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2:1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2 25358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2
八十

  我說著,扶住南雅意的手,強撐著站起身,試圖用那隻受傷的腳穩住身體時,腳踝處針扎般的疼痛已激得我呻吟一聲,頓時汗出如漿。

  南雅意怔了怔,低頭解開我縛褲的褲腳,按著我腳踝部分揉了揉,問道:“崴了?這可怎麼辦?疼得厲害嗎?”

  我沒法說她碰著的地方已讓我疼得窒息,勉強搖頭道:“還……還好。我們快些趕路……”

  南雅意點頭道:“好,清嫵,你先倚著這樹坐著休息一會兒,我這就跑回去,想法再牽一匹馬過來載你。”

  我實在不知道這腳還能不能騎馬,也只能點頭道:“好……你快去,小心點兒。”

  大給我的臉色實在不好,南雅意擔心地用她濕漉漉的袖子為我擦了擦額頭和面頰上的水珠。

  自然只是徒勞。

  這般大的雨,早把兩人都淋成了落湯雞,何況豆大的雨點還在嘩啦啦地傾下,她幫我擦了下臉,但是立刻又是成片的水珠,連眼睛都被糊得酸澀不已。

  “快去,我沒事的。”我微笑著,踮著腳扶住身後高大的刺槐樹坐在地上。

  生死攸關之際,早已顧不得什麼乾淨整潔了。雖然坐在滑膩的泥濘中,倒比站著要舒服些,那鑽心的疼痛也似減輕了許多。

  南雅意看我行動還算自如,也便放心了些,將一手搭在額上,略擋住打向眼睛的雨水,啪啪啪地一路踩著水窪,向來路奔去。

  待她走遠,我才撩開褲角,檢查傷處。

  皮膚上連刮擦的傷痕都沒有,卻已開始腫將上來,略一觸碰,便疼得不行。

  必定是傷了筋骨。

  在這樣的時候,還真要命。

  可眼前的奔逃,已經片刻耽誤不得。我不能讓莊碧嵐和南雅意因我誤了事。

  咬了咬牙,我抽出一方絲帕,包住那傷處,狠狠一收。

  疼痛如割,連天地也在瞬間昏暗變成了漆黑。

  我屏著呼吸,不敢放鬆手上的力道,緊緊裹纏了兩道,扣住,放下褲角,順著指尖縛好。

  做完這一連串動作,我只覺渾身的力道都已被抽空了,幾乎連坐也坐不住,閉著眼睛靠在樹上,抓緊時間休養,只盼等莊碧嵐趕到時,我能有力氣和他們繼續長途跋涉,奔向我心心唸唸想到達的地方,從此和莊碧嵐,也許還有南雅意,一生一世地,安靜地相守下去。

  臉上奔流著的,再不知是雨,是淚,還是汗,我也懶得去擦了。接二連三驚響在天空的雷電也不能再如先前般讓我驚怕,我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腳上的劇痛慢慢消退。

  心神沉寂之時,周圍的雨聲彷彿小了些,而另一些非天然的聲音便格外清晰。

  嗒,嗒,嗒……

  像是人的腳步,很慢,很輕,偏偏在那大雨中忽然被我捕捉到,並能敏銳地感覺出,這人正在向我逼近。

  我驀然回頭,厚重的雨幕中,恍惚有個黑影閃了一閃,可我揉揉眼睛細瞧時,只見半人高的蒿草和幾叢灌木在風雨中不安地搖晃,哪裡有什麼人影?

  莫非是我眼花了?

  我心裡嘀咕著,卻想起了那不明不白中了箭的馬匹,頓時毛骨悚然,忙將右手伸入左袖中,緊緊握住藏於其中的利匕,留心觀察著身後的動靜,再不敢閉眼養神。

  第十三章

  好在這時候前方終於傳來了馬蹄聲。

  用力眨去睫上的水珠,依稀看到熟悉的素色人影騎在他的青雅馬上,一路泥水飛濺,迅疾奔了過來。

  我忙扶住樹幹,勉強站起身來,正疑惑南雅意哪裡去了時,莊碧嵐的身後彷彿有什麼動了動,隱隱看得到香螺髻上有鳳尾簪的珠光一閃而過。

  南雅意到底安然無恙地和莊碧嵐共乘一騎回來了。

  儘管看著他們穿著濕淋淋的單薄衣裳緊緊貼在一起的姿態有些怪異,可這樣的局勢下,只要兩人平安,我便謝天謝地,懶得去想什麼男女大防了。

  忙踮著腳忍痛向前走了兩步時,我才發現南雅意正不安地往後張望,忙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他們還沒有完全擺脫追兵。

  一名暗衛正騎了馬飛奔過來,他的左半邊衣衫已經被血染得通紅,即便這般的大雨,也沒能將那血漬衝去,顯然傷勢不輕。

  可這般重的傷勢,此人居然不曾逃去,還單槍匹馬地追上來。

  莊碧嵐的坐騎離我只有數丈了,卻放緩了速度。莊碧嵐的臉色似被雨水沖刷得失去了原來的神采,但望向我的眸子依然蘊涵著濃濃的憐惜和擔憂,大約見我無恙,這才略鬆了緊蹙的眉,扭頭望向追來的敵人。

  南雅意咬住唇,瞪著那暗衛道:“莊兄,斬草除根!也免得這廝洩漏了我們蹤跡。”

  莊碧嵐應了,轉頭向我道:“嫵兒,避遠一些。”

  我便向後退了兩步,依然扶著樹幹站著,眼睛已不由地往身後的草叢又看了一眼。

  並沒有半個人影,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難道剛才真是我眼花了?

  可一時也沒法再去細想那個蹊蹺的身影,莊碧嵐已經撥轉了馬頭,揚劍向那暗衛當胸刺去,招招奪命,毫不留情。

  在我的記憶中,他雖然出身武將之家,身手不凡,可心地卻是慈軟,頗有君子之風,絕不且窮追猛打一個受傷的敵人。

  不過眼前形勢危急,又是這人找死,也怪不得他出手狠辣了。

  這二人一刀一劍,都是短兵器,在這般的大雨中騎馬纏鬥,看著自是萬分緊張。

  好在那暗衛傷勢頗重,速度明顯不如莊碧嵐迅捷。莊碧嵐吃虧在有個南雅意在身後,須防範這人聲東擊西,拿南雅意開刀。

  好在南雅意也聰明,緊抱著莊碧嵐的腰,盡力將自己的身體置於莊碧嵐翼護之下。數招之後,那暗衛已不是對手,被莊碧嵐一劍刺穿腹部,一頭栽下馬去,滾在泥濘之中,眼見是死多活少了。

  莊碧嵐這才下了馬,南雅意也急急隨之跳下,叫道:“莊兄,先去看下清嫵的腳,方才從馬上摔下時好像崴了,傷得不輕。”

  我忙將身體穩了穩,展顏笑道:“我沒事。”

  “便是有事,你也不肯說吧?”

  莊碧嵐蹙著眉,便轉身朝我這邊行來,南雅意美目流轉,應是覺得大局已定,望著我掩唇一笑,便要跟在莊碧嵐身後走來。

  此時雨勢已小了很多,天色也由黑沉轉作了鉛白,隔著兩三丈,我們已能看清彼此的面龐。大約衣衫上的雨水積得沉重了,莊碧嵐一邊邁步,一邊擰著袖口衣角的水漬。

  這時,變故陡生。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3
八十一

  本已倒地不起的那名暗衛,忽然間虎躍而起,尚在滴著血水的手緊握鋼刀,野獸般垂死嘶吼著,從側後方砍向莊碧嵐!

  “小心!”

  “小心!”

  我和南雅意齊聲驚叫,相顧失色。

  天曉得,攝政王府這些暗衛,甚至並不是其在京城內的親信,怎麼會如此拚命地為攝政王父子追殺一個不相干的人?

  事起倉促,莊碧嵐躲閃得很是吃力,好不容易才避開其正面刀鋒,後腰部位的衣衫卻已被刀尖劃開,在肌膚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他略一側臉,毫不猶豫地出劍,橫劈,流光破開雨幕,帶起一溜血珠,迅速割斷了那暗衛的脖頸。

  就在此時,我身後忽有一道黑芒穿透風雨,伴著利器破空的銳嘯,疾速射向正全力刺向那名暗衛的莊碧嵐。

  電光火石間,我立刻想到了那匹中箭的馬,失聲高叫:“快閃!”

  南雅意顯然也想到了,一邊沖上前去推開莊碧嵐,一邊高叫道:“莊兄,暗箭!”

  莊碧嵐驟然回過頭,想前避已來不及,而南雅意已從側面撞了過來,只將他猛地一推,但聽很輕微的一聲,南雅意悶哼著,袖子在空中徒勞地甩過半圓的弧度,人已往下栽去。

  “雅意!”

  莊碧嵐驚駭地喚著,一把將她托住,挽在臂腕間。

  我挺直了身體,望著那截在南雅意後背上巍巍顫動的箭羽,連眼前的雨點都似停止了滴落。半響,我才無意識地向前邁出兩步,啞著嗓子喚道:“雅意!”

  腳踝處有銳痛傳來,可我再顧不得,瘸著腿直衝了過去。

  風雨並未過去,又一道電光閃過,正照出南雅意蒼白的臉,失色的唇,和因強忍痛楚而顫動的眼睫。

  莊碧嵐的臉色好不了多少,正小心地將她攬著靠在肩上,查看她的傷勢。

  箭鏃已整個地沒入她的後背,連部分箭桿都已沒入肌肉,箭羽正隨著她因疼痛而沉重的喘息而顫動起伏。鮮血瀝瀝,正緩緩從傷處溢出,漸漸將淡紫的綃衣染紅。

  “雅意,雅意,別怕,知道嗎?”

  莊碧嵐低沉地說著,聲音很平穩,但抓向箭羽的手卻在顫抖。

  我已走到近前,替南雅意撥開被雨水沾在額上的發絲,緊緊地握了她的手,有些語無倫次,“不怕的,不怕的,沒事,沒事……”

  南雅意的眸子已經失去了往日靈動的神采,只是點頭道:“嗯,沒事,沒事的……那箭……扎得深不深?”

  “不深,不深,不要緊的。”

  莊碧嵐低眸望她一眼,溫言說著,捉著箭桿的手驀地一用力,但聞南雅意慘叫一聲,整支箭已被拔出,背部傷處鮮血濺湧,竟噴了莊碧嵐一臉一襟。

  “雅意!”我驚痛地叫起來,慌忙用手去掩她的傷處,只盼能將那鮮血全壓回到她的體內。

  可我到底做不到。

  雨還在下,冰冷,冷得讓人濕淋淋地只想哆嗦,掌心不斷往外冒的鮮血卻極溫暖,溫暖得讓我忽然想起我們在冷宮的冬天互相依偎時的輕笑。

  “雅意,雅意,雅意……”

  看著她慘叫後突然垂下的頭,我無措地喊著,恐她是一時睡了,聲音大了,會驚醒了她,又恐她睡去了再也醒不過來,聲音小了,她聽不到我在留她。

  “嫵兒,抱住她坐下,我先給她敷藥。”

  莊碧嵐深深地吸一口氣,將南雅意送到我的懷裡。

  “她……她沒死,她沒死,她不會死,是不是?”

  我忙不迭地接過她柔軟的身體,膝蓋一屈便會倒在泥水中,像溺水之人握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慌亂地向莊碧嵐求證,嗓子已哽咽得快要吐不出字來。

  莊碧嵐沒有回答我,一邊從腰間掏出兩隻瓷瓶,一邊吩咐,“轉過身去,背朝刺槐樹那邊抱住她。”

  我立刻想到那個放箭的殺手,忙道:“那裡有想殺我們的攝政王府暗衛!”

  莊碧嵐略一沉默,才道:“想殺的只是我。可我現在必須救雅意,不能讓他得手。”

  我渾渾噩噩地在他的幫助下挪動著身體,感覺到南雅意還在輕微地呼吸著,才略放了心,想起他的言外之意。

  他應該早聽說了唐天重對我有意,知道那些暗衛會殺他,也可能會殺南雅意,卻絕不可能殺我,因此讓我背對著殺手所在的方向,作為他救護南雅意時的天然掩體。

  如果不曾和唐天重有那樣莫名其妙的糾葛,也許攝政王府也不會這樣步步算計,窮追猛打吧?

  我不知道,除了埋藏在前方的弓箭手,唐天重還有沒有安排其他什麼局。我不相信這群暗衛並無十分把握的進攻,在暴雨來臨之前發動只是湊巧。

  雨還在下,雖沒有起初那麼密集,卻還是帶著夏日特有的暴烈。一顆顆砸得滿臉生疼。莊碧嵐濺在臉上的鮮血已經被雨水沖刷得流下,沾染到素藍的衣衫上,竟將半件上袍染作了深深淺淺的紅,再分不出是南雅意的血,還是他的血。

  “得罪了!”他也顧不得眉睫鼻翼流下的水珠,蹲在我跟前,對著俯臥的南雅意低低道了這句,便抓住傷口處破碎的衣料,迅速一扯,已經撕開了一大片,露出了依然鮮血泉湧的傷口和大片肌膚。

  雨水仍在毫不留情地往下倒著,甚至又有了越下越大的趨勢,竟將南雅意傷處的血都沖得淡了。我努力用手和衣袖去擋那雨水,又哪裡擋得住?

  莊碧嵐將兩隻瓷瓶打開,一瓶交給我,讓我取兩粒藥丸嚼碎了給南雅意內服,另一瓶他自己打開,將其中的淺褐色藥粉倒了快半瓶在傷處,然後解了南雅意的束腰帶,用來緊緊地裹纏傷口。

  “這樣……行嗎?”我握著南雅意無力垂落的手,失聲問著,委實難以安心。

  那傷藥用得雖多,但我看得出,南雅意的傷勢過於嚴重,一時根本沒法止血,何況雨又大,血流得又快,一條浸透水的束腰帶,就能阻止藥物的流失了嗎?

  莊碧嵐淡白的唇動了動,療傷時過於冷肅緊繃的面龐浮上被雨水澆透的淺笑。他撫了撫我的面頰,輕聲道:“我們快走吧!我們必須盡快找大夫給她診治。”

  他沒說要不要緊,我也不敢問了,只是緊緊地抱著南雅意,直到莊碧嵐牽來馬,雙手來接她,我才松開了手,依然只望著她慘白的面龐,盼著她能醒過來,像往日一般輕鬆地向我笑一笑,對我說,來,我帶你騎馬。

  可南雅意到底沒睜開眼,自始至終被莊碧嵐半攬在懷裡一動不動,倒是莊碧嵐上馬將她在自己前面安頓好後,又向我伸出手來,說道:“來,我帶你騎馬。”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彷彿溫熱著,又迅速被雨水打至冰涼。

  莊碧嵐見我不動,揚了揚唇催道:“快上來!這青雅馬跟了我兩三年了,雖不是千里良駒,也是難得一見的好馬,馱三個人沒問題的。”

  我忙應了,握緊他的手,借了力猛地一跨,終於坐上了馬背,而腳踝處的疼痛,如有一根鋼針紮了進去,劇痛飛快地發散開來,疼得我渾身一陣虛脫,晃著身軀差點兒又栽下馬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3
八十二

  “嫵兒,你……你腳疼得厲害?”莊碧嵐急急地扶緊我,懊惱道,“我居然忘了!等我下來幫你看一下腳。”

  我忙忍著疼笑道:“不疼,不疼,只是雨淋得久了,頭有點兒暈。”

  想到有個放暗箭的人正在附近隨時窺伺,我哪裡敢再耽擱?何況南雅意的傷勢,也經不起耽擱。

  莊碧嵐聽我說了,嘆道:“我知道……我知道委屈你了。從小到大,你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沒有,我不覺得苦。”我伸臂環住他的腰,溫溫婉婉地微笑著,“從小到大,我就沒有這麼開心過。有一個人,肯這樣捨命地待我,我便是今天死了,也不算白來這世上一遭。”

  “嫵兒又胡說!”

  他側了頭微笑地望著我,挺直的鼻樑和俊秀的輪廓如白玉雕就,雨水都沖不去的溫和。

  貼近他的腰背,有他的溫暖漸次傳來。

  而他策馬揚鞭之際,已飄落一句如醇酒般令人沉醉的話語。

  “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呢!”

  在深宮中如草木蟲蟻般生活了這麼些年,我對一輩子已經沒有什麼概念。

  幾十年?幾年?或者短暫得只有幾個月、幾天?

  不管多久,橫豎我們要守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緊緊環著莊碧嵐的腰,一氣奔出五六里,眼見前方有村落,我抹一把臉上的水珠,急急說道:“碧嵐,快進村找找有沒有大夫吧!”

  莊碧嵐點一點頭,騰出手來摸了摸南雅意的額,已焦急地“哎”了一聲。

  我立刻覺出不妙,忙伸出手,握住南雅意的手,卻已被雨水泡得冰冷冰冷,連骨節都好像僵硬著,不由大驚,忙將手指湊到她鼻尖,終於感覺出些微的氣息,才松了口氣。

  莊碧嵐道:“雅意已經開始發高燒,不盡快找個地方休養,只怕……”

  我心裡一縮,忙道:“那我們趕快找戶人家住住腳吧!”

  我沒受那樣的重傷,被雨淋了這麼久,都已經陣陣的頭腦發暈,手足無力,更別說南雅意了。抬頭望著鉛白的天空,我從沒有一刻會這麼盼著這該死的雷雨能停下來。

  莊碧嵐一撥馬頭,似準備拐入那村莊,忽然間身體又震了震,扭頭往我們身後的大道查看。

  我怔了怔,忙回頭看時,雨幕茫茫,一時也看不真切什麼,只是恍惚有一聲馬嘶,穿過了重重風雨,若有若無地傳入耳中。

  我猶自懷疑自己聽錯了,莊碧嵐已一抖韁繩,拍著青雅馬向前疾奔。

  “有騎兵追上來了。”莊碧嵐的聲線被雨水打得有幾分寒意,“怕有二三十人,騎的都是好馬。”

  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脖頸,我禁不住握緊南雅意冰冷的手,尖聲道:“那我們怎麼辦?雅意怎麼辦?”

  莊碧嵐不答,只是策馬急奔。

  而我一手環著他的腰,一手摸索著南雅意的手腕,只覺她的脈搏弱得快要覺察不出,而後面的追兵倒是越來越近了。

  雷聲暫歇時,我已能聽到後方的急促馬蹄刺破風雨漸漸逼近。

  將眼睫上的水珠在袖子上擦了擦,我眯起眼向後看著,環著莊碧嵐的手不覺擁得更緊。

  這青雅馬跟著莊碧嵐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雖是難得一見的好馬,可即便是千里良駒、汗血寶馬,也沒法馱上三個人在這樣的大雨天逃脫那些精兵悍將的追擊。

  何況,當先那男子的身影,即使隔著雨幕,也是如此的熟悉,如此讓我心驚膽顫,就如……就如那一晚梨花落盡,我在溪畔被迫得無路可退般失魂落魄。

  “是唐……唐天重……”

  我慢慢地憋出這幾個字,相隔這麼遠,我都能感覺出這人冷冷地望著我那勢在必得的眼神。

  莊碧嵐也轉頭望了一眼,唇咬得極緊,漆黑的眼眸似被雨水泡得久了,滿是我看不清的水汽,迷濛一片。

  片刻,他才轉過頭去,忽而重重一鞭抽在馬背上。

  青雅馬發出長長一聲嘶叫,悶頭加快了腳步。泥水高高濺起,將我們褲角衣裾污了大片,片刻,卻又明顯緩慢下來,彷彿它的腿腳被泥濘裹住了,沉重得快要無力向前邁去。

  莊碧嵐低頭望了一眼懷中的南雅意,又是狠狠一鞭。

  這一回,青雅馬的嘶叫聽著已有幾分悲慘,向前拖動的腳步雖然快了些,卻越發顯得吃力。

  我甚至疑心,再這樣負重奔上幾里路,它會不會帶著我們三個人一起栽倒在泥水中。

  “別抽它了!”

  我將莊碧嵐抱得更緊,感覺著他的身體透過雨水的冰涼,傳出的些微暖意,哽咽道:“大不了……大不了我們一起死,總還在一處。我不怕的。”

  莊碧嵐沉默,只吃力地挪動了下臂腕,讓南雅意往他胸前靠了靠。

  越過他的肩膀,我看到了南雅意的臉,慘白如紙,唇色發青,竟已看不出半點兒生機來。

  我的淚水禁不住落了下來,努力將南雅意的手握得更緊,希望自己掌心那點兒可憐的溫暖能略略傳遞過去,好讓她多一分生機,至少,冷得不要那樣快。

  身後的馬蹄聲已近在咫尺,我再不敢回頭看,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擁抱著我等了三年終於等到的愛人。

  我不想再失去從絕望中好不容易復甦的希望,不想放棄兩情相悅不離不棄的夢想,不想錯過我們一輩子的愛情。

  可我無論如何也不敢想,我們的一輩子,竟然只是風雨中相擁的這一時半刻。

  如果這是命中注定,那我接受這樣的命中注定。

  手腕處有冷硬的物事硌著,正是伴隨我三年之久的利匕。

  天若許,白頭生死鴛鴦浦;天若不許,還有一池清蓮並蒂香。

  至少,我們相守到了最後的一刻,幸福到了最後的一刻。

  正將所有的悲傷、恐懼和憤懣緩緩地吞下,默默接受絕望的現實時,莊碧嵐驀地說道:“嫵兒,唐天重應該無意取你性命。”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3
八十三

  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低聲道:“那又怎樣?我要和你在一起。”

  莊碧嵐頓了頓,面頰有深深的痛楚浮動,但依舊清晰地繼續道:“雅意還活著,我不想讓她死。”

  “嗯。”我木訥地應著,靜靜聽他繼續說著。一字一字,是少時那種熟悉的清醇嗓音,卻過於低沉,過於壓抑,彷彿在我們分開的那段歲月裡壓上了無數黑夜般的灰暗沉澱。

  “她已救過我兩次。若不是她,我莊碧嵐便是不被囚死於瑞都,也已喪生在殺手的暗箭下。”

  “嗯。”

  “嫵兒,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或死,都沒有關係。可我不能放棄雅意,我不能把欠她的帶到來世。”

  “我知道……”

  “這匹馬其實腳力很足。只是負著三個人,超過了它的負荷。”

  “是……這是匹好馬……”

  “唐天重……不會殺你。”

  他又吐出了幾個字,卻是重複了他第一句話的含義。

  我沒有答話,只是身體忽然間哆嗦起來,被壓抑下的恐懼如春日的蔓草發了瘋般抽枝散葉,迅速流溢全身。

  尤其,覺出他反過掌來,悄無聲息地抵到了我的腰間,我控制不住地失聲大叫起來:“不要!”

  他握住我的腰肢,埋下了頭,並不說話。

  以他的腕力,只須輕輕一推,我頃刻間便會滾落馬去,再也不會成為他帶南雅意逃走的負累。

  可我已等了他三年!

  哪怕心如枯井,他依舊是我心裡最後一點兒冀盼和希望。

  事已至此,我不求活著結為夫妻,難道共赴黃泉也成了鏡花水月的虛幻泡影?

  我鬆開環著他腰的手,張臂摟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失聲哭道:“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你若推我下馬,我即刻就死在你面前!”

  如悄無聲息地伸出,他的手又在悄無聲息間縮回。

  他側過頭,深深地望向我,顫抖的唇動了動,竟沒有說話。

  半響,他的唇角輕輕一彎,勾上一個極淺極淺的笑。清俊溫柔,煦日般蓄滿包容,努力地傳遞著他傾盡所有的愛憐和寵溺。

  可雨水沖去了他眸子上的淚光,卻不能蕩滌眸心不經意泛出的絕望。那種深刻骨子裡的絕望,如細細的鋒刃般破開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讓我忽然之間痛哭出聲。

  “碧嵐,碧嵐……我不想放棄。”

  我踮著腳尖踩緊馬鐙,從後面捧過他的面龐,讓他轉向我,與我的面龐在雨水中相貼相偎。腳踝猶如針扎般刺痛著,讓我渾身冒著冷汗打著哆嗦,快要支撐不住,卻彷彿沖淡了心口某處破碎時的裂痛,讓我終於有力氣半站起身,湊過自己的唇,親吻著他的脖頸,他的面頰,他的額,他的眼睫。

  他的面龐冰冷,沒有半點兒溫度,只是游移到他睫邊時,溫熱的液體猝不及防地滾落唇邊,大滴大滴,俱是微微的咸澀,再大的雨水也衝不開,衝不開。

  那咸澀滯在舌苔上,好像在頃刻間便流轉到了全身,連流淌的血液,都滿是他淚水的味道。

  “我不想離開你。”我啞著嗓子,用了全身的力道與他貼得更近。

  “我知道。”他答道,唇角笑意微微,“我不離開你了。”

  我親著他的唇,嘆道:“碧嵐,我想聽你撫琴。”

  莊碧嵐的眼眸已是平靜柔和。他親呢地吻了吻我的唇,溫暖的氣息撲在我唇齒間,呢喃的話語在親吻間宛轉低回,“嗯,我撫琴,你吹笛,不奏《長相思》,只奏……《長相守》。”

  不奏《長相思》,只奏《長相守》。

  可後面的馬蹄聲聲,分明在提醒我們,相思是夢,相守更是夢。

  當滄海桑田成了我不敢企及的永遠,我只祈願眼前的相偎能多上片刻。當片刻也成了奢求,漫天的雨水打到唇角,都成了揮之不去的咸澀難忍。

  我終究淚落如雨,卻莞爾笑道:“碧嵐,如有下一世,蓮花盛開的時節,記得……要每天陪著我,從花開到花落……”

  莊碧嵐溫默一笑,輕聲道:“好。”

  我仿若鬆了口氣。

  這一世,我算是不枉了。

  “保住雅意!”

  我輕輕地吐出最後四個字,悄然從馬鐙中撤出雙腳,貪婪地最後望一眼那讓我魂縈夢繞了多少年的熟悉面龐,鬆開雙手向後一仰。

  身體忽然之間輕了,空了。

  風聲嗚咽,蒼穹幽邃。

  一道閃電當空劃過,天裂了。

  滿天砸下的雨點灼著晶瑩的碎芒,像上天也在今日傾盡了一生的淚水。

  重重地滾落在泥濘中時,天地彷彿在眼前翻轉。雷聲當頭炸響,震得滿耳嗡嗡作響,讓我再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渾身像已散了,卻奇異地覺不出痛來。只是本就草草梳就的發髻已散落開來,鳳尾金簪和濕漉漉的長發一起跌到了泥水中。

  我在泥水中滾了兩滾,抓了一手的淤泥,努力地支起身,望向莊碧嵐的方向。

  青雅馬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莊碧嵐急驅著馬兒向前奔著,卻轉過頭,只是向我凝視。

  眼中的晶瑩並不只是雨水,憔悴的面容有著淒愴的痛楚,開合的唇重複著相同的唇形。

  嫵兒,嫵兒,嫵兒……

  多少年,你都這樣喚著,雷聲裡,我也一樣能聽到的。

  可惜,可惜,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縱使淚滴千千萬萬行,痛煞愁腸,也無人憐惜我們半分。

  “籲……”

  有人急急勒馬,打著響鼻的戰馬,幾乎把滾燙的氣息噴到我臉龐。

  我有些不適應地縮了縮肩,勉強從地上坐起身,望向另一面的追兵。

  果然是唐天重,一身墨色戰袍,高高地坐在紫騮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深邃到可怕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的身後,除了他的弟弟唐天祺,還跟著二十餘騎,俱是輕裝的侍衛,一看便知是攝政王府豢養的死士,身手絕對在原來那引起暗衛之上。

  想那些暗衛原先便應該在等待他們過來好一齊動手吧?多半是擔心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會讓我們逃出他們的監視,才臨時決定先行動手。

  唐天祺拿手背擦著臉上的雨水,已經向他兄長笑了起來,“恭喜大哥,這小美人看來沒什麼事,今晚便可一遂心原,好好享用享用了!”

  唐天重平日瞧著還有幾分穩重,但他此刻居然沒有責怪唐天祺的輕薄言語,只是掃了一眼莊碧嵐遠去的背影,淡淡地吩咐,“我不追了。天祺,你帶人過去,務將莊家那小賊和那女人除去,明白嗎?”

  唐天祺領命,果然帶了人便要繞開我前去追擊。

  想莊碧嵐到底二人一騎,早已馬疲人倦,又有個生死不知的南雅意要照顧,怎麼敵得過攝政王府這些裝備精良的二十餘騎?

  我再顧不得,高聲道:“慢!”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3
八十四

  唐天重本已要下馬,聽到我說話,又坐正了身,微眯了眼盯著我。

  長發正濕淋淋地滴著泥水,連臉上都已滿是髒污,我不知道這時候唐天重對我到底還有幾分看重,只是記得當日他從皇后手裡救我後肯壓了性子遷就我,也便依稀有了點兒希望,艱難地挪動失了力的身軀,忍著頭暈目眩,跪下向他求情,“候爺,放過他們,可以嗎?”

  “放過他們?你就想和本候說這個?”他忽然大笑,拿馬鞭指向我,喝道:“寧清嫵,你拚死從他的馬背上跳下來,就是算計著本候心裡有你,可以利用我對你的情意來要挾我,作為放走你情郎的籌碼?”

  算計?利用?

  我黯然笑道:“在候爺心裡,我有這麼大能耐?”

  唐天重冷冷地看著我,然後轉向唐天祺,一字一字地吩咐道:“提莊碧嵐人頭來見!取不來,你自己提頭來見!”

  唐天祺聞言,臉上早沒了嘻哈笑意,急急應諾一聲,便飛身上馬,帶了十餘人箭一樣躥了出去。

  我心裡一片冰涼,再不跪他,坐倒在地上同樣冷冷地看著他。

  原想著唐天重捉到了我可能便知足了,或許會放鬆了對莊碧嵐的追擊,但他這般要置他於死地,以莊碧嵐目前的處境,有多少的可能逃出生天?

  他到底比唐天霄狠毒多了。

  唐天重似乎不習慣有人這麼冷眼瞪他,皺眉道:“你也不必惱我,怪只怪你自己太不知趣。三番兩次依順著你,你倒越發踩到本候頭上了!”

  他驅馬近我兩步,向我伸出手來,喝道:“到我馬上來!”

  我輕蔑地一笑,強撐著站起身,瘸著腿走在被唐天祺的人馬踩踏得一團凌亂的淤泥中,一步一步,走往莊碧嵐的方向。

  他逃得走也罷,逃不走也罷,我總要離他近些,更近些。

  雖然……他其實也不能瞭解我。他竟以為我能背負著我們的愛情去容忍唐天重的欺辱。

  在我走出五六歲後,身後才傳來唐天重的怒喝:“寧清嫵,你敢再走出一步,本候可不客氣了!”

  我的整個人都在哆嗦,卻不是因為唐天重的威脅。

  鞋子已經陷在泥濘裡拔不出來,光著的左腳糊滿了淤泥,卻不難看出腳踝附近已經是原來的雙倍粗,略動一動,疼得整個身子都在抽搐。

  咬著牙再向前走一步,疼得眼前陣陣發黑,連耳中都是一陣隆隆亂鳴。

  我勉強站定了,才聽到唐天重在吩咐,“去把她抓過來,捆在本候馬上!”

  踩在泥水裡的腳步聲迅捷有力,轉眼近在咫尺。我心中恨痛,轉過身盯著唐天重冷笑道:“我好悔!我好悔當年不該救了一個衣冠禽獸!”

  “你!”

  唐天重驚怒,而兩名趕過來的侍衛一時遲疑,望向唐天重。

  默默望向莊碧嵐離開的方向,我不再猶疑,取了一直暗藏於袖中的利匕,雙手握緊,狠狠刺入自己腹中。

  “啊!”侍衛們在失聲驚呼。

  而隔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唐天重跳下馬來,踩著泥水往我這邊飛奔的聲音。

  我只盼死也死得離他遠些,努力又往前衝了兩步,由著自己沉重的身體往下倒去。

  可到底沒能如願,倒下的身子,落到了一副異常結實的胸懷間。

  是唐天重?連托在我腰間的臂腕,都在無聲地張狂著武者的戾氣。

  我死都沒能逃出他的掌心?

  低一低頭,我瞧見了自己滿手的鮮血,以及深深扎入腹中的利匕,迅速洇紅的絹衣,輕輕地笑了笑,懶得去看那無情無義的男子一眼,又將頭轉向了莊碧嵐的方向。

  “清……清嫵……”

  唐天重在喚,聲音有些飄,滿是顫音,聽著好像遇到了什麼極驚恐極可怕的事一般。

  “碧嵐……碧嵐……”

  我低低地喚,果然聲音也有些飄,那樣柔情的呼喚,聽來細弱得像隨時要折斷一般。

  而我真的看到了莊碧嵐。

  他持一卷書,素衣翩翩,長身玉立站在蓮池之畔,眸如碧水澄澈明淨,“一轉眼,我的嫵兒及笄了。終於,可以娶回家了!”

  我便笑了笑,向他伸出了手,“碧嵐……”

  可他為什麼沒有伸出手來握住我呢?

  虛空抓著的手,好冷,好冷,有冰冷的水珠往下流著。

  “清嫵,清嫵!”

  他好像在大聲地叫著我的名字,可聲音卻不若平時的清醇,那種略帶幾分熟悉的渾厚聲線讓我驚悸。

  不是他嗎?那又是誰在喚我?

  我努力瞪大眼睛,莊碧嵐的身影便有些模糊了,有蒼鉛色的天空在眼前忽隱忽現,沒完沒了的雨點繼續打在身上,又冷又疼,哆嗦得像冬日裡即將離枝的最後一片樹葉。

  而無力在空中揮舞的手終於有了著落。有寬大的手掌將它緊緊地包裹,小心地將五指都攏了進去。這樣淒冷得可怕的雨天,他的掌心暖和得讓人安心。

  同樣,他那令我迷惑的渾厚聲音也時遠時近地飄在耳邊,“清嫵,振作點兒,振作點兒,我就去給你找大夫。我……我不是真的要為難你。”

  是莊碧嵐嗎?不是莊碧嵐嗎?

  我心頭忽明忽暗地遲疑飄忽著,總覺得應該就是碧嵐。

  他知道我寧死都不願離開他,又怎麼會捨下我?便是舍下了,也必定會回來找我。

  他到底回來了,我又見著他一身素衣獨立月下,清風滿袖,淺淺的笑意蘊涵了瀲灩的溫柔月華,步步向我走來。

  我便歡喜地笑了起來,輕聲問道:“碧嵐,碧嵐……我繼續等你。我在地下等你一百年,好不好?”

  他的雙臂僵了僵,然後抱緊了我,珍愛得彷彿攏著一生一世不肯失去的絕世珍寶。

  “嫵兒……”

  彷彿有聲音悵然而溫柔地喚著,讓我頓時鬆了口氣,安心地閉上了眼。

  天地之間,也只有莊碧嵐會這樣柔情無限地呼喚著我吧?

  我們的一輩子雖短了點兒,一百年後,花開的時節,我們依然能攜手站在蓮池畔,撫琴吹笛,賞蓮戲水,看一對鴛鴦在葉底浴著它們閃光的彩色翅翼。

  要見無因見,了拼終難拼。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3
八十五

  第十四章

  天長地久相思債,盡付予一壟黃土,其實也未必不是幸事。

  百年流水盡,萬事落花空。至少我在等待的時候,終能無悲無喜,無恨無怒,在死水不瀾中靜候花開花落,雲卷雲舒,安然地度過漫漫流光。

  可我竟從沒想過,我居然還能活下來。

  依稀又有零落破碎的夢境閃過,一忽兒唐天重,一忽兒莊碧嵐,一忽兒唐天霄,都在和我微笑著,或冷冽,或淒涼,或不羈,卻隔了堵牆般讓我沒法靠近。身軀軟綿綿的,猶如踩在雲端般四處飄浮著,怎麼也找不著可以安放自己的地方。

  滿口滿心,俱是難言的酸澀咸苦,吐都吐不出,眼窩中也漲疼得很,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般往外淌溢,無聲地蔓延在乾燥緊繃的臉頰。

  做了整整三年的夢,似乎依然在延續著,只是更無望更悲傷了。

  腫脹澀痛的雙眼終於能睜開一線時,朦朧看到無雙在帳幔前走動的身影,我甚至認定自己依然身在夢中。

  只是不明白,人死之後,也能有夢嗎?

  疲倦地伸出手,我挑了挑夢境裡那垂落的細紋紗帳,意外地看到了投在錦被上的淡淡影子,正發怔時,腹部有悶悶的疼痛傳出。

  “無雙?”

  我試著喚出聲來。

  沙啞的聲線,低弱得仿若縈於風中的蛛絲,隨時都可能被捲得無影無蹤。

  而無雙竟聽到了,丟開手上的東西,迅速奔到了帳內,一對上我的眼睛,便驚喜地叫了起來:“寧姑娘,你醒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下意識地蜷起身時,左腳踝處的疼痛也順著血流一路扯將上來,把半邊身子的筋脈都拉扯得疼痛。

  寧姑娘,而不是寧昭儀。

  這陌生的房間,有天水碧蘭草銀紋的紗帳和精繡團蝶戲花的粉藍薄衾,接近我素日在宮中所用的顏色。但帳頂鋪設的承塵卻是華貴的寶藍色,數隻神夔正戲於仙島之上,眥目揚首之際,果有記載中那種目射日月之華、聲若雷霆萬里的氣勢。

  透過半敞的薄帷,屋中陳設也能看得清楚,俱是珍貴的紫檀木或黃花梨木所制,線知簡潔剛硬,與賦蓮閣中唐天重的臥室有著相同的威凜霸氣。

  我皺起眉,無力地靠在枕上,懶懶道:“我怎不死去?”

  無雙一愕,旋即笑道:“姑娘怎會死呢?候爺快將天底下所能找到的靈丹妙藥都蒐羅來了,親自領著王府三名妙手神醫日夜守著,就是閻王爺見了,也得躲避三分,哪裡敢來拿姑娘?昨日大夫回明候爺,說姑娘已無性命之憂,候爺才放了心,只是怕姑娘多思多慮又傷了神,才開了藥,讓姑娘多睡了一兩天。”

  聽她的口吻,我似乎已經昏睡了好多天了?

  那莊碧嵐呢?

  南雅意呢?

  我驀地透不過氣來,喉嗓間乾涸得好久才能問出話來:“你們……二爺呢?”

  “二爺?”

  “唐天祺。”

  我記得清楚,唐天重如金剛般穩穩坐於馬上,操縱著他人的生死。他吩咐唐天祺要取回莊碧嵐的人頭,否則,提他自己的人頭來見。

  對自己的親弟弟,他都心狠手辣,翻臉無情。

  “哦!”無雙笑道,“二爺在府中呢,前兒得了個美姬,愛得不得了,這幾天連房門也不出。怎麼,姑娘認識二爺?”

  唐天祺的人生過得正滋潤,人頭自然好好地長在他身上了。

  那莊碧嵐……

  我吸了口氣,心口立刻揪痛,臥在枕席間痛楚在呻吟出聲。

  無雙大驚,忙扶了我問道:“姑娘,姑娘,哪裡不舒服?”

  大約睡夢中將淚水流盡了,我的眼睛陣陣酸澀,居然掉不下淚來,只是掙紮著低低問道:“那……那莊,莊……”

  無雙極聰敏感,立時明白過來,急切道:“姑娘別急,莊公子沒事,康候夫人……嗯,跟在莊公子身邊的那個女子,應該也沒事。”

  我喘息著,緊攥著她扶著我肩的手,傾聽她的下文。

  無雙顯然有些猶疑,目光閃爍片刻,才道:“聽說候爺下令,不得傷這二人性命,因此他們應該沒事……”

  “他們……在哪裡?”

  我依舊緊盯著她,冀盼從她的話語中捕捉住一星半點他們的確切消息。

  “這……”

  無雙躲閃著我的目光,猶豫著竟不肯回答。

  這時,門口忽然有人沉聲答道:“他們正好好地躲在一處小村莊養傷。如果你活得好好的,本候保證他們也會好好的,如果你想尋死,本候同樣不會殺他。我會成全你們到地下做鬼夫妻,我會把莊碧嵐抓到候府,活活剮他個三五年再扔到亂葬崗喂狗!”

  背著屋外明亮的光影,那高大沉鬱的身形緩緩踏入,直到他走到床前,我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一襲玄色織金妝花紗蟒袍,將那剛硬的五官更是襯得森如刀削,幽深的微凹眸子凜光曜曜,倨傲地向下俯視時,鋒銳得仿如刀鋒,堪堪要割破我的肌膚。

  我打了個寒噤,不由得伸出手來抱住肩,一時竟不敢答話。

  他像是覺出了我的驚懼,退後了一步,唇角向上勾了一勾,將聲音略略緩和下來,“你若乖乖的,我高興起來,或許會放了他們也未可知。”

  “好好照看著。”

  他又吩咐了一聲,便往門外走去,並不再看我一眼。

  沒了那種可怕的尖刺感,我鬆了口氣,不覺為自己的懦弱羞愧,想起那日我向他求情時他的指責,哼了一聲,低聲道:“怎不說我又在用自己做籌碼要挾你了?”

  唐天重的身體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我話說出口,其實也甚是後悔去和他較真,自己倒出了身汗,默默地伏在涼簞上休息。

  無雙遲疑了一下,轉頭令人端了幾樣羹湯來,笑道:“姑娘,這都睡了八九天了,也不要一直躺著,不然手腳沒力氣,恢復得反而慢呢。姑娘如果支撐得住,坐起來喝幾口湯,可以嗎?”

  我抬袖拭著額前鼻尖的汗珠,沒有答話。

  我倒也相信唐天重是費勁心思全力要救回我了。分明好多天沒有好好進食,腹中並不覺得太過飢餓,也不知昏睡之時到底被灌了多少珍貴的滋補藥品了。

  無雙見我不答,已是焦急,坐在床側央求道:“寧姑娘快喝幾口吧!如果侯爺聽說你不吃東西,不知會擔憂成什麼樣子呢!”

  我苦笑道:“我吃不吃與他有什麼相干?他擔憂不擔憂與我又有什麼相干?”

  無雙垂下頭,輕聲辯駁,“什麼都與姑娘無干,但什麼都與侯爺相干。姑娘,你當真辜負了侯爺的一片心意了!”

  我微微地譏嘲,“既然什麼都與我無干,他的心意,又與我何干?難不成眼看著他將我的未婚夫和姐妹砍死在我跟前,我還得謝他放我一馬,從此對他心懷感激?”

  無雙若有所思,“哦,原來……原來莊公子和寧姑娘定過親的?”

  莊家被抄,我和莊碧嵐的親事再不曾有人提起,何況後來風雲變幻,皇朝迭替,我都成了唐天霄的昭儀了,除了我們自己,誰還記得當年的一紙婚書?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3
八十六

  無雙沉吟道:“如果是這樣,其實……其實侯爺也不能責怪你和莊公子過於親近了……後來我也問了跟隨在侯爺身畔的親衛,侯爺原先也沒打算一定要除掉莊公子,可他滿心只裝著你,卻見你和莊公子那樣,一時惱怒了,才動了殺機……”

  因我和莊碧嵐親近?

  我猛地想起決意跳下馬前與莊碧嵐訣別時的擁抱親吻。

  我和他原都不是那等放縱之人,光天化日之下,哪會有那等出格的舉止?只是深知一日分離,不論生死,多半便已相聚無期,因此纏綿之時,我並沒有想著去避諱任何人的眼目。

  而這個,竟成了他一心置莊碧嵐死地的原因?

  我氣憤地說:“我和誰親熱,他便想讓誰死嗎?我還成了皇上的昭儀呢,怎不見他拿皇上怎樣?哦,我倒忘了,他的確想讓皇上死,怕清宮裡的一盞毒藥,差點兒連累我被活活杖殺在嘉慶宮呢!”

  無雙吃驚地望著我,“可……可侯爺沒向皇上下毒呀?雖然他的確……想任何親近了姑娘的人都死,可姑娘正蒙聖寵,身在風口浪尖,他又怎會不知在怡清宮下毒可能會連累姑娘出事?”

  我聽到她否認,倒也驚訝,轉而一想,唐天霄和他到底還佔著君臣的名分,自然不可能承認此事。當著我這個外人,無雙就是知情,也必出於維護主人之心而矢口否認。

  無雙伺候我的日子已不短,見我不說話,大約也料著我不肯相信,低頭攪動著碗中的蓮子羹,嘆道:“果然,果然只有剝掉心的蓮子才是不哭的。侯爺敢和姑娘置氣,總是猜測姑娘當年肯出手相救,又有後來幾次相遇相交的情分,待他總是有些不同。再不料……再不料姑娘根本將他當做了陌路之人,甚至……當做了敵人。侯爺卻有心,從兩年多前便記掛姑娘到如今,卻落了這樣一個結果,只怕此時已經苦得沒法說了吧。”

  苦苦記掛一個人的感覺我也有過,卻不曾想過,也會有人像我記掛著莊碧嵐一樣記掛我。我胸口一疼,心頭沒來由地柔然了一下,然後便想起他臨走時的話。

  “你若乖乖的,我高興起來,或許會放了他們也未可知。”

  我抬頭,勉強向無雙彎了彎唇,“把蓮子羹端來給我喝。”

  嘴裡寡淡得很,其實吃不出什麼滋味來,但我還是盡力往腹裡嚥著,希望盡快恢復些精神來,好好想想唐天重對我的感情,到底能不能轉作交還莊碧嵐平安的籌碼。

  沒錯,是籌碼。

  我曾對唐天重這樣的評價不屑且不解,但我如今真的一無所有。

  除了唐天重千方百計救下來的性命,以及唐天重對我的感情。

  自進了飲食,每日用藥調理,休養了幾天,我的精神便漸漸開始恢復。大夫過來瞧了,說是傷勢已無大礙,只是內腑受傷,須得好好靜養。左腳因為帶傷奔波,傷上加傷,導致嚴重骨折,接骨後更要長期臥床,怕三兩個月內都無法行動自如了。

  唐天重不知是因為國事勞碌,還是因為氣惱我的態度,並沒有像以前在宮中那樣,有事無事便待在房中品茶看摺子,每天只是或早或晚過來探望一次,並不多話,只在床邊待上片刻便離去,我只作睡著,連話都懶得和他說。

  旁敲側擊向無雙打聽莊碧嵐的消息時,她開始猶豫,後來大約是問過了唐天重,才告訴我實情。

  眼見我為著莊碧嵐狠心自盡,唐天重也被驚嚇得不輕,救護我的同時,到底傳了話過去,讓唐天琪暫緩動手,由著莊碧嵐進了臨近集鎮的一處小村莊,覓了大夫給南雅意治傷,只暗中調集了高手,將那小村莊團團圍住,不放一人進出。

  南雅意的傷勢極重,莊碧嵐解劍去甲,親自去見圍困他的唐天琪,願意束手就擒,只求攝政王府唸著南雅意與寧昭儀的姐妹情分,盡快為她提供醫藥。

  唐天琪不敢做主,急遣信使請了唐天重示下後,立即找來名醫為南雅意治傷,卻沒有抓走莊碧嵐,只收了他的寶劍馬匹,依舊派人嚴加看守著,不讓他離開小村半步。

  南雅意箭傷嚴重,又沒能及時治療,傷勢時有反覆,竟比我還嚴重些,到前日才算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了一條命。

  我聽無雙這般講著,雖然略鬆了口氣,卻也忍不住心裡的酸楚,問道:“莊碧嵐……真的那樣說?”

  無雙道:“可不是嘛,侯爺當時只牽掛著姑娘的傷,一時還沒理會到南姑娘的事兒呢,那會兒我已經被侯爺安排回府中照顧姑娘了,在旁邊聽得明明白白,是他自己找到二爺,說只要就下南姑娘,他寧願束手就擒。”

  我搖頭道:“不是這句。他真的說……要康侯看在南雅意與寧昭儀的情分上救南雅意嗎?”

  無雙點頭,然後窺伺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我忙轉過頭,向床榻裡側臥著,閉上眼睛道:“沒什麼。”

  一出皇宮,無雙便不肯再叫我一聲昭儀,想來這話必是莊碧嵐所傳無疑了。

  他既猜不著我寧死也不願落到唐天重手中,必定會猜我既入攝政王府,康侯多半會寵愛遷就於我,才拿了南雅意和我的情分來說話,卻真的是拿唐天重對我的情感來作為孤注一擲的籌碼了。

  並不能怨他。

  撇開這些日子他們相處的情意不淡,單憑南雅意前後救他兩次,他捨命報恩都是應當的。

  可我根本不是唐天重的什麼人,卻特意提起我來,這話裡話外,倒似他寧願割捨了我卻換取南雅意性命的意思。

  他肯為我捨命,可為了南雅意,他連我都可以舍了。

  或許有血性的男兒就是這樣吧?恩義大於天,更大於兒女私情。

  但這種抉擇,還是像鏽蝕了多少年的刀子,無聲地割到了心口的某處,讓我不敢細想。

  攝政王府對我防範之嚴密,絕對只在皇宮之上,再想和他攜手逃去,只怕比登天還難。如今我已別無他念,只求他和南雅意平安,並能最終平安地回到交州,我便該心滿意足了。

  靜養了一個月,我雖未痊癒,倒也能扶著無雙走動走動了。因說這樣的大傷不宜見風,她竟只讓我在前廳後堂來回走著活動活動,連窗戶都不肯開。

  遙想南雅意同樣重傷在身,如今被困在鄉間小村中,想來日子更為難熬,我也耐著性子沉默地將養著,只盼能有時機。

  直到七月初,無雙問了大夫,說出去透透氣也不妨,才肯打開房門,帶我出去走走。

  平時靜臥之時,常聽到水流的聲音,後來又聞到蓮香隱隱,我便知我所住的地方必是近水的軒榭,等我出了前廳,才見前方延伸出了一間敞朗的抱廈,三面臨水,一抬頭便是波光瀲灩,碧葉田田,竟植了滿池蓮花。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減下,餘威猶存,天氣依然炎熱,卻將撲鼻的芰荷清香熏得益發馥郁宜人了。舉目望去,水上水下,俱是一片翠綠,中有粉荷搖擺,或綻若燈盞,或尖尖含苞,輕裝照水,纖裳玉立,飄飄似舞。那等清冶風姿,一時竟將我看得呆了。

  “蓮池?”

  雖知有水,但我萬沒料到竟是這麼一大片蓮池。而我所暫住的地方,不是臨水而建,而是精心修築於蓮池中央,四面皆水,只留了一個曲折竹橋,蜿蜒有致地通向岸邊。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4
八十七

  無雙已在身後答道:“是啊,這座蓮榭位於攝政王府東北角,其實位置蠻偏的,平時進出王府或去書房議事,並不方便。可侯爺第一次過來,便看上這處地方,把這裡修成了平時寢處之所。”

  我記起房中陳設過於剛硬的風格,不覺失聲問道:“你是說,這裡是康侯在王府的寢處?”

  無雙笑道:“那是自然。想姑娘在侯爺心中何等份量,怎會放心姑娘住到別處去?在宮中住的是侯爺臥室,在王府,同樣住的是侯爺臥室。”

  剛醒過來的一兩天,我也曾有此疑心,可唐天重每日不過來看一眼便轉頭離去,讓我總覺得他該是回自己臥室休息去了。何況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他禁錮於此,也就懶得細細想他的事了。

  我懶懶地走到一角,倚著欄杆坐了,淡淡道:“康侯的脾氣倒也出奇,有不放心的客人,就安排在自己臥室裡。”

  無雙蹲下身,為我揉搓受過傷的腳踝,答道:“算來……康侯的脾氣也的確出奇了些。自從兩年前道江南來了一次,回去後時常魂不守舍,好端端地在自己府裡挖了個大塘子,種了荷花,說是想吃江南那種新鮮的嫩藕。到了南朝也一樣,沒事跑到這裡住,其實開春的時候,這屋子還冷得很呢,明明連蓮花葉子都看不到一片,還親自題了匾額,說是什麼‘蓮憶’,姑娘你看到沒有?”

  我聞言抬起頭來,果然發現正堂的匾額上,端端正正鐫著“蓮憶”二字,字體甚是秀逸,絲毫不覺出唐天重一貫的豪雄霸氣。

  無雙繼續道:“康侯原先很是挑剔,又有些潔癖,尋常從太后至朝臣,送他的各色美姬並不少,可他素來

  不近女色,又不喜歡旁人碰他的被簟,說是怕髒。可那日他將姑娘帶回來時,姑娘一身泥水,把簟字子沾得沒一處乾淨的地方,他也只嫌侍婢們行動遲緩,耽擱了寧姑娘治傷更衣。姑娘說說,康侯這性子,是不是太怪了?”

  從來知道她對唐天重忠心不二,難為她還能順著我的話頭拐著彎來讚她家主人怎樣待我好。

  待我好……

  的確是待我好吧!

  只是好到要把情敵和他自己名義上的結髮夫人置於死地,著實讓人不敢領受了。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

  我懶洋洋地想著自己的心事,散漫地笑著,看碧瑩瑩的荷葉底下,幾對鴛鴦正懶洋洋地泊著,在沉靜的翠綠華蓋下梳洗著自己的羽毛。

  正出神時,聽到遠處有鐘磬木魚之聲傳來,伴著大群僧道誦經時的梵聲隱隱,好像攝政王府中正在做著什麼法事,並且排場不小,我不由站起身來,往那邊走了幾步。

  快到前方竹橋時,無雙已過來拉住我,笑嘻嘻地說道:“姑娘,你看這太陽還沒下山,外面那日頭還毒得很呢,先別過去吧!真想出去散散心,等再晚些,侯爺過來了,讓侯爺伴著看看王府內的風光,也免得王府那些巡邏親兵誤會,可以嗎?”

  我回頭瞧了瞧她,她被我看得不自在,轉過頭看向別處,笑得有點兒發僵。

  竹橋盡頭,有四名侍衛正在水邊樹蔭下憩息,若無其事地喝水聊天。不敢想像以軍威聞名的攝政王府,會有這等閒散的侍衛,還是在康侯每日必經之處。

  如果無雙不攔我,到了竹橋盡頭,該是那些侍衛攔住我了吧?

  我退了兩步,淡淡地笑道:“哦,我的腳原本還沒有恢復呢,也懶得走動。只是聽到哪裡來的誦經的聲音,有些奇怪。”

  無雙頓時鬆了口氣,笑著答道:“那邊頌賢堂,正做著水陸道場呢,和尚道士擠了一屋子,沒什麼好看的。”

  我不由問道:“誰過世了?”

  水陸道場全名“法界聖凡水陸普度大齋勝會”,是佛家用以設齋供奉,超度前亡後化諸魂,以免亡者之罪的法會。從這裡聽著,便知排場不小,但唐天重每日過來,並看不出有甚悲慼之意,哪裡像有親人過世的模樣?

  無雙招呼小丫頭端來泡好的碧螺春,端到我跟前,笑道:“哪裡有誰過世?左不過是侯爺在掩人耳目而已。這會兒德壽宮北面的大佛堂裡,一樣請了高僧在做道場呢!姑娘聰明人,可猜得出在為誰做法事?”

  我心思一動,只覺陽光在倏忽間冷了下來,拿了茶盅在手上,頓了片刻才慢慢揭了盅蓋去撇著茶葉,說道:“王爺府上的,莫不是在位康侯夫人辦喪事?而皇宮中,自然……自然是寧昭儀出事了。”

  無雙抿唇一笑,“我就說,瞞不過姑娘。”

  這樣的三伏天,我背心冒著汗,掌心卻涼了下來。

  早知唐天重絕不會將我交給唐天霄,而唐天霄也不可能將我棄之不理,我也在猜測著唐天重會以什麼手段瞞天過海。

  原來卻是個死字。果然一了百了,清白得很。

  以唐天重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尋兩具與我們身形相似的女屍掩人耳目並不是難事。旁人怕吵架滅族的欺君大罪,唐天重做來得心應手,毫無顧忌。即便是唐天霄識破,如無十分證據,也只能由著他指鹿為馬。

  朝堂之上,唯權勢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朝堂之下,也唯權勢可隻手遮天,肆意妄為。

  我支著額倚著欄杆坐著,小口地啜著茶水,只看著熟悉的滿地清荷出神。

  無雙走開片刻,再回來時,已遞過一支紫玉笛,笑道:“姑娘,若是坐著無聊,不妨吹支曲子,散散心也好。”

  我掂了掂那玉笛,道:“這玉質倒好,只是這麼笨重,留著擺設便罷,吹起來卻也嫌沉了。”

  無雙輕笑道:“姑娘忘了吧?當日皇上請侯爺在怡清宮品嚐姑娘的手藝時,姑娘從用一支紫玉笛吹過一曲《玉樓春》。這便是姑娘用過的那一支。”

  我托起那笛子細看,果然很是眼熟,苦笑道:“侯爺到底神通廣大,只怕就是乾元宮御用之物,侯爺想拿,也是輕易如探囊取物。”

  無雙併不否認,只道:“論起這攝政王府,雖不如皇宮富麗雄偉,這天下的奇珍異寶,倒也不比皇宮差多少。不過皇宮之中,卻有侯爺思慕了許多個日日夜夜的心上人,始終求之不得,只能拿了美人的所用之物把玩,聊慰相思而已。以侯爺如今的地位,多少絕色佳人夢寐以求想……”

  我懶得聽她繼續誇耀主人的英明神武痴情無雙,將紫玉笛丟給她,一邊回屋一邊道:“我不過是個微賤之人,配不起這貴重的玉笛子。如果有合適的竹子,我寧可自己做支竹笛來吹一吹。”

  其實我從未親手做過竹笛,也只是隨口一說,但我第二日起床梳洗時,居然見到桌上放了十餘支白竹,旁邊的竹筐裡還盛著小刀、小鋸、鑽子、尺子等制笛之物。

  去了那白竹細瞧時,都是鋸下兩年以上的老竹,並已經過加工,烘燒得直而不焦,正宜制笛。

  無雙見我感興趣,忙道:“昨晚我和侯爺說了,他當即叫人準備了這些來。姑娘瞧著可還妥當?”

  我將白竹丟在一邊,梳著頭髮道:“他若真的想讓我開心,何不放了我和莊碧嵐離去?便是為他供一輩子的長生牌位,我也心甘情願。”

  無雙被堵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久才道:“這個……姑娘得親口和侯爺說去。”

  其實我也知道唐天重再不可能放我離去,連莊碧嵐都被我連累,說不準此時已經成了他和交州莊氏談判的重要棋子。事已至此,我只盼著莊家父子能平安地守住他們一方領土,別讓我再次成了害慘他們的紅顏禍水。

  長日漫漫,被禁錮於這樣的蓮池小榭,的確孤寂無聊,我到底拿過了那些白竹,挑了幾支合適的,做起了笛子。

  無雙在一旁打下手時,我不經意般提道:“宮裡那個九兒,一雙手靈巧得很,嘴也甜,整天嘰嘰喳喳跟個黃鶯似的,如果能來陪著說說話,倒也不錯。”

  無雙笑道:“若論起雙手靈巧,只怕找遍了瑞都城,都找不出比姑娘更心靈手巧的了。看看這笛孔,挖得多齊整!”

  我笑道:“光挖著齊整不中用,要吹著音不偏才好。”

  挖好吹孔,堵上笛塞後,便要量好吹孔至後音孔德距離,挖兩個後出音孔,之後便不時吹一吹,聽一聽,隨時調整著孔的大小,再挖下面的孔。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4
八十八

  如此一來,房中便熱鬧了些,連外面侍候的小丫頭都跑進來,品評著哪個音清了,哪個音啞了。

  唐天重依舊每天來一兩次,只是待的時間卻越來越長了,即便我裝作看不到,他也不離去,靜靜地坐在一邊喝茶,看著我做笛吹笛忙得不亦樂乎。

  丫頭們原來甚是怕他,一見他來便斂聲靜氣躲得遠遠的,卻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過去行了禮,便依舊跑到我跟前陪我做著笛子說笑。

  不知道她們有多少的真心,但手邊有事可做,終日為莊碧嵐他們擔憂的心思倒是略略放了放,幾日後發現做出來的竹笛中,有兩支音色相當好時,我甚至打開窗戶,對著滿池怒放的蓮花,吹了一支《點絳唇》。

  花信來時,恨無人似花依舊。又成春瘦,折斷門前柳。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分飛後,淚痕和酒,沾了雙羅袖。

  一曲畢,正黯然神傷時,忽然聽到門前一聲清脆的歡喜呼喚:“昭儀!”

  猛地抬頭,竟是九兒著了一身緋紅色的羅紗細群,興奮地跑了過來。

  我一時不敢應她,抬頭望了眼慢慢踱進來的唐天重。

  他並沒有注意到九兒的稱呼,正微眯著眼瞧我,唇角有很淡的一抹笑意,見我瞧他,那笑意便更深了些。

  他素來沉默冷峻,忽然看到他這麼一笑,我有點兒蒙,丟開手邊的竹笛,去扶前來行禮的九兒,卻輕輕的捏了下她的手臂。

  九兒醒悟,偷偷瞥了一眼唐天重,立刻改口道:“拜見寧大小姐。”

  我正想著她的稱呼是否妥當,唐天重在一邊閒閒說道:“九兒,怡清宮的寧昭儀和本侯的新婚夫人,都已在南華庵為賊人所害,如今法事已畢,早已入土為安。”

  九兒無措地絞著袖子,窺伺著他的臉色,小聲地應了,看我的眼神越發徬徨起來。

  生或死,原是他說了算。我置若罔聞,坐到一邊把玩另一隻竹笛。

  九兒悄聲問我:“那我怎麼叫你啊?”

  我淡淡道:“隨便吧,侯爺說我是誰,我就是誰了。”

  唐天重的眼眸似蘊涵了笑而格外明亮。他坐在桌旁品著茶,慢慢道:“她是……請姑娘,未來的康侯夫人。”

  我一時窒息,連九兒也似被嚇住了,大睜著眼珠子好一會兒才能轉動,點頭道:“哦……原來,是清姑娘……”

  唐天重似乎心情不錯,閒坐了片刻,居然沒有離去的意思,反而取過我剛吹過的那支竹笛,說道:“吹得很好聽。我就想著,你做出來的笛子,吹出來應該很不一樣。”

  他將笛子遞到我跟前,問道:“這便算成了嗎?好像和我尋常看到的不太一樣。”

  我只得答道:“再纏上絲線圈,塗上生漆,扣上流蘇,就是侯爺尋常所見的笛子模樣了。”

  唐天重點頭,溫煦地望著我,“再吹一曲來聽聽可好?許久不曾聽到你吹曲了。”

  我忙推托,“侯爺,我嗓子乾得很,倦了。”

  唐天重濃而黑的眉蹙了蹙,旋即舒展開來,慢慢道:“你那位好姐姐,似身體恢復得並不怎麼好。你這裡差不多斷了藥了,她那裡還時不時的低燒。我正想著,要不要送些藥去。不過瞧來你對他也不上心,我也不用費那事了。”

  他威脅我!

  一陣熱血直湧到臉上,我恨得攥緊笛子,狠狠地盯著他,恨不得在他安閒自在的面容上扎無數個洞。

  他無視我尖銳的目光,舒適地靠著圈椅,迎著我的目光似笑非笑,重複著他的要求,“再吹一支曲子來聽聽。”

  我氣往上衝,轉過頭望著窗外的蓮池。

  一對鴛鴦在葉底交頸而泊,安靜寧和得連這樣的三伏天也似褪去了炙人的炎熱。

  雖是人類豢養,不得自由,可它們到底還能平安地在小小的荷蔭庇護下,躲開風雷烈日,安閒地過著它們的日子。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生生地壓下憤懣,我拿起竹笛,依然吹著方才那曲《點絳唇》,卻已無情無緒,只盼敷衍完了事。

  曲畢,唐天重側著臉,若有所思。

  曉得他不同音律,我正想著他是不是覺察出我心不在焉時,他竟微微地笑了,“嗯,這遍聽起來比原來那遍順耳些。”

  我正有些鄙視他的鑑賞能力,又聽他說道:“要我聽你那滿腹相思,我寧可看你漫不經心了。可惜,可惜……”

  我心裡一緊,忙轉過頭不去看他。他雖未說出可惜什麼,但我已心知肚明。

  他竟是能聽懂曲子的。前者用心,可惜滿腹相思並不為他而訴;後者漫不經心,到底為他而奏。兩相比較,他寧願選擇後者了。

  他掃了一眼被做壞棄於一邊的白竹、小刀等物,又望向我,“你身體可大號了?”

  我不解其意,含糊答道:“嗯,有侯爺的名醫良藥,自然恢復得不錯。”

  唐天重點頭,徐徐道:“大夫說,你外傷已痊癒,只是傷口尚嫩,且肺部受傷,需好生調理。倒是腳上不礙事,便是一兩個月行動不便,早晚也會復原。”

  “侯爺有心了!清嫵微賤之軀,能得侯爺眷愛,著實受寵若驚!”我知趣地再不去和他頂撞,言不由衷地道謝。

  唐天重一笑,舒展了下手腳,緩緩吩咐,“更衣。”

  我一怔。

  無雙已帶了小丫頭過去為他解了嵌寶束髮紫金冠,取下寶劍、玉珮、錦綬,脫了墨綠妝花四爪蟒紗袍,換了件家常的淺杏色軟羅袍,總算將那一身的威煞之氣散開不少。

  我正忐忑不安時,無雙微笑問道:“侯爺的晚膳,是不是也傳到這邊來?”

  唐天重瞥了我一眼,點頭道:“傳。書房裡到底悶熱,今日起,還是搬回這裡住吧!”

  無雙擔憂地望了我一眼,答道:“是,奴婢即刻前去預備。”

  說著,她向隨侍房中的丫頭們使了個眼色,逕自帶她們退了開去,連才回到我身畔的九兒都被她拖走了。

  眼見侍女們盡數離去,屋中一時靜謐到沉悶。有水面的清風吹來,竟不曾將屋中僵滯的氣氛吹散分毫。倒是其中夾雜的蓮香陣陣,忽然便讓我想起了唐天重重重圍困中的莊碧嵐,心裡便一陣接著一陣地絞痛。

  唐天重已經走了過來,伸出右手,緩緩摸上我的面頰。

  我不去瞧他,側了側臉,卻沒能避開,只覺那帶了繭意的指腹撫在面頰,很粗糙,帶了令我驚懼的熱意,讓我再也忍不住,迅速從椅上站起,便要從他的身側逃開。

  耳邊若有若無地傳過一聲輕笑,唐天重怎樣動作,本已跑出一步的身體已被輕易扯回,腰肢被他輕易環住,倒是他的右手,依然撫著我的面頰,似乎從未離開過半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4
八十九

  我努力避開和他的親密,最終只能將頭稍稍偏了偏,身體卻被擁得更緊,單薄的紗羅衣裳根本阻隔不住他身體傳來的炙熱溫度。

  他端詳著我的目光,比他的身體更為炙熱。他宛若嘆息般在我耳邊低吟:“莫非我當真只能用強才能得到你?”

  我勉強笑道:“想侯爺何等人物,也不屑對一名弱女子用強吧?”

  唐天重唇角一揚,“我本不屑對任何女子用強,尤其不想對你用強。你何等聰明之人,我便不信,你當真不知我對你的心意。可你到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姐妹被唐天霄將錯就錯嫁給我,寧可自己嫁了唐天霄,也不肯提醒我一聲半聲。我便知……我便知我會錯了意,你心裡當真半分都不曾有我。我從不知,我竟是這麼招人厭煩,讓你寧死也不願從我。”

  他彷彿還在笑著,可近在咫尺的黝黑眼睛裡,我清晰地讀到了隱忍已久的怨毒,“不過,你醒來後發現自己身在攝政王府,並沒有再尋死覓活,心裡大約也有了盤算吧?你寧死也不願從我,卻已打算為了莊碧嵐從我,是也不是?”

  “我……”

  我的背心直沁出汗來,一時答不上來。

  貪生畏死,本是人之本能。當日眼見莊碧嵐難以倖免於難,唐天重又萬萬不可能放過我,我再不願白白受辱,才決絕地走上那條路。

  可莊碧嵐、南雅意並沒有死,並且受制於唐天重,如果我輕生,惹怒唐天重,莊碧嵐必遭毒手。

  想過唐天重可能威逼,倒也未必打算從他,只是自此的確不敢有輕生之念了。

  唐天重見我不答,眉又皺起,忽然俯下身,便親上我的唇。

  潮濕溫暖的唇,陌生冷冽的氣質,讓我汗毛瞬間豎起,連忙閃避,哪裡避得過來?只能緊緊閉著牙關,不讓他侵入更多。

  好在他似也沒打算現在便逼著我怎樣,扣了我的手纏綿片刻,便將我輕輕放開。

  我已掙得渾身是汗,急急退到窗口,幾乎站都站不住,腳一軟坐在靠窗的塌上,拿了絲帕擦著唇,冷冷地望向滿池荷葉搖碧,淚水忍也忍不住,直直地跌落下來。

  唐天重依舊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我,挺拔的身形像一具散著寒意的雕塑。

  許久,才聽他懶懶道:“來人,傳晚膳。”

  第十五章花落良宵,團圓春夢少

  我提心吊膽,再不知晚上該如何應付。倉皇地坐在他身畔,說是用膳,卻連一口湯也不曾好生吃得。無雙為我盛了一碗軟糯的紅棗糯米粥,我拿匙子吃時,不小心連碗帶粥帶到了裙上,連手臂都被燙紅了。

  唐天重冷眼看著,並不說一句話。

  只是晚膳後,他竟一言不發地離去了,再沒說要留宿下來的話。

  看著侍女們關上隔扇門,我大大地鬆了口氣,無雙那丫頭卻開始在我耳前嘀嘀咕咕,說康侯怕熱,書房卻是面南的,終日裡跟火爐似的,晚上必定睡不好云云。

  我由著她的廢話從這耳朵吹進,那耳朵放出,再不去理會。倒是九兒聽了不忿,笑道:“無雙姐姐,攝政王府這麼大地方,難道就這一處地方清涼?再則,江南的大戶人家,都儲著冰塊的,康侯當真怕熱了,拿些冰到房中去,降降溫卻是不難的。”

  無雙這才閉嘴,安生地服侍我上床歇息。

  自此,唐天重依舊每日前來看我,待得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吃了晚膳,拿些公文坐在案邊,一直拖到亥時以後,連丫頭們都在悄悄打呵欠,才施施然收了東西離去。

  倘若有一天兩天因公幹外出或在別處應酬不能過來,必有二門外小廝傳進話來,“侯爺說了,讓清姑娘不用等候,早些安歇。”

  說得好似他不過來,我真會牽掛他一樣。

  鬱悶中,我悄悄叫來無雙問道:“以往你家侯爺不是常住在宮中嗎?現在怎麼都回王府住?也不怕耽誤了朝政大事?”

  無雙笑道:“如今老王爺正病著,每日在家廷醫吃藥,侯爺是孝順之人,當然也要每日回家侍奉。外面的朝臣都曉得這回事兒,差不多的事,便不去勤政殿了,直接到攝政王府回一聲,也便罷了。”

  在勤政殿處事,好歹也見得皇權威儀,如今把原屬內廷的議事處改到了攝政王府,不知把太后、天子置於何地?

  想來如今唐天霄自顧不暇,便是明知我和南雅意的“死”另有蹊蹺,只怕也無心追查了。

  聽九兒說,皇上對“死去的寧昭儀”甚是思念,不但追封其為淑妃,之後也常整夜獨寢於怡清宮中,懷悼“紅顏薄命”的淑妃娘娘。

  也許開心不起來,依舊會找來一壺酒解愁吧?可惜再也無人勸慰,更無人在他沉醉之時為他蓋一襲薄毯,泡一盞清茶了。

  南雅意怨他不夠痴情,不夠專情,可如果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帝,他絕對會是足夠多情的一個。

  八月初,荷花日漸零落的時節,我的身體已然大好。

  這日正坐在抱廈裡,倚著朱欄望著池水被微風吹開片片漣漪,滿懷俱是蕭索時,無雙卻從竹橋之上一路急奔過來,跑得氣喘吁吁,對著我半天說不上話來。

  我不覺坐直身體,疑惑問道:“怎麼了?”

  無雙喘息著答道:“姑娘……姑娘不是要我留心莊公子那裡的事嗎?他……他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看著無雙一開一合的唇,所有的神經,都似在剎那間緊繃了。

  被陽光倒映的一圈圈金色光影起起伏伏地漾在她身上,連她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定了。

  據無雙所說,莊碧嵐到底不甘受制於人,在自己房中放了把火,引開暗衛的注意,自己悄悄帶了南雅意從小徑逃離。

  若憑莊碧嵐的身手,要孤身離去,原不是難事,可惜他身畔有個不會武功的南雅意,行動立刻吃好了許多,到底被暗衛擒住,這一回,卻不知道被關押在哪裡去了。

  我不敢顯得過於焦急,只讓無雙再去打聽,可惜不得要領,她連二人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被押解回京都說不清楚。問得急了,她便焦躁地跺腳道:“姑娘,其實這些話,姑娘盡可直接問侯爺。素常姑娘對他總是不冷不熱,若是放下身段,去為他沏一壺茶,吹一支曲,再沒有辦不了的事。”

  她一臉為我著想的模樣,可分明最後一句話才是她通知我這些事的真實目的。

  本就被唐天重軟禁於此,我委實不願再去遷就,但九兒聽到此事,也勸我道:“姑娘,莊家一門忠烈,如今只剩下了莊公子一人,如果莊公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交州的莊大將軍,可真不用活了!”

  我問九兒:“你也覺得康侯可能會殺害莊公子嗎?”

  九兒苦惱地抓抓頭,道:“這個……九兒可不懂。不過……皇上當時好像無意取莊公子性命,那麼,攝政王他們,會不會反過來幹啊?”

  唐天霄既然曾流露這樣的意思,唐天重當然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何況因為我的緣故,他對莊碧嵐早起殺意了。

  九兒又嘆道:“最可憐的是雅意姑娘,她……她當真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

  我鼻子一酸,差點兒掉下淚來。

  若非我和唐天重這段莫名其妙的孽緣,她早已成了唐天霄最寵愛的賢妃,心滿意足地和心上人度過下半輩子。——縱然有沈皇后之流虎視眈眈,以她的聰明靈巧,以及唐天霄的盡力維護,怎麼也吃不了虧。

  終究是我,欠了她一輩子的幸福。

  我說我要親自下廚,為唐天重做幾樣家常小菜,無雙再也不說不讓我離開蓮池的話了。

  事實上,她不過跑出去和守在竹橋盡頭的侍衛說了兩句,那侍衛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邊,只是我們去設於二門內的小廚房時,他們會遠遠地跟著,在不扎眼的地方不動聲色地“保護”著我。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