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2:1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2 25364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8
一一〇

  我明知是唐天重回來,只蜷縮在內側向裡而臥,再不看他一眼。

  唐天重遲疑片刻,自行解衣躺在床上,緊緊貼著我,揉著我的肩膀輕聲說道:“手還疼嗎?”

  我將傷手藏到腋下,不理睬他。

  他又問道:“腿還疼嗎?我當時氣急了,不是有意要傷著你的。”

  見我還是不理睬,他坐起身來,撩起我底裙查看我腿上是否傷著。

  我又羞又惱,抬起腳來便狠狠地踹山他的胸口。

  他也不躲,安靜的望著我,由著我連踹了十幾下,累的趴在枕頭上喘氣,才又躺倒我身側來,問道:“心裡好些了嗎?”

  我等著他道:“我好於不好,侯爺又何必理會?如果真是莊碧嵐要求我為內應毒殺侯爺,我或許真的會那麼做。侯爺犯得著關心我這麼個蛇蠍婦人嗎?譬如方才我真的下了毒,侯爺一怒之下殺了我,以後不是一樣會好好過下去,躊躇滿志地當著你的康侯,做著你美好的帝王夢?”

  到底我說的太凌厲,唐天重的臉漸漸漲紅,忽然在枕邊一摸,已經抓出一柄短刀,拔出了鞘。

  鋒芒曜曜,冷若霜雪。

  我正心底一悸時,他已將那短劍塞到我的左手裡,說道:“聽說你要捅我幾下才消氣,那麼,你捅吧,我不還手。”

  我看看手中的短劍,又看看他,一時間呆住了。

  他就不怕我真的記仇起來,當真給他當胸一劍嗎?

  唐天重盯著我,眸光有些迷離,隱約見一抹我不可解的辛酸和痛楚浮上,忽而呻吟一聲,俯下身便吻著我,唇舌越發熱烈了。

  上位放下短劍的左手分明很輕快得再什麼地方拖了一下,便有熱熱的液體滴在我的脖頸上。

  我驚得忙丟開劍,定睛一看,才見方才鋒利的劍鋒無意間拖過了他的上臂,割破了他的小衣,一串殷紅正瀝瀝而下,也不知道傷的深不深。

  “侯爺……”我驚叫著,轉頭正要喚人,他已用手掩住我的唇,再不讓我說話。

  “清嫵,清嫵……”他已解開我的衣裙,不容抗拒地侵入我,一邊喃喃地喚著我的名字,一邊低聲道,“我知道在你心裡,我就是一惡人,一個處處凌迫你算計你的人。我是你第一個男人,可是在你心裡,只有一個莊碧嵐,也許還有唐天霄,我卻什麼都算不上。我只是向知道,在你心裡,我究竟處於怎樣的位置,你會不會狠心道……讓我死……”

  明明是他處於主動,又將我扣於腕中被動地承受他的愛撫,可他的眼神難得這麼委屈和狼狽,“看著你親手盛了魚湯給我,自己卻不肯喝一口,我真的想死想捏死你再捏死我自己……清嫵,你總是不會明白……”

  又一波奔襲的浪潮驀地將她整個身心傾覆。

  所有神智被吸入他所創造的漩渦中時,我低吟著繃緊身體,腦中已是一片空白。

  恍惚中,似有晶瑩的水滴落到我的面龐,又有低低的哽嚥回旋在耳邊。

  他彷彿用很低的聲音在說:“你總是不會明白,我比你所能想像的更喜歡你。”

  第二十章 寒輕夜永,歸途似有蹤

  第二天便有些胸悶胸疼的跡象,身體也倦怠,我勉強起了床,也只在榻上臥著,讓九兒開了窗,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偶爾飛過的大雁。

  唐天重也很不安,去了宮中沒多久便回了府,見我手還腫著,卻沒有敷藥,便責怪無雙,“便是這裡沒藥了,叫人到別處尋些來不難吧?”

  無雙委屈,看了我一眼,才道:“有另拿藥過來,姑娘說不想用。”

  九兒嘟噥這嘴道:“姑娘一氣,只怕是前兒的病又犯了,早膳也只喝了兩口粥就放下里。”

  唐天重再不見夜間兩人單獨相處時的溫存憐惜甚至低聲下氣,從案上端著茶盞慢慢喝了一口,才皺了眉向我道:“去敷藥,敷完藥過來吃東西。”

  我懶懶道:“不舒服,幫我喚個太醫瞧瞧吧。”

  無雙有些尷尬地望向唐天重。

  我手上腿上的傷很明顯是被人弄得,把太醫叫來傳些風聲出去,康侯臉上自是不好看。

  唐天重望瞭望我手腕上的傷,轉頭道:“去傳太醫。”

  一時無雙令人去請了,唐天重只使了個眼色,她便心領神會。悄悄帶了九兒等人退開。

  唐天重待人都去了,走到我榻前坐下,沉吟片刻,才微笑道:“我是惡人,你就巴不得人人都知道我是惡人,是不是?”

  我笑了笑:“我沒說過侯爺是惡人。”

  唐天重嘆道:“你這不說比說更厲害,不肯用藥卻叫太醫來,不就是想借他們的嘴傳到父親那裡,最好盼著父親把我重重打一頓為你出氣,是不是?”

  我唇角向上挑出一絲笑意來,懶懶說道:“侯爺多慮了。王爺再怎麼著也沒有偏著我這個微賤女子來打你這堂堂康侯的理兒。侯爺如果怕太醫們胡說八道玷辱了侯爺清譽,大可令人吩咐一聲,以侯爺威儀,諒他們也不敢向外亂說半個字。”

  唐天重哼了一聲,冷笑道:“你以為我當真怕外人道什麼是非嗎?只是我實在不服,為什麼在你心裡,我便能壞成這樣。”

  我只能答道:“我並沒有覺得侯爺有多壞。”

  只是有著從古至今野心家的通病。

  心機深沉,步步算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不論於愛情,還是於權勢。

  唐天重的眼眸如暗流洶湧的黑潭,幽深地盯著我,“我承認很多時候我的手段不夠光明磊落。可至少像在你的宮裡向唐天霄下毒這般拙劣的事,我是不會做的。我沒蠢到因為嫉恨他而把你都搭進去。”

  我微感意外。

  無雙也曾為她的主人辯解過,可我從未放在心上。畢竟以當時的情形,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有動機並有機會向唐天霄下手?

  唐天重見我沉思,冷笑道:“清嫵你聰明一世,難道真沒想過你身畔的侍女也很可可能暗動手腳嗎?如果你真的一無所知,那你為何來到王府後單單提出要九兒過來服侍?如果不是九兒暗中知會,你又怎會清楚昨天之事只是我的佈局?”

  “九兒?”

  這一回,我真的訝異了。

  唐天重皺眉,“你當本侯振的一無所知?便是唐天霄,大約後來也清楚不是我動的手腳吧?當時雖未能查出眉目,但後來莊碧嵐入宮想攜你出逃未遂,隨即清查他的內應,分明是忠於南楚信王的一撥人。唐天霄曾試圖清查到底,但找出的這幾人還有幾分忠心,寧死也不肯招出同夥。引你去見莊碧嵐的,就是九兒吧?又怎會與這些人無關?因為你一力維護,唐天霄心疼你,投鼠忌器,終於沒拿她開刀。”

  他看著我,“我是記不得了,不過你身邊的侍女,你該知道吧?你只說,當日我與唐天霄喝酒時,九兒有沒有為唐天霄斟過酒?”

  我心頭劇震。

  將九兒從眾宮女中跳出來隨侍身側,正是在那次毒酒事件死裡逃生後。她因我平安回宮激動地在宮門前摔了一跤,著實憨態可掬,引起我的主意。後來又見她是前朝宮女,活潑凌厲,便覺親近,連住到攝政王府,想找著沒有心機的侍女來伴著,第一個也只想著她。

  而當日為唐天霄他們斟酒的侍女中,應該就有她。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8
一一一

  唐天重提及的信王乃是南楚末帝李明昌的皇弟,和大將軍莊遙以及我父親寧秉瑜一向交好,在朝中甚有威望。據說莊家出事,他力保不遂,一怒離京回了自己在東海邊的封地,至南楚降周,他攜了家眷部屬約一萬餘人,徑投北赫去了。北赫的王太后卻是他的同胞姐姐,也為南楚覆滅鬱憤,頗有些想助弟弟復興大楚的意思。

  難道九兒是信王的人?信王既和莊氏交好,九兒向周帝投毒嫁禍,以及暗助莊碧嵐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雖然心底疑惑,可我抬眼見唐天重目光熠熠,頗有嘟嘟逼人之勢,心頭又是著惱,遂答道:“這些要進國事我可不懂,更不知九兒是不是信王的人。但昨天只一看那紙條,我便知是有人不舉。碧嵐和我相識十餘年,從不會將我當做棋子使喚。如果早已埋伏下人手可以將我黯然帶出這個比龍潭虎穴還厲害的攝政王府,早該想法帶我除服了,絕不會讓我冒險下毒再離去。”

  唐天重嘆息,“你就這麼信得過他?”

  我鼻中發酸,卻笑道:“如果他也能這麼利用我,便不是以往我希望的那個莊碧嵐了!”

  唐天重便沉著臉不說話。

  我繼續道:“何況還有個絕大的漏洞,只怕是侯爺怎麼想也想不到的。碧嵐母親的閨名中有個‘清’字,因此他寫‘清’字時,總會避諱著多加上一點,或減去一點。我只看第一個字,便知筆記模仿得再像,也不是他的親筆了。再則,他平時從不喚我清嫵,只喚我嫵,或嫵兒。”

  “嫵!嫵兒!”唐天重驀地大怒,一揚手便將茶盞擲在地上,眼眸中似有隱忍已久的火焰噴薄欲出。

  事已至此,我再不想火上澆油刺激他,只揉了揉鼻子說道:“好大的酸味!陳了多少年的醋了?”

  唐天重眼裡的火焰頃刻熄滅,漸漸迸出和他冷峻的面孔極不般配的懊惱和沮喪。

  這時,無雙的聲音適時的在門外揚起,“侯爺,太醫來了。”

  唐天重頓時斂去多有的情緒,退了幾步,坐回他的書桌邊,才冷冷說道:“進來。”

  兩名太醫隨了無雙進來,連大氣都不敢喘。上去叩見了唐天重,等唐天重向我略略揮手示意,才走到我跟前請脈。

  見到我腫著的手腕,兩名太醫對視一眼,果然驚訝,卻不敢露出聲色來,拿了布枕給我墊了手,照常過來搭脈。

  我瞧著唐天重臉色不佳,笑道:“昨晚與王爺在園裡賞月,失足從山石上滾了下來,侯爺心急拉我,把我手都捏腫了,二位帶式瞧瞧,我還能用那些活血化瘀的藥嗎?”

  一名太醫略一把脈,便似被燙著般身體一抖,又診了我的左手寸脈,和另一位太醫交換了顏色,申請卻已經松不少。

  唐天重已是不耐煩,接過無雙重新斟上來的新茶,拂著上面的茶葉問道:“診得怎樣了?快去開可方子來!”

  太醫即刻跪下回道:“清姑娘已有身孕,活血化瘀之藥是萬萬用不得的,便是開胸理氣的藥方,也須斟酌而用,如姑娘無十分不適,還是以靜養食療為宜。”

  噹的一聲,唐天重手中的茶盞再次落地,他顧不得粘在袍子上的茶水,站起身來失聲道:“你說什麼?她……已有身孕?”

  太醫伏地答道:“臣等確已斷出,清姑娘有孕已一月有餘,二月不足,只是姑娘幾度傷病,身體甚是羸弱,須好生靜養,並以安胎藥調理,才能確保母子平安,萬無一失。”

  外面九兒等人都已聽見,紛紛走上前來口頭道喜,“恭喜侯爺!恭喜姑娘!”

  唐天重呆呆地對著我瞪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以後稱她為……夫人。康侯夫人。”

  屋內喧鬧了好久才散。

  唐天重也無心再去內廷或書房,默然坐在我榻前良久,才恨恨道:“你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了,是不是?竟如此可惡,也不告訴我一聲!若是昨晚……”

  大約想起昨晚怒氣勃發時對我動了粗,他眉宇間閃過後怕,不安的站起身來回踱著步子,忽然回身道:“以後不許再去爬什麼山賞什麼月,不許夜間出門,也不用再跟我道書房去久站,給我安安分分生下孩子來再說!”

  我懶懶說道:“是,謹遵侯爺之命!”

  “你……”他又是氣急敗壞,走到我跟前揚了揚拳頭,終究卻只是咬牙切齒說道,“我早晚會被你這丫頭氣死的!真不知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

  他又多心了。

  我撫摸著尚完全平坦的小腹,嘆氣。

  哪裡是我有意氣他?原也不貴有些疑心而已。在宮中日子久了,聽那些老宮女們議論地多了,眼見葵水推遲了十餘天未至,卿辰洗漱時又覺得喉嚨間不適,才猜測是不是有孕。

  無雙、九兒等人都還是女孩,縱然發現我經期失常也未必能想到這裡。若不是她們那來那些很可能危機胎兒的藥膏來堅持叫我塗抹,一時之間,我也沒法向人說出口去。

  到底算是喜事吧?

  不久之後,我會有一個孩子,也算有一個家了吧?

  我不自覺抬起頭,望向唐天重。

  他已不見了怒意,安靜得望著我。見我抬頭,便微笑,然後湊過唇來,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

  “夏天吧?”他的手掌溫柔地覆蓋在我的小腹上,輕輕地說著,好像怕生意高了,會驚醒腹中沉睡的小小胎兒。

  我也不禁微微地笑了,“是啊,應該是……明年夏天吧!我們會有一個孩子了!”

  他便將我從踏上撈起來,小心地抱到懷裡,在我耳邊低低嘆道:“有一個我們的孩子。很好!”

  這一刻,他的臂彎都是柔軟的。

  伏在他胸前,我聽到了他不規則的心跳。

  許久,許久,還那麼不規則地跳動著。

  我原就不是喜歡無事出門亂逛的人,頂多飯後在蓮池附近的小道上散散步而已,唐天重的禁足令對我來說可有可無。倒是每日不用再陪著他去書房,這漫漫長日,的確有點兒無聊了。

  我在南楚深宮呆了三年,經歷過的並不少,知道有了身孕,便保持了素來早睡在其的生活習慣,安安靜靜地養著胎。因沒有太強烈的妊娠反應,連吃喝也不挑剔,倒也讓身邊侍奉的人省心不少。

  無雙她們閒的也無聊,給唐天重裁了兩件衣服,又找了許多顏色鮮豔的額錦緞來,說是要做了給未出世的小公子或者小小姐穿。

  我過去瞧時,她們已經在商議著要做幾個肚兜,繡上嬰兒常用的百字迎福,百子戲春、如意萬字等圖案,說是語義吉祥,花樣討喜。那些秀活確實我從小就學過的,便把那質地柔軟的選了幾樣,自己也動手做起小孩的肚兜來。

  這日唐天重回來時,我已經拿了一個水碧色的小肚兜,正往上繡著花樣。

  他端著茶盞走到我跟前看了半晌,說道:“繡的是荷葉?”

  我笑道:“當然也要繡兩朵蓮花。雙花雙葉又雙枝,寓意也好。”

  唐天重問:“什麼寓意?”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8
一一二

  我遲疑一下,笑道:“算算日子,差不多會在蓮花盛開的時候出世,先繡上個蓮花肚兜等著他,豈不吉祥?”

  “蓮……”他的笑容越發柔軟,丟了茶盞,從身後將我擁住,低低說道,“這孩子注定了與蓮幽怨。他的爹娘在蓮畔結緣,在蓮池相守,日後也會在這蓮榭出世,便取個小名叫蓮兒吧,不論男女,都可以用這個名兒。”

  “與蓮有緣,蓮兒……”

  我神思一恍惚,依稀又見到那淺色衣衫的少年手持書卷,笑容明淨地站在盛開的一池蓮花畔向我凝望。

  忙不迭地將他從腦中驅趕走,卻又忍不住想,若是他,斷然不會問我雙花雙葉又雙枝是怎麼樣的寓意了。

  這種掃興的問題,也只有唐天重這樣一心撲在攻城略地爭權奪勢的蠻橫男子才會問。

  但他對我到底還是溫柔的。

  此刻,他便貼近我的面頰溫柔地親吻著我,一聲嘆息聽來居然很有些幽怨,“可惜……可惜太醫說你身體弱了些,勸我這幾個月別碰你……真是難熬……”

  從唐天重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簡直讓我哭笑不得,隨口道:“那你找別的姬妾去吧!”

  話未了,耳邊一陣陣痛疼得我叫出聲來。

  他竟然狠狠地在我耳垂上咬了一口。

  早躲到一邊的無雙、九兒聞聲趕過來看時,唐天重已經若無其事地回到了他的書案前,翻起了基礎送來的軍情報告。

  找著機會時,我暗中訊問九兒。她卻是不禁嚇,一聽提到信王,立刻跪下身來,把什麼都說了。

  她倒不是信王的內應,而是她那位表兄,卻是信王最忠實的追隨者。

  和我與莊碧嵐一樣,她與她的這位表兄,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可她表兄家道沒落,她的父母便不同意二人親事,後來她進了宮,它表兄賭了口氣也來到京城,深得信王賞識,卻成了信王安排在宮中的眼線。

  下毒之事,便是信王暗中佈置的,喂得便是毒殺周帝,以期引發大周內亂。便是毒不死他,唐天重難免成了頭一個嫌疑人,唐家兄弟必然嫌疑更大,早晚也會成了內亂之源,而信王便可沉寂舉起復國大旗,重建當年的大楚國了。

  唐天霄所中之毒,的確是她藏在指甲間,趁著斟酒時彈入酒盞的。當時二人注意力都在我身上,竟然沒發現她相對生疏拙劣的手法。

  她所伺候的秦妃是末帝李明昌眾后妃中最痛恨北周南侵的一位,她也深受其影響,並未覺得暗害唐天霄有何不妥,直到發現連累我差點兒送了命,這才驚惶不安起來。於是等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也便盡心服侍我,希望略作彌補。

  我再不知該不該責怪她,只能嘆息道:“九兒,男人間的這些事,我們還是少參與好。”

  九兒那亮汪汪的眼睛已經滾下淚珠來,哭著說道:“我原野不懂這些,可表哥很激動,說什麼壯士死知己,一定要我去做,我就去做了。其實心裡也悔得很。有時想告訴姑娘,又實在不敢,我也知道這是萬死的罪,從那晚陪著姑娘去見莊公子後,皇上其實已經留意到我,平時見我隨時笑嘻嘻的,可背地裡卻讓祁七盤問了幾次我的底細。幸虧我家世簡單,和信王或莊氏都沒來往,家裡的人平時老老實實的,又是周人進城後第一批打點財務犒勞周軍的商戶,並沒找出瑕疵來,又有姑娘維護著,這才安然無事。”

  “那康侯調你出宮,皇上知不知道?”

  “姑娘走後,皇上還是常去怡清宮,但只要凝霜和沁月服侍,再無人注意到我。看後讓人先把我調到別處宮裡混了兩天,再領出來,便沒人理會了。皇上……大約也記不起我了吧。”

  也就是說,唐天霄已經意識到了可能並不是堂兄下的手,卻也沒懷疑到九兒身上。畢竟那日侍酒的侍女不止一個,九兒身家清白,一時猜不到她身上去,便是那夜我只帶了九兒去撿莊碧嵐,大不了也只能證明我信任九兒更甚於其他幾位侍女罷了。

  我沉吟著再問道:“那麼,攝政王府裡,還有信王的人嗎?”

  九兒搖頭,“這個卻不知,表哥在皇上清洗後宮侍衛時找了個機會外調了,我來攝政王府前都沒見著他。不過……他若是有機會見我,說不準又會讓我幫忙吧?我現在又能常見到侯爺,多多少少都能幫上他的忙吧?”

  她最後一句,卻帶了苦澀的反諷之意,我便知道這表哥並沒把表妹真正想要的東西放在心上。

  這丫頭平時大大咧咧,沒事便笑得沒心沒肺的,怎麼看怎麼像個開心果,原來也是一肚子苦水啊。

  果然有心最苦,無心才是最快活。

  既然衣襟剛離開皇宮,我哥她都譬如重生一回,我也不再想追究這些往事,只輕嘆道:“九兒,隨緣吧,也不用強求。”

  九兒點頭道:“我明白,連姑娘這般吃盡了千辛萬苦都求不來,何況我呢?”

  我一時沉默,許久才能淡淡笑了笑,“也許,這便是命吧。”

  九兒問:“那麼,姑娘你認命吧?”

  我撫摸著小腹,感受著另一個生命的茁壯成長,再想起那個平日裡冷漠囂張,溫柔起來卻讓人疼得揪心的男子,我輕輕地嘆息,“認命……有也沒什麼不好吧?”

  十月二十三,是唐天重的生日。無雙等人很是有心,早早預備下了壽麵、壽酒和各色果子,並將她們為他裁製的幾套新衣也一併放到案上,預備了香燭。

  唐天重位高權重,雖然不是正經的大生日,又說了一切從簡,這日人來人往拜壽賀喜的人也不少。前院宴席白了十餘桌,連唐承朔覺得身子略好,都讓人攙扶到前廳略坐了坐,喝了兩口酒,才又回房去休息。

  等他會完賓客,回到蓮榭時,已是晚上快亥時了。

  他隨手翻了翻那些衣衫,問道:“你們做的?”

  無雙看了我一眼,笑道:“姑娘自然也幫了忙。”

  他便點頭,將衣衫丟開,撫弄著腰間的香囊,說道:“你們倒也細心,只是我這上面的白虎都變成灰虎了,都沒人記掛著幫我換個新的。”

  他說著別人,眼睛卻望向我。

  我瞥一眼,若無其事道:“早該取下來洗洗了,換些新的香料進去。”

  無雙笑道:“侯爺睡覺時,我何嘗沒替換過香料?只是侯爺每日都要把這個佩在身上,便沒機會洗了。”

  論起這些東西來,他要找多少沒有,偏偏只佩戴這一個,我再無話可說,只是被他這麼說著,連眼神也略帶著譴責的意味,倒似乎真成了我的錯了。

  等閒了的時候,也許真該為他再做兩個香囊,原野不是什麼大不了地事。

  雖然有孕,我倒也沒有太明顯的害喜症狀,只是比平時嗜睡了些。

  這晚睡得正迷糊,忽覺得唐天重枕在我腦後的手臂動了下,然後才聽到了急促的敲門聲。

  “侯爺,侯爺,前面派人來傳話,說王爺不行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8
一一三

  我驚得坐起身時,唐天重也迅速披衣下床,卻拍了怕我的肩膀,沉聲道:“你先睡著,如果真有什麼事,我讓人過來叫你。”

  我應了,眼看他匆匆離去,再也睡不著,倒是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許久都有些頭暈無力。

  這些日子也常去看望唐承朔,雖知道他病情不太妙,但白天看他還出來見過客人,精神應該還好,不知怎麼又會突然病成那樣。

  無雙等人也都聽說,眼見我睡不安穩,也不敢去休息,只在房中伴著,不是命人去打聽攝政王病況。

  唐天重不就便命人傳過話來,說攝政王暫時無礙,我身子重,又是夜間,先不必過去,安心休息要緊。

  我明知他疼惜我,心中也是不安,哪裡能安心躺下?輾轉到天亮時才打了會兒盹。

  這日用過早膳,我帶了無雙、九兒去唐承朔哪裡。

  正院外垂花門兩邊的房裡挨挨擠擠都是人,想來必是唐家親眷或王公大臣派來看望或打聽病況的。但正院內聽不到人聲,連奔走在迴廊間的婢僕侍從都是斂聲靜氣,不敢說話。

  聽說是我過來,倒是有人飛快將我應了進去,卻沒有直接帶我去見唐承朔,只將我引在外間,請了唐天重出來。

  唐天重神色有些憔悴,但步履還算穩健,他將我拉到一邊,輕聲道:“夜間父親咳了許多血,精神很不好,剛剛睡著,你有這心也就行了,就不用進去擾他了。”

  “哦!”

  我應了,想起他素日待我親近和善,心中也是難過,忍不住便踮起腳尖向屋內探了探。

  隔著錦簾,自是什麼也看不到。

  唐天重繼續道:“今日我可能送你道另一處地方去養胎,你且回去收拾一下,有什麼喜歡的額都包起來帶走,免得臨時倉促,日後要用著神惡魔就不方便了。”

  我疑惑道:“為什麼送我去別處?”

  唐天重尚未來得及說,裡面發出一聲沉重的呻吟,接著便是唐承朔拖長了聲音的沙啞問話:“是……清嫵丫頭來了嗎?叫她……進來。”

  雖然話語無力,卻吐字清晰,顯然神智很清醒。

  “是我!”我想起他慈祥的面孔,眼眶一熱,忙應了一聲,匆匆走過去。

  唐天重卻皺眉,從後面欲要拉住我的手腕,我已快步道門口,撩開了錦簾,恰好避開了他的手。

  我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他神色有些僵,然後揮了揮手,由我進去了,才跟著緩步踏入。

  唐天琪,陸姨娘。傅姨娘等人正侍立在一旁,面上各有憂慮,見我進去,只略略點頭算是見禮。

  唐承朔正臥在床榻上望向我,目光迥然,臉色卻是灰白,再近一些,便見那看似迥然的目光也有些散亂,失去了以往重病之餘依然懾人的神采。

  “王爺!”

  我上前見禮,唐承朔乾裂的嘴唇咧了意咧,示意我做到床邊的黃花梨木實心六足凳上。

  看一眼依舊侍立在一邊的唐天重、唐天琪等人,我哪裡敢坐下,微笑道:“王爺可覺得好些了?要不要我幫王爺捶捶腿?”

  唐承朔搖頭,忽然向後指了指,說道:“你們……都出去。我有話……交代我們唐家的長門媳婦。”

  唐天琪和侍立的姬妾侍女都是愕然,只唐天重依然沉靜,深邃的目光在我和唐承朔身上一掃,便向唐天琪等人低聲道:“我們先出去。”

  我自己也是滿腹狐疑,眼見房門緊閉了,屋中只剩了我和唐承朔二人,沉重卻斷續的呼吸聲中,混合著苦澀的藥草味和沉鬱的檀香,讓周圍的氣氛壓抑的厲害。

  “王爺!”

  知他已不能進食,我端過案上的清水,取樂一旁的棉花沾濕了,潤了潤他的嘴唇。

  他那脫色的枯槁面龐便滲出一絲笑,感慨地問道:“我這一生的路,是不是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微笑道:“王爺和我的父親一樣,是一世的英雄。”

  唐承朔點頭,“我雖沒有戰死於戰場,但也為……為自己,為大周,籌謀到了最後一天。我……對得起太后,也對不起天霄。”

  唐天霄曾說,唐天重遲遲未反,是因為攝政王的原因,我當時還並不完全相信,畢竟唐天重能有今日,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是攝政王才能卓越的嫡長子。

  可到了這樣的食客,我不認為唐承朔還有說謊的必要,他對宣太后母子,果然是衷心的。

  我也只能順著唐承朔打分話頭附和,“天下人皆知,沒有王爺,就沒有大周如今的天下。王爺是大周最大的功臣。”

  唐承朔眼睛微眯,渾濁的眸子有瞬間的燦亮,仿若頃刻間滑過了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以及江山萬里的壯麗奪目。

  許久,他慢慢道:“我希望……我死之後,這大周朝廷,還是穩如泰山。至少……不至於兄弟反目,手足相殘。”

  我心裡劇烈地震動,只怔怔地看著這垂死的老人,一時再也說不出話。

  既然他早就明白兒子的野心,又怎會將自己的權利交出,放任康侯勢力坐大而不理?抑或,私心裡還是認為,他攝政王的後人,理應和他一樣,將大半的天下掌握於自己手中?

  唐承朔見我不語,嘆道:“你這丫頭聰明……想來不會不懂得,有時情勢逼人,不進則退……天重……亦是身處絕崖,高處不勝寒。我教他二十多年,到底教不會他什麼是抽身而退,明哲保身。”

  他既然說得明白,我也不隱晦,輕聲道:“侯爺如今……怕是騎虎難下。”

  “也怪不得他……”唐承朔眼眸灰濛蒙的,“我年輕時……比他還不肯認低服輸哩……到底,有人能勸我。卻不知,有沒有人能勸住他?”

  對著他慢慢閃出些微希冀的眼神,我默然片刻,答道:“我勸不住。”

  “勸不住……”他嘆著,從枕下摸出一個小小的明黃絹袋,遞到我手中,“那麼,等他兵敗如山倒時,你用這個勸他吧!”

  兵敗如山倒?

  我一時有點兒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隨著唐天重在外書房待了一段時間,我對他掌握下的勢力還是有些瞭解的。攝政王府直系部屬便掌握了大周近半兵馬,另一支駐紮於北都的定北王,手中亦有八萬兵馬,卻是和攝政王幾度並肩作戰共過生死的,雖不至於反了唐天霄,但若唐天重有所動作,絕對不會對唐家兄弟之爭袖手旁觀。

  至於唐天霄自己所掌握的驃騎將軍、輔國將軍部下,兵力屢被唐天重暗中削弱,目前根本不足以與唐天重相抗衡。

  唐天霄母子,憑什麼讓唐天重兵敗如山倒?

  我疑惑地結果唐承朔遞來的絹袋,卻是用絲帶縛得緊緊的,裡面放著半圓形的硬物,一時也不便打開,只低聲問道:“這裡面……是什麼?”

  唐承朔悵然道:“如果真有那麼一日……你打開看了,便明白了。我只盼著不會有這麼一日啊!”

  他說得半吞半吐,我也聽得迷糊,正想著要不要追問幾句是,外面忽然傳來匆促的腳步,接著是唐天祺高聲在外通稟,“父親,太后來了!”

  “太后……”唐承朔失神,眼睛直愣愣地瞪向前方,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我只當……我只當她非得等我死了才來看我呢!”

  我不敢接話,正要告退迴避時,唐承朔指著床後的屏風,向我示意道:“你先……避一避,不用出來……”

  宣太后來見垂死的攝政王,怎麼著也會有許多機密大事要商議,我再不明白唐承朔叫我藏著做什麼。

  走到屏風後,我才掩好身體,便聽唐承朔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慢吞吞說道:“請太后……進來吧。”

  一時門開了,唐天重、唐天祺兄弟果然親自引了宣太后進來,屏聲靜氣侍立一側。

  宣太后扶了一老宮女的手,緩緩踏入房來。

  她未著盛裝,眉目雖不失以往尊貴美貌,卻已憔悴得多,眼瞼下方有脂粉不曾掩去的青黑眼圈。穿戴也是普通,隱杏花紋的深青衣衫滾著暗金的邊,一根素銀長簪綰起如雲的長發,只在簪頂上鑲著枚拇指大小的明珠。

  “你來了……”唐承朔並不客套,只是輕輕嘆息著。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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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宣太后微笑,神情卻有些飄忽,走到唐承朔床榻邊時,便有一滴兩滴的淚珠滾下,簌簌地落到前襟。

  唐承朔嘆道:“我前兒又夢著晴柔了。我做夢……我們剛認識時在草原上騎馬,晴柔想跑到最前面去,卻摔下來了。我倆一起喊她,小宣……”

  “小宣……”宣太后喃喃地唸著,“是啊,那時,大家叫我大宣,叫妹妹小宣……草原的天空比北都的藍,比北都的高,更比北都的清澈。我本以為……本以為我們可以那樣快快活活過上一輩子。”

  “晴婉……”唐承朔的眼中,也慢慢洇上了水霧,呻吟般喚著,“如果當年我深入北赫時不曾誤傳死訊,那我們又會怎樣呢?”

  “會怎樣……”宣太后坐在我原先坐過的那張六足杌凳上,執了唐承朔枯幹的手,恍惚道,“我大約不會是太后,你也不會是攝政王。”

  聽到二人的話題越發私密,隨著宣太后前來的老宮女已向著唐天重兄弟打著手勢,示意他們迴避。

  唐天重慢吞吞地落在後面,面對長輩間淚落漣漣的生離死別,他的黝黑眸子幽谷深潭般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悲喜。只是想起他曾那般毒罵他的太后姨媽,這種平靜著實令人心悸。

  臨踏出門時,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往我這裡掃了一下。

  他自是知道我還在屋裡的,而這屋中最易藏身的,便是眼前這面四開的山水屏風了。

  老宮女關了房門,卻自守在門口,望著眼前落淚的兩個人,竟也紅了眼圈,拿著絲帕拭淚。

  我再不知唐承朔留我下來,打算告訴我些什麼事,也只得屏聲靜氣,從烏木的櫺格間留心觀望著。雖不曉得這兩人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此時只覺滿屋的氣氛悲傷壓抑,似沉睡了多少年年的情緒,都已積壓到了某個界限處,即將噴薄欲出。

  只聞唐承朔嘆道:“晴婉,我終究是不甘的。那道死訊,分明就是皇兄令人傳出,而你竟如此匆促便嫁了過去。縱是你父母有你父母的打算,你自己便不曾……好好思量過嗎?你只怪我攝政後凌迫你,卻不知……卻不知我都惱恨多少年了……”

  宣太后將袖子掩著唇,似在努力嚥下傷懷,沙啞地哽咽道:“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可先帝駕崩後,你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何況……還有晴柔。若不是你總入宮來,她怎麼會走上那條絕路?”

  “晴柔……”唐承朔嘆道,“我想娶的,並不是她。她也清楚我的心思,便是待她再好,也難免有心結。我對不住她,也不怪天重他……唉!晴婉,天重那孩子,你需多擔待些。”

  “天重……”宣太后仿若傷心,又仿若憤怒,加重了聲調說道,“其實……我倒盼他能多多擔待我們母子。”

  唐承朔笑了起來,卻笑得陣陣咳嗽,慘然道:“你不信我。你從來便不信我。若有機會,你也會如晴柔那樣極端吧?其實……這麼多年,你也在伺機想殺我,是不是?”

  “不是!”宣太后終於克制不住般哭出聲來,“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草原上的誓言,你當我忘了嗎?可事易時移,我已有夫有兒,宣家同樣必須藉著我們興盛門楣,可晴柔出事前,你總是步步緊逼,叫我又能如何?”

  唐承朔臉色越見灰白,眼底神采渙散,咳嗽著點頭,“罷,罷,我從來都在疑心你,何況你一個婦道人家,又怎會不疑心我?只是……今日我死了,你便安心了吧。”

  話未了,他的身體猛地前傾,在宣太后的失聲驚叫中,殷紅的鮮血大口大口噴出,淋淋漓漓掛了宣太后滿身。

  我在屏風後掩著口,也差點兒呼出聲來,只是身份特殊,再不敢走出來。

  “承朔,承朔!”宣太后竟不嫌髒,俯身便將唐承朔抱住,慌亂地用自己的手去掩他的唇,仿若用手去掩住了,便能讓他止了吐血一般。

  她貼身的老宮女也慌了,一邊過來幫忙收拾,一邊已高聲呼喚道:“快來人,快……快傳太醫……”

  外面早有太醫一直守著,但聞一聲叫喚,便急急跟在唐家兄弟身後奔入。

  唐天祺不似其兄性子冷淡,一見父親模樣,立刻迸出淚來,沖上前便要去扶抱唐承朔。

  宣太后居然沒有讓開,依舊緊緊地抱住唐承朔的脖頸,拿自己潔淨的帕子去擦他唇邊不斷流溢的鮮血。

  唐承朔閉著眼,胸口起伏著,卻已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承朔,醒醒,承朔……”

  那個從來都高貴優雅不動聲色操控時局的宣太后,緊緊地擁著跟她合作了十年也猜忌了十年的盟友兼政敵,再也顧不得屋中已經奔入了一群外人,竟是痛哭失聲,再也不肯放開分毫。

  那樣絕望而蒼涼的悲泣,彷彿剝開了平時堅硬而華麗的面具,勾起了各自內心所有深埋的隱痛和酸楚,濃濃地哀傷頃刻潮水般湧起,蔓延了整間臥房。

  不知不覺間,唐天祺已跪在父親床前,咬著唇一滴滴地掉淚,幾名侍姬不敢近前,早已咬著帕子哭成一片。幾名太醫陪著擦眼睛,卻不敢走到近前拉開宣太后為唐承朔診治。

  我正掩著唇落淚時,本來沉默站在唐天祺身畔的唐天重已走到宣太后跟前,一伸手,便將唐承朔從她懷中扶起,禮貌卻疏離地說道:“太后,先讓太醫給父親診治吧!”

  “天重……”

  宣太后似有幾分無奈般喚了聲他的名字,才在宮女的攙扶下勉強坐回杌凳上,雙眼卻依然盯著唐承朔那失去生機的面龐,眸光已是迷離一片,宛然就是個即將失去親人的可憐女子,再不見半分母儀天下的尊貴和威嚴。

  唐天重卻似根本沒注意她的可憐模樣,淡淡地向太醫道:“還不過來看病?”

  幾名太醫應了,輪著上去診了脈,臉色也灰了下去,悄悄地向後退著,面面相覷著一時不敢開口。

  唐天重濃眉皺起,沉聲喝問:“怎樣了?”

  太醫腳一軟,已先後跪在地上,抹著汗磕頭,“侯爺……微臣無能,微臣萬死!”

  唐天祺站起身來,一腳將離自己最近的那名太醫踹翻在地,喝到:“你們可以萬死!萬死之前先把我父親救回來!”

  太醫被踹倒在地,忙又忍著疼跪起身,磕著頭不敢說話。

  “行了!他們……也盡力了!”

  唐天重喝止弟弟,轉頭望向陸姨娘等侍姬。

  陸姨娘等何等有眼色,急急上前侍奉,又有人去取熱水,預備給攝政王擦洗身體。

  唐承朔彷彿被周圍的鬧騰驚動,手指微微屈了一屈。

  唐天重急忙蹲下身,輕輕喚道:“父親!”

  唐承朔眼睛睜開一線,空茫地轉著眼珠,向唐天重伸出手,喃喃地喚道:“晴柔……”

  唐天重忙握住父親的手,傾下身低喚道:“父親,我是天重。”

  唐承朔嘴角欠了欠,彷彿是個笑容,卻依舊喚著,“晴柔……終是我……對不住你。”

  唐天重終於動容。

  他低下眼睫,嗓中帶了哽咽,“父親,母親不會恨你。”

  唐承朔不應,鬆開唐天重的手,又向側面伸出。

  宣太后身體在顫抖,手指動了動,卻沒敢伸出,只是試探著輕問:“承朔?”

  唐承朔便噫嘆著,慢慢道:“晴婉……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從遠方回來,還會聽到你唱歌……你說唱給我聽的。”

  宣太后顫抖的手指覆到唐承朔掌心,唐承朔安心般吐了口氣,輕聲道:“是你,晴婉。呵,我聽見了,聽見了,你又在唱了……”

  唐承朔將宣太后的手握了握,然後緩緩鬆開,再沒了聲息。

  一室號啕中,那失去情人的叫晴婉的女子,卻沒有哭。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9
一一五

  她啞著嗓子唱起了歌:

  闌干掐遍等新紅,酒頻中,恨匆匆。投得花開,還報夜來風。惆悵春光留不住,又何似,莫相逢。

  月窗何處想歸鴻,與誰同?意千重。婉思柔情,一旦總成空。彷彿麼弦猶在耳,應為我,首如蓬……

  當年,一定有一個俊秀挺拔的男子從遠方歸來,站在心上人的窗外,聽她唱著這首歌。

  那時,天一定很高,很藍,男子的眼睛一定很明亮,很溫柔。

  他唇角噙著最深情的微笑,走向他的情人,輕輕地,輕輕地喚著她,晴婉,晴婉……

  怨別離,恨東風。

  婉思柔情,一旦總成空。

  第二十一章 離人何處,辜負好韶華

  其後的事,史官記載如下:

  嘉和十一年十一月廿三,大周攝政王唐承朔薨。帝大慟,為之輟朝三日。同月,太后亦得急症,病臥於德壽宮。帝朝夕問疾,侍於床畔,卻得急訊,攝政王之子唐天重謀反,已兵圍內廷,逼其禪位。

  我在唐承朔大殮當日便被送出瑞都,安置在距瑞都百里開外的一處叫繞城的小小城池。

  臨行前,我到底設法去了小廚房一次,將那九龍玉珮交給張氏,並讓她轉告四個字:各自珍重。

  玉珮上,扣著我悄悄編的一枚明黃纓穗,雙龍搶珠的圖案。

  唐天霄早知堂兄野心,其實也未必需要我的提醒,但於我,已是盡了我的一份心。

  從此,便不得不各走各的路了。

  不論對錯,不論勝負,我都不得不站在他這邊,以他的女人的名義,共同承擔所有的後果。

  待在攝政王府的最後一個夜晚,唐天重到子夜時分才風塵僕仆地趕回來。

  沒辦法知曉他在怎樣地安排部署,調兵遣將,但他躺到身畔時,在刀劍叢中久待所形成的如鋒刃般的氣息還是無聲無息地襲了過來。

  這身過於凜冽的氣勢,曾讓我畏之如虎,但相處久了,我只是皺了皺眉,向裡側讓了一讓。

  他卻不容我離得更遠,向前湊了一湊,將我緊緊地擁在懷中,低聲道:“以後我們只怕有好長一段日子見不著面了。你可會記掛著我?”

  我嘆道:“侯爺若願意,可以日日和我相伴。”

  唐天重嗅著我的發絲,略顯粗糙地手指柔軟地在我面龐輕輕撫摩,說道:“日日相伴……等我帶你走到這天下的最頂端,我會與你日日相伴。唐天霄可以給你的,我可以給你。唐天霄給不了你的,我也可以給你。”

  我苦笑不語。

  唐天重觀察著我的神色,忽又問道:“父親那日叫你進去,說了些什麼?”

  他也算能忍,到這時候才問起。我早在心裡掂量了幾日,趁機說道:“王爺……也猜到了侯爺的心思,只是他似乎很不想看到你們為了皇位手足相殘。他並不認為你能成功,讓我勸勸你。不過……只怕侯爺並不會聽我的勸吧?”

  唐天重盯著我,並不回答我的話,只是接著問道:“還有呢?”

  我猶豫片刻,說道:“他似乎還想告訴我一些事,不過那時候太后來了……他們提到了老王妃,但說得也含糊。王妃她……並不是病死的?”

  “病死?”唐天重冷笑起來,“那年我已十四歲,豈是他們可以隨便糊弄的黃口小兒!清晨好好入宮,到傍晚竟還了一口冰冷的棺木!父親和宣氏早有舊情,凡事都維護著她,竟不肯讓我開館見母親最後一面!”

  也曾偶爾聽過攝政王和宣太后的曖昧留言,只當是捕風捉影的事。如今我才明白,原來竟是真的。不僅少年時曾是情侶,武帝駕崩後,唐承朔也曾藉著攝政之機凌迫太后,甚至留宿宮中。

  如果王妃是和唐天重一樣痴絕剛硬的性子,面對親姐姐和夫婿的不倫之戀,任何出格的舉動都不足為奇。

  果然,唐天重繼續道:“母親出事前便常失神,又一次告訴我,若她有一日死於非命,必是太后所害。所以我立刻派人打聽當日宮中的情況。她們曾在德壽宮爭吵過,連在宮外的太監都曾聽到母親的慘叫,後來宮內宣過太醫,可等母親棺木送回時,被宣召過的太醫暴斃身亡,跟隨母親的侍女也失蹤了。我打聽了好久,只能確定母親是被人害死的,死時滿身鮮血……”

  被人害死……

  回憶起唐承朔和宣太后提起王妃時的負疚,我大致也能猜到,王妃那日必是去宮中與姐姐理論,多半還曾有過衝突,才會慘死當場。

  怪不得唐承朔雖不願意唐天重越來越放肆,卻也不忍阻止唐天重一意孤行,不惜一切地擴展自己的勢力,直至將真正的帝王逼得喘不過氣來。

  提到母親的死,唐天重的眸子明顯黯淡下來,壓抑已久的悲愴和憤恨讓他握著我臂膀的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卻只將我擁得更緊,小心地不讓自己手上的力道再把我捏傷。

  “父親對她不錯,可內心卻只有宣太后那個賤人,母親……過得很苦。清嫵,你知道嗎?母親被害後的最初一兩年,我每晚都睡不好,一閉眼便看到母親滿身鮮血向我哭泣。我時常到母親墳上祭拜,企盼能讓她安息。我發誓我會為她報仇,利用父親走到至尊地位的那對母子,也將隨著父親的逝世失去他們本不該擁有的一切。”

  他的心跳得很快,眉眼並沒有因為凌厲的話語而顯出逼人的煞氣,反而浮泛著讓人心疼地悲愴和孤單。

  我不由伸出手指,描繪著他那濃黑的眉,微凹的眼,嘆道:“可報了仇,踏著你姨媽和堂弟的鮮血走上皇位,就能讓你開心嗎?”

  “開心?”唐天重的眉在我指下皺起,讓指腹微微地癢,“每次從戰場上染了一身鮮血回來,每次看著他們母子不得不由著我掌握越來越多的兵馬,越來越多的權勢,我便覺得痛快。開心……只有半夜醒過來看到你在我懷裡時,我會很開心,也會很安心。”

  我的指尖頓住,對著他如有什麼即將傾出的黑眸,竟是無語凝噎。

  好久,我才能壓著胸腔湧出的滾熱的一團,溫柔笑道:“那麼,可不可以為了那份安心,別再去求什麼痛快?”

  “哦!”唐天重眼底彷彿有東西氤氳開來,卻很快散去,再度幽深如潭,“其實……你還是不想讓我傷了唐天霄吧?他從不會如我這般逼迫你,也不會如我這般算計你,是不是?”

  他的呼吸炙熱,撲在脖頸間並不舒適。

  我縮了縮頭,嘆道:“你為什麼不想看,我是擔心你出事呢?你就確信,一起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連大周的天下,也已在你腳下了?”

  他眼中又有漩渦,似要將我吸入,正讓我有些不安時,他已一覆身掩到我身上,唇已吻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忙護住小腹時,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他小心地將我身體半側過來,大手溫柔地在腹部微凸的部位撫過,才漸漸往別處游移。

  “三個多月了。”他的嗓音沙沙的,帶著難言的飢渴,“太醫說,你近來身體狀況頗好。”

  我有些喘息,彷彿他的炙熱呼吸傳遞到了我身上,肌膚有微微燒灼的烈意。

  他的唇形並不好看,略放了些,弧度不柔軟,卻很配剛硬深邃的面部線條,混合成一種……同樣讓人傾心的男兒氣概。

  我抬一抬頭,吻住他正在頰邊流連的唇,溫柔地深深吻住。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9
一一六

  他仿若呻吟一聲,動作頃刻激烈,唇舌間的肆意,彷彿要將我的氣息盡數吮去。而我確然已無法呼吸,好不容易等他放開我的唇時,才能深深地吸了口氣,腦子卻還在搶掠一樣的深吻中眩暈著。

  這時,只聽他很是難堪地向我說道:“清嫵,我耐不住。”

  竟是帶著些孩子氣的低低央告。

  我赤紅著臉,悄無聲息地為他鬆了腰帶。

  他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但至少將我帶入王府後再未碰過其他女子。其實……我似乎也不希望他像親近我一樣,去親近別的女子,哪怕是我不在他身邊的日子。

  他從側面進入我,謹慎而有力。

  我閉上眼,撫著他結實的肌肉,默默地享受那很充實也很安心的感覺。

  他雖不滿我為唐天霄說話,卻還會把我的感受和我們的孩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紗帳上天水碧的蘭草銀紋水波般蕩漾著,起起伏伏,薄衾上一對對彩蝶翩翩嬉戲,追逐競飛於鮮豔多姿的百花叢中。呢喃曖昧的呻吟細切低促,連透過帷帳的燈影都敷上了流麗的豔色。

  “天……天重……”

  纏綿到極致,我痙攣著軀體忍不住喊出聲時,唐天重也發出了猛獸般的低吼,然後捏緊我雙手,從身後半壓著我,久久不肯放開交纏著的姿勢。

  略略緩過神,我側過頭,看到了他汗津津的面龐,黑亮的眼眸水晶般通亮透明,溫柔而沉靜,讓人見了,也不由得醺然欲醉。

  我拿手擦了擦他的汗,微笑道:“侯爺,早點兒歇息吧!明天還有事呢!”

  他哼了一聲,不悅道:“你方才還喚我天重,怎麼這一會兒,又改了口?”

  我怔了怔,恍惚想起被他引領到那身處雲端般的快樂源頭時,好像真的喚出了他的名字。

  可尋常面對著他時,他更像那個高高在上如主人般操控我生活的康侯,而不是和我平等的朋友或愛侶。

  我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叫他侯爺,也許更切合我們彼此的身份和地位。

  遲疑片刻,我僵笑了一下,道:“方才忘情了。侯爺的名諱,並不是我該喚的。”

  唐天重慢慢抽離我的身體,臉色已經不那麼好看了。

  他道:“你總是刻意疏離我。我再怎麼取悅你討你歡心,哪怕讓你懷了我的骨肉,你還是滿心滿眼只有你的莊碧嵐。如果莊碧嵐有一天封了侯封了王,我就不信你對著他也能叫什麼侯爺王爺!”

  都主動和他親暱了,我何嘗疏離他?

  又要我親密地喚他天重,又這樣居高臨下地指責我不夠專一,他還真難伺候。

  我無奈地眨了眨犯困的雙眼,輕聲道:“侯爺,早些睡吧!”

  唐天重沉默,兩眼已不復原來的清澈通透,又像暗藏激流的深潭,倒映著我帶了倦意的面容。

  許久,他冷淡道:“不論我是輸是贏,你都別想再到別的男人身邊去。便是我死了,等你產下孩子,也會有人送你下地獄陪著我。”

  我盯著帳頂的承塵,苦笑。

  寶藍錦緞所制的承塵上,精繡著仰首闊步的神夔,旁若無人地咆哮著,一意孤行地在海島邊奔跑。

  風雷四起,不進則退。

  我到底是左右不了的。

  我只在唐天重沉睡後,悄悄從枕下取出一枚白天剛剛做好的香囊,替換下原來那枚白虎的。

  繡的還是貔貅。

  我喜歡這種性情兇猛的瑞獸,據說它能保平安,解冤煞。

  唐天重什麼時候起床走的,我並不知道。

  當我知道,它帶走了那枚放在他衣衫上的貔貅香囊。

  被送到那個防守明松暗緊佈滿王府暗衛的饒城後,無雙才有空把那個白虎香囊清洗了,重新灌入香料。

  “姑娘,你一定不知道吧?”她笑嘻嘻地拿了香囊給我看,“那日侯爺走的時候好開心的,把那隻貔貅香囊捏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好久,才戀戀不捨地掛到腰間去,然後傻子一樣站在床邊,看著姑娘,直到外面有人來催,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我接過香囊聞了一聞。到底他佩了許久的東西,雖然清洗過了,龍腦、蘭芷的芳香中,還是有著屬於他的陽剛穩健的氣息。

  無雙繼續道:“他出了門,又把我叫出去,讓我們夜間輪著伴姑娘睡,警醒些照顧姑娘,別讓姑娘半夜裡腿抽筋都叫不著個人。”

  他倒還記得。

  其實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胎兒漸漸大了,我雖然不是太挑食,總會有些孕期症狀。

  我的腳開始有點兒腫,前幾天夜間還曾被腿部的抽痛驚醒。唐天重被我的呻吟驚醒,一邊幫我揉捏著,一邊喚了大夫診治,說孕期腿腳抽筋並不礙事,只要多吃些骨頭湯,每天曬曬太陽,便能緩解些。

  雖如此說了,唐天重還是不放心。我記得他寬大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摩挲在抽痛僵硬著的腿肚上。直到我睡著了,夢裡還能覺出那溫暖的溫度,一下接著一下,熨到了心底深處,竟是如此妥帖和安心。

  唇間不覺泛出微笑,我撫著小腹問道:“那些顏色鮮豔的布料,有帶過來吧?待會兒報過來,我再給小傢伙做兩件小衫子。”

  無雙“啊呀”一聲,笑道:“姑娘還想著做呢,我看著姑娘這才懷了三四個月,已經做了三個兜肚,兩個襁褓,大約不急的,那些布料不知被壓在哪個箱子底了。倒是預備給侯爺的衣料還有些。雖說王府秀娘多的是,可我瞧著侯爺也挑剔,這都穿著咱們給裁的衣裳呢!”

  我一失神時,無雙已道:“姑娘若是覺得閒得慌,不如拿了那些衣料先裁了打發打發時間?後也回了家,若是見姑娘為他做了衣裳,一定歡喜得很。”

  “哦!”被她這麼一說,還真覺得百無聊賴,心裡空落落的。

  似乎,已經習慣了每天等著唐天重,一日復一日,即便他當天有事回不來,早晚會聽到他派人傳來的消息,回家,或不回家。

  家……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9
一一七

  我怔忡了一下,打量著周圍和蓮榭很是相像的風格佈置,忽然便覺得,也許我真的該為他做幾件衣裳。

  哪怕只是掛著,看著,便能想得到他早晚會回來。

  他會回來的地方,便是能讓我安心地地方,便是……我的家……

  我不由得抿了抿唇,微笑道:“那麼……拿那些衣料過來我挑挑,看有沒有合適的。”

  我都懷疑無雙是不是早就等著我這句話了。

  明明身在相對偏僻荒蕪的小城,無雙卻能很快找出許多各色的上好錦緞讓我選擇,生怕我挑不著,又後悔了不給唐天重做了一般。

  瞧來我也是個不能讓他們安心地人。

  哪怕,我日夜生活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並用最大的熱忱守護著我們共同的骨肉。

  日子如流水般悄然流逝。習慣了安靜,卻漸漸不太習慣寂寞,漸漸連指尖的針線和唇邊的笛音都有了種無可奈何地黯然。

  秋去冬來,在這座陌生的小城裡迎來這年第一場雪時,我已經親手做好了三套唐天重的衣衫。從中衣、中褲、中單,到外袍、棉衣、披風、雲氅,俱收拾得齊整。

  無雙便和我商議,“要不要先派人送過去給侯爺?這節氣也冷了,現在送過去正合適。”

  我沉吟道:“戰亂頻仍,想送到他手上……也不容易吧?”

  無雙笑著勸慰,“既然能傳話,送東西也不難的。便是正打著仗,頂多拖個幾天,姑娘就放心吧!”

  這饒城看來只是個普通的小小城池,但無雙曾告訴我,饒城城池經多次修建,已經很是牢固,加上三面環山,又有眾多暗衛潛伏,協助著由唐天祺直接指揮的兩千駐軍,易守難攻。加上三十里地外就是唐天重麾下一支重兵所在的營地,如有生變,旦夕便可馳援而至。

  只是這裡不抵京城的攝政王府消息靈通,無雙遣人報聲平安,往往到十餘日後,才有人轉轉傳來唐天重的話,竟也只是“平安”二字。

  至於這大周的天下到底被他鬧成了什麼樣,我竟一點兒也打聽不到。連無雙也是茫然無知,只是猜測唐天重當日兵圍內廷並沒有成功,應該和唐天霄彼此對峙,暫時處於膠著狀態了。

  我有些疑心唐天重是刻意隱瞞戰況,以免我不能安心養胎,或許也在擔心他一時佔不了上風,我會不會又打算離開他回到莊碧嵐身邊去。

  沒辦法改變他的多疑,我只能領受他這片好心。只盼他收著我叫人送過去的衣裳,也能領受我這片心,至少不再動不動便疑心我會離他而去。

  無雙說道:“姑娘不寫封信捎過去嗎?”

  我把新繡的一個香囊和原來的白虎香囊一起塞到包袱裡,說道:“有什麼好寫的,他神通廣大,自是明白我這裡好著呢!”

  無雙笑道:“如果侯爺看到姑娘肚子這麼大了,又看到姑娘肯為他這般費心,一定開心得很。他在外面被絆著回不來,只怕比姑娘還不安心,日夜擔心著姑娘會不會把他丟到腦後呢!”

  我沉吟,然後取來紙筆,鋪開一張白紙,寫下前人的一闋詞。

  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底,將心縈系,穿過一條絲。

  意思其實很淺顯了,可唐天重素來只讀兵書,粗通文墨而已,於詩詞律令上並不用心,天曉得他看不看得懂。

  待把唐天重的衣裳書信等物派人送出去,心裡還是空得慌,遂又讓無雙他們找了適合孩子所穿的布料來,讓她們圍著暖爐一起挑挑花樣,裁裁衣裳。

  其實這樣的大冬天,在暖和的屋子裡為孩子準備著東西,感覺著它在腹中偶爾的拳打腳踢,想像著它的模樣,眉眼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舒展開來。

  真想不出,這孩子的容貌會如我這般五官清秀,還是如唐天重那般線條剛硬,輪廓分明,性情會是如我這般安靜溫和,還是如唐天重那般沉著穩健。

  明年蓮花綻開的時候,我便能見著它了。

  如果到時唐天重平安歸來,見著我們軟軟小小的共同寶貝,那時常緊緊繃著的面龐一定會飛快地柔和下來,微帶痴迷的輕笑也一定會忽然如孩子般無邪。

  他自有他令人珍惜的可愛之處,只是有機會感覺出的人,實在太少了。

  唐承朔很疼愛他這位嫡長子,可惜,他瞭解唐天重的心思,卻沒法加以開導。那份交織著愧疚和不安的縱容,只能讓唐天重滿懷鬱憤越走越遠,越來越無法回頭。

  閒來帶了無雙、九兒等人散步,便是走到二門外也無人攔阻。無雙怕我久在屋中坐著對胎兒不利,甚至勸我多到外面走走。

  可只要出了二門,便能感覺出守在外院的安慰們的刀光劍影閃動,分明是如臨大敵的氣勢。

  偶從圍牆上半舊的雕花窗櫺往外張望,相鄰的也是高門大院,宅第深深。

  想來外人看來,這座半新不舊的深院不過是小城中眾多富家院落中的一個,絕不惹眼,但它內部防守之嚴密,已經遠遠超出別人想像。

  據無雙所說,小城內外都是攝政王府的人馬,唐天重自己雖然戰事纏身份身乏術,但唐天祺每隔數日便會暗中來檢查一次附近的防守狀況。

  據說,為保萬無一失,向唐天霄用兵前夕,唐天重將自家和若干親近支系的家眷都遷出了瑞都,其中一半以上安置在了饒城,不少是一家人或親近些的親友安置於一處,因城內外防守已很是嚴密,只會派幾個暗衛保護著,兢兢業業,唯恐出半分差錯,便可見得唐天重對我和我們孩子的牽掛與愛惜了。

  這裡完全是唐家兄弟的天下,曾和莊氏、信王有所聯繫的九兒已經完全無從得知外界的狀況,問了無雙多次,直到年臘月中旬,才打聽到些可能早已滯後的消息。

  唐天重發難,發檄文指責唐天霄荒淫無道,兵圍內廷,迫其退位,但唐天霄早有預備,竟提前帶了宣太后撤出京師,同時傳下聖旨,召天下勤王,斥康侯唐天重謀反,毀了攝政王一世忠名。大將軍沈度、驃騎將軍謝翌、輔國將軍周紹瑞俱在第一時間舉起保皇大旗,護在了唐天霄身側。

  本來以他們的力量,並不足以與唐天重所調集的二十萬兵馬抗衡,可此時本與攝政王府交好的定北王宇文啟忽然也宣佈勤王,並即刻將對抗北赫的大軍調出一半前來江南,助唐天霄一臂之力。

  且不說四萬兵馬在雙方此消彼長的勢力中影響有多大,單就定北王在軍中僅次於唐承朔的崇高聲望,便足以讓人心動搖。原先搖擺不定的老臣固然找到了自己忠於先皇嫡嗣的理由,部分原忠於攝政王的武將也開始猶疑。本來勝券在握的唐天重,即便佔了瑞都,也沒法再佔據絕對上風,被迫立了先帝幼子福昌王為帝,自己親自在外領兵,試圖滅掉他素來瞧不上眼的唐天霄。

  可唐天霄的勢力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弱,唐天霄本人也比他所預料的要聰明不少,他們之間的戰爭,只怕朝夕之間無法分出勝負。

  看來唐天重連過年也無法過來瞧我一眼了。

  羊皮小靴咯吱咯吱踏在院內的積雪上時,我望著灰茫茫的天空,問無雙:“侯爺以往可曾得罪過定北王?”

  “沒有。”無雙疑惑著,“宇文王爺一向欣賞侯爺,我幾次聽說,這位王爺對攝政王讚不絕口,還說想認侯爺當乾兒子呢!誰知道這人是不是老糊塗了,這會兒子居然幫著皇上對付我們家侯爺。唉!”

  我依稀猜得出定北王一反常態的原因。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9
一一八

  定北王欣賞唐天重,可更是唐承朔的生死之交。如果唐承朔去世前有所囑託,一定會遵照唐承朔的心意行事。

  於公為了大周,於私為了宣太后母子,唐承朔竟一手將愛子從帝位推開。

  但他所說的兵敗如山倒,應該還不至於吧?

  我摸了摸貼身藏在懷中的半圓形物事,再摸了摸也快成半圓形的小腹,忽然便覺得,只要他平安,一時回不回來探望我,倒也不是什麼太要緊的事。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這般盼望他能回到我身邊來,安安靜靜地守著我,守著我們的孩子?

  如果我能親自養大我們的孩子,我一定會告訴他,兵戈縱橫,戾氣衝天,遠不如攜手同老,笑看夕陽。

  指縫間滑過的歲月安靜如鄉間的清溪,連流動也是不知不覺地。

  轉瞬,還有七八日便是除夕了。

  我雖勉強算是有了家室的女子,只怕還是得和去年身在冷宮一般,一個人孤淒淒地度過了。抬眼看到枕邊剛剛繡好的一件小小的百子兜肚,緊跟著腹中那小傢伙不輕不重地踢了我一腳,彷彿在提醒著我它的存在,不覺便揚起了唇角。

  用兜肚滑軟的緞子撫著被它踢得凸出一塊的地方,我輕輕道:“乖,和娘一起睡覺吧,長大了娘就生你出來,給你傳最漂亮的小衣服。”

  凸出的一塊果然慢慢縮了回去,我彷彿看到我那懂事的小傢伙聽話地縮回小腳的可愛樣子,不覺笑出了聲。

  伴我睡的無雙嘻嘻地笑了起來,“如果侯爺在這裡,瞧著姑娘這模樣,不知要怎麼歡喜呢!”

  撫著小腹,感覺著小傢伙健康的心跳,我溫柔地呢喃道:“他總不聽我的話,我才不管他歡喜不歡喜呢!我只要我的小傢伙歡喜就行。”

  無雙嗤笑道:“姑娘雖這麼說,可我知道如果侯爺這時回來,姑娘不知會歡喜城啥樣呢!”

  咦,她倒成了最瞭解我的一個了!

  懶得多思多慮傷元氣,我摟著柔軟的百子兜肚,彷彿觸著了我的孩子柔軟較弱的肌膚,不覺微笑入睡。

  聽到廝殺聲越來越近時,我直覺地認定我在做夢。

  在莊家被滅族後,以及周人攻破楚宮後,都有很多的夜晚我會做這樣的夢。

  不是被追殺逃得筋疲力盡,就是慘叫連連血流成河眼前殷紅一片,最後總會被什麼窒住呼吸,滿身冷汗地驚醒過來,嗓子啞得快喊不出聲。

  但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再也沒做過噩夢。

  也許,竟是從那個曾是我噩夢的男子睡到我身畔開始。

  模糊中覺得不解時,終於被無雙狠命的推拉驚醒。

  “姑娘,姑娘,快起床,好像有人攻進來了!”

  無雙一向理智,但此刻慘白的一線燈光下,她已滿臉的倉皇,連聲音都變了調。

  我驚悸地坐起身,由遠而近的廝殺聲如此清晰地迴旋在耳邊,而震耳欲聾的拍門聲一下一下似乎擊在了胸口,讓我清醒著依然透不過氣。

  “無雙姑娘,快叫姑娘起床!有敵人攻進來了!快,快……”

  五個多月的身孕,身體已好生笨重。好不容易坐起身,九兒等人已奔了進來,七手八腳地幫我穿了衣衫,再顧不得梳洗,便扶了我急急往外衝去。

  “怎……怎麼回事?”

  雖然裹著狐裘,這樣從熱被窩裡乍然衝出來,還是涼得瘆人。打著哆嗦問時,我留意到城中所設的烽火台上,一縷烽火剛剛裊繞而起。

  也就是說,連城中的守軍,也是剛剛才發現了敵情。

  那麼,這些攻過來的敵人,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

  居然從天而降出現在饒城這座地點最隱蔽、防守最嚴密的院落!

  “不……不清楚……”

  無雙格格地顫著牙,一邊答著我的話,一邊望向九兒。

  九兒以前做過什麼事,瞞不過無雙,除了她,這裡的人都可算得上唐天重最倚重的心腹了。

  九兒立刻擺著手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啊!”

  我忙道:“不是她,快走吧!”

  如果是她,這會兒早該躲得無影無蹤了,哪裡還會跑來伴在我身邊?

  這樣說著時,我才發覺自己手中還抓著一樣東西。

  舉到眼前就著黯淡的星光一瞧,才發現是睡前摟在懷裡的百子兜肚。

  心裡暖了暖,我講兜肚藏在懷中,腳步彷彿迅捷了些。

  原先只在二門外守護的暗衛早已顧不得男女尊卑的禮儀,四五人領路,五六人斷後,急急擁著我和幾個貼身侍女向後院隱藏著的側門跑去。

  好在前些日子的積雪已化,雖不敢打燈籠點火把,在無雙她們的扶持下,我走得還算平穩。

  這裡到底是在唐天重的勢力之下,想來援軍頃刻即至。只要出了側門,獲救的可能便大多了。

  我曾在這裡散步過許多回,好久後才能看出這裡有道側門。門扇的顏色和圍牆的顏色很是接近,外面更是有一排常綠的藤蘿掩著,出入口隱蔽,並無門環之類,想是更難被人發現了。

  暗衛打開門,將綠蘿劈到兩邊,引了我沿著小小巷道往前跑開。我剛要略鬆口氣時,但聞身後忽然傳來慘叫,忙回頭看時,只見稀薄慘淡的星光下,刀光劍影在激烈的碰撞中灼出刺眼的火花,拖曳出的水銀色鋒芒撕扯出了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我懷孕時甚少害喜嘔吐,但當前方也響起廝殺聲,並眼看著一顆頭顱貼著我的肩膀飛過,又撞在牆壁上跌落到我腳下時,我不由得臉色慘白,彎下腰吐出一大口酸水。

  “姑娘,姑娘,怎麼辦?”九兒急急問我,“這些人……這些人早知道這道門啦,他們竟伏在這裡等著我們!”

  我看到了。

  我們被封堵在狹窄的巷道中間,進不得,退不得,就等著被人甕中捉鱉了。

  無雙眯著眼睛向兩邊看著,遲疑道:“這些人……像是內廷高手。”

  唐天霄的人?

  但無雙立刻又搖頭,“可他們不可能知道這裡,絕對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多了。

  連我都沒想過我沒能成為莊碧嵐的妻子,沒能成為唐天霄的昭儀,卻成了唐天重的女人,至今沒佔任何名分,卻已想著為他生兒育女。

  這群襲擊者的人數眾多,足足是身邊暗衛的三四倍。我正驚懼時,忽然聽到襲擊者中有人說道:“寧大小姐莫怕,莊公子讓我們來接你回交州!”

  我身體一僵。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9
一一九

  連無雙也僵住了身體,傻了般望著我,動了動唇,卻沒有說話。

  有幾滴溫熱的血順著夜風飄到面頰,很快地在肌膚上冷卻,凝結。

  我道:“如果是莊碧嵐的人,就聽我的,別殺人了。”

  那人答道:“我們不想殺人,可也不想被姑娘拖延著,等到唐天祺的人趕過來好把我們殺了!姑娘,得罪了!”

  有數道黑影掠起,越過纏鬥的幾個人,飛奔下兩側的簷瓦,如巨大的蝙蝠俯衝下來。

  “別碰我們姑娘!”

  無雙沉默地站著不動時,九兒已伸開雙臂,用那細細的手腕將我護到身後,向他們叫喊。

  第一個衝下來的人想也不想,一刀飛快地捅下,但聞很輕微的一聲,幾乎沒聽到九兒慘叫,便見他晃著身體倒了下去。

  “九兒!”

  我失聲叫著,忙扶住她,摟住她的頭。

  九兒的眼睛在星光下依然靈動,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才黯淡下去。

  她輕輕道:“姑娘,我等不著我的表哥了。”

  我道:“九兒別擔心,你表哥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她笑了笑,酒窩極可愛,“我想也是……便是不回來,便是他不是好人,便是他把我也變成了壞人,我也不悔。我總等著他。”

  我點點頭,“我知道九兒一直等著九兒的表哥。”

  她嘆息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姑娘,我知道我在等誰,你知道嗎?”

  她的頭一歪,小小的身體便在我腕中軟了下去,而我腦中已是一片空白。

  她知道她在等誰,我知道我在等誰嗎?

  我當然知道。

  便是原來不知道,這時候我也該知道了。

  我不想走,我不是專一的女人。

  我想等的人,竟已不是原來的那個。

  彷彿被我凝坐地上抱著九兒的姿態驚著,那些人有片刻的安靜,但很快又衝上來,便要來拉我。

  “姑娘!”

  “姑娘!”

  這回,是無雙和其他兩名侍女沖上前來。

  女子的血肉之軀,奔到寒光四射的冷刀霜劍之下。

  不等那可怕的水銀亮芒閃起,我已高喝道:“若你們再殺人,我用不原諒他!”

  刀劍頓住,幾人相視一眼,忽然改劍刺為掌劈,各個出掌,重重地打在無雙她們的後腦勺上。

  我還沒來得及看她們有沒有事,當先一人已經奔了過來,不等我掙扎,便將一塊半濕的絲帕蒙到我口鼻間。

  很刺鼻的香味,馥郁得令人昏沉。

  而我便在頃刻間陷入了徹底的昏沉,不省人事。

  第二十二章 還君明珠,夢斷百子歸

  我恍如在蓮榭或饒城的臥房中歇了一晚,並沒有太多的不適。快醒來時,我甚至下意識地張了張口,想喚九兒或無雙過來給我梳洗。

  這時,我聽到一個熟悉的男子口音有些焦躁地在發問:“怎麼回事?還不醒來!你們是不是用藥太重了些?”

  “回皇上,是……是按太醫說的藥量制的迷藥帕子,應該無妨。大約因為有孕在身,身體弱了些,才會多睡片刻吧!”

  “有孕……”男子悵然,溫暖的手掌小心地覆到我的小腹,“居然這麼大肚子了。唐天重那個該死的!”

  我不由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間收拾得極整潔的屋子,半新不舊的花梨木桌椅屏風,一看便是民間富貴人家的陳設。

  床前站著一年輕男子,斜飛的鳳眸,清俊的面龐,瀟灑的身姿,竟是一直在和唐天重打仗的周帝唐天霄。

  並不是莊碧嵐!

  “皇……皇上?”

  我幹咳兩聲,喚出聲來。

  “清嫵!”他已歡喜地叫出聲來,鳳眸光華流轉。

  他揮手令人退下,俯身為我拂著額角的散發,笑嘻嘻地望著我,“覺得怎樣了?聽說你被帶出來時很不高興?”

  被迷藥渙散開的神志漸漸抽回,清明的腦海中立即回憶出暈倒前的一幕,便是襲擊者一刀閃過,九兒無聲倒地。

  九兒說,她不悔,她等著她的表哥。

  到死都在等著。

  在乍然的驚痛中未及掉出的淚,此時忽然盈在了睫上。

  拾起眼,我瞪向唐天霄,啞聲道:“為什麼殺了九兒?”

  “九兒?”他疑惑,看來是記不得了。

  我只得恨恨地提醒他,“我的侍女,很大的圓眼睛,愛對你笑,說皇上是個好皇上的那個侍女。”

  唐天霄想了起來,眼角也是驚詫,“朕……不清楚……朕讓他們行動時千萬不可傷你,連你腹中的孩子都不許驚著。但別人……朕以為應該都是唐天重的人,自是不會讓他們手下留情。”

  我潸然淚下,“我原來竟不知道,皇上栽贓陷害這套,倒是用得熟練。若是皇上沒能抓住我,豈不是讓我一輩子怨上莊碧嵐了?”

  唐天霄有些狼狽,微慍道:“誰有心騙你了?無非想著你心裡只有個莊碧嵐,若說是他派來的,你多半便願意自己跟著來了。誰知你這丫頭犟頭犟腦,居然還是不肯來!”

  我轉過頭,低聲道:“皇上難道忘了,我已經是唐天重的女人 我還有了他的骨肉。”

  “那又如何?”唐天霄不以為意,“唐天重雖然利慾熏心,朕卻還記得攝政王勞苦功高,並不介意為他留一線血脈,也不介意……”

  他的眼神溫柔下來,手指緩緩地撫上我面頰,唇角漫開了淡淡的笑意,卻滲了濃濃的傷感,“總是朕護你不住,這些日子想著便覺得憋屈,慣不能立刻把你帶回身邊才好。逡次籌劃了許久,總算成功了!”

  我忙轉著頭躲避他的親暱撫摸時,他的笑容便有點兒發苦了,“清嫵……你以往……並不這麼避著我。”

  我呆了呆,才想起以往與他相處時.知道他輕薄佻達慣了,雖不喜歡他那些不含惡意的動手動腳,可被他欺負習慣了,曉得他的本性還算君子,倒也不致厭惡煩憎。

  撫著明顯鼓出的腹部,我再次低聲說道:“皇上,我已是唐天重的女人。”

  “你現在已經不是了!”唐天霄不耐煩地說著.卻忽然頓住,盯著我的眸光驀地銳利起來,“你是說……你是自己願意成為唐天重的女人,所以,再不想被別的男人碰你?”

  連我自己都不願意承認,我會心甘情願做唐天重的女人,甚至連名分也不求,一心地想為這個冷硬得像冰塊、鋒銳得像刀鋒的可怕男子生下兩人共同的骨肉。

  但我沉默良久,終於答道:“是。”

  唐天霄頓時臉色發灰,一臉的挫敗,“你……難道要你死心塌地就這麼簡單?讓你懷上孩子便行?早知如此,聯該喂你幾回媚藥,憑你要死要活的,只須讓你有機會找死前懷上朕的骨肉便是。”

  我無語,旋即道:“便是沒有孩子……我想,我也會成為他的女人吧?他對我……很好。”

  “朕對你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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