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45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1
    第三十章縣令

    現在的考生,窮究墳典而忽略時務,因此進士文章也是務虛的多,落到實處的內容其實很可憐。

    到時候自己把考公務員寫申論的功夫拿出來,再結合實際引經據典翻成古文,呵呵呵,這便叫「六經注我」。入拗相公的法眼,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再不行,還可以先搞幾樣發明,得個賜職,然後走制科那條路,那個考的是實務,更是自己的強項。

    賢良方正直言極諫就算得不到,才識兼茂明於體用還是大有希望的。

    不過制科對平時的積累要求太高了,考試內容也多了好多,嗯,能不走就不走。

    心裡這股勁被程夫人鼓起來後,蘇油突然覺得,所謂科場,似乎也不是那麼怕了。

    想通了前後,抬起頭才發現天色已晚。

    程夫人沒有打擾他,只在旁邊笑吟吟地看著,直到蘇油魂魄歸位,這才打發他回家去休息。

    次日早上起來,史洞修上門了。今天他要帶著蘇油去衙門立契。

    瓷公雞還是瓷公雞,早早過來,是準備蹭程首富一頓早飯。

    吃飯的時候,蘇油見史洞修眼發黑,不由得有些關心:「世伯,昨晚可是沒休息好?」

    史洞修滿臉興奮:「賢侄,昨晚在燈下看玉瓷盤,盤子湊近燈火,隔著盤子就能見到一個光圈!」

    蘇油不由得暗自好笑:「燈下不看玉。世伯,你該不是點著燈看了一晚上吧?你就捨得那些燈油?」

    史洞修臉上神情一滯,似乎剛剛才想到這個問題,想想又一揮手:「今天是好日子,我看過了,宜交易,使錢,乾脆鋪張一回。」

    程文應呵呵冷笑:「那是,一百多貫錢買下毛都不長的山地,轉眼變成三百畝瓷土產業,作價七百貫,和兩個破窯折到七成股分,這好交易,換我都高興得睡不著!」

    史洞修老臉一紅,不由得反駁:「你那瓷版,還有瓷印,不也是佔賢侄的便宜?」

    說完一指牆上那幅五色套印觀音:「這門工藝,該當作價多少?」

    程文應笑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年的官酒坊撲買,我準備給賢侄盤下來,以後酒坊的產出都歸他!」

    史洞修就不以為然:「就那酒坊,還指望掙錢?現在我都喝益州過來的邛崍酒……」

    眼看倆老頭要吵起來,蘇油趕緊打斷:「磁窯後續事務繁多,處處都要用到錢財,史世伯佔七成,是應當的。」

    史洞修得意洋洋:「聽到沒,賢侄都這麼說……等等,還,還要花錢幹嘛?」

    蘇油笑道:「未雨綢繆,天然風化的觀音泥,很快就會有用光的一天。瓷石需得開採,粉碎,研磨,去雜,陳積,方才達得到使用標準。」

    史洞修大驚失色:「那得多少人工?!」

    蘇油奇怪道:「為什麼要用大量人工?用機械不好嗎?」

    史洞修說道:「賢侄,要化石為泥,什麼機械能做得到?」

    蘇油說道:「當然也不是完全能替代人工,不過世伯放心,總能替代不少。我們先用現成的陶泥制瓷,以利經營,量力而行,總不至於讓世伯虧損。」

    史洞修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裡:「如此倒是使得。」

    吃過飯,程文應到底不放心蘇油,於是三人一同前往縣衙。

    宋代是一個准商業社會,從契約立定便可見一斑。

    首先契約是統一的官方格式,由官府印刷和掌握,並加蓋官印以示權威效力。

    契約中還要寫明立契人,標的物,價值,位置,土地等級,邊界,來歷,立契原因,稅收,鄰居,交易額,擔保人,毀約責任……種種細緻。

    立契之前,要先買定貼,類似官方申請表加草稿,填寫完,交縣衙審查三日,審查通過,再買正式契約謄抄。

    一共需要購買四份,填寫完畢後,兩份契約由立契人分別持有,剩下一份存檔在縣衙,一份存檔在商稅院,手續繁雜而周備。

    這是強行措施,如果立契不用官契,不依格式,不入檔案,但犯一條,均視同無法律效力。

    為了防止縣吏多印契約貪污契稅,契約的印刷權還被收歸州府,而且以千字文為批次號,按月逐批印刷,按各縣契約使用預算發放,其嚴格程度不亞後世增值稅發票。

    同樣,民間使用白契,屬於意圖逃稅,這是違法犯罪行為,鼓勵告發,施加懲罰。

    兩位家主光臨,驚動了縣老爺。

    知縣姓宋,四十多歲才考上進士,磨勘十年當的眉山知縣,早已失了進取之心,倒是喜歡清靜,加上眉山又是附廓縣,樂得輕鬆,處於半退休狀態。

    程文應官方身份是大理寺丞,正五品,雖然是個榮銜,但比宋知縣的從七品高了太多,而且地方事務其實多是江卿世家照料,因此縣令對程文應格外尊敬,老遠見著就拱手過來:「哎呀呀兩位老賢達,怎敢勞動您二老親臨,有事情來個帖子,老宋親臨府上恭聆教誨才是。」

    說完又道:「程史兩家在碼頭開了義棚,賙濟孤貧及往來客商腳伕船工,實在是宅心仁厚。事情一經傳揚,州府縣上,都是大增光彩啊。」

    程文應笑道:「這事情啊,倒是我身後這小子首倡,蘇油,來見過宋世伯。」

    蘇油乖乖上來見禮,又是一番客套。

    敘完雜話,史洞修才說道正事。

    這兩人出面,那就特事特辦了,幾人坐官衙後廳談笑,稅監跟縣丞幾次奔走,瓷坊事情就辦得妥妥噹噹。

    然後程文應便打聽起官酒坊撲買的事體。

    宋知縣拱手道:「酒坊的事情,瞞不過兩位,今年上頭壓下來的本務費是五百貫。我正拿著這事情頭痛呢。」

    程文應說道:「一年五百貫,按常理這酒坊應該大賺才是。」

    宋知縣苦笑道:「老賢達說得是極,按常理的確是如此,可事情有時候,它偏不按常理啊……」

    縣丞在一邊幫腔:「說起常理和特例,這川峽賦稅流變,其實便是一個例子。」

    「當年大軍入蜀之初,橫侵暴行,用官貪虐,以致反叛不絕。故而前有王小波、李順之民變,後有劉旰,王均之兵變。」

    「直到呂餘慶出守成都,太祖諭曰:『蜀人思孟昶不忘。卿官成都,凡昶所榷稅食飲之物,皆宜罷。』餘慶奉詔除之,蜀人始欣然。」

    「也因太祖此諭,蜀地從此安定下來。大宋各處施行榷酒法之時,而我獨無。故有『西蜀不榷酒,河北不榷鹽』之說。可不光是酒這一項,鹽,茶,亦在其列。」

    程文應也嘆息道:「其實少俞公所見極明:『甲午之亂,非蜀之罪也,非歲之罪也,乃官政欺懦,而經制壞敗之罪也。詔令不布,王澤不流,於是三盜乘而互亂,則奸臣之罪也。』可謂痛心疾首。」

    知縣也嘆息道:「正因如此,立國之初,蜀人『好讀而不仕。』與朝廷格格不入,少俞公詩云:『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當有所刺。這心啊,就沒在一處。」

    程文應笑道:「近年不是已經有所緩和了嗎?我家兩個不才,不也出了科場,理政料民了嘛。」

    宋知縣拱手道:「程公家學文章,下官是佩服的。」

    說完又苦著臉道:「說回酒政,我眉州乃蜀中水路樞紐,四方商賈雲集之鄉。唉,不專榷還好,專榷之後,本地酒坊,反受嘉益轉運過來的酒擠迫,寸步難行啊。」

    程文應問到:「這是為何?既然專榷實行,那他州酒就不能入境了啊?」

    宋知縣道:「話是如此,可益,眉,嘉三州,一水上下,眉州離兩頭不過百六十里,順風順水也就一日夜路程。」

    「人家的酒品質好,以前又是熟門熟路做老的關係。專榷之後,上下游太守對轄下酒水出境,都睜隻眼閉隻眼,獨獨為難我中游眉州。」

    「向轉運司申訴了好幾次,始終杳無音訊。人家通過官船過來,品軼比太守還高,我區區一縣令,能拿他們怎麼著?這眼看就年底了,酒坊本務錢還差著一大截,唉……」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2
    第三十一章徒弟

    程文應笑道:「榷費乃官員考成之一,賢長史理政清平,我眉州人都是感恩的。要是光在這區區銀錢上完成不了,影響了遷轉,老夫也為賢令感到惋惜啊……」

    宋知縣苦笑道:「可不就是如此,眉州酒榷,無人接手,弄得我一知縣還要親自過問,官府前後花錢出了幾窯酒,可是根本賣不出去啊……實在不行,就只有效仿其餘地方,硬性分攤這個本務費了。」

    縣丞趕緊擺手:「此乃下策。長史,這眉山不比其餘地方,處理不好,危害可比酒榷不行還嚴重。」

    說完對程文應供手:「程公今日問起這個……莫非,莫非是有意接手縣裡的官酒坊?」

    程文應捋著鬍鬚:「我是有一個想法,既然我眉州是商旅興盛之地,好酒對地方酒坊衝擊固然很大,可要是我們本地的酒,能夠高出它酒一檔,那會是什麼情況呢?」

    宋知縣說道:「那還有什麼說的,那就輪到我們去擠他們!老賢達只需將酒坊包下來,用江卿私釀的方子造酒,這酒就不愁賣!到時候啊,哈哈,就輪到本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要我說,在蜀中行榷法,這本身就是胡鬧!」

    程文應抬手制止:「長史慎言,朝廷法度非你我所能妄議,總是在別人劃下來的圈圈裡邊舞蹈罷了。」

    說完自己也搖頭,沉吟一陣,說道:「怎麼也得幫賢長史將這一局支應過去才是,那今年,老夫便試試?」

    宋知縣眼睛亮了:「程公此言當真?那這事情能否在朝廷秋傕之前定下來?嘿嘿嘿,你知道的……」

    程文應笑道:「磨勘是吧?朝廷三年一勘,算著也該到時候了,那行,老夫再給長史添一百貫,作價六百貫。叫賢令的政績比去年還好看。」

    宋知縣大喜過望,站起身來連連作揖:「如此本官再使使力氣,或者還有機會到州通判一職上轉轉,實在是多謝老賢達提攜之恩。」

    程文應笑道:「那就如此說定,不過關撲的流程要走的,不能落人口實。」

    宋知縣謙卑地笑道:「那是自然,老賢達放心,此事上下,自是包在下官身上。」

    出得縣衙,蘇油對封建王朝的地方政權,又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在縣一級,縣令的權力,多半依附在地方士族身上。

    地方士族要不有子女在外做官,要不本身就是退休官員,壟斷地方經濟,把握基層吏員。

    理論上,縣令是不允許在籍貫地為官的,因此他們要理政料民,就必須依靠地方宗族。

    在這種政治生態之下,還能做強項令的,必須都是奇葩。

    不是牛人,就是橫人。

    能做到這程度還不撲街的,的確值得各朝正史大書特書。

    從衙門出來,蘇油與程文應和史洞修告辭,朝城邊那鐵匠鋪走去。

    昨天的噴霧器是急活,今天還有一堆東西要去拿。

    來到鐵匠鋪,那個目光怪怪的大叔迎了上來:「小少爺來了?」

    蘇油便問道:「大叔,我的東西做好了嗎?」

    大叔回道:「已經做得了,東西實在太古怪,得等小少爺來指點拼裝。」

    說完取出一堆銅質零件。

    怪大叔說道:「公子,你要的東西都做得了,不過有幾個部位,恕小店無能為力。」

    蘇油問道:「哪裡?」

    怪大叔伸手一指,蘇油頓時明白了,笑道:「這個叫螺紋,還真得想想怎麼弄。」

    想了想,讓怪大叔先用軟鐵絲銼成一個截面為扇形的鐵絲,像一道小刀刃一般。

    然後截下一截,刃向外,選了一根合適的細鋼棒,在上面繞成螺栓的形狀。

    然後再取一段,在螺栓的外邊繞成螺母的形狀。

    然後將螺母從螺栓上車下來。

    怪大叔說道:「哈?這法子倒是討巧!」

    蘇油笑道:「我只能解決絲口的問題,剩下的用它們造圖紙上的螺栓和螺母,這就需要硬化才行,會嗎?」

    怪大叔說道:「沒問題,這麼小的東西,用捂針那法子!」

    這下輪到蘇油大驚了:「大叔你連這都懂?」

    怪大叔有點靦腆了:「不然滿城娘兒們的繡花針哪來的?」

    蘇油笑道:「等等,既然你知道這個,那我再畫一個圖紙。」

    從書包裡取出工具,很快畫了兩個絲口刀的圖紙出來。

    其實很簡單,就是在螺栓和螺母的外邊加上長長的橫柄,利用槓桿原理產生較大的旋轉力道而已。

    這個製圖的螺紋畫法就精準了,還有諸多如公稱直徑,導程,牙頂,牙底,旋向等參數。

    怪大叔則開始配稀奇古怪的配方。

    蘇油在一邊看得直抽牙花子,滲個碳而已,怎麼連木灰,土末都用上了,等等那是什麼?干豆子還是豆豉?

    制止了怪大叔,蘇油從灶下刮來一些煤灰,然後加油和成泥丸,讓怪大叔將泥丸把螺栓和螺母包裹起來,空縫填實,烤乾,外面再裹上細陶泥密封,然後塞到碳火中捂燒。

    燒了一陣,取出陶丸敲碎,清理之後,熟鐵的螺栓螺母,就已經變成了碳鋼。

    剩下的就是工藝了,在螺栓螺母外層包裹鑄鐵,將它們鑄成兩個攻絲的車刀。

    找來一根銅棒,打磨到粗細合適,怪大叔的徒弟鉗著,他親自用螺母套到銅棒上擰動,很快得到一根銅製的螺栓。

    然後再找來一個銅板,用花鑽打出圓孔,將鋼螺栓插入孔內旋轉,便得到了一個螺母。

    怪大叔將銅螺母和銅螺栓套在一起,輕輕旋轉,螺母漸漸被套入螺栓之中。

    怪大叔咧著嘴笑了:「小姑爺的奇思妙想,實在讓人歎服。」

    蘇油正對怪大叔的技術喝彩,聞言不由得莫名其妙:「什麼小姑爺?」

    怪大叔趕緊搖頭岔開話題:「啊?小少爺!小少爺這東西精巧是精巧,可有什麼用處?」

    蘇油想了想,說道:「我再給你畫一個圖紙吧。具體做不做得出來,就看你的手藝了。」

    沒一會兒,一張台鉗的圖紙便躍然紙上。

    有了螺紋,鉗工這個工種,勉強可以從這個鐵匠鋪誕生了。

    蘇油費了好大的口舌給怪大叔講解了一番台鉗的工作原理,然後又畫了一個這個台鉗的升級版,除了能夠夾持,還能調整被夾持的物體的角度。

    鬆開螺栓,可以取下物體,調整角度,車緊螺栓,可以夾緊物體,固定角度。

    想了想,蘇油又設計了一個磨刀器。

    磨刀器是一個小鐵板,由一根長鐵條連接在一根樹立的鐵軸上,這樣小鐵片可以在一個扇形的區域內來回運動。

    鐵條的高度,也可以通過螺栓在鐵軸上調整。

    因此只需要將台鉗箝口打橫,將刀片水平夾持到台鉗上,讓磨刀器夾上薄薄磨刀石,和刀片成一定夾角,來回推動磨刀器,就可以磨出角度精準的刃線。

    怪大叔看著磨刀器的圖紙皺眉:「看著的確方便,不過這磨刀器的鐵條太短,只能磨出圓弧的刀刃啊……」

    蘇油笑道:「這只是圖紙,畫不了那麼長,你大可以將鐵條加長到你想要的程度,只要保證刀尖到到尾,都在磨石範圍裡就成。」

    「你看,台鉗和磨刀器,所有的調整,都是靠螺母螺栓來完成的。」

    怪大叔連連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

    說完撲通一聲跪下:「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蘇油嚇了一大跳,穿越小說裡邊的主角光環附體,牛人納頭便拜的招數,怎麼應到自己身上了?!

    我特麼還是個孩子呀!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2
    第三十二章石通

    趕緊跳到一邊,嘴裡喊道:「大叔!你這是搞什麼鬼?!」

    怪大叔恭恭敬敬地從腰裡摸出一件東西遞上:「公子莫急,你我不是外人,你應當識得此物!」

    蘇油一看跳得更高:「哎呀你還敢偷我東西!哦不對……」

    劈手將怪大叔手裡的東西奪過,再從自己書包裡摸出一物來,卻是兩把一模一樣的小折刀。

    蘇油不由得問道:「石家村亨之老頭兒,是你何人?」

    怪大叔恭恭敬敬說道:「公子所言,正是家祖。」

    蘇油說道:「你趕緊起來,我不習慣有人跟我跪著說話。」

    怪大叔起身,躬身道:「公子請隨我來。」

    兩人轉到後院,怪大叔指著一團海綿狀的物體說道:「公子請看,這便是家父依公子之法,制得的雲鋼。」

    蘇油撿起一根鐵棒,敲了敲那團蜂窩狀鋼鐵:「鐵性如何?」

    怪大叔眉飛色舞:「當真神品!此鋼應該就是蜀漢蒲元所制得的那種,水淬之後堅硬非常,家父所制兩柄『硬是好』,可以吹毛斷髮。」

    蘇油一臉工科狗對小白的不以為然:「吹毛斷髮,那是研磨技術高超而已,跟鋼質關係不大,你別說外行話。」

    怪大叔躬身道:「是是,不過此鋼鋼質之好是我平生僅見,這是絕對沒問題的。」

    蘇油笑道:「石老頭是第一位願意相信我一個小孩子言語的人,這點好處,該是他應得的。」

    刀具這玩意兒如今很誇張,一把普通的殺牛刀,價格都在兩貫以上,達到雲鋼的鋼質,和玉瓷一樣,那是有價無市的寶貝。

    怪大叔說道:「家父前日命人給我送話,說道公子已至眉山,又言公子瀟灑慷慨,諸般神奇,迨有天授,有古人之風,絕非一般人物。命我如果遇到,當以師事之。」

    說完又噗通一聲跪下:「家祖所命,石通不敢違拗,望小公子收我為徒。」

    蘇油又趕緊跳開,拚命擺著手道:「大叔,別別別,我這年紀,如何當得你師父!」

    石通說道:「小公子不必過謙,你和我們石家小姑奶奶同輩,自小青梅竹馬……」

    蘇油趕緊出聲制止道:「打住!呃……你說的是你們村石薇小娘子?她沒受我連累吧?哎喲怎麼還跪著,趕緊起來!」

    石通說道:「小公子不收我為徒,石通不敢起來。」

    說完眼珠一轉:「只要您收下我,我父親那邊自去為公子解說。小姑奶奶現在還被關在祠堂裡,不過我父親是族老,在族裡有話事之權,現在雲鋼一出,再加上我們師徒的關係,那就壞事兒變好事兒了……」

    蘇油翻著白眼,噓了一口氣:「行了行了,答應你了,趕緊起來吧。先派人去石家村,讓你父親把石薇救出來!」

    石通這才站起身來,拍了拍膝蓋:「就知道小公子是個會疼人的……」

    說完又叫鋪子裡的人去買點心果品,這邊給蘇油用蜂蜜調水,前前後後一通忙活。

    蘇油被石通巨大的身影晃得眼暈,制止了他:「不要忙活,且坐下來說話。」

    石通這才恭恭敬敬地拖條凳子來坐了。

    蘇油問道:「這銅鐵也是朝廷專榷,我想問你這鋪子,是如何運作的?」

    石通得意地說道:「我石家雖然在眉山城勢力不彰,然出自西平郡開國公府浚義侯一支,祖上乃武威郡王。」

    靠!官五代富四代!演義中長勝威武王石守信的後人!

    這娃真是宋太祖的鐵哥們兒,一直跟著太祖東征西討。

    黃袍加身他是首倡,杯酒釋兵權也是他第一個主動上表辭職,然後太祖征高粱河大敗,又是他第一個跳出來自覺背鍋。

    他兒子浚義侯石保吉,娶的是宋太祖次女延慶公主。

    這樣牽扯起來,沒事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喊小油哥哥的那個鼻涕蟲,竟然還和如今宋室有親戚關係?!

    不過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石家人,除了低調還是低調,畢竟當今天下是太宗一脈。

    而且再等幾年,巨商豪賈只要拍出五千貫,邊緣宗室都能賣女為妻,這點皇家血脈,在有錢有勢的人眼裡,也就那麼回事兒。

    就見石通繼續說道:「雖然我朝銅禁甚嚴,但是我眉山辟處西南,用的多是大理銅,朝廷也管不到這裡。」

    「而鐵器更是每個地方都要使用,因此只要繳足本務榷額,加上石家的一些背景,弄點鐵製造些農器,也是不礙的。」

    宋代的榷政,對朝廷來說,不算壞事,畢竟能在冗兵冗官的大環境下支撐那麼多年,靠的就是稅賦和國家專賣。

    鹽,茶,礦政的好壞暫時先不去說它,不過這銅政,實在讓人有些蛋疼。

    立國百年,商品社會發展到一定的高度後,銅幣不敷使用了。

    怎麼解決?宋朝的辦法是全部收歸官府,甚至連民間用銅都加以嚴格限制,銅器除滿足官員,寺觀,宗室使用,以及古代文物,其餘通通列為禁品。

    然後完全不考慮實際價值,強行定價,導致官府一套價格,民間一套價格。

    宋初官府從民間收銅,每斤才一百文錢。

    可一貫銅錢,理論上也就一斤,史書上常寫的官員犯錯,罰銅幾斤,在北宋,指的就是幾貫。

    十倍的價差,清楚明白地說明了所謂專榷的本質——殘酷而粗暴的資源佔有和掠奪。

    光在四川,這就導致了好多的問題。

    第一,向夷人買原銅,因為價格不高,夷人便不願意出售。

    第二,官員通過特權,百錢買銅一斤,熔化後製造成銅器,便能賣到近一貫!簡直就是暴利!

    第三,州官敢放火,百姓就敢點燈,於是紛紛化錢造器,私鑄氾濫猖獗。

    第四,坑戶利薄,不但不可能積極,還只可能大量摻假,礦砂加泥土一起摻進去賣給官府,總要有少虧!

    因此縱然法令森嚴,無奈上下一心,造成這所謂的銅政,簡直就是笑話。

    而與銅政息息相關的,那就是錢政,一國的經濟基礎。

    最後的問題就是——四川沒錢用,大家一起玩紙幣,鐵幣。

    想著這漏得如同篩子一般的大宋,蘇油嘆了一口氣:「要是我們向大理買銅,朝廷會管嗎?」

    石通皺眉道:「管倒是不管,問題是買回來只能賣給官府,這就成了高買低賣,虧大發了……」

    蘇油轉著眼珠子:「要是說買過來的本身就是銅器呢?」

    石通眼前一亮:「要是本身就是銅器,那就沒有原銅差價問題了,當舶來商品倒手也行,可新問題又來了,他們做的銅器實在粗劣,買家不一定看得上啊!」

    蘇油賊笑道:「看來這其中,蘊含有極大的商機。不過等有機會再說吧,現在還是先說煉鋼。小作坊,用團鋼法最好,這法子你可習得?」

    石通想了想道:「我眉山石家,以冶鍛為業,公子所說的團鋼,是否以熟鐵包裹粗鋼,泥封冶煉,最後去除雜質,得到精鋼?」

    蘇油說道:「正是此法!我眉山水中的鐵砂,質地精純,冶出的雲鋼,只需要調整碳含量,便可以得到精鋼……」

    石通疑惑道:「家藏的冶煉書籍說,木旺生火,土旺生金,而火可克金。是故熔冶之道,乃以火逼土,而促金出。其後淬之以水,逼發金中火氣,唯精金得存。師父所說的碳含量又是怎麼回事兒?金內含碳,那應該是火氣逼發未足,進而郁木於金中,這,不對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2
    第三十三章賬本

    蘇油無語:「你說的這個也是道理,不過是最粗淺的東西,如果你說木生火,那我告訴你水也能生火你信不信?光也能生火你信不信?又如土生金,然土亦生鹽,生礬,生陶,生瓷,這又怎麼解釋?」

    「我們只從現在的經驗出發,就以雲鋼為例。我和你父親先將石炭煉去硫氣,得到純碳,質地比木炭細密,是為焦炭。」

    「然後用焦炭和純鐵河沙混合,再鼓以風機,用高溫火力冶煉。」

    「兩者質地皆精純,因此所得之鐵甚精。之後助以硼砂,你父親試過,十鍛而不能去一分,他說天下粗鋼,無有精於此者。」

    「好了,那現在所得雲鋼,成分就只有碳和鐵,如果繼續捶打摺疊,去除碳質,粗鋼質地剛開始尚且堅實,可隨著冶鍛繼續進行,鋼中之碳所失過多,便開始綿軟,漸漸成為熟鐵。」

    「將熟鐵剪成小片,復用焦炭煉之,鐵中的碳又被重新補足了,便可以再次得到雲鋼。」

    「如果用石墨陶鍋熔煉熟鐵,則淬火之後鐵性不變,如果加入純淨碳粉密封冶煉,則可化鐵為鋼。由此可證,鋼鐵兩者所差者,唯碳而已。」

    說完一幅師父模樣地拍了拍石通的大腿:「你要不信,大可以用這塊雲鋼試試,便知我所言為是。」

    石通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蘇油這套理論,完全打破了他從家族繼承的理論體系。

    蘇油笑道:「剛剛我教你的滲碳之法,其實又是另一個明證:螺栓螺母的車絲,如何從鐵質變為鋼質?不就是因為包裹了一層碳泥,鍛燒之後滲透進去的緣故嗎?」

    「一時不信沒關係,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這點沒錯。不過耽誤之急,是先把要的東西弄好。」

    石通這才丟開煩惱,說道:「師父所言定然可信的,要不然我父親也治不出如此鋒銳的刀片。」

    蘇油說道:「其實這刀片性能如此之好,還要沾另一種元素的光,不過這話扯得太遠了。對了,你家小娘子喜歡兵刃,我早答應要給她弄一把好刀的,你能搞到綠礬不?」

    石通驚道:「師父長瘡了?」

    蘇油不高興了,翻著白眼:「你才長瘡了!給我準備好就是。」

    石通笑道:「這個看師父你用量多少,少的話找藥鋪,多的話,那得找稅監,這事情也是他的正管。」

    蘇油說道:「先來兩斤試試。」

    石通說道:「綠礬未見風時晶瑩剔透,但見風便易碎成末,稅監收到一般會趕緊運走,估計存貨不會太多。不過幾斤隨便都能搞到。」

    蘇油說道:「我不挑剔,粉末的也行。對了,蜂蠟你應該有。」

    石通嘿嘿笑道:「別人來沒有,師父您來是有的。」

    蘇油小臉繃著:「沒說的,偷鑄銅器,你跑不了了!這事情應景了就是麻煩,你跟你父親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去大理境內,跟人合夥弄個銅礦,然後直接做成銅器,再從那邊過來……」

    石通頓時喜笑顏開:「師父為了我家小娘子,可真是跟我們一條心,這是殫精竭慮了……」

    蘇油莫名其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把我的三角板,直尺,都抹上蜂蠟,我帶回去讓於工加工去。」

    說完又道:「螺釘螺母的原理你已經懂了,那就自己想辦法做小一些,我明天再來安裝圓規。」

    石通趕緊說道:「等一下師父,你要做的工具肯定是好東西,我給自己也備上一套!」

    蘇油哈哈大笑:「你倒是聰明!那我乾脆下午再來拿。」

    回到書坊,這裡的雕版車間已經熱火朝天。

    沒說的,因為石膏翻模和卡尺,小尺的應用,使得陶碼製作立刻變得高效起來。

    雕版是現成的,直接將雕版翻成泥版,然後用標尺精確畫出分割線,用絲線切割,晾乾後分離,然後用卡尺精確測量,打磨成統一尺寸。一天下來,一個工坊,便能翻出上萬枚!

    反而是老於一家,修補泥碼耽誤些進度。

    最好用來翻版的,當然就是程夫人給蘇油的兩部字典,《唐韻》和《廣韻》。

    這兩部書,收集了幾乎所有文字,同時還有小字註釋,這就是大小碼都有了,而如之乎者也這些常用字碼,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這要是慢慢雕刻,怕是十年都積累不出這麼多的字碼來,現在,老於估計三天就能搞出五六萬枚!

    程文應樂得都快不行了,這效率上哪兒說理去?我賢侄真乃神人!

    見到蘇油過來,程文應就如見到財神一般笑顏如花:「賢侄,去了哪裡?」

    蘇油恭敬的回道:「去了一趟鐵匠鋪,準備弄一套銅尺,銅規。」

    程文應點頭:「需要多少錢,去賬房知會一聲。」

    蘇油搖搖手:「不用,鋪子裡的掌櫃石通,認我做了師父。」

    程文應愣住了,神色古怪:「你都知道了?」

    蘇油莫名其妙:「知道什麼?」

    程文應笑道:「呵呵,沒什麼,他怎生會認你做師父?」

    蘇油說道:「哦,我和他父親亨之老丈,算是忘年之交,有交情的。」

    程文應合掌道:「石富啊,也是我江卿耆老之一,看來我是不用去石家村替你求情了。」

    蘇油躬身道:「小子無狀,讓姻伯擔心了。」

    程文應笑道:「你的所作所為,現在我倒是明白了一點,絕不會漫無目的,出必有中,只在於他人看不穿而已。」

    蘇油說道:「其實豬經過閹割,凶性大減不說,肉質還會停留在幼豬狀態。然後只知道憨吃出膘,這出肉也多。」

    「各村卻還在用放牧的方式飼養,卻不知道其實是可以入圈精養的。」

    程文應奇怪道:「這又是從何處知曉來的古怪?」

    蘇油吃吃笑道:「傳言宮中內臣,一個個又白又嫩……」

    程文應噗的一聲,接著笑得打跌,擺著手說道:「你這腦子啊……哈哈哈哈……」

    直到笑得痛快了,方才說道:「雖然幾口豬而已,當不得一套玉瓷,一瓶永春露。不過國以農為本,賢侄在這農事上也知道用心,挺好,對今後出仕料民會有幫助。」

    這話看對誰,要是程家哪個小子敢這麼做,程文應肯定要請家法責罰他不務正業。

    對於蘇油,那卻是怎麼看怎麼喜歡,怎麼做都對。

    如今只要蘇油不把眉山城的天捅個窟窿,程文應認為都不是大事兒。

    蘇油對程文應施禮告別,先去找老於,讓他將敷蠟的銅製量尺刻出尺度,然後去自己房中取了兩套韻書,到對面找程夫人學習韻學去了。

    程夫人在正在盤賬,和掌櫃翻看賬簿。

    見到蘇油過來,程夫人對掌櫃誇讚道:「這是我家算學天才,找他準沒錯。」

    蘇油問道:「嫂子,可是賬目上有什麼不清楚的嗎?」

    掌櫃陪笑解釋道:「是這樣,嘉州客商要定一批單羅,總值八十貫,已經付了三十貫的定金,我們現在庫存單羅大約十五貫左右,這次準備支出一百貫從成都購入,下月到貨後一併支付給嘉州客商,說好錢貨兩訖,這賬記起來就有些複雜。」

    蘇油對程夫人笑道:「這賬本,小弟能看不?」

    程夫人說道:「自家兄弟,不礙的,家裡的男人啊,都不管這些,淨丟給我頭疼。」

    掌櫃笑道:「江卿世家裡,可是傳遍了小少爺聰穎的名聲,這幾日老夫都聽得如雷貫耳了。」

    程夫人笑道:「小油以後是要進學讀書,不過懂一些持家之道,方不容易被欺哄。」

    蘇油笑道:「這也是小弟興趣所在。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

    取過賬本一看,還挺先進,一張紙上,分列這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四個標題。

    下邊則是數字,每一行上還蓋有核驗人的印章。

    經掌櫃的一解釋,原來四列分別代表上期結餘、本期收入、本期支出和本期結存。

    就這次單羅交易來說,到交易完成,舊管便是十五貫庫存,新收一百貫,開除八十貫,最後變為實在三十五貫,利潤二十貫,還是不錯的。

    計法本身沒有毛病,聽掌櫃的意思還挺先進。

    多數地方如今還流行三柱記賬法,就是少了舊管這一項,而眉山商業發達,會計的法子算是走在了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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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蝕刻

    計法沒毛病,不過對賬就麻煩了,每種商品,庫存一頁,現金一頁,還有掌櫃夥計的工錢,商品的運費,繳納的稅額……一樣一頁,那就是厚厚的一個賬本。

    在蘇油的眼裡實在是不夠科學。

    後世好些鄉下非遺工坊還沒有實行電算化,仍然使用硬殼夾頁老賬本記賬,蘇油為了幫他們發展,首先便是要理清財務,因此沒少花功夫,愣是把自己逼成了半個會計。

    打開書包,拿出木尺,本子和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表格。

    第一行,科目,發生額,餘額。

    發生額和餘額下邊,又各自分出兩列,借,貸。

    寫完對兩人說道:「嫂子,我的想法是這樣,就單羅交易來說,其中的商業行為可以分為庫存現金,應收賬款,應付賬款,營業費用。各自有各自的舊管、新收、開除,結餘。」

    「然後我們可以將每一科的舊管、新收、開除,簡化為收支。收入放在借方,支出放在貸方。」

    「如此這筆交易,在小弟這個賬本中,便該如此放置各個欄位……」

    「放在庫存現金科目的餘額借方當中的,當是現在單羅的庫存十五貫,其餘為零……」

    「嘉州客商的三十貫,放在已收賬款科目的借方當中,其餘為零……」

    「其餘收支,皆如此處理,我們便會發現,任何一項業務的發生,都會引起借方和貸方的至少兩個科目發生增減變動,而且增減的金額相等。」

    「因此,在反映每一項業務時,應當以相等的金額,同時在相關的至少兩個科目中進行登記。」

    「比如嘉州客商的三十貫,本來在已收賬款科目的借方,而當晚入庫這個動作,便應體現在已收賬款科目的貸方支出三十貫,和庫存現金的借方收入三十貫上面。」

    「通過這樣的記賬方法,能夠全面清晰的反應出業務的全貌,附加了詳細的過程。」

    「這樣下來,每一個經營步驟都有脈絡可循,而最後求出行列合計,總收支和結餘也同樣一目瞭然,既方便核算,也方便調控行商環節。」

    「以往的記賬方法,都是單式,這種方法可以叫做複式,它的原理就是——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蘇油一邊說,掌櫃便在一邊啪啪啪地打著算盤,話音剛落,掌櫃的便已經將總賬算出來了:「絕妙!當真絕妙!真如小少爺所說,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哈哈哈哈太方便了!小少爺端是大才。」

    蘇油看著掌櫃撥弄的算盤,笑道:「這年頭能用算盤的人可不多,掌櫃的您也是大才。」

    程夫人笑道:「張先生是我從成都府請來的高人,通判衙門應在司多年的老管勾了。」

    蘇油連忙拱手:「失敬失敬。」

    掌櫃的也拱手:「我才是失敬,此法條畫分明,綱舉目張。老夫當致書通判大人,以利萬民。」

    蘇油笑道:「我就是舉一個例子,要是從事生產的人家,科目中還應增加原材料,生產成本等科目,具體如何梳理成條陳,就得麻煩張先生了。」

    張掌櫃連連拱手:「不敢不敢,這是分所當為,如有疑惑,還望小少爺不吝賜教。」

    程夫人笑道:「那就麻煩張先生,此法擬出來先給我看看,想來父親那邊更加需要。」

    又交代了一些手尾,程夫人帶著蘇油進了內花園,拉著他細細打量:「怎麼連這個也懂?」

    蘇油老實答道:「不管三柱四柱,還是現在的複式,其實都是一樣的,就看賬本的側重點而已。」

    「如果只圖結餘,三柱就夠了,反而簡單明了。」

    「要是關心週期經營狀況,那便要添加成四柱。」

    「要是既想把控全局,又要細化管理,還要瞭解各環節的收支,那就需得複式了。」

    「嫂子說得對,這法子對於綢緞鋪來說,稍顯繁瑣了些。不過對於姻伯那樣產業眾多的富豪,就十分合用了。」

    程夫人打趣道:「哎喲!小油這是看不起嫂子的綢緞鋪是吧?」

    蘇油連連擺手:「豈敢豈敢。」

    程夫人說道:「可別說不敢,小油當真是點石成金的手段。八娘說用了你的法子,一日之內便可取得上萬的字碼,三日之後,便可以嘗試印刷書籍了。」

    蘇油說道:「哪裡是我的功勞,也是書坊準備充分,有現成的雕版可以翻模。」

    程夫人說道:「就是被你偷了個巧,這韻書,怕是怎麼學都來不及了。」

    蘇油行禮道:「藝多不壓身,還望嫂嫂繼續教導。」

    程夫人滿意地點頭:「成不驕,敗不餒,倒是又發現小油一條長處。」

    於是兩人開始教學,時過中午,蘇油才帶著老於刻好的工具去到鐵坊。

    翻出委託瓷坊燒造的玉瓷瓶,冷凝管,蘇油有些無語,東西不透明,這就是盲操啊,難道要將玻璃製造項目也提前?

    這時候的玻璃還處於琉璃狀態,也就是低溫玻璃,一盞琉璃燈籠的價格,那是百貫左右,利潤相當可觀的。

    想遠了,事情需要一步一步地來。

    正要出門,程文應派人來叫他,說是要賢侄陪他一起吃午飯。

    吃午飯是假,眉山首富目光敏銳,一眼就發現了複式記賬法的好處,拉著他是想瞭解情況。

    於是蘇油只好又解釋了一通,順便叫來對面的張掌櫃,重新畫了一個更精緻的帳頁。

    每一個借貸欄位下邊,又多了好些格子,分別對應萬千百十貫百十文。

    張掌櫃拿著新帳頁看了一眼,立刻便發現了問題:「賢侄,這麼細密的格子,如何將數字填入?」

    蘇油取出小尺,說道:「用梵文,先生你看,這把小尺上的標示,便是最新設計的梵文的零到九。」

    後世的阿拉伯數字,其實就是梵文的小寫,不過被阿拉伯人傳播到了西方,真不是他們自己的發明。

    蘇油又道:「除了數字,用紙和用筆也要特殊一些。姻伯可命人取些鵝羽,順便讓於工來學習一下這種筆的製作。」

    程文應立刻對著外面大喊:「周胖子,殺鵝!趕緊把鵝羽送過來!老於,又有活了!」

    沒一會,東西準備齊當。

    蘇油先將鵝羽插入裝滿沙子的銅鍋中,燒熱沙子,讓鵝羽變成白色,透明性消失。

    這是固化鵝羽羽管的蛋白質,讓鵝羽更加堅固。

    之後摸出小折刀,將鵝羽剖出一條縫,然後在細縫兩邊羽管上削出筆尖,和現代鋼筆筆尖類似。

    接著用針加熱,燙掉筆管內的細微結構,又在筆尖細縫上端燙出一個小眼,用於存儲更多墨水,一支標準的鵝毛筆便做好了。

    在石紙上畫上表格,蘸上濃濃的墨汁,將老張帶來的一頁賬冊用梵文數字謄抄到新式賬頁上。

    程文應撫掌大笑:「當真巧妙!如此一來,一年的賬冊,也不過小小一本而已!」

    張掌櫃對著蘇油拱手:「便是一省財計,用不了多少賬本,省時省力!」

    蘇油笑道:「正因為小而全,因此上面數字的重要性更加凸顯,首先要做到的,便是防止塗改。」

    說完在每一個數字前加上了一個人民幣的羊角符號:「鄉間出賣東西,都要插上一個草標,有這個草標作為每行數字的字頭,便可以防止有人在前邊增加數字了。」

    「再加上一些書寫規範,我能想到的,大致就是這些。」

    張掌櫃立刻就發現了一個新好處:「有了這個表格,各位對齊,一眼便能估出收支大數來,實在是諸般好處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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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產業佈局

    程文應笑道:「那拜託張先生趕緊擬出條陳,啊不,乾脆我這邊也抽調兩個得力的掌櫃,共同擬制,順帶各自替兩家製出新式賬冊。」

    「中間遇到問題,再來請教賢侄,確定萬無一失之後,再由張先生將此法送上朝廷。」

    張掌櫃拱手道:「還是太公細緻,如此方為妥帖。」

    事情安排完畢,蘇油總算可以脫身,前往鐵匠鋪。

    來到鐵匠鋪,石通動作果然快,估計和稅監也是蛇鼠一窩,綠礬已經準備妥當了。

    綠礬的成分是七水硫酸亞鐵晶體,磨成粉加醋蒸餾,會得到一味中藥和刺鼻的氣體。

    這氣體冷凝出來的東西,叫綠礬油,其實就是硫酸。

    蘇油在這邊鼓搗實驗設備,石通在那邊給直尺,三角板,游標卡尺等上臘,刻出刻度。

    蒸餾設備效果不錯,冷凝管的陶塞子和瓷瓶瓶口有類似毛玻璃的效果,只要錐度契合,密封效果很好。

    冷凝管內的液體和氣體進入一個盛水的瓷盆,很快,蘇油便制得了一小盆硫酸。

    這盆是稀硫酸,融入一些膽礬,也就是硫酸銅晶體,蝕刻液便制好了。

    之後又冷凝了一盆,不過這次在綠礬中加了鹽,得到的是鹽酸。

    鹽酸從冷凝管直接滴出來收集,濃度較大。

    有了鹽酸,鉛皮,石墨,蘇油已經能夠製造直流電池了。

    別的可能幹不了,不過用於蝕刻,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說幹就幹,紅銅延展性極好,讓石通敲出兩段銅絲,在磁棒上綁上銅條和石墨條,作為鉛酸電池的陽極和陰極,一根連接到待蝕刻的量具上,一根連接到一塊銅片上。

    將需要蝕刻刻度的部分浸入到蝕刻液面下方,其餘留在液面上,點燃一根細香,不時提起來查看蝕刻效果。

    石通被這一系列騷操作給驚著了,對著細香默默祈禱,嘴裡還唸唸有詞。

    蘇油翻著白眼:「那就是一個計時的玩意兒,不是給你求神拜佛用的,你要是有沙漏也行……得,完成!」

    將工具洗淨,丟入熱水中煮去殘蠟,一副亮閃閃的三角板便製成了。

    石通對著三角板搖頭晃腦連連叫好:「神技!師傅神技!這符文當真精細!非刻畫所能做到的。」

    蘇油又忍不住吐槽:「什麼符文,那是數字!」

    石通不以為意:「師傅趕緊把我那套也弄出來!」

    蘇油開心道:「這套就是你的,實驗品。現在工藝成型了,接下來才是我的。哈哈哈哈……」

    笑完又道:「事情還沒完啊,接下來還要做角度尺,這裡交給你店裡夥計了,跟我去畫圖紙去。」

    兩師徒一直鼓搗到了晚飯時分,直尺,三角板,量角器,圓規,算是都弄好了。

    值得一說的是圓規,兩腳相合部位,用的是齒輪原理,圓規手柄部分,用的是螺紋,夾持圓規腳和鉛筆芯的夾具,同樣用的螺紋調節。

    這已經是石通的最好手藝了,但是整個物件還是有些大,圓規的規角,長度達到了一尺多,螺絲直徑也有三毫米左右,和後世圓規精細的螺紋配件相比,這圓規更像一個古怪的自行車模型。

    能用就好,蘇油這樣安慰自己,石通卻珍而重之地將全套東西包好,叫來夥計:「這套東西,趕緊給家裡四爺送去!」

    完事非得拉著蘇油,說是要給他嘗嘗好料理。

    蘇油嘴饞,非常期待,結果夥計將東西端上來一看,竟然是一盆翹腳牛肉,一盤滷肉拼盤。

    翹腳牛肉是碼頭工人對義棚牛肉湯的稱呼。

    義棚那裡沒座位,食客們也都不是講究人。花上幾文錢,端一碗牛雜便在碼頭的石階隨便一坐,翹著腳大快朵頤,從船上下來往上方一看,全是翹起麻鞋底子,乾脆就叫翹腳牛肉了。

    這事情八娘還當做趣事跟蘇油言講來著。

    而滷肉拼盤,就是另一味材料了,豬下水。

    頭蹄血髒,宋人是不怎麼吃的,這玩意兒也是沒人要的東西,一大鍋的滷味,所費的主要是藥粉錢和淘洗食材的人工。

    不過做出來的滷味,的確值得稱道。

    這東西蘇油建議八娘,價格可以稍微高一些,十五文一碟,算是貧民過節的玩意兒。

    蘇油拿筷子敲著盆碟:「徒兒,其心當誅啊!這東西還是我發明的,你現在拿來糊弄我?你這一桌看著熱鬧,也就是五十文錢不到的玩意兒。」

    石通嘿嘿笑道:「我石家將門出身,於吃上沒那麼多忌諱,是好吃的就不放過,看來師父也是我輩中人!」

    蘇油夾了一筷子豬頭肉放嘴裡:「滷水還太新,不夠柔和,不過總體來說還算不錯了,來來來邊吃邊聊。」

    兩人便坐下,師父不像師父,徒弟不像徒弟地胡吃海塞起來。

    吃了個半飽,兩人開始放慢速度,說起話來。

    蘇油問道:「這眉山城的產業,大致是個什麼情況啊?」

    石通說道:「蘇程史石四家,除了鄉下莊子的嚼谷,主要還靠行商立起家業。」

    「我們石家是將門出生,因此屠宰,冶鍛,金銀出入,多在我們手中。」

    「史家則是控制陶瓷業,蘇家控制絲綢,布料,程家則是印刷,生藥。」

    「這些是主業,至於其它,要不就是家中庶出子弟,要不就是別姓,不過不是眉山城生意的大頭。」

    蘇油問道:「那運輸呢?」

    石通說道:「運輸主要是嘉州的江卿家族,他們那裡幾條大江交匯,造船業發達。」

    蘇油又接著問道:「那陸路呢?」

    石通說道:「陸路那就麻煩了,都是苦力。自己結成馬幫駝隊,跨山越嶺前往大理,羌寨,鬼方,和蠻子們交易。掙的都是苦錢。我們江卿世家是坐地虎,不參與的。」

    蘇油點了點頭,對眉山城的經濟佈局,有了個粗識。

    石通說道:「若論錢財實力,眉山首推程家,印書那真是一本萬利,不過人工很貴,都必須是精通文理之人,雕版也得好幾代的積累,方才做得,沒有多年的文字功夫的家族,那碗飯也吃不成。」

    說到這點蘇油也不得不佩服:「那是,程老太爺家中三年兩位進士,就是實力的體現。」

    石通接著說道:「自太祖杯酒釋兵權以來,我石家便學了個乖,這金鐵之利,其實不亞於書籍,不過名聲不如書香門第好聽,活計也苦一些。」

    蘇油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石通道:「石老,還有你,連鐵匠活都還能親力親為,這也是一種家教,不是膏粱子弟。」

    石通朝前伸出巴掌:「看看我這老繭!不說別的,便是小姑奶奶,每日五鼓時分,便要起床習練槍棒。我石家人,嘴上功夫來不得,靠的都是實幹。」

    蘇油點點頭,說道:「你家小姑奶奶那性子,天真質樸,我倒是很喜歡。」

    石通聽蘇油這麼說,咧著嘴大喜:「真的?可算是得師父你一句實話了!」

    蘇油聽過也沒往心裡去:「我這人一貫說實話。對了,史家的家教,那就是節省了,瓷器利潤不如印刷金鐵,所佔資金很大,史家走的就是螞蟻搬家積少成多的路子是吧?」

    石通哈哈大笑:「師父這比喻太貼切了,這還真是瓷公雞的興家之道。」

    蘇油搖頭道:「不容易……對了我蘇家又是怎麼回事?說起來是江卿世家,怎麼家業如此羸弱?完全和其它三家不在一個檔次上啊。」

    石通雙手連擺:「不不不,要說起江卿世家,眉山人別的可能不服,不過可龍裡蘇家,那都是這個!」

    說完豎起一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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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仲先公

    蘇油納悶:「這個沒道理啊?」

    石通說道:「怎麼沒道理?名聲!道德名聲!這是仲先公傳下的一等一的家風!」

    蘇油頓時恍然大悟,自己還是後世人的思維,在如今的大宋,一個好名聲的家族,那身價比萬貫家財千頃土地更有價值的。

    石通一拍大腿:「說起仲先公,那當真是奇人妙人!眉山人家,多喜歡種紅嘴芋,不過那東西味道不怎麼好,人多不食的,只有仲先公每年都要收集好,蓋以河沙稻草存儲起來。」

    「平日裡遇到豐年,還以稻易粟,因為粟比稻耐久存,可以存放多年。」

    「後來有年大旱,仲先公便將平日裡存儲的紅嘴芋蒸熟後搬出來,擺放在宅子周圍,聽人自取,然後用粟米熬粥,賙濟窮人。」

    「之前所積的田土,也多數發賣出去,換成稻米,不但蘇家合族沒有飢餒之患,連旁鄰鄉里都得以渡過難關。」

    「師父你要是有心,可以打聽打聽,眉山城裡,可龍裡四里八鄉,你蘇家是什麼口碑,只要你蘇家有事,一呼百應,風聞景從,那是起碼的!」

    蘇油明白了,難怪嘴炮堂哥一篇題記炮打首富程家,之後依然平安無事,原因大致就在這裡了。

    蘇家人在眉山所得的是人心,那才是真正的不好惹!

    就聽石通言道:「仲先公的好人性,不光體現在災前,還在災後。後來有先前得地之人,手裡一時調錯不開,想將地賣回給蘇家。」

    「仲先公好言相勸,說是置業不易,讓那買家不要辜負上天送與他的好機會,能熬便熬,不要輕易將好不容易到手的田土脫手,反過來借錢給他周轉。」

    「你說說看,這是怎樣的心胸?」

    蘇油點頭道:「仲先公的故事,我是知道一些的,不過沒有這麼細緻,只知道是一個好脾氣的老頭。」

    石通笑道:「哈,說起這個還真是!不管大人小孩,相遇於道,仲先公都讓道一旁,請別人先過,相熟的還會好言笑語聊上幾句,沒有不喜歡他的。」

    蘇油拍手笑道:「他還喜歡騎驢,沒事兒喜歡騎著驢到處溜躂,說起這個,好像驢跟我們蘇家關係還頗深,聽說程夫人便是夢到張果老後懷的子瞻。」

    石通擺手道:「師父這是聽岔了,早年間的故事是這樣的,程夫人之前生了兩男,不過沒能留住。是明允先生夢到果老,然後在寺裡求子的時候,正好見到一張果老像,便請到家中供奉起來。果然很快就得了子瞻子由兄弟倆,無病無災長大。」

    蘇油說道:「原來如此。」

    石通一拍大腿:「對了,說起騎驢,仲先公還有一事,也能看出人品高古曠潔。」

    「當年蘇家程家子弟同中進士,程家大排筵席,宴請世家周鄰,焚香接案,搞得異常隆重。」

    「喜訊傳來,蘇老爺子正在騎驢溜躂,路上遇到渙哥的信使,帶來了新官衣,蹼頭,官告文書等物事。」

    「蘇老爺子就在路邊接了打開看過,隨意打發了信使,然後將東西丟入布囊,叫小廝背著,自己騎著驢,施施然地回家。」

    「路上遇到賣酒肉的,順便也買了些,留了點邊走邊吃,剩下的一同丟進布囊裡。」

    「程老爺子是好一陣子後才知道蘇家人也同中進士,趕緊趕往蘇家,結果在半路上遇到和一位老農一起喝得醉燻燻的蘇老爺子,氣得程老爺子大罵仲先公太不拿進士當回事兒,哈哈哈哈……眉山人便以此事論定蘇家和程家的高下,蘇程史石,這名次可不是亂編排的!」

    「哈哈哈哈……」蘇油也不由得大笑起來「我家老頭,那都是超可愛的……」

    兩人笑了一陣,石通正色道:「不過我從師父身上,倒是看到了仲先公的影子,都是放曠瀟灑,達義疏財。」

    「之前幫我石家煉出雲鋼不說,來眉山短短時日,幫程家改良印刷術,幫史家改良陶瓷,聽說史家給出五百貫,說推就推了?」

    「這份人品,當得我這措大的師父!來,弟子以蜜水代酒,孝敬師父一杯。」

    蘇油今天很高興,對石通隨口言道:「這雲鋼你們已經制得了,準備如何用?」

    石通說道:「那自然是打造兵刃了,一柄寶劍,當在五百貫以上。」

    蘇油饒有興致地看著石通:「你們石家,當真不忌諱了?」

    石通立馬反應過來:「哎喲!這是要命了!」

    蘇油笑道:「所以嘛,不是朝廷許可,極品刀劍,最好別碰。」

    石通苦著臉:「莫非制得如此精鋼,還要用來打造菜刀鏵鋤不成?」

    蘇油說道:「那哪兒能呢?我就問你,大宋朝,文貴還是武貴?」

    石通憤憤不平:「自打杯酒釋兵權,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我大宋歷來就是以文制武!」

    蘇油笑道:「這事情的好壞先不說它,你說,我們的雲鋼製品,是不是就該往文事兒上靠?」

    石通譏笑道:「讓舞文弄墨的進士老爺們耍刀劍?我怕他們傷著!」

    蘇油哈哈大笑:「你這屁股是歪的,我懶得和你扯這個!我就問你,就石老打造的那兩柄『硬是好』,如果以通犀,玳瑁,紫檀為柄,飾以雕漆,螺鈿,甚或金玉,置之案頭,用以把玩,亦可裁紙,開封,截墨,切茶……算不算雅器?」

    石通一拍腦門,興奮得髒話都飈出來了:「直娘賊!這小小物事,當得五十貫!啊不,六十貫!」

    蘇油笑道:「關鍵是刀具夠小,就不犯忌諱,不但適合雲鋼這種低產量的東西,價值還能更高。」

    石通摳著腦門嘿嘿賊笑:「師父這腦子,是怎生長出來的,這法子太絕了。」

    蘇油拍了拍石通的大腿:「準備爐甘石粉,赤銅粉,石墨坩堝,銀絲,蜂蠟等物,明日我帶來圖紙,先給你家小娘子做出一柄好玩物來。」

    ……

    回到家中,畫出一張圖紙,叫來於工,讓他按圖紙上的樣式,用黃楊製出兩片類似魚型的圓頭薄木片。

    於工笑道:「這東西小少爺有何用?於二都可以制得出來。」

    蘇油笑道:「接下來就見功夫了,你得在上面雕出花樣。」

    於工不以為意:「那是熟手,小少爺你只管吩咐。」

    這反而把蘇油問住了,只好請教:「現在的小娘子,喜歡什麼花樣啊?」

    於工說道:「那花樣可多了,牡丹,纏枝蓮,露子石榴,一年景……」

    蘇油又問道:「要是喜歡舞槍弄棒的小娘子呢?」

    於工目瞪口呆:「我大宋還有這樣的小娘子?」

    蘇油摳了摳腦門:「算了,那就雕纏枝牡丹吧,花紋儘量繁複,花蕊陽刻,花瓣葉子翻捲部分陰刻,花瓣邊緣也陰刻,其餘纏枝藤蔓陽刻。」

    於工啊了一聲:「那這東西還能看?」

    蘇油笑道:「能看,還要二次加工的。」

    於工笑道:「是老夫多慮了,小少爺手裡出來的東西,那還有不能看的?對了,泥印今日已得一萬三千餘方,好叫小少爺得知,太老爺已經將老夫抬舉成了供奉,這都是小少爺的恩德。」

    說完對蘇油深施一禮。

    蘇油說道:「那就好好幹,印刷一道,可以改進的工藝,還很多的。」

    送走千恩萬謝的於工,一夜無話,蘇油次日起來,拜見過程文應後,又去鐵坊。

    來到工坊,石通興奮地迎上來:「師父,你看!」

    蘇油一看就笑了,一個鐵墩子擺放在一張結實的粗木桌上,後世小五金廠常見的東西,台鉗!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3
    第三十七章羽毛紋的花鋼

    台鉗通過螺栓和桌子固定在一起,蘇油試著扳動了一下螺紋桿,進出非常順滑。

    見石通還細心地給上了油,不由得讚道:「好手藝!」

    石通看著自己的成品感覺很滿意:「有了雲鋼焦炭石墨坩堝,這玩意兒是可以直接鑄出來的,雲鋼果然是好鋼啊,淬水後堅硬無比。」

    蘇油感慨道:「光這一塊頑鐵,成本就很高了。」

    石通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道理石家是懂的。」

    蘇油搓搓小手,有些興奮:「那就好!今天我教你鍛打出羽毛紋!雲鐵片和雲鋼片都準備好了?」

    石通信心滿滿:「備妥了。」

    雲鐵就是雲鋼煉出的熟鐵,含碳量低,雲鋼則是含碳量高的精鋼。

    蘇油便指揮石通,用鹽酸清洗鐵片表面,再磨去酸洗層,一層鋼一層鐵交疊起來。

    兩頭淋上鐵水旱死,開始錘煉,摺疊,再錘煉。

    每次摺疊之前,灑上硼砂刷去氧化雜質,避免出現夾灰現象。

    最後經過八次鍛打,鐵片融合成了一根鐵條。

    將鐵條用鋼鏨鏨成相等的方塊,摞到一起,邊上同樣淋上鐵水焊死,燒紅再次鍛打到一起。

    然後將鐵塊重新燒紅,用鋼鏨將鐵塊從中劈開,然後拼合,又重新鍛在一起,最後形成一片鐵方。

    回火後的鐵方硬度不大,接下來,將鐵方用鋼鋸鋸成一片一片的鐵片。

    東西不大,不過所費的功夫相當不小,石通累了個滿頭大汗。

    排布,鍛打,摺疊,再鍛打,切片,拼合,再鍛打,對剖,再拼合,再鍛打,他完全不明白這小師父為什麼要對這小小一點鋼鐵搞這麼多的花樣。

    可等到蘇油讓他將一片鐵片兩側磨亮後,用酸水一洗,神奇的花紋立刻顯露了出來。

    石通捧著鐵片雙腿發軟,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爬起來顫聲說道:「先生神技,雖歐冶干將不為過也!」

    雙手抖得厲害,生怕拿捏不穩,趕緊又將鐵片擺放到桌上,畢恭畢敬的地細看。

    鐵片上,高碳和低碳花紋交錯,中間有一根明顯的羽脈。

    然後花紋以羽脈為中心,向兩側彎曲,發散,擴大形成一片羽毛般美麗的紋路。

    如此美麗的金屬花紋,完全融浸在了金屬當中,這是從未有過的美麗產品,帶給石通的震撼,那真是無以復加。

    蘇油拉起石通的手:「快起來吧,這才是第一步工序呢。外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石通還是兩腿發軟,在雙手的幫助下,撐著桌面才爬跌回到椅子上坐好:「太……太嚇人了,這……這是我鍛造出來的?」

    說完「啪」給了自己一耳光,喃喃道:「不是做夢,我不是在做夢……」

    蘇油看著石通這套動作哈哈大笑:「道理其實很簡單,你回去將糯米粉揉好,一團染色,一團不染色,蒸成半熟,然後按照我教你的方法摺疊糅合,一樣能得到羽毛紋花樣的糯米塊。」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以後你便用此法,盡情組合麵糰,然後用雲鐵和雲鋼實驗。可以得到排布成各種花紋的刀刃。」

    其實排布的方式方法蘇油還知道很多,不過為了啟發石通,他暫時不想說出來,只隨便舉了例子:「就拿剛剛的羽毛紋來說,如果我們在胚料上下交錯鋸下一些三角形,讓胚料形成折線狀,然後重新將胚料鍛直,切開會是什麼模樣?」

    石通想著鐵料中紋路的變化,拿手點在羽脈上,畫起了S形。

    蘇油說道:「聰明!這就能得到波浪狀羽脈的羽毛紋!」

    石通立刻喊道:「石老三,石老三趕緊去,照師父所說,蒸兩團半熟的糰子!」

    說完對蘇油拱手道:「道理一想通,的確應當是如此,就是之前沒有人嘗試過這麼複雜的鍛造方式。」

    蘇油老氣橫秋的吩咐著:「可不就是如此,趕緊,選一塊花紋最漂亮的出來,將刀片圖樣剪下來貼上去,銼出刀型。」

    石通便要親自動手,不料蘇油又拉著他道:「不急,你另外有事,先將這兩片黃楊木鞘裝,做出臘模來。」

    這個石通精熟,一看就是偷鑄銅器的老手。

    之後便是調製碳粉,爐甘石粉和紫銅粉的混合物,盛入石墨坩堝之中,用陶泥封口,用焦炭鼓風加熱,熬煉銅汁。

    粉末融化很快,不多久,剔去陶封,撈盡雜質,一鍋銅汁得到了。

    石通舀了一小勺銅汁,倒入砂模,一陣伴著蠟香的火焰升騰之後,打開小砂箱,兩片金光閃閃的銅片出現在兩人眼前。

    石通又驚著了:「這是……這是點銅成金術?」

    蘇油不禁覺得好笑,打趣道:「那可美得你了!這是黃銅!」

    「有種東西叫倭鉛,其實不是鉛,而是另一種金屬——鋅,是爐甘石的主要成分。」

    「鋅與銅相融,便能得到金黃色的黃銅。」

    石通看著黃銅嘖嘖連聲:「純銅是紫色的,這個銅,還真像金子啊……」

    蘇油笑道:「也就是看個熱鬧,剩下的東西我就不熟悉了,看到上邊的凹槽沒?填上白銀讓它凸起,然後雕出花藤花瓣來,要立體的。這些東西就只能靠你了。」

    石通翻出小銼子打磨黃銅鑄件的毛刺:「那手藝叫鋄銀!瞧好吧師父,保證給小姑奶奶弄得妥妥的。對了師父,你這折刀,怎麼比我爹打造的多出了好些部件?」

    蘇油拿一支鐵針指著圖紙道:「其實沒多多少——這是簧片,要保證彈性,得用軟鋼;這是繃簧,其實就是個開關;這是槓桿式背鎖,其實就是一根小鋼條。刀片頭上有個制動槽,打開後會正好卡死在小鋼條前方這個凸起上,刀子被鎖死後,就可以使用了。最後壓下刀柄後邊這個部位,背鎖前端翹起,刀子解鎖,才能重新收折起來。」

    石通感覺有些眼暈:「看不明白……」

    蘇油拍拍石通,說道:「先把部件按尺寸做出來,做出來我拼好後,你便明白了。」

    很快石通的徒弟將各部位都鑄造了出來,開好孔,蘇油開始組裝折刀。

    用的不是真正卯死刀具的鉚釘,而是小一號的木桿,方便拆卸調整。

    這東西其實很簡單,完全靠的刀頭部位的設計巧思。

    收刀時先要從刀柄尾部壓下當做背鎖的鋼條,背鎖上的小突起從刀片的卡槽中鬆開,刀片解鎖。

    收起刀片的時候會壓彎刀頭下方的簧片,產生應力,用於蓄能。

    收刀到位之後,刀頭上的繃簧卡子會被小簧片頂入刀頭上的制動坑中,鎖死刀具,保證安全。

    收好刀子,蘇油一按刀頭上的繃簧,刀片重新解鎖,被簧片彈出,刀片的圓頭在滑動中頂起背鎖,然後「咔」的一聲,刀片打開後被背鎖再次鎖死。

    石通如獲至寶:「這……這是什麼戲法,師父趕緊給我瞧瞧!」

    蘇油將刀子收好,丟給他,石通接過,一按繃簧按鈕,刀子再次彈出,石通將刀刃掰了掰,發現非常穩固。

    下壓刀刃,紋絲不動,需要將背鎖壓下,刀片才會靈活地收起來,最後只聽見輕輕的「咔」的一聲,刀子被重新鎖定在刀柄之中。

    因為刀子還沒有正式貼裝,所以整個刀頭在刀柄內的機械運動和與其它組件的相互工作原理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石通樂不思蜀的反覆玩了好幾次,不由得讚歎:「師傅,你這機關設計,簡直妙到毫顛!」

    蘇油暗自好笑,就這玩意兒,還妙到毫顛。

    哪個中二少年沒有過寶刀夢,蘇油一直很喜歡這種精細的手工玩意兒,微技術折刀一直是他的夢想。

    可是就他那點工資,要玩那樣的高端品牌力有未逮,只好從網上下載各路土豪們的解構圖原理圖,跑到自己對口幫扶的鎮子上,找五金廠的小年輕吃了兩頓飯,便興致勃勃地開工了。

    然後,當然是可恥的失敗。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3
    第三十八章側跳

    鋼材質量先不說,即便是有線切割的幫助,沒有實物參照,也根本做不到人家那樣的精度,連徒具其表都不行。

    不過原理和圖紙倒是記了個精熟。

    然後,幾個小年輕退而求其次,最後一步步退到了現在這把刀的結構上,才勉強做出了合格可靠的刀具。

    見石通玩的不亦樂乎,蘇油笑道:「刀片還沒做處理,硬度不行,別玩壞了!」

    將刀子接過,拆解開來,對石通說道:「要保持花紋不變形,就不能再鍛打了,這刀片夾在台鉗上,用銼加工。加工完畢後入爐,淬火,再精磨,酸洗出花紋,最後開刃。還有裝具別忘了,鋄銀雕花。」

    想著自己和五金廠小年輕所受的那些挫折,蘇油又賊笑道:「明天我再給你一套圖紙,嘿嘿嘿,要是你能將那柄刀子加工出來,我再給你更好的設計,那才叫冠絕天下!」

    回到房間裡,蘇油便撲到了圖紙上,開始了製圖。

    機械原理,是專門研究機械中機構的結構和運動,以及機器的結構、受力、質量和運動的學科。

    這一學科的主要組成部分為機構學和機械動力學。

    研究內容主要是確定機器在已知力作用下的真實運動規律及其調節、摩擦力和機械效率、慣性力的平衡等問題。

    高級折刀,尤其是直跳和側跳,其實是機械原理的精妙運用,涉及到的知識太多了。

    同時這也很符合蘇油自己勾畫出的未來理論綱領之一——精細。

    側跳折刀好辦一些,利用刀頭和背鎖的兩個斜面,形成了一定的冗餘,即使今後有所磨損,兩個斜面也能夠自動繼續緊密契合,讓刀片固定不會晃動。

    而直跳刀因為受工作原理所限,必須需要一定的活動空間供刀刃滑動,因此就會帶來一個巨大的缺陷。

    即使是高價的奢侈品牌,也無法完全消除刀刃彈出鎖定後刀刃輕微晃動,只能通過極高的精度控制公差。

    直到意大利著名直跳刀Deadlock橫空出世,世界上才有了第一款能夠完全消除刀刃晃動的精巧鎖定結構直出跳刀,是業界的重大突破和技術革新。

    高級直跳刀具刀頭上設計了一個鐘錶級精度的棘爪機械結構,使用兩根彈簧,刀子收起的時候,輕輕向刀柄頭部推動機關,彈簧產生彈力將刀刃彈出,需要收起的時候,向後推動機關,棘爪變向,彈力變成拉力,便能將刀刃收回,效果非常的神奇。

    當年遭遇可恥失敗後,這幅圖紙蘇油便一直珍藏著不時取出來翻看,對人類的機械設計智慧佩服得五體投地。

    現在,他準備用一週的時間將圖紙慢慢繪製出來,因為其中的各個部件,實在是太精巧了。

    裡邊有小棘爪,小鋼珠,小卡簧,精巧的軸承,彈簧,完美的機械設計,動力結構,鎖定裝置……

    千分尺出來之前,這柄跳刀,只能停留在圖紙上,不過足以成為石通這乖徒兒的終極目標。

    想了想,難度自己都覺得實在太大,怕打擊到乖徒兒的信心,便又抽出一張圖紙,重新畫了一幅。

    這幅就簡單多了,比今天研發的側跳還要簡單,只在刀頭上設計了一個更加精美的快開鰭,比第一代仿肥後守的快開鰭小巧了許多。

    收起刀子的時候,只在刀柄頭上露出一個小小的突起,再加上背鎖,便是一把完美的折刀。

    不過要實現拉風的功能——輕鬆單手推刀到位,或者瀟灑地甩出刀刃,就涉及到另一樣小機械,滾珠軸承。

    即便軸承直徑到八毫米,滾珠小到零點五毫米,那也要用到十顆左右。

    同樣,蘇油也沒有指望石通能夠製造出來如此精細的滾珠。

    就算四大家族聯手,甚至加上自己研發的玉瓷,理論上四個杯子就能支撐起上萬斤東西,大大降低了材料的生產難度,也不一定能夠造出如此精細的陶瓷滾珠軸承。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畫圖,內環,外環,保持器,滾珠,完事兒,不要太簡單了。

    畫完圖紙,拍拍手,睡覺!

    早上起來,將圖紙帶去給石通,說道:「來來來,給你一個驚喜。」

    石通笑道:「師父來了,我也給師父看一個驚喜。」

    說完獻寶一般將磨製好的一柄短刀呈獻上來。

    這是帶鞘匕首樣式,其中刀柄是白色,上邊有交錯的細小紋理,刀柄尾端雕成了蓮花花苞的形制,柔美的刀柄曲線外浮雕著荷葉和葉莖,以及細膩的菱形水波紋,既增加了美觀,又增加了摩擦力。

    「靠!像牙!」

    刀鐔是昨天開發出來的黃銅打造,呈現為水波形狀,水草部分還有一些鏤空工藝,一隻錯銀鑄造的一隻展翅仙鶴,佔了一半的面積。

    刀鞘也是象牙整體雕成,底部和接近刀柄部位是兩岸的山石,中間是和刀柄一體的菱形水波,一側還浮雕著一艘小船。

    抽出刀子,密佈羽毛花紋的刀刃呈短劍型,羽脈從刀柄筆直地延伸到劍尖,將短劍沿著劍脊一分為二,花紋如同從柄部噴湧出的噴泉一般,均勻分佈在短劍兩側。

    靠近邊緣,開出了一條寬度僅兩毫米的刃線,整個劍身通體暗沉,唯獨這一圈刃線光滑細膩,打磨成了光亮的鏡面。

    蘇油抓過石通的手臂,發現這娃長期打鐵,手上的寒毛早被撩光了。

    石通大嘴又咧開了:「師傅真是行家!」

    說完將褲腿撩起來:「儘管試!特意給您老人家留了一條腿!」

    蘇油也不客氣,拿短劍在石通腿上一刮,一道二指寬的肉色皮膚亮了出來,上邊的腿毛被剃得乾乾淨淨。

    取過細綢,將短劍擦拭乾淨,插入鞘中。石通還給短劍配了一個吊飾精美的紫檀座子,上邊有孔,短劍正好可以連鞘直立插入孔中。

    將劍插好,蘇油左右端詳:「好!太漂亮了!」

    石通嘿嘿笑道:「稀世神兵,不過如此吧?我用西夏的青鋒劍試過了,嘿嘿嘿,不堪一擊!」

    蘇油嘆道:「的確算得上神兵了,不過只能擺在文人案頭,供他們裁紙切墨用。」

    石通也跟著嘆氣:「是啊,只不能隨上將鎮守邊陲,痛飲胡血。」

    兩人都是無語,默默看了一陣,蘇油突然想到個問題:「要不,就將這柄劍送給你們家小姑奶奶?」

    石通嚇得跳了起來:「那怎麼行!這短劍是要賣冤大頭的!小姑奶奶才五歲多,玩不了這麼精貴的東西。」

    蘇油鄙夷地看著他:「你說你花了多少錢?」

    石通嚅囁道:「呃……不算雲鋼,不算師父的巧思,還有黃銅,羽毛紋雲鋼,光算象牙和紫檀的話,差不多……四貫。」

    蘇油問道:「你準備賣多少?」

    石通從懷裡掏出一張契約:「師父,我打聽過了,程家活字書坊,史家瓷器坊,有你改良,都是三成的股份。就憑你弄出的羽毛花紋雲鋼,起碼也值這個數,這張契約你簽了,以後這史家鐵鋪,也有你三成股份。」

    蘇油也不客氣,隨手簽了。

    石通這才笑道:「嘿嘿嘿,這柄劍賣出去,少了八百貫算我棒槌!如此師父你也能分得兩百多貫,就這樣送給小姑奶奶,太可惜了吧?」

    蘇油翻著白眼:「就你這點心機,我都懶得逗你了,送人禮物,最重要是心意,那柄折刀是我親手設計的,怎麼可能用你這象牙短劍換?那刀做得怎樣了?」

    石通摸出兩片亮閃閃的黃銅片來,笑得賊膩嘻嘻的:「原來是心意啊?那就得師父你親自組裝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4 22:43
    第三十九章棄兒

    蘇油將昨晚畫的圖紙丟給石通,石通將雙手在褲腿上擦了擦,這才小心的接過來,打開圖紙。蘇油小手指著一處:「看看吧,那個滾珠軸承先不要勉強,從大個的慢慢來,要是一時做不出來,先用滑動軸承也是一樣的。」

    石通從懷裡摸出一疊交鈔:「這十貫錢,是徒兒孝敬師父的,我石家是將門世家,不來虛的,這是石家鐵坊供奉的份額,師父你今後除了是鐵坊的股東,還是我石家的供奉。」

    蘇油接過來:「那就多謝你了,我這又可以買好些酒糟了,改天請你喝好酒。」

    黃銅刀裝做得精美異常,牡丹纏枝紋和花瓣葉子翻捲部分,是錯銀淺浮雕,結合黃金般的未翻捲部分,非常漂亮。

    花樣部分和刀柄外圈一圈輪廓,被拋得錚亮無比,都能夠照出人影,而底部沒有花紋的部分,還保留了翻砂時的粗糙沙地,更加凸顯了花紋的華麗。

    蘇油不由得對石通打趣:「徒弟,你這是盜鑄了多少銅器,才練出來的這手藝啊?」

    石通漲得滿臉通紅,一臉正氣地向著蘇油揮手道:「師父莫鬧,我石家人還能幹那事兒?就如你所說,我們的銅器都是從大理進的,就是有時候工藝實在粗陋,我們再做一番修補而已。」

    蘇油哈哈大笑:「算了,你這話我就當真的聽。」

    說完便坐下來,開始組裝刀具。

    側跳刀刃的處理方式和短劍差不多,筆直的劍脊讓蘇油對這時代工匠的手藝讚歎不絕:「大石頭,那台鉗好用吧?」

    石通笑道:「太好使了,還有那磨刀器也不白給。昨晚兩件兵刃,完全趕得上我爹的水準,時間還比他快!」

    蘇油微笑道:「你還有得學,我們弄出來的花紋鋼,就是個騙人的玩意兒。雖然鋼質已經算是精良了,但是比真正的雲鋼,還是差了一籌。」

    「真正厲害的,還是你爹那兩柄『硬是好』,他老人家根據火色判斷鋼性的能力,進而推斷出淬火方法的準確度,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說話間,折刀已經安裝到位,丟給石通用小錘子卯緊,然後打磨掉多餘部分,黃銅鉚釘和花紋變得天衣無縫,成為一個整體。

    繃簧按鈕被設計成了一隻花間蜜蜂的肚子,輕輕一按,折刀彈出。

    還是匕首形制,不過背面只開了刃尖能藏入刀柄的那部分,以利於收折。

    整個刀柄如同金銀製成,彈開後是暗色的刀身,兩相對比,華貴非常。

    取過一個錦囊,將刀子裝了,然後又用一個木盒盛上,蘇油說道:「得,這就算完工,改天我再給你講講熱處理的套路,有時間我們一起慢慢摸索,以便打造更長的兵刃。」

    「折刀就托你帶給石薇,碼頭義棚那裡我還沒去看過,先走了。對了,還有一張圖紙,一會兒你把那東西做了。」

    石通正沉迷於滾珠設計,知道蘇油不喜歡客氣,只揮揮手表示知道了。

    信步來到玻璃江邊,現在是夏末,水勢未消,主要是成都府下來的客船。

    義棚收拾得很清潔簡單,棚子裡就是身前兩口大缸,大缸裡邊是牛骨湯,後邊是幾張桌子,幾大筲箕牛雜片放在那裡,還蓋著白紗佈防止蒼蠅。

    另外幾個筲箕裡,放著菜葉,芹菜碎末,蔥花,香菜。

    一邊就是裝粗碗的大籮筐。

    棚子裡有一個掌勺,一個盛碗的大娘,還有八娘和二十七娘也在。

    見到蘇油過來,二十七娘說道:「你這幾天都跑哪裡去了?怎麼到處都不見人?」

    蘇油說道:「在石家鐵鋪,我和石家莊亨之先生是好朋友,他兒子達之在城裡開著鋪面,這兩天就在那裡玩……對了,這父子倆怎麼表字裡都帶個之字?不忌諱嗎?」

    二十七娘說道:「這好像是五斗米教的規矩,凡是入教的教民,都有個帶之字的排行。」

    八娘微笑道:「最著名的,應該是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小油不會不知道吧?」

    蘇油訝異道:「他們也是教民?」

    八娘說道:「你不知道?五斗米教為張天師所創,有漢魏晉都很興盛的,即使到現在,在巴蜀也流傳甚廣。眉山附近有彭祖山,那地方就是道家傳統洞天之一,所以我們眉山的教民很多的。」

    蘇油點頭道:「原來如此。」

    彭山因出了個彭祖八百壽而得名,到後世是著名的長壽之鄉,旁邊就是仁壽,聽聽這名字,得是多大的福氣!

    這時候幾個衣著破爛蓬頭垢面的小孩子過來了,一共有六七個,大些的兩人合抬著一個籮筐,小一些的拎著籃子,裡邊都是粗瓷碗。

    一個為首的孩子說道:「八娘姐姐,我們把碗都洗好了。」

    八娘說道:「乖,那小七你帶著弟弟妹妹去別處玩,一會到吃午飯的時候你們再過來。」

    那孩子問道:「八娘姐姐需要我們幫著摘菜嗎?」

    八娘笑道:「不用了,今天的菜色是冬瓜,不需要摘洗的。」

    那孩子正要離開,蘇油說道:「等一下。」

    那孩子看了看八娘,又看了看蘇油。

    八娘說道:「這是蘇家老宅來的少爺,這處義棚,就是他建議搭起來的,這牛肉湯,也是他發明出來的,還不趕緊謝過?」

    幾個孩子連忙跟蘇油行禮:「謝謝小少爺,牛肉湯真好喝。」

    蘇油對八娘問道:「這些孩子是怎麼回事兒?」

    二十七娘說道:「這是眉山城的孤兒,眉山城是樞紐之地,外地的流浪兒常常在這裡集中,縣令大人也每每頭痛……」

    蘇油皺眉道:「縣裡有多少這樣的兒童?」

    那個叫小七的說道:「我們有孩兒幫,拜土地公公為保,一隊七人,每人帶著一隊弟弟妹妹,一共五十三人。」

    蘇油喃喃道:「一個大班啊……還真夠縣令大人頭痛的。怎麼才你們幾個人來?」

    「大哥說,不能惹人生厭,而且好東西也不能吃太多,養成習慣了就改不回來,到時候生了貪心,就得去偷盜。因此一天只能來一組人,幫姐姐乾乾活,順便喝一頓牛肉湯。」

    蘇油問道:「那你們這麼多人,怎麼生活?」

    小七摸摸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回答道:「一般就是幫幫別人家,還有就是跑腿送信,或者在碼頭幫人帶路去商家,得幾個錢換糧食。」

    蘇油看著幾個小孩瘦弱的樣子,轉身抓了一大包滷肉裝好,對他們點頭道:「能帶我去見見你們大哥嗎?」

    八娘急了,趕緊制止:「小油你想幹啥?不許去!」

    蘇油嘆了一口氣:「八娘,別忘了我也是孤兒。我就去看看是什麼情況,很快就回來。」

    一個髒丫頭大眼睛瞪著蘇油:「哥哥,你也是孤兒?」

    蘇油看著丫頭這雙清澈乾淨的微微一笑:「是啊,我跟你們都是一樣的,走吧小七,帶我去見你大哥。」

    八娘還想著勸說兩句,喊道:「小幺叔……」

    蘇油頭也不回,只揮了揮手,由孩子們簇擁著去了。

    土地廟也在城外,離碼頭本就不遠,幾個小孩一邊走著,一邊好奇地打量沉默的蘇油。

    剛剛那髒丫頭膽子比較大:「哥哥,八娘姐姐很好的,為什麼不讓你跟我們一起去見大哥?」

    蘇油這才從沉思中醒悟過來:「哦?是怕我惹上跳蚤吧。」

    髒丫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身上,真有跳蚤。

    蘇油笑道:「不過我是不怕的,我還能用繩子將跳蚤栓起來你信不信?」

    髒丫頭聽到了新鮮事,有些不信:「怎麼可能!哥哥你騙人!」

    蘇油又問別的孩子:「你們信嗎?」

    所有孩子都搖頭。

    蘇油笑道:「一試便知,我借你一根頭髮,一隻跳蚤,表演給你們看看?」

    髒丫頭毫不猶豫的拔下一根頭髮,然後開始找跳蚤。

    一個小孩子抓到一個,聲音中充滿了自豪:「用我這個!我這個最大!」

    蘇油笑著用兩個指頭將跳蚤捏住,然後將頭髮繞到手指間,打了個活結,然後用嘴唇咬住頭髮的一頭,輕輕拉動頭髮的另一頭,活結便沿著兩個手指間的縫隙陷了進去。

    慢慢調整頭髮,沒一會,蘇油鬆開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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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