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52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0
    第二十章明道致用

    蘇油搖了搖頭。

    程夫人笑道:「這是我父親根據你的法子,用飛水法提煉出來的極細粉末,這是雄黃,這是硃砂,這是珍珠……」

    說完拿手沾了一點珍珠粉,放手背上一抹,珍珠粉細入毛孔,說道:「看,多細膩。」

    蘇油驚訝道:「三千目!」

    程夫人微微一愣神:「小油,什麼意思?」

    蘇油趕緊說道:「嫂子,是這樣的,我曾經想過如何將物質的顆粒按粗細分類。」

    「顆粒都是通過篩子篩出來的,越粗的篩子,篩出的顆粒越粗,越細的篩子,篩出的顆粒越細。」

    「篩子其實又由經線和緯線構成,我以縱橫一寸計,三經三緯,可以得到一個田字,中間的四個孔洞,就是四目。」

    「同理,四經四緯,便是九目。」

    「以此類推,經線和緯線越密,單位面積內的目數越多,小孔也就越細。」

    「我嘗試過測算皮膚毛孔的粗細程度,最後算出毛孔的細密程度,當在三千目以上。」

    程夫人聽得有些眩暈:「你沒事兒去計算這個做啥?」

    蘇油語塞了,只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個……小弟是閒得無聊了。」

    程夫人嘆氣道:「跟子瞻一樣,智力有餘,於經賦之外,還有諸多的興趣愛好,這是好事情。小油,你要是喜歡這門學問,大可以細細研究。」

    「這門學問,其實不凡。所謂明道致用,庸儒徒知汲汲於前者。我倒是希望你能齊頭並進,相互啟迪,兩相結合。這才是正途,定可行大益於天下。」

    蘇油對程夫人大為歎服,這是來到這世界上第一個對他的作為大加肯定的人,這胸襟氣度,就連後世的家長們都沒幾個做得到。

    趕緊躬身行禮:「小弟定不負嫂子所教。」

    程夫人笑道:「不用如此拘束,子瞻子由在我面前都很隨意的,想說什麼就儘管隨意,孩子們的話,嫂子總會細聽的。」

    蘇八娘獨自和蘇油相處的時候,總是諄諄規勸,現在卻給蘇油說好話:「小幺叔很乖的,這次來可是幫了我大忙了。」

    程夫人轉頭對八娘說道:「還沒說你呢,你可知道這次錯在哪裡了?」

    蘇八娘有點不好意思了,暗暗吐吐舌頭:「媽媽,八娘不該孟浪行事,將事情想得過於簡單。」

    程夫人嘆氣道:「這固然是過錯之一,但是不是最重要的。你最大的過錯,是瞞著翁婿外公,更瞞著父母,你可知道如此行事的後果?」

    蘇八娘黯然低頭道:「八娘不孝,讓爹娘擔心了。」

    程夫人嘆氣搖頭道:「不僅如此,事情到了這地步,你急病了也不告訴家裡,你可知道要是真有個什麼萬一,兩邊人都蒙在鼓裡,會往什麼方向發展?」

    「以你父親的性子,他肯定會認為你在程家受了什麼苛刻的對待,這會造成兩家的隔閡,甚至是眉山城的動盪,這些你都想過麼?」

    八娘這才悚然而驚:「八娘知錯了,孩兒真沒有想到過這些。」

    蘇油對程夫人的見識又敬仰了一層,程夫人對後續的推斷,雖不中也不遠,明睿如此,端是閨中丈夫。

    轉眼就見程夫人提到自己,說道:「以後多學學小油,凡事往精細處思慮周全,其後方可作為。「

    」好在你也大好了,活字的章程我也看過,甚有可觀,把握當在七八分之間。」

    蘇油趕緊說道:「嫂嫂,小弟定然全力助八娘成事。」

    想了想如何組織語言,蘇油繼續說道:「小弟想過,即便其事最終不成,我們也多了好多技術。比如卡尺,比如制粉,比如粗細分級,這些東西可並不光是活字印刷才有用。」

    程夫人對人沒法比,很多漢字,比如菡萏,琀珰,邯鄲,幾乎就是單詞字。

    可放在如今,那可是屬於常用字之列,每個字未必就不能單用常用。

    程夫人見蘇油明白了過來,笑道:「果然一點就透。小油你要牢記,詩賦,是朝廷取士的門檻;這韻學,又是詩賦的門檻。」

    「應試時所舉八韻,不但韻內不能錯雜,連韻時的次序都不能顛倒。稍有出格,那就是黜落的下場。」

    見蘇油臉色有些發白,程夫人笑道:「小油也不用太擔心。我西蜀文宗,承司馬,楊雄之學,從漢賦章辭入手,因此韻學一門,本來就是西川士子的強項,在應試時能夠佔不少便宜的。」

    蘇油還是覺得心裡有些冒寒氣,就他這古典文學愛好者的水平,即便在後世讀了一堆豎排版的的書籍,認識繁體字不在話下,但是所能靈活掌握的,也不過一萬多個,就這樣已經遠超普通現代人了。

    但是離五萬字的水平,都還差了四五倍之多。

    難道……真的要讓我成為大宋的丘吉爾?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0
    第二十一章求字

    即使自己所在的川南鄉村保留了大量的宋音土語,但是也只是平上去入能區分出來,普通韻律可以掌握,離釐清兩百多個韻部,那也還差得太遠。

    別說自己了,就連當今考進士的讀書人,解試時用錯韻的都不是一個兩個!

    隨便舉一個例子,「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這屬於東韻。

    而「晨對午,夏對冬。下晌對高舂。」這屬於冬韻。

    來來來,你來告訴我,這為啥要分屬兩個韻部!

    對蘇油來說,除了死背,無從區別!

    程夫人低頭看著蘇油:「小油,知易行難,可是你說的喲。」

    蘇油咬咬牙,這關無論如何都得過,誰說古人不聰明來著?但看聰明用在什麼地方,特麼光這一項,就能幹死多少現代人?!

    站起身來說道:「嫂子說的是,蘇油一定努力,不辜負您的期望。」

    程夫人笑道:「那就好,排韻碼這件事情,嫂子也挺有興趣的,要不我們一起做好不好?」

    蘇油臉紅了一下:「嫂子你就別拿我當小孩子哄了,你儘管教,蘇油恭首受教。」

    程夫人微微頷首:「是嫂子小瞧小油了,向你道歉。那以後每日你來我鋪子,嫂子抽時間教你。」

    隨後程夫人便讓八娘取來兩套書籍,一部是《切韻》,一部是《唐韻》。

    程夫人說道:「當今韻法,沿襲於唐韻,然又有所變化,其初格律嚴苛,後來才漸漸可與臨韻相通,故雖釐定二百零六韻,實則通用為一百零八韻。」

    「但是考試的時候,我們要按二百零六韻要求自己,這樣才經得起考官挑刺,因此考試時要從嚴。」

    「然而和朋友交往酬唱,要寫出有神魂的作品,便不能拘泥於格律。」

    「文以載道,言為心聲,不能因文害義,因此所用從寬。」

    「比如寫詞,用韻就不那麼嚴格,平聲三十韻,可以並成十四韻,這一點小油你當知曉。」

    蘇油擦了一把虛汗:「蘇油知道了。」

    程夫人笑道:「好孩子,這兩部書拿去吧。其實各大世家,都有一套自家子弟所用的家學,你在這上邊可以得個巧,至少蘇程兩家的家學可以學到。」

    八娘小聲笑道:「媽媽你是沒見到今天二十七娘的樣子,估計史家的家學,小油用點心思也沒問題。」

    程夫人笑道:「那也得把自家的先學好。去吧,你堂哥沒回來,子瞻子由也不在,小油你還是住那邊去比較好。」

    蘇油答應了,走了兩步又轉身:「嫂嫂,請給蘇油賜個字吧。」

    程夫人說道:「哎喲,就算是冠禮前用的小字,也沒有嫂嫂給小叔子賜的,這可不合禮數。」

    蘇油深施一禮:「長嫂如母,我一見嫂子就親切非常,我寧願嫂子賜我一字,不願等明允堂哥回來了。」

    程夫人皺眉道:「小油,你別為難嫂子好不好?嫂子倒是想好了一個,但是讀書不多,也不知忌諱,總得和你堂哥商量看合不合適才行啊。」

    蘇油沒再多說,又施了一禮,這才去了。

    程夫人取過紙筆,先在上邊寫下「明潤」二字,想了想,又抽出一張信箋,寫道:「愚婦敬稟夫君萬安:寄遞時日,料君當至蜀州矣。向日八娘微恙,亦已大好。家室歆寧,勿以為念。」

    「可龍裡弟油來,言束修事。此子方五齡,然聰茂穎拔,仁性天生,迨為天授,絕類鄧候。或疑宿慧如子瞻者,此蘇家大興之兆也。」

    「求字於愚婦,思以『明潤』贈之,未知祥妥,或有更易,唯夫君自決。」

    「另制秋衣一領,遊歷之餘,一念及妾,涕下感零。」

    想了想,又覺得有必要強調一下,續道:「另錄油至眉二三事,博君旅勞一粲。」

    之後將蘇油至眉山後的種種寫了一封厚厚的信箋,連同新制的秋衣一起,叫人送往驛遞。

    想起一事,又打開衣箱,取出兄弟倆幼時的衣服,挑了幾件合適的,讓人送到對面去,告訴蘇油先換著,新衣嫂嫂立刻給他趕製。

    不說那邊忙活,只說書坊這邊,程文應見八娘和蘇油過來,便讓八娘去看孩子,他則拉著蘇油說話。

    待蘇油坐定,程文應微笑著問道:「見著你嫂子了?」

    蘇油應是。

    程文應見蘇油手上兩部韻書,嘆道:「賢侄,你可不能抱怨你嫂子,她是望你成材。」

    蘇油道:「嫂嫂寬慈明理,侄兒只有孺慕之心,自然領會得。」

    程文應嘆道:「賢侄是明白人,不由我多說,對了,用新法制得的藥粉你見過了?」

    蘇油笑道:「見過了,不過姻伯,此法不但可以用於製藥,於其它地方也當有大用。」

    程文應說道:「噢?說說看。」

    蘇油道:「比如印刷,此法可以得到各色勻細的色粉……」

    話音未落,程文應一拍腦門:「你看我這腦子!此法可以印出各色彩畫!」

    蘇油說道:「其實不止是各種單色彩畫啊,如果將畫板分出色塊單獨雕制,然後用同一張紙,一版一版地套印過來……」

    程文應猛然站起身來,又一下子坐下,嘴唇都哆嗦了:「這……這就是工筆……」

    蘇油說道:「想來應該可行,就是技術要細緻,出現細微的錯位,那畫就不好看了。還有所得色塊過於分明,不如手繪過渡有致,明暗相彰。相較之下,還是手繪工筆更加細膩自然。因此版畫粗糙,難登大雅之堂。」

    程文應哈哈大笑:「這個你姻伯就是行家了,關鍵是想法。精彩,實在精彩!至於你說的粗而不雅,卻也自有它的去處……嗯,比如門上的神荼鬱壘,比如佛祖觀音,我們以量取勝,那收益也是頗為豐厚。」

    蘇油說道:「除了印刷,還有就是各色胭脂水粉,也能更加細潤,女子用起來定然更好。」

    程文應連連點頭:「是極是極,這也是一條門路。」

    蘇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對了姻伯,說起胭脂水粉我想起一事,眉山應該有石炭吧?」

    程文應說道:「有,怎麼的?賢侄有用?」

    蘇油說道:「有用,但是不是現在,我想知道的是,隨石炭常常伴生著一種東西,看著相似卻沒法燃燒,叫石墨,可以用來寫字的……」

    程文應想了想:「你想說的,怕不是石黛吧?閨閣中用來畫眉,取其黑而滑潤。對喲,還可以用此法製作眉粉!」

    這腦洞是程文應自己開出來的,不由得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蘇油倒是沒有想到這個,他想的是另外一樣東西,說道:「既然有此物,那就拜託姻伯與我尋上一些,侄兒有用處。」

    程文應說道:「包在我身上,賢侄當真是……等等賢侄,我怎麼感覺自打你來了,姻伯我都有點忙不過來的了呢?」

    蘇油笑道:「那姻伯你早點休息,嫂子給我安排了功課,明日還得早起去陶坊煉泥。」

    程文應趕緊說道:「去吧去吧,我叫李媽給你留了小爐,你晚上要是餓了,讓李媽給你弄點吃的。」

    蘇油回道:「姻伯這是為侄兒破例了,侄兒非常感激。不過書坊重地,防火為先,輕忽不得的。姻伯心疼侄兒,準備點糕點,熱水就行了。」

    程文應看著蘇油,連連點頭道:「小小年紀,如此周全。行,姻伯聽你的,那就還是老規矩,夜間就只有燈火,而且火不離人,隨用隨熄。」

    蘇油笑道:「姻伯所言極是,這才是正理,是法度。」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0
    第二十二章試燒

    回到自己房間,李媽接到他,說道:「少爺今日辛苦,對門程夫人送來了幾套衣服,是九二郎和九三郎小時候用過的,說先讓少爺穿著,新衣夫人正在趕製。」

    蘇油說道:「李媽也辛苦,我穿衣服不挑的。看來李媽也是姻伯使老的人了。」

    李媽笑道:「可不是,看著對門兩位郎君長大的。」

    九二郎就是蘇軾,九三郎就是蘇轍,九二九三是他們的排行,兄弟倆到老往來信件裡還常常用此稱呼,可見蘇家是一個多大的家族。

    坐到書桌前,點燃油燈,蘇油取來紙筆,寫下今天經歷的重點和明天計畫要做的事情,又看了一遍覺得沒有疏漏後,這才打開書本學習起來。

    次日清晨還是早早起來,蘇油寫了封信,告知伯爺自己在眉山城裡的狀況,讓他放心,並讓他從自己房間櫃子裡取兩套牙刷,兩盒牙線一併送來。

    吃過早飯,將信交給程文應幫忙託人帶到可龍裡,蘇油和八娘準備再次去陶坊,程文應則叫來制墨工頭,也就是李媽的丈夫老韓,以及雕版工頭老於,商量彩印的事情。

    臨出門時,蘇油又靈機一動,轉回書坊對程文應說道:「姻伯,我又想到了一個主意。」

    程文應就笑了,這侄兒,每個主意都是錢啊,就有一點不好,事趕事的太忙:「你說你說。」

    蘇油道:「其實很簡單,侄兒在想我們不是正在試驗活字嗎?能不能在套印雕版的最後一版的下方,留出部分空格排活字?」

    程文應有些懵:「有何用處?」

    蘇油說道:「於工可以先著手雕一些數字的活字,將彩畫下頭排成每個月的日曆,加上節氣,這樣一套十二張彩畫印出來湊成一本,正好是一年的時令日期,掛於牆上可以翻看。這樣除了有裝飾功能,還能實用,買畫的人可以查看今日到底是哪月哪天。」

    程文應聽得一愣,隨即興奮地一合掌:「妙!這樣同一套雕版,每年都可以重複使用,只需要將下面的數字重新排過就成!」

    老於也在旁邊笑道:「當真妙極,活字排書暫時有難度,可畫歷篇幅巨大,字數又少,便無需如書冊那般精細,哈哈哈,這就可以算是我們書坊第一樣活字成品!」

    程文應笑得像一隻吃到雞的狐狸:「關鍵是賣一張變成賣一套,這價格就上去了,老於趕緊查查每月都有哪些菩薩誕辰,我們第一套先弄這個!下一套再弄三清六御三官大帝,然後十二花神!」

    蘇油一聽笑得不行,這老頭只要給一個思路,接下來的內容充實無比,這是諸天神佛都盡入彀中!

    由得三老頭喜笑顏開地熱烈討論,蘇油出來和八娘一起前往陶坊。

    陶坊自有小窯,是饅頭窯,燒製臨時性小批量訂製產品用的。

    今天蘇油又帶來了一包鹵料,別的先不忙,昨天醃製的牛肉撈出來幾塊,指揮廚娘泡水裡去除多餘鹽分,再用開水滾過,免得產生浮沫,接著用熱水洗淨後下鍋小火鹵上。

    然後才開始處理泥料。

    處理之前,先將牛骨取來,送入小窯中燒製。

    隨意拋著手裡的膽丸,對二十七娘說道:「看看你們家的石英。」

    二十七娘嚇得臉都白了,指著他直跳腳:「你……你你……」

    蘇油不由得嘆氣:「釉料秘方是吧?都有兩成到兩成五的石英粉唄,這也是秘密?」

    二十七娘跳上來一把堵住蘇油的嘴:「再說我就要滅口了!」

    見蘇油不再說話,二十七娘這才小心地鬆開手,只留了一條縫,準備隨時重新給蘇油堵上嘴。

    蘇油甕聲甕氣地說道:「好吧,別的我不問,我就看看你家石英粉成不?說不定是你家改善石英粉品質的機會喲。」

    二十七娘這才松了口氣,白了他一眼,對史大說道:「將石英粉拿來給小油看看。」

    傳統釉料配方,即便在後世都是秘密,蘇油和後世瓷器坊的非遺傳承人關係再好,在進行工藝整理的時候,這些東西別人也不會告訴他的。

    不過到了這裡,蘇油還有另一項神器,工業配方。

    陶瓷業,尤其是瓷磚廠,也是他當辦公室科員的時候常跑的地方。那些配方,瓷磚廠的技術部經理都懶得對他保密,因為都是行業內公開的東西。

    所以蘇油好歹能知道個大概。

    如今他最感慨的就是,留心處處皆學問,當年在工作中記了一肚子的冷知識,竟然在千年前的大宋派上了用場。

    牛肉鹵了兩刻鐘,蘇油讓廚娘將鍋子端起來放到一邊,肉繼續在裡邊泡著,然後掉頭檢查史大拿來的石英粉。

    雜質挺多的,表面的氧化鐵礦包裹物都沒有除去,這就是最原始的石英砂。

    處理方法其實很簡單,眉山礦藏豐富,後世小企業小廠礦多不勝數。

    當年市裡邊為了關停那些污染嚴重的游擊隊可沒少費腦筋。

    它們用土法提純石英粉,所用的方法就是露天堆放,澆上酸液暴曬,用酸液將沙子表層的鐵礦膜變成可溶解的鐵鹽,之後任由雨水沖走,那污染可謂嚇人。

    不過硫酸鹽酸現在蘇油手上都沒有,只好使用物理方法。

    物理方法也有好些種,比如通過磁極吸附鐵礦,或者用油脂讓石英粉浮起來,鐵礦粉沉下去。

    不過這些方法目前還是不能用,只能用土法,那就是加水濕潤,放入那個粗陋的球磨攪拌機,利用沙子間相互摩擦分離表面的鐵礦,然後反覆清洗漂水,讓水帶走細微的鐵礦粒子,留下相對較大的石英砂。

    就這樣已經把二十七娘驚訝得不行了,石英砂被蘇油這麼一整治,光從顏色上就能分辨出來,品質比剛才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這時候牛骨頭,連同蘇油要的那些罈子汽鍋,都已經燒好了。

    讓史大指揮工人將牛骨碾成骨灰,蘇油去檢查自己設計的泡菜罈子。

    等罈子冷卻之後,蘇油叫人取來一大盆水,燒了一束稻草扔進罈子裡,叫人翻過來讓壇口浸在水下,壇口將水吸得嘣嘣作響。

    這就是罈子的密封性良好的標誌。

    史家陶坊的手藝沒得說,他們正在從陶器向瓷器努力,因此這點粗笨東西一點問題都沒有。

    蘇油對陶坊的工藝很滿意,這個作坊,其實只需要解決爐溫問題和瓷泥釉料配方問題,立刻就能夠生產高品質的瓷器。

    蘇油彷彿回到了幫助非遺作坊整理工藝時候,渾身都是勁,指點史大和工人們,將觀音土細粉放入陶鍋裡炒乾,同樣送入小窯燒製起來。

    這個火不大,主要是通過鍛燒去除一些可揮發性雜質。

    最後得到了三種純淨的細粉——石英砂,觀音土,骨灰。

    骨瓷的配方是公開的,百分之五十的骨灰,百分之二十五的石英砂,百分之二十五的高嶺土也就是觀音土。

    但是這個配方在實用中會出問題,骨灰越多,瓷器燒製出來品質越好,但是泥料粘性會越差,這就加大了制胚難度。

    另外燒製時收縮比也會越大,瓷器容易變形,導致成功率降低。

    考慮到土法提煉的三種泥土,純度大打折扣,為了周全,蘇油便以標準配方為基礎,上下浮動改變了三種成分的各種配比,然後做了一個表格出來,用小酒杯做量具,精確配製出各種泥團,然後讓史大各取一部分,製成小泥板,分三批送入小饅頭窯,用三種溫度燒製。

    低溫,中溫,高溫,在沒有溫度計的情況下,全憑窯工通過火眼觀看,這一手本事,蘇油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第一窯打開,史大和二十七娘如遭雷擊,目瞪口呆。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0
    第二十三章瓷片

    八娘雖然不懂這個,但是湊過頭去一看陶片,也知道端非凡品。

    試燒出來的大部分瓷片,通體潔白,只有少量帶著淡淡的粉紅,那是雜質沒有除盡的關係。

    這是一種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瓷品!

    當前一般的瓷器,除了鈞窯稍微好點,其餘大多胎色灰暗,說明內部質地酥鬆,主要靠釉色裝點取勝。

    而這一款瓷片,內部熔融的玻璃化效果絕佳,通體潔白如雪,晶瑩細密!

    這樣的胎體就如同一張白紙,施加上不同的釉料,立刻就能得到各色精瓷。

    蘇油卻挑剔無比,叫醒了傻子一般的二人,接著燒製後邊的兩爐。

    然後和史大一起給所有的瓷片進行鑑定。

    即使最差一級的瓷片,都能輕鬆在陶罐上劃出痕跡,這樣的堅硬度,別說陶器了,即使現有的所有瓷器中,都難有企及。

    細如玉,堅勝鋼!

    剩下的,就是在瓷片間相互比拚,再考慮到收縮比,粘性,加工難度,綜合起來,最後定出第一爐第十五號瓷片的配方作為胎體配方。

    至於第三爐第三號瓷片配方,在高溫下呈現出完美的融釉,可以作為新型釉料的基礎配方。

    蘇油對二十七娘笑道:「大家看,選料配料更加精準一些,加工手法更加細膩一些,實驗再科學一些,所得便會更加精良。」

    二十七娘和史大不知道什麼是科學,但這並不妨礙他們點頭如搗蒜。

    蘇油說道:「二十七娘,我和八娘的事情就完成了,印料的配方,我們選定第一爐第十二號。」

    二十七娘一把拉住蘇油:「不准撒手!你必須把瓷器給我燒出來!」

    蘇油說道:「現在這些就是實驗品,對付字印基本沒問題,可燒瓷不是一兩天的功夫,泥料不經過陳化,達不到最佳制瓷效果,你們是行家,應該清楚這些的。」

    史大無比激動的對蘇油拱手道:「小少爺,就是說,這瓷還有提升空間?」

    蘇油說道:「那是,而且可以提升的地方還有很多,比如窯口保溫,比如進氣預加熱,這些方法可以提升爐溫……」

    「比如酸洗,可以提純石英砂……」

    「比如觀音土去雜質……」

    「比如配方繼續細化調優……」

    「比如用試紙精準測量酸鹼度……」

    「比如研發噴釉器,走和建窯相反的路子,讓釉層儘量變薄……」

    一通話語,說得二十七娘和史大兩眼直冒圈圈。

    蘇油心裡卻在暗自嘆氣,這玩意兒是歐洲在玻璃工業大發展後,自行研製出來的唯一瓷種,即便如此,其薄度也達不到中國影青瓷的程度,雖然也能透光,但是影青因為薄如蛋殼,所以在透光度上,能甩出它幾條大街。

    它的好處在於,堅硬,白皙,呃,如果易量產算好處的話,還可以加上這一條。

    要是地上有縫,二十七娘現在一定恨不得鑽進去。

    看著蘇油一臉的淡然,遺憾,還有一絲絲不以為然的表情,二十七娘就知道,家族這座引以為傲的陶瓷坊,以及剛剛那些絕佳的瓷片,在他的心目中是什麼份量。

    都說小孩子不會騙人,但正因為如此,讓人更加的受傷。

    收拾好亂七八糟的心情,二十七娘輕嘆了一口氣,找來一個盒子,墊上細麻布,將所有瓷片編上號,一片片珍而重之地收納進去。

    蘇油看到二十七娘失落的樣子:「二十七娘,你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二十七娘說道:「我知道,看你這兩天所作的事情,我已經明白了。」

    蘇油不由頓了頓,安慰道:「江卿世家,素來都是一體,我們慢慢來,一步步改進吧。」

    二十七娘驚喜地抬頭:「真的?小油你答應幫我?」

    蘇油無辜的道:「我本來就沒有說不幫你啊,不過事情千頭萬緒,一時理不出一個章程來,需要好好想想。時間嘛,估計三五年內能將工藝成型,以後的探索,那就是永無止境。」

    「而且這也不是僅僅關係到制瓷,還涉及很多相關的加工工藝,製造技術,涉及很多很多的產品,產業。」

    「技術怎麼來?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用以研發技術,改造設備。因此我們只能一步步慢慢積累。」

    「以商聚財,以財成技,以技扶產,以產營商,然後保持技術代差。湯盤銘:『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有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二十七娘對著蘇油輕輕一福,嘻嘻笑道:「小油真大丈夫也,但有所命,奴家莫敢不從。」

    蘇油笑道:「那我們先把滷牛肉吃了再說!」

    滷牛肉已經入味了,讓廚娘逆著肌肉紋理薄薄切成大片,一份就這樣吃,一份拿蒜汁芹菜碎花椒香油精鹽拌成涼拌,再添幾樣時令菜蔬,就是一頓。

    大宋現在的滷肉,其實更類似於黃燜肉,現在蘇油十三香配方搞出來,能用到的地方就多了。

    這配方蘇油交給了八娘,以後的碼頭慈善事業,也由八娘來掌握。

    交待完史大按照十二號配方開始鍛泥的工作,八娘和二十七娘帶著蘇油回城,兩人還要去碼頭看管善棚的搭建。

    蘇油則趕去找程文應,陶泥工作取得巨大進展,雕版彩印工作就又可以改進了。

    跑進書坊,還好,仨老頭還剩倆,老韓去搞顏色調配去了,程文應和老於在對著一塊現成的雕版比比劃劃地商量。

    見到蘇油進來,程文應熱情招呼:「賢侄,你要的石黛已經拿來了,我讓藥房用新法製成細粉,你看看可還合用?」

    蘇油打開看了一眼,很滿意,蓋上盒子說道:「姻伯,回來路上,我又想到一法。」

    程文應的腦袋又有些發緊,感覺過慣了慢生活的自己,要跟上這賢侄的思路,實在有點吃力,不由的拿手按著太陽穴問道:「賢侄又有何想法?」

    蘇油說道:「陶坊那邊瓷印方子已經成功了。」

    程文應驚喜道:「這麼快?!趕緊給我看看!」

    蘇油這才想起所有試片都被二十七娘收走,尷尬道:「呃,都在二十七娘那裡,沒有帶來。」

    說完又擺手:「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到一個方法,可以加快套色畫版的製作。」

    程文應奇道:「還能有何辦法,不就是慢慢雕?」

    蘇油說道:「我們不是有現成的雕版嗎?將雕版刷上蜂蠟,用石膏泥填充,可以得到雕版的翻模,然後在翻模裡壓上陶泥,等陶泥乾燥後,去掉石膏,就能得到泥版。」

    「雖然比原版粗糙,但是有個好處就是方便快速。翻出需要的單色版數,去掉每一色版上無須的那些部分,再精細地雕鏤修補,總比現雕泥板快很多。」

    「等到修整完畢,送入窯中燒成瓷版,可以節省大量時間。」

    程文應高興的直拍大腿:「照啊!這便是朝廷以錢母制幣的道理啊!」

    老於早就對蘇油佩服得五體投地:「小少爺當真是神童,老朽佩服之至。」

    程文應說道:「走走走,現在就去陶坊看看。」

    蘇油笑道:「這個倒是不用急,你們繼續敲定細節,先用石膏翻翻看,陶泥那邊還要錘煉,也需要時間。我去紗縠行學韻學去了。」

    看著蘇油小小的身影跨上街,程文應才收回目光:「恨不能再有個女兒啊……」

    老於在後邊賊笑:「老爺,趕緊再納一房,其實也還來得及。」

    程文應扭過頭來:「滾!等下,這石膏倒模你會不會?」

    老於說道:「哎喲!光顧著高興了!老爺趕緊把小少爺叫回來吧。」

    於是蘇油剛剛坐下,又被程文應抓了出來。

    現在豆腐已經普及了,石膏的應用蘇油以為已經非常成熟,沒想到於工連這個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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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史洞修

    於是蘇油又只得指揮工人們分成三撥。

    一撥在雕版上刷上蜂蠟作為脫模劑,釘出一個框子將雕版框住。

    一撥將石膏鍛燒成熟石膏,然後過碾過篩,取細末調成糊狀。

    第三撥人將生絲絞碎,調入石膏糊中和勻作為加固纖維,最後將石膏糊仔細倒入雕版框中,刮平定型。

    等待石膏乾結後,去掉邊框,取走雕版,石膏倒模便制好了。

    有了游標卡尺和精準尺,老於對套印的精確性非常有信心,獅子大開口要搞出五色套印技術來。

    於是蘇油一連製出五個倒模,老於如獲至寶般拿去製版工房精加工去了。

    教會工人幹這個,蘇油剛跑到紗縠行坐下,喝了兩口水還沒來得及說話,程文應又跟來了,蘇油你還得跟我回去,史家家主史洞修到訪,有事情與你商談。

    蘇油抱歉地看著程夫人:「嫂嫂,今天看來是學不成了……」

    程夫人看著眼前的一老一小,拿手揉著額頭:「去吧去吧,小油你現在心念不純,反正都學不進去的。」

    跟嫂子道了歉,兩人一起又回到了書坊。

    程文應做勢作態,進門就道:「史公,你可耽誤我賢侄進學了。」

    史洞修是個乾瘦老頭,對程文應拱手道:「實在抱歉,此事過於重大,老朽也只得叨擾賢侄一回。」

    說完將那個試片取出來:「程公,看看這個。」

    程文應見到雪白的瓷片:「這……這是瓷片?怎地如此細白?」

    史洞修訝異道:「程公還不知道令賢侄做得好大事體?!」

    說完將十五號瓷片取在手中,左右看了看,以瓷做刀,便向桌上的茶杯擊去。

    程文應大驚,髒話都飆出來了:「老子的越窯……」

    話音未落,越窯瓷杯便被擊為兩半。

    史洞修似乎還嫌效果不夠震撼,繼續將瓷杯噹噹噹擊成碎片,才將白瓷片交給程文應觀瞧。

    白瓷片幾乎毫髮無損,只在邊緣崩了幾個小口。

    程文應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這……這……」

    史洞修說道:「越窯杯子而已,一會我讓下人送一套來賠你。」

    程文應驚魂未定:「這瓷片怎地如此堅實?等等……你今日如何這等大方?瓷公雞轉性了?」

    史洞修嘆氣道:「這只是半成品,配料瓷方均為賢侄所創,老朽怎敢欺奪。」

    說完從袖中取出厚厚一摞楮皮紙來:「五百貫交鈔,當易賢侄此方。」

    現在川內交鈔紙質優良,印刷精細,仿造困難,又以錢庫本金作押,非常堅挺。

    蘇轍後來曾經回憶過,現在的交鈔,商販因貪圖攜帶方便,甚至偶有願意花一貫錢來交換一貫鈔的。

    這筆錢,足夠讓蘇油一步邁入小康了。

    蘇油卻沒有接:「世伯,其實瓷泥配方,製作手法,二十七娘已經盡知了。」

    史洞修拿著交鈔的手都在顫抖,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正因如此,老朽才心如刀割。這就是先上船,後交費,船至江心,不得不為啊。」

    「前日小女傳來賢侄一句話,『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老朽平生奉為至理。已經將這句錄入族規。」

    「老朽平日裡吝惜的名聲,多是從此得來,然而在商言商,『信』之一字,也是老朽圭臬。平白佔賢侄便宜,那是毀了我史家立族的根本,老朽斷不會做的。」

    說完垂頭喪氣道:「可賢侄這方子,實在是過於金貴,老朽估出這個價格,算是不偏不倚。小女不知天高地厚,這是要掏空我史家的周轉資金啊……」

    說完將一摞交鈔放在桌上:「賢侄趕緊收起來,我們再敘他話,老朽,老朽實在是見不得……」

    這老頭太有趣了,性吝之人容易淪入貪婪,可這位偏偏例外,能夠壓制自己的貪念,只在自己身上節省,也要在商場上講一個信譽。

    這樣的商人,蘇油覺得比無數無恥的讀書人好上千倍萬倍。

    蘇油將手放在交鈔之上,慢慢往自己身前移動。

    史洞修說是見不得,可眼看著那摞交鈔慢慢移向蘇油那邊,卻鼓著眼睛一瞬不瞬,目光如同粘在上面一般,鬍子眉毛嘴唇手指都在顫抖,一雙老眼裡分明已經開始積聚淚花。

    蘇油心中暗笑,這摞玩意兒要再往自己這邊挪動分毫,老頭怕是得心痛得當場暈厥過去。

    猛然將交鈔往前一推:「世伯,這錢我不收。」

    「哈!」史洞修頓時心花怒放,當然是骨子裡的本能的反應。

    反應過後才又抬起頭來,重新滿臉愁苦:「賢侄,這是為何?可是還嫌不夠?」

    蘇油笑道:「這五百貫,想必是世伯臨時急湊出來的資金,給了我,你的商號還怎麼周轉流水?」

    「我倒是有個建議,這五百貫,算是我的本金,就以此入股史家陶瓷坊如何?」

    史洞修侷促難安:「這……這……我那陶坊,也不值這麼多錢啊,這股怎麼劃分?」

    蘇油笑道:「陶坊今後我不參與經營,就以這骨瓷為基礎,最多改良工藝和配方,所佔三成。具體的器皿製造和銷售,還由世伯和二十七娘來主持,世伯你看如何?」

    史洞修說道:「這如何使得,這不是擺明了送我史家大便宜嗎?不妥不妥。」

    蘇油笑道:「我這麼小,拿這麼多錢財也無用處,今後在眉山求學,仰仗世伯的時候還多。」

    說完從五百貫裡分出百貫來:「世伯,這一百貫,你拿去買下那片出產觀音土的山地。那種地方不生草木,地價至賤,每畝也就兩三百錢。然後以那片山地為本,和陶坊一起,足值千貫有餘。如此你佔七成,我佔三成,就合理了。」

    史洞修被蘇油繞得有些暈:「呃,賢侄,你為什麼自己不做?」

    蘇油說道:「我,我還是個孩子啊……」

    這話聽得程文應直翻白眼,有你這麼妖孽的孩子!

    史洞修還是有些遲疑,轉頭又看向程文應:「程公,你看……」

    程文應說道:「我看就這樣吧,蘇油年紀尚小,遠不是立事的時候。本來賢侄是給我改造印刷術的,結果牽扯出一堆的事情,反倒便宜了你這瓷公雞!」

    蘇油笑道:「姻伯,這事情還有諸多後續,投入還很多,史世伯也不算佔了多大便宜。」

    史洞修連連擺手:「哪裡哪裡,的確是佔了大便宜。賢侄這瓷種,堅白程度獨冠天下。光這一份名頭,史家瓷坊必定揚名四海,這是什麼都換不來的。」

    程文應給史洞修說得心癢難耐:「等不了了,這就去你坊上,看看字印泥料如何。」

    蘇油說道:「正好,現在有了石墨粉,我先去弄一個東西出來,然後在研發噴釉器。爭取先讓瓷坊早日有所產出,別將史世伯的本金壓得太久。」

    史洞修更開心了:「那就更好了。走走走,我們現在就走。」

    來到瓷坊,史大正在組織人燒製陶缽。

    骨瓷收縮比厲害,每一個器皿,必須有陶缽存放,不然胚體在燒製過程中極易變形。

    見到家主親自過來,史大趕緊過來問安。

    史洞修指著蘇油:「以後賢侄就是你們小東家,這瓷坊有他三成股份,大家不得當小孩子看待,禮數和對我一樣。」

    史大表面恭謹,肚子裡暗暗腹誹,我們對小先生比對你還恭謹好不好。

    工人最佩服的,一般往往不是老闆,而是技術員,這道理千年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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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紙

    蘇油讓史大燒出一個陶嘴,前端只有很小一個開口,以及一塊用圓竹棍壓出圓槽的瓷板。

    然後用竹子做了個唧筒,將套嘴套死在唧筒上,用石墨混合粘土,做成黑泥,通過唧筒的小孔像擠牙膏一樣將石墨泥擠在瓷板的小溝槽上,送入窯爐和陶缽一起燒造。

    同樣也是根據不同比例配了十來種,等燒製出來後,一一在陶缽上實驗。

    沒辦法,現在的書寫紙太柔,不能承受鉛筆的筆尖。

    不過好歹燒出了合適的鉛筆筆芯,記下了各種黑度的配比。

    程文應看完治印的泥料,信心又增加了一分,過來看蘇油鼓搗出來的玩意兒,問道:「賢侄,這又是何物?」

    蘇油說道:「這個啊,我管它叫鉛筆。」

    程文應奇道:「明明是……」

    說完頓時警醒過來,低聲說道:「明白了,誤導外人是吧?這陶罐上的劃痕,還真像鉛痕。」

    說完看著筆芯,又道:「這也太細了,無法持握啊。」

    蘇油折了一根樹枝,讓史大對半剖開,清理一下其中的脈管,剛好可以將一段筆芯夾進去,然後塗上木屑和膠水,夾好筆芯,放火邊烘乾之後,將外皮刮光滑,削出筆尖,對程文應笑道:「姻伯你看,這樣就行了。」

    程文應拿過一塊陶片,用持毛筆的方式在陶片上輕輕劃了一下:「不好用。」

    蘇油笑著將鉛筆接過來,將陶片放在桌上,在上邊寫下「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十個字,說道:「姻伯,這筆當這樣用。」

    程文應笑道:「如此倒還不錯,至少字小,節省了紙張,哎喲能承你這筆的紙可不好找。」

    蘇油說道:「的確,所以紙也得改造。」

    程文應正捧著個水杯想喝口水,聞言感覺自己太陽穴又開始發緊了:「賢侄,照你的意思,我們是不是又該去紙坊了?老夫以前真的很悠閒的……」

    蘇油說道:「如果有一種紙可以雙面印刷……」

    程文應將杯子往桌上一頓:「那還說啥?!趕緊的!」

    蘇油說道:「等等,我帶點觀音泥粉。」

    帶了一籃子最細的觀音泥粉,和史洞修告別,約好明日帶書坊的人過來制印胚。

    蘇油和程文應又趕往程家的造紙作坊。

    造紙需要大量水,因此一般都在溪邊。

    造紙作坊修竹森森,環境挺優美,就是遠遠就能聞到一股味道。

    蘇油心想,或許是時候做幾個口罩了。

    造紙作坊的工頭是老許,見東家過來以為有什麼事,一打聽是蘇家小少爺要搞實驗。

    新紙還是從實驗開始。

    蘇油讓老許拖來一口大缸,東西設備都差不多,首先的區別,蘇油往紙漿裡加入了一些觀音土的泥漿,約佔紙漿的百分之二十。

    讓工人拌成懸濁液之後,開始操紙。

    第二項區別在操紙的次數,新法比以往翻了個倍,也就是說,最後出紙的理論厚度,會比正常的書紙厚一倍。

    然後第三項區別,蘇油沒讓工人將紙貼到牆上,而是在木板上鋪上細布,鋪上紙,壓上細布,木板,然後再壓上石板。

    就這樣一張張紙地處理,沒一會,把作坊小壩子上鋪的石板都用完了。

    然後蘇油讓工人在石案下升起火烘烤。

    很快,新式的紙張出來了。

    這紙經過壓制,厚度與宣紙相比還是差不多,不過明顯比宣紙緊密上很多也挺闊上很多,用手一抖,嘩嘩作響。

    而且加入了觀音土,白度也增加了不少。

    紙上還印下了細細的布紋。

    蘇油再讓工人用光滑的鵝卵石將紙面打磨了一番,再去掉表面附著的細粉,白紙變得更加光滑了。

    纖維被觀音土粉掩蓋,幾乎看不出痕跡。

    蘇油將紙遞給程文應:「姻伯,你看。」

    程文應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這紙的用處:「賢侄你又想騙我,這紙雙面印倒是可以雙面印,做書封也是極好的。但是你怕是為你那古怪的鉛筆設計的吧?」

    蘇油嘿嘿賊笑:「什麼都瞞不過姻伯您,您看。」

    說完拿鉛筆在紙上寫下「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然後將筆遞給程文應:「姻伯,你來試試。」

    程文應試了兩個字,哈哈大笑著擺手道:「不行不行,看來這鉛筆書法還得單練才行。老夫這字連你五歲娃子都比不過!你這筆適合小孩子,只能寫小字,沒法寫大字。」

    蘇油笑道:「的確,不過這紙還有一個大好處。」

    說完拿起桌上一個炊餅,揪下一塊來在字上一擦一吹,程文應的兩個丑字便消失了,一點痕跡看不出來。

    蘇油笑道:「這東西的好處,不在文學,而在工坊。」

    又輪到程文應發神了,回神後急忙搶過炊餅和鉛筆認真觀摩,好一會兒才訝異道:「這又是什麼說道?」

    蘇油小嘴一抿,說道:「這樣,先將紙收起來,回去再給姻伯展示。」

    將紙捲起來,一老一小這才回城。

    來到書房,蘇油取來新制的小尺,圓規,三角板,卡尺,取了一個壺蓋,說道:「姻伯,現在我給你演示一下。」

    連卡帶量帶畫,很快,一個壺蓋的圖樣便展示在白紙上。

    標準的工程製圖,三視圖,俯視,正視,壺蓋沒有左視,便畫了個剖面圖。

    各種細緻的參數,將壺蓋所有的細微尺寸都標示了出來。

    老於和老韓過來匯報一天的工作進展,一看這圖紙立馬明白好處:「喲!這法式圖細到纖毫,有了這法式圖紙和我們的小尺,陶工就能造出一模一樣的壺蓋而來!」

    老於欣喜地拿起卡尺一邊測量壺蓋一邊對比圖紙上的數字:「妙極!妙極!以往的法式圖紙,圖是圖,文字說明是文字說明,哪裡如這般一目瞭然!」

    蘇油說道:「這套辦法,於工你這樣的大家用不上,一切法度都在你們心裡,便如夫子所說『從心所欲,而不逾距。』」

    「但是技藝要臻至你們這樣的境界,那是幾十年淫浸下來的功夫。而這套方法,是讓大工留下圖樣,讓所有小工,都能根據圖樣和量具的輔助,做出和大工手藝一樣的東西,你們則可以騰出手來更加精進,這才是這套方法的價值!」

    老於和老韓悚然而驚,老韓還好,老於對蘇油束手施禮道:「老工替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於大於二,恭謝小先生。」

    程文應則是想到更深一層:「當年夫子傳下詩書,有教無類,使我中華禮教文統得以傳續,賢侄,你此舉的價值,於百工而言,怕是……怕是……」

    說完有些不好措辭,將一個五歲孩童拿夫子相比,自己都覺得荒謬。

    蘇油說道:「不敢妄比夫子,蘇油只是覺得,我大宋諸般工巧,千年來口口相傳,遺失頗多。比如魯班的飛天木鳥,老鼠機關人,比如唐陌刀形制,比如諸葛木牛流馬……實在太可惜了。」

    程文應鬆了口氣,心道還好,要真是這侄兒刻意所為,這心大得有點沒邊了。

    吃過飯,程文應徹底放鬆了下來,蘇油的作為又回到了正常,這小子就是一饞鬼!

    他在指揮李媽和周大廚做泡菜!

    川南特產的大芥菜,生薑,昨天就給蘇油讓史大在菜園裡搞了一大堆,現在曬得蔫蔫的。

    看著蘇油用大罐大罐的雪鹽調製鹽水,程文應挺心疼。

    不是心疼錢,是心疼之前花的那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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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新酒

    李媽和大廚倒是很開心,大廚已經照蘇油所說,買了一大堆長白毛的豆腐。

    長毛的豆腐能吃,大宋人已經知道這個,不過都是油炸了蘸料吃,現在小少爺要做的,好像不一樣。

    官酒坊的酒糟,一文錢一斤,蘇油也讓廚子拉了五百斤過來。

    酒糟裡的酒精其實還有不少,蒸餾法現在還在探索階段,遠未成形,遑論普遍。

    不過蘇油不存在,在農村這麼多年,老鄉每年的包穀酒,米酒,紅薯酒,喝了不老少。

    老烈了,好些都在七十度左右,還淨喝一兩的杯子,每次蘇油都要被老鄉們灌得爛醉。

    程家的大廚是做過大席的,每年年底東家答謝工頭工人,那都是要擺上好多桌,因此大型裝備都有,不過主要是陶器。

    在廚房後邊的壩子上搭上臨時灶台,大鍋燒上,大木甑子擺上,酒糟倒進去蒸上。

    蓋子是陶的,內層掛了釉,這也是史家陶坊測試觀音土釉的實驗品,蘇油加了芒硝作助融劑,效果又提升了一層。

    蓋子頂部有一根彎陶管,接著一根長長的干竹管,用陶泥密封,竹管打通了節,裡邊打磨光滑,一端削尖,用來接酒。

    很快,蒸汽在竹管中凝結成水滴,滴入一個細口罈子中。

    蒸了一鍋,替換酒糟,將之前得到的酒水也重新倒進去,繼續蒸第二鍋。

    如此輪換,罈子中的酒液濃度越來越高。

    蒸到第三鍋,蘇油嘗了嘗,按前世的口感,已經接近六十度了。

    蘇油說道:「差不多了,廚子大叔,便照此辦理,三鍋合一壇,我先去睡了。」

    大廚嘗酒已經嘗得滿臉通紅,興奮無比:「殺人放火的營生啊!簡直就是搶錢呢少爺,您就瞧好吧!」

    回來和李媽做好泡菜和酸菜,泡姜放下面,芥菜包上薑片紮成小把放上面,倒入鹽水,搖勻讓氣泡逸出,蓋上口盤,扣上壇蓋,邊緣澆上一圈水,總算是搞定了。

    和李媽回到房中,看了看案頭上兩部韻書,蘇油嘆了口氣,吹熄燈睡了。

    次日起來,三個黑陶細口罈子擺在屋簷下,裡邊裝了三壇清冽的酒液。

    今天早上週大廚罷工了,還在呼呼大睡。洗漱完畢,李媽便去做飯,蘇油則打開昨天伯爺送回來的包裹,將牙刷和牙線給程文應和八娘送去。

    包裹裡還有一把小折刀,是後世肥後守折刀的經典款式,銅片摺疊起來作為刀柄,刀片後方有一個快開鰭,壓動快開鰭,刀片翻出來,三層復合鍛打,燒刃紋非常明顯。

    刀鋒打磨得異常鋒利,閃著青盈盈的幽光。

    銅皮上歪歪扭扭鏨刻著三個小字:「硬是好!」

    蘇油不由得哈哈大笑:「這石老頭!」

    回到廚房,將酒倒出一小碗,用盤子拌了雪鹽和十三香粉,用折刀新削了一雙筷子。

    折刀當真好用,鋼質也是絕佳,當真不負其名。

    削好筷子,收起折刀,蘇油拿筷子夾起毛豆腐,先在酒裡裹了一圈,又在十三香鹽粉裡裹了一圈,放進小泡菜罈子裡。

    李媽在一邊熬粥,見狀說道:「小少爺也是干慣了粗活的,今年才五歲呢,不得四歲就開始上灶台啊?窮人家孩子都舍不得呢。」

    灶火映在李媽臉上,蘇油看到李媽滿臉愛憐的神情,感覺有一分聖潔。

    手裡不停,蘇油笑道:「本來就不是富家,可龍裡莊子上,也就是解決溫飽而已,李媽你別拿我當什麼精貴人。」

    說完又道:「不過上灶早這事情,誰也怪不著,只怪自己貪嘴,吃不慣伯爺做的東西。」

    李媽不樂意了:「少爺就是精貴人,娘胎裡帶出來的精貴!昨天回家,家裡那口子對少爺讚不絕口,你做的那些物件,家裡的說幾代人就沒見過這麼精細的。」

    說完又誇道:「誰家五歲少爺,有這等做派氣度,五百貫錢說不要就不要?別家孩子,給塊飴糖,爹媽都記不得了!」

    蘇油將幾個小罈子裝滿,蓋上蓋子,在口沿上加上水,搬去架子上放好:「不至於這麼誇張,要是史世伯給我塊飴糖,我說不定也什麼都忘了。」

    「真要了那五百貫啊,史家可得好久緩不過氣來。換得陶瓷坊三成股份,方是長久之道。」

    說完囑咐道:「李媽,所有泡菜罈子,每日需要擦拭,口沿裡的水不能干,每隔幾天要吸乾擦淨換新水。還有最重要的,筷子要單用,一點油星不能碰。」

    李媽認真的記下道:「知道了,放心吧少爺。」

    這時八娘過來:「哎喲小幺叔你怎麼在廚房裡?!李媽,阿爺讓我來問問,早飯什麼時候好?他趕著吃過飯去陶坊那邊呢。」

    說完抽著鼻子:「什麼味道?酒嗎?」

    接著就見到了案上的酒碗和鹽粉,還有沒用完的毛豆腐。

    端起酒碗聞了聞,八娘頓時大怒:「小油!你拿著這酒做毛豆腐吃?!你哪來的錢?!」

    蘇油說道:「沒花多少錢,昨日嫂子給了我五百文錢,我想我拿著也沒用,直接讓廚子大叔買了酒糟,準備給可龍裡鄉親們送去。」

    李媽也趕緊解釋:「這酒是少爺讓廚子從酒糟裡邊蒸出來的,這不忙活了一夜,廚子才去睡了,因此今天的早飯由我來做。」

    八娘狠狠瞪了蘇油一眼,端起那碗剩酒:「跟我來!堂堂蘇家小少爺,老喜歡往廚房裡鑽,成什麼話!」

    蘇油也不生氣,笑嘻嘻將碗接過來,將殘酒倒進罈子,將碗洗淨:「拿這做毛豆腐的殘酒去孝敬姻伯,那是不敬,那邊三個黑陶罈子裡都是。」

    八娘抱起一個罈子,飛了他一眼:「暴殄天物!」

    出了廚房,蘇油想起一事,又探回頭:「李媽,剩下那點豆腐炸了,灑上點香鹽端來,算是添一個菜。」

    八娘一跺腳:「還不趕緊跟上!」

    蘇油對著李媽一吐舌頭,笑嘻嘻地去了。

    李媽一邊將豆腐端過來一邊笑,少爺雖然聰明,可畢竟還是小孩子啊。

    來到堂屋,就見到程文應正在拿牙線剔牙,老嬸正在做針線。

    牙線製作起來其實很簡單,就是一根牙籤粗細的小竹籤,拿絲線拉成弓型,然後用絲線剔除牙縫裡的牙垢。

    見到蘇油過來,程文應笑道:「牙刷牙線,都是不錯的小東西。誒,八娘你抱一個罈子幹嘛?」

    八娘將罈子往桌上一放:「小幺叔真是一刻不消停,昨晚一夜讓廚子又弄出樣物事。」

    程文應都已經習慣了,反應平靜:「哦,又是什麼東西?」

    八娘說道:「酒。」

    蘇油笑道:「忘了告訴姻伯了,那就算今天的一個驚喜吧,不過這酒更適合三四錢的小杯小壺,今天去瓷坊,就給姻伯燒一套酒具出來。」

    將酒罈子打開,頓時酒香滿屋。

    老嬸驚訝地抬起頭來,程文應也再淡定不了了:「這……這是什麼酒?」

    蘇油讓八娘倒了一小點出來:「飲酒是雅事,現在的器具諸般不合適,姻伯淺飲即可,再說今日還有好多事情呢。」

    「這酒啊,本是我見酒糟便宜,準備買上幾百斤送去可龍裡做食料的,結果一看裡邊酒還多,便想著將它們蒸出來,結果便得到了這個。具體名稱還沒起,姻伯看著賜一個就好。」

    程文應接過來就急急的輕品一口:「妙極!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永春,此酒就名為『永春露』,賢侄你看如何?」

    蘇油笑道:「姻伯賜下的名字,自然是極好的。」

    程文應兩手四個手指卡著碗沿,轉著看裡邊的酒水:「此酒,很難得吧?」

    蘇油說道:「回姻伯,其實真不難,三鍋剩酒糟,便能蒸得一壇。」

    程文應大驚:「那這就是殺人放火的買賣啊!」

    蘇油一腦門黑線,怎麼程家家主廚子都是一個口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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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定價

    想了想,蘇油看著程文應小心問道:「姻伯……這酒,你給估個價錢?」

    程文應猶豫了一下,說道:「如此好酒,若是器具精美的話,當得四貫一瓶。」

    蘇油都傻了,這就是眉山市面上頂級酒的價錢,可人家那是加了高額運費稅費的!喃喃道:「貴了點吧?」

    程文應看著酒搖頭晃腦:「聞聞這滿屋的酒香,就知道這價錢真不貴。賢侄你看,鋪子裡一套漢書,定價是五貫,難道一瓶這樣的永春露,還抵不得一部漢書?」

    這麼一說蘇油就明白了,值,四貫,必須的!

    後世一瓶一五七三,那得買多少書?!

    程文應接著又道:「酒這東西,之前在川峽,和鹽茶一樣,都是聽民自便。前幾年朝廷見利,便開始專傕。要獲酒利,需與官府撲買榷額,然後才能酤賣。」

    說完拿手指頭點了點那酒罈:「不過搞了這幾年,行情是越搞越差,相比每年那點榷費,浪費極多而見效無餘,應付酒坊本務都艱難。」

    「縣令找我談過幾次,話裡意思是想變相地恢復舊制。既然賢侄精通此道,要不,老夫就送你一座酒坊如何?」

    蘇油趕緊擺手:「不敢勞動姻伯。這也太麻煩了。」

    程文應笑道:「其實不麻煩,而且我也有好處,我在這些地方上幫了州縣,州縣自會在其餘地方給我找補。」

    「官酒坊無人撲買,是因為那酒實在太普通,一年五百貫的費用,夾在嘉益兩大酒產地之間,不太好掙得出來。」

    「不過賢侄這永春露一出,那就沒有這問題了,到時候四方酒商蜂擁而至,眉山城又要有一場大熱鬧。」

    「賢侄你不要拒絕,日後你要讀書,交遊,沒有產業支撐,那是肯定不行的。」

    說完如同一隻吃到雞的狐狸:「不過這法子可不能先讓官酒坊知曉,須得有個遮掩才行。」

    蘇油一副認真的小模樣:「來眉山有幾天了,蘇油就想著怎麼幫助一下可龍裡的鄉親們,這些酒糟,是準備通過水運發往可龍裡,讓鄉親們養雞養鴨,養豬養魚的。」

    程文應一合掌:「好,這就合理了!沒有只照顧城中百姓不照顧鄉黨的道理。這本就是修身齊家的應當應分。」

    「碼頭的善棚已經搞起來了,那就正好兩事合作一事,我再助賢侄一批禽苗乳豬,算是造福鄉梓,積累功德。」

    說完又道:「不過你現在還小,這酒坊暫時沒法安在你的名下。」

    「等今年我們將酒坊拿下來,就讓你嫂子替你管著,掙來的錢也給你存著,以後等你有了媳婦,再作為你媳婦的添箱最好。」

    說完自己都想著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

    蘇油也不再客氣,恭敬的躬身道:「那侄兒替鄉親們感謝姻伯了。這酒本就還需要窖藏後才風味柔和。我們可以先定期收購官酒坊的酒糟,蒸出酒後便窖藏起來。」

    「等拿下撲買權後,我們再開始發賣,以後的廢酒糟便送往可龍裡作為食料。」

    「鴨子長得快,今年春節,家家應該就能吃上魚鴨。到得明年,那就家家飯桌上都有雞豚,這都是姻伯的眷顧。」

    程文應笑道:「自家人無須客氣,你幫了老夫這麼多,老夫可算能回報一二了,要不然,老臉都沒處放去。」

    這時炸毛豆腐端了上來,蘇油笑道:「姻伯趕緊就著這永春露嘗嘗,這可是下酒好菜,滋味那是一絕。」

    程文應夾起毛豆腐看了看,皺著眉咬了一口,又抿了一口酒,頓時眉飛色舞:「果然是好酒好菜!」

    一老一小吃得開心,八娘和老嬸在一邊直皺鼻子,堅決不碰一下。

    吃過飯,叫上老於和他倆兒子,一行人帶上石膏模,雕版,前往陶瓷坊。

    路過一家金鐵鋪子,蘇油進去,交給掌櫃的一堆圖紙,讓他將東西打造出來。

    掌櫃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笑眯眯地答應了。

    來到陶瓷坊,史洞修看樣子也是一夜沒睡,見著蘇油就招手:「賢侄來看,這器皿如何?」

    這是一個粉青釉的葵瓣口盤,釉料還有些偏厚,底圈可見些微的流淌紋。

    史家的瓷匠看來是知道自己施釉水平較差,因此故意做成這個樣式。

    既然躲不了積釉,乾脆便讓它們在盤子六瓣葵瓣的邊緣勾勒出較深的顏色,於是反而形成色彩濃淡變化,屬於獨具匠心的巧思了。

    這件瓷器,明顯是如蘇油提醒過的那樣,先低溫燒製出瓷胎,再施釉高溫燒製成型的。

    不過蘇油很快便發現了這件瓷器的問題,窯溫不夠。

    做試片的時候沒問題,試片所需匣砵很小,史洞修能用瓷片擊碎越窯杯子而本身無損,就很能說明試片是完全達到了硬質瓷標準的。

    可這件單燒的盤子,從底部圈足來看,離試片還有些差距。

    史洞修本來是抱著顯擺的心思來的,結果蘇油第一時間便是翻過盤子看圈足,第二時間便是尋找試片用尖端準備刮劃,這是直奔缺陷而去啊。趕緊伸手阻攔:「賢侄,賢侄給老夫一個面子……」

    程文應接過瓷盤翻來覆去的觀看:「怎麼?這盤子有毛病?」

    史洞修瞪著眼睛辯解:「什麼毛病?沒毛病!你見過這麼白的圈足?這麼漂亮的釉色?」

    蘇油在一邊幽幽地吐槽:「史世伯,骨瓷不光要求白,還要如玉石一般能吃光,還要堅硬,彈出悠揚的清音……」

    程文應伸出手指在瓷盤上一彈,瓷盤發出叮的一聲:「可以的,比我的越窯盤子清揚多了。」

    史洞修沒好氣的說道:「程老你沒明白,賢侄根本就不是在和越窯比,是在和昨天燒出來的瓷片比。」

    程文應立刻笑呵呵地說道:「哦,就是說你燒的沒有賢侄燒得好。」

    蘇油趕忙制止自家姻伯打趣,說道:「不是這個原因,是瓷片很小而盤子夠大造成的,要我來指導,還不如世伯燒的呢。」

    說完又道:「不過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這樣,今天正好要燒製瓷板,這個不用太高溫度,更不用上釉,正好可以利用火力製備一樣東西,再用那東西燒窯,可以讓這個小饅頭窯得到較高的爐溫。」

    史洞修大喜過望:「我就知道賢侄定有辦法!」

    ……

    沒有多久的功夫,倆老頭拿著裡邊的焦炭,面面相覷。

    和之前的煤塊對比,能發現兩者物性,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煤炭油潤油潤的,而焦炭,現在看起來更像上等的銀霜木炭。

    等這邊焦炭燒好,那邊瓷板也同樣燒製出來了。

    潔白,但不晶瑩。

    老於史大,以及於大於二,正忙著用新尺子測量燒製成型後的誤差。

    同料,同工,同爐,加上蘇油小小一個改革措施,燒出的陶板收縮比非常一致。

    這個小改革措施,就是在陶窯內壁加上一圈圈擾流板。

    這是後世非遺傳承人的智慧,饅頭窯的熱流走勢,就是燃燒,上升,然後沿著半球狀的窯璧向下回流。

    這個小措施,就是讓熱流向下走的時候,會被分層導入窯體中央,從大環流變成無數個小環流,讓窯溫更加均勻。

    僅此一項小小的改進,整個瓷窯的出瓷品質,便提升了一個檔次。

    史大一邊和老於忙活,一邊讚歎連聲,這麼簡單的辦法,怎麼自己以前就想不到呢?

    瓷版質量上乘,程文應開心無比,大笑著拍給史洞修三貫交鈔,帶著老於匆匆走了,只留下八娘,史大和史二監督泥印的製造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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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玉瓷

    另一邊,史大開始組織工人,將新器入窯。

    然後用乾草和焦煤,逐層碼放,點火開燒。

    乾草的作用是幫助焦煤燃燒更加充分,然後可以用抹泥的長木桿透出孔洞,控制進氧量,調整火焰結構。

    這一點尤其重要,比如氧化銅配製的色釉,在氧化焰時呈現綠色,但在還原焰時則呈現紅色,區別相當巨大。

    鈞窯的釉色變化豐富,就是窯工在燒製的過程中變化火焰成分,逼出窯變,燒製出色彩絢麗豐富的釉色。

    不過這是下一步的事情,現在是先利用焦煤的高溫度,燒出真正的骨瓷瓷胚。

    蘇油不如史洞修好高騖遠,選擇的都是偏中小件的泥胚。

    史大和工頭通過窯眼觀看窯內的情況,不由得有些心驚,這火色和流布,均勻而穩定,溫度極高,簡直如同傳說中的老君爐一般。

    真正的行家,關心的是這些東西。

    等到燒製完畢打開匣砵,一件件晶瑩雪白的物件,晃得史洞修睜不開眼。

    這品質,比剛剛程文應帶走的瓷版,又上了一個巨大的檔次。

    功用不同,燒法就不同,瓷版要的是各版誤差控制到最小,要照現在這種新燒法,讓瓷土內部出現相當程度的玻璃化,肯定會造成瓷版收縮比大增,進而導致巨大的誤差。

    不過現在,瓷土內燒結的細微玻璃體結構,給新瓷器帶來了一種瑩潤的現象。

    史洞修捧著一個杯子,如同稀世珍寶:「什麼骨瓷,太難聽了!玉瓷!這是玉瓷!以後都叫玉瓷了!」

    史大又開始暗暗腹誹,冠名權你也好意思搶,這該是小先生的權利。

    蘇油倒是不以為意:「好!史世伯取得好,玉瓷,比什麼骨瓷骨灰瓷雅稱多了。」

    史洞修呵呵赧笑道:「賢侄,老夫一時得意忘形了,忘了規矩……」

    蘇油不在意道:「這名字本來就取得好,不過要真正當得上玉瓷這稱呼,還得等施釉重燒之後。」

    史大拍著胸脯:「沒問題,有了小少爺這番指點,燒煉薄薄一層釉,比燒結胎體難度低了太多,史大保證搞好。」

    蘇油說道:「史大,今天我們就解決施釉過厚的問題。這樣,瓶子之類的東西,你先蕩內釉,那工藝要求不高。至於外層薄釉,還有盆碗之類,我出城時,在城門邊那家鐵匠鋪定製了幾樣東西,你派人去取來,有了那東西,才能真正解決施釉的問題。」

    這時候八娘和二十七娘過來招呼大家吃飯。

    宋人一般市民一日兩頓,富人才一日三頓,有時還加夜宵。

    蘇油打在可龍裡就是一日三頓,即使每頓吃得不多,但都很精緻,每一頓都是不能少的。

    這也是老伯爺經常罵他的理由,窮命富身子,吃死老頭子!

    到得眉山風氣轉換,似乎這裡人人都覺得不每日三頓就對不起他似的。

    連帶著作坊工匠們都跟著沾光了。

    吃過午飯,東西送來了。

    這東西在宋人眼裡非常的奇怪,是一根T字型的銅管。

    仔細看,其實是兩根,一根彎曲,彎曲部位開有孔,另一根從孔洞穿進去,兩根管子套在一起。

    直管的後邊,連接的是一個唧筒。

    蘇油將管子接過來,檢查接頭和連接處的縫隙。

    銅管是燒紅的銅皮在鐵條上斜裹敲擊出來的,當年黃崖洞兵工廠曾經用這個辦法加工出鋼質槍管,看來宋代工匠的智慧也不容小覷。

    然後銅管間相互連接部位直接用膠進行密封,唧筒和銅管之間則是鏨卯工藝。

    結合得非常緊密,這手藝,一般的銅匠鐵匠做不出來。

    將一個軟木塞打孔,穿入底部的銅管,將一個瓷瓶裝上油料,塞上木塞,就得到一支噴槍。

    木塞上還要有個進氣孔,保證瓶子裡不會出現低壓。

    噴槍的原理就是伯努利原理,內管高速的氣流會導致內外管壁壓強減小,因而形成與壺內的壓力差,導致壺裡液體被吸出,然後被高速氣流撕成細小的霧狀水滴。

    銅管很細,唧筒推動很慢,單位時間能噴出來的釉料不多,但是持續時間很長。

    將已經被史大蕩好內釉的瓷胎放在轉盤上,很快便噴好了均勻細薄的釉層。

    這種施釉方式,絕對是現在大宋的獨門。

    等待釉料乾燥之後,送入匣砵,用稻草和焦炭再次填充燃燒室,臨近傍晚的時候,新的一窯瓷器重新燒造了出來。

    匣砵內的瓷器,晶潤瑩澤,潔白無瑕,堅實無比。稱之為「玉瓷」毫不為過。

    小型窯口,能一次燒製的東西不多,十六個小碗,八個盤子,兩個花瓶,還有八個小酒杯,一個下方是圓錐型上頭帶敞口的小酒角。

    這套白玉質感的瓷器第一次來到世間,讓所有人都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史洞修雙手顫抖伸向陶缽中一個盤子,可愣是鼓不起勇氣將它從匣砵中取出來。

    抖著手掙紮了幾次,急得跺腳對二十七娘喊道:「倒是趕緊取出來給爹爹看看啊!這女兒!一點眼色都沒有!」

    二十七娘自己還感覺有些腿發軟呢:「史大!史大!」

    史大正在給這窯瓷器估價,大宋人特喜歡搜奇,一塊極細的磨刀石,都能賣到好幾貫一塊。

    嗯,物以稀為貴,這天底下第一次出現的東西,小碗一個三貫,盤子一個五貫,倆花瓶一共二十貫,酒具十貫……我滴個乖乖,這小小一窯,就是百貫的底數!

    瓷公雞,這把撈大發了!

    聽到二十七娘叫自己,史大這才趕緊將瓷器從窯缽裡取出洗淨,擺在了桌子上。

    史洞修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小心的拿起盤子來用指頭輕輕叩一叩,又拿起盤子對著陽光照了起來。

    蘇油恍惚地覺得,他夕陽下的眼神中,閃現的都是真實的金光。

    看不下去了!蘇油找來一個盒子,將小酒杯小酒角放進去:「八娘,我們回家,答應給姻伯弄一套好酒器的,總算沒有食言。」

    回到家中,就見程文應正坐在椅子上傻笑,對面掛著一副觀音大士圖。

    黑色的細線猶如工筆描成,套版非常準確,地面岩石的石青色,和之前的墨版底面石頭的黑色一起,構成了皴法效果,觀音的皮膚是肉色,竹葉,荷葉是翠綠。

    紅色的金魚和荷花設計得非常巧妙,通過拉線和大片鏤空營造出尾巴和花瓣紅白過度的效果,咋一看還真跟工筆差不多。

    蘇油一看:「了不得了!於工的手藝,當真叫人服氣啊……」

    程文應回頭見是蘇油:「賢侄,老史那邊可成了?」

    蘇油笑道:「好叫姻伯得知,八娘去廚房準備去了,一會保準給您老一個驚喜。」

    沒一會,八娘端著一個食盤上來,裡邊有一碟滷味拼盤,一個白玉般的酒角,一套僅容四錢的杯子。

    八娘將酒食布上:「阿爺,這就是小幺叔今天燒出來的瓷器。這盤滷味,雖然也是小幺叔的方子,卻是八娘親手料理出來的。八娘這些時間,讓阿爺操心擔憂了。」

    程文應笑道:「好孩子,你也是為了家裡,不過以後這些事情,可不能再瞞著了,你看,事情告知賢侄,不是就迎刃而解了嗎?」

    說完拿起一個杯子觀看:「細密堅白,堪比上品白玉啊。」

    蘇油笑道:「是,史世伯嫌棄骨瓷太難聽,給它取了個新名字,叫『玉瓷』。」

    程文應恨恨道:「這老不修,竟然敢奪我賢侄冠名之權!」

    說完又尷尬道:「呃,賢侄,似乎史老兒取這名字,的確比骨瓷雅稱得多……」

    蘇油笑道:「擇其善者而從之,我是一點沒意見的。」

    八娘從酒角裡倒出一杯酒來:「阿爺,孫媳敬您松竹榮萱,長清永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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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理科

    程文應也倒了一杯酒:「八娘你這幾天也辛苦了。先別說你是我程家第一個末末的母親。也不說眼看要成功的瓷碼活字。光這套版瓷畫,加上碼頭邊行善的名聲,你就是我程家的絕大功臣。內院裡那些捧高踩低,眼短嘴長之輩,怕是又要反過來曲意逢迎了。」

    八娘深深一福,笑道:「那不至於,都是阿爺愛惜八娘。」

    八娘其實很聰明,之前很多事情是看得明白卻不願去做,幾天下來便習得蘇油討人喜歡的根由,於人有助而謙卑溫煦,現在照貓畫虎,立刻見效。

    程文應笑道:「來,阿爺也敬你一杯。蘇油還小,飲不得此酒,只能在一邊看著了。哈哈哈哈……」

    八娘不知道這酒有多猛,看著一杯清水一般,一口飲盡,頓時被辣得不行,顧不得淑女形象,不停哈氣:「阿爺……咳咳……這酒好辣……」

    程文應笑得更加開心了:「這酒可不能那樣喝,當淺斟慢飲,方得真味,快叫上飯吧,賢侄應該餓了。」

    吃飯的時候,蘇油猛然想起一事:「糟了!忘了嫂嫂叫我每日學習韻學了。」

    程文應說道:「到如今,諸事總該告一段落了吧?明天開始,你便跟著你嫂子好好讀書吧。」

    蘇油想了想,瓷窯那邊其實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過到如今表現已經夠妖孽了,剩下的事情,慢慢來吧。

    於是乖乖的答應道:「嗯,我聽姻伯的。」

    吃過晚飯,夏日裡天氣長,天光還亮,蘇油便拎著韻書,去紗縠行見程夫人。

    程夫人正在給一株丹桂澆水,見到蘇油過來:「小弟來了?」

    蘇油赧然道:「嫂子,蘇油錯了。」

    程夫人笑道:「錯在哪裡啊?」

    蘇油說道:「錯在言而無信。」

    程夫人笑道:「相比玉瓷出世,晚兩天學習韻律,實在算不得什麼過錯。你又不是嬉遊冶蕩,自不必放在心上。有經有權,方為丈夫,不知變通,那是腐儒僵夫子。」

    蘇油躬身道:「總是沒有告知嫂嫂。」

    程夫人笑道:「現在打開書,卻也不晚。」

    蘇油便在花園的小石桌上打開書,從隨身的招文袋裡取出鉛筆,筆記本來。

    遇到不明白之處,蘇油便會提問,程夫人也不回頭,一邊收拾花園,一邊隨口講解。

    兩人便在桐花鳳飛舞的花園裡一問一答。

    這是另一種學問,蘇油本來就好這個,相互交流起來,收穫頗多,喜不自勝。

    程夫人料理完一片花圃,抬起頭來,才發現蘇油不光是在提問,還在拿著一支奇怪的筆在一個本子上寫寫畫畫,不由得一愣,問道:「小油,你在幹嗎?」

    蘇油說道:「我在做筆記,將嫂子講過的內容記下來,得空翻閱複習。」

    程夫人接過筆來看了,又打開蘇油的本子,一手工整的繁體硬筆字,讓她眼前一亮:「相傳歐陽永叔之母削荻為筆,傳授他文字,應當就是這路書法了。」

    蘇油說道:「嫂子說的是,這本就是在村小旁聽的時候,在溝邊軟泥上用柳枝練會的。」

    程夫人讚道:「小油不錯,你的才能,看來並非全是天授,也是自己好學善思,努力得來。」

    蘇油想了想,說道:「其實很多道理,很多現象,人人都非常熟悉,就是少了思考,少了嘗試。比如這次燒製的玉瓷,看似驚世駭俗,其實有理可以推之。」

    程夫人微微一驚:「你且道來。」

    蘇油說道:「先說泥料,顆粒越細,揉出的泥料就越細密,這是當然之理吧?」

    程夫人說道:「正是。」

    蘇油說道:「細者上浮,粗者下沉,這也是當然之理,嫂子你說對吧?」

    程夫人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此理便可以將粗細分開,取其細者,便是更上等合用的瓷泥了。」

    蘇油笑道:「正是。再說煉碳,眾人都知,木材能捂燒成木炭,而且燒出的木炭,使用起來產生的溫度比木材更高是吧?」

    程夫人點頭:「正是……等等,所以見到石炭也可以燃燒,你便推斷石炭也有能捂燒成另一種炭料的可能,嘗試一下,就得到了,得到了……」

    蘇油點頭:「小弟將它命名為焦炭。」

    程夫人說道:「當真如此。」

    蘇油說道:「再比如磁窯,之前溫度不均,容易殘次,是因為裡邊熱氣上升到窯頂,然後沿著窯璧下來,形成這樣大圈循環的氣流,就如同大罐中熬製的湯那樣。」

    說完坐下來,拿本子另起一頁畫了一個磁窯的示意圖,用箭頭標識出氣流循環軌跡,然後用筆尖指著大循環氣流的圓心:「也因其大,故而不均。圈上的溫度,肯定會高於圓心的溫度。嫂子,你覺得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

    程夫人跟著坐了下來,想了想饅頭窯中氣流流動的情形,說道:「那肯定是要有什麼裝置,擾亂氣流的流動道路。要是裡邊有一把扇子就好了。」

    蘇油在窯璧上添了兩組向下的平行短斜線:「還真跟嫂子說得差不多,不過用船舵來形容更加的貼切,現在氣流會變成這樣……」

    在每根斜線的旁邊加了個小圓圈,打上箭頭:「看,現在氣流理應變成這樣,用這個裝置可以擾亂窯中氣流路徑,我管它叫——擾流板。」

    程夫人拿起本子又認真地看了一遍,唏噓道:「小油,嫂子有些失望,原來你不是天生宿慧,生而知之。」

    說完將本子放下,眼睛亮閃閃地看著他:「但是嫂子更多的是高興,這說明小油觀察入微,能見人所不能見,故而能發人所不能發。」

    「大家日常見慣的東西,臨到需要解決問題的時候,聯想不起來,而你卻可以。這就叫——處處留心皆學問啊。」

    蘇油微微一笑:「觀察,聯想,計算,實驗,總結規律,得出結論。然後存於一心,用之百世。」

    程夫人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驚道:「這學問,如果全部蒐集積累起來,是否可以窮究天地之理?屈子《天問》,揚子《太玄》,皆有釋答?」

    蘇油說道:「不敢如此狂妄。不過瓷器,酒精,想來只是小道而已。嫂子說得對,察細入微,窮究天地之理。這門學問,或者可以稱之為——理科。」

    程夫人離開座位,對蘇油恭施一禮:「蘇門有幸,多少人渾渾噩噩一輩子,成為皓首窮經的書蠹,卻不知道學問增進之門。小油,你已經進入學問的大門,走上康莊大道了。」

    蘇油縱使臉皮再厚,也不敢受此一禮,跳起來滿臉通紅地說道:「嫂子,小弟當不起這樣的大禮。」

    程夫人笑道:「嫂子倒是希望有一天,小油你當得起天下人對你行此大禮。」

    蘇油如今就算心智不是小孩,今日此舉雖然是解釋自己如此妖孽的無奈之舉,但畢竟有欺世盜名之實,此刻心中也不由得大為感動:「嫂子,蘇油定當努力,博學而篤志,不負嫂子看重。」

    在現在的大宋,考不上進士,那就一切休提。

    但蘇油就不信,如此好的學習環境,學習條件,各種好老師加上後世見識,自己的自覺精進加上後世花樣翻新的炒作營銷手段,就搞不到一個進士銜!

    舉人關現在還不嚴格,州府大佬搞定就行。

    進士關,在歐陽修手底下有一個重要的作弊機會。

    要是過不了,那就等到王安石改革科舉,單試策論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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