【古代言情】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2:1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2 25351
14.jpg
13.jpg
12.jpg
11.jpg

【小說書名】: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概要】:

  寂月皎皎,女,雙魚座,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紅袖添香網站首批簽約寫手。入選2007年首屆中國網絡原創作家風雲榜,「2008全球華文武俠小說大賽」亞軍獲得者,並多次獲得華語言情小說大賽各類獎項。宅於蝸居,讀書不求甚解。最愛枯坐於電腦前,思接千載,視通萬里,於眉睫間舒展風雲之色,鋪陳愛恨悲歡。

【小說類型】:古代言情

【內容簡介】:

  清嫵和青梅竹馬的戀人定下三生之約,卻為戀人帶來滅頂之災。

  她傷心欲絕下掩去花容月貌,藏起聰慧才情,甘於平庸,三年如一日地默默守候。可蓮池邊救起的刺客,竟在兩年後成為大周權傾朝野的康侯,毫無預兆地闖入清嫵的生活。

  本該冊妃的姐妹被當成她娶作康侯夫人,憤怒的周帝則納了清嫵為妃。

  當戀人歸來,許著白首同心的誓諾;當康侯不肯放棄,虎視眈眈;當周帝在爭奪君權和保護愛人間徘徊……相思點點淚,柔腸千千結。

  生逢亂世,勝者為王。不論是權勢,還是愛情。誤娶,錯嫁。江山,美人。紅顏禍水,浮雲生死。誰在權衡?誰在放棄?誰又敢說,我的選擇,今生無悔?

【其他作品】:《夢落大唐之繁花落定》《帝姬:風暖碧落》、《胭脂亂:風月棲情》

《胭脂亂:飛鳳翔鸞》、《前世今生:問鐲》、《幸福的黑白法則》、《和月折梨花》

《幸福,狹路相逢》、《薄媚·戀香衾》、《情晚·帝宮九重天》、《雲鬢花顏之風華醫女》

《蓮上仙》、《君臨天下》、《酌風流》、《兩世歡》、《幻劍之三世情緣》、《繁花落定》

《倦尋芳》、《宮闕淚》、《和月折梨花》、《禍水皇后》、《鸞鳳錯》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1-5 19:08 編輯

避免積壓太多負面的情緒。

已有(142)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59


  第一章 宮院深深,簾卷梨花夢

  廊腰如縵帶縈迴,簷牙似飛鳥高啄。花樹交錯間,如綠雲影內織彩霞,掩映著宮殿樓宇無數。皇宮一如既往地繁華熱鬧,既有江南的清麗蘊藉,又不失皇家的尊貴堂皇。

  景安宮前,數百名宮娥美人鶯鶯燕燕,簪玉蟬花鈿,著金縷繡衣,躡蹙金珠履,步步生蓮地穿梭於紋龍雕鳳的朱柱金扉間,溫柔含笑的輕言巧語,縈著春日的明媚氣息迢遞傳出。

  "清嫵,江南人真的很健忘呢!"南雅意這麼和我說著,微微地嘲諷。

  我也不辯駁,只看著穿戴得花枝招展列隊等著挑選的美人們,心裡有點兒發苦。

  的確,這樣熱鬧的景象,委實看不出瑞都皇城剛剛易主。

  偏安江南一隅的南楚朝廷,在一個月前降了佔據天下過半江山的大周。南楚國君李明昌成了大周朝的南昏侯,帶了幾名寵妃遷出皇宮。未及帶走的妃子美人們,順理成章地成為大周朝的戰利品,遠比北方繁華富庶的瑞都,搖身成為大周如今的國都。

  亂世中的女人,適應力總是特別強。宮人們很快在新朝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我早在宮破之前便和流落在楚宮中的周人南雅意交好,並隨著南雅意的地位穩固而安然無恙。

  當然,今天的選秀是一場意外。

  連南雅意也沒想到,攝政王唐承朔,會傳令集合宮中所有未曾侍過寢的宮娥美人,說要為大周嘉和帝以及幾位皇親擇妃嬪。令諭傳出,舉宮驚動。亡國宮奴翻身成為皇家貴戚,一朝飛上鳳凰高枝,正是絕大多數女人的夢想,出現這等盛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可雀屏中選,並不是我的願望,也不是南雅意的願望,或者說,不是嘉和帝唐天霄的願望,所以,落選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的五官很周正,可再厚的胭脂,也掩不住膚色的黯沉粗糙,發上簪的一朵碩大牡丹,更襯出妝容的俗不可耐。南雅意倒是不施脂粉,清麗脫俗,只是唇色極淡,不時掩著嘴咳嗽幾聲,解衣檢查時更有一股難聞的異味傳出,令檢查的老宮人忙不迭地掩鼻揮手,令她快快出去。

  兩人在宮人們幸災樂禍的目光中一臉沮喪地離開了景安宮,走到大道上,才對視一眼,爆發出不可抑制的大笑。

  靜宜院,皇宮角落最不起眼的一處小小偏殿,形如冷宮,正是我和南雅意的臨時落腳之處。

  可靠著陳舊窗櫺的一張軟榻上,正半臥著如今大周朝最尊貴的男子。

  或者說,名義上最尊貴的男子。

  "皇上!"

  南雅意領著我,微笑著拜倒。

  "起來說話吧!"

  唐天霄也不抬頭,修長的手指輕勾,白瓷酒壺中的美酒瀝瀝而下,剛好將右掌中的酒盞斟滿。他一飲而盡,舒適地嘆一口氣,似在回味著舌尖的酒香。

  衣飾平凡,舉止慵懶,斜挑的鳳眸帶著點兒溺於酒色的迷離,這個少年帝王容貌俊秀,舉止優雅,卻沒有半點兒王者該有的凌厲和高貴,文弱得像江南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士族子弟。

  南雅意站起身來,揮了揮手。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59


  我立刻明白,忙取來滾水和茶具,看著她熟練地裝茶、燙杯、熱壺、高沖、低斟,一邊泡出清香四溢的茶水,一邊和唐天霄說著話。

  唐天霄接過茶盞,捏了捏鼻子,笑道:"還真難聞!"

  茶很香,難聞的自然是南雅意身上的氣味。

  她自己嗅了嗅,微笑道:"還不是陛下送來的好東西!真不明白,不是說為皇上擇妃嗎?皇上怎麼不許我們入選?"

  "你們還真的以為在為朕擇妃嗎?"

  唐天霄笑,冷冷的譏嘲一閃而逝,很快又轉作了不以為意地懶散,"朕嗎,年紀小了些,總得先經天重大哥挑了,才為朕擇妃吧?"

  "康侯唐天重?攝政王的嫡長子?"南雅意驚呼,"縱然他年長些,到底……尊卑有別吧?"

  她這樣說著,聲音已略略低下去,帶了些微的遲疑。

  唐天霄之父武帝唐承元十年前英年早逝,諸弟爭位,曾經一度讓周朝大亂。唐承朔趁勢聯合了宣太后,立了九歲的唐天霄為帝。經過十年的清洗和權力制衡,如今的朝政大權,已盡數落於攝政王和宣太后手中。

  唐天霄年近弱冠,雖貴為天子,每日不過狩獵遊玩,連御書房都極少去,更別說處理政事,批閱奏摺了。

  我明知唐天霄做不了主,忙上前為唐天霄捶腿,微笑道:"清嫵倒瞧著那些美人長得很是尋常,比雅意姐姐不知差了多少呢!"

  唐天霄微笑,敲了敲我的額,"就你這妮子會說話!別人朕也管不了,不過……朕總得留個地方,聽聽琴,喝喝茶吧?"

  外面傳來了小內侍低低的口哨,正是催促他回宮的訊號。

  唐天霄明亮的眸子黯了一黯,抬眼望著梁間早已褪色的蟠龍藻井,出了片刻神,忽然嗤地一笑,將飲了一半的茶盞擲出,清脆的碎裂聲響起時,他已振衣而起,拿起門口的一支釣竿,瀟灑地走出了屋子。

  靜宜院的旁邊,有道清溪流過,掩映於密林深深中。

  嘉和帝唐天霄是天下第一的閒散帝王,狩獵倦了,忽然便愛上了垂釣,時常帶著釣竿在幽靜的溪畔消磨著漫漫長日,以能在當天吃到自己釣起的魚兒為樂。

  很少有人知道,靜宜院中有個南雅意,容貌出色,能歌善舞,是唐天霄乳娘的女兒,更是他幼年便相識的紅顏知己。

  兩年前,大周為惑亂南楚朝政,送了十名美女給楚帝李明昌,不知有意無意,竟把南雅意一併送來。她從入宮第一天起便重病在身,無法侍寢,備受冷落,幾乎連溫飽都成了問題。我在一年前注意到她後,一直暗中加以接濟,並以姐妹相稱。

  等大周佔了瑞都,唐天霄在第一時間便找到了她,而我緊隨在她身邊,被一起安置於靜宜院中。

  南雅意才華橫溢,吟詩下棋彈琴唱歌無所不精。我則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只知愚鈍地微笑著,為她喝彩鼓掌,遂在乾坤顛倒的混亂歲月中,安然無恙地過著我平靜如水的日子。

  隔了兩天,叫人打聽那次選秀的結果時,選出的美人並不少,果然都如願攀上了高枝--唐天霄多了九名婕妤以下的妃嬪,另有二十一名分別賜給了唐天霄的四個兄弟。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59


  倒是康侯唐天重,雖然曾親自去看過那些美人,但並沒有從中擇去任何一人。

  南雅意便有些鬱悶,唐天霄再來時,言辭之間,便流露出抱怨來,"皇上是不是不樂意我成為你的妃嬪?"

  唐天霄眼角挑起,帶了抹調侃懶洋洋地笑道:"怎麼?真想做朕的妃嬪了?"

  南雅意不答話,走到琴案前,絲絃輕佻,卻是一曲《鵲橋仙》。

  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當真不求朝朝暮暮?

  幽幽如訴的琴聲遊走於空曠的陳舊屋宇,連窗扇上的如意連環青瑣花紋都縈出了一絲感傷。

  可唐天霄閉著眼,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淡黃色的長長袍袖垂落,彷彿睡著了。

  南雅意的眼圈便有點兒紅了,一向明朗的笑容也黯淡下去。

  我正感慨著唐天霄不解情趣時,他忽然開口了。

  "那九個美人,是母后為朕挑的。朕雖一一見過,可沒能記住其中任何一人的名字,更沒有記住其中任何一張面孔。"

  他坐起身,品啜著南雅意泡的好茶,徐徐說著:"你當真願意成為其中一位嗎?"

  提到宣太后,南雅意臉色發白,住了琴音,一言不發地將纖纖十指拍在琴弦上。

  唐天霄望向南雅意,眼底漫過憐惜,輕嘆道:"你若真想長留在朕的身畔,朕也不會委屈你。現在分封的,都是位分低的妃嬪。等朕立後時,朕會按自己的心意另冊一兩個位分高些的妃嬪……"

  他笑了笑,沒再說下去,含義卻已明顯。

  他身為帝王,並沒有權力按自己的心意冊後,只希望能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皇后位置上時,悄無聲息地冊封一兩個自己喜歡的妃子。

  南雅意雙頰泛紅,一對杏眸卻已在明媚豔麗的面龐上流溢出寶珠般的輝光來,耀眼奪目得可以壓倒御花園的燦爛春光,映亮了陳舊的屋宇,與皇城未破前的滿臉病容頹喪判若兩人。

  她握緊了唐天霄的手,用很低的聲音清晰有力地道:"雅意相信,皇上早晚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做任何事!"

  唐天霄略一仰頭,長發如墨散落。他不以為意地輕笑,"傻丫天,這天底下,還沒有人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做任何事!"

  他端過空酒盞,舉向我,我忙為他斟滿。他飲盡了,才微笑道:"你看,攝政王和朕那天重大哥,父子倆總是一手遮天,勢不可擋了吧?可唐天重照樣坐立難安,翻遍整座瑞都也找不到他喜歡的那個女子!"

  南雅意一驚,問道:"什麼女子?難道……幾天前在宮中選秀,就是為了把宮裡的美人都找出來,讓他檢查有沒有那個女子?"

  "他沒有找到。"唐天霄立起身,端著酒盞站到窗口,快意地說道,"那女子據說原來是當時的杜太后宮裡的,名字中應該有個’碧’字。可惜杜太后半年前死了,宮娥四散,這女子也不知流落到哪裡去了。為了找到這位天仙似的女子,唐天重進入宮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名字中帶有’碧’的宮娥全請入了攝政王府,後來疑心是不是被派去為太后守陵了,特地又親自去了一次杜後的陵墓。呵,朕原來倒也不知,這位堂兄居然是這樣的痴情種子!"

  "哦,他不知道這女子到底叫什麼名字嗎?"

  "對。"唐天霄又將空酒盞遞向我,讓我幫他添酒,"他只是見了這女子一面,揀了人家一條絲帕。據說,那條絲帕上繡了一個’碧’字。"

  心臟彷彿突然被人提起,我愕然地止住呼吸,腦中一陣轟轟作響。

  "清嫵!"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0


  恍惚有人喚我,接著手腕被人托起,忙定神看時,南雅意正急急從我手中取過酒壺,唐天霄則丟開滿溢的酒盞,忙著拂拭袖上的酒水。

  "皇上恕罪,陛下恕罪!"我忙俯身叩頭謝罪,額間已有細細的汗水滲出。

  "起來吧,沒事。"唐天霄雖對著濕漉漉的袍袖皺眉,可向來不拘小節,又和南雅意親厚,寬恕我的無禮正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下一刻,他已皺起眉,"你莫非……知道這女子的事?"

  南雅意也疑惑起來,一面拉我起來,一面說道:"咦,對啊,清嫵,你原來不就是杜太后宮裡的嗎?"

  我總算冷靜下來,唇角一勾,淺淺笑道:"可不是嗎?忽然便讓我想起一位死去的姐妹了。"

  唐天霄平常和我們姐妹說笑,向來散漫不羈,連唇角懶洋洋的笑容都很少消失過,但這一刻,他忽然盯住了我,眸光幽深而銳利,"什麼姐妹?"

  我有些頭皮發麻,口中卻已輕嘆,"那位姐姐……名喚寧碧,也是當時杜太后的貼身侍女。生得漂亮,也聰明,詩詞歌賦都會,哄得太后可歡喜呢!可惜天不假壽,幾個月前生病死了。不過這寧碧姐姐從不出楚宮,怎麼會認識大周的康侯?"

  "死了?"唐天霄又恢復了懶懶的笑,往榻上一靠,優雅地將腿交叉在榻上,取過酒來繼續喝著,居然吐出了這麼一句,"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明明挺傷感的一句詩,被他用這等帶了薄薄醉意的口吻瀟灑念出,莫名地便多了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在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南雅意跟前,他不用掩飾自己的情緒。

  所以,見面一個多月來,我看到了一個外表平庸無能的少年帝王,不經意會伸展開凌厲的芒刺,偶爾又會流露出孩子般的委屈和不甘來。

  南雅意那雙美麗的瞳人倒映著的意中人,則是一隻斂翅蟄伏的九天鷹隼,更是一把躍躍欲出的鋒利寶劍。

  而我只是繼續著我平凡的旁觀者生涯,看著皇宮一幕接一幕的激烈鬧劇,看著才子佳人們出眾的才情謀略,也看著他們演繹自己精彩的愛情,默默數著自己虛度的似水流年。

  如果我的生活,能像流過靜宜院旁的溪水般安靜,其實已是我求都求不來的幸運了。

  皇宮,皇權,波詭雲譎。

  從來都是。

  一向認為自己有很強的適應性,連楚帝率百官降周的那天我都能躲在南雅意的簡陋宮室中,和她相互取暖,安然入睡。

  可這一晚,我在床榻上輾轉了半天才勉強入睡,腦中恍恍惚惚,只有潔白絲帕上一針一線繡著的"碧"字,像紮在了心口,揮之不去地疼痛著。

  夢裡還在疼痛,疼痛地抓著那條絲帕落淚。

  德壽宮前的蓮花池,是我最流連的地方。輕輕漾著的水面,斂住了一天的清澄月光,連月亮都在粉白的睡蓮邊搖蕩,像誰在幽幽嘆息。

  往年最珍愛的白蓮早已凋謝,再盛開時,也已不是原來的那一枝。

  坐在漢白玉的石橋邊,執一管竹笛,吹徹了水間月影,碧蓮清香,也吹得自己一臉涼濕。

  抽出絲帕,擦拭著白天不肯流出的淚水,看著那水碧絲線親自繡的"碧"字被洇濕,正在出神時,那邊傳來了喝殺聲。

  抬起頭,還未及察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池畔的陰影中竄出一名蒙面的男子,劍光凜冽,劈面而來。

  驚呼,絲帕掉落地上時,我的脖中涼涼的,卻沒有感覺出疼意。那人只是握緊劍比住我脖頸,一雙微凹的黑眼睛熠熠生輝,卻泛著比流水更冷的寒意。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0


  我不想死,也不想成為這人的人質,成為維護南楚皇家利益的犧牲品。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指著蓮池,低聲告訴他,"會水嗎?躲到水裡去,我引開他們。"

  那人遲疑地盯著我,眼底的光輝時明時暗,變幻不定,忽然便拿開了寶劍,卻將我的手臂一拉,迅速將我往懷裡一帶,緊緊地擁了一下,在我耳邊道:"我相信你。別哭了!"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中略帶疲憊,卻又莫名地柔和著,如此時……緩緩瀉下的月光,與他高大的身形和滿身的殺戾之氣極不相稱。

  沒等我從他突兀的舉止中回過神來,他便放開我,悄無聲息地步下蓮池,讓水面將他淹沒,連異樣的水紋也很快在微風清拂中消失。

  我定定神,不等追趕過來的宮廷侍衛走到近前,便趕過去叱責,"你們在瞎嚷嚷什麼?太后娘娘玉體違和,剛剛睡下,驚動了她你們擔待得起嗎?"

  領頭的侍衛認出是我,吃了一驚,急忙解釋,"剛有刺客奔過來了,我們正搜查著,一定安靜著,不驚動太后。

  我四週一望,皺眉道:"哪裡來的刺客?我剛才一直在這橋上,沒見到有人影經過。"

  "那就一定沒去太后宮中了!"

  侍衛們即刻賠笑著,只在蓮花池附近草草查看一番,便匆匆往另一個方向追去。

  我只覺剛才那刺客身上的血腥和汗水似乎沾到了我單薄的素衣上,生怕這人再從水中鑽出,又對我無禮,眼看著侍衛們離去,立刻奔回了德壽宮。

  我沒有再去查看那刺客的動靜,也沒顧得上去揀回那條繡著"碧"字的絲帕。

  第二日打聽時,刺客早就脫逃了,而我的絲帕也消失了。

  再次從夢中的回憶裡驚醒時,聽著身旁南雅意均勻的呼吸,我還在疑心自己是不是仍在夢中。

  那刺客居然是大周的康侯唐天重?他還拿著那條絲帕鍥而不捨地尋找著我?

  算一算,都是快兩年前的事了。

  那年我十七,還記得月下撫笛,懂得思念和落淚,如今我十九,卻連落淚都不會了。

  我只會好脾氣地淺淺微笑著,冷眼旁觀楚帝的荒唐無恥、杜太后的悲憤無奈、楚皇室的分崩離析……直至在新的皇朝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僵硬的微笑和我看不出本色的容貌一樣,已與我如影隨形。

  恍惚了好一會兒,黯淡的窗紗已透出清亮的光線來。南雅意半醒不醒,迷迷糊糊地問我:"清嫵,是不是做夢了?晚上翻來覆去的,連我都被吵得沒睡好。"

  我含糊應了一聲,她打個呵欠,側過身又閉上眼睛。

  我看她睡熟了,這才躡手躡腳地起床梳妝。

  有唐天霄的暗中照應,靜宜院外面看來雖陳舊,但我們臥房內的陳設還算精緻。妝台上的銅鏡一塵不染,在晨光裡清晰地倒映出我的面容。

  尚未塗上當年杜太后令人為我配製的秘藥,我的肌膚細膩柔白,五官精緻,尤其一對不需描畫的遠山眉,修長舒揚,自有韻致。

  應該也算是美人了,能為自己和他人招來禍端的美人。可惜了一雙眼睛,少年時靈動如溪泉,如今卻已空空洞洞,像乾涸了不知多少年的井。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0


  彷彿又聽到有少年在輕笑,"嬋娟兩鬢秋蟬翼,宛轉雙蛾遠山色。嫵兒,人人都說你的眼睛會說話,可我瞧著,你的眉也會說話呢!"

  苦澀地笑了笑,我默默地梳理長發,再也不知到底要等到哪一年,才會有人在滿心滿眼的空洞中,注入一池清泉。

  日子繼續平淡無波地滑過,而南雅意卻時喜時憂,一天比一天坐立難安。

  唐天霄年已十九,早過了大婚年齡。攝政王唐承朔最初以正對南楚用兵為由延宕,如今南楚已降,政局已穩,宣太后不想再拖,數度召見了幾位重臣家的千金閨秀,表明立後之事已成定局。

  唐承朔與宣後關係密切,甚至頗有些曖昧流言傳出,到此時也不好再攔。於是下面所考慮的,無非是立誰為皇后而已。

  嘉和十年四月,唐承朔和宣太后幾經斟酌,決定冊封大將軍沈度之女沈鳳儀為後。

  沈鳳儀雖然出身將門,容貌倒也出色,據說其母在生她前曾夢到有鳳來儀,出世後遂取名為"鳳儀",相士更是屢說她是大貴之相,如今得以冊後,也算是名至實歸。

  我見南雅意愁眉不展,勸道:"姐姐,不管誰當皇后,只要性情過得去,姐姐有著皇上的寵愛,自可安枕無憂。"

  南雅意正擦拭琴弦,聞言丟開絲帕,以手撐額,輕嘆道:"性情?這沈鳳儀,母親是宣太后的堂妹,父親是跟著攝政王打江山的心腹大將,你猜她能有多好的性情?以前在北方時,我常見她在宮中來往,除了在太后和皇上跟前,對誰正眼瞧過?皇上的寵愛……單憑皇上的寵愛,就一定能護住我嗎?除非……"

  我沉默。

  宣太后單單擇中沈鳳儀,當然不僅僅是相信了有鳳來儀的命格大貴傳言。唐天霄接受沈鳳儀,一定也與其性情容貌無關。如果真能選擇,南雅意早該是這宮裡最受寵的妃子,而不是將她藏於暗處,隔個三兩天過來小坐片刻。

  南雅意說到了心頭痛事,心緒立刻煩亂起來,快步走到窗外,深吸了兩口氣,嘆道:"清嫵,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送到楚宮來嗎?"

  我不是沒猜過,但深宮之中,誰沒有一些說不出的秘密和心事?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並不是件好事。

  但她既然提起了,我也就問了出來:"哦,皇上都沒能護住你……莫非和太后或攝政王有關?"

  南雅意緩緩搖頭,掠了掠鬢間垂落的劉海,淺金菊紋的薄綢袖子在傍晚的清風中拂拂欲飛,"我至今沒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想,大約和我母親有關。我不是宮女,兄長也在朝中為官,但皇上捨不得我母親,一直將她留在宮裡供養著。我常去看母親,也便常常和皇上相見……彈琴,歌舞,吟詩,烹茶,我們相處得很好。可有一天,我才從宮裡出去,皇上便派內侍通知我,立刻隨使臣前往南楚,當天便出發。他還叫人傳了一句話,叫我等著他。"

  "你等他了。等了兩年多。"我微笑,"姐姐為他吃盡了苦頭,也算是苦盡甘來。"

  南雅意輕輕一笑,如柳葉的眉卻蹙了起來。

  "我知道他絕對是想幫我,一直都在忐忑著。直到……來到瑞都不久,輾轉聽到了母親和兄長的死訊,才算是印證了我的猜疑。"

  "死……死了?"

  "是哦,死了。就在我被送走的當天晚上,母親暴病身亡。第二天,我哥哥因通敵賣國被囚,不久死於獄中。"

  "為什麼?"

  "不知道。"南雅意凝視著院中飄落的梨花,這兩三個月才被愛人相聚沖淡的愁意又浮上了眼眸,"我最近問過皇上,他沉默了很久,才告訴我,這個仇,他會報,讓我不用操心。"

  "他還在保護你。"我微笑著下了論斷。

  這對母子的死因自然蹊蹺,以唐天霄對自己乳母和南雅意的態度,如非萬不得已,絕不會坐看這等慘劇發生。

  南雅意回眸,緊緊地握了我的手,帶了希冀望向我,"清嫵,皇上一定可以得到他應該擁有的地位,對不對?"

  其實我並不敢肯定,可我眼看著南雅意從周入楚,又從楚到周這一番苦苦掙扎,瞳人深處已染上了揮之不去的深深惶恐。我只能安慰她,"皇上……絕對不是庸懦之人。何況他是太后親生,掌握君權,正是遲早的事。"

  南雅意笑了起來,"他當然不庸懦。他從十歲起就有高人暗中教著兵法謀略和武術劍法。別看他懶洋洋的模樣,身手未必就比那個目高於頂的唐天重差多少!"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0


  我扣著她的纖纖手指,微笑道:"對,姐姐煎熬到今天,也該放寬心了!"

  南雅意嫣然一笑,柔和地望向我,"那你呢?"

  "我?我怎麼了?"我若無其事地放開她的手,理著垂落胸前的黑髮。

  "清嫵,你雖不說,我又豈能看不出來,你心中有著意中人。從楚朝到大周朝,你一直用秘藥掩去花容月貌,避寵避得……不比我輕鬆多少。他是誰?我想……只要他還在大周,皇上應該能幫到你。"

  傍晚的風忽然大了,手中的青絲便握不住,一絲絲吹起,繚亂於面龐,連眼睛也迷離起來了。

  "皇上……也幫不了我。"我拈起飄到窗邊的幾瓣梨花,凝視著這即將徹底逝去的美好,心裡陣陣發酸,卻嗤地笑了起來,"或許……或許他早已娶妻生子。不過,他一定還記得我,記得我……"

  記得我害他家破人亡,走投無路……

  彈開花瓣,我關上窗扇,不去看外面的落花零亂。

  南雅意不放心,跟在我身後,猶豫地說道:"如果……如果你放得下,我們姐妹同心,一起侍奉皇上,未必不是件好事……"

  等閒又是三春盡。

  簾櫳外,依稀見得梨花如雪,鋪滿了青石的台階。

  遠遠近近,有杜鵑聲聲送春去,啼老了多少人的青春年華。

  沈鳳儀的後位確定後,原來的幾名後位候選人便成了未來的妃嬪。自然有諸多皇家的策略考慮,大多是重臣或武將之女。南雅意身為犯臣之女,無法和這些人競爭,但唐天霄顯然不打算委屈她,竟讓她輾轉成了一位邊關陸大將軍的女兒,拿了畫像一起報給太后。

  我有些擔心,問南雅意:"太后會不會認出你來?"

  南雅意搖頭道:"應該不妨事。我並非宮婢,每次入宮見皇上時,如果太后駕到,循例都是迴避的。何況宮女本來就多,又隔了這幾年,模樣都有些變化,她哪裡還認識我。"

  我苦笑道:"既然說了是陸大將軍的女兒,也該把你送到陸府去。這樣待在宮中,露了破綻如何是好?"

  南雅意不以為意地編著一條橙黃色的纓穗,最近豐潤晶瑩許多的面龐漾著淡淡的笑意,"那個傳說中的陸大將軍的女兒,目前還在鄉間的老家呢!皇上說了,到封妃的旨意下來,再出宮坐了陸家的車馬入宮便是。"

  我明知她好不容易回到唐天霄身邊,對於二人得以相守的時光極其珍惜,也不好再勸,只是悄悄出去,囑咐唐天霄派來服侍我們的兩名侍女,沁月和凝霜,務必多加小心,無事就將院門緊閉,莫惹是非,也不要去聽閒話。

  經過這些日子,宮中已經傳遍了唐天重苦苦尋找當年那位月下美人的故事,並且按照流言傳播的一貫傳統添枝加葉。最離譜的一種,說成了康侯爺夜探楚宮,邂逅月下吹笛的蓮花仙子,仙子貪戀康侯少年英俊,纖手一揮退了敵,與他共赴巫山雲雨。康侯食髓知味,從此唸唸不忘云云……

  南雅意從唐天霄口中聽到的,算是最接近事實的一種了,至少唐天霄還能斷定,唐天重遇到的,是當年南楚杜太后宮中一位地位較高的宮女或未婚女官,姿容出色,善於吹笛。

  這一回我連旁觀者都不願做了,只盼遠遠避開,能落個耳根清淨。

  算算唐天霄已經連著三天不曾到靜宜院來探望,南雅意便顯得有幾分無精打采,這晚卸了簪環,臨睡又取一塊玉細細瞧著,倚著床問我:"清嫵,你瞧這穗子好看嗎?"

  玉光明潤的九龍玉珮,是唐天霄上次來時遺落的。南雅意認為上面墜著的纓穗太尋常,另編了這條橙黃色的鴛鴦戲水的穗子,絲線用得均勻細密,一對鴛鴦栩栩如生,果然非常精緻。

  我欣賞片刻,含笑道:"姐姐是問我打得好不好看,還是問我掛在皇上腰間好不好看?"

  南雅意哧哧笑道:"有區別嗎?"

  "有!"我就勢奪過那玉珮,在自己腰前比著,"如果不打算給皇上呢,不如就給了我,一定比皇上掛著好看。"

  "死丫頭,你做夢呢!"南雅意撲過來,一面笑著撓我癢,一面來搶玉珮。我怕癢,大笑著也去撓她,看她咯咯笑得開懷,不再一臉失落,也便放了心。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0


  兩人正鬧作一團時,外面傳來了叩門聲,伴著凝霜焦急的呼喚:"姑娘,姑娘,雅意姑娘,皇上來了!"

  外面便傳來了唐天霄的輕笑,"兩個瘋丫頭,玩得還真開心!"

  我們不承想唐天霄會深夜造訪,都是一驚。

  梳妝換衣自然來不及了,想他也不會計較,不過就近披了件柔軟的素衣,我便去拉開了門,拜了下去,"皇上,記著來看雅意姐姐了?"

  唐天霄扶起我,在我額角輕輕敲了一記,笑道:"就你會說話!朕什麼時候把你姐姐丟在腦後了?"

  我微笑著退往一邊時,唐天霄卻望著我微微眯起了鳳眼,讚道:"不錯嘛!怪不得雅意和朕說,你生得比她還好。果然是一對姐妹花呢!"

  我已預備睡下,臉上自然早已洗得乾乾淨淨,不像平常那般貌不驚人,聞言只低了頭,悄悄退到一邊。南雅意卻笑著迎過來道:"皇上若是喜歡,不妨一塊納入後宮。以後若皇上厭倦了我們,我們姐妹也可以相依相伴,不至於深宮寂寞。"

  唐天霄興致甚高,挽了南雅意的手,笑道:"朕才不做那掃興之人呢!這妮子認識朕這麼久,都不肯露出本來的模樣,可見早已心有所屬,至少是沒把朕放在心上了!也不知這一招,你們是誰和誰學的?以前怕楚帝欺負你們,現在是怕誰欺負了你們呢?"

  南雅意早已恢復了容貌,不再病懨懨的惹人厭棄,他這話,顯然怪我不信任他了。

  南雅意恐他生氣,已笑著將九龍玉珮扣到他腰間,柔聲道:"皇上,這回可把玉珮收好了,別老是掉了。"

  唐天霄低頭一瞧,唇角立刻柔軟揚起,"你編的?這兩年多,手藝倒是越發精進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已將她輕擁到懷中,眉眼晶瑩,溫柔得似要融化開來。南雅意被他看得羞怯,一反素日開朗,紅著臉將額抵在唐天霄的肩上。

  唐天霄每次匆匆來,匆匆去,算來二人並未好好單獨相處過。我從侍女手中將茶水端了送至桌上,便悄無聲息地退了開去,隨手關上了門扇。

  走到外屋時,唐天霄的貼身內侍靳七正坐在桌邊喝茶,見了我忙站起來,笑道:"清嫵姑娘,皇上他……在雅意姑娘屋子裡?"

  我微笑道:"嗯,皇上今兒個看來很開心。"

  靳七點頭道:"當然啦!已經和太后娘娘議定了,明日禮部會宣旨,除了皇后,還會冊封兩位正一品妃,四位正二品嬪。其中咱們雅姑娘,嘿嘿,皇上和太后爭了半天,說陸大將軍勞苦功高,硬是封了雅姑娘為賢妃呢!"

  "賢妃……"

  我不由微揚唇角。

  大周用前朝制,皇后以下,設四妃、九嬪、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另有寶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品階從正一品至正八品,依次而降。

  以南雅意的資歷,入宮便能是正一品的賢妃,除了太后、皇后,再沒人可以壓她一頭,加上有個大將之女的身份,只要小心行事,不行差踏錯的,未來安穩富貴,應該不成問題了。

  而我,也算可以得個安身之所了吧?

  取了一小袋珠寶,我塞到靳七懷中,微笑道:"七公公,這個收下吧!"

  靳七將那布袋打開看了看,小小的眼睛立刻被映亮了,忙塞了回來,"哎,姑娘,這怎麼敢當?咱們賢妃,就是大富大貴的命,日後小的還要靠賢妃娘娘提攜呢!"

  我溫和而笑,"皇上的心,我們自然都看得出。只是皇上事忙,日後侍奉的妃嬪多,未必時時記得姐姐,到時便要勞煩七公公,有機會幫著多多提醒了!"

  靳七低頭再瞧一瞧推回的珠寶,到底捨不得再推開,笑盈盈地納入懷中。

  南雅意的性情,頗有幾分北方人的豪爽,從不在這些細節上留心,何況久在異鄉,並無太多錢財積余。我在宮中已有近三年,當年很受杜太后憐愛,私蓄倒是不少,留著也是無用,不如幫著她將用得上的人籠絡籠絡,日後的日子也會舒心很多。

  陪著靳七喝了兩盞茶,走到廳外台階上張望時,迴廊那頭的臥房依然緊閉著門,明亮跳躍的燈火將茜紗窗映得鮮豔奪目,喜氣洋洋,隱隱有低低的笑聲傳出。

  我不由得彎了彎唇,抬頭望向蒼穹,只有幾顆星子疏疏朗朗地閃爍著,月兒卻是明潔,圓如玉璧,清澈如水,將簷間的飛花敷了一層薄薄的輕霜。

  今天是十五嗎?本該是月圓人圓的好日子。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0


  心裡莫名地便有些煩躁,我扭頭問靳七:"一路過來,這附近沒人吧?"

  靳七笑道:"當然沒有。皇上為姑娘們挑了這裡,就為著這裡僻靜來著。不過等封了妃,這裡可就住不得了!"

  凝霜已明白我的意思,笑道:"姑娘可是要出去散散心?披件衣裳,奴婢陪姑娘走一走吧!"

  我接過她遞來的白底繡折枝綠萼梅的素錦披風,自行披了,低聲道:"你們在這裡留意皇上傳喚吧,我一個人走走,待會兒就回來。"

  第二章 驚散月魄,霧迷蓮亭畔

  踏出院門,囑咐他們依舊將院門關了,我站在門前的青石路面前,朝兩側看了看。

  一邊通向那條貫穿皇宮的小溪,一邊通向觀景台,觀景台再轉過去,便是德壽宮了。裡面依然住著一位太后,卻早不是當年的杜太后。從太后薨逝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再去過德壽宮,更沒有去看德壽宮前的蓮花是否盛開依舊。

  算算日子,再有兩三個月,蓮花又該開了。

  蓮池我不方便去,但溪邊倒還有幾株野生的蓮花。初春浣衣時看到尖尖小小的荷葉捲兒,居然驚喜了好一陣。

  一路果然半個人影都無。我穿著細紗的月白薄衣,連披風都是淺淡之極的白色,霧氣般籠著軀體。倒是下襬處的折枝綠萼梅,竟在月光下隨著人的走動奇異地鮮活起來,清靈近妖。

  而我,也像失了魂的妖一般,神思恍惚地走向溪流,踏入溪邊供人憩息的一座八角小亭。

  倚欄坐到亭邊,扶住漆色斑駁的朱柱,我有些縹緲的心思才收了回來。舉目望向溪流兩岸,林木蔥鬱幽深,被一圈薄霧籠著,森森地散著幾分寒意。好在溪水倒還清亮,一條淡色的霧帶縈在溪流上方,在月光下靜靜地飄動。

  近岸處,果然有一叢叢的荷葉正在月光下優雅擺動。天下一輪月,水中一輪月,將錯落有致的片片荷葉照得宛如美人輕裝照水,纖裳玉立,飄飄似舞。

  不知有多少時日失去了這種賞月觀蓮的淡雅閒情了。

  恍惚間,似看到有人喝得玉山將傾,蘊涵著清潤潤的笑意,握住我的手,柔聲地低低吟誦:"蓮芰香清,水面風來酒面醒。嫵兒,是人的清香,還是蓮的清香?"

  我微微笑了笑,提起裙裾,跨過欄杆,踩著沒入腳踝的青草,夠著了水邊一片荷葉摘下,嗅著清幽的淡淡荷香,慢慢倚著亭邊的湖石坐下,像十六歲時那般,輕輕地唱起了江南的歌謠:

  碧玉小家女,來嫁汝南王。

  蓮花亂臉色,荷葉雜衣香。

  因持薦君子,願襲芙蓉裳……

  閉上眼,正默默感受封存了許久的酸澀湧起時,我的上方,忽然傳來了低沉的男子聲音,"地上坐得久了,不冷嗎?"

  我再不料此時會遇到什麼人,驚得慌忙站起時,只見一名男子正立於亭中,雙手扶著欄杆靜靜地望著我,一雙微凹的深眸,有著異於常人的鋒銳形狀,不難想像得出他素常的沉雄冷峻,可此時似泊了月色的光輝,生怕驚嚇著我般柔和著。

  見我望向他,他那不知凝立了多久的姿態才似松了一鬆,唇角僵硬地揚了一揚,俯身向我伸出了手,"我拉你上來!"

  他不是太監,身上散發的氣度沉著而凜冽,甚至隱隱透著久經沙場的殺戾之氣,即便他儘量傳達友好之意的笑容也不能沖淡分毫。

  這裡屬於冷宮地段,也算是深宮。半夜三更,敢闖入深宮的男子只怕還沒幾個。

  望著他似曾相識的黑眸,我驀地吸了口涼氣,避過他伸來的手,從另一邊飛快地搭住欄杆,踏出一隻腳,正要將另一隻腳踩上來時,那男子已走到我面前,居然毫不避諱地便來拉我手腕。

  我慌忙縮手時,腳下已一陣虛軟,僅餘的一隻手便搭不住,也鬆了一鬆,快要摔落下去。這時只覺雙肩一疼,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已被那男子從亭外輕鬆拎起,拉入亭中。

  不等立穩腳跟,我忙不迭地想掙脫他時,腰背一緊,那剛硬的臂腕已將我箍住,連頭部都被他按了,緊緊地靠在他的胸前。

  "我終於找到你了!你唱的歌,和你吹的笛子一樣好聽。"他在我耳邊如是說著,溫熱而陌生的氣息撲在我脖頸,讓我緊張得渾身僵硬,一層粟粒迅速在皮膚上浮起。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