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2:1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2 25356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4
九十

  廚娘們見到我出現時眼神很是驚豔,等無雙跟廚娘說起我是住在蓮榭的清姑娘時,驚豔轉做了驚愕,隨即畢恭畢敬地在我身邊打下手。

  並不知道攝政王府對我這位“住在蓮榭的清姑娘”是怎樣的評價,但我至少清楚,他們的恭敬,純粹是因為康侯對我的態度。

  平時我的吃穿用度,甚是合心可意,我只當著無雙跟我久了,她肯經心的緣故,但如今細想來,應該也和康侯尋常對我的另眼相待有關。

  二門內的小廚房,本是為了方便二門內的夫人小姐們用膳而設的,各類時蔬肉食不少。我回憶著唐天重的飲食習慣,將他用膳時多夾了幾筷的菜式,改得略清淡些,做了七八樣出來。

  令人捧著食盒帶回蓮池時,無雙猶自在讚歎我手藝絕佳,連炒的菜式看起來都比尋常廚下送過來的賞心悅目許多。

  我卻只是意義闌珊,坐在窗邊的榻上,靜靜地看著她們將碗碟排開。

  口蘑豆腐,醋溜黃瓜,什錦藕片,青椒香干,東坡肉,再加江南聞名的清蒸鱸魚,已算葷素搭得齊全了。另做了一份冬瓜大金湯,卻是以冬瓜、鹹肉片燉湯,輔以太子參和金銀花,可清暑生津,益氣止渴,正是夏秋之際最適宜的湯品之一。

  待鋪排整齊,只先蓋著盅蓋,不讓菜涼了,無雙便已遣人出了蓮池,到二門打聽唐天重可曾到家。

  算來也差不多該到唐天重回府的時候了。

  按照慣例,他若不回府用膳,應該會遣親隨回來告訴一聲。

  但遣去打聽唐天重行蹤的侍女並未接到唐天重回來的消息,天色倒是漸漸地暗了下來。

  無雙把洗淨的葡萄一顆顆剝好,送到我手上,笑道:“姑娘別急,只怕路上遇到了親朋故交之類,所以耽擱住了。不過算一算,也快到府中了。”

  這可奇了,唐天重每次來了,我都覺得芒刺在背不自在,他回來晚了,我又有什麼急的?我心中不悅,橫了無雙一眼,丟開葡萄,接了九兒遞過來的帕子拭了手,繼續倚著窗櫺向蓮池觀望。

  入秋之後,荷花漸漸地褪去了明豔的華裳,不復夏日裡姣花照水的風姿綽約。嬌小玲瓏的嫩黃花心,漸漸轉作了一枚枚半圓蓮蓬,掩在跳出水面的大片荷葉間,連翠色都不鮮明,在這漸漸昏沉的暮色下,越發不起眼。

  千鐘風流,萬重繁華之後,蓮花到底也走向凋零。堅硬的心房中,包裹著久而彌堅的烏黑蓮子,唯有其蓮心尚還盈著春日的碧綠。

  可惜,那一星碧綠,苦不堪言。品在舌尖,足以讓人忘懷蓮花與蓮子所有的美好。

  不想這裡的一池蓮花竟然這麼伴著我,從花開到花落,無聲無息地度過了這許久的流光。卻不知這裡的蓮子會不會比別處的更苦些。

  正沉吟之時,忽聽到九兒叫到:“看,看,有人過來啦!”

  我不由抬起頭,向竹橋那邊觀望,卻是一名管事的婆子,帶了兩名侍女正往這邊走。我皺了眉,依舊安坐下來,忽見無雙正朝我凝望,恍惚覺得自己倒似真的有幾分急切,盼著唐天重過來似的。

  我不安起來,忙從一旁的瑪瑙盒子裡摘了一顆葡萄,若無其事地自己剝了皮吃。

  婆子過來,自有無雙去應付。不一會兒無雙便將她們打發走了,卻來告訴我,“眼見著便是中秋了,幾位夫人都有裁製新衣,姑娘自然也該有的。這媽媽卻有心,特地跑來問姑娘喜愛什麼樣的布料,什麼樣的花式,說一定做幾套頂級的衣裳,讓姑娘穿得比出水芙蓉還好看。”

  我嘆道:“橫豎並不去哪裡,穿怎樣的衣服並不要緊吧?”

  無雙笑道:“姑娘覺得不要緊,但侯爺那裡,卻是要緊的。姑娘一定沒覺出吧?每次姑娘穿水碧或淺青色的衣衫時,侯爺看著你便格外的溫柔,而姑娘若是穿鵝黃或胭脂色時,侯爺便格外的高興。”

  九兒不改淘氣,因無外人在旁,半趴在榻上也吃著葡萄,嘻嘻笑道:“無雙姐姐說得太神奇,難道侯爺姑娘穿什麼衣裳都時時留心嗎?若是真有這樣痴情,晚上還捨得離去?他離了這裡,自然有別的侍姬服侍。”

  無雙搖頭,望著我答著九兒的話:“算算我跟著侯爺都有七八年了,侯爺的心思,我豈有不知?他哪裡是捨得離去了?只是太看重姑娘,不捨得逼迫姑娘而已。侍姬嘛,自然是有的,但大多也只是應個虛名而已。如若有人侍寢,侯爺早過弱冠之年,身體強健,為何一無所出?”

  越扯越離譜了。他的這些事,又與我有什麼相干?

  我不耐煩地打斷她們興致勃勃的話頭,吩咐道:“別扯淡了,快去瞧瞧侯爺回來了沒有。眼看菜都涼了,若他不回來,我們趁熱先吃了吧!”

  無雙應了,才立起身來,便聽外廂有人低沉說道:“在等我嗎?”

  步履沉著,身形穩健,唐天重不緊不慢地踏了進來,一雙黑眸,沉靜地在我臉上一掃,才轉到一桌的飯菜上。

  九兒已忙不迭從榻上起身,無雙已迎了上去,為唐天重解去外袍。我也只得起身,向他行了一禮,“見過侯爺!”

  唐天重點頭,拉住我的手一同入席,居然解釋道:“出城了。本算著回來吃飯正好,多耽擱了些時候,就晚了。若是你餓了,以後不用等我,自行吃了先睡吧!”

  我縮了縮手,卻沒能抽開,由著他牽著,坐穩了身體才放了手。

  早有侍女們過來,講盅蓋盞蓋一齊取開,無雙、九兒則站在我們身側布菜。

  無雙笑道:“侯爺,今兒的菜,可要細嘗嘗。都是姑娘親自到後面的小廚房做的。”

  唐天重“噢”了一聲,抬眸望向我,夾了一筷藕片送入口中。

  我有些訕訕的,只覺雙頰發燙,忙低了頭喝湯,卻是啥味道也嘗不出來了。

  無雙小心地查看唐天重的臉色,又道:“侯爺,如果興致好,奴婢去取一壺女兒紅來。”

  “不用了。”唐天重慢慢吃著,好似並沒有因為我做的菜而胃口大開,甚至神情之間,偶有不愉之色掠過,卻又迅速消逝,不肯流露分毫。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忐忑著一時不敢提起莊碧嵐的事。而無雙也似有些不解了,又笑著試探,“侯爺,是不是菜涼了,不甚可口?要不,我叫人撤下去,另做一桌來。”

  唐天重皺起了眉,淡淡道:“都吃了一半了,還撤什麼?”

  無雙再不敢說話,我也暗自懊惱,早知他不喜歡我做的菜,再不該費這份心思,這時再為莊碧嵐的事求他,無異於自取其辱了。

  一時用畢晚膳,侍女們撤下飯桌,取水來洗漱了,我正想著時辰已經不早,唐天重興致不高,會不會即刻離去,已聽他說道:“你們下去吧!”

  我吃了一驚,無雙卻已面帶笑容,即刻帶了侍女退下,掩上了門。

  被他軟禁了這麼久,單獨相處的時候倒也不多。我猜不透他在打什麼主意,緊張地坐到妝台前,將手中的一枚玉鐲取下,又戴上,取下,又戴上,一時竟是無措。

  唐天重走到我眼前,問:“很喜歡這鐲子嗎?”

  我怔了怔,這才抬手仔細看那玉鐲。

  當日從馬車中匆匆逃走,雖有不少細軟,卻都未來得及收拾,重傷後被帶入攝政王府,隨身首飾大多已遺失,莊碧嵐送我的利匕更是不知所終,倒是唐天霄當日讓我轉交給南雅意的九龍玉珮還在,醒來後發現用絲帕包了,塞在了枕下。

  我既然一無所有,所用的簪珥環珮,自然都是攝政王府的。我無心梳洗,也不曾在這些東西上留心,每日無雙為我準備什麼,我便用什麼,並不挑剔,再不去注意那些首飾價值幾何。

  如今低頭細看這玉鐲,才覺其碧綠瑩潤,水色盈盈,雨後冬青般深濃可喜,乃是最上品的翠玉精心琢就,我忙訕笑道:“嗯……瞧著這玉顏色很正,應該是蠻名貴的。”

  唐天重點頭道:“可惜只有一枚。不然,改日我叫人找色澤差不多的,另琢一枚來配成一對?”

  我笑道:“不用了,原是獨一無二才難得。”

  唐天重臉色忽然有點兒古怪,問道:“是嗎?”

  我不解。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4
九十一

  他卻已走上前來,打開妝奩,在最上面一格翻了翻,便取出一枚同樣水潤滴綠的玉鐲來,湊到我手邊那枚前。

  大小相同,紋理相若,竟是出自同一塊翠玉的一對。

  我怔了怔,只得勉強笑道:“原來本就是一對。是我粗心了,從沒注意過。”

  唐天重淡淡道:“你不是粗心,只是心從沒放在這裡。無雙拿了這對玉鐲給你看時,我正在案上看公文,連我都聽到他在告訴你,這鐲子乃是我父母成親時先皇御賜,價值連城,更是我母親心愛之物,時時戴於挽間。直至我母親亡故,這鐲子方才交給我保管。”

  他瞥了我一眼,若無其事地將玉鐲放回妝台上,才又說道:“她本是預備留給她兒媳的。不過……瞧來她並不稀罕。”

  我再不敢接話,順手將腕間的夜卸下,和他放下來的那枚一起收回了妝奩中。

  他沉默地看著我的舉動,黑眸越發幽深,近在咫尺地凝視著我,更叫我捉摸不透,只覺氣氛沉悶得緊,若要冒失逃開,卻又不曉得能逃到哪裡去。

  我已再不指望今天能從他口中問著一星半點莊碧嵐的消息,只盼著目前這等尷尬情形盡快過去,強笑道:“侯爺渴嗎?要不要我倒盞茶來?”

  “不渴。”唐天重硬邦邦地拋出話來,含義卻是曖昧,“便是渴,也不是嗓子渴。”

  我紅了臉,不敢再答話。我在宮中多年,甚至曾經有過宮妃的名分,若是說聽不懂他的話,也太過矯情。

  許久,唐天重彷彿無奈般長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物,擲在我面前,“莊碧嵐讓我帶給你的。”

  目光觸到那樣東西,我的心驀地一跳,快要蹦出腔子般糾結而疼痛起來。

  熟悉的香囊,紫莖芰荷,並蒂粉蓮,被勻細的陣腳挑出溫柔的情意,脈脈如訴。一把握住,已經聞不到當日所放的白芷、川穹、薄荷等香氣,只有很淡很淡的蓮葉清芬,在滿懷的酸澀中若隱若現。

  我甚至分不出,到底是香囊散出的蓮香,還是窗外荷葉的清芬。

  “他……他在哪裡?你有麼有拿他……怎樣?”我再也按捺不住,壓住了喉嚨裡泛出的氣團,乾乾地問道。

  唐天重微彎了腰,半眯著眼睛望著我,聲調裡帶著陌生的寒意,“你想讓我拿他怎樣?”

  我的指尖發青,卻已忍不住地抖動。

  唐天重很想殺他。

  不敢細看他的神情,我卻敢斷定,唐天重絕對不想再容莊碧嵐活著。

  他到底和唐天霄截然不同,該決斷的時候,絕對心狠手辣。

  緊攥了手中香囊,我扶了椅子慢慢地向他跪下,盯著他的如意挖雲黑鳥,沙啞著嗓子道:“求侯爺……繞過他,繞過雅意!”

  話猶未了,我的下頜一熱,已被唐天重託起,被迫著面對他的面龐。

  他的唇角彎了彎,卻看不到一絲笑意,連眸光也如山間幽潭般深不可測,“饒過他?清嫵,給我一個饒過他們的理由。”

  理由?

  我黯然一笑,“我求侯爺,自然算不得侯爺饒他的理由了。”

  唐天重點頭,“你若為他求我,只該成為我殺他的理由。”

  他那並不掩飾的惱怒和醋意,讓我啞口無言,閉了眼只將那香囊抓得更緊。

  好一會兒,才聽唐天重冷冷道:“你不想知道,莊碧嵐為什麼把這香囊還給你嗎?”

  我垂下頭,望著那靈動的芰荷粉蓮,低聲道:“大周大半天下,均在侯爺掌中。侯爺若要他還,他又豈敢不還?”

  唐天重怒笑,“清嫵,你對他倒是痴情到了骨子裡。難道你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他也會移情別戀,丟棄你們之間所謂的定情信物?”

  我脫口道:“他不會!”

  “他不會?”唐天重再沒迫我抬頭,卻蹲下身,緊緊地看著我的臉,眸光凌厲如刀,“你便如此信任他會對你死心塌地,就像……絕對不會相信我才是最適合你的夫婿,是不是?”

  他素來威凜,不苟言笑,遠不如唐天霄平易近人,倜儻可親,我也因之一向便對他所謂的神情有著幾分懼意,因此相處的時間雖然不短,卻不曾好好說過話。以前曾聽他向人說起我是未來的康侯夫人云雲,我也只當做男人為色所迷時隨口而出的蒼白許諾,並未當真。

  但他此刻滿懷鬱憤脫口而出,倒似吐出了積壓已久的心思,不但覺察不出半點兒輕薄之意,甚至讓我突然覺得,他說要我做他的康侯夫人,只怕……也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語。

  一直以為他喜歡的只是經過他頭腦美化過的那個月下美人,救命恩人,但他前後兩次把我從鬼門關拖回來,看盡了我最狼狽最骯髒的模樣,若再說不知他的心意,也委實太過矯情。

  只是……

  我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輕聲答道:“承蒙侯爺青目,寧清嫵委實銘感五內。只是妾身本不過微賤之軀,曾連累莊氏滿門抄斬,又曾侍奉大周皇帝陛下,哪配得上侯爺這等威名遠颺的天家貴胄?”

  唐天重深深地凝視著我,唇邊若有輕嘲,“這麼說,你並不是不願和我在一起,而是覺得配不上我?我倒從不知,你是這等自卑之人。”

  我一時語塞,而他似乎也沒想再聽,徐徐立起了身,向門口走了兩步。

  我正猜著他是不是心中不耐煩,終於想著離去時,他忽然又轉過身,迅速踏前一步,抬起右臂只輕輕一夾,便將我從地上拎起。

  “侯爺!”

  我驚呼一聲,只覺身體一輕,腿部也已被他左臂抄起,整個人都被他攬到了懷中。

  他垂著眸沉靜地望著我,“配不配得上我,並不是你說了算。倒是你心裡,始終認定了我不如你之前那兩個男人吧?我便是做得再多,你也只牽掛著莊碧嵐,也許還有那位滿嘴抹了蜜的大周天子,再不肯多看我一眼。”

  身體被他輕輕地擲在床上,背脊微微地疼,而胸口突然好像喘不過氣來,只是下意識地想逃開,逃開其實從被他抓來第一天便已料到的結果。

  可這一回,他終是不肯放過我。

  努力想支起身來時,他不過將手輕輕一按,便又將我推回床上,身體已傾下,將我緊緊壓住。

  “清嫵!”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4
九十二

  他低低地換了一聲,彷彿悵惘,彷彿無奈,彷彿還帶了點懊惱,雙唇卻已湊了過來。

  依然是霸道剛強不容拒絕的侵佔,氣勢卻柔軟了些,攏著我肩膀的寬大手掌極有力,卻極小心,怕將我揉碎了般留著餘地。

  我掙紮著轉過頭想避開他的親暱,可在他跟前,我的力道幾可忽略不計。他的胸膛極堅硬,岩石般無法撼動,而他的唇舌卻極柔軟,甫一侵入,便毫不猶豫地纏繞上來,近乎貪婪地吮吻著。

  我迷茫地盯著帳頂的承塵。

  寶藍色的錦緞上,神夔正昂首擺尾,目如日月,旁若無人地咆哮風雷。

  到底,他是傲嘯天下的天之驕子,北國英雄,我只是個尋常的弱女子,無才無勢,卻妄想要什麼青梅竹馬的愛情,終不過是做了場從來就圓滿不得的春夢。

  生逢亂世,勝者為王。逆天的奢望,只能白白害了愛侶萬劫不復。

  我再不想讓莊碧嵐因我出事,而我這一生所有的夢想,也便就此結束吧!

  裙帶被輕輕抽去,略帶顫意的粗大手指,緩緩摩挲於光潔的肌膚,激起了一層層的粟粒。我認命地閉上眼,隨他褪去上襦下裳,動作越來越放肆。

  唐天重似乎有些訝異我的順從,嘴唇親在面頰,沿著脖頸一路往下,溫柔地游移著,低低地喃道:“清嫵,信我,好嗎?清嫵,我真的會待你好……”

  我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眨了好幾下,才將淚水硬生生地逼回去。

  他正深深地埋於我脖頸間,散落的漆黑長發柔軟地鋪在我肌膚上,低垂的眼眸只看得到兩扇黑黑的長睫,彎曲著少有的溫柔形狀。

  “侯爺,放了莊碧嵐他們,好嗎?我……我一定好好報答侯爺,侍奉侯爺一輩子。”我吸著鼻子,低低地哀求。

  唐天重的身體僵了一僵,緊接著我的胸前猛地一陣劇痛,偏生又夾雜著陌生的愉悅,突然之間便席捲過來,讓我禁不住失聲驚呼。

  他一口咬在了女子最柔嫩的部位,溫柔撫摸的指尖也加大了力道,毫不容情地重重一捏。

  我驚惶地瞪住他時,他正緩緩抬頭,深黑的眼底有不加掩飾的痛恨和憤怒。

  “你是在羞辱你自己,還是在羞辱我?”他冷冷地問,嗓子卻是暗啞的。

  我不解。

  莊碧嵐的生殺大權,我的生殺大權,俱掌握在他的手中,我哪裡敢羞辱他?唯盼順了他的心意,他能一時心軟,放了莊碧嵐。

  至於羞辱自己,原也說不上,至少我清楚,他的確真心待我,並不是那等見色起意的輕薄小人。

  唐天重聽不到我回答,眼眸裡的恨意漸漸轉作無奈。

  他居然蒼涼地嘆了口氣,低沉說道:“罷了,你存心想羞辱我,也由你。瞧來這輩子都得不著你的心了,但你的人,卻休想離我半步!”

  我來不及思索他的話是什麼意思,雙腿已被他握得曲起,分開到兩邊。

  赤誠相對的男子身軀陌生到可怕,我打著哆嗦,緊緊閉上眼,由著他擺弄。他卻似還不甘心,上前親著我的眼睛,想迫我睜開眼來。

  我又羞又慌,努力將頭側了開去,越發將眼睛閉緊了

  “你……”唐天重竟比我還羞惱,低斥道,“你與他們一起時,也是這般不肯瞧他們一眼嗎?或者,你對著我,心裡還在想著他們?”

  他們?

  我驚惶地睜開眼時,身體驀地一重,尖銳的刺痛激得我弓起身來,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背上已是層層汗意迭出。

  唐天重也似被驚到,頓住了動作,小心地望向我。

  “沒……沒事,有點兒疼。”我勉強笑了笑,淚水已禁不住滾落下來。

  他沒說話,只是轉動黑眸,終於看向我手臂。

  原來鮮豔如花朵般的朱紅守宮砂,只在這片刻之間,便像被風雨浸泡透了,逐漸地暗淡蒼白下去。

  他的手指慢慢地在那處淡紅的痕跡上撫著,低低道:“原來……原來……”

  他終究沒再說什麼,托著我的腰肢,扶緊我,讓我以儘量舒適地姿勢去承受他。

  除了疼痛,還是疼痛,隱約有陌生的快感襲上來時,也迅速被身體的疼痛和心裡的彆扭沖散。

  我再也沒有呻吟,甚至努力舒展著身體,忍著不適去迎合他,卻終究忍不住自己的淚水潸潸,竟從頭到尾不曾斷過。

  不知什麼時候,他悄然將我放下,扶了我並頭躺下,一雙微凹的漆黑眼睛,散去了白日的威凜,有些無措地凝視著我。

  雖是初經人事,我還大致明白他根本未能盡興,不由畏怯地向後縮了一縮,然後背著他躺著。他也不說話,只是從背後攬住我,把我的身體往他懷裡挪了挪,再也不肯放開。

  第一次和一個男子同枕而臥,本以為我多半又會整夜輾轉難眠了。可大約因為太累太疼的緣故,我居然不久便睡著了,並且昏昏沉沉一覺睡到了天亮,連夢也不曾做一個。

  醒來時唐天重早不在枕畔,無雙、九兒笑嘻嘻地上前侍候,說道:“侯爺可真細心呢,一早趕著去上朝前,也不忘吩咐預備下香湯,等姑娘一起床就可洗浴。”

  我撫著頭坐起時,九兒又拿出一個白玉匣子,笑得有點兒古怪,“後來他又叫人送了這個來,說是能收斂傷口。姑娘,這……”

  她附到我耳邊,哧哧地笑,“侯爺是不是太強悍了,才把姑娘折騰成這樣?”

  我紅著臉瞪了她一眼,自顧起身去洗浴。

  無雙卻在整理床鋪,笑罵道:“九兒,你這丫頭越發不得了了,小姑娘家的,這話也說得出口!”

  正說著時,她的身體忽然頓了頓,丟開被念便趕上前來,笑道:“九兒你去催催早膳吧,我來侍奉姑娘洗浴。”

  九兒不解,懵懂地答應著離去,我卻猜著無雙必是見著了床上的落紅,怕我不適,才自己過來侍奉,真想為我上藥了。

  其實哪有那麼嬌慣?本是女人必經之事,所不同者,我跟的男人,並不是我自己想要的那個罷了。

  從被唐天重抓回的那一刻起,我便再清楚不過,我這一生算是完了,長久以來支撐我渡過難關的美夢已幻成泡影。我只期盼,曾陪著我做同樣夢的那個男子,能夠安然無恙,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我有些木然讓無雙給我洗浴上藥完畢,起身披衣時,無雙似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疑惑,問道:“姑娘,難道……難道皇上那麼久,都不曾臨幸你?還是皇上他……他……”

  到底她也是黃花閨女,終究不好把“不舉”兩個字說出口來。

  被她這麼一說,我倒真念起唐天霄的好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5
九十三

  他以帝王至尊,這麼長時間和我共處一室,明明對我頗有好感,卻對我照顧有加,不曾侵犯分毫,也算是難能可貴了。若是換了唐天重處於他的地位,只怕再不肯輕易放過我。

  懷念起關上房門和唐天霄無拘無束的相處,我輕輕地笑了,“皇上是好皇上,也是好男人。他看似嘻哈無賴,卻是個真正的君子。”

  無雙愣了愣,忙笑道:“嗯,咱們侯爺也算是君子了。你瞧著他那樣看重姑娘,不也是和姑娘規規矩矩的?若是姑娘昨晚沒有為他做飯示好,只怕他也不會留宿下來了。”

  感情是我昨晚給他做了一頓飯,便成了我下賤,有意去勾引他了?

  再想起他第一次認出我來時的強抱強吻,為著私心私怨向堂弟下毒,還為奪得我而要殺莊碧嵐、囚莊碧嵐,我只覺氣往上衝,冷笑道:“嗯,他是君子。這世間的小人都死絕了,他便是君子了!”

  無雙愕然。

  我氣話說出口去,方才有些懊悔。這妮子本是唐天重的心腹,一轉頭還不把這話告訴了他去?

  可再算算,我和唐天重雖已親密如斯,但在一起時向來各有心思,連話都說不上幾句,便是以後夜夜相處,只怕也是同床異夢。何況此人總有種威凜氣勢讓我心怯,有些話當了他的面,未必就敢說出口去。

  既是如此,我索性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無雙,且叫他明白我心裡的底線也好。

  於是,梳妝之時,我拿了胭脂將略顯蒼白的面頰點了點,慢慢和無雙說道:“你也知侯爺並非我的良人。可我雖是女子,還曉得什麼事審時度勢。他將莊碧嵐制住,怕也有大半的原因,是為著我吧?我若不從他,他難免遷怒莊碧嵐,如今我從了他……也盼他不要再為難莊碧嵐。莊家因我滅了滿門,若再因我害慘了他,我便是死了,都沒有面目去見莊家的故人。”

  無雙沉默不語,手上卻一刻不停,為我綰了個清爽怡人的靈蛇髻。

  第十六章 龍翔虎潛,狂客閒問鼎

  這一日傍晚唐天重回來得比平時要早,但回來後叫無雙去了書房,到晚飯時才一起過來。

  他既對我做的飯菜並不感興趣,我也就懶得再做了,甚至連什麼菜式都懶得看,默默地趴在窗櫺上看著外面漸漸飄搖的秋色出神。

  唐天重並不挑剔,照常吃了飯,便吩咐預備洗漱就寢。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也不驚訝,待侍女們退開,便去為他寬衣解帶。

  他和以往一般沉默冷冽,眼見我也卸了簪環,著了中衣坐到床邊,才問道:“身體可好些了?”

  “傷口早不疼了,沒事。”我答完了,才覺出他眼神古怪,猛地悟了過來,頓時臉上作燒,低了頭不說話。

  “過來吧!”

  他低低地嘆口氣,一把將我拽到懷裡,已吻上我的唇。

  已經漸漸熟悉他的體息,我不再像前晚那般緊張,他也極耐心,含情的眼眸,溫柔的親吻和細緻的撫摩讓我一度疑心,這人究竟是不是那個從沙場拚殺出一身冷傲的蓋世梟雄。

  身體漸漸發燙,並隨著某種越來越洶湧的氣流翻滾而越來越難以忍耐。

  “清嫵……”他在我耳邊低低地喚。

  “侯爺。”我紅了臉望著他。

  他的面頰同樣是醺然欲醉的酡紅,眉梢眼角的情慾讓此時的他更像一個疼惜心上人的尋常男子,而不像老謀深算的政客。

  他聽我回應,甚至微微地笑了,又低低地喚我,“清嫵……叫我天重吧。”

  我一窒息,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狡黠一笑,本就不安分的指尖忽然用力一彈,強烈的刺激讓我忍不住低聲驚呼,身體卻越發滾燙起來,忍不住地在他身下顫慄擺動。

  他又吻向我,我唇舌之間已是干涸難耐,再也拒絕不了,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頸,由著他熱烈地親吻著。

  他的身體同樣滾燙著,唇舌卻還濕潤,他的雙手卻不饒我,只挑著最能引起我悸動的部位輕攏慢捻。

  我再也禁受不住,喘息著試圖去回應吸吮他的唇舌時,他終於也發出一聲低低地呻吟,緩緩侵入我體內。

  還是有疼痛,卻隨著他嫻熟地動作漸漸被淹沒,只有一波比一波激烈的愉悅感,迅速衝激蕩滌著身心,讓我呻吟著,抬起身體去迎合他,卻又因為禁受不住那種過度的愉悅而暈眩地想逃開。

  神魂顛倒,欲仙欲死。

  原來世間竟真有這種感覺,甚至於愛情無關。

  無雙曾說唐天重極少讓姬妾侍寢,只怕也猜錯了。這方面,他絕對是個中高手,竟迫得我不得不像在現實中那樣臣服於他,由著他帶著我從天堂到地獄,從絕崖到深淵,用天懸地隔的落差,來證實他操控我情慾的能力。

  再不知過了多久,他盡興地將我放開時,我才覺出自己正如一條八爪魚般緊緊地纏抱著他,而身體依舊在情愛的餘韻中悸動。

  “清嫵!”他笑著刮了刮我的鼻子,我猛地悟過來,扯了條薄衾掩住身體,依舊背對著他躺下。

  全身骨骼都像被人敲打了一遍,連手指都快太不起來,我想我只要閉上眼,大約立刻便能睡著了。

  這時,我聽到唐天重道:“清嫵,看這個。”

  倦倦地轉動眼眸,看到晃在眼前的物事,赤燒的肌膚瞬間冷了下去。

  依然是前晚他拿給我的香囊。

  一對並蒂蓮花,伴著曾經的美好夢想,精緻無暇,卻像鞭子一樣抽向我心頭。

  我看向唐天重,想來連眼神也開始冷了。

  他這是在嘲諷,即便我心有所屬,也不得不屈服於他,在他的身下婉轉承歡嗎?

  唐天重被我看得微微眯了眯眼,才道:“這是莊碧嵐讓我轉交你的,我沒道理留著。”

  我一把拽過香囊,飛快地塞到枕下,拿被子蒙了頭,再也懶得看他一眼。

  唐天重沉默了好久,才道:“你就不問問,他為什麼還你這香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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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不是沒想過我給莊碧嵐的這只香囊怎麼會落到唐天重手中。可如果莊碧嵐的人落到了他的掌控中,他的什麼東西都被唐天重拿到都不奇怪。莊碧嵐決不會將我時隔三年送他的一片心意隨手丟棄。

  但即便他真的丟棄了,我也不能怨他。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能是他的妻了。

  眼中有滾熱的液體湧出,我忙咬住唇,將臉龐往枕上埋得更緊些,再不願唐天重發現我在落淚。

  唐天重許久沒有動靜,也沒過來擁我,我正猜著他是不是睡了,悄悄去了絲帕來擤鼻子時,忽又聽到他開口。

  “你也給我繡個香囊吧!若也能繡得這般精緻,我便放了莊碧嵐。”

  我驀地轉頭。

  他正沉靜地望著我,眸光深邃,若有暗流洶湧,卻是我不能瞭解的情緒。

  同時站在權利巔峰,同樣有著利害關係,唐天霄從不在我面前掩飾他的悲喜恨怒,也不掩飾他對我的包容和愛惜,我同樣也不曾在他面前掩飾過自己的心事。這種彼此間的瞭解和體諒,讓我,也許也讓他,在漩渦密佈的深宮,並不覺得太過孤單。

  直到現在,我都認定唐天霄是我多少年來難得交到的一個好友,與身份地位無關,與貧賤富貴無關。

  可唐天重,這人藏得太深,太可怕,即便赤裎相對,親密到二人融為一體時,我依舊不曉得他在打著什麼主意。

  “別哭了。”他盯著我,淡淡地說道,“我言而有信。只要你繡好香囊,我立刻放人。”

  我該信嗎?

  望著這個和我剛剛有著肌膚之親的男子,我向後蜷了蜷身體,下意識地離他更遠些。

  他皺了皺眉,一側身,也背著我向外躺著,片刻之後便傳出均勻的呼吸。

  我身體極睏乏,腦中卻異常清醒,彷彿一閉眼,便見到滿池蓮花,那個淡青衣衫的少年,衝著我淺淺笑著,一聲聲地喚著,“嫵兒,嫵兒……”

  我便攜著他的手,興高采烈地指點給他看,“碧嵐,看,那蓮花,頭並頭長在一起呢!”

  “是。”那明亮的眸子,倒映著湖藍色的池水,翠綠色的荷葉,漾著清澈通透的脈脈溫柔,“嫵兒,那是並蒂蓮。”

  “並蒂蓮!”

  “是,從花開到花落,它們總在一起,連長出的蓮蓬,也是頭並頭長著。”

  從花開到花落……

  從花開到花落的日子,總等不到他。

  再也等不到他。

  我握緊香囊,嗅著那隱約可辨的屬於莊碧嵐的淡淡氣息,心頭一陣陣地絞痛,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枕衾間無聲抽泣。

  這晚許久都沒法入睡,眼看窗口透過朦朧的一抹淡白,才揉著疼痛的雙眼模糊睡去。

  唐天重每日四更天便要去朝中議事,自是一早便會起床。我模糊覺出他起身,只往後更蜷緊了些,努力將自己縮到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中去。

  旁邊的人靜默片刻,拉開我蒙在頭上的棉被,粗大的手指慢慢從我面頰滑過,又撫過我眼睫。

  我只作睡著,一動也不動,而他終究只將我的手塞到衾中,為我將薄薄的衾被覆得齊整些,便起床而去。

  我鬆了口氣,這才睡得安穩。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無雙過來服侍我起床時,我只覺渾身都散了架般疼,連眼睛都疼得睜不開,忙走到妝台前一照鏡子,才發現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

  其實唐天重真的很懂心理戰術。

  偏偏在我和他縱情魚水之歡後,再來點醒我和莊碧嵐的不可能,無非逼我不得不在絕望中放棄曾經的夢想了。

  也許,從被帶到攝政王府的那一天,我便已放棄了那個夢想,只是終究放不下莊碧嵐而已。

  默默梳著頭時,九兒正在整理床鋪。我心裡一動,忙道:“把那個香囊給我。”

  九兒抬頭,懵懵懂懂地問:“什麼香囊?”

  “就是那個繡著蓮花的香囊,應該在我枕邊。”

  九兒便不答話,望向無雙。

  我立刻覺出蹊蹺,問道:“怎麼了?”

  無雙幫我綰好發,遲疑道:“那香囊……侯爺帶走了。”

  唐天重?我皺眉。

  “不會。昨天是侯爺自己給我的,又怎麼會帶走?”

  無雙面露難色,也不說話。

  九兒卻站起身,咕噥道:“原來都已經給了姑娘了,何苦又剪成那樣!”

  我心裡一跳,道:“剪成怎樣了?”

  無雙轉身,從鏡匣裡取出一塊絲帳包成的小包,低聲道:“侯爺……像是有些不痛快,早上起身手裡便抓著這個,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拿了剪子就剪成這樣了,連早膳都沒吃便出門去了。”

  絲帕展開,香囊竟被剪得粉碎,芰荷零亂,香料散落,已成不知多少瓣的碎片。

  他那樣剛硬的性子,若是不喜歡什麼,大可隨手扔了燒了,這樣小題大做親自動手把一個小小的香囊剪成這樣,倒叫我心驚膽顫了。

  猶豫片刻,我匆匆將碎片包起,塞回無雙手中,說道:“剪就剪了吧,原也沒什麼。去幫我找些顏色清淡些的錦緞碎料來,預備好無色絲線,我要做東西。”

  無雙見我什麼抱怨也沒說,倒也驚訝,連聲應了,自去收拾不提。

  無雙大約根本沒弄清我要那些錦緞做什麼,取回來的布料足有二三十樣,每樣都足足有半匹,帶了我去挑時,還在和我品評道:“姑娘看這種駝色的,侯爺穿著會不會太顯老氣?須得配這種紫色的鑲邊才好。再看這個鴉青的,是江南最好的織錦,從前後左右看,顏色都不一樣,穿著一定華貴。這個蟹殼青的也好,質料軟,居家穿著一定舒適。”

  感情她以為我想為唐天重裁衣服了?

  我草草將那些鍛料翻了翻,說道:“既然你覺得好看,你便幫侯爺做去吧,帶著小丫頭們一起裁製,也省得她們一天到晚閒著無聊,雀兒似的唧唧喳喳鬧得慌。”

  無雙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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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我且不理她,只拿剪子剪了一小塊寶藍色的錦緞,再從以往丫頭們裁剩的碎料裡找了一小截紫檀色的緞帶作為鑲邊的包布,變動手做起了香囊。

  晚上唐天重回來時,我的香囊已做好,連正面的刺繡也完成了大半。

  侍奉他吃了晚膳,看他在一邊閱覽公文,我便讓九兒又點了盞五枝的油燈,坐在窗邊繼續我的活計。

  九兒輕聲問我:“姑娘,你身體恢覆沒多久,都坐了一整天了,還吃得消嗎?”

  我笑了笑,輕聲答道:“快繡好了。”

  我嘴裡說著,指尖已是一陣刺痛,卻是紮了手。

  果然坐得太久,手指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九兒輕呼一聲,便要來看,我忙擺擺手,將綻出血珠子的手指在唇裡吮了吮,吐去血水,挺了挺墜疼的腰,繼續刺繡。

  九兒不太放心,將燈盞移得更近些,自己蹲下身來,要為我捶腿。

  我忙道:“你快做你自己的事去吧,在這裡動來動去,我哪裡繡得安穩?”

  九兒嘿嘿笑道:“繡不安穩,便早些歇著去,還怕明天天不亮了?”

  明天當然天會亮,可我更想知道,如果我今天便繡好,唐天重會不會守諾,明天便放了莊碧嵐。

  吩咐九兒沏一盞釅釅的濃茶來,我喝了兩口提提神,振足精神,繼續做活。

  這時,一直埋頭於公文的唐天重忽然起身走了過來,負手站在我身旁,看著我繡著,忽然問道:“你繡的是什麼?”

  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答道:“貔貅,又叫天祿,傳說可以闢邪。”

  “貔貅?這東西,很不好看。”

  “這時上古神獸,龍頭,馬身,麟腳,其狀若獅,最是威武兇猛,侯爺佩著,必定合適。”

  “哦!可我瞧著卻不順眼。哪裡比得上你原來繡的那隻精緻?”

  我提起的針線久久不能落下,耳邊又記起他昨晚說的話。

  “你也給我繡個香囊吧!若也能繡得這般精緻,我便放了莊碧嵐。”

  只要他認為我繡得不如原來那隻精緻,他便可以一直羈留著莊碧嵐,不放他自由。

  我捻著修針正想著要不要再繡下去時,他已不緊不慢地走向床邊,吩咐道:“把那個扔一邊去,過來睡吧!”

  我心中苦澀,鬱鬱答道:“是。”

  我抬手取過剪子,在九兒的驚呼聲中,咔嚓一聲,已將那被唐天重一口否決的香囊剪作兩半。

  唐天重驀地回頭,驚愕地望著我手中剪開的香囊,怒喝道:“寧清嫵,你!”

  我垂下頭,狠狠吞下喉間湧上的不甘和淚水,隨手推開窗戶,將香囊擲到外面蓮池中,仰頭向他一笑,“我服侍侯爺安寢吧!”

  唐天重不答,快步走到窗邊,低頭瞧那掉在水中的香囊。

  其實已是兩瓣小小的碎片而已,透著朦朧的燈光,依稀見它們在荷葉底下起伏著,悄無聲息地在夜風中隨波逐流,再不知會流到怎樣骯髒的地方腐蝕湮滅。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外面帶了荷葉清香的空氣,微笑道:“侯爺嫌這個不好,也不打緊,明日我再為侯爺做一個。”

  他回眸逼視著我,“如果我明日還嫌不好呢?”

  我盯著自己發白的指尖,笑了笑,“我自然還要為侯爺做下去。”

  做到你認為好為止,做到你可以放走莊碧嵐為止。

  或者,你根本就言而無信,打算永生永世用他來威脅我,那我只能做到我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明亮的燈光下,唐天重的臉色發白,一雙黑眸似燃燒著從地底躥出的幽幽火焰,無聲地炙烤過來。

  我不由退了一步。

  而唐天重竟然什麼都沒說,一甩袖子,竟大踏步邁出了房門。

  “侯爺!”

  無雙已驚呼著追了出去。

  我站在窗邊,看著唐天重走到竹橋上,又被無雙攔下,說了兩句什麼,依舊大踏步離去,連頭都沒有回。

  無雙回到屋裡時,已沮喪得快哭出來,“侯爺生氣了,說晚上住回書房去。”

  那我豈不樂得清閒?

  挽起袖子,我自己動手挑了挑燈花,吩咐道:“九兒,把那些綢緞抱出來。”

  “姑娘,你要做什麼?”

  “能做什麼呢?我重新做一個侯爺瞧得上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唐天重會在我做第幾個時覺得滿意,可我做著,總是一個希望。

  我實在怕連這個希望也如泡沫般幻滅,我不得不以我的行動告訴唐天重,我有多麼看重他的許諾。

  如果他願意讓我一直失望,那我也只能懷著希望一次次失望下去。

  這晚熬到了三更,連無雙和九兒都受不了,站在一邊打盹,而我才把香囊裁好,仔仔細細包了邊,才去睡了兩個時辰,起床梳洗了,便繼續做著。

  這般連著趕工,到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香囊終於做好,深藍錦地素紫包邊,繡的卻是仙獸白虎,綴著黑色的斑紋,漾著紫色的瑞光,爪牙鋒銳,昂首傲視,氣勢逼人,栩栩如生,絕對算是繡品中的上品了。

  讓無雙取來龍腦、薄荷、鬱金香等香料填上,再綴上一串淺金色的流蘇,便是幾近完美的一隻香囊了。

  當然,只是我眼中的完美而已,唐天重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根本猜不到。

  可惜這日唐天重並沒有來蓮池。

  無雙去問了幾次,說早已回府,只是攝政王病情驟然加劇,侯爺放心不下,只在跟前侍奉醫藥,一時不便前來了。

  我不曉得這話中有多少的敷衍之意,但如果關係到攝政王唐承朔,已經不是簡單的父慈子孝了。上至太后皇帝,下至朝臣百姓,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攝政王府的動靜。兒女私情被撇到一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等到亥時,並不見他來,再經不住連日的勞累,將香囊丟在枕邊,便沉沉睡去。

  睡得正沉之時,覺出身畔多出個人來,尚以為身在夢中,慌忙去推拒時,卻被那人捉得更緊,同時額上微覺濕暖,竟被輕輕地親了一下。

  我忙睜開眼,正對上唐天重黑黢黢的眼睛。

  他正疲乏地望著我,見我驚惶,立刻舒展了眉眼,淡淡笑道:“是我,繼續睡吧。”

  我支起身,望向帳外搖曳的一盞小燈,問道:“什麼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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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快四更了。我打個盹兒,便得入宮了。”

  他舉起那枚香囊,問道:“為什麼是白虎?”

  我答道:“佩虎紋可闢邪揚善、禳災祈豐,白虎自古以來便被比為戰之神,殺伐之神,侯爺身居高位,又是當世英雄,以白虎相配,再合適不過。”

  “哦!”他把玩著香囊,忽然挑了挑眉,問道:“為何不幫我繡條龍呢?我倒覺得龍翔九天,威霸天下,更顯男兒本色。”

  說著這話時,他半支著身靠在枕上,面龐有異樣的流彩閃過。深眸熠熠,豪情飛揚,滿是將天下踩於腳下的睥睨之氣。

  早知他野心勃勃,志在天下,但乍聽他在床闈之間不加掩飾地提起,還是讓我手心捏出冷汗,只得倉促笑道:“自古左青龍,右白虎,二者並行天下,並無上下之分。”

  “是嗎?”唐天重專注地望著我,慢慢答道,“你難道就不覺得,我比唐天霄那小子更適合成為大周之主嗎?”

  他就是瞧不上唐天霄,就是不甘心向他俯首稱臣。

  我下意識地便想反駁,告訴他唐天霄並非外表那樣無能,韜光養晦下的雄才偉略未必輸於他唐天重。

  可轉念一想,一則唐天重未必看不出唐天霄是怎樣的人,二則我也不想說出唐天霄太多的秘密,免得引起唐天重的警戒,反而害了他。

  何況,我不過一介弱女子,他們兄弟這樣的皇權之爭,原該有多遠就躲多遠。

  思量片刻,我答道:“如果侯爺想要我繡個青龍的香囊,我便為侯爺重繡一個。”

  “不用了。”唐天重似乎怕我又要去剪那香囊,急急地將手往後一縮,已將香囊放到自己枕下,“這個便很好。你若閒了,再幫我繡個有龍的也一樣。嗯,不妨也繡個有鳳的,你自己戴著也好。”

  我聽他說了句很好,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忽然便鬆弛下來,但轉而聽到他後面的話,一時又被震住。

  龍鳳珮飾,本只是帝王和皇后才能擁有,其他人妄自佩戴,均可以謀逆論處,嚴厲起來,來個抄家滅族都不為過。但他如今調笑之際隨口說出,竟似閒庭信步般不以為意。

  彷彿他天生便是龍,我天生便是鳳。

  良久,我才能忽略了他的後半截話,小心翼翼問道:“既然……侯爺還看得上這香囊,卻不知,不知侯爺可否……”

  我頓住,咬著唇觀察著他的臉色,希望下面的話不致激怒他。

  他果然皺起了眉,眸光也冷了下來。

  我有些怯意,只強撐著不流露出來,依然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

  他雖然不情願,但終究說道:“我若這次對你言而無信,日後還想讓你再信我?放心,如果今天父親病情穩定,我明後天便帶你去見莊碧嵐他們。我會在你面前放了他。”

  他答應得爽快,我反倒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傻了般怔怔地望著他。

  他卻笑了起來,眼底閃爍著溫柔的光芒,背對著小小的燈盞,連那剛硬的五官也柔潤起來。

  “本來說躺一會兒的,瞧你招的我,都沒能閉上眼睛養會兒神,就得進宮去了。”

  雖這樣說著,他卻將嘴唇湊近,在我眼睫上親了一親,方才跳下床去,地喚一聲,便有侍女進來,輕手輕腳地服侍他梳洗更衣。

  收拾完畢,他取了我才繡好的香囊,親手佩在了自己的腰際,才踏步往外走去。

  臨出房門,他又轉過頭,隔了那半敞的紗幔望向我。

  我不由向他揮了揮手,輕聲道:“一路小心。”

  他的唇頓時揚起,明朗的笑容極其燦爛,讓我一時炫感,以為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這樣的笑容,清爽乾淨得像湖面吹過的清風,伴著潮濕氤氳的水汽撲面而來。

  他,會是那狷狂冷傲不可一世誓將天下踩在腳下的唐天重?

  思前想後,我到底相信了唐天重應該沒有騙我。

  我和莊碧嵐俱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果他繼續囚著莊碧嵐,我也無可奈何,只能被他禁錮在蓮池之中,成為他連名分都沒有的侍姬。

  他實在沒有騙我的必要。

  那麼,攝政王唐承朔病重便不是謠傳,他的確因為攝政王的病,才打算拖個一兩天再放人。

  吃罷午膳,我正想著要不要讓無雙打聽下唐承朔的病況時,外邊居然有人前來通稟,說攝政王要見我。

  “攝政王?”我驚訝地問前來稟報的侍女,“你沒有聽錯吧?我從未見過攝政王。”

  而傳說中身患重疾的攝政王,又怎麼知道我這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南朝女子?

  很快想到了唐天重,難道他在唐承朔跟前提及過?

  侍女笑道:“哪會聽錯?攝政王就是要見住在蓮池的清姑娘,聽說怕人不明白,還特地加了一句,就是侯爺心坎上的那位清姑娘。”

  無雙只怕我緊張,一邊幫我預備衣裙,一邊笑道:“王爺對家裡人再好不過,就是對下人也和氣得很。姑娘模樣性格在這裡呢,還怕王爺不喜歡?”

  這話說得,怎麼好似我要去見公婆似的?

  我瞪她一眼,擇了件靛青色黛紫鑲邊高腰襦裙穿了,披了條淺紫色的披帛,便帶了無雙,隨著來人逕自出了蓮湖,去見唐承朔。

  攝政王府本是南朝一位縱情詩書閒散王爺的宅第,包括蓮池在內的後院完全是江南園林的風格,迴廊曲折,竹徑通幽,亭台樓閣,精心獨具。但前面正院卻軒昂壯麗,飛梁畫棟,頗有天朝皇室宏偉氣象。唐承朔便是住在正面的五間上房中。

  沿了蔓著青蔥薔薇枝的抄手遊廊,我走到院前的垂花門前,便有侍女急急過去通稟。不多時,便見探病的男子和服侍的小廝都退避開去,待我被迎進去時,只剩了唐天重的弟弟唐天祺和幾名華衣麗服的侍姬圍在窗下一軟榻前。

  榻上臥著一瘦骨伶仃的老年男子,包裹著鬆軟的青金色綢衣,未束衣帶,連花白的頭髮也只是鬆垮地系在腦後。

  如果不是那和唐天重頗有幾分神似的面孔,我真的看不出這人居然是傳說中南征北討輔助大周幼主打下這半壁江山的攝政王唐承朔。

  唐天祺見我進來,已扶著唐承朔半坐起身,笑道:“父親,淺見了沒?真的是個大美人啊,這滿屋裡侍奉的姨娘們,也算是拔尖的了,可實在沒法和這江南的寧家大小姐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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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我急急向前見禮時,唐承朔已支著榻沿向我望來。

  他的兩腮已瘦得凹陷下去,滿是皺紋的皮膚黯淡灰白,眉梢眼角果然如無雙所說的那般,看著十分和藹可親,並覺不出唐天重那種咄咄逼人令人敬而遠之的氣勢。

  他的眼珠也已渾濁,略帶臥病已久的呆滯,只是端詳我時,明明唇角有著笑意,我依然能覺察出他不經意間泛出的警惕和猜忌。

  或者,以我的卑微,他也不需要掩飾他的喜惡。

  我只是不明白,初次見面,他為何會猜忌我。何況唐天祺在,唐天重卻不在,更讓我不安。

  “你叫什麼?寧……什麼?”

  我垂著眼瞼,溫順答道:“妾身小字清嫵。”

  他點點頭,慢慢道,“哦,果然,甚是嫵媚,不怪李明昌為你自斷股肱,自毀長城,不怪莊碧嵐為你滿門抄斬,還千里迢迢趕來,要冒險劫你出宮。”

  我品度其意,必是將我當做了紅顏禍水之流,垂眸答道:“古來末世昏君,以天下為一己之私,恨不能將天下美人聚集於囊中,稍有違拗,不惜血流成河,生靈塗炭,枉自令民心不穩,朝臣心寒。南楚滅國,不在於大周南伐,而在於自身失於修持,朽木中空,方才自取滅亡。這是男昏侯咎由自取,也是大周之福,蒼天之意。”

  “哦?”

  唐承朔微眯著眼,似在重新打量我,並沒有繼續發問。

  侍立旁邊的一位年長姬妾已笑了起來,“怪不得天重疼她,果然是個可人疼的孩子。瞧瞧,一句話沒和王爺辯,卻說了這麼一通天時人和的道理來,真是個難得的懂事孩子。”

  唐承朔這才點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生得比旁人出挑,也不是你的錯。君在城頭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南楚滅國不假,說你禍國,就有些冤枉了。”

  我聽這話,便知猜對了,一定有人在他眼前說了是非,也不敢再多說,垂手默立一側。

  唐天祺已接著他父親的口氣說道:“可不是嗎,大哥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心中自然有數。要說我們這清姑娘嘛,不尋常那是一定的。等閒的人物,也不能讓大哥放在心上這麼久了。”

  唐承朔閉了閉眼睛,嘆道:“天重那孩子,生就那等犟脾氣,若是見了喜歡的,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只不明白,你好好地藏在深宮裡,怎麼又會和皇上有了牽扯?”

  他說著,半睜著眼睛,目光往我身上一掃,即便是在病中,那等凌厲鋒銳已與唐天重並無二致了。

  他自然曉得我曾是唐天霄最受寵的昭儀了,只是到底沒在眾人跟前點破。

  我也不明著答話,只垂頭回道:“妾身與皇上並無牽扯。至於侯爺與皇上有什麼牽扯,並非妾身所能與聞。”

  唐承朔驀地坐起身來,盯住我道:“你是說,天霄早已知道天重要找的是你,有意……”

  他一掌擊在榻畔案几上,已瘖啞地咳嗽起來,然後兩隻手都用力按到胸前,一臉痛苦地大口喘著氣,在榻上輾轉翻滾。

  身畔從唐天祺以下,包括那些侍姬們,無不驚慌起來,急急地奔走著,拿藥的拿藥,拿水的拿水,順氣的順氣,好不容易才見唐承朔安靜下來,虛弱了般倒在榻上,喃喃地念叨,“這孩子,這孩子……”

  我不知道他這半嗔半怨帶了幾分疼惜的口吻,到底是責怪唐天霄,還是唐天重。若是接方才的話頭,應該指的是唐天霄,可唐天霄始終會奪權正位,正和他野心勃勃的長子針鋒相對,唐承朔自己藉著攝政之名,也獨攬大權十多年之久,又怎會真心對待年輕的嘉和帝?

  周圍的人再也不敢提起話頭,只拿著大夫珍重保養的一套道理在旁邊勸慰著,唐天祺坐在榻側為唐承朔拍著腿,無奈地向我翻了翻眼睛。

  唐承朔的腿一直保持著僵直的姿勢,始終沒有變過,等他發病出現異樣時,他的腿也只是微微地搐動著,顯然腿腳傷病不輕,早已不能下地行走了。

  病成這樣,還能在朝中呼風喚雨,可見他在文臣武將中的威信,以及悄無聲息繼承了他的實權的康侯唐天重有著怎樣的能耐。

  猶豫片刻,我在眾人的忙亂中走到唐承朔的另一側,為他拿捏捶打起雙腿。

  在我還是寧府捧在掌心的大小姐時,父親逢著陰雨天便腰腿痠痛,說是陳年舊傷作祟,特地請了有著按蹺絕技的老大夫在家,每日循經走穴加以推拿按摩。我閒來沒事,也便跟在後面學著,等那老大夫告老還鄉時,我的手藝也算出了師,每每為父親按蹺,總是備受讚賞。後來入了宮,杜太后有風濕痺症,我用按蹺之術每日兩次為她調理,感覺比她每日吃藥的效果還要好些。

  想這唐承朔一生在征戰殺伐中度過,年未六旬已病成這樣,大半還是一身舊傷引發。為他按蹺一時也許不會有效,但對疏通經絡、氣血周流必有益處。

  唐天祺見我替他父親捶打時,大約以為我可以討好,還有些不以為然,待見我推、拿、按、捏、打俱有輕重緩急之分,漸漸面有驚訝。

  唐承朔緩了過來,低頭瞧見我在服侍,皺眉問道:“你這丫頭,怎會按蹺之術?”

  我照實答道:“先父也是從刀兵裡過來的武將,每每身體不適,我便和當時的名醫學會了這個,盼著舊傷發作時能為他稍減痛楚。”

  “哦,你父親是誰?也是南楚的將領?”

  “是,先父寧秉瑜。”

  “寧秉瑜,呵,我記得他。一手銀槍,萬人難敵。算來他帶兵和我們大周交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連我都曾和他正面交鋒過。”

  唐承朔指了指自己的右肩,道:“青州那一戰,他一槍差點兒把我肩胛骨刺穿,不過他也沒落著好處,也被我砍了兩刀。那是……三四年前的事吧?聽說不久便因舊創復發,死在軍中了。真是……可惜。”

  聽到父親的事,我手上的力道不覺輕了下來,深吸了口氣,揚唇笑道:“人生自古誰無死,馬革裹尸是英雄!”

  “好!說得好!”唐承朔擊掌笑道,“果然是寧將軍的女兒,氣度就是和旁人不一樣!好一句馬革裹尸是英雄!”

  他拍著自己的腿,說道:“用力些!英雄家的女孩,怎麼和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差不多,手上沒一點兒力道?”

  唐天祺笑道:“父親,這話可不對了,難道咱家這位美人就不是千金小姐了?”

  唐承朔點頭,側了側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讓我按捏著,說道:“若是寧將軍的女兒,何止千金,萬金也難求了。”

  唐天祺不解地嘖嘖嘴,望望我,又望望他父親,說道:“那位寧將軍,不是我們大周的將軍吧?記得這位名將,手上可染了不少我們大周將士的鮮血呢!”

  唐承朔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說道:“我就說你沒你大哥那樣的氣度。南朝如何,大周又如何,如今不都是我們唐氏的天下?當年那是各為其主!能做到精忠報國馬革裹尸的,就是我唐承朔眼裡的英雄!”

  第十七章 搗香成塵,遺恨送秋風

  我有理由相信,唐承朔最初叫我去時,並沒安什麼好心,指不定是聽了誰的話,打算為自己多情得一反常態的長子清理門戶了。但在聊起我父親後,他的態度已來了個鮮明的翻轉。

  不論對我父親的赫赫戰功,還是對我按蹺的技術,他看來都很滿意,居然談笑風生,很是開懷。如果不是精神很差,我估計他一定可以和我聊上兩三個時辰都不厭倦。

  看他喝了藥睡下,我才舒了口氣,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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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無雙忙扶住我,輕笑道:“姑娘雖然話不多,但的確有人緣,瞧著王爺也挺喜歡姑娘呢!”

  我想外看了一眼,微笑道:“咱們也該回去了吧?算算侯爺沒多久也該回來了,我們且去看看今天廚房裡預備了什麼菜,合不合他胃口。不然,吃得不對口味了,又要咱們給他另做了。我可懶得下廚去。”

  聲音不大不小,帶些矜持和得意,卻是有意讓屋中這些不知懷著好心還是歹意的眾人知道,我並不是可以任人魚肉的南朝微賤女子,我的身後有著一心維護我的康侯唐天重。

  走過深宮,走過如履薄冰的歲月,我一向懂得審時度勢以求自保。

  出門之時,唐天祺和兩名年長的侍姬送出門來,這時我已知唐承朔正室王妃歿後並未再娶,只在病房中留了幾名姬妾服侍,其中比較得寵的,就是眼前的傅姨娘和陸姨娘。

  其中陸姨娘就是最初幫我說話的那位,模樣雖不十分出挑,但看來清爽利落,送我到了垂花門,才止了步,拉著我的手笑道:“素常王爺睡著時也會皺著眉,只說腿腳痠疼,方才卻睡得安穩,可見清姑娘一雙手著實靈巧。”

  唐天祺也是一雙清亮的眼睛,直往我臉上打量,笑道:“大哥挖空心思也要攬到身邊的女子,自然不是等閒之輩。只是清姑娘投了父親的緣法,日後恐怕不得閒了,明天多半還會叫你來侍奉。”

  我微笑道:“攝政王乃當世豪雄,能為他略分憂苦,也是妾身之幸。”

  唐天祺搖頭嘆道:“好個會說話的丫頭!我父親現下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認為他是當世豪雄?自古將軍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只怕姑娘心裡,現在的天下,只我大哥那等有勇有謀身居高位的男子,才稱得上頂天立地的英雄吧?”

  我不清楚他的疑心我有意邀寵獻媚,還是僅在試探唐天重在我心中的份量,遂避重就輕答道:“美人將軍,都有白頭之日。但我們不能因為美人遲暮便否認了曾經的絕世佳人,也無法因將軍白頭而否定曾經的功績蓋世。千年前滅了陳蔡的吳子,圍魏救趙的孫子,如今屍骨俱已成灰,可不還是被後世視作英雄的楷模?再有西子、楊妃,逝去千年,還有多少文人墨客在其衣冠冢前憑弔佳人,誰又能說她們不是美人了?”

  唐天祺若有所思,“清姑娘說得有理,原來名垂青史才是第一要緊的事。”

  我怔了怔,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如南楚覆滅,連我父親戰死沙場都不見得能被後人記下一筆,可在攝政王心中,他便是英雄。想來我父親雖曾與攝政王為敵,在他心中,攝政王也是當世難得的英雄。”

  陸姨娘笑道:“可不是嗎,這大約便是英雄惜英雄之意吧!”

  我笑著行了一禮,逕自告辭。

  轉過迴廊之際再回頭瞥了一眼,唐天祺還揉著太陽穴,正站在那裡出神。

  果然是堂兄弟了,那樣年輕跳脫的面龐,真的和唐天霄很相似。

  如果唐天重也像他弟弟這般開朗善談,即便偶爾說話有些刺心,相處也不致像現在這樣僵持難受了。

  回到蓮池,我向無雙打聽那唐天祺和唐天重處得怎樣,無雙沉吟道:“這個,侯爺和二爺挺合得來啊!侯爺話雖不多,對二爺是疼惜的,二爺也很聽話,性情也好,又是侯爺悶了,二爺常說些笑話來逗侯爺樂呢!”

  “那二爺怎麼不曾封個侯爵?”

  “如果咱們家兩位公子爺想封王封侯,又有什麼難的?不過是個名義罷了。姑娘你看侯爺,不過是個二等候爵,上面的王爺國公不知道有多少,並算不得拔尖的。可侯爺不管到哪裡,誰敢小看半分?而且侯爺兼的車騎將軍,便是國公一級的武官。攝政王原兼著平南大將軍銜,掌握著大周近半兵馬,如今王爺病了,這些官兵便只聽命於車騎將軍了。”

  “二爺也有軍銜嗎?”

  “有,二爺封衛將軍,京中的禁衛軍,可都在二爺手裡呢!前兒……嗯,姑娘可能也聽說了,就是為了姑娘的事,侯爺上了太后他們的當,把一半的禁衛軍叫了出去。因為調的是二爺手下的兵,侯爺還把駐在京畿的城東大營軍隊撥了一部分給二爺帶著。所以別看二爺沒事就閒在家說笑,也是個跺跺腳風雲變色的大人物呢!”

  也是,龍生龍,鳳生鳳,既是攝政王的兒子,怎麼也差不到哪裡去。

  我忽又想起一事,“聽說二爺不是攝政王的正妃所出?”

  “是啊,王爺王妃感情深厚,王妃紅顏薄命,去世得早,王爺傷心,多半也看在太后的面上,連側妃都沒立過。就是二爺的娘親,也是去世後才請了一品夫人的封誥呢!其他幾個有名分的姬妾,府裡的人雖也尊稱一聲夫人,可根本沒封誥的。”

  “太后?”我奇道,“立不立側妃,和太后有什麼想幹?”

  “哦,姑娘不知道?攝政王妃乃是當今宣太后的胞妹。算起來,宣太后不僅是侯爺的親伯母,還是侯爺的親姨媽呢!”

  原來竟是這樣親上加親的皇家親戚,無怪唐天重這個攝政王嫡長子,無論在攝政王府,還是在大內皇宮,哪怕行事再囂張,地位都不可動搖。

  我只是奇怪,為什麼這重大關係,從沒聽唐天霄或唐天重提過?

  這兩個人,剝去表面那層相敬如賓的君臣兄弟情分,真如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哪看得出上輩曾有那麼親厚的關係?

  果然皇家最無情,所謂的皇室尊榮,除了有冰冷的金色龍椅耀人眼目,就是那刀兵鋒刃的懾人寒光。

  這日唐天重入夜時分才匆匆回到蓮榭,此時桌上的才已經涼得差不多了。

  他風塵僕僕,眉眼之間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倒似剛幹了遠路一般。一問我們都還在等著他,他皺眉向無雙道:“以後若我回來晚了,留兩樣菜給我就行,不用等著。清嫵身體才復原,餓出什麼病來,你來擔待?”

  無雙垂了手不敢做聲。

  我笑道:“我不過是捲了,懶得吃。不然那些預備給我的點心,我就已經飽了。”

  唐天重瞥我一眼,點頭道:“明天讓人開幾副開胃的藥給你吃。”

  我皺眉,暗自後悔不該多嘴。

  當下叫人拿了兩碗湯去熱了,將就吃了,那邊便有人送了大沓公文來,說是今日要處理的事宜。

  唐天重也不嫌累,匆匆洗漱了,便換了便裝在等下批閱文件。

  我奇怪他白天去了一整天都做什麼了,把公務都留到了晚上。當下也不去理他,見無雙學我的模樣在燙杯盞,知道她要泡茶給唐天重提神,遂過去幫忙泡了一壺,才自顧走到一邊,藉著唐天重案上的明亮燈光,臥在榻上拿了卷詩詞懶懶看著。

  唐天重喝著茶,安靜地看了片刻公文,忽然說道:“別吵我了。”

  我愕然抬頭,無雙正站在他跟前磨著墨,九兒在我跟前捶著腿,其他侍女都退得遠遠地,一個個屏聲靜氣,要說聲音,便只有我偶爾翻動一下書卷,怎麼也和吵他沾不上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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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說吵了,我索性書也不看了,默默地盯著黃梨木鑲貼紫檀木刻靈芝卷草圖案的天花板出神。難得做了幾天繡活,手指倒是靈活些了,一時也不想再去做什麼活計了。

  也許,是沒人能讓我提起興趣來做吧。

  無意間轉動眼眸,看向唐天重腰間,我才發現他雖換了衣服,依然將那白虎香囊佩著,遠遠便聞到淺淺的龍腦清香。

  不知怎的,我心裡便怔忡了一下,抬眸看向他面龐時,正見他一對黑眸望向我。

  四目相對,他笑了笑,將筆擱下,說道:“我說你吵著我了吧?過來,也給我錘錘腿,聽說父親那裡,很是欣賞你呢!”

  看來白天的事,他早已知道了,那我也不用再去提醒他,似乎有人想用我做什麼文章了。

  還是沒想出我怎麼著吵他了,但他既然叫了我,我便起身走過去,看他側身出腿,很不雅觀地擱到旁邊的椅子上,實在是很彆扭的姿勢,他該怎麼用紙筆書寫東西。

  九兒已端來一張矮凳讓我坐著,讓我為他按蹺。

  這人正當壯年,長期習武,本就結實,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為難我,彷彿故意運勁,將肌肉繃得跟石頭一般堅硬,我手勁本就不大,哪裡拿捏得起來?只得隨意幫他捶著,很後悔沒有離他遠些,便是到外面抱廈裡看看荷葉,也比這樣尷尬著好。

  正懶洋洋想著是,忽聞頭頂那人哧地一笑,一抬頭,卻見唐天重彎著唇角望著我,眸光如琉璃般一片透明璀璨。

  “我還怎麼做事?都下去吧!”

  他淺笑著吩咐一聲,眼看著侍女們知情識趣地迅速退開,已一把拉住我,便親向我。

  我偏了偏頭,低聲道:“我沒吵你。”

  他攬住我,將我抱往床邊,好似十分煩惱,聲調卻是溫柔,“還要怎麼吵我?只要你在我跟前,我便再靜不了心。”

  解我衣衫時,我聽到他喃喃地說道:“清嫵,你從來便不知道……你從來便不知道,我滿心裡有多喜歡你。”

  身體被他貿然地進入激得一時收縮,連肌膚上都起了層粟粒。

  但我到底很掃興地提起了他答應我的事,“若你放了莊碧嵐,我從此便只跟著你……死心塌地跟你一輩子。”

  他皺眉,旋即指向我心口,“我不要你死心,我要你的心裡有我。”

  遲疑片刻,他又加了一句,“只有我!只許有我!”

  我做聲不得。

  逐漸適應了他激情的軀體,我在他的愛撫下也漸漸不能自控,一陣陣地顫慄著,喘息著。

  便是心裡一萬個想說他只是在做夢,我終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第二日一早唐天重照舊去宮裡,但已時剛過變回來,見我正倚在窗邊看鴛鴦,轉頭又責怪無雙,“知道要出門,怎麼不準備下?”

  無雙一驚道:“姑娘要出門?”

  我也摸不著頭腦,問道:“我?去哪裡?”

  唐天重的目光冷了下來。“我說過會放了莊碧嵐,可你必不信我隨口說說吧?我這就帶了你去,親自送走他和南雅意,如何?”

  這本是我長久以來的目的,但聽到他如此爽快的應下,我反倒怔住。

  知道和唐天重坐在駛往城外的馬車上,我還是有種不確定的感覺。

  猶豫良久,我忍不住問道:“你不打算拿莊碧嵐和莊遙做筆交易嗎?他可是交州莊氏的唯一血脈了!”

  唐天重看都不看我,平視前方答道:“莊碧嵐只有一個,我要麼拿他和莊氏做交易,要麼拿他和你做交易。和莊遙交易,我穩賺不賠,和你做交易……”

  他轉頭盯著我,“你不會讓我血本無歸吧?”

  城外的空氣清新許多,城外的日光也似明亮許多,把唐天重那暗黑的眼眸也照亮了,反倒讓我覺得自己陰暗了一樣。

  眼看著唐天霄那樣的多情男子也能為權勢放棄南雅意,我的卻不敢相信唐天重這般醉心權術的人能甘願放棄一個絕佳的機會,僅僅是為我一個虛無縹緲的跟他一輩子的承諾。

  不安地低下頭,我絞著手指不知怎麼回答他。

  唐天重嘆了口氣,忽然張臂將我擁到懷中,不甘般用力親吻著我,把我憋得快透不過起來,猶自不肯放開我。

  “從第一次見到你,我便認定你會是的女人,你會陪著我一輩子,我會護著你一輩子。你明白嗎?”

  他難得這樣動情,胸脯起伏得很厲害,怦怦的心跳,鼓點般敲響在耳邊。

  鬼使神差般,我居然期期艾艾地答了一聲:“我……我明白……”

  “你,你說什麼?”他頓時僵住,將我從懷中扶起,深潭般的眸中有深深的漩渦,似要將我連人帶骨深深攝入其中。

  我神志清了一清,卻覺出他抓著我肩膀的手極用力,正神情專注地等待我的確認。

  我有些虛心,有些心酸,又有些苦澀,纏繞在一起,像嚼了滿口的甘草,澀得吐都吐不出來,卻又在滿嘴的酸苦中,莫名地盈出了絲絲的甘甜。

  不管是不是他終結了我和莊碧嵐最後的緣分,我終究已是他的女人,再不可能靜靜地等候著莊碧嵐,妄想清清白白做他的妻子了。

  於是,我吞下那些理不清的思緒,向唐天重勉強笑了笑,“我……人命。大約,這就是我的命吧!”

  “認命……”

  唐天重複這這兩個字,彷彿很是失望,無奈般將我緊緊地擁住,又吻了上來。

  午時卻是在一處驛館吃的午膳,雖不豐盛,但甚是清爽可口,正對我平時的胃口,我甚至想著是不是他早先就拿了菜譜令人備下的。

  飯後繼續前行,卻已遠離宮道,走在了崎嶇的鄉間小道上,一路俱被顛得難受。算算已是我平時午覺的時辰了,幾次重傷後身體到底大不如前,這般奔波著,一陣陣地只是倦乏。

  唐天重見我沒精神,便將我扶到肩上靠著,低聲道:“你小睡片刻吧,到了地方我叫你。本該下午讓你睡一會兒再帶你去,我又 怕到時有事絆著不得空閒。”

  我也知他如今位高權重,的確算得上日理萬機了,哪裡能怪他?

  但要說睡,當然也是睡不著的,不過略閉一閉眼,讓昏沉疼痛的腦殼有個可以依靠的地方,到底會舒服些。

  一路聽著車輪轔轔駛過,和馬蹄聲一起匯成悠緩而雜沓的聲響,又有近處的鳥鳴和遠處的雞鴨牛羊的叫喚此起彼伏的應和,猜著離瑞都城應是越來越遠了。

  朦朧中忽然覺得安靜下來時,我抬起頭,看到了唐天重的眼睛。

  他正沉靜地望著我,神情專注,剛毅地輪廓因著安謐的目光而意外地溫存著,瞧來竟是說不出的溫柔,不知眼睛看了多久。

  見他抬眼,他彷彿呆了一下,才急急轉過頭去,面龐居然浮過一絲紅暈,連聲音也有些訕訕的,“到了。”

  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來了。大約看著我正閉著眼,他並沒有叫我。

  走出車廂時,眼前是一座看似很尋常的鄉間別院,院內院外植著丁香。不知是秋天來得早了,還是夏天去得晚了,城中早已凋謝的丁香花,這裡居然還一簇簇地留在牆頭,在陽光下耀著眼睛,蟬聲卻叫得無力,有一聲沒一聲,似自知走到了最後的歲月。三三兩兩的農夫正坐在圍牆外憩息,很粗俗地拿著水袋大口地喝著水,並不看我們一眼。

  我們一路過來的馬車雖也尋常,連康候的隨身護衛都只穿著一般商旅服飾,但在這樣的鄉野地方,見了如此的高頭大馬,隨從眾多,無論如何都會驚訝一番。

  過猶不及,卻讓有心人一眼能看出破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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