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63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52
    第五百二十章議河

    漢代銅錢的購買力,和如今大宋可不是一回事,那時候的百億,相當於如今數百億。

    只聽蘇頌又道:「不過從此之後,黃河算是進入了一個長達千年的安流期。雖然黃河決口還是難以避免,災害依舊頻繁,但是再也沒有了大規模的改道。直到……現在。」

    將自己總結的筆記交給蘇油:「大宋景佑元年,黃河於澶州橫隴埽決口,河水從此離開了王景治河時期的古道,重新衝出一條新河道。這就是——橫隴河道。」

    「十四年後,慶歷八年六月,黃河在澶州商胡埽決口,從此又離開橫隴河道,經大名府、恩、冀、深、瀛、永靜軍等府、州、軍,至乾寧軍奪御河入海。這就是如今的北流。」

    陳昭明神色開始變得沉重:「慶歷八年,當時以宰相身份出鎮河北的賈昌朝上奏,請中樞下令,京東州軍興葺黃河舊堤,塞橫隴、商胡二口,斷絕北流,引水東流,恢復黃河故道。從此治河之爭,分作兩派——北流派和東流派,即回河派。」

    「賈公希望回流之因有三:一是黃河北流至慶歷八年,其河道也已經再次淤塞嚴重,尤其是出海口以上地區,以至於都沒法疏濬了。與其投入巨額人力財力在沒有什麼希望的北流上做文章,還不如恢復黃河東流故道。」

    蘇頌說道:「其二、從防備契丹遼國的角度出發,顯然北流對河北防禦破壞極大。」

    陳昭明點頭:「御河縱貫河北軍州,直達東京,要控制河北諸路,這條水道是重中之重。」

    「來往河北的糧草、軍隊、錢貨、食鹽、皮貨、布匹等大規模的物資運輸,主要就是依靠御河。黃河奪御河道入海,導致漕運幾廢,轉輸之勞頓增,而前線資物愈加緊缺。」

    蘇頌說道:「不僅如此,大宋從保州以東一直到大海,設置了大量的塘泊水渠。這些塘泊可以種植水稻,更可以阻塞遼軍騎兵南下的道路。如此保州以西,無軍事之憂,大宋只需要扼守太行即可。」

    「然而北流帶去了大量的泥沙,將塘泊大部填平,導致沼澤化為土地,從此汴京北面的防禦洞開,形同虛設。」

    蘇小妹說道:「第三條理由就是由於黃河不復故道,以前農耕發達的滄州、棣州、濱州、齊州地區必將遭受旱情,土地減產,稅收十失其八九。」

    蘇油眉頭皺緊,而陳昭明繼續說道:「當時此議一起,朝中嘖論紛紛。結果未及定論,皇祐二年七月,黃河再次在大名府館陶縣郭固決口,四年正月,郭固決口終於堵住,但黃河水勢必然堵漲,因此短期內必定再決,於是便引起了朝中關於北流和回流的大議。」

    「群議之中,別有一策奇峰突起——河渠司李仲昌主張:先開六塔河,分流黃河水,然後把黃河引回山東故道。」

    這個事情蘇油就很清楚了,這就是嘉佑年間著名的六塔河回流工程。

    當時李仲昌的治河方案遭到了河北轉運使周沆和名臣歐陽修的極力反對。

    歐陽修反覆論證李仲昌在胡扯,主要原因有兩個。

    其一,當初堵塞商胡決口耗費了薪芻千六百四十五萬,民夫五百八十三萬,而如今李仲昌開六塔河,保證只需薪芻三百萬,民夫一萬,相同河段,所需財力物力怎麼可能相差如此之大?

    第二,黃河廣二百餘步,六塔渠才四十餘步,如果改道六塔河,河道必定容不下黃河主幹道的水流。

    如此為了回河,讓六塔河沿岸好幾萬人喪家失地,卻最多能分流黃河十分之三的水量。

    如果汛期一到,黃河水從六塔河倒灌而上,六塔河沿岸齊、博、德、棣、濱五州之民,將盡數淪為魚鼈之食!

    然而最終出於政治、經濟和軍事考慮,還是採用了激進的東流派主張,罪魁禍首,就是對蘇油很好的富弼和他的前任。

    嘉祐元年四月,商胡北流河口最終被堵塞,黃河水被引入六塔河。

    結果如歐陽修所預見的那樣,河道過窄不能相容,河水發生倒灌,當晚就發生了決口,溺死民兵民工、漂沒物資,不計其數。

    陳昭明說道:「嘉祐五年,黃河又於魏州第六埽決口,又沖出一條新道,這條新河,被稱為二股河。」

    「如今朝中河務又分了兩派——都水監丞李立之、提舉河渠王亞,認為黃河東流根本不現實,應該維持北流。」

    「都水監丞宋昌言、屯田都監內侍程昉,則提出反對,主張開二股河,以這條新河導河東流。」

    蘇油怒了,站起身來:「兩邊都是一派胡言!他們的主張,都有數據支持嗎?」

    「歷任河工,對黃河各區域的水流速度,泥沙含量,泥沙沉積速度,河道高度,枯豐時期水線高度,可容納水量,新河道日常的流水速度,工程完畢後的容水量,大汛多少年一次,等等等等,有沒有經過縝密的勘測計算?」

    「對黃河各條支流的情況,有沒有通盤的測量?對於工程,有沒有精確預算?比如之前六塔河的施工量是怎麼計算出來的?是按照多少年一遇的標準修造的?為何歐陽公和河渠司的差價,區別如此巨大?」

    「黃河的實際情況到底如何?堂上諸公只看到回流的好處,河渠司工作過於粗糙。卻從沒人去認真研究,勘測,計算,沒有證明過回流到底是可行不可行!」

    「數十年爭議不絕,屢次失敗,都居然沒人想到過來一次精確測量,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有了我蜀學理工的參與,那首先便是尊重事實。」

    「我今晚就上書陛下,此次河務考察,一切以實測數據說話!不管東流北流,河務建言但凡拿不出數據支持其建言的,一律責為謬論!」

    「所有建議,必須經過實際測量;朝中諸公需要什麼數據,大可以告知我。」

    「任何方案,無論大小,都必須確定其是否可行後,方能施展。」

    「胄案成立預算司,由專業隊伍進行大工程的造價,人力,物資運算,必須精確到最多十文!」

    「一項項支出全部給我列出來,不要害怕繁瑣,新式記賬法,就是給他們解決繁瑣用的!」

    「少給我來什麼兩次山陵建造那種三十萬貫五十萬貫,光給地方增加負擔,落實到工程卻不見時效浪費嚴重!」

    蘇油是真的很生氣,非常生氣,大宋如今對行政管理,軍政管理,司法管理,可以說是非常完善嚴密,甚至是到了疊床架屋,制度阻礙了效率的程度。

    可唯獨對於財政,卻是粗放得一逼。

    如今地方上基本上都是兩本賬,一本上報朝廷用的,一本地方上自己用的。

    官員們在其中上下其手,導致中央統計和地方實際嚴重脫節,真到需要的時候地方上拿不出來,如同現在的河北那般,那是要出大事的。

    赤地千里無法賑濟,最後總會有人帶領飢民們揭竿而起,真實歷史上數十年後的西夏問題,最後就是因為方臘起義,變成了爛尾工程。

    不過方臘起義,那是人禍。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52
    第五百二十一章董員外

    以往因為中樞也是一本糊塗賬,所以拿地方毫無辦法。

    唐介和蘇油半年來的作為,其重要意義就在於把中央這本糊塗賬給理清了。如今唐鐵頭正拿著賬冊作為大棒,舉著大義作為旗幟,敲打的下邊各路轉運使和上州知州哇哇哭。

    不過計司也只打痛不打死。

    真要根據中央賬冊追索,那滿大宋的官員就都別活了,不對,是唐介和蘇油先就別想活了。

    計司敲打的目的,便是要地方上報實情,推廣新式記賬方法,比照計司清理庫藏的方式,讓中央和地方賬實相符,以便中樞掌握大宋財政的真實情況。

    造假也是需要根據的,所以各地上報的財政情況雖然水分很多,但是遇到蘇油這樣擁有大量數學統計財會人才的懂行人,一樣可以給他們擠掉大量的水分。

    蘇油的做法是,老唐我們不用看具體數據,我們主要將精力放在研究這些數據的變化情況上就行。

    底數一無可取,但是這些數據的變化情況,絕對是地方官員根據各地各年財政的實際情況,予以假賬相應變化的。

    所以加上統計彙總和一些計算方法,計司一樣能夠管中窺豹,根據歷年增減程度之類的數據看出個大概來。

    然後就可以拿著這個大概,和中央統計賬冊一起,去訛地方官員,讓他們上報真實數據,他們絕對會怕。

    醜話說在前頭,這是給各個地方一個丟棄舊包袱輕裝上路的機會,接下來計司會派調查組下去核查,那些地方性的苛捐雜稅名目,趁早自己處理乾淨首尾,具體的真實歲入,老老實實造冊,然後上報中央重新修訂,以後大家輕鬆。

    即使地方上同樣會瞞報,會造假,但是也總比計司目前這本純假賬真實得多。

    至於現有的那些水分,以後一樣可以通過別的辦法給他們擠出來。

    比如通過刺激經濟的緩慢通貨膨脹,很快官員們就會發現,如今手裡剋扣出來的幾百貫,到二十年後,就什麼都不是了。

    而到了那個時候,銀行,稅務,計司的監管已經全面鋪開,想要另闢財源私設金庫,難度和如今相比,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再比如掌握大宋真實財政情況後,下一步就是和十八路轉運使談判,明確稅收分配額度,分配方式,理清楚哪些歸地方,哪些歸中央。

    比如工商稅收歸中央,農業收入歸地方。

    這樣分配,地方上如今不但能吃得很飽,甚至還能吃得很好,比中央還要好,當然,不能吃得過於誇張。

    但是有了種種限制監管,明確了稅種分配後,等到再過十年二十年,工商業的大力發展起來,從業人口發生結構性變化,兩者之間的差距,必然會越拉越大。

    這其實是另外一通溫水煮青蛙,王安石大言炎炎的民不加賦而國用足,竟然可以通過這樣的方法偷偷摸摸地實現!

    可如今能看透這層的人,全大宋有幾個呢?

    一通彎彎繞,到如今謎底才算是揭曉,唐介都花了好長時間,才搞懂蘇油到底想幹啥。

    這娃心太大了,清理積欠原來不是最終成果,這娃是要乘勝追擊,用這種方式打擊地稅,增加國稅!

    不過唐介非但不怪蘇油之前的欺瞞,反而拉著他認真學習,七天之後,又去向趙頊偷偷匯報。

    老唐參知政事這個職位,其實就是這樣來的。

    唐介已經認定蘇油是好人,啊不,君子——高風亮節,不辭艱勞,不避怨懟,不貪己利,不務虛名。

    有功推於上下,有過則……咦?這娃從政數年,還真沒有什麼過。

    唐介時常搖頭感慨,別的都好說,不務虛名這條,連老夫都做不到啊……

    在老頭心目中,蘇油如今只差在資歷和年齡,否則已經是大宋最理想的計相人選,甚至坐自己現在這個參知政事的板凳,問題都似乎不大。

    一層層揭開窗戶紙,老唐如今才明白,財政,原來還可以這樣玩的!

    不是事情得一步步的來,所以蘇油如今生氣歸生氣,但是能做的事情卻也只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

    於是接下來數日中,司馬光負責理論準備,蘇油負責實際準備,各管一攤,一起上書言事,準備出發。

    這次考察河務,趙頊說了「如朕親臨」四個字,規格一下子就提高了,變成了代君巡視。

    按照蘇油的建議,需要大量的勘測人員,財會人員。

    鑑於如今大宋學術的不完善,還需要數學領域的長才,遇到問題能臨時發揮研究搞出數學模型那種,所以蘇油向皇帝要了兩個人——陳昭明,沈括。

    沈括如今正在研究地圖繪製,算是專業對口了。

    加上自己夾袋裡邊的倆老外,專家隊伍就算是搭建起來。

    至於專家下面的測繪人才,蜀中如今一抓一大把。

    能把簡易鐵路從眉山鋪到商州,把峽江航道進一步拓寬到千料大船可以直抵嘉州,以及嶲州金沙江航道危險地段的改善工程,三件大事讓四通旗下的測繪隊伍獲得了長足的寶貴的經驗,早已經不是蘇油治夔州時的吳下阿蒙。

    至於財會隊伍,蜀中表示這品種我們不要太多,如今眉山和蜀都的小娃子們都已經將珠心算納入小學教學內容了。

    同行的隊伍中,還有大量運送糧食的船隻,朝廷發放了七十章空白敕告,可把商人們高興壞了。

    董非算是趕上了好時候,這娃是釀酒大戶,調劑糧食那是本職工作。在黃州收集了五萬斤稻穀,如今已經是妥妥的散官員外郎了,見到蘇油就上來拱手:「小人見過知監。」

    蘇油在指揮隊伍裝載貨物,有些裝備挺精密,需要小心,見著他也笑道:「你這路繞得有點喪心病狂,不是該隨糧食沿江下江寧府,然後溯隋唐運河北上,由楚州,淮陽,微山,任城,梁山而入大名嗎?你跑汴京來幹啥?」

    董非呵呵赧笑:「那哪裡能一樣,這份敕告要不在汴京領到手,份量都輕幾分!回去族里長輩都得罰我跪祠堂。」

    說完眼珠子一轉:「不過知監儘管放心,我都交代好了,船過梁山泊後便於博州停靠,待知監和司馬學士降臨,方隨船隊如大名府,給知監把臉面掙足!」

    蘇油大怒:「救災如救火!豈能如此耽誤?!我要你給我掙這點臉面?瞎胡鬧!」

    這時司馬光也到了碼頭,身邊還跟著一個內使李德明:「明潤,這麼早就到了?在吵什麼?」

    這個蘇油可不敢和司馬光說實話,不然董非這員外郎的腦子怕是轉眼就會被司馬光彈掉,笑道:「這位是當年在渭州商屯的商賈董非,種植稗草作為青儲就是他的提議,如今得聞河北受災,報效了五萬斤稻米,得了個員外郎的散官。」

    司馬光點點頭:「商人重利固是情理,不過須知最大的利,就是國家穩定,上下相安。漢末黃巾一起,玉石俱焚。員外郎能報效國家,這就與一般的商賈有區別了。」

    董非連連點頭:「是,自太皇太后親自帶領慈善以來,我就勉勵自己,要,心懷慈悲,做一名佛商……」

    司馬光眉頭一皺,甩袖上船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53
    第五百二十二章橫有橫的資本

    蘇油抽了抽嘴角忍住了笑:「你個蠢貨,你說儒商多好?不知道學士他排佛嗎?」

    董非哭喪著臉:「你們這些大佬口味太複雜,一個人一個樣兒,要投其所好也太難了……」

    此次同行的還有石薇,張麒,石薇帶領和尚道士們組成的醫療隊,備了一船成藥;張麒作為蘇油的文字勾管,幫忙料理雜務。

    因為河北聽聞已經有災民聚眾為盜,趙頊不放心司馬光,還特命種誼帶了一支二十人的神機小隊陪同。

    諸多隊伍在汴京州橋碼頭齊聚,臨到出發,一亭小轎伴著一位少年,也來到了碼頭邊。

    少年正是孫能,換了身樸素的麻衫,腳蹬快靴,肩上挎著一個布包裹,和轎中不耐煩地說了幾句,便大踏步向蘇油這邊走來。

    來到蘇油身邊,蘇油問道:「想好了?」

    孫能說道:「想好了。」

    蘇油道:「以後準備做什麼?」

    孫能說道:「我想成為父親和狄樞密那樣的人。」

    蘇油點頭:「志向很好,準備怎麼做呢?」

    孫能單膝下跪:「我想拜先生為師,先生你說的,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不管我提出什麼要求,你都會幫我的。」

    蘇油倒是沒想到這娃竟然會提這要求,說道:「要當我學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很多要求你都達不到。」

    孫能說道:「老師只管吩咐,我一定做到。」

    蘇油說道:「要做我學生,文武方面都得有天份。」

    說完一指種誼:「他是種壽翁,現在是陛下親軍,御龍神機營指揮,武的方面,得先過他那關。」

    「還有一個蘇元貞,如今是撫遠大將軍幕室參軍,勾管機宜,明年將參加朝廷大比,一個進士應該輕輕鬆鬆,文的方面,你得先過他那關。」

    「兩關都過了,還要品性純良,事親至孝。剛剛看你與母親言語,滿是不耐煩。所以你的品行也還有差。」

    「不過沒關係,你幼失父教,如今知道哪裡做得錯了,改掉就是。待到文武有了基礎,品行重新端正,再來跟我提拜師的事,現在,先做好我的伴當吧。船上好幾位先生,這趟出行,多跟著他們進益,對你會有好處的。」

    孫能既慚且愧,不再言語,默默上船去了。

    船隊整頓停當,合計起來有大小二十來艘,主要是運送糧食的漕船,和商人們率領的商船,一起進發。

    因為黃河中游現在水勢有些凶險,所以船隊走的汴河,由汴河下應天府,然後走廣濟渠至梁山泊,與江淮漕運過來的救濟船隻會合,之後入運河到大名府。

    到了大名府,考察隊伍分散,考察黃河東流故道,二股河,新開的北流,糧船則進入黃河,沿北流繼續北上河間府,抵達這次地震和洪災的中心位置。

    來到船上,卻見司馬光對著一枚後世魚雷一樣的東西發愣。

    見蘇油上來,司馬光問道:「明潤,這是什麼?」

    蘇油說道:「這是流速測量儀,將它放入河中,它尾部的螺旋槳會被水流帶動旋轉,然後轉軸會帶動齒輪,齒輪每轉十次,會帶動機械計數器跳動一格,然後計數器個位輪跳十次,會帶動十位輪跳一次,十位輪跳十次,會帶動百位輪跳一次,以此類推。」

    「流速越快,計數器跳動也越快,我們現在已經在實驗室測出流速與計數器跳動速度之間的關係,然後就可以根據比例關係,算出實測的河流流速了。」

    說完又帶著司馬光介紹各種測量設備,包括水深、水位、流向、流速、流量、水溫、比重、含沙量、水色、透明度等等設備。

    這是司馬光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但是這些測量的原理並不複雜,經過蘇油深入淺出的講解之後,司馬光也就明白各種儀器的功用了。

    司馬光感慨:「這就是致用之學的極致發展了吧?竟然精細到這種程度。老夫一輩子孜孜於經世,這方面卻是一竅不懂了。」

    蘇油笑道:「說起這個來,懷丙大和尚可是佔了大便宜了。以舟船浮鐵牛的辦法,蜀中如今十歲小兒估計都能想到,這樣就能得賜紫衣。」

    這還是英宗時期的事情,河中府浮橋,用八隻鐵牛牽引固定,,一頭牛重達數萬斤。治平年間大水沖垮浮橋,牽扯著鐵牛沒於河中。

    真定的一位僧人懷丙以二大舟實土,夾牛維之,用大木為權衡狀鉤牛,徐去其土,舟浮牛出。

    轉運使張燾聽說之後,賜之紫衣。

    司馬光笑了:「你卻少說嘴,懷丙大和尚得紫衣也不是只此一事。」

    「當年真定寶塔中柱壞了,塔身向西北傾斜,懷丙和尚另做一根柱子,把壞柱子換下,把寶塔扶正。」

    「趙州洨河石橋歪斜欲倒,懷丙和尚斷言往橋下石頭中灌鐵,可以扶正。鄉民們踴躍捐助石塊,懷丙和尚在石頭上鑿洞,溶化鐵水橫貫其中,果然扶正了石橋。你真當朝廷賞賜來得那麼輕易?」

    蘇油奇道:「是嗎?要是這樣,這就是難得的工程人才啊!既然人在河北,那我們便尋訪一下,到時候說不定能用上。」

    說完又道:「學士謙虛了,你是朝廷重臣史學大家,接下來我們會沿途收集各州府歷年來水文資料,除了日常申飭巡檢沿途官民,資料的整理工作,還得仰仗學士大能。」

    司馬光說道:「這個建議很好,看來明潤是知道治史的重要。以史為鑑,可以明得失。此事老夫當仁不讓。」

    如今的北方水系,就如蘇油後世所處的南方一般發達,船行一路無話,測量還沒開始,大家便在司馬光的帶領下整理從各地收集起來的水文資料。

    司馬光是一個活生生的檢索引擎,只要是歷史事件,不光是人事,包括天變,災疫,地理,甚至一些偏門的地方志事,都很清楚,也讓蘇油非常佩服。

    和王安石的經學一樣,橫人,那絕對有他可以橫的資本。

    一路無話,船隊過了應天府,興仁府,廣濟軍,在濟州稍事休息再起航,水面一下子變得開闊了起來,這是進入了一片大湖泊。

    司馬光如數家珍:「這裡便是古代的巨野澤,相傳伏羲氏,便是發祥於此,其後堯、舜、禹,皆歷此地。」

    「後周顯德六年,浚五丈渠,東過曹濟、梁山泊,以通青鄆之漕。」

    「其後因黃河在滑、澶、濮、曹、鄆等地多次決口,河水彙集於梁山周圍,與梁山東南的張澤泊連成一片,梁山成為水中孤山,形成比古巨野還要大的大水濼。」

    「此地名人,有西漢彭越;曹魏滿龐,李典;今人裡邊,唔,王禹偁王元之,明潤應當知曉吧?」

    「哎喲我可太知曉了,《黃崗小竹樓記》,必背篇目啊。」

    司馬光有些納罕:「你蘇門家學,還要習得今人詩賦?」

    靠!一不小心又把後世的事情帶進到現在了。

    好在大蘇對老王推崇備至,認為是古文運動的先驅,承韓白之下,繼歐梅之前,為如今的詩文革新運動開闢了道路。

    於是打著哈哈:「大蘇對他可是佩服得緊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53
    第五百二十三章河鮮宴

    司馬光點頭:「老夫也佩服得緊,其知揚州時作的《應詔言事疏》,提出了重農耕、節財用、任賢能、抑豪強、謹邊防、減冗兵冗吏、淘汰僧尼等主張,實為範希文慶歷之政開了先聲。」

    「一生秉性剛直,遇事直言敢諫。不畏權勢,以直躬行道為己任。三次貶官後,乃作《三黜賦》,其中有『屈於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謫而何虧;吾當守正直兮佩仁義,期終身以行之。』百折不回,堪稱我台諫楷模。」

    呃……好吧這是個美麗的誤會,我們說的其實不是一回事兒。

    梁山泊中鯉魚非常肥美,另外還有一種特產,鴿子魚。

    因為鴿子魚喜歡居住在水中陡崖間,習性有些如同陸地上的鴿子,尖嘴腦袋也挺像,因而有傳說這東西是鴿子入水所化。

    蘇油打小住在江邊,覺得這魚和長江中的銅魚是一個品種。

    不過和玻璃江中的銅魚黃中泛青不同,梁山泊中的鴿子魚,個個身子黃中泛紫,真如銅條一般。

    梁山邊有個小漁村,蘇油招來一艘漁船,方知除了大名鼎鼎的黃河鯉魚,這東西如今比黃河鯉魚更加出名。

    其實這裡離黃河還有兩百多里,不過也算是運河連接的黃河水系,而且漁翁說這都是黃河決堤帶進來的,蘇油也拿他沒有辦法。

    司馬光肚子裡的典故實在是太多了,知道這尖頭金身的怪魚是鴿子魚後,立刻說道:「晉惠帝六年,秦州西和縣,楊茂曾建仇池國,有名勝曰麻岸洞。」

    「杜甫當年遊歷到那裡,記錄下每年春分到清明前後,會有鴿子魚從洞中游出,每尾重約半斤,味甚鮮美,不到時候則絕不出洞,又被稱為神魚。卻原來是這般模樣。」

    蘇油笑道:「所以說萬卷書不如千里路,不過是否真如少陵所言——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今日我們便看看古人所言是否效驗。」

    又挑了一條鯉魚,一條草魚,漁翁今日遇到了大買家,喜出望外的同時又可憐巴巴地問草蝦要不要,他魚艙裡還有幾斤草蝦。

    蘇油看著船尾搖櫓的小孩,估計是漁翁的孫子,光著個上身,身上一條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犢鼻褲,嘆了口氣,便將蝦和剩下的小雜魚也全部買下,用麵粉同漁翁交換了魚,還格外多給了幾十文銅錢。

    給司馬光泡了一杯峨眉雪芽,蘇油拎著魚蝦到後邊親自下廚。

    司馬光搖搖頭,出來多日,蘇明潤這癖好他也算是瞭解了,美**器,能自己動手絕不假手他人。

    不過烹出來的菜餚確實美味,聽聞這娃還把自己的發明和各路收集的美食菜譜寫進了《麈塵錄》中,那意思比什麼理工算術尚書質疑都要得意,對流傳千古充滿了信心的樣子。

    算了,吃人嘴短,懶得說他。

    蘇油拎著魚蝦來到後廚,開始料理。

    先將鯉魚去腮、去鱗、開膛,在魚身兩面用刀劃上口子,抹上鹽,料酒,蔥蒜絲,醃製起來。

    一邊將開水倒入瓦盆,髮香菇,筍乾。

    梁山泊裡的蝦很大,如今這裡人煙稀少,水產不是一般的豐富,還不是朝廷征徭能管到的地方。

    後世做白灼蝦,蒸魚豉油那是現成的,不過在蘇油這裡,得現做。

    是不是一個正宗吃貨,會做菜不算,會做調料那才是老饕。

    其實很簡單,一勺油下鍋燒熱,下薑片爆香,然後加入三份老抽,半份生抽,熬製片刻後加入砂糖。

    砂糖熬化後加熱水,加入一個蔥把,小火熬製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豉油能夠些微掛上鍋壁,豉油就熬得了。

    接下來向碗裡倒入料酒、蛋清和澱粉,攪成糊狀,把濕澱粉均勻塗抹在鯉魚身上。

    燒熱油澆淋魚身,待到面皮炸硬定型,再把魚放進鍋中炸至金黃。

    趁炸魚的空檔準備姜蒜末,香蔥、香菜末。

    魚炸好放一邊騰水氣,換小火,將小雜魚也裹上麵粉下鍋慢炸。

    另一邊將鴿子魚去鰓,內臟洗淨,放開水鍋中稍燙撈出,在涼水中刮去裡皮,兩面制上柳花刀。香菇、火腿、筍片,膘肉切成絲。

    中間不停將炸了一次的小雜魚撈出,換新魚下去。

    鴿子魚裝盤,並魚身上擺上香菇、火腿、臘肉肥膘、筍片絲、蔥絲、薑片。碗內加清湯、料酒、鹽,輕澆在魚上,上旺火蒸。

    蒸魚的底水也丟些蔥薑絲,一會兒要用。

    這頭小魚頭炸完成,放一邊騰水氣,留底油開始做鯉魚。

    放入白糖適量炒出糖色,放進姜蒜末爆香,倒入生抽、料酒、老抽、杏梅醬,再加入水,把炸好的鯉魚放進去,放鹽調味,然後開燉。

    一邊燉,一邊用鏟子剷起鍋中的醬汁澆淋到露在汁外的魚身上。

    中間還要調製水澱粉。

    很快鴿子魚蒸好了,端出來淋上部分豉油,順便用鍋裡的開水煮蝦。

    現在大宋沒有檸檬,不過有一種不比檸檬差的調味料——香櫞。

    用香櫞乾絲和茶葉煮起一壺茶。

    將剩下的蔥薑絲鋪人碗中,淋上一勺熱油,刺啦一聲香氣撲鼻,在與剩下的豉油調製到一起,這就是白灼蝦用的蘸料。

    煮蝦很快,煮好撈出,騰出鍋來將小魚二炸,這時那邊鯉魚也燒好了。

    鯉魚起鍋裝盆,小魚二炸剛好,撒上椒鹽末,一頓精美的湖鮮宴便做好了。

    出了廚房見孫能正在擺碗布筷,蘇油對他招手:「上菜。」

    種誼最近大哥癮是過慘了,一直都是他最小,現在來了個小老弟,於是天天架著幾根粗細不同的木頭棒子當大炮顯擺自己的專業知識。

    蘇油怎麼給他畫大餅,他就怎麼跟孫能畫,然後還添油加醋。

    有朝一日,率五萬神機,南征北討,為偉大的帝國征戰沙場,強梁伐滅,然後被敵人最後一枝羽箭射死在戰場上。

    馬革裹尸還,歸葬皇陵下。

    畫像懸在凌煙閣中,名字刻於忠烈祠內。

    汴京城裡萬家小娘子齊聲痛哭,哀聲干雲——那才是大丈夫當有的事業!

    然後就被石薇抽得啪啪響,都給我閉嘴,馬步蹲好,雙手平舉,眼看遠方,五指掐死磚頭,要是敢掉下來,再下水加游五里!

    不過這些都是早上的功課,午間小憩後,孫能還要跟陳昭明學數學,跟種誼學物理,練瞄準,跟蘇油學《論語》,《漢書》,偶爾司馬光得閒,也給大家講一講《後漢書》。

    司馬光是什麼人,那是給皇帝講課的大佬,一篇《馮異傳》,一篇《岑彭傳》,輕輕鬆鬆就將幾個小的洗腦了,蘇油就曾偷看到孫能聽完課在船尾悄悄落淚,以這娃的性格,大概率不是想家,多半對自己這些年的荒廢感到後悔了。

    眾人上桌,司馬光溫言道:「干臣最近改變很大,所以人患不立志,不患老大淹留。要是讀書中有什麼不明白的道理,明潤沒空的時候,只管來問老夫就是。」

    這話說得所有人都沒脾氣,六七歲就知道給主動給自己加學習任務,每天比兄長們自覺多學一兩個時辰,而且一輩子在這方面都極度自律到幾近殘酷的人,反正蘇油前世今生,就沒見過第二個。

    和王安石同船,蘇油還能談笑風生來個旗鼓相當,和司馬光同船,怎麼有種不努力提高自己就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對不起官家給這份俸祿的內疚感?

    見了鬼了呢!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好不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05
    第五百二十四章孫能的進步

    孫能連忙躬身答應,心裡邊充滿了感激。

    司馬光這段時間也適應了和這幫子人一起吃飯,人年紀越大,就越喜歡小的。

    周圍除了一個沈括,都是一群活力四射的年輕人,用老蘇的對自家人的評價,那叫「儀狀甚野」,但是正因為如此,看得出這幫孩子對老人那是真心的尊敬。

    石薇教司馬光用茶葉水洗了手,然後親自給他剝蝦,挑去下線,放入他身前的蘸碟中。

    司馬光將蝦放進嘴裡:「不錯,白灼河蝦吃過不少,都是芥末咸鹽,如今這調料倒真是美味,薇兒你吃,剝蝦我自己來就好。」

    蘇油給他挑了一塊清蒸鴿子魚:「嘗嘗老杜推崇的鴿子魚怎麼樣。」

    司馬光嘗了一口:「張季鷹因秋風動感,思念家鄉鱸魚蓴菜,掛印而還。如今看來,還真是挺值。」

    蘇油說道:「陸機詣王武子,武子前置數斛羊酪,指以示陸曰:『卿江東何以敵此?』陸云:『有千里蓴羹,但未下鹽豉耳!』」

    「這江中之鮮五花八門,又豈是一味羊酪可以比之。不錯不錯,這鴿子魚魚肉鮮甜,沒有泥味腥味,老杜沒有騙我們。」

    沈括如今是昭文館館閣校勘,這是個七品的職事,渣得不能再渣的小京官,基本還在蘇油當年科舉結束之後的起步價。

    這也是一榜和其餘的區別,因此沈括這段時間裡都在努力工作掙表現。

    對於儀表,理工測量,上手都很快,這也和他沒事兒在司天監研究天文儀器有很大的關係。

    就聽沈括說道:「知監這桌菜,要在汴京城散花樓內,可是得論貫。這趟跟著出來,下官可是比張季鷹還划算了。」

    司馬光停下手中的筷子:「存中說得有道理,明潤,這一路行來,飲食過於奢侈了。」

    「啊?」蘇油一臉懵逼的樣子:「學士,我可是非常簡樸的。」

    司馬光說完往嘴裡剛放了一隻蝦,聞言一下子憋不住,趕緊扭頭,「噗」的一聲,蝦肉完整地從嘴裡噴入了湖中。

    太失儀了,老頭氣得滿臉通紅:「來來來,你給老夫掰扯清楚,就這樣的精美的器具,這樣精道的飲食,怎麼和簡樸扯得上一點關係?」

    蘇油說道:「學士,道理很簡單。」

    「桌上這套影青餐具,大家手中的梅子青細碗,汴京城裡售價上貫,西夏人那裡能換五十匹好馬,的確很貴。」

    「可對我來說,這就是當年在眉山發掘出來的一種細泥,然後為了讓其燒製堅密,改良了爐灶,提升了爐溫,然後想辦法調製出更加細膩的釉料,發明了噴釉之法,最後得到的而已。」

    「這盛放炸魚的銅鍋,是我同大理合作開採,然後在嶲州,按研究出來的配方調製成黃銅,發現了水玻璃可以精密鑄模的特性後,開模澆鑄出來的。」

    「飯菜之所以美味,那是調料的功勞,這些調味品如醬油,豉油,鹵料藥包,榨菜,酸菜,都是我自己研發的啊。」

    「吃蝦之前,用香櫞茶水洗手,看起來非常奢侈,可是這茶葉,就是采自家中後山,用家中炒青之法得到的。」

    「香櫞還是我九歲去大理時,從大理司農寺討要來的樹苗。如今通過扦插法,在可龍裡已經發展成林,每年采下青果切片烘乾即可。」

    「還有存中他們喝的永春老露,那是我當年製作,窖藏至今的。」

    「他們用的玻璃杯,也是我弄出的配方。」

    「這一桌除去這些,還有啥?能花多少錢?」

    「如果這一切全要去萬貨集上購買,湊齊,那所耗的確是奢侈。」

    「可是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弄出來的,沒有花錢買,滿大宋士大夫裡找一找,可有像我這樣,一隻飯碗都要自己燒造的簡樸之人嗎?」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靠,這娃說的還都是真的。

    蘇油說道:「什麼叫簡樸?是有能力有機會過上超過自己現在生活水平的生活,但是卻還保持在現在節省的狀態,這就叫簡樸。」

    「我平生不好金銀,家裡的陳設都是眉山出產,沒有金銀玉器。值錢的石菖蒲,就是溝裡撿來種的,還有金魚,那是和小妹一起自幼汰出來的。」

    「平日裡一段竹根,一個木瘤,一塊怪石,幾株枯蓮蓬,加工打造一下,便是雅設,都是不花錢的東西。」

    「我和薇兒的衣物,都是蘇家織造的出品,你們看薇兒頭上現在的簪子,其實是銅的,還是我親手給鍍的金。」

    「家中至今沒有僕役,我和薇兒生活也非常簡單,所以說,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真的是很簡樸啊。」

    「我只不過盡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本事,讓自己簡樸的生活更加精緻而已。」

    這下輪到司馬光無話可說了,看了看周圍一圈人:「你們贊同明潤這個說法嗎?」

    幾個小的都點頭如雞啄米。

    司馬光哈哈一笑:「手自衣食,矯然世間,倒是忘了明潤六歲立下的志向,到了今日,已然不凡。」

    「這麼說起來,明潤倒還真是簡樸,而我們的所謂簡樸,其實是——窮,對吧?哈哈哈哈……」

    老頭難得幽默一次,竟然沒人敢捧場,一個個拿著筷子嘿嘿赧笑。

    司馬光這才反應過來,每樣菜夾了一筷子:「吃,大家趕緊吃。」

    除了白灼蝦和清蒸鴿子魚,紅燒鯉魚這道主菜端是美味,吃過後,種誼還用大碗打了米飯,用燒魚的汁給自己和孫能各拌了一大碗。

    司馬光則帶著幾個文人到了船尾茶桌,欣賞美麗的夕陽湖光。

    蘇油看著四百里水泊嘆氣:「魚米之鄉,何至於淪為盜賊淵藪?」

    司馬光沒明白:「明潤是因剛剛那個漁村發出的感慨?我在這附近的鄆城做過通判,和多年前相比,這裡除了水泊越來越大,魚越來越肥,還是沒有什麼變化,生民還是那麼艱難。」

    「所以像那樣的化外小村子,能得抬手放過,且抬手放過吧。」

    「真要照介甫那一套法子來,國用就會轉移到剛剛賣魚的老翁和孩童身上……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呵呵呵,真該讓他到河北來看看。」

    蘇油卻是想起來施耐庵大大的《水滸傳》,點頭道:「學士你想過沒有,大宋之弊其實根本在貧富差距過大?貧困人口基數過多所致?」

    「冗官,冗政,冗軍,固是大宋痼疾。但是三冗之外,其實還有一冗——冗貧!」

    「上無片瓦下午插錐,這樣的人在大宋還多,他們其實能夠勞動,能夠成為大宋賦稅的來源,可是種種原因,迫使他們成了流民,隱戶。」

    「冗軍的一個大來源,就是這些人,災荒年月,朝廷將其中的壯健召入軍中管理起來,以防為亂,可災荒過去之後呢?這些人不是應該重新回到生產當中去嗎?怎麼就沒有退出機制了呢?」

    「或者說,他們不是沒有生產,只不過他們生產的收益,被各路帥臣,太尉們收入了腰包!」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05
   第五百二十五章大名府

    「就連汴京城內的軍隊,除了抽一支練雜耍,其餘的在幹啥?真在努力進行軍事訓練,時刻準備抗敵嗎?」

    「最好笑的笑話,還有帥臣認為不該舉行訓練,因為訓練就要花錢;我在渭州搞演習,朝裡彈章一堆,難道平日裡不演習不找問題,夏人來後才開始找?」

    「所謂冗官,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反正我在夔州,渭州,嶲州的時候,手裡都是缺人,缺到恨不得一個人當三個來用。」

    「那我就要問了,說好的冗官呢?他們在哪兒?」

    「他們背著自己的官職,領著國家的俸祿,在汴京貪慕繁華,流連不任!」

    「官家許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那這話反過來講,國家需要的是能夠幫助治理天下的士大夫,那些眠花宿柳,貪生怕死,見利忘義之輩,有資格稱為士大夫嗎?!」

    「權力,應當與責任對等!不能好事處處被彼佔盡,臨到艱難拚命就由百姓背鍋,那麼大宋的百姓可能都要問一句了——憑什麼?!」

    眼看就要進入災區,蘇油的情緒有些不穩。

    其實司馬光也是如此,不過他是此行的老大,因此表面上看不出來。

    不過目光有些陰鬱。

    ……

    次日清晨,蘇油出艙來到船上開闢出來的辦公區,見司馬光的案桌上,壓著一首小詞。

    漁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閒。

    綺窗紗幌映朱顏,相逢醉夢間。

    松露冷,海霜殷。匆匆整棹還。

    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尋此路難。

    司馬光很少作詞,這一點也和蘇油很像,兩人都認為詞這東西不好寫,容易寫軟,容易暴露出內心柔弱的一面。

    當然也有那種能把詞寫得需要鐵板伴奏的怪胎,不過那娃現在還在老翁井守孝,其代表性詞作還沒有問世。

    司馬光這首《阮郎歸》是取《桃花源記》的典故,把昨日那個小漁村想像成了桃花源裡那烏托邦一樣的境界,然後發揮出自己的想像和寄託。

    同時他也明白,要大宋處處如桃花源一般晏然安樂,那如同尋找仙路一般的艱難。

    雖然沒有署名,蘇油還是老實不客氣的將小詞收了起來,可貞堂的藏品,又多了一張。

    船隊過了鄆州,開始進入運河,抵達博州之後,就是黃河東流段,也就是大宋歷代回河工程所想要將黃河帶回來的第一故道。

    這裡是下游,河水速度已經能夠方便地行船,沈括開始帶著一支考察隊逆流而上,前往前往上游的濮陽。

    那裡和更上一點的滑縣,是魚池,靈平,商胡,六塔諸埽工程所在,也是黃河河患高發,屢堵屢決,屢決屢堵的重要地區。

    沈括的任務,就是考察橫隴故道,研究第一回河方案的可行性。

    船隊繼續北上,過清平,高唐,抵達平原。

    從這裡開始,分出第二支小隊,分別由陳昭明和內使李德明帶隊,往上考察至內黃,往下考察德州,德平,樂陵。這條線是如今重點討論的第二回河方案,黃河東流線路,尤其是二股河到底能不能作為黃河的分流河道,兩人必須推考成數據詳實的鐵證。

    剩下的大軍,沿黃河故道逆流抵達北京大名府。

    在大名府交割錢糧之後,蘇油會沿著黃河新改出來的北道,從大名府過平恩,宗城,冀州,武邑,樂壽,清州,保定軍,直到泥沽寨入海口。

    這九百里由蘇油和張麒帶隊親自勘探,中途還要護送司馬光到此次地震洪災的中心河間府瀛洲,坐鎮主持賑濟之事。

    這一條線沿河都是災區,也是最煩難的的地區。

    船隊抵達大名府,就能見到碼頭上已經有災民聚集。

    一位官員帶著衙役開闢出一片空地,在那裡帶著屬下官員等待。

    見到司馬光和蘇油的大船過來,身後還跟著如此大的船隊,官員臉上神色一振,迎上前來:「下官王廣廉,拜見司馬學士,蘇侍制。」

    蘇油的稱呼可以有很多,李憲他們愛叫他知監,胄案下屬叫他案判,去往外州,地方官員愛叫他侍制或者侍講,因為他身上有個寶文閣侍制和翰林侍講的名頭,因為一般官員,都以清貴能接近皇帝的官職為榮。

    王廣廉蘇油認識,這娃早年在陝西轉運使司薛向手底下任職,還私下裡弄青苗法,春散秋斂,頗有章法,不過收息高達三分。

    等蘇油到了渭州,和薛向鼓搗了一番,決定轉運司退出親自經營,改行監督之策,而貸款業務交由四通商號操作,而且蘇油的諸多產業扶持的後續,比王廣廉的辦法細緻周備得多,利率一分,因此相應的也就比他效果好得多。

    王廣廉還為此私下來找過蘇油,想要在陝西全境推廣渭州模式,然後蘇油給他分析了渭州模式,狼渡模式,商州模式,鳳翔模式,西京模式……一通模式下來後,告訴他其實就一個模式——因地制宜,發揮地方優勢才是王道,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標準模式。

    也不知道這娃聽進去沒有,後來也沒見他再來過,結果在這裡又遇著了。

    蘇油便對司馬光介紹:「這位是我在陝西時的老同事了,王才叔的弟弟。」

    王才叔就是王廣淵,英宗的親密手下,一說起他司馬光就明白了:「對,你家就是大名府的,當年王才叔將令祖文字呈送官家,官家命錄王家子弟入朝,才叔推薦了弟弟,自己卻走科舉入仕途,一時傳為佳話,原來他弟弟就是你啊?」

    蘇油說道:「正是,不過不光哥哥得宋綬所教,弟弟的書法大字也是一絕。」

    王廣廉完全沒有想到蘇油會在司馬光面前說他的好話,連忙謙遜。

    王廣廉如今是河北提舉常平官和轉運判官,轉運使因為河決災荒已經落職由他暫代,累得跟孫子似的。

    不過蘇油印象裡王廣廉是屬於內心火熱能力一般那種人,如今一見到碼頭上的情形就心裡直叫糟糕,替他說兩句好話,是因為花花轎子人抬人,接下來自己的建議或許王廣廉才會給自己幾分面子。

    雖然頂著個「如朕親臨」的牌子,但是不給皇帝面子的大宋官員又不是一個兩個。

    連皇帝都無法一手遮天,求同存異中相互妥協,大家拉扯著過,永遠是大宋的政治生態。

    進入城中坐定,王廣廉匯報了兩個月以來的救災情況,以及黃河水情。

    蘇油聽完,對司馬光說道:「學士,如今看來,王運判對事務還是精熟的。」

    王廣廉又是連連謙虛。

    蘇油接著說道:「王運判,我有幾個建議。」

    王廣廉坐直身子:「蘇侍制政務精熟,下官正需指點。」

    蘇油笑道:「指點不敢,不過是前人故智。」

    「大名府人民眾多,當年河朔大水,民流就食。救災者皆聚民城郭中,為粥食之,蒸為疾疫,及相蹈藉,或待哺數日不得粥而僕。」

    「剛剛入城之時,我見城門口的情形,似乎便是如此?」

    王廣廉臉上一紅:「的確如此,不過我一直住在城郭間監督賑濟,還沒有發生不得食而僕的慘況。」

    蘇油拱手道:「這自然是運判勞力愛民所致,蘇油是佩服的,但是所有細事繫於一身,雖武侯也未免不壽。」

    「救災,主要就是解決災民的衣,食,住,業。」

    「部民出粟,益以官廩,這方面運判做的很好了,不過我覺得——可以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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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六章察人之術

    就聽蘇油繼續說道:「當年河朔大水,民流就食。富相公治大名府,勸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廩,然後尋出公私廬舍十餘萬區,散處災民,薪水救濟反而比集中方便。」

    「大名府是北京,有很多待缺寄居的官員,當時富相公發給他們俸祿,讓他們去難民所聚的地方作為管理人員,選老弱病瘠者賙濟,登記他們的辛勞,答應他日為他們奏請受賞。」

    「每隔五日,則遣人持酒肉飯食慰藉他們,因為出於至誠,所以人人為盡力。」

    「水退之後,凡山林陂澤,有利可資以生者,聽流民自取。」

    「死者為大冢葬之,曰『叢冢』。」

    「等到第二年稻麥大熟後,再讓難民各以遠近,授糧而歸,當時活難民五十餘萬人,募為兵者萬計。」

    「運判,眾志成城,天災之前,所有可用的力量都要動員起來。僅憑一己之力,難救河北百萬生靈啊。」

    說完又轉頭問司馬光:「學士,是這樣吧?」

    司馬光點頭:「對,當時仁宗皇帝聽說之後,遣使褒勞,拜富相公為禮部侍郎。富相公說:『此守臣之職也。』辭而不受。」

    蘇油說道:「所以救災之策,一要簡便,二要周盡,簡便則易施,周盡則無遺。」

    「如今朝廷救濟已到,接下來還有很多相關減免扶助的措施要宣佈,運判如今的條件,比富相公當年好得多,正好趁此機會,再施展一番。以鼓舞官民人心士氣。」

    「眼看就要入秋,馬上就是冬麥下種的日子,事情再一耽擱,翻年可就更難了。」

    司馬光說道:「還有入秋易起瘟疫,得趕緊讓人散了。明潤所言有道理,既然富相公當年行之有效,運判就不妨用起來。」

    蘇油繼續補充:「除了官府的力量,民間力量也要儘量利用,此次我們前來,還帶來了大量的口罩,成藥。救災防疫的冊子,也緊急印製了十萬冊。」

    「這些都是動用民間慈善力量完成的,到時候我們會帶一部分去震中災區,給運判留下一部分,助你成事。」

    司馬光說道:「大名府是河北至重,救災措施自大名府施展,是提綱挈領。事情辦好了,老夫與明潤返回京城,必向官家奏請,以運判為首功!」

    王廣廉是熱衷仕途之人,不然也不會在陝西私自折騰青苗法了,聞言站起身來:「學士和侍制,果然是國家重臣,一番指點之後,下官知道該如何做了!」

    司馬光也站起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便請運判帶我們去核驗倉儲,還要代表陛下,去慰勞官民,事不宜遲,之後便要趕赴瀛洲。」

    兩日之後,司馬光與蘇油帶著測量隊和糧船,再次啟程。

    一路上放下小船,讓測量小分隊下水測量,約好最終在瀛洲集合。

    司馬光在閱讀各地送來的水文資料和邸報,見蘇油安排得井井有條,表示讚歎,說道:「那個王廣廉,不及乃兄,更不及明潤你。內中熱於仕途,明潤為何與他說了不少好話?」

    蘇油說道:「要共克時艱,便要用上所有能用的力量,同舟共濟之時,沒法挑三揀四。」

    「只要措施得以展佈,能多救一些難民,幾句好話算得什麼?學士如何對他評價不高?」

    司馬光說道:「老夫自有察人之術,王廣廉聽聞你有所建議,當時表情有些不預;待得聽聞是富相公之術,顏面便有些回轉;等到聽聞你我會與他奏功,立時精神振奮。呵呵呵,這樣的人……」

    蘇油就有些奇怪了:「那學士為何不知我也是熱於仕途呢?」

    司馬光哈哈大笑:「蘇明潤熱於仕途,才是最大的笑話。老夫與你相處多日,知道你看似按部就班,其實憂急如爐。同樣也能看出你的努力,是實實在在為了大宋子民,絕不是為了仕途。」

    「從蜀中開始,你一路施為,夔州,渭州,嶲州,到現在作監,難道都是好去處?你怕是國朝最倒霉的探花了,難道從沒覺察過?」

    蘇油仔細一想,靠!還真是如此!加上現在的河務考察,老子妥妥的大宋最悲催探花!

    司馬光滿意地看著蘇油目瞪口呆的樣子:「以富相公,歐陽永叔,張方平,趙抃對你的欣賞,他們在朝中的時候,你要是為了仕途考慮,活動一個翰林承旨的清貴職務,還不是輕輕鬆鬆?」

    「可你想都沒有想過要這樣做,而老夫欣賞你的,就是這個想都沒想過!」

    「數日之前,孫能來請教《漢書》,說道你曾經跟他說自己有老頭緣是吧?」

    蘇油不認賬:「這小子就知道瞎說!」

    司馬光笑道:「我告訴你為什麼,因為老頭老太太們,都有一套自己的察人之術,早在朝堂上練就一雙火眼金睛,明白了不?」

    明白了,說到底就是我才是真正的好人唄!

    司馬光拿起邸報:「滕甫也到了,知道百姓不敢回家,便住進官府,獨臥屋下,曰:『民恃吾以生,屋摧民死,吾當以身同之。』民始歸安其室。都不容易啊……」

    蘇油說道:「這才剛剛開始,接下來葬死者,食飢者,除田稅,察惰吏,修堤防,繕甲兵,督盜賊,怕是更加不容易。」

    ……

    一路的慘況觸目驚心,河道上不時便飄著人畜屍體,一些回水潦蕩之處,屍體聚集在一處,不下數十,其狀不堪言。

    現在的河道之下,往往就是道路,村莊,良田。不少衝垮的屋舍還有殘餘的柱子,牆壁,就立在河中,如同絕望的雕像,看著船隊經過。

    石薇躲進了船艙裡,不忍心見到這樣的慘狀。

    司馬光和蘇油擔心的是,震中瀛洲,恐怕景象比現在還要慘。

    數日之後,船隊抵達瀛洲,兩人才松了一口氣。

    地震之後緊跟著河決,消息閉塞了很久,結果受災最嚴重瀛洲,情況竟然比周邊地區還要好上很多。

    此地的官員,發揮了積極作用。

    李肅之,山東冠族趙郡李氏之後,李迪的侄兒,絕對的幹才。

    李迪是大宋狀元,曾兩度擔任宰相,前書提到過他,張方平年輕時被坑得最慘的時候,是李迪辟之為天雄軍通判,進而推薦赴闕,直集賢院,從此仕途開始坦蕩的。

    所以說起官場裡邊的世家圈子,其實也不大,轉來轉去都能扯上關係。

    大宋以文制武,彭仕羲反叛的時候,老頭是湖北路轉運使。所以阿囤烈,啊不,如今的蘇烈入湖北平叛時,是老頭當時實打實的手下。

    老頭對蘇烈的印象非常好,比之狄青郭逵,而且老頭也提點過夔州路刑獄,知道那地方是怎麼的苦逼,因此對讓夔州兩年翻身的蘇油,那是青眼有加。

    蘇油也對這個文武雙全老頭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路上和司馬光提心吊膽,結果在瀛洲得了個彩蛋。

    「大雨地震,官舍民廬推陷。肅之出入泥潦中,結草囷以儲庾粟之暴露者,為茇舍以居民,啟廩振給,嚴儆盜竊,一以軍法從事。」

    地震之後,瀛洲百姓謠傳將要發大水,於是百姓都非常震驚爭相要出逃。

    李肅之做著高陽關路都總管安撫使,兼管瀛州事務,派人到處去勸說安撫,謠傳才消失。

    緊跟著組織修造倉庫,拉上篷布,營造帳篷草屋,收集各處還沒有被毀的物資,集中存放。

    等到大雨來了又去,老頭已經籌集了一百三十萬石糧食,兵器以及其他物資的數量也與此相當。

    緊跟著,李肅之命令給士兵發放武器,時刻保持警戒,維持治安秩序,瀛洲實施軍管。

    接著開始賑濟,同時鄉間比戶置鼓,有盜,輒擊鼓,遠近皆應,盜為之衰止。

    等到蘇油他們到來的時候,瀛洲不但災情料理完畢,城內受災房屋修整完畢,都已經開始重新修建新城牆了!

    絕對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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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七章趙郡李家

    當蘇油看見城門樓子旁手腳架的第一眼,心中立刻翻現出四個字——以工代賑!

    趙郡李家,出人才啊!

    不過這也是有群眾基礎的,趙郡李家的威望,在河中府的口碑,怕是比蘇家在眉山的口碑只高不低。

    因此大家才會如此聽老頭的話,一直到賑災之事結束以後,百姓之中沒有發生爭搶偷竊物資的事情,街巷之間都很安定。

    能力絕對沒得說,司馬光和蘇油進城,老頭一路介紹:「瀛洲與契丹通使,朝廷對老夫的奏報回覆很快,我在七月請求從瀛洲周圍多餘的士卒中抽調人力,從防備河患的儲備木材中抽調一部分,又調用了一萬貫從真定各地購買木材。」

    「自從兩國和平,瀛洲以前的防禦守戰裝備,早已經廢棄了,這次正好化害為利,整飭一番。」

    「新城方圓十五里,城牆上面修建了禦敵的譙樓,四千六百間戰棚。」

    「以前的正門,過於窄小粗陋,現在也擴大了。」

    「這些工程從七月庚子開始施工,計畫十月完工,現在還有些掃尾工作沒有完成。」

    「接下來我會發人力修整瀛洲南北通道,繼續以工代賑,安定地方。」

    一路過來,蘇油發現百姓的房屋都已經修繕完畢,倒是州衙還是草頂,只做了簡單的修繕。

    司馬光一路讚歎,一邊對蘇油介紹:「當年公儀為大名府修冠氏堤,工就弗擾,民悅之,請為宰;橫隴之決,護衛金堤,滿歲無河患;通判澶州,鳩工構城屋凡千區,中貴人銜命來視,規置一新,驚賞嗟異,聞之於朝。明潤,多多請教,必有裨益。」

    幾個小的早都被瀛洲新城驚得目瞪口呆了,蘇油趕緊拱手:「先生大才,當年鄭國子產,衛國文公,救災舉措得當,國人謳之。夫子錄於《詩》,流芳百世。先生今日之德,必亦有謳之者。」

    老頭笑道:「趙郡蘇家千里駒,早有耳聞了,你在夷人裡邊的聲望,可不一般啊。」

    蘇油趕緊擺手:「阿烈瞎說的吧?」

    老頭呵呵一笑:「阿烈可能瞎說,唐介唐子方也瞎說?」

    蘇油這才想起來,唐老頭入京之前就在這片做官,還燒了遼人的寨子來著。

    老頭說道:「君實說得有些誇張了,我興工,救災,其實就簡單四個字——按工給價。」

    「歷任河工,調用民力,興怨惹謗,其原因就在於此。」

    「如果真要是給出的工錢足夠公允,夠民夫生活所用,大家爭相效力都來不及,哪裡還會有什麼怨言?」

    「歐陽公與河渠司對六塔河工程的造價差別如此之大,是河渠司想用丁役之法,壓根就沒有想到要給這些人工錢!」

    「力作之人,日給米兩升,鹽一兩,這是起碼的。可大宋丁役,地方上多把下限當做上限,還要在這個底線上諸般剋扣,加上胥吏上下其手,到達力夫手上的,怕是要折去多半了。」

    「這點收入如何活人?加上遠赴數百上千里之外服役的,沿途還要自擔費用,破家亡身者,不計其數,所以大家才聞役色變。」

    「其實大災之後,如果調運得當,正是興役之機。」

    「一來人力集中,且無生計,能夠靠工役得活。」

    「二來大水之後,朝廷需要修整的地方很多,工程量也大,這些人正好解了急需。」

    「所賴者,是胥吏不能盤剝,官府不能失信,轉運及時,所給從厚。」

    「因為一年半載之後,這些人是還要回鄉的,所以還要留有些積蓄。」

    「地方官員,多有一個『怠』字,平日裡尚不覺有差,真到了河北今年這樣的情形,怠上一個月,翻年就是赤地千里餓殍遍野的結局,不能不急啊。」

    司馬光深吸了一口氣:「老夫今晚就將公儀的舉措和在大名府商議的方案製成條陳,上報陛下和中樞,瀛洲有公儀坐鎮,實在是百姓之幸啊。」

    蘇油拱手道:「李公,這些費用,從何而來啊?」

    李肅之說道:「問道點子上了,河北防遼重地,各種物資軍器堆積如山,不過平日裡不得用而已,如今事急從權,今後在慢慢調補吧。」

    蘇油沉吟了一下,轉頭問司馬光:「學士,你說你通判過鄆州?」

    司馬光點頭:「對。」

    蘇油問道:「鄆城應當產煤鐵,學士在鄆城的時候可曾見過?」

    司馬光說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鐵我知道是有的,不過鐵戶用的是松炭,大冶四五十人,小冶二三十人,如果算上取礦,造碳的,那就不止了。」

    「不過聽說風險極大,這些都是官榷,榷費很重,常常起爐不通風,或者風路雖通,熔冶不成,那就得重新起爐,重起不得補費,因此破家的豪商巨賈,也不是一戶兩戶。」

    蘇油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明代開始用北方煤炭含煉鐵,鑄造的鐵炮因為含硫過高,極易炸膛,不知道經過自己焦化之後會是什麼效果。

    不過就算不能造炮,造刀槍箭矢,那也比遠從汴京調運強得太多。

    後世東平,可是重要的產鐵區,地點就在如今梁山泊邊上的鄆城,有鐵有煤,還有造水泥的灰岩,比後世更優秀的是,那裡如今還有大量水源,有個方圓四百里的大湖,簡直就是得天獨厚的工業基地!

    大宋徐州,「自古為鐵官商賈所聚,其民富樂,凡三十六冶,冶戶皆大家,藏鏹巨萬。」

    能讓河北自己解決掉軍器問題,漕運壓力會減輕不少,將鄆城發展起來,怕不又是一個徐州,嶲州!輻射河北,應該綽綽有餘!

    要是再在海邊尋幾處鹽場,水泥曬池一抹,那就是種錢啊……

    李肅之見蘇油陷入神思,也知道這娃點石成金的本事:「明潤,這是想到河北致用之策了?」

    蘇油這才回過神來:「哦,剛剛來了個天馬行空的想法,不過大河不治,一切都是白想,且先顧眼下吧。」

    次日,司馬光帶著石薇的和尚道士隊伍們去城牆工地巡查,檢查工人食宿是否如李肅之所說那般,同時還要慰問鰥寡,幼弱,發放藥品,指導衛生。

    經過幾次救災,現在大相國寺和天師府已經形成了統一的防疫規條,至於個人衛生守則,蘇油則找可貞堂的才子們編造成了簡單易懂的歌訣,稱為《避疫歌》。

    見石薇實在是忙不過來,蘇油也不好意思一定要她陪同,只好帶著種誼和測量小分隊出發。

    一路辛勞繁瑣自不必說,船隊到了樂壽埽,一膄小船駛了過來,船上一個高聲喊道:「船上可是蘇大監嗎?」

    蘇油正在彎著腰看沙漏呢,聞言直起腰來:「誰呀?」

    小船靠攏,卻是一名內官,點頭哈腰不敢上船:「小人程昉,官家剛抬舉了西京左藏庫副使,現為河北屯田都監。」

    蘇油招呼道:「聽說過,那快上大船敘話。」

    內官還是有些不敢,小聲問道:「學士在船上嗎?」

    蘇油說道:「學士在瀛洲坐鎮呢,怎麼你想見他?」

    程昉臉都白了,連連擺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不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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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八章安撫使

    蘇油不覺好笑,經過漢唐兩代內官亂政,如今的太監,在士大夫眼裡那就是背著原罪,除了陳升之張堯佐這種溝通內外的,內官們要得外朝官一個好顏色,基本都是休想。

    蘇油看著這太監黑不溜秋一副老農模樣,心裡先就舒坦了幾分,至少是個做事情的。

    伸手將受寵若驚的程昉拉上船,逗趣道:「都監怕學士怕得這麼厲害,就不怕我?」

    程昉赧笑道:「李都監說了,探花郎最是和藹可親,從來就事論事,不給俺們下人使臉色的。」

    蘇油楞了一下:「哪個李都監?李憲?」

    程昉臉一紅:「汴京城的李都監怎麼高攀得上,那是官家身邊的紅人,我說得是李德明李都監。」

    蘇油有些想笑又忍住了,李憲這娃估計也是多面人,在外朝官比如自己面前,那是一個柔順,估計在內廷,也不是省油的燈。

    想想也是,替趙頊掌握神機營的李都監,和臨時掛個名頭派出來打醬油的李都監,本就不在一個級別。

    招呼孫能給陳昉上茶,程昉屁股掛著椅子邊坐了,雙手捧過蓋碗。

    蘇油笑道:「不要如此小心,尊敬也不在面子上,你這個樣子怎麼揭蓋碗?坐穩了,別一個晃蕩摔了我的茶盞。」

    程昉赧笑一下,這才坐好,揭開蓋子濕了濕嘴唇,表示個意思。

    蘇油這才說道:「都監的名頭我聽說過的,河決棗強,釃二股河,導之使東的工程,是程都監親抓的,以大木為鋸牙架住決口,落竹石籠子以塞之。因功加帶御器械。我記得沒錯吧?」

    程昉喜出望外:「些許勞跡,辱大監清聽。」

    蘇油說道:「內廷之中,難得有治水的專才,都監此來,所為何事?」

    程昉說道:「不為別的,只為獻策。」

    蘇油說道:「哦?願聞其詳。等等,孫能,將沈校勘制得的地圖取來。」

    孫能取來地圖鋪上,程昉一看都傻了:「這……這圖從何而來?因何如此精準?」

    蘇油說道:「這個你就別管了,來,先說說你的想法。」

    程昉這才指著地圖講解:「如今河決商胡北流,與御河合一,我們現在的位置在這裡——樂壽埽。」

    「樂壽其上,大監已經考察完成,其下則是南皮,滄州,清州,霸州,過獨流東寨北寨而入巨馬界河,然後從泥沽寨入海。」

    「如果要重導黃河入二股東流,則御河必定淺淀,需要開濬。」

    「大監你看,要是將葫蘆河水道利用起來,自樂壽之東至滄州二百里,截彎取直,則可以縮短運路。自衛州王供埽導沙河入御河,則水力充沛,可廣運路。這樣便可以恢復御河運力了。」

    這個想法不可謂不精妙,不過只是圖上作業。

    蘇油問道:「都監,按照你的方案,黃河水道的一段,便會有葫蘆河來取代,敢問葫蘆河豐水季節,流量有多大?兩岸堤壩有多高?河道有多深?離州府市鎮有多遠?黃河大水的時候,葫蘆河河道能否容納?如要改道,取直之後,能否就能解決泥沙淤積問題?如果能,需要什麼方案?是束水沖沙,還是年年疏濬?如果不能,那這條水道能存在多少年?沿途農人,城鎮前移,要耗費多少錢糧?工程要耗費多少錢糧,物資,人工?開挖土方多少擔?耗時多久?是否能在水道存在這些年裡賺回來?」

    程昉傻了,知道束水沖沙這個辦法的,絕對是老河務,他完全沒有料到蘇油能說出這樣的專業詞彙:「這,這個……還需要考察計量……」

    蘇油笑了:「如今隊伍就在這裡,都監只要說出想要哪些,我們就能給你測量計算出來。」

    程昉腦門子上汗下來了,沒想到遇到這麼個什麼都要用數據說話,動則可以問出這麼一堆問題的領導,以往那种放任大言的辦法完全行不通了,這……早知道不來了。

    蘇油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說道:「回河之議,我原則不反對,不過到底能不能,你我說了不算,甚至宰執官家說了依然不算,只有老天說了才算。」

    「我現在帶領的這個小組,是測量含沙量,流速,和河沙淤積速度的,測量小組的上面,還有一個計算小組,他們會計算出按照現在的淤積程度,這條河道,多少年後還會重新淤塞,同時還要計算出,水流保持多大的速度,才上泥沙不至於淤積。」

    「除此之外,還有測量各地高差的小組,考察歷年各地水文的小組,考察各地人工力錢,消費情況,物資儲備的小組……」

    程昉小心地說道:「大監,這也太繁雜了吧?」

    蘇油說道:「數據不怕多不怕煩不怕雜,只怕不夠精細。即使這樣會耗費不少,那也比興耗力役,然後被白白的沖走強吧?或者都監覺得,六塔河那樣的災難,我蘇明潤能夠人頭不失,你程都監也能抗住?」

    程昉一張黑臉頓時變成灰色:「測量,必須仔細測量!」

    壓服了程昉,蘇油點頭:「那好,既然都監首肯,今日我便將條陳上奏,也請都監副署,我還要奏請都監與我一同考察河務,說實話,沒有一個熟悉水情的老人跟著,我這心裡也不落底啊。」

    程昉頓時轉憂為喜,蘇探花喜歡推功那是官場上出了名的,夔州倒霉幾十年的老判官都能給他奶成知州,這趟雖然興致勃勃而來挨了一番敲打,最後結果居然沒變,這也算是堤內損失堤外補了。

    有了程昉這個老河務參與,蘇油的船隊進度果然快了很多,經驗的幫助是非常大的,很多時候程昉提出經驗做法,理工小組立刻加以考證,研究出裡邊的門道,然後便可以舉一反三。

    除了測量,蘇油的事務還很多,包括賑濟,倉儲,軍務,農耕,水利,經濟,官員能力……都在其按察範圍。

    大宋河北邊防線,從西向東,分別是真定府,定州,保州,廣信軍,安肅軍,雄州,霸州,信安軍,滄州。

    多是軍州,也是大宋唯一一處軍人可以擔任知州的地區。

    內官地位比軍人高,文官地位比內官高,有了程昉在自己面前點頭哈腰做樣子,地方上的知軍,知府,表現得非常配合。

    加上河北最高軍事長官,緣邊安撫使王臨,是王廣淵的弟弟,一門五進士,也是世家出身,和蘇頌大蘇小蘇交情極好,見到蘇油也就格外親切。

    和王廣淵一直給英宗趙曙當秘書顧問不同,這娃也是文武兼資,還是罕見的左班轉右班。

    前幾年契丹曾效仿大宋,刺兩輸人為義軍,結果數萬人越境跑來大宋。

    地方將領怕遼國追究,請遣還,王臨說道:「彼歸我而遣之,必為亂,不如因而撫之。」愣是將這數萬人給收了。

    同時從其中篩選出可靠的十數人,發展成間諜,潛入遼國打聽情報。

    這樣的文人才是蘇油心目中最好的文人,兩人那是相當有共同語言。

    還有兩個副使,那就是純粹的將領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1 23:06
    第五百二十九章都是熟人

    一個也是蘇油的熟人,周永清,陝西名將周美的孫子。

    詩書記載「自陝西用兵,諸將多不利,美前後十餘戰,平族帳二百,焚二十一,招種落內附者十一族,復城堡甚多。在軍中所得祿賜,多分其戲下,有餘,悉饗勞之。及死,家無餘貲。」

    周美兒子早逝,周美臨死上表朝廷,以孫子為自己的繼承人,朝廷加賜引進副使,秦鳳路鈐轄,駐紮在渭州。

    周永清在謂州任上,看到兵士們雖驍勇但不懂陣法。於是採用唐朝李靖的兵法為式樣,對部隊進行嚴格的訓練,使軍容大為改觀,戰鬥力大幅度提升。

    蘇油抵達渭州後,曾經研究過這種訓練方法,並大加讚揚。

    當然蘇油心目中的戰法和周永清還是有區別的,不過今後的槍械必須使用陣型,士兵技戰術水平可以很快提高,但是令行禁止,列隊操練攻擊,這些就必須經過嚴格訓練。

    周永清的陣法,其積極意義就在這裡。

    當時周永清已經離任,來了河北,蘇油給周永清寫信,詢問陣法詳情細節。

    有大佬垂詢,周永清自然屁顛屁顛的接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沒有想過會有什麼好處。

    數月之後,朝廷頒旨,命令全國各地的駐軍,都要按周永清的練兵方式訓練部隊。同時加周永清為緣邊安撫副使。

    周永清這才知道,蘇油將周永清改進過的陣圖,詳細繪圖加上文字說明,一併報送給朝廷。而且重點說明,這不是自己的發明,是前任鈐轄周永清之功,背著他向朝廷推薦了自己。

    周永清接到朝廷敕告,熱淚縱橫。

    以往的上司,奪下屬之功為己功的多了去了,卻從沒有聽說過還有追記離任之人的業績,然後向朝廷報功的。

    蘇油將周永清的訓練方法總結成教材,其中所耗費的精力,其實不比原創少上半分。

    然而蘇油的奏報裡,沒有提到自己一個字,前前後後都說是周永清所創。

    一日之間,揚名天下尤勝祖輩,這就是再造之恩。

    然而蘇油與他之後信件來往中,從來都是只對業務問題進行探討,態度還很謙虛,對於周永清的感謝之類,一句不回。

    如今恩人到了河北,周永清立即派遣親衛沿岸跟隨,還不敢上船打擾,反正就是一直在兩岸綴著。

    開始蘇油沒在意,還以為是朝廷派來護送司馬光的,直到從瀛洲出發,這支隊伍還在,才知道時候保護自己的。

    不由得感覺奇怪,趕緊派種誼一打聽,方知是周永清的手下。

    於是蘇油讓隊伍的都頭轉告周永清,約他到雄州見上一面。

    雄州還有一位緣邊副使,王珪之子王光祖。

    不過不是翰林王珪,而是涇原勇將王珪,綽號「王鐵鞭」那個王珪。

    王鐵鞭戰死好水川,朝廷錄光祖為供奉官、合門祗候。

    這娃的長項是「明於料敵」,就是情報工作抓得好,善於判斷敵人的真實意圖,大災起來後,朝廷特意下旨雄州探察北境動靜,就是看中他這點。

    蘇油的探測船隊抵達雄州後,置辦了一桌便宴,邀請周永清,王光祖上船飲酒。

    周永清上船,對蘇油納頭便拜:「侍制大恩,永清沒齒難忘。」

    蘇油將周永清扶將起來:「言重了,這是為國舉才,談不上私恩,與你切磋陣法,我也收穫頗多,不過因為渭州以防守為主,暫時還沒用上。」

    王光祖笑道:「探花郎渭州之戰,那是以攻代守,贏得漂亮。縣君一日逐敵百里,所向披靡,頗有北地將門女子的風範!光祖佩服!」

    蘇油說道:「她如今在瀛洲救治災民,沒能前來,來來來,我們入座細聊。」

    和二人一起,所聊的自然就是軍務,而且這軍務,也與治河有關。

    酒過三巡,蘇油問道:「大宋與遼朝交好以來,北地兵甲,都是以安靜為主,聽聞保州以東,都是塘陂方田,平日裡種稻,要求淺不能縱馬,深不能行舟。」

    「這點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我是蜀人,種稻是行家,稻田牛耕,亦過不了牛腿,否則施耕不利,要做到這麼大片的區域水深剛剛合適,有些難為吧?」

    王光祖和周永清都有些尷尬,周永清組織了一下言語:「不想對恩公隱瞞,黃河改北流以後,塘陂多為泥沙所淤積,如今深不過人腿肚,淺的那些……種麥倒是上等田地,阻擋騎兵,屬於笑話了。」

    蘇油明白了:「因為預期到屯田大利,所以被你們隱瞞了,沒有上報朝廷?」

    王光祖臉一紅:「不是不是……這不,剛剛改道,感覺還不穩嘛……」

    這些地方上的小九九,蘇油都懶得理會:「屯田也是辦法,但是還是要奏報朝廷,那麼多難民無處安置,這份獨食,怕是誰都吃不成。」

    「給你們提個醒,該上報趕緊上報,別忘了這次下來按察河務的是誰。」

    司——馬——大——光!沒事兒都要彈劾人,沒人彈劾就找皇帝茬的主,殺傷力那是槓槓的,兩人立刻點頭:「是是,是我們失計了。」

    蘇油又想起了《水滸》:「河北盜賊情形如何?」

    王光祖說道:「雄州有一股馬匪,頭領綽號叫天佛,平日裡劫掠村鎮,殺傷行人,官軍圍剿,則遁入遼境,其餘的……都是小打小鬧,地方巡檢就能處理,不勞大軍出動。」

    蘇油摸著下巴:「遁入遼境啊……怎麼有股陰謀的味道,焉知不是遼人扶持的?他們的軍器,馬匹,衣著如何?」

    周永清說道:「也與燕代百姓無異,馬匹來自遼境,自然精良,對了,他們善使弓箭。」

    蘇油立刻問道:「善使到什麼程度?騎射會不會?回射會不會?精準程度如何?弓力多大?」

    王光祖和周永清面面相覷:「回射是啥?騎射是會的,精準程度……三十步十拿九穩吧,弓力這問題,沒有繳獲,不知道啊。」

    蘇油喊道:「八郎,去船上箭矢與兩位副使觀瞧,不要弩的,要弓的。」

    弓箭是船上小子們每日的功課,就連蘇油都要練,君子六藝嘛。

    很快弓箭取來,兩人一看箭矢眼睛就亮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眉山矢吧?」

    蘇油說道:「先別說這個,兩位看看,盜匪所用箭支,重量,長度,大致與這裡那種相當?」

    王光祖取過一支,交給周永清,周永清點頭:「大致與這支差不多。」

    蘇油點頭:「兩石四斗,這是軍中好手啊。這個叫天佛和他那些手下,很有可能是遼國人!」

    就在此時,一葉快舟駛來,船上快班斥候高呼:「王副帥可在?雄州急報!」

    王光祖快步出艙:「給我!」

    打開一看,對蘇油說道:「侍制,契丹林牙蕭禧,藉口界河巡檢趙用擾邊,領兵四萬壓境,正在打造浮橋,意欲渡河。」

    周永清站起身來:「嗯公,君子不立圍牆之下,我這就護送恩公返回大名!」

    蘇油說道:「四萬人,是不是少了點?王副使,你怎麼看?」

    王光祖笑道:「侍制這是考較光祖了,彼所顧者,信誓也;其來,欲得趙用耳。避之則勢張,不如不避。」

    蘇油又問道:「契丹方陣四萬,而以單舟臨之,可會不測?」

    王光祖恨道:「此契丹故智,屢屢以邊事相威脅,讓我大宋讓步。不過我乃武臣,外使交涉,非我其責,一切尚需侍製為主。」

    周永清怒了:「王兄!北地遼人素無信義可言,萬一恩公有所閃失,你我萬死莫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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