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我輕輕一嘆,"皇上,我只求片瓦遮身,安然度日。"
唐天霄瞧也不瞧我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道:"朕還想做一介布衣,每日裡山水逍遙呢!身在是非門,還想免做是非人?"
他還想用我去招惹什麼是非?
我站起身來,問道:"皇上不累嗎?"
唐天霄笑道:"朕不累。遊戲才剛開始。"
我淡淡道:"皇上不累,臣妾卻累了。皇上一個人飲酒看榕樹吧,臣妾不奉陪了!"
襝衽略施一禮,我轉身走向臥榻,垂下素色輕幔。
唐天霄怔了怔,恨恨道:"你這丫頭,身子弱了,脾氣倒是見長!怪不得把我們公雞皇后氣得快吐血了。"
我向內而臥,再不答理半句。
而唐天霄居然沒被我氣跑,一個人在外窸窸窣窣地飲著酒,晚間又傳了晚膳,用留宿在怡清宮的實際行動,向外人昭示寧昭儀聖眷正隆了。
也許,他只想向唐天重一人宣告而已。
卻足以讓天下人俱知,大周帝后琴瑟和諧,但後宮中最得寵愛的,卻是怡清宮的昭儀寧氏。
第八章 重賦舊詞,往事如天遠
太后與攝政王兩系的明爭暗鬥由來已久,但二人自武帝唐承元駕崩後,在共掌朝政中早已形成某種默契,面臨重大政事時始終能保持政見一致,才能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一步步將大周帶到如今的昌盛繁榮。
可今年入春以來,攝政王因攻入瑞都時引起舊年傷疾發作,精神越發不濟,漸漸將越來越多的政務交給長子唐天重。唐天重的行事雷厲風行,穩重中透出隱隱的霸氣。而太后同樣笑裡藏刀,不動聲色地安排著自己一系的重臣輔助著唐天霄。
唐天霄被下毒後,宣太后自是猜得到誰在暗中動了手腳,卻只對外宣佈皇帝偶感風寒,再不許提一"毒"字,連帶我被杖責之事,也成了妃嬪間爭風吃醋的小事了。
但這樣的風聲鶴唳之下,許多大周臣子當然看得出其中奧妙,無不暗中掂量著自己在這變幻莫測的政局中的位置,為著自己的前程未卜而惴惴不安。
我雖一度被捲入這場漩渦之中,但從此得以養傷為名,和原來一樣深居簡出,又倚著太后的旨意,絕足於熹慶宮,朝堂風雨再驟,皇后那裡怨言再多,一時倒也與我無關,也算因禍得福。
唐天霄吃了一次大虧,更不打算對唐天重容讓半分,每日嬉笑間的犀利鋒芒,實在難以讓我視若無睹。
好在他雖是萬乘之尊,在我跟前倒還沒拿過半分帝王的架勢,素常在宮人跟前,不過叫我泡杯清茶,彈支曲兒,親親熱熱地調笑幾句。夜間依舊共處一室,我睡床上,他睡軟榻,各不相擾。
我受傷後身體弱了些,夜間便睡得比以往沉了許多,沒注意到他是不是又曾半夜起身,收斂了白天的輕浮笑容喝著悶酒。倒是有一次,睡夢裡恍惚覺出身邊有人,睜開朦朧睡眼時,正見輕帷飄拂,他挺拔的身形剛剛自床畔離去。
而身上的衾被,已被蓋得嚴嚴實實,被角依稀有著男子粗大手掌按下的痕跡。
將錦衾捂得更緊些,我一時也不太敢相信,像這樣在深宮之中長大的少年帝王,也能有這樣細緻的時刻,居然記得分心來照顧別人。
他到底還唸著和南雅意的舊情吧?
只是經歷得越多,最深處的心思已經越來越不願吐露了吧?
窗外,月光清淡,迷濛的樹影投在淺碧的窗紗上,搖曳得像那一年蓮池中朦朧漾著的水影。
窗內,燭影搖紅,輕紗漫籠,一聲兩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傳來,分不清到底在夢中,還是在現實。
天氣轉熱,我便叫人搬了張竹榻到榕樹下,懶懶地倚著,慢慢地繡著一隻香囊。
無雙和沁月挪了張小幾過來,笑道:"昭儀,養得才好些,別做那些細緻活兒,小心傷了眼睛。"
"怪無聊的,做些針線活消遣消遣。"我抬起頭,陽光隔了密密的枝葉透入,燦金耀眼,倒也甚覺恬適,並覺不出炎熱來。
無雙笑道:"這香囊做得精緻,想來刺繡更耗心神,不如先放一放,等好些了再繼續繡吧!你看這天氣正好,奴婢去把琴搬來,昭儀彈會兒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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