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55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2 22:52
    第七十章授課

    然後下邊舉起一片的手。

    蘇軾有點搞不懂情況,蘇油在一邊提醒:「課堂上有人要提問,須得先舉手,先生讓誰發言,誰才可以發言。」

    蘇軾點點頭,笑著點了蘇小妹。

    蘇小妹站起來說道:「先生我們學到『金生麗水,玉出昆崗』了,小油哥哥說麗水就是金沙江,在我們嘉眉境內也有流經。那裡的水中沙子裡,能淘出黃金來。」

    「小油哥哥還說麗水之金不止黃金,還有銅,鐵,諸多金屬,我們腳下,是礦藏豐富之地。他就是因為這句話,推斷出這情況,教我們在玻璃江邊淘出了鐵沙,也淘得過沙金。」

    蘇軾大為好奇:「是嗎?快給我看看!」

    蘇油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先生,現在還在授課時間。」

    蘇軾尷尬一笑:「好吧,那我們講接下來兩句,『劍號巨闕』,是說有一柄名劍,天下至珍,稱為『巨闕』。相傳為春秋名家歐冶子所造。」

    「據說當時,『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耶之溪涸而出銅,雨師掃灑,雷公鼓橐,蛟龍捧爐,天帝裝炭;太一下觀,天精下之。」

    「歐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廬,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

    「這五柄劍,三長兩短,便是我們常用的那個成語的由來。」

    「傳說巨闕劍初成時,越王佩戴它坐於露台之上,忽見宮中有一馬車失控,橫衝直奔,驚嚇了宮中伺養的白鹿。」

    「於是越王拔出歐治子剛鑄成之劍,指向暴走中的馬車,欲命勇士上前制止。」

    「然而就在這拔劍一指之時,手中之劍的劍氣卻將馬車砍為兩節。於是越王又命人取來一個大鐵鍋,用此劍一刺,便將鐵鍋刺出了一個碗大缺口,毫不費力,就好像切米糕一樣輕鬆。」

    「越王便將此劍命名為巨闕。所謂『穿銅釜,絕鐵礪,胥中決如粢米,故曰巨闕』。」

    「粢米,就是米糕,闕,就是大缺口,後來還引申成大缺失,大錯誤的意思。因此巨闕啊,就是大大口子的意思。」

    說完舉起教鞭:「我有一把劍,名叫大大口子!」

    孩子們都笑了,然後又有不少人舉手。

    蘇軾點了一位,那孩子站起來說道:「子瞻哥哥,銅錫合金,得到的是青銅,受材質所限,不可能能硬過鋼鐵,只能說那個時候的銅釜,鐵礪質量太差了!」

    蘇油趕緊打斷:「我們現在是在上文字課,這些要當成美麗的傳說故事來聽,或者說,是古人對鋒利堅韌的神兵的一種追求和神化。」

    「其實用我們淘到的鐵沙製作的兵刃,要穿過薄薄的銅皮鍋,劃過裝著粗鐵砂的竹筒,已經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呃……子瞻你繼續。」

    蘇軾說道:「『珠稱夜光』,講的是則隋侯之珠。傳說隋侯出行,見大蛇被傷中斷,疑其靈異,使人以藥封之,蛇乃能走,因號其處『斷蛇丘'。」

    「歲余,蛇銜明珠以報之。珠盈徑寸,純白,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燭室,故謂之『隋侯珠'。亦曰『靈蛇珠',又曰『明月珠'。這段記錄,來自《搜神記》。」

    「這珠子和和氏璧一起,被稱為春秋二寶,其後諸侯爭奪,終為楚國所有。待到秦滅六國,便歸了始皇帝,始皇帝命刻和氏璧為國璽,其後故事一直追延至三國。而隋珠,則再無記載,估計是隨葬了。」

    「關於夜明之珠,其後還出現過幾枚,張衡《西京賦》云:『流懸黎之夜光,綴隨珠以為燭』,說明還有一顆叫懸黎的珠子,和隋珠有著相同的性質。」

    然後又有人舉手,蘇軾點了張麒,張麒卻轉頭道:「小少爺,你知道它是什麼嗎?」

    蘇油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能發光的東西,如枯骨,如螢火,還有一些菌菇,都有這現象,其實我覺得不怎麼稀奇。」

    「這東西只具有欣賞價值,就是礦料珍稀而已。打磨成一顆珠子,毫無技術難度,並不能體現一個國家的真正實力和技術儲備,也不能給百姓帶來任何好處。」

    「在我心裡,尚不如三哥每天打的魚,七哥每天燒的陶,甚至連小妹每日裡做的小泡菜,都比它強。」

    孩子們又笑了。

    蘇油說道:「因此我說,我們現在學習的理工,將來可以助大宋造出更多有用的東西,修築路橋,加固城池,輕便舟車,增廣物產。這才是大家應該掌握的隋候之珠,和氏之璧。」

    一群娃子熱烈鼓掌,就連蘇軾都連連點頭。

    接下來便是理工課了,今天還是基礎,加減法的鞏固,外加乘法入門。

    接著將九九乘法表寫在了黑板的另外一邊。

    講完課,蘇油說道:「今天子瞻哥哥不但給我們講解了文字,還講了兩個和文字有關的小故事,比我講得好多了,以後每日裡便請子瞻哥哥來給我們講授文學課好不好?」

    蘇軾嚇了一跳,孩子們卻再次熱烈鼓掌起來,胖哥哥的文字課程,和小少爺的理工課程一樣有趣!

    蘇軾不由得苦笑道:「明潤,你這是拉我進坑啊……」

    蘇油供手笑道:「教學相長嘛,我講文科,實在是差你太遠。你要是嫌累,那就把子由也拉上,你們倆一人一天。」

    蘇軾說道:「就怕他把孩子們嚇著,一天到晚虎著一張臉……算了,你要是能管我的晚飯,保證不比豆花飯鮓籠籠差,那我就過來。」

    蘇油哈哈大笑:「子瞻你可真是個吃貨!」

    蘇軾笑道:「真吃貨,那得數明潤你,堪稱能化腐朽為神奇。對了,你剛剛用於計算的那些符號是怎麼回事兒?我看他們計算起來好快啊……」

    蘇油說道:「那是書寫方便,一筆寫完,節約了時間,我從梵文裡借鑑過來的。」

    蘇軾搖頭:「你那梵文的一,就不對。」

    蘇油對蘇軾的博聞廣記已經免疫了,說道:「用梵文,那是為了書寫方便,梵文的一和二太接近了,我就改了改,要是文字不能改,我們現在還在畫大篆石鼓呢。」

    蘇軾說道:「好像也對哈……小妹你要去哪裡?快過來,帶我去看你們淘的沙金,子瞻哥哥替你們驗驗看是不是真的!」

    蘇軾愛好非常廣泛,守著李栓柱看淘鐵沙看了一下午,親眼看到他淘出了一粒綠豆大小的沙金,這才心滿意足。

    直到雲板敲響,大家一起回到飯桌上。

    現在的土地廟,就豆花多,魚多,今天蘇油便做的豆腐燒魚。

    即便醬油還沒有出來,蘇軾已經吃得讚不絕口了。

    看著欣欣向榮的土地廟:「明潤,這是一方小桃源啊。」

    蘇油想著他今後的命運,不由得說道:「子瞻,既然你這麼喜歡美食,要不也跟我學學做菜吧。」

    蘇軾斷然拒絕:「不,我沉迷一項東西,要花很久的時間,不弄出個名堂不肯罷休,現在不行,過完年要去青神讀書,之後要參加解試,時間不夠了。」

    宋代的考試很蛋疼,解省殿三級考試必須一次性通過,才算是成功,不然就得三年後從第一步重新開始。

    蘇油撞了蘇軾一下:「怕是書中自有顏如玉吧?」

    蘇軾一下子滿臉通紅:「小幺叔你真是人小鬼大……」

    哎呀這就是默認了,蘇油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等等,那我拉你來授課,明允堂哥會不會罵人?」

    蘇軾說道:「父親從來不管我們這些的,再說了,他自己都玩到二十七才開始衝擊科場,有什麼資格說我?」

    蘇油翻著白眼,有種這話你跟明允堂哥當面再說一遍!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9 07:05
    第七十一章文理

    程家就不是個讀書的地方,麻將還在打得飛起,蘇油便收拾書包到對面學習。

    院子里程夫人在做手工,蘇軾和蘇轍躺在涼椅上,互相考校漢書,偶爾程夫人也參與進去。

    這是蘇家的家學,有點類似佛家的辨經,一人持正,一人持反,各自引經據典進行辯難。

    然後兩人互換,把自己剛剛還努力支持的論點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批判。

    程夫人見蘇油看得目瞪口呆,笑道:「他們這是在為科舉做準備。考試的時候,策論有兩種做法,一是切題,一是罵題,考官的出題方法正反皆有,全憑喜好,因此皆要習得。」

    蘇油聽了一陣,連《管子》《韓非子》《公孫龍子》的內容都在其中,他後世只是讀過,這倆貨愣是背得!

    不由得搖頭道:「學得可真雜,好多不是四書五經的內容啊……」

    程夫人笑道:「解試是打門錘,屬於地方性的考試,考官喜歡考的不是深度,而是廣度。所以答題就需要廣徵博引,展示的是考子的滿腹經綸學富五車。至於專引單經,那是過了這關之後的事情了。」

    蘇油頓時感覺腦袋有些稍大。

    程夫人笑道:「你也不用覺得太難,現在便可以先讀史記,作為閒書來看。」

    「《史記》的故事很精彩,容易吸引你讀進去,不過你不能光被故事吸引,要注意體驗其中的文韻運用之美,形成一種文感,到後期行文組句那是大有幫助的。」

    蘇油拱手道:「謝謝嫂嫂指點。」

    程夫人說道:「至於西崑和太學,那是兩個極端,君子秉中,但做遊戲之舉可也。」

    說完又嘆息道:「徂徠先生力抵西崑淫巧侈麗,浮華纂組,倡導『文惡辭之華於理,不惡理之華於辭。』這道理是沒錯的。未意後繼淪於斷散拙鄙,險怪奇澀,既無古文的平實質樸,又乏漢賦的典雅華麗,卻又是矯枉過正了。」

    「他有一首《訪田公不遇》。『主人何處去,門外草萋萋。獨犬睡不吠,幽禽閒自啼。老猿偷果實,稚子弄鋤犁。日暮園林悄,春風吹藥畦。』」

    「這樣的詩篇,自然平實,真趣盎然,才是你們值得效仿學習的。」

    蘇轍躬身道:「母親,小幺叔年紀尚幼,不當與他說及此公。」

    程夫人笑道:「小油比你們想得深,他跟我說過『格物而致知,通情而達理』,此話雖出無心,但是值得深究。與徂徠先生『明道致用』一說,堪作對比啟發。而且小油謹慎,比你們更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徂徠先生便是石介,宋初三先生之一,理學的先行者,在眉山做過一任軍事判官,不過一個月便守母喪去了,但是便已經有他的傳說。

    主要是他的死,事情鬧得太大了,《慶歷聖德頌》,歌頌慶歷諸君,而斥權臣夏竦為「大奸」。因懼禍而求出,為濮州通判,未赴而去世。

    但夏竦仍借事誣石介詐死投遼,奏請發棺驗屍。其事雖因百人保奏而免,但累及妻子,要真正平反昭雪,還要等十年之後。

    其實蘇油覺得夏竦的政治智慧實在堪憂,僅此一事,雖然快意一時,卻注定蒙羞千古,而被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那才真的是禍延子孫!

    笑道:「為人還是寬厚一些的好,石公剛愎狷介,夏公睚眥必報,我都是不取的。」

    程夫人就笑道:「轍兒,聽小油之論,你還擔心他不懂嗎?」

    蘇轍笑這躬身行禮:「忘了小幺叔近妖之智了。」

    接下來的日子恢復了平淡,程浚和程正輔來了又去,帶走了一大堆眉山最近的新產品。

    土地廟裡,每日午後,書聲朗朗。

    蘇油教學講究樂趣和實用性,孩子們進展飛快。

    理科主要講究學習方法,文科主要注重品德培養。

    蘇油自己也以身作則,只要一有空閒,便會從書包裡翻出筆記本來學習,聽蘇軾講課也是非常認真。

    幾個大一些的組長也在李拴住的帶領下有樣學樣,帶起了氛圍。

    等蘇油給孩子們帶來了印染著波浪繩紋的書包,裡邊有文具盒,鉛筆,小圓規,小木尺,三角板,計算本,練字本,還有他親手書寫的五十四套《算術初步》《幾何初步》《物理初步》,以及蘇軾手寫的《千字文》後,學習的熱情更是極度的高漲。

    蘇轍偶爾也來客串一把,孩子們現在習慣叫蘇軾大先生,蘇轍小先生,而蘇油,還是他們的小少爺。

    聽得蘇油白眼直翻:「你們這樣貌似搞錯輩分了!」

    幾個人才湧現了出來,糟娃張藻,商務組組長,對數學有一種特殊的敏感和悟性,現在蘇油不在的時候,他可以給大家講解計算題。

    幾何那就是陶煤組以張麒為首的那一幫子,這幫孩子玩泥巴都玩出花兒來了,理解三角形面積計算,梯形面積計算,幾乎都不用教。

    物理歸李拴住和劉嗣,一個鐵沙組組長,一個基建組組長,槓桿原理沒等教都已經用得爛熟,現在就是個從實踐中提取理論的過程,比空想所得好出了一萬倍。

    中間有一個妖孽就是蘇小妹,各科優異不說,《千字文》進展得實在太快,逼得蘇軾還得給她單獨開小灶。

    集體勞動,最容易培養無私,合作,服從和大局觀,還容易培養同伴之間的友誼。

    至於小衝突小矛盾,有蘇油這後世政府辦出來的人在,調解起來很輕鬆。

    除了朝堂上那幫人精子,現在的百姓終歸還是淳樸,瓷公雞史洞修,就是典型的例子。

    至於小孩,那就更好哄了。

    用蘇油的俏皮話來說,現在的主要矛盾,就是小夥伴們急需改善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和集團發展基礎薄弱之間的矛盾,其它的,沒有。

    第一批酒麴已經制得,蘇油又新加了一種藥粉小曲,接下來的黃酒和更下一步的料酒,便要從這款小曲中得來。

    大曲所用的曲磚,也開始了大規模製造。

    土地廟幾十口醬缸,也派上了用場,蘇油終於還是使用了終極殺器——鹽酸。

    鹽酸是通過綠礬油加雪鹽蒸餾所得,在豆類的釀造過程中,可以起到極大的作用。

    傳統釀造法主要利用黴菌、細菌及酵母菌分泌的各種酵素分解豆粕、麥麩,並經發酵熟成而制得,製造時間長達三年。

    而酸水解法是利用鹽酸先將原料進行水解,然後調節酸鹼度,再拌入曲藥發酵,如此只須花費兩個月的時間便可以制得醬油!

    當然這樣得到的醬油,其香型比傳統釀造法所得醬油中大量小分子胺基酸、醛、酮或有機酸的構成的氣味相比,那是遠遠不如,不過有了很好的曲藥,蘇油便再等不下去了。

    理工的原則,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再說好不好的問題。

    況且以現在的大宋來說,有,便已經是好上天。

    同樣的道理,豆瓣醬和麥醬也提上了日程,因此現在的娃子們,除了釀造泡菜,酸菜,還多了一個翻醬缸的工作。

    蘇油已經基本脫產,能將目前的東西做好,便已經夠妖孽了,剩下的,慢慢來。

    除了照顧土地廟,蘇油自己,還要抽時間指導幾家的瓷坊,紙坊,書坊,鐵器坊,還有程夫人的印染坊。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9 07:05
    第七十二章軸承與來信

    勞動人民的智慧又讓蘇油大吃一驚,滾珠軸承的研發雖然尚未成功,但是程石兩家工坊的人一合計,竟然將滾珠換成了短圓柱。

    滾珠軸承,變成了滾子軸承!大大降低了技術難度不說,還增加了軸承的抗壓強度!

    滾子軸承折刀雖然用不上,但是已經完全滿足了球磨機的要求!

    接下來的事情,蘇油親自作圖,讓程石兩家立刻將軸承投入使用當中。

    程家向大型裝備進軍,開通水渠,開發出了可以利用水能的球磨機,日出觀音土泥漿五百斤!

    石家則還是人力驅動,設備較小,但是精度極高,軸承加上螺紋夾具,旁邊加上一把刀片夾具,加上精準到釐級的量尺,一台原始的車床,出現在了石家鐵坊的一間屋子裡!

    這可是加工柱形件和螺紋的神器。

    看過複雜而精細的刀具手工打磨程序,蘇油又給自己喜歡的徒弟設計了兩件設備,砂輪機和砂帶機。

    砂輪機好理解,就是軸承帶著一個圓形的砂輪旋轉,用於打磨工件。

    這玩意兒其實玉工早就在用了,叫飛陀。

    但是有一個問題,砂輪的鋼性會帶動打磨的鐵件跳動,只能用於粗磨。

    而砂帶機則是利用兩個輪子,帶動一條環形的皮帶轉動,帶子是用噴槍噴上膠液,然後均勻灑上各種粗細程度的沙子製成。

    一個輪子是可調的,可以在上好砂帶後調節兩個輪子之間的距離,將砂帶繃緊。

    轉動輪子,輪子之間的砂帶成水平運動,並且由於砂帶本身的彈性,可以抵消使用砂輪時的那種跳動,貼合性更好,可以滿足打磨平面的需要。

    於是在打造好五柄羽紋花鋼的劍胚之後,再磨出精緻的劍條,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石通對這小師父已經比對自己親爹還孝順了,這兩件東西,直接關係到鐵器的產量,這是量級跳躍式的增長,兩台機器,足能抵上新開五個鐵器坊!

    這天蘇軾和蘇油就在鐵坊,蘇油指導石通,而蘇軾在一邊看熱鬧。

    石通和蘇軾也混熟了:「大郎這是怎麼了,天天來看我們工坊的運作,讀書考進士才是正理。」

    蘇軾揮著手不以為意地說道:「嵇康是大文豪,還不是一樣親自打鐵,這是雅趣。」

    石通不信:「大郎這話說得,欺哄我措大呢。」

    蘇油笑道:「這事情還真是有記載的,嵇康嘗與向秀共鍛於大樹之下,鐘會往造,嵇康不為之禮,而鍛不綴。鐘會良久乃去,康謂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不用理會子瞻,我們繼續聊四把火。」

    「所謂的四把火,是整體熱處理的四種基本工藝,分別是退火、正火、淬火、回火。」

    「退火是將工件加熱到適當溫度,根據材料和工件尺寸採用不同的保溫時間,然後進行緩慢冷卻,目的是使金屬內部組織達到或接近平衡狀態,獲得良好的工藝性能和使用性能。」

    「比如要增加鐵片的韌性,延展性,彈性,便要用到這個工藝,其實你應該是熟悉的。」

    石通說道:「對,退火後的鐵片會變得很軟。」

    蘇油點頭:「第二種叫正火,是將工件加熱到適宜的溫度後在空氣中冷卻,少了退火的保溫過程,得到的效果同退火也很相似,只是得到的鐵中組織更細,還常用於改善材料的切削性能與彈性,這個對我們打造羽紋花鋼很重要。」

    「羽紋花鋼一旦成型,便不能再進行鍛打,否則會改變花紋肌理的形狀,因此只能打磨切削成型。」

    「而花鋼如果太硬,打磨難度會大增,因此需要先將它變軟,然後加工,這就要用到正火工藝。」

    石通點頭:「那後邊的兩把火,便是讓羽紋花鋼重新變硬的過程,對吧師父?」

    蘇油說道:「是的,不過我們只要求劍刃部分變硬,而劍莖部分還要保留一定的韌性,劍才不易折斷,因此需要進行不同的處理方式進行淬火。」

    「辦法你也已經用老了的,那就是……」

    石通福至心靈:「覆土燒刃!」

    蘇油說道:「對,這樣劍刃部分快速冷卻,硬度加大,覆土部分冷卻較慢,硬度不如劍刃,但韌性則過之。」

    石通咧嘴笑了:「這個我是熟手,就是不知道這名兒。」

    蘇油說道:「這樣得到的鋼劍,脆性還是偏大,短刃比如折刀,那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作為二尺四寸的法劍,為了降低鋼件的脆性,還需要將淬火後的鋼劍在高於室溫而低於蜂窩煤爐的某一適當溫度進行長時間的保溫,再進行冷卻,這種工藝,便稱為回火了。」

    石通讚歎道:「師父當真是歐冶再世,有了這四把火,五柄法劍,可謂天下神兵了吧?」

    蘇油笑道:「別高興太早,熱處理有個毛病,就是反覆高溫,容易導致鋼劍表面脫碳。我們之前就已經說過,鐵中含碳量的多少,與硬度有直接關係。」

    石通一下子笑不出來了:「那怎麼弄?」

    蘇軾撿起一個小鐵珠彈了他一下:「傻!以理推之,加工之前留點富餘,弄好後再磨掉脫碳的那一層不就完了?明潤我所言可對?」

    蘇油笑道:「作把劍而已,又不是要求異常精準不可變化的物件!子瞻說得一點沒錯。」

    「理工的用處,便是在於指導生產。得到想要的東西,方法很多。但是通過最簡單的辦法,得到質量最好數量最多的產品,就是理工這門學問的追求——效率。」

    「你們要牢牢記住,這是一門致用之學。能想到將滾珠軸承改為滾子軸承,你們做得就非常好。這個思路務必保持,並且還要發揚光大!」

    這是門口跑來一個程家的小廝:「小少爺,小天師來信了!」

    蘇油將信接過看了,又遞給蘇軾:「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蘇軾將信打開,只見上面寫道:「賢契如面:江邊一別,短越旬日,如隔三秋。」

    「元素週期之律,兄晝夜揣摩,兼雜實驗,漸有愚拾。」

    「蓋鐵與氧合,當得三物:其一色若藍黛,以量較之,為鐵三氧四;一作赭赤,當為鐵二氧三。然以價理推較,當別有一物,為鐵二氧一,然實驗無得,未知然否,望弟妥告。」

    「另因漢字過繁,兄乃效弟之法,取道家符文,另作一表。其文以陰陽物性為征,善書善憶。兄弟至誠,當表天日,必知兄非欲僭妄,而欲奪弟之功也。」

    「附表與後,望弟一哂,不吝回教為盼。」

    後邊加了一個奇怪的符號,應該是張天師的獨門簽書。

    蘇軾看著隨信附上的那張表格,問道:「什麼玩意兒?看不懂啊……嗯等等,這第一個符文,當是至清上浮之炁……還有這個,木性而土質,古怪,非常古怪……」

    蘇油見蘇軾所指,先是氫,後是碳,就跟見了鬼一樣:「你……你看得明白?」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9 07:06
    第七十三章看破說破

    蘇軾摳著下巴:「略微知道一些,別忘了我的開蒙老師是道士。嗯……這一排應該都與金有關,至黃之金,至白之金,嗯,還有紫金,黑金,哈,還有軟金,水金……」

    蘇油手扶腦門:「看來我這兄長還真是智慧過人,我得馬上回封信才行。」

    取來紙筆,蘇油想了想,寫道:「愚弟油頌兄萬安:來函得悉。知兄睿察,識究天人;且借理釋數,亦知兄之弘量,如滔海長空,可納鯤鵬也。」

    「弟思三教之由,皆孜求明道,而教化人心者。其途殊迥,而欲至同歸耳。」

    「兄論鐵氧之合,斷無一謬。唯第三物,當以過量之鐵,以高溫低氧致之,細推此理,則知冶爐之中,應多有矣。」

    「兄之元素符文,巧思精絕,必行於世。此亦油之所願,故欣悅不勝,意當附兄驥尾,以致千里。」

    「敢揣疏昧,以兄之符文,與梵文數計,合理工加減法等,試記鐵氧反應,其式如下者三。」

    「此法甚便,惟所書為橫式,與漢文表法殊異,然當為至簡者。」

    「橫式所用紙筆,弟已妄為。今當奉致,以助兄展成大業,油之幸也。」

    「弟油頓首。」

    蘇軾站在旁邊看蘇油寫信,一點不顧及他人隱私,搖頭說道:「妖孽,倆都是真妖孽!還假惺惺地客套,無恥之尤。」

    蘇油經常在鐵匠坊畫圖紙,石紙鉛筆都有,叫石通取過一刀紙,一盒鉛筆,一個黃銅製的卷筆刀,連回信一起交給小廝,笑道:「什麼假惺惺,我們是真惺惺!」

    蘇軾笑崩了,揮著手道:「少來,以為可以用玩笑矇混過關!二人同是大奸!」

    蘇油想通過道家,為化學在這個世界撕開一道口子,張象中也想利用化學,為道教張目,兩人可謂一拍即合,各自都揣著明白,卻被蘇軾一眼識破。

    蘇油不由得扯著嘴角乾笑了兩下:「子瞻,你這人啊,哪兒哪兒都好,就是不知道看破不說破的道理,以後會吃大虧的。」

    蘇軾搖頭:「就好像吃飯,見到盤子裡有蒼蠅,你還能悶聲不響吞下去?」

    蘇油也搖頭:「算了,由得你吧。」

    你娃要不是因為這個蒼蠅問題,將一手的好牌打得稀爛,大宋也不會多出一個文化吉祥物來。

    如果把時間線拉長一些,歷史上真實的蘇軾,其價值遠比學會看破不說破的蘇軾,高出了太多太多,因此蘇油也懶得修改他的性格和人生軌跡。

    羽紋花鋼的劍裝已經做好,一樣是黃銅鋄銀,外加道家法油浸泡透的百年陳化桃木根,極盡精美,只需要將劍條做出來,便可以拼裝了。

    又帶著蘇軾玩了一陣原始車床,車出了幾個熟鐵的螺釘和螺母,講解了絲槓的工作原理和給進原理,然後將石通招呼過來:「如果需要改變給進速度和螺距,怎麼搞?」

    石通目瞪口呆:「為什麼要這樣?統一標準不好嗎?」

    蘇油笑道:「給城門用的螺釘,和給窗戶用的,能一樣嗎?標準當然要統一,不過不是簡單粗糙的統一。嘿嘿嘿,少找藉口躲懶!這道題留給你先想著,不著急,慢慢來。昨天小七哥已經在圖紙上解決了這個問題,小提示:需要用到公因數的消解,你可不能輸給一個小孩喲……」

    留下滿頭冷汗的石通,叔侄倆揚長而去。

    今天是蘇油給自己安排的休息日,兩人相約去棲雲寺玩玩。

    至於蘇轍,那娃讀書已經讀傻了。

    棲雲寺在城西的連鰲山上,有一眼泉眼,據說是和紗縠行蘇家那眼井是相通的。

    棲雲寺的老僧對蘇軾非常溺愛,蘇軾也如同半個主人,拉著蘇油在後山胡亂瞎逛。

    後山上一片松林,有大有小,怕不有上千株。

    蘇軾得意洋洋:「看,胳膊以下粗細的,都是我來寺裡讀書後種下的。」

    蘇油對這個興趣不大,他自己就是種樹的行家,倒是對蘇軾讀書感興趣:「你跑這裡來讀啥書,自學?」

    蘇軾說道:「自學什麼自學,看風景,種樹,烹茶,還搞了一陣子松煙墨,不過失敗了。」

    說完又道:「我大宋文華鼎盛,看滿山的松樹便看得出來,眉山城週一代,老松都被砍光了。」

    蘇油看了看周邊山嶺,還真是如此,於是說道:「那說起來,種松樹還真是子瞻的一番功德了。」

    蘇軾拍著肚子說道:「那是,不然你想想看,再過幾十年沒墨用了,我一肚皮文章怎麼安排?」

    蘇油笑道:「你這臉皮比肚皮還厚……現在史世伯煉煤已經得到了煤焦油,那玩意兒也能當墨……」

    話還沒說完就被蘇軾給懟了回來:「那玩意兒叫墨嗎?!那玩意兒能叫墨嗎?!油乎乎的東西,能畫山水竹木?還是能寫出篆隸楷草?!明潤我告訴你,可以批量複製的東西,都是便宜貨色,叫匠技!不可複製的才叫書畫!叫藝術!所以油墨終不如水墨!」

    蘇油說道:「行行行我不跟你抬槓,可你要知道,這世上終是不會書畫者多。」

    蘇軾正色道:「夫子曰有教無類,不然我為什麼要幫你教那些孩子?終有一天,我大宋人人會書畫,個個懂詩詞!」

    這就是蠻不講理了,蘇油不禁暗暗腹誹,就算幾千年後,也沒有達到人人會書畫,個個懂詩詞的地步。

    不過其志可嘉,也就懶得打擊他,乾脆拉著他看起了風景。

    玻璃江清翠得真如一道玻璃,時入金秋,江上點點白帆,正趁著西風逆流而上,船上滿載著各種貨物,在眉山碼頭休息中轉之後,一批沿著岷江繼續北上,直抵益州;一批會沿著大渡河向上,過雅州,最終抵達吐蕃控制地區;而第三批,則會沿著金沙江,進入安寧河,抵達大理國重鎮建昌府。

    蘇油不由得感慨:「真想去國外看看啊……」

    蘇軾翻著白眼:「去幹嗎?當年王全斌平蜀還京師,請取雲南,負地圖進。翰林學士朱震言:『大理國本唐南詔,大中、咸通間入成都,犯邕管,召兵東方,天下騷動。』太祖鑑唐之禍,以玉斧畫大渡河為界。曰:『非吾有也。』蠻荒之地而已,不去不去。」

    蘇油說道:「聽聞大理馬還是不錯的。」

    蘇軾說道:「好馬還是數河北,大理馬就是負重走山路還行,真到了冀北,還是完蛋。這裡風挺大的,你不是要看《病狗賦》嗎?我帶你去。」

    沒一會,兩人站在一間僧房,對著牆上的黑墨大字面面相覷。

    「呃……明潤,明天我們帶上刮刀,搞點石灰上來好不好?」

    「幹嗎?」

    「小時候的文章,現在看著形同狗屁,這是污了這面牆壁。」

    「幾十里地呢,你真是閒得蛋疼了。」

    「不行我現在就得將它刮了!」

    「走吧走吧,趕緊下山,車伕已經等得久了,連鰲山偌大的名頭,我看不過如此,你這《病狗賦》擺在這裡,沒人能看到,啥時候給我寫一篇《醬缸賦》,打打廣告才是正經……」

    「連鰲山什麼時候偌大的名頭?我眉山土著怎麼不知?當年在這裡讀書,就是圖個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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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混亂

    叔侄倆一路鬥著嘴下山,就見程家一小廝心急火燎地等在騾車旁邊。

    一見二人到來,小廝趕上前來:「哎喲我的兩位少爺,可算把你們等到了,走走走,車伕大叔趕緊回城!」

    蘇軾不由得問道:「怎麼了這是?」

    那小廝說道:「嘉州那邊傳言,秾智高破蜀了!」

    蘇軾不由得大驚:「怎麼可能?!」

    蘇油掛念土地廟一幫孩子,說道:「先上車,邊往回趕邊說話。」

    上了騾車,蘇油才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兒?」

    小廝說道:「少爺,據嘉州過來的客商說,秾智高於大敗我軍,如今軍勢大盛,計畫從瀘州入蜀,沿江一路殺奔益州,然後割據西川,效西夏故事。」

    蘇油「哈」了一聲:「連進軍計畫,後續的版圖規劃都如此公開了?」

    蘇軾擦了一把腦門,鬆了口氣:「這都是哪裡來的謠言?還不如烏蠻殺過來靠譜!車伕大叔你慢點,這車顛得……」

    車伕在城裡也有家小,此刻心急如焚,哪裡會聽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說話,鞭子抽得更密了。

    蘇軾被晃得不行,手把著車邊:「明潤,你看這事情鬧得……」

    蘇油也把著車邊:「現在的眉山城,怕是有些亂了吧……」

    來到碼頭邊上,果然,城牆上已經立起了衛兵,客商們奔走呼叫,紛紛解纜,郊區的農人也一窩蜂的往城裡進,城裡邊的客商要往外逃,喧鬧得如同一個大集市一般。

    兩人跳下車來,蘇軾看著這陣仗瞠目結舌:「不至於吧……」

    蘇油見陳田和郭隆被擠得東倒西歪,跳上一架傾覆的糧車,高聲喊道:「不管進出,都靠右走!」

    蘇軾也跳上糧車:「明潤你瘋了!這分明就是謠言!還在搧風點火!」

    蘇油著急地喊道:「再不疏導,城門口先就要出事兒!」

    蘇軾這才反應過來,朗聲喊道:「不管進出!都靠右行!都靠右行!」

    蘇油就覺得耳膜一震:「我靠!這是什麼功夫?」

    蘇軾得意洋洋:「這是吟嘯的功夫,以後你也得學起來的。」

    說完又喊了幾聲。

    果然便開始有人往自己右邊靠,然後城門口的交通便順暢了起來。

    蘇軾又喊道:「各位父老客商們聽了,秾智高不可能來到西川的,大家無需焦急,各安其事便好!」

    沒人聽他的,多喊了幾次,還有客商對他反駁起來:「小郎君!休要胡說,趕緊回家吧!城牆上兵都立上了!」

    蘇軾又喊道:「那是為了防止亂民的,不為禦敵,大家儘管放心!」

    眾人就在狐疑之際,城門口湧出幾個兵士,在城牆邊粘貼起告示來。

    大致意思就是為防備盜匪,眉山城進入軍管,某時某刻,白日裡城門便會關閉,進入人等抓緊時間。

    然後「轟」的一聲,人群又亂了。

    蘇軾無語了:「這……」

    蘇油跳下車:「子瞻我去土地廟,城我就不進了,你趕緊進城見嫂嫂,告訴他一切平安,這幾天我就跟夥伴們一起!」

    蘇軾叫到:「那不行!明潤!明潤……」

    卻見蘇油已經跑掉了。

    蘇油來到土地廟,見所有人都在,臉上都是擔憂驚怕的神色。

    李拴住見到蘇油,又驚又喜:「小少爺?!你怎麼還來?我正說要帶著大家進城投奔你呢!」

    蘇油翻著白眼:「進城幹啥?這多半就是謠傳!糟娃哥,我們現在有多少錢?」

    張藻說道:「有小兩百貫,我正說去林子裡找個地方藏起來……」

    蘇油說道:「藏起來就沒事兒了?別人抓住你一陣拷打,還不是得乖乖地找出來?」

    「那怎麼辦?」

    「拴住哥的金沙留著,其餘的,全部花掉!」

    張藻急了:「這是弟弟妹妹們的冬衣錢,還有兩棟房子!還有……還有石老爺的欠債……」

    蘇油賊笑道:「不知道欠債的才是大老爺?少廢話跟我來!」

    趕到碼頭,人群已經散了不少,還有好些客商守著貨品欲哭無淚。

    絲絹,棉布,這些值錢的物事,都上船了,但是如木料,糧食,好些粗笨的東西便搬不上去,連騾車都有兩輛。

    船上已經坐了好些人,船老大一臉不耐,已經拔篙了,船上的人也在催促幾人趕緊上船,岸上的人在不住央求再等片刻,實在是善財難捨。

    蘇油過去,開口就問:「這些東西,賣不賣?」

    幾個客商都驚喜地跳了起來:「賣賣賣,小郎君你胡亂給個價錢便成。」

    船上有人見狀,也喊道:「我們這裡也有!絹帛綿綢,還有糖酒!」

    蘇油拱手道:「各位大叔,這事情多半是謠言,你們已經上船的物事,便別賣了吧,等風頭過了再回來。」

    岸上幾位客商便道:「就是就是!小郎君你可憐可憐我們岸上諸人吧……」

    蘇油說道:「長話短說,那我們就點數核計,糟娃哥,算盤拿來。」

    幾位客商這把是血虧了,兩架騾車,兩千斤的各色糧食,還用江邊一列巨大的竹排,岸上上百根成人合抱的松木,作價一共兩百貫。

    蘇油嘆息了一聲,從書包裡摸出一把折刀:「三位這次肯定虧大了,這柄折刀,你們帶去益州賣了,所得平分吧。」

    這柄折刀與蘇油送給石薇的那把差相彷彿,不過背鎖又有改進,機關更加精巧,刀片卻沒有做出花紋,就是雲鋼普通摺疊鍛打加簡單的燒刃,不過青瑩內斂,也是不凡。

    幾位客商千恩萬謝:「小郎君有所不知,我們這些東西,已經交了過稅,不在眉山發賣,那就砸了,事已至此,唉……」

    蘇油好言勸慰了幾句,又教授了幾人折刀開關之法,幾人這才千恩萬謝地去了。

    碼頭上轉眼便變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了幾個孩子。

    蘇油轉身看了看已經關閉的城門,對張藻說道:「六哥,交易完成,裝車,運去土地廟吧!」

    張藻看著一大堆的東西,驚得撟舌難下:「兩百貫換了這麼多!我去叫人!」

    城牆上的軍士們,看著城下一群孩子烏泱烏泱地過來,將松木都滾進水裡,然後用繩子紮上,用長竹篙撐往上游溪流進水口去。

    至於糧食,那就只能騾車慢慢拉了。

    一直忙到了傍晚,才算將東西搬完。

    傍晚,郊外趕來了十來個莊戶:「小少爺,蘇小少爺在嗎?」

    蘇油正在安排孩子們歸置東西,出來一看是史大:「咦,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史大跌著腳道:「好我的小少爺呢,你可把城裡老爺們快急死了!」

    卻原來是程文應知道蘇油被留在了城外,托守門老軍遞下消息來,告知出城的莊戶,通知史大過來將蘇油接到莊子上去。

    蘇油笑道:「你看真用不著,我們現在挺好的,對了有件事情真需要你們幫忙。」

    史大說道:「小少爺你儘管吩咐。」

    蘇油畫了個圖樣:「這叫滑輪組,按這兩個樣式,給我打造兩套,然後借幾顆大抓釘,這木頭還在水裡呢。」

    史大說道:「小少爺你還是跟我們回莊上吧,鄉下雖然不如城裡,但總還又張床睡覺。」

    蘇油說道:「我得以身作則,他們這麼多人我也不放心,明日你將東西帶來就好,對了,兩頭騾子你先牽走,這玩意兒我們不會喂。」

    史大笑道:「還以為小少爺你無所不能呢。哎喲你們今晚吃什麼?」

    蘇油說道:「對了,這菜蔬也斷了,明日你還得拉些菜蔬過來,順便教我們管理和使用牲畜。既然都來了,那我們一起吃飯。剛收了幾千斤糧食,這下總不用再愁吃不飽了。」

    晚餐很豐盛,蒸熏魚,焦香豆豉魚塊,黃瓜肉片,冬瓜湯,吃完蘇油還給史大包了一包豆豉魚,說是給莊子上幾個孩子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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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工具

    史大翻過來不好意思了:「遇到小少爺一回就過一回節,總這樣怎麼好意思。這段時間裡需要什麼儘管提,菜蔬什麼的莊子上給孩子們包了!少爺你真不跟我回?」

    蘇油說道:「這裡挺好,明日你早點來吧。」

    一天的喧囂雜亂,終於安靜了下來,蘇油找來一個陶盆,裝上煤球,蓋上沙子,放入炭火上燜烀起來,準備煉出焦炭以備後用。

    躺在簡陋的矮竹床上,聞著李拴住燒起的陳艾,蘇油看著黑沉沉的屋頂出神。

    蘇小妹很開心,靠過來說道:「小油哥哥,你還是第一次和我們一起過夜呢。」

    蘇油笑道:「其實,我挺喜歡這種日子的,一切從無到有,用我們自己的雙手讓生活慢慢好起來,又自在又有成就感對不對?」

    蘇小妹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所有大人都是這樣的?然後等日子好了,他們就會相互認識,結為夫婦,然後又生出新的小孩子?」

    蘇油嘆了口氣:「小妹,你不要想得太簡單了,這世界上啊,還有很多別的人。」

    「有的把你自食其力當做是他們管理得當;有的貪得無厭,希望把別人創造的財富攫為己有;更多的,就像我們以前那樣,上無片瓦下無立錐,沒有思考也無一技之長,就如同水中的浮萍,平日裡蹣跚求活,甚至靠國家養著,稍有動盪,便是覆頂之災……」

    「那是他們沒有遇到哥哥。」

    「其實不是,這些人,都是國家的組成部分,這樣的人多了,只能說明,我們的國家,生病了……」

    「那就等哥哥長大了,去治好它!」

    「我?你又想多了,我只是被管理者當中的一員,力量很有限的。」

    「哥哥不怕,你還有我們!那就等我們都長大了,一起去治好它!」

    蘇油終於被逗笑了:「哈哈哈,那好吧,等我們都長大了,等像我們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了,我們大家一起,去治好它!」

    第二天早上,史大又來了,還帶來了幾套滑輪。

    滑輪用的瓷輪,穿上鐵軸夾定在青岡木板之內,強度那是沒得說。

    蘇油指揮著大家,先將一個竹筏上層拆解,鋪扎滑道。

    滑道分作兩段,一段從水邊通往土地廟邊的樹林,一段從樹林通往蘇油規劃出來的木料場。

    然後蘇油開始給大家上課:「槓桿原理我們已經講過了,大家也清楚了它為何能夠節省力量,今天我們講一個這原理的更高級應用,滑輪和滑輪組……」

    「大家看,史大叔給我們送來了兩套滑輪,我們現在怎麼將它組裝成滑輪組呢……」

    「現在我們開始試驗……大家看,我們往這個罈子裡倒水,當這個罈子裡的水達到一定重量的時候,繩子會通過滑輪組,將地上那壇裝滿水的罈子提起來……」

    「看,罈子被慢慢提起來了,現在大家比較一下,兩邊的水,差了多少……」

    「接下來我們說誤差問題,大家看,通過計算,理論上,只需要四分之一壇水便能提起來一壇水對不對?可為什麼結果不是這樣呢?」

    「……對,四哥說得很對,罈子本身的重量,是被我們忽略了的,怎麼消除這個誤差?七哥你來說……」

    「很好!我們只需要先掛上兩個空壇,然後往地上那個罈子裡裝石頭,裝到整個滑輪組正好保持平衡,這樣兩個罐子的重量就被抵消,然後再加水,以水的重量來進行試驗,就更加精確了……」

    「道理大家都明白了?接下來,我們便將這項試驗發現投入應用,將水裡的大松木都送到木場堆放起來!」

    接下來講解滑動摩擦的原理,大家又一起商量如何減小滑動摩擦力。

    再下來講解等差數列,計算如何將松木堆成幾個堆垛,如果分為三堆,堆成三角形,最下一層該是多少根木頭。

    之後便是如何根據槓桿的原理,在黑板上設計出方便取送木頭的吊車。

    諸般設計完備後,大家開始幹活。

    幾個大孩子給松木上釘上大抓釘,然後將滑輪盒子下方的大鉤子掛上去,幾個小孩嘻嘻哈哈地拉著定滑輪盒子邊的繩索,輕鬆將大松木從河中沿著滑道拉了上來。

    然後換到另一套滑輪組上,沿著地上的竹製滑道,拉到了木場一個坡上,然後從坡的另一邊推下去。

    地上釘著幾個木楔,松木滾到那裡邊停了下來。

    然後便是一層一層將松木堆放起來,高層的那些得用到吊車,就是大松木做槓桿,一頭是一個結實的大籮筐,松木繫上後,將石頭放入大籮筐,一塊塊漸漸抵消松木的重量,然後通過牽引控制,將松木提到上層擺放好。

    史大看得傻樂:「這麼大一片河灘,隨便擺放都行,小少爺這就是折騰。」

    蘇油笑道:「這也是一個學習工科知識的實驗過程,再說這樣堆放整齊,總比丟得滿河灘都是好看得多不是?」

    下午,蘇油取出陶窯中煉製好的焦炭,分配給孩子們磨粉,然後和上鐵沙,裝入石墨坩堝,用實驗室方法煉鐵。

    小產量,高精度。

    不過他只能負責配比,活得拴住來做。

    眉山鐵沙的主要成分,是精純的氧化鐵,還有氧化錳,因此只需要簡單的還原反應即可還原出來。

    沒法實現真正的真空粉末冶金,但是通過碳粉補充,控制陶窯內的高還原環境,得到的鐵和高碳鋼,比史大搞出來的還要配比精準。

    沒用多久,高碳的鋼水煉出來了。

    之後便是將爐中的高還原環境通過鼓風變成氧化環境,給鋼水脫碳,得到鐵水。

    再用低碳的鐵水和高碳的鋼水混合,調整鐵水中含碳量的比例,可以得到最合用的鋼材。

    這方法宋代人已經掌握,就是灌鋼法的原理,不過灌鋼法是直接將鋼水加入鐵沙,沒有如此精細。

    最後將鋼水倒入砂模,便能夠得到鑄鐵件。

    一下午折騰,蘇油得到了一些矛頭。

    高錳鋼的好處在於,即使是鑄件,只要熱處理得當,也能具備極高硬度。

    接下來就是熱處理了,先通過正火讓鐵器變軟,易於打磨;磨好後再通過覆土淬火,得到堅硬的鋼件;再通過回火,繼續犧牲一部分硬度,降低鐵件的脆性;最後再精磨,得到寒光閃閃的幾件兵刃。

    史大將看了一整天的戲法:「厲害了我的小少爺!」

    蘇油笑道:「沒有鍛造條件,只能這樣了,還不知道要亂到什麼時候,先準備幾件防身的東西再說。今天就這樣,明天我們接著做板銼,做刀子!」

    接下來兩天,蘇油晚上練焦炭,白天拉著李拴住和小七哥圍著煉爐打轉,做出來不少東西。

    板銼只要求硬度,反而是最簡單的,高碳鋼趁著紅熱用斜刀拉出交叉細紋,淬水後便能得到。

    其餘的粗笨傢伙,諸如鐵錘,斧頭,鉗子,鑽頭,各種木工加工工具,也都被搞了出來。

    其中最精細的,是一把圓鋸的鋸盤。

    為了讓鋸盤的鋼鐵在澆鑄的時候更加均勻,蘇油將土地廟所存的蜂蠟給用光了,通過失蠟法搞了出來。

    讓史大送來幾個滾子軸承,通過軸承夾住木棒,轉動起來用刀子貼近,車出圓度極高的木軸。

    然後利用木軸,木製夾板,銷釘,圓鋸片,軸承,以及鑄鐵飛輪,加上工作檯面,導軌,木製刻度尺,一起拼裝起來,組合成了一架木工工作台。

    利用皮帶傳送原理,將軸承連接上一個大輪,通過粗繩傳動,一個孩子上去,像蹬自行車一樣蹬動大輪,便帶動軸承上的鋸片飛快地轉動起來。

    導軌可以拆裝調整,既可以用於等距離的切割,又可以用於改出不大於鋸片半徑寬度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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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在藜將軍

    這天鋸床試運行,李拴住在蹬車,史大親自操作,蘇油在一邊大呼小叫地指揮。

    截斷實驗非常成功,輕鬆便得到了無數長度均一的毛竹筒子。

    不過改板就不那麼順利了。

    「媽蛋怎麼又卡住了?史大你給進速度再慢一點!」

    「拴住哥蹬不動了?換人,三哥,三哥人呢……」

    「少爺,東西得承認的確是好東西,就是這安裝的地方沒太對,這玩意兒拉莊子去,利用水力輪子,那還不得轉得嗖嗖的……」

    「少來,就想貪我的好物事!這麼多大松木你也一起給我拉過去?」

    「大松木給你改成細板子那就是糟踐,一根大松木得換七八根小松木,再用小松木改板子,那才划算!」

    「就你聰明!當我不知道?問題是現在鬼都沒一個,你給我換?」

    「……」

    「你倆就別鬧了,等等少爺,你看,上邊來了艘船……哇大船呢……」

    娃子們都沒有見過如此大船,全都歡呼著跑到沙灘上觀看。

    那船長度有十多米,寬度有長度的三分之一,與普通的載貨船寬度為長度一半的比例有所不同,明顯是兼顧了載重和速度。

    玻璃江上來往的船很多,蘇油一眼就能估算出這船的載重,四百料。

    一料為一石粳米的重量,四百料大船的意思,便是這船在空載的時候,排水量能夠達到一百多噸,滿載的時候,能裝近百噸貨物。

    這是因為民料節約,皮薄腹空,儘量多拉。

    換做官船就不一樣了,官料的千料大船,排水量近六百噸,能拉的東西,也就兩三百噸左右,負載比是不一樣的。

    這艘大船用料也厚實,不過沒達到官船的水平,三桅硬帆,烏棚蓋頂,速度不慢,很快便朝碼頭駛了過來。

    見到娃子們準備朝碼頭跑,蘇油摸出一個竹哨吹響,將他們都招呼了回來。

    城上的衛兵也發現了情況,趕緊吹響號角,沒一會,城頭上便烏泱泱地站滿了荷槍持刀的人群。

    一個身穿綠袍的官員在上面戰戰兢兢地觀看著河面。

    蘇油看得直撇嘴,這要真是敵人,縣令的那副模樣,對叛軍來說簡直就是一劑興奮劑。

    搖了搖頭,留下幾個大孩子,其餘的全部上騾車,先去史家莊子上躲避。

    自己和幾個大的則朝城門摸去,躲在城邊樹林裡偷窺。

    大船靠岸,船上推下兩塊跳板,一群蒙著包帕的黑衣武士從船艙中湧出,緊跟著出來幾位文士師爺,然後一個小女生打起一把傘蓋,一位長裙黑衣女子最後才從船艙中出來。

    女子頭上搭著一塊彩錦編織的帕子,用辮子壓著,鼻樑高挺,膚色偏黑,烏雲般的秀髮編在腦後,耳朵上兩隻巨大的銀耳環,脖子上則是一塊銀披,那打扮一望而知非是漢人。

    武士簇擁著這女子,一群人來到城下,一位中年師爺朗聲喊道:「二林部懷遠大將軍轄下,在藜將軍阿囤彌在此,青天白日,何以閉城不納?」

    李拴住聽得發懵,低聲道:「小少爺,將軍呢,到底是男的女的啊?」

    蘇油癟嘴道:「這是我大宋的羈縻之策,熟蠻諸部,授其首領官職,命之守土而已,真不是什麼大官……不過連女人都有官職,這事還真是古怪了。」

    就聽樓上縣令對邊上一人嘀咕了幾句,估計是縣尉,然後縣尉對樓下喊道:「邊蠻諸部,各守分土,別有傕場。你們只能在雅州貿易貨物,因何到得眉州?速速退去,各自相安方好。」

    阿囤彌唧呱了幾句,那師爺喊道:「我部於雅州貿得鹽鈔,需前往富順監提領,然途徑嘉州,聽得眉州別有一物,勝富順鹽十倍,因此前來看看,你們因何關閉城門?」

    那縣尉拱手道:「好叫將軍得知,目前東南反賊猖獗,延邊州縣俱要提防,前日有風聲傳出,州府下令戒嚴,你們要進城,等戒嚴結束方可。」

    女子皺了皺眉頭,又跟師爺講了幾句,師爺搖了好幾次頭,女子觀看著周圍,發現了土地廟,便抬手一指。

    蘇油說道:「哎喲,要搶我們的房子,趕緊回去。」

    阿囤彌排場挺大,等到隊伍走到土地廟的時候,蘇油已經準備好了,帶著幾個大孩子從房裡出來:「遠客光臨,榮幸之至。」

    阿囤彌沒料到自打上岸城外鬼都沒見著一個,這時候突然冒出來幾個熊孩子,小吃了一驚:「哎呀竟然有小孩!」

    蘇油也吃了一驚:「哎呀你會說漢話!」

    阿囤彌說道:「小孩你剛剛還偷聽我們說話!」

    蘇油翻著白眼:「好叫將軍得知,這房子是朝廷分配給我們孤童們居住的,你們不能住。」

    阿囤彌轉了轉眼珠子:「小孩,你們幾個人住,地方大了一點吧。」

    蘇油說道:「不大啊,將軍進門一看便知,逼促得很,我們一共五十多人呢,不過他們都躲起來了。」

    阿囤彌不信,派手下一個武士進門查看,然後那武士出來,對著阿囤彌稟報了一陣,然後還獻上了一柄長矛。

    阿囤彌接過來一看,頓時被矛刃上的燒刃紋吸引了,拔出自己腰間的銀裝小刀,往矛刃上一斫,小銀刀的刀刃頓時出現了一個小口子。

    阿囤彌問道:「小孩?這長矛是你的?」

    蘇油說道:「朝廷規令,鹽茶銅鐵,俱是專傕,不能私下交易。」

    阿囤彌撲哧一聲笑了:「你說的那是大宗,至於川中四路的小鐵坊,只要從朝廷鐵監傕出生鐵,便是默認得到許可,然後自行鍛造一些小東西發賣,朝廷才懶得管你呢!你這話只能騙騙生蠻,我們可是跟漢人做老了生意的。」

    這事情蘇油還真是不太瞭解,主要是石家鐵坊本身就有一半官傕鐵坊的意思在裡頭,跟稅監關係深得很,細想起來,好像他們賣鐵器,還真跟阿囤彌所說的差不多是一回事兒。

    阿囤彌突然反應過來:「小孩你幾歲了?」

    心下卻不由得暗暗驚訝,這娃對答如流不卑不亢,開口閉口朝廷法度,差點讓人忘了他的年紀!

    和城牆上那一幫子相比,這孩子反倒更像一個官。

    蘇油拱手道:「姐姐,我叫蘇油,字明潤,馬上便要六歲,是這群孤兒的推舉出來的管勾。不過這鐵器真不能賣你,你得等城門打開之後,去史家鐵匠鋪購買,否則,你我還是都違了法令。」

    阿囤彌笑著攤手:「我是羈縻州過來的,朝廷一貫優容;而你又是個孩子。你覺得這事情,朝廷真會計較?」

    蘇油再次拱手,一臉的嚴肅:「朝廷法度,重如亙岳,縱是王子,亦不得輕違。律禁威嚴,可不是給我們仗著身份鑽空子用的。」

    阿囤彌上下打量了蘇油幾次:「小小年紀,竟然如此迂腐!大宋當真河清海晏了?」

    蘇油笑道:「姐姐,這其實也是為你好,深入宋境採購兵刃,呵呵呵……」

    說完一指眉山城那邊:「這城門,現在可都還關著呢!要再遇到小人挑撥,或者以後邊軍好事的話,今日之事,就會變成一個麻煩。於姐姐,於姐姐的部族,都是不利的。」

    「要是姐姐真喜歡這幾件東西,那就等城門打開,入城去稅監報備之後,再來收取,如此萬無一失,何必急在一時呢?」

    一位師爺就對著阿囤彌拱手:「主上,這位小童所言極是,我們來眉州,已經是違令了,要是再採購兵器,那……那回去大將軍定會責罰老夫的……」

    阿囤彌撇了撇嘴:「范先生,你教我讀書的時候,可是『讀千卷書,行萬里路』。怎麼真到舉步了,卻一再阻撓?這不是言行不一嗎?經州過郡,多有不納,這就是大宋的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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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蠻部

    蘇油趕緊拱手:「姐姐,話非如此,大宋是禮儀之邦,閉城只是為了應對秾智高反叛的警訊而已。跟你們此行無關。」

    「另外你們既然接受了朝廷的官職,那在大宋境內所行所止,便應當奉行律令。如果肆意行事,導致上下猜疑,甚至引發紛爭,姐姐,那樣對誰都不好。」

    阿囤彌想了想:「好吧,算你有幾分道理,那就等城門開了再說。弟弟這裡可有吃的?放心不會白吃。」

    蘇油這才松了一口氣:「狗剩哥,趕緊生火造飯,招待諸位壯士。」

    阿囤彌丟出一錠白銀:「弟弟讓他們去忙,你帶著我逛逛這周圍,好些東西我怎麼見著這麼奇怪……」

    蘇油只好帶著阿囤彌逛起了土地廟周圍,阿囤彌就像一個好奇寶寶,東看看西摸摸,對做陶器的印模,澆鑄精鋼的砂模,大鐵鍋子,陶爐,蜂窩煤,泡菜罈子……興趣都不是一般的大。

    不過等阿囤彌掀開醬缸,頓時被熏了個倒仰:「哎呀小油你太壞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蘇油趕緊將竹斗笠蓋子重新蓋好:「都是好東西,就是要成品還需要時日,走走走我們再去看別處。」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阿囤彌也告訴了蘇油很多東西。

    這時候的四川,周圍一圈全是少數民族。

    主要包括吐蕃,羌人,僚人,諸蠻,西南夷等部。

    吐蕃人居住在西北方向的高原;

    與之相鄰,岷江上游的威州和茂州,則是羌人的地盤;

    僚人集中在東南的南平軍,瀘州,敘州邊疆;

    而南平軍往西,大理和大宋之間,分佈這諸多的蠻峒部落。

    僅僅雅州外圍,就有十多個羈縻州,範圍覆蓋了雅州周邊幾百里,大致有大小上百個部落,其中大的有近五十個。

    北邊的部落,盛產名馬,犛牛,虎豹皮,麝臍……

    而南方諸部,則是大理馬,金猱皮,白疊布,火浣布,藥材……

    還有就是金,銀,銅等各色礦產。

    他們喜歡交易的,則是大宋的鹽,茶,大布,絲綢,瓷器等特產。

    靠近漢地的部族,很多能說漢話,與宋人多有交易往來,被稱為熟蠻。

    與之相隔一層的,則被稱為生蠻。

    各州的酋長們,大宋賜下官印,職務,從大將軍,將軍,知州,刺史,到司戈,郎將不等,以示羈縻。

    一般還會賞賜下錦袍,襲衣,銀帶,銀器,銀印銅印等東西,作為身份確認。

    比如阿囤彌,她所在的部落叫二林部,地方不大,但是周圍部落都推他們為共主,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部落聯盟。

    聯盟酋長被稱為「大鬼主」,在大宋這邊的身份則是懷遠大將軍。

    她這個女兒甚是得寵,因此雖然是女兒身,大鬼主也找宋廷要了一個身份。阿囤彌雖然只有十幾歲,可也是大宋的在藜將軍,而她的哥哥,則是威遠將軍。

    每過幾年,雅州府還要賞賜酒食,代表朝廷以示慰勞。

    做交易的時候,大宋給出的價格一般也稍微高一些,以堅其歸附之心。

    諸部間時常爆發衝突,習俗也和大宋不一樣,比如兄長死了,弟弟可以繼承嫂嫂為妻子;又比如抓到俘虜,甚至是過往客商,往往殺死了用來進行生祭。

    即使受害者是宋民,因為山高路遠,又是當地習俗,大宋也都是不怎麼管的。

    以二林部落為例,部落中有十低三姓,虧望三族,已經有了等級種姓之分。

    而阿囤部,則是十三族中最高的,只與兩高姓通婚。

    大鬼主比較開明,因此還延請了漢人教師教導子女,聽阿囤彌說正在籌備向大宋納貢。

    這就又說到了貢品,金猱,花熊,都在其中。

    蘇油仔細問明這兩種東西,不由得笑了,原來就是金絲猴和熊貓。

    金猱皮非常金貴,大宋將它背上帶金色長毛的部分鑲做成皮墊子,非宰執以上不能輕用。

    看著阿囤彌手上的鐲子,蘇油笑道:「當今皇上仁慈,你們獻上這種無用之物,討不了喜的,不過你手上那個鐲子,用料倒是不錯。」

    阿囤彌和蘇油談笑了半天,感覺自打進入大宋後,見到他們的人要不鄙視,要不高傲,低聲下氣笑臉相迎的也有,但是那些明顯是看上了自己帶來的貨物,就沒有一個真正平等看待他們的。

    只有蘇油這個弟弟,不卑不亢,但是真心坦誠,年歲雖小卻聰明異常,相貌也可愛,實在是不由得喜歡,便將鐲子蛻下來遞給他:「你喜歡這銀鐲啊,那姐姐送你好了。」

    看來二林部相當富有,這個便宜姐姐倒是大方得很。

    蘇油卻不接:「姐姐,你這可不是真銀,和你的耳環,胸批不是同一種金屬。」

    阿囤彌驚訝道:「你如何知道?我也覺得不是,但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來,這是從邛部川手裡換得的。」

    蘇油笑道:「當然有辦法驗證,其實你自己也應該感覺得出來,這鐲子,應該比同等純銀鐲子要輕。」

    阿囤彌拉著蘇油的袖子笑道:「弟弟如果教授我辨識金銀之法,姐姐……姐姐便命手下給你造好屋子,如何?用竹子造樓,可是我們二林部的拿手好戲。」

    蘇油雙手一合,哈哈大笑:「成交!」

    ……

    轉了一圈回到土地廟,阿囤彌便開始抽鼻子:「什麼東西這麼香?!」

    幾個大孩子炒的都是大鍋菜。回鍋肉,皰豬湯,鹵豬雜,是蘇油特意安排的,這也是娃子們的最愛。

    接下來便開始吃飯,幾位先生賬房師爺和阿囤彌一桌,蘇油作陪。

    這桌多了幾個蘇油熗鍋小炒的時蔬,算是接待尊貴的客人。

    一頓飯把所有人都吃得開心得不行。

    如果說現在的西南還是美食的荒漠,那諸蠻部簡直就是火星了,乍一吃到大油大肉的炒菜,完全如同進了蟠桃宴一般。

    阿囤彌停不下筷子,不住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嘟囔:「怎麼會這麼香?!我以為嘉州的飯食已經夠好吃了,跟你們眉州的一比……算了壓根就沒法比!」

    那位師爺也拱手:「勸了主上一路,還是主上主意拿得定,光這一頓飯,那就不虛此行啊……」

    蘇油笑道:「喜歡就好,晚上我們吃魚,姐姐賞賜下那錠大銀,伙食總要與之匹配才行。」

    阿囤彌抬起頭來:「賬房,一人一頓兩百文,按五日計算,五十人合計百貫,給弟弟一百五十兩銀子,算作接下來幾天的飯錢!」

    現在官價一貫銅錢合一兩白銀,其實民間更高,再多出五十兩添頭,這姐姐實在是大方得不行。

    蘇油趕緊擺手:「用不了這麼多,早飯我們很簡單的,不過錢我還是先收下了,等姐姐走的時候啊,給你換成幾樣好貨物,總虧不了就是。」

    阿囤彌笑道:「你不是說還有五十多位孤童嗎?姐姐算是幫你個小忙。等走的時候,那些兵器送姐姐就行。」

    蘇油笑道:「不過還是得報備,但是城內鐵坊掌櫃與我相熟,這事情不難,另外我再替姐姐打造一柄好刀,算作答謝。」

    阿囤彌笑道:「我不信!你能教會我辨識金銀即可。」

    吃過飯,蘇油取來兩個陶制的方形量杯說道:「姐姐,金銀辨識方法很多,這個最簡單了,測它們的密度即可。」

    阿囤彌問道:「什麼叫密度?」

    蘇油說道:「密度,就是物體的重量除以它的體積,只要物質足夠精純,這個數值一般是恆定不變的。」

    說完將阿囤彌給孩子們的一錠銀錠放上天平,另一邊放上玉瓷砝碼,得到重量。

    然後再將銀錠放入量杯之中:「銀錠的體積,因為形狀千奇百怪,不好計算,但是通過這種方式,卻很容易測量,它排開水的體積,便是它自身的體積。你們開著大船過來,應該很容易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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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指點

    阿囤彌點頭。

    蘇油說道:「你看,現在我們得到了重量和體積,兩者相除,便可以求出它的密度。」

    阿囤彌便招手叫師爺和賬房過來,複雜的除法,這樣的東西她不會。

    待到計算出手鐲的密度後,兩個數字一比較,阿囤彌一眼便看了出來:「手鐲的密度小很多!邛部川的騙子!回去要他們好看!」

    蘇油笑道:「別啊,這東西雖然不是銀子,但是也有大用……其實它應該叫白銅。」

    「白銅有兩種,一種來自唐代的煉銀術,道家方士在銅中加入砒霜,可以得到白色的砷銅,他們叫秘銀,但是時間一長就重新變黃了。」

    阿囤彌睜大了眼睛:「弟弟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張藻是商務組組長,剛剛蘇油也叫他過來,練習除法計算,現在得意洋洋道:「張大哥說此法是道家秘術,可以化銅為銀,然後被我家小少爺揭開了秘密,好不狼狽。」

    蘇油心想我怎麼不知道,白銅水煙壺,白銅烘爐,白銅盆,都是西南著名非遺產品好不好?

    笑道:「張大哥以身試毒,這樣的精神我是佩服的。」

    阿囤彌趕緊將白銅丟在桌子上:「哎呀我這鐲子怕也有毒吧?」

    蘇油說道:「不然,你們那一帶,應該有一種砒礦,但是那所謂的砒,卻煉不出砒霜來,其實是另一種性質不同的東西,你的鐲子,就是用砒礦與銅礦一起冶煉出來的,放心佩戴。」

    阿囤彌看著蘇油,覺得這小孩太神秘高深了:「我現在有點相信,那些矛頭是你自己煉出來的了,你答應給我的好刀,也不是像其它宋人那般空口白話。」

    蘇油笑道:「騙誰都不能騙姐姐你啊!另外你這白銅品質一般,還有改進之處。」

    阿囤彌說道:「真的?」

    蘇油說道:「新法是要用到密封坩堝,用爐甘石和銅礦先煉出黃銅,再用黃銅加砒礦,便能得到品質更高的白銅了。」

    「這兩樣東西其實不算很精貴,但是一者顏色如黃金,一者顏色如白銀,而且容易加工,如果能做成精緻的器皿,那肯定大受歡迎。」

    阿囤彌眼睛頓時都亮了:「真的?能如同黃金和白銀?」

    蘇油笑道:「世人慕虛榮,姐姐你想,要是有一口蓮花紋的白銅臉盆,上面的花紋如同金絲鑲嵌,會是什麼模樣?」

    阿囤彌想像著那盆子的樣子:「那可真是太好看了。」

    蘇油說道:「姐姐,這白銅煉法我告訴你了,現在我想問問,礦藏,你們能夠控制嗎?」

    阿囤彌就好像聽到什麼很好笑的事情一般:「哈,邛部川本來就是我們的地盤,只是那裡貧瘠,才讓幾支生蠻在那裡過活,既然敢用白銅冒充白銀欺辱我……」

    「范先生你記下來,回去如實稟告父親,幾支生蠻,要不就離開我們的領地,要不嘛,就都別走了,留下來開礦!」

    范先生饒有深意地看了蘇油一眼:「明潤。我想問的是,二林部得到如此大利,你自己有什麼好處?」

    蘇油說道:「現在我大宋銅荒嚴重,朝廷不得已,實施銅禁。我想姐姐境內既然有銅礦,不開採出來便是浪費。但是如其餘礦坑戶那般直接發賣銅錠,又是會吃大虧的,那便不如做深加工,提升價值。」

    「這些銅器,最終會歸入哪裡?我想絕大部分,還是會流入宋境。朝廷總得想出辦法來應對這種局面,或許便會有聰明人,為大宋錢荒想到一條出路。」

    范先生思索半晌:「大宋銅政,壓迫冶坑太甚,坑戶不得不摻假應付,產量極低,質量奇差。你是想……反其道而行之?」

    蘇油說道:「姐姐所在二林部,地屬羈縻州,朝廷寬厚,所給價錢公允,此為其一。」

    「姐姐將赤銅冶煉成黃銅白銅,製成銅器供應四川,部族收入會大大增加,此為其二。」

    「銅價高昂,眉山榷場,鹽鈔必定大售,此為其三。」

    「我眉州如今物產日盛,出現了諸多產品,尤其是書籍,更是精良,姐姐得鈔之後,必定需要換成貨物,我眉山也會因此繁盛,此為其四。」

    「到時候眉山會成為承接嘉益,輻射三江的輻輳中轉之地,待到商賈雲集,不說別的,就是弟弟我開一家飯店,也足夠幾十個孤兒好好生活了,此為其五。」

    范先生又想了下,諸事似乎真沒有什麼不可行的地方,從朝廷到地方再到部族,各方都有好處,於是說道:「我還是沒明白,明潤你自己的好處在哪裡?」

    蘇油笑道:「有了姐姐的支持,我在眉山,自然更加如魚得水。」

    「然而最關鍵的是,眉山的幾樣新物產,不好意思,都與小弟有些關聯。」

    范先生大驚:「明潤休要信口開河,眉山城各項產業,均為江卿把持,難道他們都聽你的?」

    蘇油指著天平邊上的玉瓷籌碼:「這是玉瓷,眉山史家瓷坊的產品。」

    再從書包裡取出那把「硬是好」小折刀:「這折刀,眉山石家鐵坊的產品。」

    然後指著廟裡牆上的一副十二花神掛曆:「那幅掛曆,眉山程舍人印坊的新品。」

    最後將自己的書包放在桌上:「這個書包,是最新的紗縠行蘇家織染。」

    說完從土地廟裡取來三份契約:「范先生,除了蘇家織染是我嫂嫂的產業,其餘三家作坊,皆有小弟三成的股份……哎喲這張拿錯了。」

    阿囤彌一把搶過來:「這是什麼……哈哈哈酒!」

    蘇油不好意思道:「呃,這個……勉強可以算是小弟自己的產業。」

    阿囤彌拍著桌子:「酒呢?快拿出來嘗嘗!」

    蘇油說道:「酒都在酒坊……」

    阿囤彌不依:「沒有哪個酒坊老闆不把最好的酒藏在家中的,這裡算是你的家吧?少廢話!酒!拿出來!」

    謊言被可恥的識穿了。蘇油只好去土地廟裡,揭開一個蒲團,然後再揭開一個石板,裡面是一瓶玉瓷瓶的永春露和幾個小瓷杯。

    生怕嫂子和幾個長輩發現,蘇油便藏了幾瓶在土地廟裡。沒錯,他就是在偷喝!

    將東西拿回來,老范先不干了:「好你個明潤!虧得我剛剛還在主上面前為你說好話,你這是一言不合就打臉啊!還真藏著酒!」

    阿囤彌笑得東倒西歪:「怎麼樣範先生?我就說他肯定有吧?」

    蘇油滿臉通紅支支吾吾:「我是在做產品測試……」

    阿囤彌一把奪過酒瓶:「你拿過來吧!我侗寨裡可沒你這麼虛偽,還藏著掖著的,小油你沒把姐姐當朋友!這酒到底是有多精貴……哇哦……」

    軟木塞子被打開了,即使在廣野之中,也擋不住馥郁的酒香。

    蘇油趕緊將杯子布上,連連道歉:「實在是不知道姐姐也愛這個,要早知道,我早就拿出來了,這是我酒坊新出的永春露,來來來,便敬姐姐,還有范先生,還有列位賬房一杯。」

    晶瑩到略微透明的酒杯和酒瓶,濃烈的氣息,熏得與坐眾人心癢難耐,都知道這東西不是凡品。

    待到一口下去,先是口中的清甜,接著是濃郁繁複的連綿酒香,然後入一股熱線流入腹中般的濃烈,接著舒服得如渾身毛孔都張開了,不禁齊聲喝彩:「好酒!」

    阿囤彌心痛得都不行了,這一下就被蘇油倒出了一二三四……六杯!整整六杯!

    趕緊將酒瓶重新塞好:「我的!剩下的都是我的,誰也不許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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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竹屋

    蘇油笑道:「不至於,等到城門開了,這酒還有不少,這幾天嘛,一天一瓶還是有的。」

    阿囤彌問道:「城裡這酒有多少?」

    蘇油也不是太清楚:「呃,目前大概幾百斤吧。」

    阿囤彌哈哈大笑:「全要了!」

    大帳房臉都嚇白了:「主上!萬萬不可!這酒如此金貴,我們,我們買不起的……」

    阿囤彌這才反應過來:「弟弟,你這酒,多少錢一瓶?」

    蘇油張口就道:「出廠價四……」

    說完又嘆了一口氣:「誰叫我是弟弟呢,就憑姐姐的面子,我就按眉州城裡最頂級的酒價出給姐姐,三貫一瓶如何?不過這樣瓶子就得另算……姐姐是好酒之人,應該喝過嘉州最頂級的好酒,那些酒,比這永春露如何?」

    阿囤彌笑得就如偷到雞的狐狸:「弟弟以後有機會到二林部走走,看上的東西,儘管拿!」

    說完又轉頭問大帳房:「我們這趟兌了多少鹽鈔?」

    大帳房看了蘇油一眼,還在支吾,阿囤彌眉毛一豎:「說,弟弟又不是外人!」

    大帳房只好說道:「呃,一共兩千三百貫……主上,可不能全買酒啊!回去大將軍肯定會責罰小人的!」

    范先生也勸:「東西的確是好東西,但是主上,難道明潤剛剛擺出來的其它幾樣,就不是好東西了?」

    阿囤彌這才將目光落在幾樣東西上,再拿起那把折刀打開,用手刮了刮刃口,又摸了摸身前的瓷杯:「范先生,接下來你和雅州榷場商議,這次兌換鹽鈔的交易,我們很滿意,以後便都用鹽鈔吧,然後我們自行來眉山糶貨,這樣大家都方便。從現在開始,筇杖,金猱皮,我們每次入榷場,各多送五十過來。」

    雅州筇杖,歷來也是貢品,朝廷每年用來賞賜元老所用,和金猱皮一樣,在汴京珍稀異常。

    范先生供手微笑:「定不負主上所托。」

    說完再次供手:「主上出生,大巫便測定是洪福之人,此行大巫說利在東北,我原先以為是預示著交割順利。殊不知主上睿智,堅持要來眉山看看,這事情端的是應在了這裡!」

    阿囤彌御下和與蘇油相處大有區別,之前嬉笑,那是因為不涉政治。現在卻只微微一笑:「范先生言重了,父親和哥哥,那才是洪福之人。別以為你如此吹捧,我就會多給你倒一杯酒喝!」

    言罷開心拍手,便算是揭過此事。

    蘇油暗自佩服,能居高位,就不會沒有心機,御下和外交,態度完全不一樣。

    一個羈縻州蠻夷少女便已經如此,那大宋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又該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想多了,之後便該造屋,阿囤彌將這事情交給了侍衛。

    侍衛看來也是樹房子的高手,很快便指揮手下用大毛竹搭起了架子。

    見到蘇油滿臉驚訝,阿囤彌得意地笑道:「我們的規矩是,宿營必須立寨,鹿角,竹籬,都是必須的,這些他們都做慣了。」

    可接下來事情就掉了一個個,蘇油找侍衛首領統計了各種長度的大小竹料數量,又取了幾根作為標準長度,圓鋸轉動起來後,五十個人的營造速度,竟然趕不上一台圓鋸的材料供應量。

    阿囤彌驚得嘴巴大張:「這……這是什麼鬼物……」

    蘇油翻著白眼:「神器!這是神器!圓鋸!」

    阿囤彌牽著蘇油的手:「弟弟,這也是你的?多少錢?讓給姐姐行不行?」

    蘇油無奈地說道:「這東西雖然看似結構簡單,但是其中工學的知識不少,你們買去不會保養維護,沒有標準備件,也是用不了多久的。」

    「再說了,這機器目前還不完備,還應該加上絲槓,可以靈活調整圓鋸的高度,以及在水平工作台上的位置,用於產出各種所需的木件。現在……臨時應急用的東西,過於粗糙了。」

    阿囤彌都無語了:「這還過於粗糙,那細緻了該是什麼樣?」

    蘇油笑道:「等你下次再來吧,到時候給你看看我們搞出來的木碗,你就知道什麼是細緻了。哎喲那竹牆加固怎麼還用繩子?強度不行啊……」

    不行那就改進,蘇油翻出來一個小木凳。

    在小木凳一邊開出槽,卡上刀片,刀片對面釘上一塊木方,這就是一台簡易的拉制竹棍的機器。

    刀片和小木方之間的距離,正好是蘇油前幾天製出的最大號木工鑽能開出的孔徑。

    楠竹的竹稍被利用起來,剖成長長的小竹條後,放入刀片和小木方之間一拉,一絲竹鉋花便翻捲出來。

    刀片是斜的,轉動竹條不停拉制,竹條邊不斷往桌面靠近。

    等到竹條再拉不出鉋花了,一根長長的標準尺寸正圓竹棍便出現在了蘇油的手中。

    蘇油將竹棍交給震驚得瞠目結舌的侍衛頭領:「用大鑽打孔,用竹釘加固,用於竹筒之間的固定。狗剩哥!狗剩哥過來指導他們!」

    阿囤彌笑眯眯地指著木工鑽和小木凳:「弟弟,這兩樣東西,總能勻給我們了吧?」

    蘇油終於也表現出來大方的氣質:「送給姐姐了!另外標準木工鑽,再給姐姐趕製十套!」

    工程進度快得無以復加,很快兩座竹屋便在土地廟外建立起來。

    大竹門,大窗戶,窗戶上還掛了竹簾,頂上是楠竹對剖後刨去內隔得到的竹瓦,頂上是黃泥封固的屋脊,堆上稻草壓上石頭防止被雨水沖壞。

    竹瓦是兩層,傍晚時分,侍衛頭領得意洋洋的過來了:「主上,竹屋兩廩,開三丈廣兩丈,松木為柱,屋瓦兩稔,午後開造,酉時三刻功成!末將特來繳令!」

    阿囤彌撲哧一笑:「熾火你得意個甚?苦勞是有的,功勞嘛……要是沒有弟弟的規劃和工具,能如此快速完工?鋸竹子都累死你們!」

    頭領叫阿囤熾火,聞言不由得嘿嘿赧笑。

    蘇油對兩座大房子太滿意了,說道:「熾火大哥辛苦了,今晚酸菜魚管夠,大家吃個盡興!」

    二林部得鹽困難,因此常將菜蔬用淘米水醃製成酸菜,不過那種酸菜是不含鹽的。

    而蘇油制得的酸菜,用鹽較多,密封也好,菜色金黃,口感爽脆,因此做出來的酸菜魚,簡直就是極品美味。

    再加上幾片煙燻五香味的香腸,不少土兵一口下去,便跑來蘇油這桌前邊,開心地載歌載舞,最後匍匐行禮,倒退著離開,回去繼續大塊朵頤。

    阿囤彌笑道:「大家都很開心,這是他們在感謝你贈與的美食。弟弟,他們在稱讚你是一個好主人。」

    蘇油笑道:「多謝姐姐為我們造起房屋,不然還不知道得等到何時呢,姐姐和你的手下,也都是我們的好客人。」

    阿囤彌給蘇油又倒了一杯酒:「讓他們鬧去!弟弟陪姐姐接著喝!」

    ……

    蘇油自己不知道怎麼睡下的,等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美麗帳子裡,帳子的輕紗全是暗花,有騰蛟,蝴蝶,奔馬,虎豹,充滿了異族氣息。

    輕紗帳子上邊,是土地廟的屋頂,陽光從蚌殼明瓦投射下來幾道光柱,給帳子施加上一層神秘的美麗。

    「阿嚏!」鼻端傳來一陣輕癢,然後便是一陣銀鈴般的輕笑。

    蘇油這才發現自己是睡在了阿囤彌的寢帳當中,阿囤彌身著輕衣,側身用一手斜支著自己的身體,另一手用髮梢撩撥他的鼻端。

    這姐姐的身量和樣貌,都是非常漂亮的,呃,除了有點黑。

    蘇油笑了:「姐姐,早上好。」

    阿囤彌笑道:「弟弟只有睡著了的時候,才像是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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