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2:1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2 25361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6
一〇〇

  而我也頓時明了,這些人必是在外監視著的暗衛了。

  前面的隨從推開院門,便悄悄退開到一邊。唐天重攜我踏入院門,院內立刻有人迎入,依舊關上門,默然侍立一旁。

  當著他那些下屬的面,唐天重依舊緊握著我的手,寬大的手掌間有濕潤的汗意。我掙了兩下,居然沒掙開。

  只聽唐天重問道:“他們都還好嗎?”

  為首的暗衛上前答道:“很好,都只安靜地待在後院,並沒有在試圖離開。商務還聽到他們在探親吹笛子,看來挺悠閒的。”

  他們?莊碧嵐和南雅意?

  有丁香花落下,柔柔軟軟地花瓣,帶著秋日的冷意,緩緩自面頰滑過。

  天空很藍,太陽很高,這日光便有些刺眼了,激得本就酸澀的眼睛一陣刺痛。

  我很想抬起右手揉一揉眼睛,唐天重卻依舊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甚至握得更緊了,好似擔心一鬆手我便會遠遠逃開,一去再不回頭。

  終究我只是垂下眼簾,抬起左袖拂去沾在劉海上的一片丁香花的落瓣。

  落花還是紫得鮮豔濃郁,泛著淺淺的藍,看不出凋萎的痕跡,但的確已無根無瓣地飄落下來,等著化為塵土。

  唐天重頓了頓,又問道:“從交州來的那些高手,還在暗中虎視眈眈嗎?”

  暗衛答道:“屬下至今沒弄清這位莊公子是怎麼把他被困於此的消息傳出去的,但交州高手的確循跡而來,只因他們少主人受制於我們,所以才不敢輕舉妄動早些時候,屬下已遵照侯爺之命通知他們午後在村西的大道上接人。”

  唐天重點頭,一邊往內走一邊道:“不可小看了交州莊氏。能在皇宮大院掀起驚濤駭浪還能全身而退的交州少主,絕非等閒之輩。”

  暗衛笑道:“嗯,也是個多情人物。如果他肯舍了那位南姑娘,有這些手下的裡應外合,想要逃走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咱們有咱們的顧忌,調過來的人馬並不是很多。”

  “哦!”

  唐天重隨口應著,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我也不接話,只是向前邁著腳步越發沉重。

  其實我是懂得的。

  莊碧嵐可以舍我而去的,而不肯舍南雅意而去,並不是因為看重南雅意更勝我。他舍不下南雅意,自是因為南雅意曾兩度捨命救他,他不能做無義之事,放著南雅意落入虎口,九死一生。他敢捨下我,也是清楚我中戶諒解他的苦楚,並深知無論唐天重或唐天霄,都有心維護我,絕不捨得傷我性命。

  不捨得傷我性命而已,其他的,在他看來.已不是報重要了吧?

  就像在我看來,只要他好好的,其他的,同樣不是很重要了。

  走入後面的院落,正中長了一株極高大的槐樹.籠下一地請涼,早將夏日的炎熱一掃而空。帶了槐花清香的微風吹在脖頸間,涼得我脊背發緊。

  暗衛並未跟進來,只有我和唐天重走到了後院的門前,對著掩住的門扇一時怔忡。

  廊間一對燕子正在粱上啁啾而嗚,似乎在商議北風來臨前的遷徒,見了人來也不躲避,只是撲閃著翅膀,跳到另一根樑上去了。

  我不知該不該敲門,抬頭望了一眼唐天重。

  他正盯著我,似在等著我下決定。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舉手叩門時,裡面傳來了熟悉的悠悠嘆息。

  但聽南雅意柔和悅耳的聲線存耳邊輕輕縈嘆,“到底,還是我對不住清嫵。”

  接著,便是我夢裡迴旋過無數回的莊碧嵐的聲音,“我愛你敬你,與我惜她疼她,應該並不矛盾吧?她和我有過婚約,我一直也將她當做最親的妹妹看持,所以不惜一切想救她出宮。可如今……又遇見你,我才想著,也許……我們沒能在一起,也是命中注定有緣無分吧。”

  抬起的胳膊僵直,然後無力垂下。

  隔著薄薄的窗紙,依稀看得到窗邊的瑤琴旁,那對緊緊相擁在一起的身影。

  男子長身玉立,女子裊娜多姿,依偎呢喃著那溫柔,將這樣的秋日都捲出了三春時節的韶光明媚。

  唐天重默不作聲,卻伸展了結實的胳膊,緊緊地攬住我,似乎怕我一時承受不住,會失態地倒下,或衝進去和他們叫罵。

  南雅意還在問這莊碧嵐:“碧嵐,你說……唐天重真的會放了我們嗎?”

  莊碧嵐沉吟著答道:“也許……會吧。”我瞧著他對清嫵,也算是喜歡得走火入魔了,真會為她放了我們也未可知。算來……清嫵能得到這樣的痴情男子照顧一生,我也可以放心了。”

  我手足俱是冰冷,低一低頭,轉身向外走去。

  唐天重皺了眉來拉我,我垂了頭,勉強一笑,低聲道:“我不去見他了,只在外面等你吧。”

  唐天重憂慮地望著我,神情很是忐忑,但終於沒再說話。

  走到前面那間屋子時,我才聽到唐天重推開那扇門,也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莊公子,交州的人在外面等著你……”

  莊碧嵐作何回答,我並沒有聽到,也不想再聽,只默默地走出這座院落,站在丁香樹靜靜等候。

  風吹過,又有幾瓣紫色的小花落下。

  我仰起頭,正對著那一叢叢開得正豔的丁香花,正優雅地掛在枝頭,隨著清風搖擺,送出獨特的芳香。

  其實這是種不能細看的花。

  人道是,相思點點,只在丁香枝上,荳蔻梢頭。挨挨簇簇,十頭,百頭,千頭,其實不過是荳蔻少女愁腸千百結。

  不想讓人覺得我過得怎樣不如意,我穿的是件粉霞色牡丹暗紋錦衣,未著披風。若是在蓮池或馬車中,這樣鮮豔的衣衫看著就會覺得燥熱。可我此時望著丁香,卻只覺冷了。

  抱著肩,我有些發抖,而仰著的頭,終於把所有的委屈和淚水倒灌進了胸腹間。

  這時,不急不緩的腳步傳來,唐天重已與莊碧嵐並肩走出。

  唐天重的面色甚是和緩,莊碧嵐更是一貫的爾雅清逸,素青的長衫隨風獵獵,瀟灑一如既往,再看不出久困於人的落魄和侷促。

  他們邊走邊說著什麼,一時並未往我這邊瞧,倒是緊隨其後的南雅意,一抬腿便發現了我,闇然木然的面龐即刻就露出驚喜來,高聲地喚起我的名字:“清嫵!”

  一行人站定,都只望向我。

  又有幾片落花飛下,掉過青磚紅瓦的圍牆,從眼前飄落而下。

  我慢慢地走了過去,目光從唐天重臉色掠過,投到莊碧嵐的面龐上。

  他張了張唇,似想喚我,終究卻沒喚出聲來,只是唇角輕輕地抬了下。

  那笑容,還是那般溫潤,似一觸手,便能感受到往日那沁入心扉的溫柔和暖意。

  南雅意卻已飛奔幾步,走到我跟錢握住了我的手,一邊笑著,一邊已落下淚來,“我只當在野見不著你了!”

  我也笑了起來,“是啊,能活著再見面,便是我們的幸運。”

  她的手指顫抖,卻比我的手要溫暖些。她說話也比一向的聲調要高亢,有種強自壓抑地激動情緒,噴薄待出。

  “我要和莊碧嵐一起去交州。你明白的……是不是?”她小心地問著我,眼底有淺淺的淚光。半舊的杏色外衫,將她的面龐襯得更加蒼白。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6
一〇一

  莊碧嵐不惜一切代價,總算從閻王爺手中搶回她一條命,可那場重創對於她身心的打擊是顯而易見的。我從未見到南雅意如此瘦削單薄的模樣。

  “我明白。”我抿著唇角,抱了抱她纖細的腰肢,低聲道,“我很好。你自己保重。”

  南雅意點頭,淚水卻在她揚著唇想寬慰給我一笑時直直地滾落下來。

  這時,只聞馬蹄聲聲,一輛馬車並著十餘騎武者打扮的男子從村落的西邊飛奔過來。

  他們的目光,第一眼均落在了莊碧嵐身上,並在頃刻間泛過驚喜。

  而本來潛在各處的暗衛已在無聲無息間湧上前來,匯聚在院門內外,悄然與他們對峙。

  “公子!”

  那邊有人按耐不住叫出聲來,眼見有暗衛阻擋近前,但聞錚錚聲響,那些曾隨莊氏父子出生入死的莊氏子弟已紛紛拔出刀劍,分明打算沖上前來搶人了。

  “慢!”

  莊碧嵐揚聲喝道,將手擺了一擺,靜靜地看向唐天重。

  莊氏子弟並不放心,依舊各自擺好陣勢,小心地關注著眼前的動向。

  暗衛門也不肯容讓,握緊了兵器紛紛向這邊靠攏。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我和南雅意十指交握,同樣緊張地盯著唐天重,再想不出如果他出爾反爾,在這裡大打出手,又會鬧出怎樣的紛爭來。

  而唐天重只是皺眉望著眼前的局勢,居然半天不出聲。

  “侯爺!”

  我忍不住喚他,聲音卻是沙啞。

  唐天重回頭看我一眼,又是皺眉,卻緩緩向後退了一步,說道:“莊公子,請!”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南雅意與我交握的手也放鬆開來。

  莊碧嵐上前兩步,向南雅意伸出手,“雅意,走吧!”

  南雅意點頭,壓了嗓子又輕聲向我說道:“我走了。清嫵,珍重!”

  我應了,看著莊碧嵐攜了南雅意的手,無聲地將目光從我面龐一掠而過,便徐徐向前行去,忽然便忍耐不住,高聲喚道:“莊碧嵐!”

  莊碧嵐回了頭,微微揚著眉望向我,眼睛卻有些紅。

  不知什麼時候,唐天重已經走到我身畔,不動聲色地又攬住我肩膀,顯然不容我近前了。

  我吸了吸鼻子,微笑道:“雅意曾和我說,希望我們兩個人中,至少有一個人能幸福著。我希望……她能幸福。好好照顧她。”

  南雅意望著我,本已經止住的淚忽然又滾落下來,忙轉過頭,拿絲帕掩住臉,並不讓我看到她的傷感。

  莊碧嵐依舊攜著南雅意的手,沉靜地望著我,一對眼眸,清澈見底,映著藍天,彷彿又是多少年前那蓮畔少年的純淨如水。

  我胸口發悶,手腳也似軟著,一陣陣地透不過起來,只是雙眼依舊盯著莊碧嵐,等著他的回答。

  莊碧嵐轉眸,望向飛灑而下的丁香花,輕輕笑道:“我會照顧雅意,就如……當初照顧你。”

  我哽住,再也說不出話。

  而身畔的唐天重彷彿舒了口氣。

  莊碧嵐攜了南雅意走向接他的馬車,一路走,一路嘆道:“雅意做的蓮子羹,真的很好喝,每顆蓮子,都剝得乾乾淨淨。”

  我的淚水頃刻落下,只是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努力穩著自己的身體,望著他們上了馬車,在莊氏眾高手的護衛下,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風忽然大了,吹迷了眼。

  無數丁香花簇簇飄落,亂舞襟前。

  人不見,夢難憑,自此紅紗一點燈。偏怨別,是芳節,庭下丁香千千結。

  回到攝政王府,便聽說攝政王又提起我來,意思是讓我再去幫他按蹺這鬆鬆筋骨。

  唐天重一路只盯著我瞧,也是心神不寧,聞言便道:“你若身體不適,我讓人去說一聲,明天再去侍奉吧!”

  我心緒凌亂,明知唐天重不放心,這天必是要守在我身邊了,寧可先避了他,遂道:“我哪有身體不適?能得王爺欣賞,也是我的榮幸,又何必推搪?”

  唐天重只得由著我去了,自己也去書房處理公務不提。

  有了前天的相處,唐承朔和我已經很是熟絡,精神略好些,便和我提些當年縱馬執戟馳騁沙場的往事。

  他多半也只想找個合他脾胃肯傾聽他說話的後輩,我素來話不多,但出身武將之家,對這個從沙場拚殺出來,換了一身榮耀、也換了一身傷病的老人頗是敬重,的確在聽他說話,恰到好處地評論幾句,居然讓他很是高興,遂讓人為我備了碗筷,要我留下來一起用晚膳。

  我倒是無所謂,無雙已在身後拍手道:“哎呀,估計侯爺晚上要吃不好了。”

  唐承朔疑惑道:“咋了?”

  無雙笑道:“王爺有說不知,侯爺自從得了姑娘,如果沒有姑娘陪著,那是吃飯都吃不香的。奴婢瞧著這會兒子天色已晚,侯爺大約又在那裡等著姑娘一起用晚膳呢!”

  她一推我的肩,笑道:“瞧瞧咱們姑娘怎麼就這麼好人緣,得了侯爺歡心便罷了,這會兒還投了王爺的緣法呢!”

  唐承朔聞言卻哼了一聲,叩這案沿道:“喜歡嗎?喜歡為什麼把人家弄得哭哭啼啼的?”

  我和無雙俱是愕然。

  唐承朔卻眯著眼睛道:“以為我眼花了看不見?這丫頭進門後眼睛還淚汪汪的。別說我偏心,幫著這丫頭說話。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不清楚?那性子不冷不熱,總是帶著那麼股子偏激古怪,若非有著幾分才氣,我真不敢讓他協理什麼朝政大事呢。可對女孩家,還是得溫存些。我瞧著清嫵這丫頭的性情就好得很,如果不是十分難受了,大約也不會被氣得哭出來吧。”

  我只得賠笑道:“侯爺一向便對我好,哪裡會讓我受委屈了?傍晚過來時那邊迴廊裡風大,有沙子吹到眼睛裡了,揉了半天才過來,所以眼睛紅著。”

  唐承朔這才不做聲,擺擺手道:“罷了,也別說我不知體恤他辛苦。清嫵,你便回去侍奉他晚膳吧!如果他再待你不好,只管來告訴我。別瞧著我這把老骨頭,一樣拿大板子打他!”

  不曉得無雙有沒有把唐承朔這話搬給唐天重聽,但我至少明白,唐天重起氣來時,連他父親也是不放在眼裡的。

  唐天重的確守諾放了莊碧嵐,我也的確打算守諾侍奉他一輩子。

  只是晚膳時我的確胸口悶得厲害,連肋部都陣陣地漲疼著,再精美的飲食也是難以下嚥,不過喝了兩口湯,便匆匆洗漱了,也不等唐天重,先會床榻上躺著。

  白日之事歷歷在目,自是心緒翻滾,無限淒涼,加上胸口悶疼,便在床榻間輾轉著,更是無法入眠。

  正難受之際,眼前閃了一下,便見唐天重立在床前,還沒來得幾招呼,他便上前一把捏住我胳膊,幾乎將我半身子拖下床來。

  “你鬧夠沒有?給我起床,吃飯去!”他聲色俱厲,滿臉的陰霾將燭光壓得都暗了下去。

  我掙紮著扶住床圍穩住身體,才能答道:“侯爺,怎麼了?”

  唐天重咬牙切齒,怒道:“莊碧嵐依舊帶了他的新歡離開,我答應了會好好待你,你還要怎樣?”

  我勉強笑道:“我要怎樣?我從來……便沒想過要怎樣啊!”

  話未了,唐天重已呻吟一聲,一把撕開我的衣襟,便惡狠狠地壓了上來。

  我用力地推他,卻如蚍蜉撼樹,哪裡能推得動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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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耳中聽到他的喘息越來越濃重,我卻越發無力,眼見帳外的燭火,突然間蒙上了一層慘白的光暈,一忽兒大,一忽兒小,胸口的悶疼更是厲害,似乎連一口氣也喘不上來了。

  “天……天重……”

  我彷彿這樣喚了他一聲,彷彿又沒有,只覺燭火的慘白光暈忽然間消失了,轉眼間進入了混混沌沌的漆黑一片。

  我自覺許久後才從眩暈中醒來,可抬起頭時,唐天重正披著衣衫坐在床前,頭髮凌亂,分明是剛披衣起來的模樣,只是床頭多了兩名府中素常為攝政王診病的太醫,正滿臉倉皇地診著脈。

  無雙挪了長顰燈在床下,正焦急地盯著大夫,忽而轉頭看到我睜開眼,立刻面露喜色,急問道:“姑娘,醒了?覺得怎樣?”

  我搖頭道:“我沒事。不過是胸口有些悶。”

  唐天重已在斥問太醫:“上回讓你們診治,不是說已經復原了嗎?今天這又算是什麼?”

  太醫擦著汗,小心回道:“姑娘這是肺失疏洩,氣機郁滯,肝經循行不暢,以致情志抑鬱,胸悶肋痛,氣鬱難解……”

  唐天重怒道:“不必和本候說這些。且說這究竟是什麼病,礙不礙事?”

  太醫賠笑回道:“從症候看,必是肝氣鬱結無疑了。我們開個柴胡疏肝散的方子先吃著,應是不礙事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姑娘切忌再多思多慮,凡事須得看燈敞朗些。再有大悲大愁,若是釀作大疾,可就……可就……”

  話未說完,已被唐天重揮手斥退,“即刻開了方子煎藥來膚!若是調理不好, 我拿你們是問!”

  唐天重難得動怒,連一向活躍的九兒也安分了,悄悄地磅我拭著額上的冷汗,曲折他的臉色不敢說話。

  待太醫走了,侍女們拿了藥去煎了,唐天重兀自煩躁地在床榻前踱來踱去,眼鏡紗幔被他步履帶起的風吹得掠起,拂在他衣衫上,他竟抓了那紗幔一扯,但聞刺啦一聲,已被整副扯裂,散落下來。

  他冷冷地望著紗幔如水紋般鋪落在地上,在一室的噤若寒蟬中慢慢轉過頭來,向我問道:“是我讓你抑鬱成疾了嗎?”

  我一時不能回答,他似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哼了一聲,便大踏步除了臥房,砰地摔上門扇。

  這一回,連他最依為心腹的無雙也不敢上前相勸了,只是吩咐了九兒等侍女好生照看著我,便匆匆跟在唐天重身後奔了出去。

  我服了藥,輾轉到後半夜.才覺得胸口舒緩了好多,漸漸睡得安穩些。

  而唐天重到底沒回房,無雙後來過來說,已經在書房住下了。

  第二日上午,便有唐承朔派了陸姨娘過來,詢問我的病況。那病勢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已大有好轉,也不敢讓這風燭殘年的老人擔心,回覆了沒事。下午又去陪他聊了片刻,卻被他攆回來了,要我養好了身體再去見他。

  而我的日子,從那日起又清靜下來。

  唐天重竟然一直沒有再回過蓮池,據說是公務繁忙,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宮中的賦蓮閣了,白天偶然回來,不過是看看老父病情,商議些朝廷要事,並不多待,依舊回了宮去。

  我素來孤單慣了,如今白天又常到攝政王身畔服侍談笑,也不覺得寂寞。只是每次晚膳時,無雙總會在唐天重坐的位置放上一雙碗筷,竟是隨時準備著他回來的架勢,忽然便會覺得,那空落落的座位,連帶著讓胸口都空落落了。

  夜間無事,不過看看書,吹吹笛子,對著夜色裡漸顯淒冷的蓮池發一會兒呆,也便睡去了。

  而無雙、九兒等卻不肯閒著,拿了前兒的錦緞又在裁衣,說是打算在唐天重生日時以我的名義送給他,就說是我做的。

  我幾回去瞧著,針腳比我的到底要差些,有心想拈針上前幫忙,想起唐天重心機深沉,又有些寒心,便由得他們去,再懶得理會了。

  這日上午,聽說攝政王夜間病情突然加劇,我代理無雙匆匆趕去探望時,走至前院垂花門前,卻被唐承朔的護衛攔了下來。

  “清姑娘,王爺那裡有貴客,不宜打擾。姑娘還是且先回去,晚些再過來吧!”

  因我來往得多了,攝政王這些親信大多已認識我,因這唐承朔對我甚好,因此對我一向敬重,既然他們說了不宜打擾,多半是我不方便見的朝廷重臣在了。

  我應了聲,轉身走時,無雙耐不住,卻多問了一句:“來的是哪位達人?”

  護衛以嘴掩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這回來的可不是哪位大人!咱們的閒散天子,聽說攝政王病重,可真閒不住了!”

  唐天霄?

  我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那日告別他去西華庵時他的溫存和信賴,不由轉過頭,往正房的方向多看了了兩眼,才垂下頭,繼續往會走著。

  無雙似比去更不安心,小跑著追上我,說道:“這可奇了,府中並沒有迎駕,瞧著皇上該是微服過來的,不知找老王爺什麼事,也不知咱們侯爺知不知道。”

  我皺眉問道:“他來不來,與侯爺知不知道有什麼相干?”

  無雙怔了怔,臉色才堆起笑來,“說的也是。只是侯爺終日掛心國事,對皇上也一向甚是留意,如果連皇上進了自己府中都不知曉,未免會不高興。”

  不高興是肯定的,至於處處留意唐天霄的是什麼心,就只說唐天重自己知道了。

  這些日子和攝政王聊得不少,我已覺出唐承朔對於這位少年天子並沒什麼成見,除了抱怨他太過懶散荒唐,倒也沒感覺出太大的惡意來。

  如果唐天霄來見的是唐天重,我倒有些疑心他還能不能活著走出這個攝政王府了。

  眼見已經進了後園,蓮池裡漸漸枯黃失色的荷葉已經歷歷在目。

  因秋意漸深,無雙等怕蓮池周圍太顯清寂,特地找了管事的過去,另在蓮池邊植了晚秋盛開的芙蓉,金桂等花木,又在軒榭周圍置了很多盆菊花,眼看著大多已經盛開。

  無雙再受寵信,不過是個小小侍女,說的話也不至於連王府管事也俯首帖耳,做得這般周到,想來得過唐天重的囑咐了。

  正思忖際,自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響,伴著女子喘息著的呼喚:“無雙姐姐,無雙姐姐!”

  我們站住身,回過頭時,一個面生的侍女已經趕上前來,向我行了禮,又向無雙道:“侯爺遣了小廝在二門,立等姑娘去說話,說有急事呢!”

  無雙本就為唐天重煩惱,聞聲忙應了一聲,向我道:“姑娘且先回去,我去去就來。”

  想唐天重這般急急喚她,必定是有急事了,我也忙道:“你快去,別讓侯爺等著。”

  一時無雙隨著那傳詢的侍女匆匆離去,我獨自一人慢慢前行著。

  這樣閒散的秋日,梧桐落,廖花秋,人獨行,雁孤飛,對我算清寂之極了。卻不知唐天重又在暗中籌劃怎樣的計謀,唐天霄又有沒有設下對策,苦心弧指試圖穩住上輩傳承下的江山。

  感慨之時,忽昕身釁有人喚道:“清嫵丫頭!”

  我一轉眸,查點兒失聲叫出來:“皇……”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6
一〇三

  那人已經先知先覺地掩住我的唇,另一隻手不過輕輕一覽,已經將我攔腰抱起,飛快藏身到了蓮池畔的假山後面,才笑嘻嘻將我放了下來。

  我驚魂未定,再次打量他時,只見他一身淺黃紗袍,白玉束冠,面容俊秀,神情瀟灑,正是當今大周天子唐天霄。

  他正若驚若喜地盯著我,牽著我的手問道:”你還好嗎?“

  我在想不出這位萬神之尊的皇帝是怎麼避開眾人跑到這裡來的,瞪著他半天才能答到:“我……很好。”

  “哦!”唐天霄很不屑地望向我,“真的很好?那朕為什麼聽說前兒你病了,還和康候吵了架,至今還沒和好?”

  我有些傻眼,“你……你怎麼知道?”

  旋即又覺得這問題問得太笨。唐天重可以在皇宮布下只見的耳目,唐天霄也不是真正的無能之輩,又怎會不在攝政王府埋下眼線?

  唐天霄卻仔細地打量著我,嘆道:“總以為唐天重一心喜歡著你,一定會好好帶你。可我這麼瞧著你比先前在宮裡時還瘦了許多?這下巴都瘦尖了,臉色也太蒼白……不過,似比以前長高了些,出落得也更漂亮了!”

  離了皇宮,身處險地,他居然不改先前的憊懶,伸出手來摸一摸我的臉,調侃道:“瞧你一心一意要離開朕,離開皇宮,難道就認定了唐天重對你會比朕對你好?”

  我慌忙躲開他伸過來的爪子,低聲道:“皇上,請自重!這裡……並不是皇宮。”

  唐天霄點頭,“這裡並不是皇宮,你也不再是朕的昭儀。朕再不甘心,唐天重都可以找出一萬條理由,來證明他帶回的女屍就是你。你這丫頭啊……”

  他抱怨地嘆氣,卻沒聽出多少被欺騙後的憤怒和惱恨來。

  而我到底過意不去,垂了頭認錯,“皇上,之前去西華庵過的事……我騙了你。”

  唐天霄並不責怪,嘆道:“朕何嘗沒想過你在騙我?可總怕你和雅意夾在朕和唐天重之間給憋壞了,所以也只是打算讓你在朕可以掌控的空間裡散散心。可惜……自認為看到夠嚴實了,還是讓你們攥了空子。朕沒能追回你們,卻便宜了唐天重那混賬東西。”

  我先去這個幾度被逼到死亡邊緣的夏天,不由紅了眼睛,靠著山石,默默地抱膝坐著。

  唐天霄拍拍我的頭,笑道:“這下後悔了吧?沒事,朕一定想法子把你接回宮去。”

  他到底還記掛著我,只怕我受苦。

  我沙啞著嗓子,勉強笑道:“我……也沒什麼後悔的。如果再來一次,肯能還是這樣的選擇,這樣的結果吧。皇上也不用費心了,我已經不再是以往心裡總還是點兒盼頭的寧清嫵了。這大概……也只是我的命了。”

  唐天霄眸子一黯,很快又笑了起來,“得了,有什麼朕不知道的。以為唐天重是朕這樣的好性而,看你掉兩滴淚拿個刀子往脖子上比畫比畫就肯放過你呀?也是做夢!現在皇叔還在,唐天重再怎麼囂張暫時還不敢輕舉妄動,一旦攝政王甍逝,到時候鐵馬兵戈禍起蕭牆,還不知道鹿死誰手。若是朕敗了,你或許真的只能認命了,若敗的是他,朕……便不會再讓你委屈著。”

  我素來不喜過問政事,可這些事彷彿總與我糾纏不清。我苦惱問道:“皇上和唐天重,當真便已勢同水火,非拼出個你死我活不可了嗎?”

  唐天霄目光快要灼出火焰來,沉聲道:“這話你得去問唐天重,他近日已加精在軍中佈防,試圖將朕的驃騎將軍、驃國將軍兵力架空。如不是母后暗中警告,又向攝政王施壓,只怕他早就明著將鋒芒指向朕了!”

  我喃喃地嘆道:“這……又是何苦!何苦!”

  唐天霄覺出我的不安,立刻笑了笑,一掃飯菜沉重肅殺的氣氛,故作輕鬆說道:“其實,著說到底,還是男人的事。朕只怕你在這裡受了苦,忍耐不住,才到皇叔這裡來走走,剛才不過借了散心走到這裡,借了尿遁來和你說會兒話,勸你兩句。時候不早,朕這便走了。你自己保重。”

  眼見他揮了揮手,撥過山石後的蒿草便要離去,我忽然想到一事,又叫住他:“雅意她……大約也傷了心,那枚九龍玉珮……讓我還你。”

  唐天霄側過臉,眉宇間有清晰的惆悵和悲哀閃過。他低聲道:“那……那便算了。以後你遇到了難事要朕幫忙,你便拿了玉珮去找二門廚房內打雜的張氏傳話,朕自會幫你設法。”

  我順從地應了,卻又忍不住自己的揪心,追上前一步,說道:“皇上,你也要……保重。”

  那張氏必是唐天霄隱在王府中的眼線。我欺騙他一回,難得他還敢信我,居然將這樣的事也告訴我,也不怕我一轉頭便告訴了唐天重。

  他對我,也算是真心實意了。

  大約聽我說得認真,唐天霄轉過身,唇角向上彎了彎,面部的柔和頓時沖淡了眉梢眼角濃重的傷感。他很是輕浮地向我笑道:“有寧大美人的吩咐,朕還敢不保重?只是清嫵丫頭,雅意生氣了,你可別忘了替朕打個穗子。都不給朕打,叫朕怎麼用?”

  不等我應下,他便穿過矮矮的灌木,在樹蔭間只一閃,便不見了。

  我怔仲半響,無精打采地從山石後走出來時,正見九兒並幾名侍女滿臉惶急自竹上探望了橋上奔了出來,忽然抬眼見到我,立刻滿臉歡喜叫了起來,“姑娘在這裡,在這裡呢!”

  我頂了頂神,迎上去問道:“怎麼了?這麼慌慌張張?”

  九兒擦著額上的汗抱怨道:“姑娘這是去哪裡了?我們剛在做活計時,從後面的窗戶眼看著姑娘走過來,誰知等了半天也不見到家,叫小丫頭到竹橋下,說連姑娘的身影都不見了,可把我們急壞了!姑娘這是去哪裡了?”

  身畔這個位置,正是朝南朝北的窗戶都看不到的死角,看來唐天霄早就算準這位置了。

  我隨手往山石上指了指,說道:“那邊的梧桐樹上剛飛過來一直翅膀很漂亮的鳥兒,我瞧著稀奇,就走過去看了看。誰知走得近了,把它驚走了。”

  幾名侍女頓時鬆了口氣。

  九兒笑到:“啊,我就想著我們蓮榭裡太安靜了,池裡的魚兒雖多,又不會說話,不如叫無雙姐姐弄些八哥鸚鵡過來玩著,還熱鬧些。”

  我趁勢轉開話題,“無雙呢?剛才說侯爺派了人在二門外等著,找她有事恩,這還沒回來?”

  九兒答道:“沒那麼快吧?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我應了,隨她們回到蓮池不就,無雙便也回來了,卻是一臉的疑惑。

  “這可真奇了,原來不是侯爺叫我,是有人托侯爺的親隨送了兩匹江南繡品過來,說是鄉親的一點兒小意思。我十歲便被賣到了王府,家裡的人早就死絕了,哪裡冒出來的鄉親?可惜問吶親隨,竟說不知道,真不知是哪裡跑來的一筆糊塗賬。”

  我明知必是唐天霄的調虎離山之計,也便含糊支應過去。倒是九兒她們年輕活潑,見那繡品異常精緻,便去猜測是不是無雙的某個愛慕者送的,從張三編排到李四,居然鬧了一上午。

  晚間照常用膳,眼看著無雙擺好唐天重的碗筷,我也懶得理會,自顧拿起筷子吃飯時,只聽噠噠的厚底木 踏在地板上,由遠及近一聲聲傳來。

  “侯爺!”

  無雙驚喜地喚一聲,已將唐天重迎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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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唐天重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幽暗的黑眸淡淡地在屋內一掃,變坐下身低頭吃飯。

  他好像根本沒再注意我,更沒看我一眼。

  我也不說話,站起來向他行了一禮,依舊坐下來吃飯。

  無雙便微笑著走來問我:“姑娘,要不要叫廚房添一道中午的山菇燙來?姑娘不是說味道不錯嗎?侯爺應該也愛喝。”

  我遲疑了下,答道:“原來侯爺也愛喝那個,我卻不知道。那你讓人添去吧!”

  無雙應了,笑得有點兒僵。

  唐天重已啪的一聲擲下了碗筷,陰沉著臉望向我。

  屋中的氣氛頓時緊張,九兒等已大氣不敢吃,而我口中的飯菜早已味同嚼蠟,只是機械地夾著飯菜往口中塞著。

  他終於什麼也沒做,甚至什麼也沒說,又垂下頭去,取回碗筷繼續吃著。

  我暗自猜度,他對我的態度很是不滿,雖不致拿我怎樣,多半也會一怒而去。

  事實上,他晚膳後的確便起身離去,從頭到尾居然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我百無聊賴,心中卻莫名地堵得難受,甚至比那晚病著時堵得更厲害。

  拿了竹笛,我坐在窗邊,望著窗外閃著幽光的湖面,吹著一曲《水調歌頭》,只盼著曲調中的冰澈乘警寧謐如水能盡快驅去心頭的塊壘。

  一曲未終,便聽到九兒在一旁悠悠讚歎,“好一首《卜算子》啊!”

  我怔了怔,忙留心自己音調,果然不知什麼時候轉到《卜算子》上了。忽而便憶起當年蓮池畔和唐天重的初遇,更覺難過,再分不出這種相遇直至如今的相守,到底是緣,還是孽。

  悶悶地擱下,我正準備去休息時,忽見無雙,慢慢走向我,一雙聰慧機警的大眼睛裡,竟蓄滿了淚水。

  我忙問道:“無雙,怎麼了?”

  她已上前兩步,普通一聲便跪在我面前,哽咽道:“姑娘,如果侯爺有不周不到不夠體恤姑娘的地方,無雙哎這裡代他給你賠禮。他滿心裡只要哄姑娘歡喜,只是從來不肯說出來。姑娘……我求你,別再和侯爺慪氣了!”

  “慪……慪氣?”

  我沒想過在無雙她們心裡,就是這麼界定我和他們主人的矛盾。

  我在和唐天重慪氣嗎?

  九兒跑到前面窗戶向外探了一探,已吐著舌頭說道:“姑娘,侯爺就在外面竹橋上坐著,一直沒走呢!他……他在聽姑娘吹笛子嗎?”

  無雙試著淚道:“旁人或許比清楚,我跟了侯爺八年,怎麼不清楚他的心事?他是氣姑娘待他冷清,狠了心好些日子都不來探望。今日終於抹開面子過來了,姑娘還對他冷冷淡淡的,他性子傲,受不了,又不忍心為難顧念,又捨不得離去,所以只有在橋邊坐著喝悶酒。”

  我聽得呆住了。

  難道真的是我冷清了?

  而他……其實待我從來就不薄。我本不過是他擄來的女子,如果他真的只是貪我美色,不是真心疼惜,從落到他手中的第一天起,就不可能這般處處經心,連侍奉的小丫頭也只看著我的臉色行事,唯恐我有半分過得不自在。

  只是他一向為人淡漠霸道,總讓我下意識地敬而遠之,不想去靠近他,更不想去瞭解他的傷痛或悲哀,也不想細想他對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可我到底不是不懂得情為何物的小姑娘了。

  世上最深切的痛楚,便是為情所困,為情所傷。那是埋在血肉裡的鋼針,時時刺痛,刻刻鑽心。

  為了掩埋在心底的那段感情,我曾經行尸走肉般在楚宮度過三年,終究在莊碧嵐到來之際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衝出,九死不悔。

  那麼,唐天重呢?

  無雙已扯住我衣襟,啞著嗓子淚落潸潸,“姑娘,你就去看看侯爺吧!便是心裡不開心,靜靜地坐著陪著他就行。只是被讓他喝酒了,這樣滿肚子憋著氣喝酒,很傷人啊!跟侯爺這麼多年……我就二米瞧見他這麼失態過!”

  我垂下眼,低聲道:“其實……他要我做什麼,我都是依從的。我何嘗敢違拗他什麼事了?”

  無雙道:“姑娘,他要的,不是姑娘的馴從,而是姑娘的真心相待啊!”

  我的真心相待……

  頭悶悶地疼,連胸口也隱隱地作痛著。

  原來我遠沒有自己想像的冷清,只是曾經的痴情,已經被殺戮和鮮血蹂躪得只剩悲傷和絕望,便不敢再去考慮我有沒有情,有沒有心了。

  表面的溫柔和馴從,可以填滿一個人的眼,卻不能填滿一個人的心。

  我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天氣並不好,有碎雨點點。半萎的蓮葉聳拉著,只有幾處的蓮蓬還直直地立在水中。

  蓮子已成荷葉老,一番夜雨洗清秋。

  打開堅硬的蓮蓬,便是漆黑的蓮子。

  是上等的美食,卻有著最苦的心。

  唐天重坐在報廈的竹橋邊上,扶著欄杆持了酒壺在喝著,垂落的雙腳快要接觸著水面。

  一身黑衣如墨,未曾束冠的頭髮亦是漆黑如墨,被細雨打濕了,柔順地散落腦後,那刀削般輪廓分明的面龐顯得很蒼白。

  即便這樣一個渾身濕透的落拓男子,即便他這般鬱鬱地在雨夜裡借酒消愁,依舊一身威凜冷煞之氣,令人望而卻步。

  猶豫片刻,我走到他身畔,也做到橋上,扶著欄杆眺望滿池敗荷。

  他開始不理睬,只顧喝了兩口,才抬頭望著夜空,冷淡說道,“你出來做什麼?正下著雨,回去。”

  即便是為我好,他說話還是不肯給人留言後任何商議的餘地。

  我沉默,靜靜地傾聽著雨點落在水面和荷葉上的聲音。

  腳下半捲曲的荷葉,蓄了滿滿的水,被報廈中懸著的四級山水絹紗宮燈散出的淺淺光芒映得像水銀一般清亮,幽幽地在池子裡搖晃著,忽而風颳得緊些,那荷葉斜了一斜,嘩啦一聲,便將不知道蓄了多久的水滴傾下了池子。

  而荷莖似也再經不住這樣的風雨和摧殘,輕微的一聲,已經從中折斷。

  滿池的荷花,終於連殘葉都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我禁不住地嘆息,長長的素藍披帛被夜風吹到了水面,獵獵地飛舞在殘荷之上。

  唐天重一抬手,將那披帛握住,往我肩上拉了拉,終於正眼看我,卻是低聲呵斥:“還不回去?”

  我無奈地望向他,“別喝了。真要喝,回屋裡去,我陪侯爺喝兩盞。”

  唐天重眸光一閃,嗮然後道:“你似乎不會喝酒。”

  當日在怡清宮,我曾推搪不會喝酒,唐天霄有意當著他的面捉弄我,拿酒將我慣得嗆著了。他竟然還是記得的。

  我說道:“我會喝。”

  一把搶過他的酒壺,我在他驚愕的目光中仰脖灌了一大口,品評道:“上品的紹城女兒紅,不比地方進貢的御酒差。但年份不怎麼樣,不會超過三年,入口甘醇,回味不足。”

  將酒壺遞還給他,我笑了笑,“武將家的女兒,怎能不會喝酒?”

  他接過,盯著我的模樣像是在看一個怪胎。

  我再問他:“進屋去嗎?”

  他嘴角歪了歪,也不知算不算是笑容,但聲調卻很是不屑,“我在你心裡,從來就是個十惡不赦強人所難的壞人,我喝不喝酒,和你有什麼相干?”

  我便不再說話,提了裙襬從竹橋上立起身,往報廈內行去。

  他卻似惱羞起來,眼見我跨出一步,一把拖住我的手,只一拽,便又將我拽倒在竹橋上。

  “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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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我掙紮著要起身,卻被他的大掌輕而易舉地按在橋面上,徒自掙著手腳,再也動彈不得,木板和竹片搖晃時的嘎吱嘎吱聲中,只聽他惱怒問道:“我強你所難不假。本侯想得到的東西,從來不肯輕言放棄。可你便這麼聽信旁人挑撥的話嗎?唐天霄說是我向他下毒,我便認定我是惡毒小人?唐天霄說我圖謀不軌,你便認定我是蛇蠍心腸?連他想借你來羞辱我,你也乖乖地配合?卻不知今天他悄悄見你,又給我安了什麼百事莫贖的罪名?樁樁件件,我都聽了,信了?”

  我心中暗驚。怎麼連白天我們私會的事他也知道了?或者,只是有些疑心,故意來套我的話?

  唐天重見我疑惑,又道:“唐天霄跑到我這裡,能突然失蹤好一會兒已經夠奇了,還有我們這個萬事不理的寧大小姐同一時間突然跑去看什麼鳥兒,若說你們兩個沒見著,我卻是不信的。”

  他們如此瞭解彼此的動靜,我也不打算抵賴,仰面望著黑漆漆的夜空,輕聲道:“是,他不放心,來看看我。”

  “僅此而且?”

  “我聽到的,僅此而且。可侯爺必定不信的。”

  唐天重卻放開了我,說道:“我信。”

  我愕然坐起身,卻聽他嘆道:“如我不肯信你,你又怎肯信我?我便信你一回。至少,我回來時,你還在。”

  我呆了呆,敢情他今天匆匆回來,是怕我和唐天霄有所約定,就像當日從皇宮逃出一般,這回會從他的攝政王府逃開。

  “我還能到哪裡去?”我苦笑著抱膝嘆息,“侯爺,你且告訴我,我還能到哪裡去?”

  “你可去的地方多了,別說唐天霄不肯死心,就是莊碧嵐……”

  他忽然噤聲,取了酒壺繼續喝著。

  我便代他說下去,“其實莊碧嵐也不曾死心,對不對?他和南雅意之間所謂的患難見真情,不過是為了逃開侯爺的掌握,而奉命在我跟前演的一場好戲,對不對?明知我可能會在那個時候去,還關了門在房中卿卿我我,本就不和情理。”

  唐天重停下手,盯向我,“你在找理由為莊碧嵐的變性開脫吧?我本就是你心目中的壞人,再往壞裡想,也沒什麼要緊。”

  有兩滴打在眼睫,眼前便有些模糊。我酸澀地笑了起來,“侯爺可記得,莊碧嵐臨走時說了什麼?”

  唐天重目光一轉,“他說,南雅意做的蓮子羹很好喝,蓮子剝得很乾淨。”

  我吞嚥著喉間湧起的氣團,笑道:“可莊碧嵐從不吃甜食,更不吃蓮子羹。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甜湯,便是盛了給他,他也必定把蓮子夾出來給我吃。”

  我眯起眼,那樣深沉的夜色,卻隱隱聽到年少時彼此輕快的歡笑。

  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豔。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

  那樣美好的時光,風和日麗。

  唐天重的神情漸漸難看。他尷尬地轉過臉,說道:“哦,那倒是我不知道的。”

  我又告訴他,“剝得乾乾淨淨的,是連心。煮湯的蓮子,是沒有心的。”

  唐天重悟了過來,苦笑道:“原來……原來那時你便知道了是我的計謀。那你為何不拆穿我?”

  我反問:“我為何要拆穿侯爺?我已是侯爺的人,明知侯爺的用心,何苦去招侯爺不痛苦?我再不可能是碧嵐的妻子,又有什麼立場去阻攔他們在一起?如果碧嵐能接受雅意,也算男才女貌,必定是這世上最般配的一對。”

  唐天重瞪著我道:“所以,你認為他們可以幸福?你卻不可以?你就這麼不信任我,認定跟著我會受一輩子苦楚?”

  我嘆道:“我只是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女子。而侯爺……侯爺的心太大,太深,並不是我所能瞭解的。”

  “是嗎?可我不覺得。”他凝視著我,“我心裡從來只裝過一個人。從那個晚上,我瞧著她一個人在月下哭,我便再也放不下了。”

  那樣黯淡的燈光下,他的眸子居然亮得如玻璃一般,映照出我被細雨打濕的臉,以及濕潤無措的眼睛。

  如果唐天霄向我說同樣的話,也許我會一笑置之,可他是唐天重,寧願用刀兵和鮮血說話也吝於言辭的唐天重。

  “清嫵!”

  他忽然無奈地換著,隨即將酒壺扔入池中,便張開雙臂將我擁住。

  “好……我承認我不好好人,我從來就是壞人。我用鐵騎和刀劍分開了你和你的心上人,我用很不光明的手段槍佔了你,我用可能很愚蠢的計謀離間你們……所有的不是,我都認了。可你也不該把這些事全憋在肚子裡。我寧願你不高興時指責我斥罵我,至少還見到你是把我當成可以說話的家人或朋友。我從沒想過我會把你逼出病來。我……很灰心。分開這些日子,我其實很想把你完全丟到腦後,哪怕……哪怕就當做我從來沒有找到你,也比現在這樣好。可我偏偏還放不下……一聽到唐天霄暗中見你,我立刻回來了,生怕一不小心,再也見不著你。清嫵……”

  他突然便吻上來,被夜雨侵得冰涼的唇,唇內炙熱的舌,那樣不顧一切地捲入,以摧枯拉朽之勢蠻橫地掃蕩火來。

  我的身體彷彿軟了,喉間發出止不住的嗚咽,滾熱的淚水不可抑制地落了下來。

  其實我也寧願他那樣冷淡著,用滿身的威煞逼人讓我繼續固守著心中的那份執念,平靜安然地度過我餘下的歲月。那麼,無論他的未來如何,唐天霄的未來如何,我總不至於再次經歷那些大起大落的生離死別,無大喜大悲,亦無大愁大恨,便算是我餘生的幸事了。

  可他偏偏舍下所有的尊嚴和冷峻,這般悲涼地承認他所有的不是,所有的愛惜,所有的軟弱,所有的患得患失。

  “清嫵……”

  他呢喃地換著,一邊試著我的淚水,一邊將我擁得更緊,雙眼有些迷離。

  他一定是醉了。可這一次,我相信他醉後的語無倫次,才是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默默攬住他的脖頸,我小心地回應著他的擁吻。

  他卻似被燙著了一般,含糊發出低低的呻吟,忽然攔腰將我抱起,走向屋內。

  屋中的燈盞很明亮,驟然照過來,讓我不適應地閉上眼。

  耳邊恍惚傳來九兒清脆的話語,“姑娘得先換衣……”

  下面的話頭不知是被誰用手掩去了,接著是侍女們躡手躡腳退開的腳步聲,連門也被輕輕掩上了。

  雨點不大,但在外面這麼久,衣衫的確濕透了,肌膚涼涼的。

  唐天重的黑眼睛被淺碧的紗帳映得如春水般柔和連解開我衣裙的動作也輕巧得不像久經沙場的武將的手。

  但他的身軀依舊是武將的魁偉健壯,炙熱的肌膚燙的我微微的哆嗦。

  他便輕笑,珍愛地在我肌膚上摩挲著,輕緩有致地揉捏著,看我漲紅著臉,不安地在他的身下躁動著,才緩緩傾下身來。

  “清嫵……”他恍若嘆息。

  “侯……侯爺……”我低低地喘息。

  “叫我天重。”

  “……”

  “那日你被我逼的急了,就曾喚我天重。”

  “侯爺……”

  “……”

  回應的是很不甘心的劇烈動作,而我終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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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第十九章 堪笑飄零,識腕底乾坤

  日子於一夕之間又熱鬧起來。

  唐天重不但恢復了每日回蓮榭留宿的習慣,並且待在這裡的時間越來越久,以至於二門外不時有大臣或部屬派了人來蓮榭通報求見。有時回來還未及坐定,便因有人求見而匆匆去書房見客。

  我再不知他哪來那麼多公務可忙,嘆道:“能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繫之舟。侯爺,你何不看開些,將這些政事多交給二爺和丞相他們處置?”

  唐天重難得見我關心他的大事,倒也答得爽快:“天祺到底年輕,有時做事很沒分寸,至於那群老臣……雖有幾個忠心的,可大多各懷鬼胎,在本侯面前是這樣說,在太後面前又是另外一說。如若本侯有所鬆懈,他們沒了敬畏之心,再不知生出什麼事來。”

  我嘆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也不能怪他們成了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他們忠心的,只是唐氏的大周江山而已。”

  唐天重立刻皺眉,“你不必明諷暗喻,我知道你和唐天霄一直曖昧不清,就不想讓我奪他江山,對不?想讓我對宣氏那老賤人和唐天霄那黃口小兒俯首稱臣,只是做夢!今日我明著和你說了,這大周江山,就和你寧清嫵一樣,我是要定了!”

  我實在不能理解男人這種所謂的雄心壯志,但他既然把太后都罵成那樣了,我也懶得再去糾結他對我和唐天霄的疑心病,只是說道:“如果你執意為一己之私令生靈塗炭,那也由得你了。”

  唐天重冷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帝王名將皆是如此,何嘗聽到史官下一筆半筆他們的不是?何況血債血償,本事天公地道。”

  血債血償?

  我疑惑,這又是從何說起?

  唐天重似也自知失口,再不說下去,只將我上下一打量,本來皺緊的眉舒展開來,揮手道:“去取套男裝來!”

  同樣不由我爭辯,片刻,我成了唐天重隨身的侍童。

  九兒在我跟前轉來轉去,忍不住嘀咕道:“有這麼漂亮的男孩嗎?我瞧著……實在不像啊。”

  但唐天重根本顧不得像不像了,點頭道:“好得好,以後我去書房你便跟著去,去宮裡就不必了!”

  自那晚之後,他似乎越來越喜歡把我栓在他跟前,如今更是打算把我往外面帶了。

  我對著鏡子裡那個顯而易見的女子面龐,雖然好笑,也不願違拗他的心意。何況時時伴在他的身側,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總比一個人在房發呆好。

  以前自覺很能耐住寂寞,了不知什麼時候起,他不在身邊時,我也會覺得孤單起來。

  也許,是因為滿池的殘蓮終於連葉子也枯萎了,內拔得一乾二淨,水面便顯得太過單調而清寂吧。

  唐天重在書房裡要麼看公文,要麼找大臣議事,要麼傳來部屬調兵遣將,並不避忌我,對我也不親近,宛如我真的是個為他磨墨遞紙的童兒而已。

  我看管了他任倩冷冽威凜的模樣,也不以為意。倒是那些來往的重臣武將,對他身畔多了個唇紅齒白的俊秀小童很是納悶,只是唐天重素有威儀,無人敢當面發問,而背後穿成了什麼樣,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我既在唐天重身畔,許多不該女子參與的政事,漸漸也看到眼內,傳入耳中。

  不怪唐天霄提到唐天重便恨得入骨,唐天重的確快把金鑾殿放到內廷的勤政殿或王府的大書房內了。

  幾乎七成以上的重大國事從兵馬調動到官員任免,從城池的修建到水運的疏通,竟是先向唐天重請示後,再奏報朝廷的。便是上朝有人提出異議,因唐天重這一支系的臣子也會上前力保通過,不比他親自出頭,已在暗中擺佈得清清楚楚。

  若他真的在金殿上指鹿為馬,只怕符合的人不在少數。

  他已是實際上的攝政王了,比少年帝王大不了幾歲的攝政王。

  或許他的打算也有道理。如果他不交出權柄,唐天霄母子絕不會善罷甘休,而如果他交出權柄,以他們父子在朝中的威望,功高震主外加曾經處重擅權,必為帝王所忌,最好的待遇,也只是容他做個閒散宗室罷了。

  而唐天重又豈會甘心受制於人?

  因被唐天重絆著,我去陪著唐承朔的時間更少了。

  這日我去請按時,他便嘆氣,“本以為找著了個好兒媳,便多個人在跟前伺候了。沒想到天重那小子還和我這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搶人。你說我這倒是生的什麼好兒子呢!”

  我微笑道:“侯爺公事纏身,也的確辛苦了些,所以我才跟了去照看照看。其實他也記掛著王爺,剛才我過來時還在囑咐我多代他盡盡孝心呢!王爺既然喜歡清嫵服侍,我回去便和他說下,以後再也不隨他去前院了。”

  唐承朔搖手道:“罷了,我老了,可還不糊塗。想這孩子也可憐,挖空了心思才得了你在身邊,我好端端的擾了你們的好事,那才叫昏聵呢!”

  陸姨娘笑到:“王爺自然心疼兒子了。不過真為清姑娘好,還是盡快把他們的事辦了才好。”

  唐承朔皺眉,沉吟道:“嗯……這個再商議,總是要辦的。”

  我忙道:“侯爺春秋正盛,加之康侯夫人新喪,我們的事……不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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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唐天重歲未及提及,我卻猜得到,他滿心是想娶我為妻,但我曾是後宮昭儀,見過的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成親後宮內眷難免有往來,輕易便能被人認出。便是他不怕人非議,多少也得顧及些我和天家顏面。

  唐承朔點頭道:“自是不用著急。天重和他母親一樣,死心眼得很,唉!認準了一個,再不會變的。你在他跟前,他這輩子也虧不了你。”

  我想起傳說中早夭的攝政王妃,以及傳說中的伉儷情深,笑道:“王妃必定也是個國色天香重情重義的大美人了。”

  唐承朔眼神一飄忽,悵然嘆道:“性子太剛硬要強了。你瞧著如今天重的性情,就和他母親是一模一樣。須知過剛則易者啊!”

  他拍拍我的肩,“我還是喜歡你這孩子的性情,有時候雖剛強了些,但到底懂得進退有度,不會一味打硬碰。如果……如果天重能學些你的柔韌,我也便放心了!”

  唐天重的剛毅執著,我是領教過了,不過實在很難想像,這位據說很是痴情的王妃,姐姐是母儀天下的宣太后,夫婿是權傾天下的攝政王,如果生就唐天重那樣的個性,又會生出怎樣的事端來。

  不過唐承朔待人溫和,甚有城府,不但未立側妃,連特別受寵的姬妾都沒幾個,想來對王妃也應該很是專一,攝政王妃的生活應該還算順心吧?

  不知唐承朔哪裡來的剛過易折的感慨。

  從唐承朔處出來,我問無雙:“攝政王妃哪一年甍逝的?”

  無雙想了想,答道:“有塊十年了吧?好像是我進王府的前一年甍的,我並沒有見過。侯爺很是孝順,已經隨著王爺衝鋒陷陣了,有幾次受傷發起高燒,口裡喃喃叫的都是母親,平時也常去王妃墓前祭拜。今年遷都江南,離王妃墓遠了,四時八節也不忘令人備了果品水酒遙祭。”

  快十年,也就是在唐天霄初登大寶不久之後,唐天重的母親就去世了。

  想起唐天重對他親姨母的厭惡,以及方才唐承朔對自己王妃半吞半吐的評價,我正猜測著這中間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事時,不知哪裡來的兩個小丫頭追打完笑著一路跑過來,前面那位似乎只顧逃了,竟一頭撞到我身上。

  我“哎”地驚叫一聲,皺眉正讓開時,忽覺我的手間忽然一緊,那丫頭竟不知什麼時候將一個圓圓的什麼東西塞在了我掌心。

  無雙已急急過去將那小丫頭一把推開,喝道:“哪個房裡不懂事的丫頭!這麼冒冒失失,管事的怎麼教的?”

  兩個小丫頭嚇得連忙跪在一邊,再也不敢說話。

  我忙笑道:“都是些年輕女孩子,難免活潑些,打打鬧鬧也不礙事。只是下回留心些,這府裡來來往往的貴客原本就多,再衝撞了,只怕府內大總管不會饒了你們。去吧!”

  小丫頭如蒙大赦,抱頭鼠竄而去。

  無雙猶在納悶,“這兩個丫頭眼生,不知是誰房裡的。”

  我悄悄將那圓圓的東西收在袖中,若無其事道:“這攝政王各方奴婢撲下人加起來只怕有上千,哪裡能個個認識?我們只在蓮池待著,不去惹事吧!”

  無雙便為我發愁,“姑娘,你這麼萬事不理可不行呢。侯爺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這偌大的攝政王府,早晚都會由姑娘打理,到時可不是不惹事就能躲開事的。”

  她想了想,又笑道:“如果咱們侯爺的心比這攝政王府大,姑娘這當家主母,當的家可就更大了!”

  我想著當年南楚皇宮的輝煌和覆滅,淡淡笑道:“遠著呢,再隔兩年……天知道又是怎樣的情形。”

  無雙卻極其相信她家主人,那聰慧的眼睛裡難得流露出那樣不清醒的痴迷,“再隔兩年嘛,我們的侯爺,可能不只是侯爺了。”

  可在我看來,同樣可能是平民,是階下囚,甚至黃土攏中一架白骨。

  當年南楚的臣民,還以為江南永遠會在歌舞昇平中詠盡繁華,可轉眼楚帝白衣出降,舉國敗亡。

  當年我年少無知,自以為我和莊碧嵐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注定了一生相隨。可楚帝一念私心,莊氏血流成河,家破人亡,我成紅顏禍水,困鎖深宮,最後竟連安靜度世都不可得。

  千重富貴,萬種風流,敵不過蒼天無情的捉弄,轉眼成灰,成塵,飄散得不留痕跡。

  回到蓮榭,我只作睏倦,遣開侍女們,在軟榻上靜臥著,取出了那小丫頭塞給我的物事。

  竟是個密封住的小小竹管。

  我小心地把封口處的白蠟刮開,打開竹管,裡面掉出了一個小小的紙包和一張摺疊整齊的紙條。

  把紙條解開,只一看那字跡,我的心便突地一跳。

  落筆有神,秀逸從容,正是莊碧嵐的字跡。

  距離那個丁香千千結的分離日子,一架過去一月有餘,算日子,他早該和南雅意在交州安頓下來了。

  莊遙大將軍久經戰事,深知攻守之道,交州與大周交界處一向陳有重兵,自保有餘。唐天霄和唐天重忙於應付彼此,暫時騰不出手來對付莊氏。

  如無意外,莊碧嵐應該恢復了備受尊重的交州少主身份了。

  等劇烈的心跳止下,我才冷靜下來,去看紙條的內容。

  清嫵如唔:

  知卿受苦,吾心實不忍也。已與周帝約定,近日將合兵共擊康候軍。康候勢大,卿若得便,可就勢下手。

  竟是讓我藉著親近唐天重之便,伺機誅殺於他。

  下面猶有小字,卻是說明那紙包中乃是致命的南疆秘毒,無色無味,只須放入湯中,略沾唇舌,不久便會毒發昏睡,三日內即可僵死。

  計畫十分周密,最妙在這毒發作後除了昏睡之外並無異狀,我便可趁著他人為發行康候中毒之前離開蓮榭,只須走到蓮池後的迎熏亭,自會有高手接應我離去。

  將那紙條匆匆看完,又將那紙包取出,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瞧著,心裡卻是水火交戰,一忽兒冷,一忽兒熱,連手足都似軟了下來。

  莊碧嵐。

  唐天重。

  誰比誰更令人失望?

  傍晚,我說要親自去給侯爺煮幾道菜時,無雙歡天喜地地應了,帶了九兒去幫我忙,等唐天重回來時,早備好了幾樣我親手做的家常菜式。

  唐天重聽說,自是高興,甚至令人溫了好酒,讓我一起喝上兩杯。

  他已知我會喝酒,我也不好推搪,不動聲色地陪他喝了一杯,看他喝完一壺,送了飯上來,我便取了碗,盛了滾熱的鮮魚湯,遞到他面前,笑道:“這魚是我眼

  看著活宰了燉的湯,很是新鮮。你瞧瞧,都是乳白色了,味道也鮮美得很。

  唐天重點頭接過,嘗了一口,微笑道:“你親手熬的湯,果然好喝得很。你也喝一碗吧,瞧你瘦成這樣,也不肯好好吃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唐天重的女人過不上舒心日子呢!”

  舒心日子?

  我嘆笑道:“我剛煮魚時背著味道熏著了,沒胃口吃。”

  “哦!”

  唐天重便不說話,埋頭吃著魚湯。

  而無雙雖然盛了一小碗在我面前,我到底一口也沒喝。

  大約因為是我親手煮的,親手盛的,唐天重確實喜歡的,居然將一整晚都喝了,一滴不剩。

  這魚湯,其實真的燉的很香,我也的確很想喝。

  飯後,唐天重依舊去燈下翻閱各處送來的公文,但精神明顯有些不濟,看了兩篇,便擱下筆,撐著額道:“清嫵,給我泡盞濃茶來。可能這幾天老是出城巡查,有些累著了,犯困。”

  我應了,忙令人取了滾水和茶葉,親手泡了濃濃的茶遞過去,笑著問道:“以前這些事不都是讓陸將軍、溫將軍他們去做的嗎?怎麼現在要你親自出城巡查?”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17
一〇八

  若是以往,唐天重一定會抬起他那雙深沉莫測的眼睛,盯著我看上半天,才會不冷不淡地回到我兩句。

  畢竟我從不過問朝堂的事情,開口詢問這樣的軍國要事,絕對算是突兀了。

  但這次,唐天重好像困得真的有些迷糊了,居然半閉著眼睛答道:“唐天霄調遣了部分將被駐軍渡江,說是要換防,但始終未見動靜。倒是交州莊氏正往北集結兵馬,不知打什麼注意。”

  他所說的,倒是與那張傳來的紙條上所透露的信息不謀而合。

  難道一切都是真的?

  連同唐天重眼前的瞌睡犯困,也是真的因為累了?

  我也有些神思恍惚,走到唐天重身畔,伸出手抓抓他的頭髮。

  除了那碗倍於淋透了他的頭髮會顯得柔順些,平時都是極硬極粗的。鬢間的碎髮摸上去甚至有點兒扎手。

  他抬起頭,笑的更加迷離。他問我:“假如我和唐天霄或莊碧嵐對陣,你站在哪一邊?”

  我說道:“你這邊。”

  唐天重一瞬間閃過不知是歡喜還是憤恨的怪異表情,“是嗎?”

  “是。我站在你這邊,但希望你輸。”

  “呵!”他笑了起來,“你盼我輸,還能說站在我這邊嗎?”

  我搖頭道:“我不懂男人的雄心壯志。我只曉得如今大周尚算安定,這時再來個帝位更替,遭殃的必是百姓,所以我盼你敗,盼你輸。但你敗了,輸了,我還會站在你身邊。”

  唐天重眼睛眯起來,那種危險的靈力似逼退了他面龐上的睏倦,連聲音也抬高了很多,“你難道沒有想過,我輸了,可能就是死,我死了,你還陪在我身邊?”

  我猶豫片刻,答道:“如果我有了你的骨肉,我就幫你把孩子養育成人,如果沒有孩子。我便陪著你一起死吧!”

  唐天重瞪著我,忽然冷笑道:“你別做夢了,如果我死了,你也必死無疑!便是有了孩子,也自有別人撫養,至於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看我會饒過你!”

  我默然,然後想他莞爾一笑,“你罵起我來就我困了?”

  唐天重一愣,撐著額站起身來,恨恨道:“還不是被你氣的,這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種女人呢?”

  他走到旁邊我素常臥著的軟榻旁躺倒,掩著臉猶自喃喃說道:“我又怎麼會遇到你這種女人?真是可恨啊,可恨……”

  眼見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不一會兒竟然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果然睡著了。

  至少,和平時睡著並沒有什麼兩樣,更看不出有中毒的跡象來。

  無雙等人卻是納悶,只悄悄和我嘀咕,“侯爺平時精神好得很,今天這是怎麼了?莫非真的太累了?”

  我冷眼看著,答道:“明天交太醫開些培元益氣的藥來給他吃兩天,就沒事了。”

  無雙虛了卻跑去翻屋中有沒有我生病時吃剩的人參茯苓,打算先熬些等他睡醒後服用。

  此刻北面窗口正大開著,湖面飄來的風吹到身上有些寒意。我遂讓九兒去關了窗,自己到床榻上抱了條薄衾為唐天重蓋上,再看向他的面龐時,他的眉宇還微微皺著,睡的並不安穩。

  閉上的雙眼再不能那般冷銳逼人寒光四射,這個沉睡了的男子看來溫和安靜了許多。

  可惜,那性情裡的威嚴之氣,只怕這輩子也拋不掉了。

  我嘆口氣,轉頭吩咐:“無雙,你小心看護著侯爺,我胸口有些悶,和九兒出去走兩步散散心。”

  這些時日我隨著唐天重進進出出,又時常道前院去,早沒有人再管束我的行動,無雙也不疑心,應了一聲,自顧拿了人參去叫人煎藥了。

  我帶了九兒沿著曲折竹橋一路除了蓮池,徑直往北面的假山而去。

  假山前後都有通道,通往頂部的迎薰亭。

  我拾級而上,在亭中扶欄坐下,吩咐九兒道廚房去幫我取些東西,將她支開了,才靜靜地向四周打量。

  霜天雲淡,絳河清淺,皓月嬋娟,秋風前例。攝政王府前院後院堰角重重,在月色裡模糊成線條分明的黝黑剪影,蓮池波光粼粼,映著清澄月色,更顯明潔。

  假山前後,紅楓漸老,蒼梧凌亂,幾處夜鳥驚起,有洛夜飄下的細碎聲響。

  並沒有什麼人過來接應,卻有幾道暗影在山石樹影中閃動。

  許久,蓮榭那邊的竹橋上,終於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踏出抱廈時,他腳步頓了頓,望向我這邊。

  隔了這麼遠,我都能感覺到他目光中的含恨和惱怒。

  我懶散地笑了笑,將頭倚在冰冷的柱子上,只覺得秋日裡也有沁骨的寒意,無處不在地滲過來,而眼眶又已經酸澀。

  不該酸澀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是嗎?

  徘徊在山下的黑影終於行動,當頭奔過來的是唐天重的心腹隨從,深綠服色的六品校尉服色。

  我記得這人姓張,平時對我甚是敬重,也不待他開口,便先笑問:“張校尉,是莊公子叫你來的嗎?”

  張校尉一怔,領了數名親衛在離我數步遠的地方站定,恭敬說道:“不是。是侯爺令屬下帶姑娘下去。”

  我輕笑,“是令你帶我下去,還是令你押我下去?”

  “……這……”張校尉不敢回答,只是賠笑道,“姑娘向來通情達理,必定不會為為難數下。”

  我一拍欄杆,喝道:“我不為難你,你只管去回唐天重,就說我不想下去,想押我下去,讓他自己來押!”

  張校尉見我氣勢凌人,更是猶豫著不敢上前,只是唐天重令出如山,同樣不敢回去和唐天重那般回話。

  氣氛正僵持時,假山下傳來唐天重的冷冷呵斥:“寧清嫵,乖乖給我滾下來!若等我撒謊你剛去,我一定打斷你的腿把你扔下來!”

  我又氣又怒,站起身向山下那個好端端站著的高大男人叫道:“好,我在這裡等著,等著侯爺打斷我的腿將我扔下去!”

  “你!”

  唐天重大怒,一對眸子在淡淡的月光下似要灼燒起來,尖刀般刺向我。

  而我當真被他那眼神刺痛了,臉心口都似抽搐般的疼痛著,賭了氣雙手按緊欄杆,同樣恨恨地盯著他,寸步不讓。

  張校尉忙上前一步,低聲道:“侯爺正在氣頭上,姑娘既然做錯了事,還是盡快下去認個錯,給侯爺一個台階下吧!不然侯爺面上下不來,姑娘難免受苦。”

  我冷笑道:“你倒是好心!我且問你,你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認錯?就為我在他睡著時跑到這亭子裡吹吹風,打算看看你們的好戲嗎?”

  張校尉跺腳道:“小姑奶奶,別任性了!這事兒,從一開始就在侯爺掌控之中,姑娘想賴也是賴不掉的~”

  我點點頭道:“他根本就沒中毒。”

  “你盼我中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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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唐天重居然真的沒能忍耐住,幾個箭步便奔上來,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狠狠一拽,已將我拉的踉蹌幾步,驚叫著差點兒摔倒。他卻不管不顧,逕自拖著我往山下跑去。

  我再跟不上他的迅疾步伐,被他連拉帶拽,像夾著一截木頭般的,毫不憐惜地由著我一路腿腳磕著山石,硬生生扯下了假山,右手猶自像是鐵鉗一樣緊拽住我的手腕。

  我疼得淚花直閃,又是氣,又是恨,張開嘴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你……”

  唐天重疼得一鬆手,揚手就是一耳光,清脆響亮地打在我的面龐。

  我本就站立不穩,頓時被打的摔倒在地,捏著被他抓得疼不可耐的手腕,一陣陣頭暈眼花,淚水已止不住地直落下來,只是強撐著不肯哭出聲來,只伏在地上冷冷地瞪著他。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逃來扶我,卻又站住,居然很傷感地啞著嗓子說:“我很失望。”

  我擦去眼角的淚花,笑道:“我也很失望。我根本不該對你的為人還抱有希望。”

  唐天重顯然不解,他眯著眼,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什麼意思?”

  我還未來得及回答,只聽旁邊傳來一聲驚叫,九兒已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抱著條毛茸茸的小狗,飛快奔了過來。

  “姑娘,姑娘這是怎麼了?”她扔來食盒和小狗,急急過來扶我,“快起來,這地上涼,姑娘身體又不好,哪裡禁得起呢?”

  唐天重哼了一聲,轉過頭不說話。

  我坐起身,喘息著向九兒問道:“我讓你端來的湯呢?”

  九兒忙從食盒裡端出了一碗魚湯,說道:“剛去看時,雖還有一些,卻早就冷了,因為讓他們現煮了一碗新鮮的,所以才到現在。姑娘是餓了,想吃魚湯了?”

  我搖頭,接過湯放在地上,又問:“剛才那隻小狗呢?”

  九兒急忙上前把窩在草叢中搖尾巴的小黃狗抱了來,說道:“張媽他們都喜歡這狗,不過聽說姑娘要它,立刻讓我帶回來了,說這小狗得姑娘喜愛,從此有福了。”

  我冷笑道:“有福沒福氣我可不知道,先看它今晚有命沒命吧!”

  摸出懷裡的小竹管,我去取裡面的紙包,卻覺右手被唐天重捏過的地方疼的鑽心,借了月光一瞧,已是腫的跟饅頭似地,臉上被打過的地方也是火辣辣地疼,更是覺得灰心,將小竹管遞給九兒,說道:“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撒在湯裡,喚那條狗過來吃。”

  九兒似懂非懂,畏怯地望了唐天重一眼,才應了一聲,從竹管裡掏出紙包,卻是封得嚴嚴實實的一包,九兒抖抖索索半天才撕了開來,將那包粉末都傾倒在了湯中。

  唐天重的表情已經變得很奇怪,他踏前一步,看著九兒手裡的紙包,嘴唇一動,卻沒有說什麼。

  我用未受傷的手伸到滾燙的湯裡,胡亂攪拌了幾下,九兒已失聲叫著,把我的手拖了出來。

  其實也沒覺得燙的很,反而身體冷得發抖。滿腹的悲愴直湧上來,堵到喉嚨,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來,聞著空氣裡飄著的腥味,更是干嘔了一下,舌尖滿是苦澀。

  “把……把狗抱來喝湯!”我盯著那散落的紙包,暗啞喝道:“我今天倒要看看。這條狗到底會不會中毒,會不會死!想來莊碧嵐雖比不上侯爺英明神武,英雄蓋世,總不至於連毒藥都拿錯了,拿包連狗都毒不死的麵粉來讓我下毒!”

  這一回,九兒連應都不敢應,垂著頭將小黃狗抱到碗邊。小狗才嗅了嗅,還沒來得及去舔,唐天重飛起一腳,已將那碗湯踢飛,湯水四散,從路邊一直濺到草叢裡。

  “那個……”他幹咳著,神色已是止不住的尷尬,“既然你沒聽他的,這事咱們就不用再提,天色晚了,咱們先回去吧!”

  小狗卻已聞著魚湯香味,飛快咬著捲曲的小尾巴,舔舐起散在路面的糖水。

  唐天重即刻吩咐道:“張校尉,這小狗髒髒的,把它送還到廚房裡去吧!”

  張校尉察言觀色,早就明白沒他們什麼事了,領了命,抱了那小狗,竟然一行七八人,立刻藉口“護送”那小狗去廚房,走的乾乾淨淨。

  見再無外人,唐天重神色越見和緩,蹲下身來扶我,異常溫存地說道:“我們先回屋去吧,這裡風大,冷。”

  我氣恨在心,掄圓了胳膊,在九兒驚呼聲中,狠狠一巴掌扇向唐天重。

  唐天重居然沒有躲,啪的一聲,由著我重重得打在他的面龐,然後依舊蹲在我面前,捂著臉不說話。

  我扶著九兒的手,強撐著站起身來,快步走向蓮榭。

  九兒邊走邊回頭看向依然木在那裡的唐天重,不安地說道:“姑娘,你打了侯爺啊?”

  我冷笑道:“我打了他又如何?如果有把刀,說不準我會捅他兩刀!”

  九兒頓時不敢做聲,好一會兒才問道:“侯爺……懷疑姑娘和莊公子聯手,想下毒害他?不過……那湯里根本沒毒?其實……根本不是莊公子在害他,是不是?”

  此時已走到竹橋上,我扶著欄杆,望著那籠著月色澄如冰雪的水面,黯然笑了笑,“也許……這便是宿命吧。我總是掙脫不了,還是得這樣一天一天地活下去。有時想著……還不如栽倒這水裡一頭淹死了乾淨。”

  從看到那張紙條起,我便清楚,這絕對不是莊碧嵐設下的計謀,但我總抱著希望,希望這事至少與唐天重沒關係。

  那日雨夜冰釋前嫌,和好如初,我總以為我們便能這樣過下去了,不論他成,或者敗,如果我屋裡影響到他,便只能站在他的身後,接受他的成或敗,然後連累我的貴或賤,生或死。

  我能接受他或我自己最悲慘的結局,卻沒辦法想像,在我斷了所有的念頭安靜得呆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還這樣懷疑我,甚至對我設出這樣的計謀來試探我。

  向唐天霄下毒在前,逼迫莊碧嵐斷我念頭在後,如今還做個全套讓我來鑽。這個人究竟有著怎樣陰暗的內心?

  淚水一滴滴落下來,落在水面,很輕的滴答聲,蕩起一圈圈細細的漣漪。

  其實應該只是會心而已,心頭被針扎般的疼痛應該只是錯覺。

  早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了,一再卑鄙再霸道無恥都應該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我不該為他心痛。

  無雙見我回來,一看我的臉色,也在驚詫,急急問道:“出了什麼事了?你一出去侯爺就醒了,看那模樣應該是以及敗壞的。”

  九兒咕噥道:“還不是侯爺做的那些事,看看把姑娘折騰成什麼樣了!你看看姑娘這手腕!看看裙子,都曾破了,也不知道腿上傷著沒有?”

  無雙便不接話,只急急地找來消腫化瘀的藥膏來為我塗抹,我正在氣頭上,取過她手裡的藥膏,遠遠得扔到水裡,自顧回床睡覺。

  忍了好久,我才將淚水吞下去,逼著自己不去想手腕的腫痛和心頭的刺痛,努力評定心神入睡時,很輕的腳步聲傳來,接著燈火暗了一暗,椅背那人的高達身影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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