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縱然我一生被毀,莊碧嵐一家還會做著南楚高官,畢竟他父親莊遙是難得一見的大將之才,聲名遠播。也許時日久了,莊碧嵐也會忘了曾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慢慢放開心懷,去接受另一個賢惠的女子,平靜安寧地度完下半生。
可在莊碧嵐為了未婚妻將一國之主打暈在地時,莊家的赫赫威名成了比南疆外患更可怕的內患。
杜太后維護我,卻不願維護敢把自己皇兒打暈的莊碧嵐,並且多次表示是自己看錯了人,"這個莊家的孩子,看起來倒是文靜秀氣,怎麼敢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莊碧嵐當場被擒,關入天牢;莊家滿門被拘,聽候發落;同時,李明昌急召莊遙回京,並在京畿布下圈套,將他也擒了。
定的是謀逆大罪,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唯一慶幸的是,臨刑前一晚,部分莊氏的忠實部將暗中策劃營救,硬是將莊家父子救了出去。
那一晚,刑部大牢血流成河,更坐實了莊氏謀反的罪名。
第二天,莊家血流成河,一家老小,無分男女,一律斬首棄市。
寧家、莊家這些武將中的中堅力量被毀後,南楚的軍事防禦一落千丈,才給了北方大周可乘之機,在短短兩三年內慘遭覆滅命運。
莊碧嵐被擒後,杜太后禁不住我苦苦哀求,允許我前去探望一次。
身處幽暗骯髒的大牢,重銬加身,他的背影依舊挺拔俊逸。
隔著柵欄,背對著我,他輕輕地說:"既已無從挽回,你也不用為我難受。如果……還有機會另覓佳婿,過得開心些。"
我忽然便記起了民間那對因家人不允而投湖自盡的小兒女,吸著鼻子,忍著淚衝他一笑,"天若許,白頭生死鴛鴦浦;天若不許,還有一池清蓮並蒂香。碧嵐,我們……總不會都這樣孤單著。"
可我們比那對小兒女更加可憐可悲。他們相擁投湖,骨骸至死不分,終究還能生不同衾死同穴,終究還有老天見憐,用蓮花並蒂來表達惋嘆之意。而我們枉自相戀多少年,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合葬,身後也不會有什麼文人騷客讚歎吟詠,莊家甚至不得不背負悖逆不忠的千古罵名。
只不知,人死後是否真的有靈魂的存在,讓我們能彼此找到,在另一個世界相扶相依?
莊碧嵐沒有回答我的話,甚至沒有轉過身,只是略低了頭,略顯凌亂的發絲垂落下來,將本來依稀可見的側臉也掩住了,看不出半分悲喜。
我有些失望,從懷中掏出隨身帶的一隻桃木小梳,低低喚他:"碧嵐,你走近些好嗎?我給你梳下頭。"
他微微側頭,又迅速轉了過去,低低地嘆息,"嫵兒,你走吧,這裡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不是我該來的地方,難道是他該來的地方?
喉中的哽咽堵得心裡發慌,我蹲下身將桃木小梳放到地上,憋住滿懷的難過,壓著嗓子說道:"我走了。記得……一定回來找我。我很怕一個人……孤零零的。"
生也罷,死也罷,都請記得回來找我。
你自然清楚,從小到大,不論歡喜悲傷,我總是希望依靠在你的身畔。如果在另一個世界,我一時找不到你,以你的聰慧睿智,自然知道怎樣找到我。
話未完,淚水忽然洶湧,忙轉過頭,匆匆步向牢外。
"嫵兒!"
這時,他卻忽然轉過身,低低喚我。
我停下腳步,不敢看他,生怕讓他發現自己滿面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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