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〇
而我也頓時明了,這些人必是在外監視著的暗衛了。
前面的隨從推開院門,便悄悄退開到一邊。唐天重攜我踏入院門,院內立刻有人迎入,依舊關上門,默然侍立一旁。
當著他那些下屬的面,唐天重依舊緊握著我的手,寬大的手掌間有濕潤的汗意。我掙了兩下,居然沒掙開。
只聽唐天重問道:“他們都還好嗎?”
為首的暗衛上前答道:“很好,都只安靜地待在後院,並沒有在試圖離開。商務還聽到他們在探親吹笛子,看來挺悠閒的。”
他們?莊碧嵐和南雅意?
有丁香花落下,柔柔軟軟地花瓣,帶著秋日的冷意,緩緩自面頰滑過。
天空很藍,太陽很高,這日光便有些刺眼了,激得本就酸澀的眼睛一陣刺痛。
我很想抬起右手揉一揉眼睛,唐天重卻依舊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甚至握得更緊了,好似擔心一鬆手我便會遠遠逃開,一去再不回頭。
終究我只是垂下眼簾,抬起左袖拂去沾在劉海上的一片丁香花的落瓣。
落花還是紫得鮮豔濃郁,泛著淺淺的藍,看不出凋萎的痕跡,但的確已無根無瓣地飄落下來,等著化為塵土。
唐天重頓了頓,又問道:“從交州來的那些高手,還在暗中虎視眈眈嗎?”
暗衛答道:“屬下至今沒弄清這位莊公子是怎麼把他被困於此的消息傳出去的,但交州高手的確循跡而來,只因他們少主人受制於我們,所以才不敢輕舉妄動早些時候,屬下已遵照侯爺之命通知他們午後在村西的大道上接人。”
唐天重點頭,一邊往內走一邊道:“不可小看了交州莊氏。能在皇宮大院掀起驚濤駭浪還能全身而退的交州少主,絕非等閒之輩。”
暗衛笑道:“嗯,也是個多情人物。如果他肯舍了那位南姑娘,有這些手下的裡應外合,想要逃走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咱們有咱們的顧忌,調過來的人馬並不是很多。”
“哦!”
唐天重隨口應著,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我也不接話,只是向前邁著腳步越發沉重。
其實我是懂得的。
莊碧嵐可以舍我而去的,而不肯舍南雅意而去,並不是因為看重南雅意更勝我。他舍不下南雅意,自是因為南雅意曾兩度捨命救他,他不能做無義之事,放著南雅意落入虎口,九死一生。他敢捨下我,也是清楚我中戶諒解他的苦楚,並深知無論唐天重或唐天霄,都有心維護我,絕不捨得傷我性命。
不捨得傷我性命而已,其他的,在他看來.已不是報重要了吧?
就像在我看來,只要他好好的,其他的,同樣不是很重要了。
走入後面的院落,正中長了一株極高大的槐樹.籠下一地請涼,早將夏日的炎熱一掃而空。帶了槐花清香的微風吹在脖頸間,涼得我脊背發緊。
暗衛並未跟進來,只有我和唐天重走到了後院的門前,對著掩住的門扇一時怔忡。
廊間一對燕子正在粱上啁啾而嗚,似乎在商議北風來臨前的遷徒,見了人來也不躲避,只是撲閃著翅膀,跳到另一根樑上去了。
我不知該不該敲門,抬頭望了一眼唐天重。
他正盯著我,似在等著我下決定。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舉手叩門時,裡面傳來了熟悉的悠悠嘆息。
但聽南雅意柔和悅耳的聲線存耳邊輕輕縈嘆,“到底,還是我對不住清嫵。”
接著,便是我夢裡迴旋過無數回的莊碧嵐的聲音,“我愛你敬你,與我惜她疼她,應該並不矛盾吧?她和我有過婚約,我一直也將她當做最親的妹妹看持,所以不惜一切想救她出宮。可如今……又遇見你,我才想著,也許……我們沒能在一起,也是命中注定有緣無分吧。”
抬起的胳膊僵直,然後無力垂下。
隔著薄薄的窗紙,依稀看得到窗邊的瑤琴旁,那對緊緊相擁在一起的身影。
男子長身玉立,女子裊娜多姿,依偎呢喃著那溫柔,將這樣的秋日都捲出了三春時節的韶光明媚。
唐天重默不作聲,卻伸展了結實的胳膊,緊緊地攬住我,似乎怕我一時承受不住,會失態地倒下,或衝進去和他們叫罵。
南雅意還在問這莊碧嵐:“碧嵐,你說……唐天重真的會放了我們嗎?”
莊碧嵐沉吟著答道:“也許……會吧。”我瞧著他對清嫵,也算是喜歡得走火入魔了,真會為她放了我們也未可知。算來……清嫵能得到這樣的痴情男子照顧一生,我也可以放心了。”
我手足俱是冰冷,低一低頭,轉身向外走去。
唐天重皺了眉來拉我,我垂了頭,勉強一笑,低聲道:“我不去見他了,只在外面等你吧。”
唐天重憂慮地望著我,神情很是忐忑,但終於沒再說話。
走到前面那間屋子時,我才聽到唐天重推開那扇門,也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莊公子,交州的人在外面等著你……”
莊碧嵐作何回答,我並沒有聽到,也不想再聽,只默默地走出這座院落,站在丁香樹靜靜等候。
風吹過,又有幾瓣紫色的小花落下。
我仰起頭,正對著那一叢叢開得正豔的丁香花,正優雅地掛在枝頭,隨著清風搖擺,送出獨特的芳香。
其實這是種不能細看的花。
人道是,相思點點,只在丁香枝上,荳蔻梢頭。挨挨簇簇,十頭,百頭,千頭,其實不過是荳蔻少女愁腸千百結。
不想讓人覺得我過得怎樣不如意,我穿的是件粉霞色牡丹暗紋錦衣,未著披風。若是在蓮池或馬車中,這樣鮮豔的衣衫看著就會覺得燥熱。可我此時望著丁香,卻只覺冷了。
抱著肩,我有些發抖,而仰著的頭,終於把所有的委屈和淚水倒灌進了胸腹間。
這時,不急不緩的腳步傳來,唐天重已與莊碧嵐並肩走出。
唐天重的面色甚是和緩,莊碧嵐更是一貫的爾雅清逸,素青的長衫隨風獵獵,瀟灑一如既往,再看不出久困於人的落魄和侷促。
他們邊走邊說著什麼,一時並未往我這邊瞧,倒是緊隨其後的南雅意,一抬腿便發現了我,闇然木然的面龐即刻就露出驚喜來,高聲地喚起我的名字:“清嫵!”
一行人站定,都只望向我。
又有幾片落花飛下,掉過青磚紅瓦的圍牆,從眼前飄落而下。
我慢慢地走了過去,目光從唐天重臉色掠過,投到莊碧嵐的面龐上。
他張了張唇,似想喚我,終究卻沒喚出聲來,只是唇角輕輕地抬了下。
那笑容,還是那般溫潤,似一觸手,便能感受到往日那沁入心扉的溫柔和暖意。
南雅意卻已飛奔幾步,走到我跟錢握住了我的手,一邊笑著,一邊已落下淚來,“我只當在野見不著你了!”
我也笑了起來,“是啊,能活著再見面,便是我們的幸運。”
她的手指顫抖,卻比我的手要溫暖些。她說話也比一向的聲調要高亢,有種強自壓抑地激動情緒,噴薄待出。
“我要和莊碧嵐一起去交州。你明白的……是不是?”她小心地問著我,眼底有淺淺的淚光。半舊的杏色外衫,將她的面龐襯得更加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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