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碧霄九重春意嫵 作者:寂月皎皎 (已完成)

 
li60830 2019-1-5 15:42:1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2 25354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6
四十

  縱然我一生被毀,莊碧嵐一家還會做著南楚高官,畢竟他父親莊遙是難得一見的大將之才,聲名遠播。也許時日久了,莊碧嵐也會忘了曾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慢慢放開心懷,去接受另一個賢惠的女子,平靜安寧地度完下半生。

  可在莊碧嵐為了未婚妻將一國之主打暈在地時,莊家的赫赫威名成了比南疆外患更可怕的內患。

  杜太后維護我,卻不願維護敢把自己皇兒打暈的莊碧嵐,並且多次表示是自己看錯了人,"這個莊家的孩子,看起來倒是文靜秀氣,怎麼敢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莊碧嵐當場被擒,關入天牢;莊家滿門被拘,聽候發落;同時,李明昌急召莊遙回京,並在京畿布下圈套,將他也擒了。

  定的是謀逆大罪,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唯一慶幸的是,臨刑前一晚,部分莊氏的忠實部將暗中策劃營救,硬是將莊家父子救了出去。

  那一晚,刑部大牢血流成河,更坐實了莊氏謀反的罪名。

  第二天,莊家血流成河,一家老小,無分男女,一律斬首棄市。

  寧家、莊家這些武將中的中堅力量被毀後,南楚的軍事防禦一落千丈,才給了北方大周可乘之機,在短短兩三年內慘遭覆滅命運。

  莊碧嵐被擒後,杜太后禁不住我苦苦哀求,允許我前去探望一次。

  身處幽暗骯髒的大牢,重銬加身,他的背影依舊挺拔俊逸。

  隔著柵欄,背對著我,他輕輕地說:"既已無從挽回,你也不用為我難受。如果……還有機會另覓佳婿,過得開心些。"

  我忽然便記起了民間那對因家人不允而投湖自盡的小兒女,吸著鼻子,忍著淚衝他一笑,"天若許,白頭生死鴛鴦浦;天若不許,還有一池清蓮並蒂香。碧嵐,我們……總不會都這樣孤單著。"

  可我們比那對小兒女更加可憐可悲。他們相擁投湖,骨骸至死不分,終究還能生不同衾死同穴,終究還有老天見憐,用蓮花並蒂來表達惋嘆之意。而我們枉自相戀多少年,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合葬,身後也不會有什麼文人騷客讚歎吟詠,莊家甚至不得不背負悖逆不忠的千古罵名。

  只不知,人死後是否真的有靈魂的存在,讓我們能彼此找到,在另一個世界相扶相依?

  莊碧嵐沒有回答我的話,甚至沒有轉過身,只是略低了頭,略顯凌亂的發絲垂落下來,將本來依稀可見的側臉也掩住了,看不出半分悲喜。

  我有些失望,從懷中掏出隨身帶的一隻桃木小梳,低低喚他:"碧嵐,你走近些好嗎?我給你梳下頭。"

  他微微側頭,又迅速轉了過去,低低地嘆息,"嫵兒,你走吧,這裡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不是我該來的地方,難道是他該來的地方?

  喉中的哽咽堵得心裡發慌,我蹲下身將桃木小梳放到地上,憋住滿懷的難過,壓著嗓子說道:"我走了。記得……一定回來找我。我很怕一個人……孤零零的。"

  生也罷,死也罷,都請記得回來找我。

  你自然清楚,從小到大,不論歡喜悲傷,我總是希望依靠在你的身畔。如果在另一個世界,我一時找不到你,以你的聰慧睿智,自然知道怎樣找到我。

  話未完,淚水忽然洶湧,忙轉過頭,匆匆步向牢外。

  "嫵兒!"

  這時,他卻忽然轉過身,低低喚我。

  我停下腳步,不敢看他,生怕讓他發現自己滿面淚水。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6
四十一

  空氣凝滯了片刻,只聽他輕輕說道:"嫵兒,不許有輕生之念。我沒有放棄,早已有所安排。你……等著我。"

  我始終沒有弄清,他那句早有安排,是怕我輕生故意編來安慰我,還是真的早就有了營救計畫。可我至少猜得到,如果真是場刻意的謀反,他的父親莊遙莊大將軍,絕對不會回瑞都自投羅網。

  直到他離京,直到他們滿門抄斬,直到他父子佔據西南交州自立門戶,我再也沒見過他一面,甚至無法得到一星半點確切的音訊。

  宮闈深深,江山萬重,阻隔不住相思最苦。

  蓮子去了心就不苦,人去了心或許也不苦了。

  等得無奈,我也成了無心之人,忘了什麼叫相思,什麼叫愛戀了。

  曾經,是一場梨花滿樹的潔淨的夢。

  春盡了,花謝了,一地的零落,早已踐入塵埃,再怎麼哀悼,也換不回那場梨花如雪,春深似海。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

  到底我還是不甘接受一生一世唯一一次愛戀就這樣無聲無息悄然結束,在我臨死之際,還是忍不住回憶起他來嗎?

  那眉,那眼,那溫文含情的微笑……

  我伸出手,如願地握到了他的手,很溫暖,骨節分明,有點兒粗糙,不若以前那般修長,拂起琴弦來連輕靈跳躍的手指看來都那麼賞心悅目。

  "碧嵐……"我低低地喚,彷彿發出了聲音,又彷彿沒有。

  冰涼的指尖顫抖地摩挲著,彷彿又看到了那時候池中搖曳的蓮花,池畔明淨的少年。

  後背被人小心翼翼地托起,有人用極輕柔的聲音在耳邊低問:"你說什麼?你要什麼?我沒聽清……"

  很耳熟,卻絕不是莊碧嵐的聲音。那溫柔清朗的聲線,別說隔了三年,就是隔了三十年,我也不會忘懷分毫。

  可我怎麼也記不起,這是誰的聲音。

  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看清這人是誰,可眼瞼重逾千鈞,好不容易迷濛地睜開一線,眼前白茫茫一片,像鋪滿了彌天大霧,卻又在有刺目的光線自霧中透出,扎疼眼睛,讓我看不清前方的情景。

  "誰,是誰……"

  我喃喃地低問,聲音細弱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難道我還沒有死嗎?我感覺得到自己沉沉墜下的軀體,雖已虛軟到無法動彈,但鑽心的疼痛依然陣陣襲來,連微微抬手這樣的細小動作,都能被激出滿頭的冷汗來。

  那樣含糊不清的聲音,對方居然聽見了,低著嗓音在耳邊道:"唐天重,我是唐天重。寧清嫵,你聽到沒有?你聽到我說話沒有?"

  唐天重,唐天重……

  無憑無據,我沒法大聲向人說出,真正下毒害唐天霄的人是他。但我清楚,他應該更清楚,唐天霄之事,我是被他所牽累。

  我努力地想支起身,和他說句話,但終究歸於徒勞,反而牽動了內腑的傷勢,猛地腹部一抽搐,一股腥甜飛快湧上,噴出。

  "寧清嫵!"

  這一次,唐天重的聲音急促而高昂,說不出的驚慌和凌亂,叫我想不出,這個冷銳得像一柄無鞘寶劍的男子,此刻是怎樣的激動和焦急。

  而我的雙肩,似被人環得更緊,陌生的溫暖無聲地靠近過來。

  或許,他真的喜歡我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6
四十二

  很多男人可能會對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唸唸不忘,只為這一面之後,伊人經過他自己內心的美化,已多了一圈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奇妙光影,成為獨立於伊人本身而存在的美好幻象。

  美人如花隔雲端,只為與美人隔了雲端,遙遙相對,唯見其身姿曼妙,氣韻出塵,才會魂牽夢縈。

  眼前的茫茫大霧,在那口腥甜噴出後忽然便變成了紅色,顏色越來越深,快要瀰漫成夜一般的墨黑。

  迷離的眼睛拚力地睜大,卻越發找不著焦點,倒是揚起的手掌,攥住了誰的衣襟。

  "唐……唐天重,我救過你,在……兩年前……"我努力地吐字,盡力讓人能聽清我的發音。

  "是,我知道。從……那晚見到你,我就認出了你。可恨……"

  他沒有說出他恨什麼,只是有咬緊牙關的格格聲傳來。

  我慘淡一笑,重重地喘了口氣,不顧手心是從哪裡沾上的黏膩鮮血,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衫,啞著嗓子低喊出聲:"你若……有一分念我相救之情,請……將我帶出宮,歸葬……寧家祖墳。"

  "寧清嫵!"他失聲驚叫,嗓音嘶啞得像鈍刀砍斫著揉搓過的老樹皮。

  我將心事交代完畢,便鬆了口氣,轉動著眼珠,盡力望向閃著些微光明的方向,彷彿看到了遼闊無垠的蔚藍天空,清澈得像莊碧嵐的明淨瞳人。

  "這宮牆,困了我三年……我不想,不想……"

  我早不想待著,我早就想離去。

  可我開始被看管著走不了,宮破後雖有機會離開卻已無處可去。

  兵荒馬亂,我怎樣才能走到天涯彼端的他的身畔?家破人亡後,他又怎樣接受曾經的青梅竹馬變成了誤他一生的紅顏禍水?

  所有的話語,終於被堵在嗓子眼,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雙眼無力閉上時,滾燙的淚水驀地傾下。

  碧嵐,我等不下去了。

  請讓我,換一個你能輕易找到我的地方,靜靜地,永遠地,等候著吧!

  第六章 冷劍霜刀,寂寞芳菲度

  夢很長,卻無限蕭索。

  仿若笙歌吹盡,遊人散去,只餘狼藉殘紅,零落成泥,挽成另一支無人哀悼的暮春曲調。

  但若只是夢,總有清醒的時候。

  身邊似有很多人穿梭而過,但所有人都屏聲靜氣,並不曾發出聲息,而床邊似乎總有同一個人在守護著,沉重的呼吸伴隨著我整個的夢境,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

  終於從夢境中清醒過來時,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並沒有死。

  不管多艱難,我還是活了下來。

  我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名侍女滿臉驚喜的臉,然後便見她退了兩步,急急去推伏案而睡的男子,"侯爺,侯爺快看,寧姑娘醒了!寧姑娘醒了!"

  那男子迅速抬起頭來,待與我四目相對,眼底矇矓的睡意頓時一掃而空,唇邊泛出輕淡的笑意,起身便走過來,俯下身察看著我的臉色,問道:"清嫵,覺得怎樣?"

  正是唐天重。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包括他救我。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6
四十三

  放眼整個皇宮,也的確只有他願意並有能耐從皇后手中將我帶走。

  張了張嘴,我才覺唇邊乾裂得難受,舌尖轉動一下,立刻有腥甜的氣味傳來,而嗓子依舊幹得咳都咳不出來,低低喘息了半晌說不出話。

  一旁的侍女早捧了一盞羹湯來,笑道:"姑娘,喝了潤一潤吧!"

  小匙送到唇邊,甜絲絲的,帶了熟悉的溫軟清香。

  定一定神,我才發現竟是一碗冰糖蓮子羹。

  唐天重見我遲疑,皺眉道:"不喜歡喝嗎?"

  不待我回答,他便揚一揚手,"換一碗別的來,問下太醫,要軟軟的,易消化的。"

  蓮子羹即刻撤下,我才有時間轉動思緒,打量著週遭的環境。

  陳設很簡潔,桌椅箱櫃俱是紅木所制,有棱有角,帷幔帳幕以深色為主,得體大方中蘊涵著不容忽視的威凜氣息。

  低頭看自己,一身潔淨小衣俯臥於床,身後的創傷被包得結結實實,雖然還隱隱痛楚著,卻已不再尖銳得難以忍受。

  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將散落到前襟的長長黑髮捉住,溫柔地捻了一捻,才幫我拂到腦後。

  "還疼嗎?別怕,太醫說了,內腑淤血已清,好好調理,自然會平復過來。"

  他低著頭凝望我,微凹的眼睛黝黑深沉,依稀可見素常的驕矜冷肅,但此刻卻的確正柔和溫軟著。他的手為我拂過長發後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時搭在我肩頭,輕輕地撫摩。

  掌心的溫暖,陌生而遙遠,讓我禁不住只想退縮。

  "多謝侯爺搭救!待皇上痊癒,必會感謝侯爺今日相救之恩!"我用手腕支起身,一邊向後挪了挪身,一邊躬身向他道謝。

  "你說什麼?"唐天重的眸子驀地收縮,大手如願地從我肩頭抽回。

  我轉動著目光,望向窗外明亮耀眼的陽光,微笑道:"我一定也睡了好久吧?有那麼長的時間,皇上龍體也該痊癒了!"

  唐天重站起身,冷冷地盯著我,嗤笑,"寧清嫵,你到這時候,還記掛著你的好皇上嗎?你怎麼不想想,他若真能護著你,又怎會讓你落到這步田地?若非本侯得報,及時趕入熹慶宮中,你在三天前就被扔到亂葬崗了!"

  可就是被扔入亂葬崗,還不是拜你所賜?難道還要我心存感激?

  "寧清嫵也感謝侯爺救命之恩!我既已是後宮昭儀,皇上便是我的夫,我的天。可惜我一介弱女子,身無長物,無以回報,自然冀盼皇上能代為報答了!"我笑了笑,慢慢躺下身來,將頭轉向內側,瞑目養神。

  身後好久沒有動靜。

  我正猜這個倨傲自負的男人是不是已經離開時,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然後便是侍女低低地相問:"侯爺,姑娘像是睡著了,要不要叫她起來吃點兒東西?"

  "太醫怎麼說?"唐天重的聲音居然就在身側,聽來平靜和緩。

  "太醫說,飲食正常了,恢復得會更快些。"

  我的肩便又被輕輕地拍了拍,"清嫵,吃點兒東西再睡。"

  侍女的托盤裡,是六樣不同的羹湯,龍眼燕窩,種種不一,都是滋補上品,正冒著騰騰的熱氣。

  "要吃哪樣?"唐天重微笑著問。

  我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冰糖蓮子羹。"

  唐天重皺眉問侍女:"是哪一碗?"

  侍女猶豫地望了我一眼,才說道:"是……剛被撤下去的那碗。"

  唐天重眼底閃過不耐煩,回眸瞪我,"既然喜歡吃,剛才怎麼不說?"

  我輕笑,"侯爺見諒。想來想去,還是原來那盞好吃。"

  一語雙關,暗藏機鋒。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6
四十四

  他不是笨人,言外之意自然聽得懂,臉色沉了下來,忽而一拂袖,喝道:"端來給她吃!"

  他說完,轉身走出了房間,頓時讓我心神一鬆,再喝著送過來的蓮子羹時,也覺味苔已經恢復過來,果然香甜得很。

  沒有心的蓮子,不苦。

  並未刻意打聽,我也很快弄清,其實我並未離開皇宮。

  這裡是勤政殿,攝政王父子在宮中處理政事的處所。這間房間,正是唐天重本人在宮中的寢室,位於勤政殿西南角,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賦蓮閣。

  這個最常出現在我身側的侍女,也是唐天重的貼身侍女,名喚無雙。

  連侍女都無雙,更遑論其本人的傲慢無雙了。

  想到他居然能對自己堂弟下那樣的毒手,即便是他在最後關頭救了我一條小命,我也對他殊無好感。若他到房中來看我時,我不是側身往裡裝睡,便是疏遠有禮地向他微笑著,打聽唐天霄的病況。

  到底我的傷勢沉重,又有著個名義上的昭儀身份,雖然落入他的掌控之下,他倒也沒有像那晚那樣對我無禮,只是在我問到唐天霄的病況時,臉色會明顯的沉下去,然後一言不發地離去。

  我沒有向他問起南雅意。

  從他日夜出現在勤政殿,便可以想像他對南雅意的冷落。

  好在,南雅意和我一樣,並不需要他的憐愛和關切。能在深宮大院的一隅,不引人注目地安靜生活著,便是我們目前所能冀盼的全部。

  雖然沒有人告訴我,但從皇后還有心思處置我,勤政殿還能如常地人來人往,我料定唐天霄應該並無大礙。

  既然我已是宮中昭儀,他若是無事,我被接回怡清宮,那是早晚的事。即便唐天重位高權重,也不能將一位妃嬪長久地扣留在自己身邊,以免惹人非議,壞了自己的名聲。

  相比這個讓我時時不安的康侯,我更希望回到唐天霄身畔。至少他會盡他所能維護我,並且……由著我安靜地活著,等著,等那個可能再也見不到的人。

  只是得罪了沈鳳儀,日後在宮中想安穩立足,只怕更不容易了。

  唐天重並不善於察言觀色,但心思的聰敏機警,並不在唐天霄之下。幾度見我面含愁色,便默默走到一邊,讓無雙泡了釅釅的濃茶來,靜靜地品啜著,許久都不發一言。

  而我比他更習慣於沉默,哪怕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我也不會覺得寂寞無聊。我只是奇怪,明明聽說過,攝政王已將手中大半政務交由這位長子處理,他哪裡來的時間,整天待在房中,和我這個比啞巴好不了多少的無聊女子相對,靜靜地品茶,除了彼此的呼吸,什麼也聽不到。

  難道他不會覺得無聊?

  身後的創傷漸漸結痂,隨之而來的就是肌膚上的刺癢難耐。想來太醫早有交代,我雖忍著不說,無雙也發覺出不對,每日午後便垂下帷幔,解了我的小衣,為我塗藥。

  "姑娘覺得舒服些了嗎?"無雙輕柔地塗著藥,笑著告訴我,"這是侯爺讓太醫院特地配製的良藥,不但清涼生肌,而且可消除疤痕。太醫說,用了後傷口恢復後保管不會留下痕跡,可以平復如初呢!"

  不管唐天重叫人配製這藥費了多大的心思,我心中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別的倒也罷了,無雙給我換藥時,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待在房中並不避嫌離去。縱然隔了帳幔一言不發,也夠讓人渾身不自在了。

  他的霸道和傲慢,實在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這日一覺醒來,見窗外一線明光透過,天已大亮,不過輕咳一聲,無雙已端了熱水過來讓我洗漱了,只覺神清氣爽了許多,連傷口也覺不出疼痛了。

  正想著要不要下床去,到窗口透透氣時,忽聞輕而沉穩的腳步聲傳來。不用抬頭看,我便能猜到來人必是唐天重。

  想散心的心情一掃而空,我默默閉上眼坐在床上養神。

  唐天重已在低聲問無雙:"她醒了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6
四十五

  隔了隨風飄拂的輕淡帷幔,無雙看了我一眼,答道:"回侯爺,已經洗漱過了,還沒有用早膳。像是有點兒乏,正閉著眼養神呢!"

  唐天重點點頭,便不再說話,逕自走到一邊的書案上,翻閱起案上的資料。

  我正想著要不要餓著肚子保持沉默時,門外忽然傳來朗朗的笑聲,伴著年輕人清脆的話語。

  "大哥,我就說你怎麼幾天都不回府,原來傳言是真的,大哥真的在勤政殿金屋藏嬌呢!"

  隔著帳幔,影影綽綽,雖看不清容貌,但尚能看得出,來人是個年紀極輕的少年,身姿挺拔,舉手投足有種出身富家的傲氣。

  這聲音很是陌生,我確定以前從未聽過。但敢這樣不經通傳逕自闖進唐天重內室的人屈指可數,他既稱唐天重為大哥,多半就是唐天重的弟弟、攝政王唐承朔的第二子唐天祺了。

  果然,唐天重見少年進來,慢慢地合上手邊的摺子,神色間難得泛起一絲親近溫煦的笑意,問道:"二弟,怎麼有空跑到這裡來了?"

  唐天祺走到預備給我的早膳跟前,散漫地取過勺子,喝了兩口,才道:"我能有什麼事呢,剛到太后那裡玩兒去了。"

  "玩膩了,便到我這裡玩?"

  "看看他們口中的美人到底是怎樣的。"

  唐天祺說著,毫不避忌地走過來,撩開帷幔望向我。

  果然才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容貌俊秀,一雙黑眼睛同樣微微凹下,卻滴溜溜四處亂轉,極其靈動活躍,和唐天重那身沉著肅殺截然不同。

  見我抬眼,唐天祺又笑了起來,"大哥,果然是個病美人呢,西施捧心,我見猶憐啊!"

  唐天重走過來,同樣望了我一眼,對著他兄弟的那溫煦笑意尚未散去,讓他面部的那種冷肅略略和緩了些。

  "醒了?"他淡淡笑了笑,不動聲色地一拉弟弟,將唐天祺拉開,才吩咐道,"無雙,給寧姑娘預備的早膳呢?"

  無雙忙應了,端了幾樣早點茶粥過來,笑道:"我也想著姑娘應該餓了。多吃些,恢復得才會快。"

  我點點頭,默默用著早膳時,但聽唐天重已關切地問起唐天祺:"太后提到她了嗎?"

  "她?"唐天祺的笑聲裡帶了幾分調侃和頑皮。

  唐天重有些無奈般指了指我,說道:"哦,就是她,寧清嫵。"

  "寧清嫵?好名字!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她的名字呢!父親和太后提起來時,都說是寧昭儀。"

  唐天重顯然不願意認可我這層身份,哼了一聲,才道:"他們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太后怪沈皇后行事唐突,又說你也有些傻了,怎可把後宮妃嬪帶入自己住所休養?父親也皺眉,聽口氣也怪你這事做得有玷清譽呢!"

  他哧哧笑著走近唐天重,靠在他的耳邊,但聲音依舊清晰地傳了過來,"我聽著這話不對,想著你有個預備才好,所以悄悄溜了下來,先來給你報個信兒。估計不多一會兒,太后或父親那裡,就要有人來說話了。"

  話音未了,便聽門外有管事太監急急通報,"太后娘娘駕到!"

  唐天祺一吐舌頭,同情地拍了拍兄長的肩膀,嘻嘻笑道:"我得藏著了,別讓太后知道是我在傳消息。"

  唐天重皺眉,低聲道:"你就避著吧,我來應對。"

  唐天祺點頭,飛身閃到屏風後,藏好身形,而唐天重卻撩開低垂的帷幔,向我吩咐道:"記住,太后若要帶你走,你便裝著傷重無法行動,知道嗎?"

  我靜默地望他一眼,將薄被往上拉了一拉,轉動眼珠望向水紋般輕輕漾開的絲幔,再不答話。

  唐天重眸光深深地望著我,聲音更和緩了些,"清嫵,你不會令我失望的,對不對?"

  我淡淡地笑,"承蒙錯愛,清嫵慚愧。"

  他便散去一身凜冽,鬆了口氣般微微笑著,輕輕放下了絲幔,緩步退出去迎候宣太后。

  "天重拜見太后!"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7
四十六

  明紅霞裳,巍峨鳳冠,宣太后扶著宮女的手緩緩踏入房中,溫和笑道:"哎,自家人,還這麼多禮做什麼?快起來,咱們坐著說話。"

  唐天重引了太后在上首坐了,微笑道:"太后,有什麼事情把天重叫過去吩咐一聲就成,怎麼親自跑來了?"

  "還能為什麼呢!"宣太后嘆氣,"只怪你天霄弟弟太不爭氣,瞧瞧,病成那樣了,心裡還牽掛著他的昭儀,和哀家要人呢!"

  "昭儀?哪位昭儀?"唐天重摩挲著茶杯,淡淡笑著問。

  居然一臉的若無其事,好似真的不知道我這個被他藏了七八天的大活人,就是宮中目前唯一的昭儀。

  宣太后並不流露驚奇,微笑道:"還能是誰?不就是那天你從皇后宮裡帶回來的那個女子嗎?她可是你天霄弟弟心坎上的寶貝,這幾日醒了,總和我念叨著,說這丫頭心狠,知道他病了,也不去瞧瞧他。我怕他煩心,也不好告訴他皇后失儀,鬧了那些事出來,剛和你父親說著,還是把那丫頭接回後宮去,也方便天霄時時見著啊!"

  "哦!"唐天重啜了口茶,笑道,"原來太后說的是她呀!上回我將她帶出熹慶宮後也向太后稟告過,這女子……當日在我闖宮時曾救過我,所以臣聽說後不顧禮儀從皇后宮中將她帶出。"

  宣太后笑道:"皇后這事做得太急躁,說來還虧得重兒留了心,不然霄兒醒來不見了心上人,也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呢!"

  隔著簾影,我依稀聽得到唐天重的輕笑,帶著微微的譏嘲,但向下低垂的眸子,尚能看得出幾分尊敬,或者說是忌憚。

  "重兒,那寧昭儀呢?"宣太后問著,卻抬眼望向我這裡,顯然早已打聽得清清楚楚。

  唐天重乾笑一聲,說道:"她……還在臣這裡休養。不過皇后似乎一心想置她於死地,棍棒打在了致命之處,微臣將她帶回時已經奄奄一息,休養了這些日子,也只剛撿回了一條命而已,目前整日昏睡,不能起坐,只怕……目前不宜挪動。太后,你看,是不是等她傷勢略略平復了再由微臣送她回宮?"

  "這樣啊……"宣太后立起身,已是一臉關切,走了過來。

  無雙在旁侍奉著,眼見她走到帷幔前,只得為她撩開拂動的輕紗。

  我調勻呼吸,靜靜等著她略略發福的身體挺得筆直,以皇家最合宜的威勢踏入,立刻勉力坐起,就要下床來。

  無雙立刻搶上前,急急按住我,低聲道:"寧姑……昭儀,小心身體!"

  她倒還沒忘記,縱然叫了千百聲的寧姑娘,終究我已是嘉和帝的昭儀,而不是可以由著她主人算計的自由身。

  太后有著和唐天霄極相似的鳳眸,此刻略略一挑,已泛出慈和微笑來,"寧昭儀,免禮了!快躺著休息吧!"

  "謝太后!"我低眉順眼,輕輕應了,卻依舊跪坐於衾褥間。

  太后上下打量著我,拍了拍我的手,笑道:"這身體……養得怎樣了?"

  她的身後,一道目光已迅速轉了過來。

  慣常的凌厲,卻蘊涵了滿是勝券在握的自信,才讓弧度冷硬的眼角略顯柔和。

  不曉得他的自信從何而來。難道他救了我,從此我便該對他感恩戴德,哪怕一切事端由他而起?

  可毋庸置疑,這人在不經意間散發的威凜氣勢,總是令人有些膽寒。--彷彿那在戰場上飛馬殺敵縱橫捭闔的霸氣,已經深深印入骨髓,連笑容都泛著生殺予奪,不可一世。

  慢慢地絞著手指,我無聲無息地拭去手心的汗水,在唇邊抿出一絲微笑,低聲答道:"謝太后關心,我的身體已無大礙,只需靜養些時日便可復原。"

  那道凌厲的目光,驀地變得尖銳,彷彿鋒利的刀鋒,要將我的肌膚生生地割裂。

  我一如既往地反應遲鈍,對他的驚怒視若無睹,如同任何一個庸碌膽怯自願屈服於太后權勢下的普通宮嬪。

  宣太后的眉宇舒展開來,有意無意地向後瞥了一眼,笑道:"嗯,這樣便好。皇上正記掛著你,哀家還愁著你不方便挪動,讓皇上聽見了又要心疼呢!既是這樣,咱們待會兒一起回後宮吧!"

  我輕聲應了,"臣妾遵旨。"

  "好,好孩子,果然玲瓏乖巧,怨不得天霄那樣魂牽夢縈。"宣太后輕笑,轉頭向唐天重道,"天重啊,既然寧昭儀已無大礙,哀家就先將她帶回去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7
四十七

  唐天重眼中已不見了方才凜冽的光芒,唇角微微一彎,算是揚起一抹還算恭謹的笑意,緩緩道:"太醫已經幾次說了寧昭儀傷勢嚴重……不過既然寧昭儀說是無礙,微臣也不好攔著。當日從皇后那裡將她帶出,也是為了保住皇上心上之人,一時從權之計。可到底君臣尊卑有別,久在微臣住所,總是不便。"

  他人想說卻因種種顧忌不曾說出口的話,倒被他輕易說了出來,反顯得他忠心耿耿,日月可鑑了。

  我無從猜測宣太后內心的真正想法,但此刻,宣太后的確是笑容可掬,滿臉嘉許,"哎,我就說你這孩子識大體。若天霄有你一半懂事,哀家也不用這麼操心了!"

  唐天重微笑,"皇上不過年輕貪玩些,論起聰明睿智,只怕遠勝微臣,太后多慮了!"

  宣太后拍拍唐天重的肩,嘆道:"這大周的江山啊,說到底,還得你們父子齊心輔助,才能國泰民安,欣欣向榮!至於這些兒女情事嘛,我得好好勸勸皇上,不能讓他太任性了!到底,咱們得以國事為重啊,對不對?"

  唐天重不好回答,含笑送宣太后出門。

  而一旁早有侍女過來,半扶半抱,將我送上一頂軟輿,依舊用薄衾覆了,半臥在輿中。

  唐天重自從我表明去意後,直到我被送上軟輿,都沒有再正眼看我一眼。直到垂下前方錦簾,我才聽到他邊扶宣太后上鳳輦,邊笑道:"太后,微臣瞧著寧昭儀甚是單薄,為人也庸懦得很,皇上盛寵,如不未雨綢繆,只怕前日之事,未必不會再度發生。"

  宣太后含著笑,慈和答道:"放心,她既於你有救命之恩,又是後宮昭儀,哀家哪會置之不理?何況如今傷重,哀家會傳下懿旨,讓她只在怡清宮靜養,不必每日去熹慶宮請安。如有急事,可不經通傳,直接到德壽宮見我,如何?"

  唐天重笑道:"太后安排得自是妥當。"

  軟輿緩緩而行,一路輕輕地晃悠,幅度很小,卻依舊讓我陣陣地頭暈目眩。

  唐天重,並不是不生氣,但他居然還記得,向太后要了承諾,讓我可以一時無虞。

  在我明確以行動表達我的不領情時,我曾認為他的自負驕狂,應該會在挫傷中惱恨我才對。他雖殘忍無情,甚至稱得上刻薄寡恩,卻絕不想將我置於死地。

  怡清宮內少了主人,這溫暖的初夏,莫名地便多了些淒惻森涼。宣太后那邊送我過來的宮女扶著我下軟輿時,一陣冷風吹過,百年老榕枝葉搖動,綠意蒼濃,讓我禁不住抱了抱肩。

  "昭儀娘娘冷嗎?"宮女急急找衣物給我披時,宮內已一陣騷動,凝霜、沁月率先跑了出來。

  "娘娘,娘娘……"

  凝霜已搶著將一件淺杏色薄錦披風搭到我肩上,小心扶我入宮。見我步履踉蹌,忙手上加了力,和沁月一左一右扶著,白著臉差點兒掉下淚來。

  她們兩個本是唐天霄派出照顧南雅意的心腹,撇開如今的主僕身份不提,單論這幾個月朝夕相處的情意,也是不薄,想來我出事後,她們暗中著急奔走,也不知費了多少心力,落了多少淚水。

  身體勉強挺直,我向她們輕輕一笑,"我沒事,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嗎?"

  沁月瞪著我,拖著哭腔道:"娘娘,這還叫好好的啊?那皇后……"

  我握了握她扶住我的手臂,沁月立刻噤聲,望了眼送我過來的德壽宮宮女,微笑道:"幸虧太后娘娘留心,一心護著我們昭儀娘娘呢!"

  怡清宮中的其他宮女也迎了出來扶我,有一個激動的,走到門檻處時居然絆了一跤,差點兒摔倒。

  平時我待這些下人不薄,他們待我倒也是頗見真心,而我曾經救過的那個男人,那個自認為很喜歡我的男人,卻在我的宮中毒害唐天霄,不惜將我捲入他們的皇權之爭中。

  不管他是不是因為唐天霄納了我為嬪的緣故,不管他後來是不是救了我並儘量加以彌補,在我看來,這種悖逆無情的舉動都是不可原諒的。

  向凝霜使了個眼色,凝霜立刻會意,讓別的宮女過來照顧我,自己已跑去拿了兩錠銀子,悄悄塞給送我回來的德壽宮宮女,賠笑道:"姐姐,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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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兩名宮女相視一笑,答道:"昭儀娘娘仁德寬厚,相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眼看著她們送走了德壽宮宮女,我撐著的一口氣便再也支撐不住,胸腹間陣陣疼痛,知道外傷無大礙,內腑傷勢卻沉重,也不敢再勉強自己,懶懶地躺到床上便陷入沉睡。

  周圍依舊沉寂,除了輕細的腳步,聽不到一個人說話,連傍晚醒來時都一眼看到了無雙侍立床側,立刻讓我驚詫。

  揉揉眼睛,確定那溫和微笑的宮女果然就是賦蓮閣那位唐天重的心腹侍女時,我有點兒懷疑太后帶我回怡清宮是不是我的大夢一場了。

  "無雙?"

  我驚疑不定地四下打量,分明又是身在自己的怡清宮臥房之中。

  服侍我幾日,這丫頭倒也能猜測幾分我的心事,忙笑道:"寧姑娘,侯爺說我服侍姑娘慣了,姑娘哪裡傷了疼了我最清楚,因此和文書房管事說了,將我調撥來服侍姑娘。"

  服侍?抑或監視?

  想起他那等毫不容情的虎狼手段,我大為頭疼,卻不好說出,淡淡謝了康侯好意,又笑道:"無雙,這裡是後宮,人來人往的,不像侯爺那瑞安靜,還是稱我昭儀比較妥當。"

  她乖覺地望了我一眼,立刻應道:"是,昭儀娘娘。"

  我點頭微笑,只盼她能輾轉把我的話傳到康侯耳中,也好讓他清醒地意識到,羅敷有夫,並且無意他人,並不是他的小恩小惠所能收買的。

  趁著她不在時,我又叫來凝霜、沁月悄悄叮囑,對無雙務要恭敬有加,不可禮數或缺,但提及皇上或南雅意與唐侯的恩怨務必小心,萬不能在她跟前露半點兒口風。

  不管唐天重是何居心,他總是我目前不得不提防的人物,並且得罪不起。

  奉了太后口諭,因傷重不必去慈壽宮或熹慶宮請安,我的生活也一下子清靜許多,彷彿一夕之間又回到了靜宜院那種與世隔絕的冷宮生活。

  可惜,少了個南雅意,多了個無雙,更因為如今身份的特殊不得不多幾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警。

  無雙將唐天重特地配的良藥隨身帶了過來,又命太醫每天兩次過來診治,我傷勢恢復得倒是很快。悄悄讓凝霜去找靳七,打聽唐天霄的狀況時,果然如我所料,經過太醫的搶救,所中之毒已無大礙,只是身體受創甚是嚴重,連著發了好多日的高燒,清醒過來後便急急詢問我的情況,並讓太后設法將我從唐天重手中帶回。

  皇后沈鳳儀並沒有因為我的事而受到太多責難。

  聽說,唯一給過她臉色的,只有康侯唐天重。

  當日他忽然衝到熹慶宮中,未見皇后,便徑直衝入廡殿將我從杖下救出,抱在懷裡便往宮外衝去。

  沈鳳儀又驚又怒,匆忙奔出來時,卻被唐天重沉著臉一通怒斥,直指她明為杖責,實欲杖殺,枉為一國國母,卻無半分容人之量,把這沈皇后氣得臉色慘白,半天說不出話來,竟由得他大搖大擺將我帶出熹慶宮。

  想來沈鳳儀雖然驕狂,卻怎麼也沒法與早已精於權術、並在朝堂苦心經營了多少年的唐天重相比。何況只她一人想殺我,宣太后和唐天霄卻絕不會同意過早棄了我這個好用的棋子,絕不會幫她。

  兩方都不討好,她又能和誰說理去?竟是被這位名義上的臣子白白罵了一場,一口悶氣憋在心裡,居然也說病了,天天請了太醫在調理。

  唐天霄病勢略有起色,並沒有立刻過來看我,而是先行安慰他憤郁成病的皇后去了。

  從各方的權力制衡來講,他這一招當然是走對了。

  沈鳳儀母族是大周實力派將領之首,本來便夾在太后和攝政王這兩位大周實際當權者中間,但唐天重不顧君臣禮儀責罵皇后之後,未必不會讓沈家對攝政王一繫心生芥蒂。唐天霄趁勢拉攏,正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唐天重狠毒,唐天霄也不弱。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7:07
四十九

  這君臣兄弟權勢之爭,才不過剛剛開始,說不準什麼時候便火星迸濺,將周圍的人燒得死無葬身之地。

  因不想被無雙發覺凝霜和沁月是唐天霄的心腹,這些日子,除了她們,我又故意從其他宮女中選了兩個過來,也在貼身服侍。

  其中一位叫九兒的,就是那日見我回來趕出門來瞧時差點兒摔倒的那個宮女,無聊時閒話家常,才發現她原來也是南楚皇宮的一名宮女。

  "昭儀娘娘第一次進宮時奴婢就見到啦,那個漂亮啊……"她那雙大眼睛又黑又亮,骨碌碌地轉著,得空便向凝霜等人說著,"當時宮裡傳說杜太后的姨侄女要進宮,秦妃娘娘特地帶我邊散步邊去瞧,就見寧大小姐在侍女的陪伴下,一路笑著一路采著花兒編花環。杜太后派出迎接的宮女提醒她,到了熹慶宮地界了,當時的趙皇后最不喜宮人動她宮內外的花兒柳兒。可寧大小姐才不管,一路蹦蹦跳跳,把那柳枝折得一地都是,串了好幾個花環,自己頭上戴了一個,遇到我們秦妃娘娘也送了一個,還準備帶一個給杜太后。"

  凝霜詫異道:"啊,昭儀當年很喜歡笑嗎?還串花環?"

  沁月半歪著腦袋聽著,不時地望望我,又望望九兒,顯然不信那說的是我。

  "那是……"九兒笑道,"趙皇后當時氣惱,還出來責怪寧大小姐呢,寧大小姐把花環在頭髮上轉來轉去,嘻嘻笑著說皇后太小氣,幾朵花兒也和表妹計較。把皇后說得哭笑不得,正好皇上……嗯,就是現在的南昏侯過來,還預備去告狀呢,結果南昏侯一見面就大讚寧大小姐天真可愛,不許趙皇后欺負她……"

  天真可愛……

  我懶懶地倚在枕上,悵惘。

  別說屋中一時寂靜,連我自己也沒辦法把這種形容與我現在枯如槁木的生活狀態聯繫在一起。

  九兒咯咯地笑著,待覺得別人都沒在笑時,才慢慢住了聲,偌大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半天才勉強彎起唇,問道:"怎……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

  我微笑道:"沒說錯什麼。那時還是小孩子呢,不知天高地厚。"

  九兒便掰著指頭算,"也沒多長時間吧,三年多一點兒吧。那一年春天的時候昭儀進的宮,記得那時海棠花開得可漂亮了,皇上……嗯,南昏侯當時還給寧小姐畫了一幅畫呢,就是站在海棠花下的。"

  恍如前塵舊夢,可我還是記得的。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那畫上的題詞,曾讓莊碧嵐蹙眉,並勸我儘量別出德壽宮,少和這位南楚至尊無上的表兄接觸。

  果然,海棠謝後,便是春歸時節。

  縱曾歌金縷,舞霓裳,掩不去花雨零落後的慘淡失色。

  一切無可挽回。

  篤,篤,篤……

  低而有節奏的聲音,緩緩在房中迴響,卻是無雙正在搗著某種玉屑,據說有祛除疤痕的奇效。

  可無雙的神思顯然不在手中的藥杵上。

  她明明正疑惑地望著我,可神色裡卻有幾分瞭然的同情。

  而我只是淡然一笑。

  唐天霄在熹慶宮住了兩晚,第三日才到怡清宮來。

  其時我已能下床走動,正穿著淡藍色小衣,披了件素白荷葉翻邊的披風,出神地倚窗而坐。

  他走過來,向外張望了一下,隨意地將手搭在我肩上,親熱地摩挲兩下,笑道:"真不該讓你搬到這裡來住。靜宜院好歹還有些梨花桃花可以看看,這院子裡瞧來瞧去,就是這麼株老榕樹,就是搬些牡丹芍藥過來,也被壓得顯不出豔色了。"

  我微笑,打量著他道:"皇上調養得看來不錯,臣妾也就放心了。"

  除了略顯清瘦些,他的確看不出大病初癒的模樣。一身家常的淡黃長袍,含笑斜挑的鳳眸,懶散不羈的舉止,看不出一點兒被人暗算後的惱恨羞怒。

  他也正關注著我,拍了拍我的頭,笑道:"你以為朕是你們這些嬌滴滴的女孩啊?你瞧瞧你,風吹大些就能被刮到窗外去!說那唐天重怎麼怎麼照顧你,朕看著也平常,弱成了這個樣子!"

  抬頭見無雙等人均已避開,我自嘲一笑,"皇上,所謂弱肉強食,既然當了一枚棋子,粉身碎骨化為齏粉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能撿回一條賤命,臣妾已屬萬幸,還敢奢求其他?"

  "你?命賤?"

  唐天霄哈哈大笑,走到桌邊,端起茶盞來欲喝,似乎感覺不夠舒爽,隨手將茶水甩落地面,高高提過一旁的酒壺,竟滿滿斟在那茶盞中,湊到唇邊一飲而盡,才暢快地吐了口氣。

  我笑道:"皇上,不怕酒中又被人做了手腳?"

  唐天霄又倒了一盞,這次卻緩緩地搖晃著,小口地啜著,慢慢道:"朕就想著,是不是該多謝咱們那隻美麗的大公雞呢?這一次,應該沒有人會在這裡向朕下毒手了吧?有我們寧昭儀在,怡清宮只怕已是整個大周皇宮最安全的地方。"

  言外之意,經過此事,這兄弟二人的皇權爭鬥,已經更趨激烈,甚至隨時可能找機會置對方於死地?而唐天重會因顧忌著我,從此不敢在怡清宮再對他下毒手?

  這麼瞧來,我的命還真不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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