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他輕鬆地笑了起來,刮著我的鼻子,又揉一揉我的頭,親暱卻不曖昧,果然像在安慰一隻受了傷的小花貓。
我臉上的秘藥,雖能一定程度上防水,但被淚水漬得久了,也會融作一團,現在我想都想得出我臉上的狼藉了。
待我清潔了手和臉,略略平穩了心緒走回床榻前時,唐天霄向內側了身,半擁著錦被,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我悄悄上前,輕輕為他拉了半幅錦被蓋上,又抱了另一床錦被,鋪到另一側的一張軟榻上,正待躺下時,只聞唐天霄說道:"丫頭,睡到這裡來吧!"
抬起頭,唐天霄已懶懶散散地趿了鞋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自己一頭倒在軟榻上睡了,才又重複了一遍,"你睡床吧!"
我不由惶恐,驚呼道:"皇上,不可……"
再怎麼心懷不滿,我也深知他是大周至尊無上的皇帝,也是雅意遙遠未來可以幸福的唯一指望,也許……也是我的指望。
"覺得過意不去,那幫朕捶會兒腿吧!今天走路走得久了,累……"他打著呵欠,半含笑意,倦慵地望向我,帶了少年的頑皮和促狹,"朕不睡,你不許去歇著。"
那樣的笑意,忽然便讓我想起,唐天霄和我同齡,甚至比我還略小幾個月。九歲稱帝,當然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折點,可權臣當道,他並無寸土之功而身處至尊高位,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只有天知道了。
可他幾乎天天這樣萬事不放心上般閒散地笑著,甚至連喜歡的女子被人奪去,依然這般懶懶地笑著……
如果不是全無心肝,便是和我一樣,隱藏得很深,很深……
讓人除了微笑,什麼也看不到。
本以為他一定會輾轉很久睡不著,誰知我不過幫他捶了半盞茶工夫,便聽到他低微的鼾聲傳出。
驚訝著他的嗜睡,我為他蓋好被子,悄悄退回床上躺下,閉上眼,默默想著心事。
不敢去想莊碧嵐。
那是我已不敢觸及的傷疤,每次被撕開,哪怕只是小小的一角,我都不得不用鑽心的疼痛一次次努力埋葬春筍般破土而出的記憶。
可我不得不去想南雅意。
當初向她伸出援手,多少是因為預料到了南楚的覆滅,希望為自己留條後路,才刻意結交。患難之中相依相扶這麼久,雖不是親姐妹,也已不比親姐妹的感情淡薄多少了。
所以,我寧願中斷三年的守候成全她,哪怕嫁給那個豺狼般野蠻可怕的男子。
所以,她在她的幸福和我的生命之間,選擇了放棄她觸手可及的幸福,哪怕那是她不知多少年的期盼。
南雅意沒有看錯人,唐天霄至少稱得上品行端正,只要時時小心,我未來的日子不會太難過,可她自己呢?
雖然才匆匆見了兩面,我已能斷定,唐天重是個手段強硬性情暴戾的人物,不明緣由地喜歡上我,固執地尋找了那麼多年,費了那麼多的精力,若發現到頭來娶錯了人,他會怎樣對待南雅意?
想著那人線條冷硬剛強的面容,正蜷在錦被中驚悸發顫時,我聽到了竹榻咯吱咯吱的輕響,隔了片刻,又是一陣陣咯吱咯吱輕響。
轉過頭,透過輕而薄的明黃絲帷,唐天霄在榻上輾轉反側的身形落入眼底。
他……竟沒有睡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