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67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8 23:25
    第五百四十章國有軍工企業的福利

    不過今年過節,蘇油人雖然在外地,也特意給將作監和胄案寫了信,上下人等都分到了幾斤豬肉,幾瓶豬油,還有製作炸藥用的澱粉,提取甘油之後的肥皂,鹽酸催發的醬油,作為福利發放,備受好評。

    用蘇油的說法,沒兩斤肥肉打底,就體現不出大型國有軍工企業的優越性。

    將作監如今很樸實,工作餐和胄案一樣,改用了黃銅沖壓的餐盤,每到飯點,工人們便前往食堂排隊打飯。

    蘇油和其餘官員也必須以身作則,不過打完飯後在小食堂裡邊吃,廉潔奉公。

    一起吃的還有一些商賈,大佬們都很忙,只有這點時間可以抽出來接見他們。

    將作胄案的工作餐,工人們吃算是福利,早餐十文,午餐三十文,晚餐三十文。

    沒錯三頓,用蘇油的說法,一天兩頓,就體現不出大型國有軍工企業的優越性。

    晚上還有夜宵供應,加班的設計員,監工的大師傅們,還可以在這裡吃點抄手湯圓面條荷包蛋之類的夜宵。

    不過商賈們要來吃那就貴了,工作餐一頓五十貫公使費不帶還價的。

    不給錢也可以,那就得有能讓蘇油看得上眼的項目或者創意。

    河北新河整治工作是蘇油的提議,北流議定,大量的工程需要上馬,都水監因為表現不給力,於是趙頊將事務分派給了胄案河渠司。

    所以五十貫一頓的工作餐,用蘇油的話說,商賈們簡直就是佔了大便宜了。

    項目都是要經過競標,標書格式蘇油規定得非常詳細,與之相配套的還有資質考證,在皇宋銀行沒有足夠的存款,手下團隊中沒有足夠的胄案將作出產的工程機械,資質一關就過不了。

    很多花樣都是新花樣,因此能從直管幹部這裡打聽到一點消息,對商賈們來說,簡直是童叟無欺的公平交易。

    蘇油脾氣很好,能坐到他面前來的,自身背景也頗為可觀,所以說話也客氣,達不到要求的還出謀劃策讓他能夠達到,順便賣力地推銷四通商號的工程機械,船隻,車輛。

    另外禁軍御龍骨朵直中抽調出來了一隊精銳,帶領五百行人快班組成工程爆破隊,蘇油也幫皇帝向商賈們推銷爆破承包業務,讓趙頊參與感滿滿的同時,錢包也滿滿。

    答應了趙頊軍器監自負盈虧,蘇油也在挑選優質資源。

    不光是軍工,還有打著軍工品質的民用品,以三產養軍器監,壓力其實也很大。

    軍工是吞金巨獸,因此必須有產金巨獸與之相配套。

    蘇油的目標,就是廣大的汴京民眾消費市場。

    太后和太皇太后如今已經搬進了新宮殿,處處新奇的排場,讓進宮問安的誥命們羨慕得要死。

    這些東西都是低調的奢華,這年頭房子修高了都不行,那是逾制。不過多一個帶玉瓷抽水馬桶和浴缸的盥洗室,多幾間冬暖夏涼的水空調屋子,花園裡多一個軸承搖椅,誰都說不出個什麼來。

    但是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了,沒有煤煙氣息和夜間馬桶味道的臥室啊,自來熱水的大浴缸啊,乾淨雅潔的廚房啊,整齊方便的老爺書房啊……

    如今汴京城的小康之家,流行起了三轉一響四大件的說法。

    三轉就是輕便四輪馬車,鐵魚風車自來水箱,室內管道和鍋爐房。

    一響就是一種剛剛流行起來的稀罕玩意兒,一種歷史上沒有出現的鍵盤樂器——鋼琴。

    大宋具備音樂素養的人非常多,琴棋書畫是士大夫的基本要求,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出家人和伎班。

    就連蘇油這樣的理工吃貨,在趙抃的逼迫下,也會簡單來幾首琴曲。

    因此當十二平均律這個趨近完美樂理理論展現在大宋人面前後,剩下的就屬於藝術範疇,再沒蘇油這工科狗什麼事兒了。

    宋人如今思想非常開放,各種藝術理論正在總結成型階段,對藝術和美學的推崇可以說是整個歷史上最登峰造極的時期。

    短短十年之內,他們便將十二平均律為基礎的樂理推進到了蘇油看不明白聽不懂的地步。

    貢獻最大的,就是對張麒糾纏不清的綠箬小娘子那幫子人,要是不會按度幾首十二平均律新曲,出場費都是要跌一個台階的。

    市場急迫需要一件能夠完美呈現平均律之美的樂器,於是鋼琴應運而生了。

    這事情和蘇油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是蘇家幾個音樂家——八娘,二十七娘,王弗,蘇軾,吃飽了沒事幹,拉著石富搞出來的。

    通過鍵盤用羽毛管撥動琴弦,還設計了四個踏板來控制音栓,相當輕巧,方便攜帶,不用的時候要把它裝到一個形狀像翅膀的盒子裡加以保護。

    為了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在死後名字前頭添上著名音樂家五個字,蘇油慫恿八娘和二十七娘——現在眉山拉絲技術已然成熟,為什麼不改成擊錘敲擊金屬絲的方式發出音色?部件其實還是那些部件,就鍵盤,擊弦機,琴槌,制音器,琴弦和踏板。但是整出個八十八鍵全音域一排帶黑白半音全音的鍵盤出來,那該多拉風?

    八娘回信中表示非常吃驚,小幺叔別鬧,那這件樂器會有多大?那不得半間屋子?

    蘇油回信八娘你很缼屋子嗎?

    八娘表示不缺,八娘表示缺樂器,八娘於是就有了這件大樂器。

    這是一件非常完美的樂器,音色讓人陶醉,和聲奏法高妙清雅,一經推出,立刻被蜀商們拉出去顯擺,然後攜經濟強勢,和蜀茶裝逼法一起,先是席捲大江南北然後沿著漕運攻陷汴京。

    音樂是文明和文化高度發達後的標誌性產物,所以蜀中人揚眉吐氣,這是繼唐代雷琴之後,我們蜀人的又一巨大貢獻,看你們汴京人還說我們偏鄙之地不?!

    再敢說我們文化落後——我們有老蘇探花蘇大蘇小蘇八娘蘇小妹蘇!就問你們怕不怕?!

    不過這些都是民間的胡吹亂捧,他們並不知道,如今的幾個蘇,在朝堂上泡都冒不出一個。

    蘇軾和蘇轍回來了,同行的還有石富,還有新調任館閣的文同。

    還有蘇軾的新婦——王閏之。

    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家中排行正好也是二十七,這就又是一個二十七娘,生於慶歷八年閏正月,因此被蘇軾呼為閏之。

    這是王弗的堂兄給牽的線,蘇油不知道是不是王弗臨死前的安排。

    大宋女子十四可嫁,按眉山風俗,八娘十六歲嫁程之才、王弗十六歲嫁蘇軾、二十七娘十五歲嫁給蘇轍,自己更是六歲定親。

    王閏之已經二十一,是鄉下老姑娘了,按理說蘇軾如今文名日盛,好親事多的是,卻自作主張取了比自己小十二歲的王閏之,蘇油不知道是不是他對王弗有過什麼承諾。

    如果是這樣,只能說王弗眼光獨到,因為王閏之對王弗生的蘇邁,行同己出。

    王閏之也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和自己同齡的小幺叔,眉山青神,甚至整個蜀中,西南,將小幺叔描繪得神仙下凡一般,如今一見,卻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弱冠青年。

    蘇軾帶著王閏之規規矩矩見禮:「侄兒攜新婦,問小幺叔安。」

    蘇油嚇了一大跳:「你什麼時候講規矩了?」

    蘇軾再次躬身:「父母見背,你就是京城裡不多的長輩。」

    蘇油不開心了:「天下豈有拘禮蘇子瞻哉?!」

    蘇軾頓時哈哈一笑,挺起腰板得意對王閏之說道:「怎麼樣?我說明潤必定如此說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8 23:25
  第五百四十一章軍器監

    最厲害的是王閏之還有字——字季璋,當然這是嫁給蘇軾之後蘇軾的瞎搞。

    相比王弗,這姑娘明顯少了一股子靈氣,不過從歷史資料上看,溫柔,善良,任勞任怨。

    而且對堂姐的兒子極好,視同己出一般。

    想到這裡蘇油就問:「邁兒呢?」

    蘇軾說道:「薇兒帶去河邊玩了。」

    蘇轍,文同,也上來見禮,蘇油對蘇轍說道:「你們來了就好啊,閏之和二十七娘可以幫小妹分分擔子了。」

    蘇轍笑道:「今日沒有帶她和遲兒前來拜訪小幺叔,是因史公思孫心切,剛到碼頭便用馬車接走了。」

    蘇油這才與石富和文同打招呼,文文同道:「襪材又收了多少了?」

    文同哈哈大笑:「又是子瞻這大嘴巴說出去的!」

    這個事情現在傳為了典故。

    文與可畫竹,剛開始自己都不怎麼當回事兒,只要有人求畫,隨手與之,大方得很。

    和宋迪一樣,等他的作品上了寶鈔之後,聲名立刻大振,「四方持縑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

    這個誰受得了,文與可非常厭惡,將縑素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襪材!」

    然後被蘇軾傳了出去,士大夫間以為口實。

    然後文同還想轉移禍患,跟蘇軾寫信:「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眉山,可往求之。襪材當萃於子矣。」

    意思是來找我要畫的那些人,我都告訴他們傳人在眉山,你那裡很快就會高高堆起襪材了。

    末尾還附了首詩,最後一句是「擬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

    蘇軾調皮,回信說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我知道你倦於筆硯,畫是不可能畫的,你是不是想騙我得此絹?

    文同無可以答,只好承認:「好吧我寫詩寫錯了,世豈有萬尺竹哉!」

    蘇東坡卻和了他那首詩,末句是:「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

    這是蜀學,涉及到光直線傳播和三角函數等理工知識,被蘇軾化入了詩句當中,同時還包含著佛家的機鋒。

    文同收到信,無可奈何地笑道:「子瞻辯則辯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

    於是搜檢出自己的一副得意作品寄過去:「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

    有宋士大夫之間書信來往戲謔,也極風雅不下魏晉。

    這時候張麒過來了:「少爺,宴席好了。」

    蘇油說道:「那去叫薇兒和邁兒,我們開飯。」

    席間,蘇油問起蘇軾和蘇轍兩人的仕途。

    蘇軾監官告院,直史館。蘇轍則被王安石吸收到計司新成立的部門——制置三司條例司,除檢詳文字,也就是文字校對工作。

    說道這裡,蘇軾就不由得冷笑:「三司條例,經韓公,唐公先後兩次整理,如今上下頗以為便,明潤你為何不願意當那鹽鐵副使?那呂惠卿是誰?三司條例,本當由你來主持才是!」

    蘇油搖頭:「我提出過意見,制度從中央起,之後解決三大發達地區,然後是各處上州,最後在全國施行。陛下認為進度太慢,認為既然法令清晰,就當趕緊推向全國範圍。介甫公認為他有能力做到,所以,就這樣嘍……」

    蘇轍也感到滑稽:「如今京城之中,有用介甫公比孔子,拿呂惠卿比顏淵的。哈,孔子要顏回和子路各言爾志,子路答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撼。』而顏回則曰:『願無伐善,無施勞。』」

    「善者,能也。有能而不矜,使民無勞而有施。我家小幺叔還沒說話呢,輪得到他呂惠卿自稱顏回?」

    蘇軾說道:「嗯,或者是小幺叔少了一個姓孔的師傅也說不定。」

    滿桌都是忍俊不禁,文同勸道:「子瞻,京中說話,還是不要這麼恣肆吧。」

    蘇油說道:「這話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介甫公與陳暘臣共同舉事,設制置三司條例司,掌經畫邦計,議變舊法以通天下之利。的確舉薦過呂吉甫。」

    「不過孔子顏回之論,怕也是有人附會。介甫公的原話是:『惠卿之賢,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學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獨惠卿而已。』」

    說完又對蘇轍說道:「子由,安石與惠卿,如今密不可分,凡安石所建請條例司章奏,大半惠卿手筆,雖然與你同列檢詳文字,你要明白這中間的區別。」

    蘇轍表示明白。

    想對蘇軾也說兩句,想了想嘆了口氣:「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接著對石富拱手:「接下來胄案和將作要抽調出得力人手組建軍器監,我現在還一個頭兩個大,得多賴石公了。」

    富弼的足病尚未痊癒,還在將養當中,聽聞王安石和蘇油在趙頊那裡關於天變的爭議後,嘆息道:「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為!此必奸人欲進邪說以搖上心,使輔弼諫爭之臣無所施其力,是治亂之機,不可以不速救。」

    隨即上書數千言,力論之。

    ……

    熙寧二年三月,南郊校場,蘇油與石富,陳昭明並立,對從蜀中,商州,汴京各處抽調過來的技術明算人才訓話。

    看著點將台下的老老少少,工匠士子,蘇油說道:「華夏肇基之始,即有蠻夷的威脅。」

    「夏之淳維,商之鬼方,周之玁狁,秦漢匈奴,唐之突厥,吐蕃,其後烏桓,鮮卑,到今日的契丹,黨項。」

    「這些種類,皆以遊牧為業,對華夏造成極大威脅。」

    「秦公立業,即逐西戎;漢武繼命,擊戰匈奴;其後唐平突厥,設安西,黑水二都護;再其後,農耕國家對遊牧部落的戰力,便乏善可陳了。」

    「為什麼?因為千年來,他們也在追趕,也在進步,到今日,甚至已經走到了我們的前面!」

    「有了馬鞍,可以長途奔襲;有了馬蹬,可以站在馬背上射箭;到今天,夏人甚至有了回回炮,駱駝兵,鐵鷂子!」

    「遼主親軍,馬皆備皮鐵之具!」

    「可我們呢?!我們的弓弩,從漢時的兩石四斗,退化到今日的七鬥!」

    「我們的騎軍,名義上有二十萬,可是連軍士鎧甲都置辦不齊,兵刃尚難敵青鋒,名為騎軍,可真正有馬的,不過數萬!」

    「我們的步軍,大軍日行,不過十五里!」

    「在這樣的差距下,如何能戰勝一日之間,可在百里外聚合的西夏遼人騎軍?就算戰勝,又如何追擊,如何全殲?」

    「我們只能依靠人力寨堡,進行就地防禦,不斷的防禦。只能在禁軍以外,輔以廂軍,廂軍以外,輔以義勇!」

    「國力耗散,丁口用盡,尚且不足與西夏遼國騎軍為敵!」

    「所以高粱河,我們敗給了遼人。」

    「所以好水川,我們敗給了夏人。」

    「那麼我們還有希望嗎?我要說的是,當然有!希望在哪裡?就在諸君身上!」

    「只要我們奮力趕上,超過,拉開與他們武器的差距,打垮他們騎軍的優勢,重新與他們站到到同一起跑線上,就如漢唐那般,甚至形成與他們武器的代差,那漢代李陵五千人戰車部隊,可對抗八萬匈奴騎兵的戰績,未必不能重現於今!」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8 23:25
  第五百四十二章嵩陽書院

    「今天,是軍器監正式成立的日子,僅此三個字,各位便可知肩上所任之重。」

    「你們要把大宋的防線,打造成鋼鐵之長城!要讓我們的軍隊,打造成鋼鐵之雄師!要讓我們的弓弩,能於百步外透穿重鎧!要讓我們的寨堡,使每一名進攻者絕望!水師,要能隔絕江海,騎軍戰車,要能能百里狂飆!」

    「要讓我們的戰士,吃得飽,穿得暖,跑得快,打得贏!要讓敵人的軍隊,在我們的武器之前,化為齏粉!讓敵人的城池,在我們的攻擊之下,灰飛煙滅!讓敵人的舟船,在我們的水師面前,如斑鳩之遇鷹梟,如野兔之遇豺狼!」

    說完舉手向西方一指:「一百六十里外的鄭州,基地正在成型,條件還很艱苦。」

    「要大家遠離熱鬧的汴京城,要大家離開舒服安逸的職事差遣,投身於接下來數十年如一日的緊張,機械,繁複,辛勞的學習和生產裡邊去,是我對不起大家。」

    「你們中,有華選的進士,有明算的舉子,有商會的宿老,有工坊的技工,出身不同,各行各業。」

    「但是能夠站到這裡,已經說明,你們都是能獨當一面,別有專長的精英。」

    「我不能向大家保證功名和前程,更不能保證高官與厚祿。我只能保證——你們的名字,將會被今後千千萬萬華夏子孫永遠銘記;你們的偉業,將吹響華夏重回強盛的號角;你們的功勛,將昭耀這片萬古天地!」

    「從今以後,大宋的軍旗插到哪裡,你們的榮譽,就在那裡!」

    「這,就是我們要證的道!」

    群情激昂,揮手狂舞:「敢為皇宋效死!」

    ……

    鄭州境內,有嵩山,箕山。

    嵩山之麓,有一座影響力巨大的書院,嵩陽書院。

    書院內原有古柏三株,西漢元封六年,漢武帝劉徹游嵩岳時,見柏樹高大茂盛,遂封為「大將軍」,「二將軍」和「三將軍」。

    大將軍柏樹身斜臥,樹冠濃密寬厚,猶如一柄大傘遮掩晴空。

    二將軍柏樹幹下部有一南北相通的洞,好似門庭過道,樹洞中可容五、六人。兩根彎曲如翼的龐然大枝,左右伸張,形若雄鷹展翅,金雞欲飛。

    三將軍柏較之前兩將軍偏小,但是枝葉最多,最為繁茂。

    每當山風吹起,枝葉搖動,如響環珮,猶聞絲竹之音。

    嵩陽書院是關學的一大思想中心,范仲淹,司馬光,二程,都在此講學,李復聽聞蘇油到來,特地從洛陽趕來相見。

    如今關學和蜀學,互為體用表裡,已經呼應結合為一個整體,蜀學為關學理論提供了無數論據和方法,各種自然發現加上邏輯,辯證,讓這個體系越來越牢固,越來越周密。

    相應的,作為重要奠基人,張載和蘇油,在蜀洛士大夫之間的名聲,也是日益崇高。

    李復如今在蘇油身前,執的都是弟子禮。

    李復帶著蘇油來到一塊高達的石碑前:「此乃大唐嵩陽觀紀聖德盛應以頌碑,唐天寶三年刻立。」

    「嵩陽書院當時還是嵩陽觀。觀內住著一位老道士,名叫孫太沖,道號『嵩陽真人』。他終日上山採藥仙丹,為人治病。為此,方圓都來嵩陽觀取藥治病。」

    「玄宗一次身染重病,久治不癒,聽說孫太沖煉的仙丹很靈驗,就派大臣到嵩陽觀討取。服用之後,果然痊癒。」

    「為了紀念此事,玄宗派了大臣,到嵩陽觀立碑銘志。開工時,領作的石匠問監工大臣:『此碑當多高?多寬?多厚?』監工大臣隨口答道:『碑越高越好,碑首載帽,知縣監辦,限期百日。」

    「碑成之後,高一丈,寬六尺,厚三尺,李林甫撰文,裴迥篆額,徐浩八分隸。全碑千餘字,字態端正,剛柔適度,毫法遒雅,是唐隸中的精品。」

    蘇油點頭,大奸者必大能,李林甫的文章寫得其實相當不錯。

    就聽李復言道:「關於此碑,還有一個傳說。」

    「百日之期,其實只做了八十一天,誰知碑身立起來了,碑帽卻戴不上。監工大臣為了催促盡快地戴上碑帽,一連殺了三個縣官,六個領工頭目。」

    「到最後第九十七日,監工大臣親自到碑前,對石匠下令說:『再限三日,要不把碑帽戴上,大家都不用活了。』全體石匠聽到命令,一個個愁眉苦臉,卻依然束手無策。」

    「正在無奈何之際,忽然從東南方向來了一個老頭,走到碑前,這邊瞅瞅,那邊看看,笑眯眯的一言不發。」

    「有一個石匠對老人說:『師傅還是快些走吧!免得在這裡跟著我們遭災。』」

    「老者回答說:『我亦是一個手藝人,走到那裡,吃到那裡,做到那裡。這半輩子入土的人了,還怕個啥,還不是過一天,少一天,啥時候土圓到脖子上,也就算完事了。』

    「那位老人說罷,轉眼不見。」

    「一位老工匠一拍腦門喊道:『土圓到脖子,我知道了!』」

    蘇油笑道:「所以大家用土封了石碑,一直到石碑上部,然後將碑帽順著土坡送上去戴好,之後挑走黃土,是吧?」

    李復笑道:「老師聽過這個故事?」

    蘇油搖頭,他是想到了金字塔:「沒有,不過理工精髓,就是省時省力,提高效率。其實辦法太多了,用此法甚至能造出方圓數里的大石塔,何況區區一個石碑。」

    李復說道:「傳說那名老者,就是魯班,這一帶一直流傳著這個故事。」

    蘇油拍著厚重的碑石:「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故事,也是理工之學的經典應用,其中的力學原理也很經典,要不這次講學,便從這個石碑故事中所闡釋的原理講起吧。」

    ……

    汴京城,王安石宅。

    王雱與呂惠卿在檢查來往信件。

    王雱看了信件:「知陳留蘇涓也上書,道是陳留縣離京師開封距離最近,建議將義倉法在京師試點推行。」

    呂惠卿說道:「之前知齊州王廣淵、知唐州高斌建議,請恢復義倉制度,並總結設置義倉的經驗,作為長期推行的準則。」

    王雱說道:「第一等戶每年納粟麥二石、第二等戶一石、第三等戶五斗、第四等戶一斗五升、第五等戶一斗,所納糧食儲存於裡社,每一社倉委派專人負責,村社由耆長負責農戶納糧工作,縣官登記每年裡社糧食的具體數量。」

    「收成好的年景呢,可以根據義倉糧食的多寡收納;收成不佳的年景呢,則根據義倉糧食的多少賑濟當地百姓。如果義倉糧食儲存時間長則可以借貸給老百姓,或新陳相易,以避免糧食的損壞。」

    「蘇涓還具體陳述了義倉制的可行性與一些可能出現的弊端。宋神宗接受了上述地方官的意見,決定恢復義倉法。

    呂惠卿說道:「都是熱心人啊……」

    王雱冷笑:「怕都是熱中之人吧……國家常平倉,不就是干這個的?輪得到他們來多此一舉?這就是地方上想分奪中樞之權,好上下其手而已。」

    呂惠卿點頭:「也有可能,之前唐公清點計司,這是官員們想要借東牆,補西牆,負擔最後都在百姓頭上。」

    王雱冷笑道:「小打小鬧,等新法出來,總要他們大吃一驚……對了,怎麼能治一治我那倆叔叔?」

    呂惠卿微笑道:「公子,家和萬事興,參政兄友弟恭,閤家和諧,不是好事兒嗎?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不過聽聞參政的俸祿,夫人都不得碰一下,每月到手便隨意交於兩兄弟支配?這就不太合適了。」

    「你看,公子如今業已踏入仕途,所謂修齊治平,這個家也該操心起來才是,免得別人閒話嘛。」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8 23:25
   第五百四十三章古怪的正確

    王雱聽得只是微笑,輕輕點頭。

    呂惠卿接著說道:「聽聞官家都將內庫交由皇后整頓了,為什麼沒有交給宮內兩位王爺?名不正,言不順啊。」

    「所以為了家中和睦,公子應該當仁不讓,把這個家理起來,將每月用度安排妥當!一來讓參政也看到你的能力,二來嘛,如今參政俸祿不菲,何必隨意花掉?置辦些田畝,休沐之日,也得林泉之趣嘛。」

    王雱會意,笑道:「就如國政一般,先從財政把法度建立起來。」

    呂惠卿笑道:「齊家而後治國嘛,從我者留之,非我者去之,不然還怎麼做事?道理都是相通的。」

    兩人心照不宣,對視一眼,都是一笑,然後繼續查閱書信了。

    三月,王安石上任以來第一次大人事調動,引發了又一場朝爭。

    河北都按察使,知開封府,翰林學士滕甫罷,知鄆州;

    翰林學士鄭獬罷,知杭州;

    宣徽北院使王拱辰罷,知應天府;

    知諫院錢公輔罷,知江寧府。

    事情從滕甫開頭,之前滕甫主動請求巡查河北,比司馬光和蘇油早一個月回京,重新履任開封府的職位。

    王安石以河北振興,需要重臣坐鎮,鄆州的煤鐵,濱州寧海,滄州鹽山兩處鹽場又是新務,滕甫救災時就在鄆城,瞭解當地情況為由,認為為了國家考慮,在司馬光和蘇油都被皇帝拒絕外任的情況下,滕甫就是最佳人選。

    同時王拱辰因為之前的履歷存在瑕疵,一直在朝堂的風評中就不是正人,故而應一起外放。

    滕甫在朝堂上聲名很好,和王拱辰一起外放,這就有點噁心人了。

    而且從知開封府改知鄆州,還是剛剛在河北立功的情況下,明顯有失公平。

    於是朝中私下傳言,認為是當年知貢舉時,王安石和滕甫起過衝突,王安石「深惡之」。

    加上趙頊對滕甫也很看重,朝中私下傳言,王安石害怕滕甫對趙頊產生過多於自己不利的影響,才想方設法將之外放。

    另外,還因為一件事情。

    曾經有一次,趙頊問滕甫:「卿知君子小人之黨乎?」

    滕甫回答:「朝廷無朋黨,雖中主可以濟;不然,雖上聖亦殆。小人如野草藤蔓,必附喬木才能成事。」

    而王拱辰自北京還朝,對趙頊上表,稱臣欲納忠,而未知陛下意所向,又言牛李黨事方作,不可不戒。

    趙頊徵求王安石的意見,王安石說道:「拱辰在仁宗時交結溫成皇后家,人皆已知其不正,不當復任用。然此未足為奸邪,他說的未知陛下意所向,就是要逢迎上意,唯命是從,這才是真正的奸邪之言!」

    因此朝中還傳言,王拱辰和滕甫一邪一正,同日被貶,是因為他們都提到相同的一件事——藤蔓附喬木,黨事方作。

    關於鄭獬被貶的傳言則是他在權發遣開封府的時候處理的那件鵪鶉案,不肯按照王安石的法子來,而後王安石卻因引用法律不當而去職,因此交惡。

    加上他和滕甫是好朋友,曾公亮本來準備讓鄭獬知西京洛陽,王安石在趙頊面前聲言鄭獬奸滑,一定要出知杭州。

    而錢公輔,則是王安石的好朋友,他純粹是認為出滕甫知鄆州大為不當,幾次在趙頊面前言滕甫不該離京,因此受到的連累。

    既然好朋友擋道,那就請他挪挪位置好了。

    坊間傳言,此事還有伏筆,那就是薛向。

    薛向在蘇油到渭州前,是陝西轉運副使,王安石當時領著群牧司,薛向請以鹽易馬,因此深得王安石賞識。

    治平末年,蘇油離任後,薛向因為種諤開邊被連坐罷官。

    淮南轉運使張靖負責考察陝西鹽馬得失,回來後指出薛向對朝廷有所欺隱,存在虛增瞞報的情況。

    錢公輔、范純仁皆言薛向罪當貶官;而王安石力排群議,拿張靖抵法,反過來將薛向提拔成了江淮路發運使。

    作為回報,薛向立即上奏,請於永興軍置賣鹽場,以邊費錢十萬緡儲永興為鹽鈔本,官自鬻而罷通商。

    爭議更大的,是關於滕甫的繼任者。

    本來趙頊是想讓定州知州孫長卿擔任權知開封府職務,宰相富弼、曾公亮都未置可否,相當於默認。

    但王安石卻說認為孫長卿是奸險小人,不能擔此重任,推薦河北救災中立下大功,被司馬光和蘇油極力稱讚的李肅之來擔任此職。

    蘇油在鄭州忙得腳打後腦勺,聽聞這一通亂,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特麼沒一個乾淨!

    按事實結果來講,王安石這番任命其實沒什麼問題。

    而且對蘇油並非沒有好處。

    振興河北,是以他的方略為基礎,所以蘇油當然希望鄆州這個核心,由一位清廉能幹的大臣來主事。

    滕甫真的是個好人選。

    王拱辰是人人喊打的奸邪,不能留在趙頊身邊,也是對的。

    薛向這老小子,在陝西時堪稱親密戰友,他的經濟才能自然不用多說,擔任江淮轉運使,能力綽綽有餘。

    李肅之與自己也有交情,自己和司馬光也曾向皇帝推薦過他。

    花花轎子人抬人,他知開封府,對自己在鄭州的攻略也很有好處。

    鄭獬和錢公輔,與自己沒什麼關係。

    可問題是,這些正確的事情湊到一處,怎麼就特麼這麼彆扭呢?

    尤其是薛向,將解鹽收歸國有專營,他的江淮發運使倒是舒坦了,有錢買糧了嘛!可對陝西經濟,絕對會造成巨大的打擊。

    蜀中製鹽法在解鹽中得到應用,當初四通商號是出了力的,有兩成股份在裡面,銷售也是以商號為主,一直搞得風風火火。

    如今薛向這麼搞,是背叛了自己和四通商號,是篤定自己不敢拿陝西財政開玩笑,所以準備硬生生吞了這兩成股份,作為給王安石的投名狀!

    沒說的了,這就是在為接下來的「均輸法」做準備。

    後人往往將這個法同國家調控聯繫到一起大加頌揚,認為這是抑制大商人,權貴們的有效措施。

    但是認真研究就會發現,其實不是這麼回事兒。

    理解「均輸法」,最要緊是八個大字:徙貴就賤,用近易遠。

    所謂抑制大商人壟斷,以國家資本進行低買高賣,以國家名義侵奪商人利益,不但在當時就招致誤讀,甚至千年之後,也有無數專家學者誤讀。

    漢代均輸法,是漢武帝對外戰爭進行得如火如荼,導致國家經濟即將崩潰,不得已採取的國內掠奪措施。

    將各地賦稅貢物,折為當地最多最便宜的物品,運到價高地區銷售,其核心是官營商業,目的是抑制個人商業行為,充實國家財政,核心是賣和利。

    的確在短期內給漢武帝救了急,但是其後產生的災難性後果也是不言而喻的,值得慶幸的是,漢武帝兩次豪賭均輸,算是賭贏了。

    即使這樣,漢武帝在巡幸泰山後也下詔:「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

    而王安石的《均輸法》,核心與之大不相同。

    宋代汴京,糧食仰賴東南六路運輸,漕糧上供量,到如今已高達一年五百五十萬石。

    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數目,這些糧食當中分為兩種,一種是正常的租賦,還有一種,則是補租賦之不足的入糶。

    司馬光就曾經上奏,六路糧食產地,老百姓糧足而錢乏,所以國家應當從這些地方購買糧食,以防止糧賤傷農。

    大宋立國百年,從最開始全部租賦,到租賦漸漸減少,入糶漸漸增加,到蘇油所處這時代,入糶已經佔到一小半。

    王安石之法在宋代已經有人用過,仁宗朝時,許元擔任發運使,諸路歲欠米貴的時候,則令輸錢,以當稅額。然後於米賤諸路購買糧食,補足當年朝廷租賦額度。

    這就是王安石《均輸法》的核心之一——徙貴就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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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四章均輸法的弊端

    王安石早就發現了大宋物資上供製度存在的巨大缺陷。

    其一,是諸路上供之物都是定額,豐年不能增多,歉歲不能減少。

    其二,是上供雖然固定,但是消費不固定,消費少的時候會導致糧食陳腐,不得不半價而出,導致巨大浪費;消費多時有導致倉庫搬空,不能足用。

    其三是各地加在農人身上的租賦,常常使用支移,折變等辦法,糶買的時候,也經常不根據實際情況,或求於不產,或貴買於非時,增加農民負擔,給了商人們操縱物價的機會,增加政府開支。

    消除這些弊端的辦法,除了徙貴就賤,再有就是用近易遠,就是如果有多個產地都豐收,那就到距離近,交通便利的地區購買。

    所以王安石的《均輸法》,和桑弘羊的有很大區別,核心是利用市場機制,解決京師物資供應問題。其總的目的是協調供需關係;提高財政收支的效率;擴大政府購買力;撙節購買、運輸等開支;減輕農民負擔;打擊商人「擅輕重斂散之權」操縱市場的兼併行為。即所謂「便轉輸、省勞費、去重斂、寬農民」。

    與均輸法配套的措施還有二:首先需要擴大發運司的職權,撥給發運司專項資金,用於採購,賦予「從便變易蓄買」的權力,並增闢官吏。

    其次,需要建立京師所需與發運司上供的信息溝通體制,以及發運倉儲,讓發運司預先知曉京師庫藏狀況,根據實際需要合理安排糴買、稅斂、上供。

    聽起來非常美好,然而從辯證法的觀點來說,凡事有利則有弊。

    據蘇油所知,《均輸法》,玩著玩著,就被官員們玩反了。

    不管是當今還是後世,不管是兩個時代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均輸法的根本目的,壓根就不應該是什麼用市場機制解決物資供應問題。

    它應該是朝廷的調節措施,根本目的是收納東南農戶手中的餘糧!讓大家有錢可用,避免穀賤傷農!

    其一,如果農人手裡的糧都不夠吃,什麼均輸不均輸,都是瞎扯。

    其二,如果《均輸法》的範圍涵蓋諸路上供的所有物品,這明顯會干擾市場。

    其三,地方官員有了國家政策,在打擊完商人後,會在本來用於租賦的糧食的額度上增收——因為現在農人已經無其它渠道可以賣糧了。

    然後他們會用這部分糧食騙取朝廷的均輸錢,中間的差價,自然落入他們的腰包,同時侵害了農人的應得利益,商人的應得利益,國家的應得利益。

    用不了多久,官員們就會想出很多辦法來吃肥自己——折錢過重,折錢不均,錢米並征這些現象就會接踵而來。

    比如欠收米貴之際,官府本應當收錢不收米,可要是收錢的折價,比當地糧食的實際市場價還要貴呢?

    比如後來江南西路斗米四十五,政府收購穀米和糶價為五十,而命百姓折錢納賦的時候,高達斗米九十!整整翻了一倍!均輸折錢,還不如就地買糧納糧!

    然後發運司很快會變得腐敗,比如東南上供糧食,均輸本來只應該是賦稅的有效補充,然而發展到後來,只要轉運司上繳的租賦糧食一日晚到,發運司就會拒收。

    然後從自己倉庫裡以均輸的名義發往京師,美其名曰以入糶補租賦之不足,然而其所定價格,甚至能高出市價幾倍之多!

    這個操作過程中,發運司實際上用的是豐年積蓄的舊糧,並未支付給農人錢鈔,緊接著就會帶來一個巨大的經濟危機——東南錢荒!

    這個問題用不了多久就會凸顯出來,宋朝很快就會變成以入糶代替租賦的國度,原因只有一個——官員們有利可圖!

    與之相應的,是漕運,漕倉等國家稅收制度的敗壞,以及花石綱等諸多名目發綱的誕生,等到不懂經濟的蔡京蔡豫大一上場,在經濟危機下再濫發鹽引敗壞有價證券的信譽……

    事情真到那一步,大宋就基本沒救了。

    想到這裡,蘇油不由得心裡一陣陣發寒,趕緊給王安石寫信,將這些事情一一點了出來,然後告訴王安石,千萬千萬,一定要開章明義,說明均輸只是租賦的補充;

    還有就是為了避免引來奪商賈之利的非議,解鹽股份一定要處理好,並且在律文序言裡,一定要說明大宋《均輸法》,與桑弘羊那倒霉的《均輸法》的區別;

    其三,強烈建議《均輸法》,只涉及國計民生中最重要的糧食,改革之初,不要涉及過多輸糶種類,只解決特定問題就好;

    最後,各地糧價的監控一定要有有效舉措,而且必須明確到新法條文裡邊,決不能在今後出現價格倒掛的現象。

    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告訴王安石這個東西需要數學專才參與,需要能力之輩執行,我這裡給您老推薦兩個人——沈括沈存中,章惇章子厚!

    汴京城,王安石宅。

    王安石,呂惠卿,王雱,正在閱讀蘇油的來信。

    王安石感慨道:「蜀學精細純三路,有些門道啊,新法後續推演,絲絲入扣。」

    王雱表示不服,譏笑道:「我看就是希望新法不行,這是事事朝壞處想!」

    呂惠卿卻是看到了另一方面:「說了這麼多,蘇明潤這其實是替投資解池鹽務的商賈們張目吧?要說這裡邊沒有他的一份利益,我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王安石搖頭:「吉甫扯太遠了,不管蘇明潤目的如何,他提出的這些問題,是不是我們新法的漏洞?我們是不是應該填補上?」

    「如今《均輸法》尚未出台,在條例司就已經引發了爭議,陳暘叔,蘇子由都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是行桑弘羊之策,奪商人之利,和蘇明潤指出的如出一轍。」

    王雱再次冷笑:「焉知不是叔侄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呂惠卿說道:「會不會蘇明潤見明公得用,想要改弦易轍了?」

    這個問題很嚴重,當世顏回啊,要是再來一個當世子路,他的地位鐵定難保。

    王安石將信件收了起來:「我早已明確表過幾次態度,但明潤的態度也很堅決,可以配合,但絕非同道,我是說服不了他……」

    呂惠卿心中咯噔一下,臉上卻看不出什麼來:「蘇明潤自是干才,不過他那叫配合嗎?軍器監財權獨立,其收支用度,計司一概不曉,談何配合?薛向舉解鹽為本,行發運事,他就首先反對。」

    王雱摺扇打開:「父親,我有一策。」

    王安石說道:「何策?」

    王雱笑道:「我們來個聲東擊西之計,蘇明潤不是要求解池明晰股權嗎?我們就依他,甚至讓薛向保持陝西鹽政現狀都不是什麼大事體。」

    王安石說道:「雱兒你說得輕巧,那發運司周轉之本何來?」

    王雱笑道:「別忘了,大宋還有一大財源。」

    呂惠卿立時會意,讚歎道:「妙!公子所言,當是內藏!」

    王雱點頭:「對,內藏!請官家撥出內庫錢五百萬貫、米三百萬石給薛向為本即可。經濟之能,薛向也不弱於他蘇明潤,必能濟事!」

    王安石有些猶豫。

    呂惠卿言道:「明公,公子所言有理。內藏錢糧,放著也是放著,明公不借,估計到時候軍器監也會借。與其用於那頭吞金巨獸,血本無歸,不如先用於調運綱糧,使之增加國入,節省國費。兩相對比,哪頭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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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五章軍工和三產

    王雱說道:「還有別忘了皇宋銀行和四通錢莊,他們的慈善青苗貸款,比我們早行十年,無論是利息還是扶持方案,對我們接下來《青苗法》的推行,絕對是巨大阻力。」

    「此舉可以抽緊皇宋銀行的銀根,如此一來,我們的《青苗法》便成為呼應時局之需,一枝獨秀。能夠為接下來諸多新法推出,鋪平道路!」

    說到這裡不由得對自己一舉多得的主意非常得意,放聲大笑起來。

    呂惠卿也勸道:「明公,蜀中青苗貸,固然有它的好處,可是明公別忘了,此舉雖然於農人甚得便利,但是於國卻無利,見效太慢了。」

    「陛下以理財為第一要務,明公覺得,是指的民富,還是國富?這幾年戰事剛剛消歇,災害卻又頻繁起來,國家財政,已經難以支撐了啊!我們的《青苗法》,兼顧農人的同時,還能增加國入,不比銀行錢莊強過百倍?」

    王安石終於下定決心:「罷了,就如此議,這蘇明潤舉薦的二人,沈括行,可章惇是怎麼回事兒?此人名聲至鄙!」

    呂惠卿內心裡其實要的就是這個名聲至鄙,這樣就動搖不了他的地位:「明公,打一棍子還得給一甜棗呢,蘇明潤與我等雖然立場不同,卻也盡力給我們查補缺漏,算是盟友。」

    「接下來要動內藏,就相當於動銀行,動錢莊。有些人的面子,該給的,也是要給……」

    四月,蘇油回了一趟汴京,唐老頭終於還是沒能熬過這一節,蘇油作為唐介的老戰友老下級,趕到靈堂致哀,還要獻上祭文。

    巷口車馬輻輳,都是朝中士大夫,唐介直聲震天下,在士林中口碑極好,因此前來悼念的人非常多。

    蘇油趕到靈堂,唐介已經入殮,烏黑棺材擺在大堂,堂上掛著唐介的畫像,身穿紫袍朝服,瘦削嶙峋,一如其生前的風骨。

    蘇油嘆了口氣,上前恭恭敬敬施禮,獻上祭文,開始安慰家屬。

    很快門口一陣騷動,蘇油回頭,卻看到了種誼的身影。

    趙頊來了。

    趙頊在唐介臨死前就來過一次,唐介彌留之際還在勸他親賢臣遠小人,趙頊也忍不住落淚。

    如今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唐介這個人,不管眼界見識胸襟如何,絕對是皇宋一等一的骨鯁忠臣。

    看到堂上唐介的畫像,趙頊跟王中正低聲說了兩句,王中正躬身去了。

    趙頊這才拭去眼淚,開始安慰唐介的家屬。

    身為國家計相,之後又擔任國家副總理,但是從喪禮上看,老頭家境不咋的。

    趙頊見到蘇油:「明潤你來了?」

    蘇油躬身:「陛下還請節哀,另外唐公家境……唉……其後人遺孀,還望陛下出旨意優撫之。」

    趙頊也默然點頭。

    前來弔唁的官員,見到官家親臨,吊哭之後也如蘇油一樣,自覺地站在皇帝身後。

    過了一陣,王中正再次匆匆趕來,手裡多了一卷畫軸。

    趙頊取過來,交給老唐的兒子:「堂上畫像不類,體現不出唐公生前氣度形容。這是禁中舊藏本,賜與你家,將之掛起來吧。」

    眾人都是大訝,禁中如何會有唐介的畫像?!

    等到畫像掛起來,圖中的唐介卻是一身綠袍,栩栩如生,比蘇油見過的唐老頭年輕很多。

    邊上還有一行小字——「右正言唐介」。

    蘇油是寶文閣學士,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幾個字是仁宗御寶。

    就聽趙頊緩緩說道:「唐公當年彈劾張國舅去職後,仁宗密令圖其像,置溫成閣中,此事外廷不知也。」

    一個從七品的綠袍小官,被仁宗繪成圖形,掛在恃寵而驕的貴妃閣中,以為警示。

    這是何等威崇殊遇?!

    蘇油見到無數官員的眼神,轉眼變得豔羨火熱,不禁暗自搖頭,這是只見到賊娃子吃肉,沒看到賊娃子挨打……呸呸呸,這比喻不合適不合適,阿彌陀佛唐公在天之靈莫要見怪!

    蘇油參加完憑弔,又回鄭州折騰去了。

    軍器監,傳統概念裡就應該是一處打造刀槍鎧甲弓弩的地方。

    到了蘇油這裡就大為不同了,這娃把後世軍工的概念搬了出來,為軍隊提供服務的產業,通通算是軍器監業務範圍,結果軍器監的規模,一下子擴大了無數倍。

    監下分列了——礦冶司,火器司,炸藥司,運輸司,食品司,醫藥司,雜事司。

    分別負責冶金,槍炮,彈藥,車船,軍用食品,軍用藥品,其餘雜件。

    至於鎧甲,軍裝,弓弩,刀劍,帳篷旗鼓之類,在蘇油眼裡屬於夕陽產業,一股腦都算在雜件裡邊。

    此外還有兩所進行前沿技術研究的研究院——物理研究院和化學研究院。

    數學研究院還沒有,基地裡人人都有用,沒有閒工夫搞純理論研究。

    作為產學研一體的科研基地,還有各種配套科室,其中安保是重中之重,這裡有大宋一支天武寬衣的小軍,由狄青的兒子狄詠率領。

    趙頊因為撥款八百萬貫給了王安石,作為安撫蘇油的手段,給了他和薛向同樣的權力——征辟幕僚。

    其實蘇油對這件事是無所謂的,在商言商,只要銀行能保證基本運轉,內藏庫要撥款多少給王安石與之無關。

    蘇油很謹慎,銀行到現在還只是一個區域性銀行,真要容納那麼多資金,給錢找項目找出路都得累死。

    不過聽聞向皇后哭了,她辛辛苦苦將內庫清理,造冊,結果趙頊誇了一句:「很好。」轉手就挖走一大塊填補外廷。

    這當然也是有利息的,計司會通過金,銀,今後的糧食逐年補償。

    不過此舉招來蘇轍的強烈反對,他悲觀地認為皇帝這筆錢要回收會非常困難,或者說,要皇帝不困難,那就會讓老百姓困難。

    與民爭利!

    蘇油也沒勸,都是倔驢怎麼勸?心中卻暗暗冷笑——這就與民爭利了?才哪兒到哪兒?

    鄭州嵩山一處山谷裡,一座巨大的秘密基地正在成型。

    鄭州的煤,馬鞍鎮的鋼鐵,大理的銅,都在往此地聚集。

    這裡有煤,硫鐵礦,耐火黏土,水泥灰岩,石英砂,油石……

    很快基地外圍,煉焦廠,建材廠,水泥廠,磨具廠,鑄造廠,機械廠……各種工坊建立起來。

    石家在這裡有農莊,六年來各種工坊也發展得非常大了,所有這些,形成了研究所核心基地的外圍,將機密牢牢地保護在裡邊。

    甚至可以說,沒有來自石家的支持,這個基地都不可能這麼快建立起來。

    蘇油秉承一貫的風格——手自衣食,自立世間。

    第一步就是掙錢。

    天氣熱了,防暑降溫的成藥需要得多——人丹,金靈丹,風油精,清涼油,蚊香。

    還有各種冷萃芳香劑——薄荷,柑橘,乳香,樟腦,玫瑰,茉莉,胡椒,姜,花椒,荳蔻萃制的精油……

    然後又衍生出香水,香皂,肥皂,藥皂,食用香精……

    值得一提的是牙膏,鄭州鋁礬礦豐富,所以牙膏用鉛管灌裝,和後世近代牙膏已經沒有什麼區別,內容物已經細化到用碳酸鈣和鋁礬,二氧化硅作為摩擦劑,甘油作為保濕劑和甜味劑,桃膠作為增稠劑,並且添加了雞舌香和白藥作為添加劑,既符合士大夫的口味感受,又具有保健護牙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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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六章十大罪

    在薛向的建議下,王安石用從內藏庫中得到發運費裡,忍痛撥出六十萬貫,換取瞭解池四通商號的兩成股份。

    然後四通商號反手便將六十萬貫全部投入到鄭州工業基地。

    有了這筆資金的注入,蘇油立刻跟高國舅的商州胄案訂購了一大批高硬度合金鋼的各種刀頭,各項工程開始加快進度。

    在蘇油的計畫單裡,礦冶司負責新型煉鋼高爐研發,力爭達到一爐五萬斤的產能。

    火器司除了研製生產已經定型的幾款槍械和火炮,重點在液壓制退器和炮用瞄準器的攻關項目上,力爭在沒有軟橡膠的情況下,僅靠黃銅密封圈和杜仲橡膠,完成制退器的設計定型。

    炸藥司,繼續研究顆粒成分,大小,與爆炸效能的關係,同時還要研究炸藥的保管,存放,運輸諸多疑難,還要繼續高性能炸藥的研究,銅殼子彈的研究,以及炸藥包,爆破筒等武器的設計。

    運輸司主要是車船,要研究出更加堅固耐用的車架,嘗試戰車研發以及各種船型試驗,船載武器平台設計定型。

    食品司,主要負責軍糧的研發,其中重要的食品就是結構營養均衡的炒麵,壓縮餅乾,還有最重要的——水果與肉類罐頭。

    醫藥司,重點將天師府和大相國寺諸多驗方配置成成藥的丸散膏丹,此外還有各種醫療器械,金創科器械,麻醉劑的研發工作。

    為了保證將士們的生命安全,四項科目列為重中之重——青蒿素的批量生產,青黴素的實驗室製備,更高倍率顯微鏡的研發,乙醚在麻醉上的功用劑量研究。

    雜事司,新型縫紉機,釘皮機,拉絲機的研發工作都是他們的事兒,同時要滿足軍工被服,甲冑弓矢等日常生產。

    這個司的重點項目引起了極大的爭議,但是蘇油最後硬著頭皮拍板——鐵絲網,這玩意兒難度又不大,不允許反對!

    陳昭明對天體運行規律理解非常深刻,蘇油交給他三門學問——工程圖學、工程力學、機械原理及設計。

    石富在自己的幫助下,要完成兩門教材——工程材料及其成型基礎、機械製造技術基礎。

    蘇油可沒有張方平那種過目不忘的本事兒,每天就是背著書包各司亂竄,聽取意見,困難,督促進度,指導解決方案。

    吃過晚飯,還要給輪休的工匠們安排夜校課程。

    為了維持軍器監的收支平衡,蘇油還不得不抽調部分人手,進行產品質量管理,替軍方生產六十文一支的弩箭,一貫半一把的鶴脛弩,以及人馬使用的皮具,沖壓水壺,板甲,頭盔。

    吳充在拿到蘇油送去的縫紉機製作出來的標稱軍服後,對價格和質量大為滿意,替河北諸軍訂購了五萬套冬裝,同時提請中書,請求更換上四軍裝備。

    這個純屬獅子大開口,王安石當然不同意,開什麼玩笑,捧日和神衛那可是騎軍,人甲一副三十貫,馬甲一副四十貫,光鎧甲兩支隊伍一萬八千人那就是一百多萬貫!等於黃河又決了一次!

    最後官司打到御前,趙頊只好答應將天武步軍九千人的裝備進行更換,這還不包括武器,其餘的,等到有錢了再說。

    不說樞密院的如意算盤敲得王安石肝兒疼,大宋奇葩的軍制,卻讓蘇油鑽了個大空子。

    大宋軍制守內虛外,如今遇到王韶種諤郭逵在陝西,王光祖周永清在河北,都是急需大量軍器的主。

    一邊要攻略青唐橫山,一邊要鞏固河北新防線,這就遭遇到了青黃不接。

    聽到天武軍要換裝備,兩處各自開鬧,均上報樞密,請許自制裝備。

    陝西說動了韓琦出馬,王安石和吳充都不敢不給這個面子,結果項目轉眼就掉進了蘇油的口袋裡。

    如此在各方幫襯下,軍器監總算滿足了今年的預算平衡。

    蘇油在鄭州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四月朝會開始了。

    宰相缺席。

    故事,兩制差除,必宰相當筆。

    前段時間富弼因病在告,曾公亮又出使,中書只有王安石值班。

    因此王安石將鄭獬幾人出外,沒有經過富弼簽署,還引來如此大非議,這讓富弼很生氣,乾脆不任中書,繼續稱疾臥家。

    司馬光從邇英閣出來,前往資善堂,見到呂誨,便與他同路。

    兩人都是老台諫了,司馬光便悄悄問呂誨:「今日請對,欲言何事?」

    呂誨拍拍自己袖子:「此中彈文,乃新參也。」

    司馬光愕然停步,又連忙趕上呂誨的步伐:「眾人皆謂安石主政,朝廷得人,你為何要彈劾他?」

    呂誨大為不然:「怎麼連君實你也這樣說?安石雖有時名,卻好執偏見,不通物情,輕信奸回,喜人佞己。」

    「聽其言則美,施於用則疏。若在侍從,猶或可容;置之宰輔,天下必受其禍!」

    司馬光勸道:「如今尚未有顯跡,為何不留待它日?」

    呂誨搖頭:「陛下新嗣位,富於春秋,所與朝夕謀議者,二三大臣而已。」

    「苟非其人,將敗國事。此乃腹心之疾,治之唯恐不逮,豈可留待他日?!」

    司馬光啞了,今天,要出大事!

    果然,趙頊剛剛坐定,呂誨便出列:「臣,御史中丞呂誨,彈劾新任參知政事王安石十大罪!」

    轟!朝堂頓時炸了,台諫這麼久不發聲,果然憋了個大招!

    趙頊明顯沒有料到這種情況,他今天是來聽取王安石關於《均輸法》條例修改情況的,一時間沒有任何準備。

    無論如何,台諫彈劾宰執,宰執必須避位。

    如今富弼告病,曾公亮不在,王安石再一待罪,中書沒人了!

    其實有人,還有個趙老頭。

    不過如今朝中流行「生、老、病、死、苦」這一說法。

    中書裡邊,王安石虎虎有生氣,曾公亮屢請老,富弼稱病不視事,唐介已死,趙拚力不勝,遇一事變更,不等他發言,底下人就全部搞好,只給他一個簽字的機會,完全被架空,苦不堪言。

    趙頊臉色鐵青:「十大罪,還真是難為中丞了……」

    呂誨從袖中取出彈章,恭恭敬敬奉上:「臣據台諫之位,今見中書舉措失當,不可不糾劾。」

    「十罪何難,難的是陛下能聽從諫議,方為朝廷之福,國家之幸。」

    趙頊不由得出言譏刺:「聽你的就是虛懷納諫,不聽你的,就朝廷無福,國家無幸了?」

    王安石是第一次遭受正式彈劾,如今諸事還未開始,彈劾就已經來了,不由得怒火中燒,不過還是要按照制度,避位待參,於是取下幞頭:「陛下,且聽呂御史如何說。」

    呂誨展開彈章:「王安石,外示樸野,中藏巧詐,驕蹇慢上,陰賊害物!」

    「臣,略舉十事——安石向在嘉佑中舉駁公事不當,御史台累移文催促入謝,倨傲不從,迄英廟朝,不修臣節。慢上無禮,一也。」

    「安石任小官,每一遷轉,遜避不已;自為翰林學士,不聞固辭。先帝臨朝,則有山林獨往之思;陛下即位,乃有金鑾侍從之樂。何慢於前而恭於後?好名欲進,二也。」

    「安石侍邇英,乃欲坐而講說,將屈萬乘之重,自取師氏之尊,不識上下之儀,君臣之分。要君取名,三也。」

    前兩件都太久遠了,這事情卻是王安石自找的。

    他當了翰林學士,給趙頊講學,提出趙頊應該向學生那樣,請授課人坐著講,此事引發了幾位侍講的爭議。

    第二天王安石給趙頊講課,趙頊說學士那你就坐著講吧,王安石因為大家都不坐,也不敢坐了,白白讓呂誨的彈劾內容多了一條。

    就聽呂誨繼續朗誦:「安石自居政府,事無大小,與同列異議。或因奏對,留身進說,多乞御批自中而下,是則掠美於己,非則斂怨於君。用情罔公,四也。」

    這就是說他與趙頊關係密切,自己在同僚間搞不定的事情,就去找趙頊作為皇帝意見,通過中旨批下來。

    這種做法,在宋朝是非常毀傷名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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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七章風波

    呂誨繼續念道:「昨許遵誤斷謀殺公事,安石力為主張,妻謀殺夫,用案問首舉減等科罪,挾情壞法,五也。」

    這就是阿雲案的餘波,此案已經定論,呂誨現在拿出來,純屬湊數。

    「安石入翰林,未聞薦一士,首稱弟安國之才,朝廷比第一人推恩,猶謂之薄,主試者定文卷不優,遂罹中傷。及居政府才及半年,賣弄威福,無所不至。背公私黨,六也。」

    這事情王安石就純粹冤枉,王安國與王安石政見完全不同,趙頊雖然是看在王安石面子上,授予了王安國西京國子監教授的職位,但是最初的推薦者是韓琦,用王安國的,也是韓琦。

    「宰相不書敕,本朝故事,未之或聞。專威害政,七也。」

    這是說王安石不尊重富弼,未經他簽字罷免官員,還是王安石自找的。

    「與唐介爭論謀殺刑名,遂致喧嘩,眾非安石而是介。忠勁之人,務守大體,不能以口舌勝,憤懣而死。」

    「自是畏憚者眾,雖丞相亦退縮,不敢較其是非。陵轢同列,八也。」

    這鍋王安石有直接責任,唐介比王安石大十一歲,趙抃也是德高望重,起碼一個不敬老是有的。

    「小臣章辟光獻言,俾岐王遷居外邸,離間之罪,固不容誅,而安石數進危言以惑聖聽。朋奸附下,九也。」

    這是一樁舊案,治平四年,著作佐郎章辟光上書,說岐王顥宜遷居外邸,不當再繼續住在皇宮之中。

    事情到現在揭發出來,皇太后高滔滔大怒,於是趙頊只好令有司治其離間之罪,而王安石堅持認為章辟光無罪。

    這件事客觀上說王安石是對的,他是給趙頊背鍋,呂誨以此入王安石罪,殊不知反而會讓趙頊感激。

    司馬光聽到此處,不禁微微搖了下頭。

    「今邦國經費,要會在於三司,安石與樞密大臣同制置三司條例,雖名商榷財利,其實動搖天下,有害無利,十也!」

    攻擊完新法,最後呂誨總結:「臣誠恐陛下悅其才辯,久而倚毘。大奸得路,群陰匯進,則賢者盡去,亂由是生。」

    「且安石初無遠略,唯務改作立異,文言以飾非,罔上而欺下。誤天下蒼生,必斯人也!」

    彈章到這裡,那是如洪鐘巨鼓,動人形色。

    然而呂誨最後卻又來了個狗尾續貂:「辟光邪謀,本安石及呂惠卿所導,辟光揚言:『朝廷若深罪我,我終不置此二人!』故力加營救。願朝廷調查細節,推於公論,然後知臣言是對是錯。」

    最後這話出口,朝中老奸巨猾之輩立馬掂量出來——王安石,穩了!呂誨,難保!

    果然,四月丙戌,王安石乞辭位;帝封還其奏,令視事如故。

    王安石認為事情這樣過去,就不是還他清白,不出。

    趙頊找出使回來的曾公亮說話:「若外放呂誨,恐安石不自安啊。」

    這其實是想讓曾公亮轉達自己的意思,得饒人處且饒人,給你個台階,下吧。

    而王安石的答覆是:「臣以身許國,陛下處之有義,臣何敢以形跡自嫌,苟為去就!」

    趙頊無奈,「乃出誨知鄧州。」

    可巧是蘇頌當知制誥,蘇頌將制文寫到一半,跑去問曾公亮:「章辟光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曾公亮說道:「辟光治平四年上書時,安石在金陵,惠卿監杭州酒銳,安得而教之?」

    蘇頌回來,在外放呂誨的制詞裡加了一句:「黨小人交譖之言,肆罔上無根之語。」

    這制文一出來,趙頊都覺得寫得太重了,責備蘇頌,蘇頌兩手一攤——這是老曾告訴我的啊。

    蘇油得知此事,不由得手扶腦門哭笑不得,現在的人怎麼都這樣,這要是呂誨如章惇那般氣量狹小,族兄這一輩子就別想清淨了。

    其實這事情是曾公亮和稀泥,後世細心的歷史學家研究,章辟光就是有被王安石甚至趙頊支使的嫌疑,章辟光治平四年的上書,根本就不是論出穎王這件事,此事在治平四年之後。

    諸多的瑕疵與不公,讓御史台為呂誨鳴不平。

    呂誨是北宋名相,那位領袖贊為「大事不糊塗」的呂端的孫子,三居台諫,三次被貶,第一把彈劾任守忠,第二把彈劾歐陽修,第三把就是王安石。

    御史台劉琦、錢顓、劉述等人先後上書,營救呂誨,並進一步彈劾王安石,認為王安石任參知政事不到半年時間,內外側目,不是宰執的恰當人選。

    趙頊大怒,貶劉琦監處州酒稅、貶錢顓監衢州酒稅。

    這就過分了,范純仁、司馬光等人紛紛上書,聲援劉琦等人,趙頊為此將知諫院范純仁一併罷黜。

    曾公亮在宋神宗面前竭力為範純仁辯護,最後才被改任為同修起居注。

    這次事件,到此以台諫的完敗而告終,王安石繼續逆風飛揚,在呂惠卿建議下,《均輸法》急匆匆出台,以轉移視線。

    緊跟著王安石上書趙頊,認為古之取士皆本於學,請興建學校以復古,其詩賦、明經諸科悉罷,專以經義、論、策試進士。

    朝議再起,趙頊詔兩制、兩省、御史台、三司、三館議之。

    ……

    王宅,呂惠卿和王雱正在下棋。

    見王雱牢據中腹,呂惠卿笑道:「元澤這是心中篤定啊,怎麼就看上程伯淳這個太子中允的位置了?」

    王雱一聲輕笑:「都是朝廷任命,哪裡是我看上了這個位置。」

    呂惠卿說道:「不就是批散頭髮持婦人冠帽被瞅見了嗎?不管兩者是不是有聯繫吧,我能這麼想,別人不也能這麼想?總是給了別人說嘴的機會。」

    王雱眼裡閃過一絲厲色:「這要不是我那倆不省心的叔說出去的才有鬼了。」

    如今王安石執政,特意任用老朋友太子中允程顥為僚屬,希望他能夠幫自己一把。

    一天兩人在家中對坐議事,王雱赤著腳,披頭散髮,手中拿著婦人的冠帽走了出來。見到兩人,大咧咧過來問王安石:「都在聊些什麼呢?」

    王安石說:「因為新法數次受到人為的阻撓,正與程君商量呢。」

    王雱以一種極為輕慢的姿勢坐下,然後嚷道:「砍韓琦、富弼的頭於市,則新法就可實行了。」

    王安石馬上對程顥解釋:「這孩子在瞎說。」

    程顥正色道:「正與你父親討論國家大事,子弟不應干預。還請公子退下。」

    王雱只好怏怏不樂地走了。

    因此到了現在,王安石重拾雄風,王雱就盯上了這個位置,想將程顥擠走。

    呂惠卿在邊路落了一子:「中心重要啊,朝堂的中心,就是陛下,如今明公屢遭沮議,不就是中心不穩嗎?蘇明潤所言,所議本當加入《均輸法》內,可惜一場風波,料理不過來,搞成了急就章……」

    王雱聽見這個名字就來氣:「蘇明潤幾方討好,以危言聳聽之論動搖父親心智,怎沒見他再朝堂直言,明確站在父親這邊?首鼠兩端,奸狡之輩!叔侄仨沒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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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八章叔叔駁侄兒

    這事情上,蘇油先背了蘇轍議《均輸法》不便的鍋,現在又背了蘇軾《議學校貢舉狀》的鍋。

    平心而論,蘇軾那篇文章,將問題分析得非常透徹,不過沒有提出解決辦法,因為指出的弊病,直到千年以後都沒有誰能解決得了。

    蘇軾的文章,首先指出得人之道在於知人,而知人之道,在於責實。

    如果君主宰相有了知人責實的辦法,就連胥吏中都能翻檢出人才來,如果沒有,只怕是公卿近侍裡也全是歪瓜裂棗。

    所以不是科舉制度的問題,而是知人責實制度的問題。

    建學校的事情,慶歷年就有過,當時天下以為太平可期,可到如今就剩些空屋子。

    如果沒有大的更革,繼續走慶歷年間的老路,那必然還是只能得到慶歷年間的結果。

    至於說貢舉之法,考詩賦還是考策論,沒啥區別,治亂盛衰,都不靠這些。

    主考有政策,考生就有對策。

    只要是設科立名以取士,就是教天下相率而為偽。

    上邊以孝取人,下邊膽子大的就割股侍親,膽子小的就苦守廬墓。

    上邊以廉取人,那下邊大家就全都開破車,騎羸馬,穿惡衣,吃菲食。

    上邊講綠水青山,下邊就能把整座山都給你刷上綠漆你信不信?!

    反正只要是能夠中上意的,什麼花樣都能想盡千方百計給你搞出來。

    就文章來說,策論有用,詩賦沒啥用;

    可就治理天下來說,詩賦策論,其實都是沒用的東西。

    自唐至今,以詩賦為名臣的,那也是不可勝數,所以罷詩賦也沒啥道理。

    而到如今,士人們整理出各種題庫,謂之策括,將可能的考試題搜抉得一乾二淨,到了考試的時候,臨時剽竊,東拼西湊,搞出一篇看得過去的文章,那是輕而易舉。

    用這樣的策論去欺負考官,考官也只有捏著鼻子打高分。

    與其如此,還不如考詩賦,畢竟詩賦要講究對仗駢偶,難度比人人都能天下文章一大抄的策論要高些。

    說到這個蘇油就不禁竊笑,他其實就是刷題庫的發明者,蘇軾這是一點不給自家小幺叔面子啊……

    這娃是嫉妒,肯定是嫉妒!

    接下來蘇軾又分析了大家議論中的一些想法,認為通通不行。

    取消糊名制,名聲與試卷相結合,這就會恩去王室,權歸私門,產生朋黨。

    取能文者為進士,則進士日夜研究經傳子史,貫穿馳騖,知識倒是淵博得很,一旦臨政,那些知識卻一點都用不上!

    宣揚要恢復慶歷舊學的,可舊學已經被大家玩成了空名目,最多能培養懂點粗淺道理的人,要培養出真正的人才,那是想多了。

    唯一考核人才的辦法——施之有政,能否自彰。

    文章打動了趙頊:「吾固疑此,今得軾議,釋然矣。」

    當天就將蘇軾找去:「方今政令得失安在?就算是我的過失,你大膽說沒關係。」

    蘇軾也不客氣,啪啪啪三大炮:「陛下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

    趙頊悚然。

    然後蘇軾這大嘴巴下來就在同僚裡邊宣揚。

    主張被小小一個蘇軾給擋了,王安石很氣惱,屢次阻止趙頊對蘇軾的任命。

    趙頊想讓蘇軾修中書條例,王安石說道:「蘇軾與我所學及議論哪哪都不一樣,還是讓他幹別的吧。中書條令交給吉甫合適。」

    於是交給蘇軾一個繁雜的差遣——「權開封府推官,將困之以事。」

    而「軾決斷精敏,聲聞益遠。」

    ……

    呂惠卿對王雱搖頭:「蘇軾沒有城府,不會是我們的對手,不過此子巧舌如簧,易動人心,不可久居聖主之側。」

    王雱繼續落了一子鞏固中腹:「如此,你我自為之。」

    熙寧二年七月,呂惠卿被提拔為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集賢校理、判司農寺。

    章惇到京,王安石見之大喜,恨得之晚。立刻委任為編修三司條例官,加集賢殿校理、中書檢正。參與制定新法,監修國史,編撰實錄。

    一個叫曾布開封小官上書言政,說為政的根本有二:曰厲風俗、擇人才;其要點有八:曰勸農桑、理財賦、興學校、審選舉、責吏課、敘宗室、修武備、制遠人。王安石立刻召來相談,接著推薦給趙頊。

    趙頊召見,授予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的職位,不久又授予集賢校理、同判司農寺、檢正中書五房,三日之內就接連收到了趙頊的五份任職文書,躥升為新黨第三號人物。

    蘇油在鄭州忙碌之時,還要提起筆來駁斥自己侄兒的觀點。

    學校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古代學識都掌握在貴族諸侯手裡,沒有夫子的有教無類,沒有他的弟子三千,禮尚不下庶人。

    可至大宋今日,鄉間歲末,亦有郊社,秀才行文,宿老領禮,這就是文字的教化之功。

    識字率,是考量國家文明程度的重要指標,同時還能夠轉換成國家消費水平層次的重要指標。

    蘇軾說的那些問題都存在,介甫公說的建學校也當行,但是兩人其目的,太急於利!

    世有功,亦有利,功可在千秋,利見於一時。

    植樹千山,必出秀穎,蓄駒千騎,必有駿良。設臣不得學,如今不過眉山一狡徒耳,如何能得陛下之用?

    蘇軾因慶歷中事否定各地建立學校的可能性,偏頗了。

    介甫公將學校與科舉直接關係起來,這同樣也偏頗了。

    學校的目的,不是要人人科舉,變成人才,而是要普及教育,提高識字率,使人具備自學的能力。

    有了這個能力,好學者自然可以精進,成為國家的棟樑。

    駑鈍者也能讀懂國家條令,遵法守禮。

    人非生而知之者。

    夫子的偉大,是讓庶人得到了問禮的機會;學校的偉大,是讓天下人都得到了學習的機會!

    這就是功利之別。

    雖雜役工坊,其中也有大道理存在。然而數千年沒有從中提取出大道之理,致用之學,是什麼原因?而臣只是小小注力其間,便發掘出一堆學問,這又是什麼原因?

    其實這就是臣兩者粗通,能夠找到合理的表述方式,將工匠們心領神會卻不能言說的道理,經過蒐集整理,提煉出來了而已。

    設若大匠們也義理精通,文字紮實,這些事情,千年前的魯班墨翟就能夠做好,何必等到今天?

    所以百年大計,教育為本,不為近利,只為遠功。

    世上多有聰明而不得學者,學校,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如果陛下和諸公認為我說的不對,那明年朝廷明算科舉事,敢不敢讓眉山理工學校初三五班的孩子們,來汴京與各路士子們同場競技?!

    趙頊拿到奏疏,對這件事情還相當有興趣,將蘇油的奏報特意挑出來給王安石和趙抃看:「王公,趙公,蘇油此議,可行不可行?」

    王安石一腦門子黑線:「胡鬧!蘇明潤前頭句句在理,到最後簡直是胡鬧,還是得到一榜探花之後,再不讀書的緣故!」

    趙老頭最聽不得別人說蘇油壞話:「介甫此言失矣,蘇明潤仁性天生,老夫未聞皋、夔、稷、契之時,有何書可讀!」

    王安石頓時啞然。

    趙頊問道:「那趙公認為,蘇油此議可行?」

    趙老頭卻立刻翻臉,罵道:「當然是胡鬧!」

    趙頊傻了,那你剛剛還懟得王安石啞口無言?

    趙抃這才反應過來:「哦……這個……陛下,畢竟國朝華選,總要給士子們留些體面……」

    王安石問道:「什麼意思?你是說,明算科舉子,考不過眉山學校出來的孩子?」

    趙抃呵呵笑道:「十多年之前,蘇油和石薇九歲,第一次見張安道時,小石薇就提到一道算術題,三個五一個一,每個數字加減乘除只能使用一次,最後要得到二十四這個數。以張安道的聰明,花了一個晚上,愣是沒算出來。」

    王安石有些訝然:「這個很難嗎?」

    趙頊心有餘悸:「想起來了,理工的確很可怕的,我第一次接觸理工,是用尺規將一個圓五等分……」

    說完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王安石更加覺得匪夷所思:「這個也很難?」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8 23:26
  第五百四十九章再見章惇

    趙抃和趙頊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幸災樂禍的神色,趙抃立刻淡淡地說道:「介甫下直後,回家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嘛……」

    沈括如今過得很滋潤,河北一趟回來,製作的地圖引起了河務和軍方的重視,如今也算是皇帝知道名字的人了。

    校勘書籍是正職,研究冷知識是樂趣,只可惜幾個專家都去了鄭州,沈括用小木棍搭建河北蘇油所說的地圖的時候,還特意利用了三角函數,將高差抵消,如果地面沒有曲率,那按理應該得到一個平面。

    然而如今大部分地區已經拼接完成,理論和實際竟然完全統一——地面,真的存在曲率!

    木棍拼接出來的地圖,明顯是一個曲面!

    這個發現明顯很偉大,沈括感覺渾身上下如澆透甘霖一般舒爽,手裡拿著小棍,幹得更加起勁了。

    想來想去,這事情明天只有跟那瞎子術數高手議議,看看他又有什麼說道。

    想到這裡,不由得感覺好笑,這還真應了那句話——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

    就在這時,租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沈括將門打開,卻是兩名快班:「沈校勘,參政有請。」

    沈括趕緊問道:「哪位參政?」

    快班傲然:「當然是介甫公。」

    沈括趕緊放下手中的木棍:「煩請帶路。」

    來到王宅,就見王安石,呂惠卿,王雱三人圍在桌前,几案上有幾張眉山石紙,尺規,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圓。

    沈括上前:「參見參政,見過中允,直講。」

    呂惠卿笑著對王安石介紹:「存中是嘉佑六年的縣令,嘉佑八年的進士,入仕比科舉尚早。治平三年入昭文館,天文歷算術數,在京中也算出名。」

    王安石點頭:「聽聞你對水利很有研究?萬春圩有圖有式,堪行江南,所以蘇明潤巡檢河北,特意點了你的名?這次繪製的北流圖經相當精細,是個不錯的人才。」

    沈括連稱不敢:「沈括慚愧,出發之前,也沒想到蘇學士要求細緻到這樣的程度,所賴平日製圖也算有經驗,加上眉山三點之法,幸未辱命。」

    王安石說道:「今日在御前談起理工,陛下說是只用尺規,可將圓五等分,存中可知此法?」

    沈括說道:「這在理工中稱為幾何之學,其實也是思維之學。」

    王雱譏笑道:「不就是墨翟魯班的遺技嗎?還上升到思維之學了?」

    沈括也不好說什麼:「工技是實證,比如畫一根一尺長的線段,只要落筆,總有誤差,不可能是完美的一尺。」

    「幾何之學,是先假定這一尺是完美的一尺,然後推究其理。比如將正圓五分,乃是如此……」

    說完在圖上作業,很快將一個圓分成了五份。

    沈括接著說道:「雖然是作圖,但是我們據圖推究時,都是先假設其完美,再做推究。」

    「真正完美無誤的圖,其實只能存在於我們的心中,因此蘇明潤說它是思維之學,我覺得是有道理的。」

    「就拿此圖來說,通過推導,從簡單到複雜,一步步證明得到,按此術割,就是五分。這用已證之法,推求未證之道的學問,乃稱幾何。」

    說完又開始講解方法證明。

    等到驗證完畢,三人都是聰明之輩,已經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王安石搖頭道:「蘇明潤誇口蜀中小兒,其術數之精勝過明算科士子,如今看來也不是虛言……對了,三個五一個一湊二十四那道題你會嗎?」

    沈括笑道:「這個不難。一除以五為五分之一,五減五分之一得五分之二十四,五分之二十四乘以五得二十四。」

    呂惠卿問道:「存中,五分可取四,取三,取二,取一,何來五分之二十四?」

    沈括這才反應過來,在紙上寫了一個算式:「哦,這是蜀中數理的表述方法,屬於分數概念,有配套的公式寫法與之對應,翻譯成九章的說法,嗯……」

    「翻譯成九章的說法,當為……一分五乃取其一部,為五一之分,故五為二十五部五一之分。去其一部,余二十四部五一之分。合五部五一之分,則為一;故合五路二十四部五一之分,即為二十四。」

    這種表達方式極其拗口,且容易產生錯誤理解,不過眾人卻反而都懂了。

    王安石對比了兩種說法,再看了看沈括寫在紙上簡簡單單的公式,喟嘆道:「非天人之姿,何得至此……這是發掘出了探究大道的另一種方式!蜀學理工,甚可觀也!」

    說完對沈括道:「存中,蘇明潤向我推薦了兩位人才,一為章子厚,一位就是你,計司賬冊,皆取用新法,其中的格式理法,符號文字,老夫比較陌生,可願意留在我身邊,以備諮詢?」

    沈括內心砰砰亂跳,暗自大喜,趕緊深鞠一躬掩飾神色:「沈括螢火之光,不過勠力以效,期不瞠乎其後而已。」

    ……

    鄭州,嵩陽書院,章惇,蘇軾,蘇油,蘇元貞,幾人正在一起喝酒聊天吃燒烤。

    蘇油看著瘋狂擼串的蘇軾,嘆了口氣:「我說子瞻你無事捋參政虎鬚幹啥?」

    蘇軾不以為意:「什麼捋虎鬚,我那是巧諫。」

    這娃剛剛做完國子監考試官,出了一道考題——「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苻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

    這是擺明了諷刺王安石獨斷專行。

    蘇油翻著白眼:「又是見到蒼蠅不吐不快是吧?那就還是針對參政,章大哥還在這裡呢。」

    章惇笑道:「公私分明,我就當沒聽到。」

    說完舉起酒杯:「還沒謝過明潤。」

    蘇油和他碰了一杯:「謝我幹啥,但是你的脾氣也該改一改,不然以哥哥你的才幹,何至於淪落這麼久?」

    章惇笑道:「每聞同列進,不覺寸心忙。進退自有天數,脾氣才是自己的。不能改,改了會生病,不信你問子瞻是不是如此。」

    蘇軾舉起酒杯與他碰了一個:「好句!好解!當與子厚浮一大白!」

    蘇油等了半天:「後邊呢?就這一句?」

    章惇笑道:「剛寫到這裡,就收到朝廷敕書,現在輪到別人心忙了,我卻還續完作甚?自找晦氣嗎?」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蘇油懶得理他,對蘇元貞說道:「元貞,我替你與太學告了假,京城裡如今紛亂,太學生什麼德性我清楚得很,聽他們胡吹海罵還不敢笑,很辛苦吧?」

    眾人又是大笑,直罵蘇油這說法缺德。

    蘇元貞是跟著蘇油,撫遠大將軍,自家大哥大姐料理過實務的,民政軍事都來得,文章也一直拿著上上,深受太學老師們寵愛,在學生裡也有號召力,不屬於那種只知道放嘴炮的太學清流。

    蘇油擺出家長代理人的譜把他從太學拎出來,藉口是鄭州缺人,征辟其為軍器監勾管機宜文字,其實是害怕他頭腦一熱,或者被人慫恿陷害,詆毀新政陷入朝爭。

    有蘇軾這種不讓人省心的傢伙在,士子裡也安靜不起來。

    蘇轍嘆氣:「這條例司,我怕是快要待不下去了。」

    蘇油也有些頹:「《均輸法》推行,我與介甫公,薛向都寫了信,指出了其中的幾處不妥,希望條令中能補增一些內容……可惜,法令出台,一句沒用。」

    章惇有些訝然:「明潤你支持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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