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64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8 23:27
   第五百五十章論《青苗法》

    蘇油說道:「我支持介甫公的想法,但是並不支持他的方法。」

    「《均輸法》其實並無大謬,不過存在瑕疵,完全可以更加完善,算了,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

    說道這裡突然想起來這是元人的句子:「不說了不說了,誰跟我喝一杯?」

    蘇轍和他碰了一杯:「關於《青苗法》,小幺叔有何建議?」

    蘇油搖頭,直接定性:「惡法。」

    所有人都非常驚訝,這不符合蘇油中庸的性格。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蘇油後世從很多渠道學來的知識,都是頌揚青苗法的。

    後世中二時期的蘇油就覺得奇怪,如果青苗法真的那麼好,為什麼會引來如此大的非議,最後遭到慘敗?

    諸多書本一言以蔽之——因為青苗法侵犯了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對封建地主階級和大商人非法漁利進行了打擊和限制,最後招致反撲,這就是失敗的原因。

    然後,青苗法是如何侵犯了利益,當時大地主大商人是如何非法漁利的,非法漁利到了何種程度,隻字不提。

    蘇油翻了很多教材和專家教授們的授課內容,大約知道青苗法,將農民承擔的利率,從民間借貸的近一倍降低到了百分之二十,這當然是極大地減輕了農民的負擔。

    這讓那時候的蘇油恨得牙癢癢,反對者通通是蠢貨,全部應該掘墳鞭屍。

    直到穿越過來,親自深入研究這個問題之後,才不由得搖頭苦笑,原來歷史,還特麼真是個任人裝點的小姑娘。

    名義上是王安石,實際由呂惠卿主筆的青苗法,絕沒有描述中那麼好。

    蘇油說道:「章大哥,子由,我想請你們幫我問問介甫公,我關於《均輸法》的建議,哪裡不對?為何不予採納?」

    「現在朝中對於《青苗法》是否出台,議論的聲音很大,介甫公一一辯駁,搞得沸沸揚揚。」

    「我認為朝堂諸公,都沒有抓住問題的本質所在。但是我不願意與介甫公在朝堂上公開相爭,希望私下裡先溝通交流意見,請你們幫我問問,有沒有這個機會?」

    「我知道安石公是根據自己早年在鄞縣任官時的經驗,結合某些人在陝西的做法,春日借貸糧食給老百姓,秋後計算利息以償還,認為此系良法,可以達到所謂『昔之貧者舉息之於豪民,今之貧者舉息之於官,官薄其息而民救其乏。』的目的。」

    「不細說別的,我先問第一條,參政之法,一年中兩次進行,一次在正月三十日以前,稱為『夏料』,一次在五月三十日以前,稱之為『秋料』,借貸戶隨二稅交納貸款,即五月、十月之前交納。」

    「一次借貸,利息兩分,可是別忘了還有進出兩次手續費,合計利率為百分之三十,記住這是半年利率,換成年利率,其實是百分之六十。」

    「如今民間借貸,耕人之小民,犛牛稼器無所不賃於人。」

    「男女耘耕,力不百畝,樂歲之收五之。」

    「也就是說,豐年種地,收益是投入的百分之五十。」

    「其後田者取其二,牛者取其一,稼器者取其一,食僅其一。」

    「五歲之耕,必有一年之凶,豐歲衣食尚不足,凶歲難免於飢寒。」

    「也就是說,小民借貸,利息是種田收益的百分之八十,收益又是投入的百分之五十,所以換算成實際利率,應為總投入的百分之四十。但是得田耕,得牛犁,得稼器用。」

    「用參政之法,理論上小民僅僅可以減去了百分之十的利息,可是耕田牛犁稼器這些後續呢?還不是得將借來的錢,轉手從富戶手裡租用?」

    「遇到凶歲,民間還可以緩交租欠,可一旦事情交給胥吏之手,他們會同意嗎?」

    「又多少小民會因為這百分之十利息的好處,去得罪提供耕田牛犁稼器給他們的富戶?」

    「還有富戶們提前收了錢,將耕作的風險轉嫁給了政府,小民們卻沒有這樣的機會,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情況?名為抑兼併,而實為助兼併!」

    「因此說,青苗法,官薄其息而民救其乏這條,並沒有實質內容。這個法,對小民也並沒有任何好處。就是打著救民的旗號,打擊了民間借貸,讓富戶沒有了風險,由國家直接接盤,從小民身上刮油而已。」

    「其餘的問題還有很多,國家這麼做風險很大。如果介甫公能夠正視這一條,願意與我展開討論,蘇明潤隨時恭候。」

    後世專家們一番偷換概念支支吾吾,讓大家在印象裡,將宋代民間農業借貸,利息從收益的百分之八十,換成了本金的百分之八十;然後模糊了年利率的概念和手續費的概念,讓大家以為,青苗法的利率真的只有百分之二十。

    還有就是,北宋借貸乃是普遍現象,但是是不是就意味著利息翻倍的非法高息借貸,也是普遍現象?

    其實文獻資料就擺在那裡,之所以被騙了這麼多年,以前怪信息不暢,之後只能怪自己不主動學習研究,也算是活該。

    商品經濟發展到宋代,其實民間借貸已經非常普遍。

    宋人筆記中提到過,「大賈之室,捻散金錢,以逐十一之息,出納百貨,以收倍稱之息,則其居必卜於市區。」

    就是說進行貨幣兌換,短期借貸,收息一分,做生意,利潤一倍。

    關於農業借貸,也有很多規定,太宗朝就有規定:「富民出息錢不得過倍稱,違者沒入之。」

    「有取富人家穀麥貸息不得輸倍,未輸稅不得先償私負,違者加罪。」

    「民負息錢,無得逼取莊土,牛畜以償。」

    一直發展到「諸路州縣約束人戶,放貸米穀,只備本色交還,取利不過五分,不得作米錢算息。」

    最高百分之五十,超過部分法律不予保護。

    當然最後這條是南宋才明文規定。

    自唐井田制崩潰之後,「縣官失養民之權,轉歸於富人。」帶來了民間借貸的繁榮昌盛。

    所謂「今之農者,舉非天子之農,而富人之農也。」「巨室者,一鄉之望也,齊民之所依賴者也。」

    掌握了巨大財富的富民,樂衷於在土地兼併的同時,也熱愛從事放貸活動,成為主要的放貸群體。

    宋人袁采對借貸的利潤有個大略的判斷:「若以百千金銀計之,用以買產,歲收必十千。用以典質營運,三年而其息一倍。」

    這裡將土地投資年回報率定在百分之十,而將典質運營的回報率定在百分之三十三。可見將資金用於放貸的收益比投資土地高出許多。

    凡事都有兩面性,到了宋代,已經發展到「鄉間無典肆,民必無以春耕;城市無典肆,命案即將增多」的程度。

    到如今甚至從「官不為理」,發展到了「官為理索」,政府還要幫富人管理貸款回收。

    其結果就是官商勾結。

    該不該治理,當然該治理。

    土地兼併的案例裡,欠租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為有法律規定鄉村欠款不能奪土地耕牛作為賠償。

    雖然執行肯定不到位,但是那是監督問題,不是立法問題。

    欠逋,農人欠朝廷的每年應納的賦稅,那才絕對是一大幫凶。

    但是王安石的《青苗法》,並沒有減少農人多少負擔,因此也就並沒有解決根本問題,雖然能夠替國家充實國庫,但是帶來了極大的負面效應,反而會導致兼併加劇,農人負擔更重,生產效率降低,社會矛盾激化,反對聲音過大等諸多問題。

    如果這麼幹值得那也好說,可問題是,真的值得嗎?

    在蘇油這個有著後世金融觀念的人眼中,這麼幹相當不值得。

    後世所有人都知道,金融行業的一大作用,就是吸納閒散資金,將儲蓄和收入變為資本,形成貸款投放到社會生產當中去。

    富人是天下最有錢的團體,他們的錢加起來,比內庫加國庫還要多出無數倍,這部分的錢財不去想辦法掏出來加以利用,反而堵死他們的投資渠道,將國家用於糧食儲備和糧價調控的常平倉、廣惠倉做本拿去投資,還有比這更加拙劣的理財之道嗎?

    只要是金融行業出來的人都知道,貸款是有風險的!貸款風控是每家銀行的生存之本!

    幾乎所有銀行,都是吸金巨獸,但是可以說幾乎每一家銀行的倒閉,都跟風險控制有關!

    而最大的風險,就來自不良貸款!

    國家來坐這個莊,出了風險怎麼辦?唯一的解決之道,在後世有一個非常貼切的形容——割韭菜。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8 23:27
   第五百五十一章討論

    《青苗法》的立意,是國庫決不能虧損的,也就是說,不能產生不良貸款。

    其中的風險控制措施非常嚴格,但是完全建立在「割韭菜」這個思路上。

    這還沒有說到《青苗法》的具體的實施,僅從立法條文分析,都已經能看出這個法存在巨大的問題。

    這就是一部《吃力不討好法》,《短期見傚法》!

    王安石對《青苗法》相當看重,也相當自信,認為無論從法理和實施上來看都沒有任何問題,章惇將蘇油的意見帶到之後,王安石召集呂惠卿,王雱,曾布一起討論。

    呂惠卿看了章惇整理出來的蘇油的觀點,氣得手足冰涼:「小兒狂悖!讓他來,看我如何駁斥他!」

    曾布目光閃爍:「蘇明潤此舉,到底何意?」

    王雱冷笑道:「何意?就是顯他的能耐唄!上次《均輸法》我們沒有採納他的意見,這是上門挑刺來了,我還是那句話,事事都往壞處想,這是不想見我們好!」

    王安石製止了眾人:「子厚,你與明潤有交情,他當時態度如何?」

    章惇想了一下:「參政,蘇明潤當得起光風霽月四個字,他說他贊同參政的想法,但是不贊同參政的方法,大抵就是……他也認為大宋不變不行,但是如何變……」

    王雱怒道:「如何變,得聽他的是吧?等他領了同軍國平章事再操心不晚!」

    王安石沉默了一下:「陛下今日問起均輸法,也提及了糧價監督問題,說四通商號對於汴京,杭揚,蜀中的物價,有一個什麼罫線圖,一目瞭然,你們知道嗎?」

    眾人都啞然,商賈之事,不清楚。

    章惇說道:「要不明日我去拜訪明潤,讓他講解一下?」

    王安石說道:「不用了,他已經將方法交給了沈存中,存中給我講解了一番。」

    說完搖頭道:「蘇明潤理工,經濟之能,天下無人可望其項背,我是真想與他聊聊。」

    王雱急道:「父親!」

    王安石舉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從明潤的態度看,與朝中反對者不同。朝中反對者的紛議,我們尚能反駁,我怕蘇明潤到時候上書朝堂,就跟他定議北流一樣,鐵板釘釘,無從駁起……」

    眾人都是默然。

    「他願意私下與我商談,其實是給足了老夫面子,就他目前請子厚的轉述,老夫越想越是心驚。」

    「均輸法,的確是我們推出過激了,他在新法推出後,一言未發,也說明此子的仁厚。吉甫,他說的那幾條,作為佐議條令,由中書頒布下去吧。」

    呂惠卿拱手道:「參政,新法剛剛推行,當不至於此,或者稍待些時日,看看蘇明潤所說的那些是否有苗頭,再行修訂如何?」

    王安石想了想,點頭同意:「也好,那請明潤明日前來一敘……不,明日老夫考察鄭州,我去嵩陽書院,看看他的軍器監!」

    ……

    當蘇油趕到嵩陽書院的時候,王安石和呂惠卿,章惇正在觀賞書院的石碑。

    見到蘇油,王安石搖頭:「明潤,不知道後人會不會將老夫列為李林甫,楊國忠一等。」

    蘇油上前拜見:「介甫公言重了,李楊二人隔絕邊臣上進之道,使成藩鎮,盛唐以此覆亡,其罪千古昭彰。介甫公所行皆為解國家憂患,一身孓立進退兩難之地,不計譽毀,豈二人可比哉?!」

    王安石微微一笑:「明潤是知我者。」

    蘇油說道:「那我們先入書房,我將近日將作監舉措與介甫公匯報一下?」

    幾人入內室坐定,蘇油正要開口,王安石阻止道:「在陛下面前早有議定,軍器監事,中書,計司,不予干預,如皇家內庫行事,明潤不必告我。今日前來,也非為此。」

    「明潤請子厚轉告《青苗法》的差失,欲與老夫相商,老夫特為此事而來。」

    蘇油也不客氣,站起身來,從架子上取下幾本厚厚的書冊:「既然如此,明潤將這套書贈與明公。」

    幾人接過一看,眼神就是一亮,王安石說道:「這是何等造書之法?與大宋目前所制區別甚大。」

    蘇油說道:「這是軍器監嘗試的新式書籍,我命人從內中借出最精良的雕版,以水玻璃澆模技術拓得字印,然後以鐵汁澆出鐵碼,修整規飭後,以滲碳熱處理方法將鐵碼化為鋼模。」

    「將熟鐵切割成方柱,以鋼模沖壓,即可得到字碼陰印,然後將陰印再次滲碳熱處理,對鉛銻合金擠出成型方柱進行沖壓,即可得到鉛銻字碼陽文字模。」

    「再以石紙為書頁,油墨為泥,便能印刷了。」

    「鉛銻合金字碼易於加工,排列精密齊整,得到的書籍比雕版更加精良。」

    呂惠卿拿著手裡精美的書籍:「這……這不是雕版?」

    蘇油笑道:「軍器監還窮,怎麼可能雕版,這是活字印刷,先用絲線裝訂成一二十頁一份的小冊子,再在書背用縫紉之法,將小冊子縫製成一本書,在書脊貼上紙筒增加彈性,外邊包上壓字燙金的羊皮封面,就是如今這本書了。」

    這套方法與後世精品圖書做法無異,當然前提是油墨,滲透擴散率低的石紙,鉛字碼,皮革精加工等等工藝成熟之後,方才得見天日。

    王安石喃喃道:「這樣花費,價格比一套雕版還高吧?」

    蘇油說道:「對,的確比一套雕版還高,但是……咦?正好了,參政,中書有沒有考慮收購軍器監一套印坊?我軍器監承攬全套服務,包括房屋造作,皮革紙張油墨供應,封皮製作,一座工坊提供鉛字碼兩套,印刷機二十部,全套工匠上崗培訓,打包價四萬貫,如何?」

    王安石大喜,他的新法中,學校是一條,重定經義,也是一條。需要大量印刷書籍。

    呂惠卿適時咳嗽了一聲:「太高了,如果明潤同意將價格壓到三萬貫,國子監,太學,中書,可以同意各來一所。」

    見蘇油一臉難色,呂惠卿繼續加碼:「如今學校之議已定,如果明潤答應將價格壓下來,下一步中書可以同意十八路轉運司,替各地學宮定製一套,供書籍印刷之用。」

    蘇油苦著臉:「一套普通版本的《四書》,市面上售價兩貫,這種精裝書冊,起碼得賣到三貫以上,寺判只需要印一萬套書籍,就撈回了印刷坊的本錢,你的利潤太厚,而我軍器監的利潤太薄,不公平。」

    王安石皺眉:「二位怎麼還真跟商賈一般討價還價起來了?明潤需要軍器監自食其力,也是不易,要不……」

    呂惠卿笑道阻止:「明公,一套印坊,和二十一套印坊,成本本來就是兩回事,我們提高採購數量,自然要壓低採購價格。雖然是從國家的左庫搬到右庫,但也是自然之理,是吧明潤?」

    蘇油沒有法子:「如果十八路算上,那三萬貫價格可以接受,如果是汴京中三套,那三萬五千貫一文不能少。」

    王安石說道:「吉甫也不要逼人太甚,這樣,三萬五千貫,先將京中的三套置辦起來,剩下的諸路學宮,按三萬貫計,如何?」

    蘇油這才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恭恭敬敬地說道:「如此多謝參政體諒了。」

    王安石說道:「明潤,你經濟之道甚為精細,關於《青苗法》的意見,今日便請暢所欲言,老夫洗耳恭聽。」

    蘇油說道:「介甫公,其實蜀中十五年經濟之道,如今就在你手中。」

    棕色的羊皮封面上,燙著三個大字——《金融論》。

    王安石說道:「蜀中經濟之道,老夫也有研究,不過見效太慢。明潤,四通錢莊,從眉山走到成都,用了八年;從成都走到杭揚,又用了五年;進入汴京,因承攬寶鈔發行之利,官家入本,化為皇宋銀行,也用了兩年。整整耗時十五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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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薦詞是小姑娘自己寫的,說已經做好了被書友噴死的準備,我昨天看得入迷,相當好的一本種田文,和前兩本相比實在是不像同一人之手,進步巨大。

    喜歡種田文的可以去看看,真的不錯。

    另外,小姑娘家真的住在山裡,老周快羨慕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8 23:27
  第五百五十二章分析

    蘇油點頭:「介甫公所言的確是事實,但是明公難道沒發現,這發展速度越來越快,規模越滾越大嗎?」

    「明公在朝堂之上駁斥眾議,道是一部《周禮》,理財居其半,周公豈為利哉!這話蘇油贊同。」

    「理財所為政事,政事所為國家與民眾,故理財乃所謂義也。這話蘇油也贊同。」

    「但是參政,理財得有道啊,國家財計,與商賈經營最大的區別,在於商賈唯利是圖,而國計要兼顧國用和民生。」

    王安石有些不悅:「朝廷預備的敕告說得很清楚:比年災傷,賑貸多出省倉。而省倉以待廩賜。尚若不足,而又資以賑貸。此朝廷所以難於施惠,而凶年百姓或不被上之德澤也。

    今諸路常平、廣惠倉略計千五百萬以上貫石,斂散之法,未得其宜,故愛人之利未溥,以致更出省倉賑貸。

    今欲以常平、廣惠倉見在觔斗,遇貴量減市價糶,遇賤量增市價糴,其可以計會轉運司用苗稅及錢斛就便轉易者,亦許兌換,仍以見錢,依陝西青苗錢例,取民情願預給,令隨稅納觔斗,半為夏料,半為秋料。

    內有願給本色給,或納時價貴,願納錢者,皆許從便;

    如遇災傷,亦許於次料收熟日納錢,非惟足以待凶荒之患。」

    「明潤,新法開宗明義,這難道不是為了國用,兼顧民生?」

    蘇油正色道:「介甫公,那我們來慢慢分析。」

    「首先得考慮到,大宋人戶,分為五等,這五等的構成,就如一座大山的形狀,越往下基數越大,越往上基數越小,對吧?」

    王安石點頭:「四等以下,佔戶數的七成,三等以上只佔戶數三成。」

    蘇油繼續說道:「而對財富的掌握,卻倒了過來,國家七成財富,掌握在三等戶以上的手中,對不對?」

    王安石點頭:「大宋的問題就在這裡,《青苗法》也是為此出台,抑制兼併,當不至於富者愈富,而貧者益貧。」

    蘇油說道:「這個想法是很好的,但是參政的青苗之法一行,卻是上兩等斷了放貸之利,下三等空有得惠之名,傷害了所有人的利益。雖然條令與桑弘羊之法不同,可結果又與桑弘羊之法有何區別呢?」

    呂惠卿不能不說話了:「怎麼會傷害所有人利益呢?這點我們已經考慮清楚了,根據五等戶籍,確定借貸數目。高等可多貸,低等可少貸。」

    「第五等戶不得超過一貫五百文,第四等戶不得超過三貫,第三等戶不得超過六貫,第二等戶不得超過十貫,第一等戶不超過十五貫。」

    蘇油說道:「寺判沒明白我的意思,你這個做法的目的,並不是從扶持農人脫貧的角度考慮,其目的僅僅只有一個——保住國家的資產。」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青苗法》中還對主客戶做了區分,客戶也可以借貸青苗錢,但要求必須與主戶合保,並視主戶家產多少而決定貸款發放額度。」

    「從大宋法律關係來說,客戶和主戶,本來只存在僱傭關係,強行規定主戶為客戶擔保,這本身就不合法也不合理的。究其原因,僅僅是因為客戶沒有償還能力,所以便以主戶之產作保,以保護國家貸款不受損失而已。」

    呂惠卿認為自己沒毛病:「國家財物,當然要保其不失。」

    蘇油搖頭,繼續背誦條文:「以十戶為一保,約錢數多少,量人戶物力。令、佐躬親,勒耆戶長識認。每戶須俵及一貫以上,不願請者,不得抑配。其願請觔斗者,即以時價估作錢數支給,即不得虧損官本,卻依見錢例紐觔斗送納。」

    「我想問的是,要是農戶偏偏就是虧損了官本,那該怎麼辦?水旱非時,難道律文規定了不得,就真的不得嗎?」

    「我們接著往下:客戶願請者,即與主戶合保,量所保主戶物力多少支借。如支與鄉村人戶有剩,即亦准上法,支俵與坊郭有抵當人戶。結保請領青苗錢,每保須第三等以上有物力人充甲頭。」

    「這裡提到了保主戶,甲頭的物力和坊郭人戶抵當,蘇油想問,是不是農戶和坊郭人戶虧損之後,就用這些保主戶,甲頭的物力充抵?」

    「諸戶結保,名義上是防止游手好閒之徒冒借多借的事情發生。其實質,還是因為保戶其家產可以作為青苗款的抵押而已,還是出於『不得虧蝕官本』這條文字。」

    呂惠卿不覺得有什麼毛病:「天下不皆如此嗎?難道四通商號在蜀中,不也是如此?」

    王安石以為蘇油與司馬光曾公亮一樣,是準備提利息過高那一套說辭:「明潤,對賑濟百姓來說,二分息固然不及一分息,一分息固然不及不利而貸之,貸之固然不若與之。但是以明潤之能,自然知道那些迂儒所議不行。為什麼呢?因為來日不可繼也。」

    「不可繼,則是徒知惠,然不知為政。此非惠而不費之道也。」

    「要放貸,必然會產生官吏之俸,輦運之費,水旱之逋,鼠雀之耗。難道不應該通過貸款收息,努力增加倉儲,待其飢不足而直與之嗎?沒有這二分息,行嗎?」

    蘇油再次搖頭:「參政,這個我們一會兒再說。律文上還有:如依以上定額貸出,更有剩餘本錢,其第三等以上人戶,委本縣量度物力,於以上所定錢數外,更添數支給。」

    「各位只考慮到各人戶踴躍貸款,縣中拿捏的情況。想沒想到過,各人戶不願借貸,而州縣硬性攤派之弊?」

    「還有:在夏秋兩次收成之後,隨兩稅償還所借青苗錢時,須在原借數外加納三分或二分息錢。」

    「以諸位之能,可知我大宋官員的德性,他們是會選擇就高不就低呢?還是就低不就高?所以說,將《青苗法》收息定為三分,不為過吧?」

    「剛剛我說過,國家財政治理,和尋常商賈經營,有很大的不同,不能只看近利。如果眼光僅僅落在官本盈虧這四個字上,就是已經落了下乘。這不是經濟之道,而是商賈之道。」

    「經濟之道,在於使民得養,使國足用,民富而國強,國強而民富,兩者不能分割開來。」

    「三分之利,其實與如今民間普遍借貸的四分相近。」

    「這世界上沒有誰是傻子,參政和寺判所言民間近倍之息,那是青黃不接之時,富戶煎迫小戶的辦法,但不是主客戶之間長期合作的辦法,也不是鄉間的常態。」

    「如果這樣,則小戶必然視大戶若仇寇,那《青苗法》中要求大小諸戶聯保的基礎,就同樣不存在。」

    「正常鄉村中的農業春秋兩貸,據我調研,其實只是收益的近倍,不是本金的近倍。否則借貸之人,一年之後如何償還?如果這是大宋的普遍現象,大家想想,這個國家還能維持百年?」

    「當然我不是說這四分息就不厲害,四分息,已經將農人一年所得幾乎掠奪殆盡,剩下的那點,僅夠一家人維持半條命。」

    「但是三分息就能緩解這個問題嗎?三分息或許能解二等戶,三等戶一時煎逼之急,但是對四五等戶來說,又有多少區別呢?維持半條命變成維持大半條命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20-6-11 23:58
    第五百五十三章講解

    呂惠卿又不同意了:「明潤此言大失仁道,百姓得解一分苦楚,那我們辛苦一分,也是應當。」

    蘇油當然不會給他詆毀自己的機會:「寺判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四五等戶得解一分苦楚,那當然是好,可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國家經濟。」

    「我的意思是,等欠收之年一到,等這些人遭遇災禍還不了欠逋的時候,欠三分與欠四分,追索都是一個時點,都是典房賣女,逃散上吊,這中間區別很大嗎?」

    「還有,以前所欠的四分,乃是欠富人。無地客戶,身無長物,一切仰賴主戶。主戶不管願意不願意,都只能將借貸展期,平時不能讓他們過得好,這時卻也不能讓他們去死。否則來年誰幫他們種地?」

    「那麼我請問相公和參政:常平,廣惠二倉,是國家糧庫。以此為本的青苗貸,延長貸款期限一次,夠用嗎?如果不夠,那該是幾期?欠賬未清之前,可以繼續借貸嗎?如果不能,農戶是不是還是得與富戶加息借貸?是不是助長兼併?」


    「如今的青苗法,其實是剝奪了一二等戶放貸的利益,保護了三四等戶在青黃不接時被兼併之險,對最底層的,基數最大的四五等戶和無地客戶,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好處。」

    「就算對三四等戶來說,在豐年和平年裡,的確可以因新法得到抑制兼併的好處,可一旦到了災年,他們受四五等戶和客戶聯保的拖累,會是什麼後果?」

    「諸位別忘了,土地兼併,在災年的烈度,與在平年的烈度,未可同日而語!」

    「這等做法,只讓兼併在豐平年間,暫緩一時,災年中會大大降低三四等戶的抗風險能力,等於是將平年發生的兼併,轉移到了災年發生,而且為禍更烈,與抑兼併的本意南轅北轍!」

    蘇油對如今宋人的脾氣實在是有些無語,軍事是這樣,民政還是這樣,只看到我幾十萬大軍殺過去,平滅宵小之後如何如何,卻沒有考慮過,特麼萬一失敗了呢?


    長出了一口氣,蘇油說道:「青苗法設立的本意是好的,想解決『斂散之法,未得其宜,故愛人之利未溥,以致更出省倉賑貸。』『非惟足以待凶荒之患。』的問題。」

    「但是真要如此施展,官府參與逼限,其禍必勝於富戶,小戶不免復哀求於富家大族,蘇油怕是名為抑兼併,乃所以助兼併也。」

    「所以不得虧蝕官本的條文,能不能不要出現在律令當中?還有聯保一事,法律依據何在?沒有法律依據,能不能也不要出現在條令裡?」

    「至於朝野之議,皆未得其要,故諸公此際尚可駁辯之。但是蘇油能想到這麼深,別人就一定不會想到?」

    「介甫公,你在寧國舉措青苗貸,我想問那幾年中,寧國是豐,平,抑或荒年?」

    「除青苗貸外,是否還有諸如調劑耕牛,農具,組織協作生產等與之配套的措施?」

    王安石和呂惠卿面面相覷,章惇一把抓住蘇油的手腕:「明潤,這些議論,你可還告知過別人?!」

    蘇油說道:「這就是我請與介甫公相商的原因,今日言語,天下所知者,唯室間四人,即便親如子瞻子由,我也未曾告知。」

    王安石點頭表示相信,若非如此,這倆娃怕早就在朝堂上鬧開了,不至於成天逮著邊角嚷嚷。

    呂惠卿如今看不出有任何不滿,反而躬身施禮:「明潤之能,非惠卿所及,不知可有改良之法?」

    知道了蘇油的態度,不願意公開反對,那就當然要繼續抓住主導權不放。

    你娃,只有改良的資格。

    蘇油卻也沒有什麼懊惱的神色:「介甫公,中允,子厚大哥,我看近日行文之中,都將貸賑連起來說,那我們今日便分開議議,什麼叫貸,什麼叫賑。」

    「與收印子錢不一樣,四通錢莊和皇宋銀行的目的,是通過貸款這種方式,將所集中起來的資財投放出去,滿足汴京商賈工坊生產擴充,與補充資金之需。」

    「在此過程中,促進百業興盛,同時借由借貸之間的息差,增加銀行本身的積累。」

    「知道目的,那四通商號在巴蜀杭揚,皇宋銀行在汴京,其舉措之義就一目瞭然。」

    「首先,銀行的貸款,是發放出去用於生產的,而且生產所得的利潤,是要大於貸款的利息的,借貸雙方皆得利,如此才是一筆好的貸款。」

    「因此貸款發放的對象,必須經過貸前審核,對於其生產能力,盈利能力,資產規模,所需金額,投資期限,回收風險,都要有詳盡的報表,核計合格之後,才予以發放。」

    「所以蜀中貸款,主要用於工坊,因為蜀中如今技術先進,產品很受歡迎,銀行投資工坊,能保證資金回收。」

    「而於杭揚,則主要投資與商賈,以及生產交通運輸工具的工坊,因為這兩處商業發達,漕運繁忙,這些是最好的生意。」

    「而於河北,陝西,則主要投放與土地開發,畜牧業,以及與軍工有關的弓弩,煉鐵,兵器等作坊,還有就是承擔軍費發放,城池修理,也包括了河北的黃河河工和陝西的道路擴建等資金往來之需。」

    「而在汴京,則負責官員俸祿發放,同時投資餐飲,圖書,香料,首飾,衣帽,車旅,宅邸裝潢等消費性行業。」

    「這些都是根據各地的特色有所側重的,但是終歸都是一個目的借貸雙方皆得利,繁榮地方的同時厚培資本。」

    「反過來,銀行漸漸有了極高的信譽和影響力,開始建立起良性循環。」

    「所以一句話,貸款是要掙錢的,而且要讓別人貸了款也掙錢。」

    「只要是貸款,那就必然會有貸款無法收回的風險,而且不良貸款率,會直接影響銀行的盈利能力,因此每一筆貸款的發放,都必須非常慎重。每一類產業的扶持,同樣需要非常慎重。沒有美好的前景預判,寧願不貸,也不能貸砸了。」

    「這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矛盾,銀行希望貸款給盈利能力最強的產業和人群,而這些產業和人群,因為本身能力足夠,因此往往具備充足的資本,並不需要貸款。」

    「反過來說,最需要資金的那些人,往往又是盈利能力不行的,銀行貸款給他們,風險巨大,銀行當然不願意。」

    「所以皇宋銀行貸款司的職責,就是找尋那些有能力有技術做大做強,能夠提升自身盈利能力,但是目前又受到自身資本限制,無法實現擴大生產意圖的對象,這部分對象,就是銀行最優質的貸款人。」

    「還有第二類,就是汴京城的小康之家或者官員,他們一時有急需,比如婚喪嫁娶,購置房屋,增添貴重傢俬,馬車……也可能產生舉貸需求,但是因為其家中有資產足可以抵押,每月有俸祿可以分期扣除,因此變成不良貸款的風險極小,還貸也不會影響他們生活,也是非常受銀行歡迎的貸款人。」

    「因為皇宋銀行的目的,不是從社會掠奪財富,而是為社會增加財富,所以除了謹慎,還要儘量扶持。」

    「這就是四通錢莊前幾年被京中各錢莊質鋪嘲笑,說四通錢莊讓欠錢的成了大爺的原因。」

    「這是經營理念上的區別。但是也是四通能很快樹立信譽,贏獲口碑,維繫良好上下關係,很快發展壯大起來的原因。」

    「這樣的貸款,在蘇油心目中,才稱得上真正的貸款,張公的《金融論》中,闡述甚祥。」
V123210 發表於 2020-6-11 23:59
    第五百五十四章貸與賑

    「即便如此謹慎,皇宋銀行貸款司,一樣有不良貸款產生,每一筆不良,都會吃掉了銀行一筆貸款撥備。」

    「因為要保證銀行生存能力,每一筆貸款發放出去,銀行會都從盈利中劃撥出一筆與之相應的錢款,作為一旦貸款不能收回時的風險保障,一旦貸款失敗,這筆錢就用於勾銷損失之用。」

    「生存與安全,是銀行的第一要務,之後,才談得到盈利!」

    呂惠卿和章惇恨得牙癢癢的,放款這麼謹慎,方法如此周密,皇宋銀行不掙錢還真特麼見鬼了!

    蘇油見幾人似乎懂了:「貸說完了,我們再來說賑。」

    「賑,是通過安老、扶幼、助學、濟困等救助措施,扶持弱勢,安定國家,幫助不幸的個人和困難群體的政府行為。」

    「不光是讓鰥寡孤獨得養,更重要的是糾正社會風氣,推崇道德風尚,讓仁德無私,憐貧惜弱,成為人們頌揚的美德。」

    「賑的對象,是那些已經失去或者即將生活能力的人,生活能力都沒有,那就談不上生產。」

    「因此說,賑與貸,是一項天然的矛盾體,兩者的對象本不可並列。」

    「要解決這個矛盾,得先通過賑,使那部分群體重新具備生活能力,然後一直扶持到具備生產能力,接著繼之以貸,使他們脫離貧苦。」

    「政府的責任,是儘量最大力量減少這部分需要賑濟的人口,使他們重新回到生產活動中來,將之從國家的負擔,轉化成國家建設的基本力量,然後從其產生的賦稅中增加國用,這才是真正的『民不加賦而國用足』!」


    王安石心中非常震驚:「老夫此論,每每被斥責為謬論,君實以為是巧立口舌,與民爭利,卻竟然可以如此解讀。」

    蘇油也不計較此老偷自己的概念,特麼只要老了不會被抓去極北之地抱著羊過冬,對他來說就算贏。

    呂惠卿卻不願就此結束討論:「以明潤之見,具體這青苗法,又當如何改進?」

    蘇油說道:「賑貸之別既然區分明白,方法那很簡單只要是貸款,那就必須遵照貸款的原則細分人群,然後貸款給優質用戶!」

    章惇明白了:「大宋五等戶中,一等無需舉借貸款,二三等乃需要靠貸款以接一時,且有資產有能力償還債務,也有生產能力。四五等沒有能力擴大生產,自保艱難,不當列為貸款對象。」


    我靠蘇明潤趕緊制止他繼續說下去,章子厚的心腸可真硬,不愧是敢騎著馬趕老虎的人:「不是不是,大宋四五等人,與賑濟的對象還是有區別的,他們本身具有生產能力,所缺的,僅僅是田土,耕牛,農具,種子這些生產用的資料而已。」

    王安石苦笑:「這個老夫也變不出來,種子還好辦,農具也能調劑一些,耕牛群牧司那邊可以搞到一部分,但是只怕杯水車薪……這耕地……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蘇油說道:「其實還是有辦法的,不過那已經超出青苗法的範圍了,至少十數年前,眉山就變出來了。」

    「就青苗法來說,可以將利率分等級設置,四五等戶所貸錢糧少,利率就可以設置得很低,然後往上隨著貸款戶等級和金額的提高,利率也逐級提高。」

    「對於赤貧戶,不能要上等戶與他們聯保,也不能貸款,他們應該屬於賑濟範疇。」

    王安石立刻想到一個問題:「那如此一來,鄉里富戶會不會糾合下等戶,以他們的名義貸款,意圖更低的利息?」

    蘇油合掌:「要的就是這個!如果他們真的這樣做了,那結果其實還是參政想要的諸戶聯保,但是主客關係便倒轉了過來,變成了上等戶去求下等戶,而且如果有了糾紛,裁決的時候,還多了一個官府。」

    「同樣,在律令裡還可以規定,如果上等戶要想利用下等戶的名額用低息貸款,那他們就會對下等戶產生相應的責任,從法律角度來說,也就具備了理由,不再是硬性要求。」

    「如果要享受低利率,他們就必須風險共擔,不想替下等戶擔風險,那他們就只有承受高利率嘍。」

    「有了金融風險的概念,對應到青苗法上,就同樣要計提風險撥備,除了每一筆青苗貸要有相應的風險撥備,常平,廣惠兩倉還要有災年撥備,防止災年給國家糧庫庫存不足帶來的衝擊。」

    「用皇宋銀行的法則來說,就是不能將所有吸納的資金用於投放貸款,比如國家假日,戰爭,天災,還有如銀行初建時遇到的那種謠言擠兌,都會出現資金借方的高峰,銀行也必須有相當的準備金,用於應對這些需要,這才是穩健的經營模式。」

    「其實對常平廣惠二倉來說,將一部分儲蓄用於青苗貸,收取最高收益;一部分儲蓄放在皇宋銀行,收取穩健的利息;剩下一部分雷打不動,保證國家糧庫底線,供日常平抑糧價,彌補轉運司收調之不足,方才是穩健的經營模式。」

    「青苗法,應當先進行試點,試點效果不錯,再擴大範圍,還有,青苗法推行成果,貸款多少,不能用來作為官員考績。地方政績,還得看官員是否能給地方帶來興盛。」

    「新法推行,步子首先要穩,要爭取到各方支持,其次才說得上快慢。」

    呂惠卿目光閃爍,銀行初建時那場金融危機,他也隱隱約約知道個大概,如今看來,當時蘇油絕對準備充分後路紮實,沒將對方打入深淵,竟然是手下留情了。

    蘇軾,司馬光那樣的敵人,呂惠卿不怕,君子可欺之以方嘛。

    但是遇到蘇油這個君子,特麼他的方比你的還厲害百倍,到時候你敢做初一,他就敢做十五,怎麼欺?

    這種人,只能合作。

    又偷偷看向王安石,見王安石已經意動,立即以退為進:「參政,蘇明潤智計恢弘,不如請他主持條例司如何?我情願做他的副手。」

    蘇油趕緊搖手:「中允使不得,籌謀之功,多年心血,豈能因我一些小小建議就奪走?」

    說完又對王安石拱手:「參政,蘇油於局外,或者可以保持清醒,看清利弊;身陷局中,只怕立刻成為眾矢之的。而且軍器監這邊,也事務繁雜,實在是抽不開身。」

    王安石想了想:「明潤,其後條例司還有諸多舉措,望明潤就如今日這般,暢所欲言。上次《均輸法》,本來已經著手修改,卻因……你知道的,所以推出得有些急了。」

    蘇油點頭:「那就不妨試行一段時間,如果出現諸多苗頭,中書在下達補充條款就是,法令既然已經頒布,最忌諱朝令夕改,留待將來便是。」

    說完又補充道:「我也是擔心而已,能不發生,自然最好;要是發生,早就有應對措施,這樣也就夠了。」

    王安石這才松了口氣:「如此也罷,那老夫回去試著調整一下,看輿議如何。」

    蘇油站起身來:「也請參政看看軍器監最近的成果,看過之後參政便當知曉蘇油真不是推脫,實在是事情非常重要,蘇油不敢怠慢輕忽。」

    王安石也站起身來:「老夫也正好看看,陛下如此重視,到底是因為什麼緣故。」
V123210 發表於 2020-6-11 23:59
    第五百五十五章戰術

    狄詠嘴裡邊銜著一個金屬哨子,手持騎刀,指著前方標靶,有節奏地吹響。

    一支三十人的小隊,十人一排,手持在章惇和呂惠卿眼裡非常古怪的兵器,隨著尖銳的哨音前行邁步,舉槍,射擊。

    「啪啪啪啪」一陣齊鳴,一百五十步外,靶子上的頭盔,鎧甲,以肉眼看得見振幅在抖動。

    一隊射擊完畢,停下,裝彈,狄詠再次吹響口哨。

    一聲,最後一隊上前。

    兩聲,持槍上肩。

    三聲,射擊完畢。

    三十人的小隊伍邁著整齊的步伐,輪番前進,速度並不見慢,大步向一百五十步外的靶子群逼近。

    一人五發子彈,三息一發,很快輸出完畢。

    火藥的煙味送入眾人的鼻孔,王安石幾人臉上都是興奮。

    章惇臉上尤為明顯,因為這娃是堅決的主戰派。

    揮手讓狄詠解散,蘇油領著幾人前往標靶處,檢查射擊效果。

    王安石手指都在顫抖,他對宋朝對外戰爭的對手優劣早就門清,也一眼就能看出,這絕對是能克制騎軍的神器。

    標靶穿戴的都是重鎧,重盔,然而在鋼芯鉛彈的威力前,如紙糊的一般不堪。

    章惇取下一個頭盔,頭盔是冷鍛成型,厚度達到了兩毫米,然而現在那上邊依然出現了兩個小指尾粗的小洞。

    但凡擊中標靶的子彈,基本都是擊穿甲冑的效果,不論是皮甲還是鐵甲。

    王安石不禁有些恍惚:「在這樣的軍器前,鎧甲,還有用嗎?」

    蘇油正色道:「參政,這就是皇宋軍器監最大的秘密,今日幾位所見,不得外傳。陛下有旨」

    幾人趕緊整衣待詔。

    蘇油待眾人整理完畢,這才肅然說道:「陛下有旨,凡洩露軍器監事者,同平章事以上,去職待參;同平章事以下,一概以判敵論處。絕不寬待!」

    幾人心中都是突突亂跳,叛敵,比棄城更嚴重的罪名,大宋如今刑不上大夫,只有幾條例外謀反,叛敵,棄城!

    不過轉眼又興奮起來,應當!這等機密,即便皇親國戚洩露出去,也該吃劍!

    蘇油宣完聖旨,這才說道:「大宋軍隊太多,都要裝備鎧甲,的確困難。不過如今這樣的軍器出來,鎧甲,怕真是沒用了。」

    「我們軍器,遲早也會被遼國西夏人探獲,或者從戰場上得到,不過沒有彈藥,也是無用。」

    「這軍器叫神機銃,受場地限制,威力不顯,其實五百步內,都具有殺傷力。」

    「利用弓弩對敵,臨敵不過三發,不過有了能殺敵五百步外的軍器,臨敵三發,就變成了臨敵十五發,只要我們彈藥不空,呵呵呵……」

    章惇忍不住插口:「就立於不敗!」

    蘇油點頭:「這門神兵,研發於治平四年,定型於熙寧元年,不過之前因為技術限制,造價異常高昂。」

    「經過各方努力,現在我們已經能讓關鍵部件的生產速度,從最初的一個月,壓縮到一個時辰。」

    「到此,神機銃的批量生產才成為可能,軍器監,就是為此特設!」

    「各位,由這款武器組成的軍隊,將於今年開始拱衛宮掖。剛剛的戰術,是我們的初步探索而已。」

    「接下來兩年,樞密院會抓緊摸索出新軍的訓練操典,戰鬥條令;將皇宋軍事戰略,新軍武器裝備和體制編制,盡快探索成型;完成訓練,戰備,戰鬥三大條令體系研究,最終形成戰力。」

    幾人都是心神激盪,難怪蘇明潤臉上沒有一絲得意之色,神機銃問世,才僅僅是一個起點,終點,還在萬里之遙!

    苦心積慮,所謀者大!

    不過起點都如此之高,終點,一定令人期待!

    就聽蘇油緩緩說道:「如今新軍造價還是太高,軍器監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想盡辦法壓縮成本。此事蘇油當仁不讓,所以參政,還請理解蘇油的苦衷。」

    開玩笑,就你那一幫坑爹的手下,老子還是避而遠之的好。

    王安石再不計較:「的確,這事情大宋除你之外,交給別人,連老夫都沒法放心。」

    蘇油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給幾人看的戰法,其實都是假把式,這種戰法對敵,注定新軍也會損失不少。

    要是老頭再不答應,那就只有把伏虜炮和霹靂炮拉出來演示一把了。

    ……

    汴京城內,悄悄流行起來兩首詩。

    一首的作者是王安石,在朝野流言四起之時,他借《眾人》一詩自勵:「眾人紛紛何足競,是非吾喜非吾病。頌聲交作莽豈賢?四國流言旦猶聖。」

    然而東京市民們更喜歡傳播的是另一首:「安石作假山,其中多詭怪。雖然知是假,爭奈主人愛。」

    這首詩很有點嬉笑怒罵的諧謔,於是都傳說是大蘇所作。

    為此蘇油還特意寫了封信給王安石,解釋這種打油詩不是我老蘇家的風格。

    至於王安石會不會從小本本上把大蘇的此項罪名劃掉,他也懶得管了。

    自己這頭還一腦門子官司呢。

    御史張戩、陳襄,彈劾蘇油專政弄權,施設幕府,任用私人,逃避財稅監督,軍器監設立半年,毫無建樹,理當重重懲罰。

    樞密院立刻跳出來啪啪打臉,河北五萬套冬衣不是建樹?以往都是發給布料讓士兵們自制,麻煩不說,還容易被士兵們偷工減料,軍容不整。


    如今軍器監按照統一標準制式製作,還分出了那什麼……釐米尺寸,一來批量生產節約了成本;二來提高了質量;三來部隊集合往那裡一站,光軍容士氣,就大為改觀。

    樞密院請再追加河北,陝西,京師諸部各五萬套冬衣,還有上四軍如果裝備不能全換,新式軍靴能不能給大家來兩雙啊?


    太醫局也跳了出來,軍器監聯合大相國寺,天師府,太醫局,御藥監,推出諸多新式的成藥,效果優良,百姓得利。

    如今汴京城人家之中,誰沒有配備點人丹,頭痛粉,白藥,酒精之類?說軍器監毫無建樹,就是蔑視我們的勞動成果!不拿我們當人!


    王安石也稟報,蘇油掌軍器監,其物資所出,走的是商業模式,納入市榷司專項管理,其各項產品,都是交畢了坐稅,方才面世出京的。

    具體細目賬簿,都在市榷司有登記,如今半年過去,細數我就不列舉了,總體已經上繳三十萬貫之多,而且還繼續呈現出增長勢頭。

    至於任用私人一說,那更是不合理。

    軍器監至今沒有向中書,流內詮上報官員,也就是說裡邊的人,都沒有佔用朝廷的編制,也就不佔朝廷的俸祿,沒編制沒俸祿,這任用二字,就都談不上。

    其實軍器監走的是另一套蘇油私下定製的編制,分三條晉陞之路院士,研究員,工程師是一條;大匠作,匠作,學徒是一條;勾管,管事,幫辦是一條。

    學術,技能,行政。

    企業有企業的樣子,多發錢,少當官。

    不過這些都是他和趙頊私下制定的東西,經費也是自己掙自己花,所有奏請,只需要經過皇帝批准即可,除了趙頊,都沒人知道軍器監到底掙了多少錢,生產了多少東西。

    而且軍器監的格局非常古怪,個人身份背景在這裡沒什麼用,還混雜著不少黃門太監。

    這些人裡邊肯定有不少是趙頊的耳目,蘇油採用與別人相反的政策,不但不忌諱,反而很歡迎。
V123210 發表於 2020-6-13 20:31
    第五百五十六章荊湖建議

    來了就要做事,人多了嘴就雜,在趙頊那裡就不容易造成偏聽,內部公開,處事公正,有沒有小弟弟,一樣公平,這樣君臣都對對方放心。

    所以趙頊對御史的彈劾一點也不感冒,私人那也是老子的私人。

    蘇油也沒有辯解,現在的他,可以說穩如泰山,只要自己不挑事,基本身處不敗之地。

    因為霹靂炮銃管鏜製成功了。

    石富到了,霹靂炮後裝方式改造就提上了日程。

    之前的霹靂銃,就是明代子母銃的樣式,子銃從上方裝入,貼合不緊密,蘇油只簡單在其後加裝了一個螺旋桿底塞,提供慢射模式了事兒。

    有了石富這個大匠作,與陳昭明,庫羅,艾爾普三個數學家,加上自己從後世知道的裝填方式,後裝炮的炮閂設計,便提上了日程。


    經此改造,母銃變成了後世身管炮,子銃則變化為了帶底火的炮彈,霹靂銃在圖紙上的模樣,與後世意大利炮,越來越接近了。

    朝堂上,三部新法相繼推出,一部得到了眾口一致的好評,一部沒有引起大家重視,一部引來了極大的爭議之聲。

    《裁宗室授官法》,《農田利害條約》,《青苗法》。

    《裁宗室授官法》,屬於太歲頭上動土,王安石不惜先拿皇族宗室開刀,以宣示堅定不移推進變法的決心。

    皇親國戚授官過濫的問題,已經困擾了大宋幾十年之久。

    宋代統治者對待皇族相當優厚,只要是趙氏皇家宗親,不管有無真才實學,都可以憑藉血緣「列之高爵,置之重位」,享受高官厚祿。

    尤其是皇室成員,從七歲開始就能「賜名授官」,連襁褓中的嬰兒也受封成為朝廷命官。

    他們長大後陞遷迅速,「自初除小將軍,七遷至節度使,遂為定製」。

    王安石製定的《裁宗室授官法》,明確規定趙弘殷、趙匡胤、趙光義三族後裔中的每一支,每一代只能保留一個名額,選擇一位賢良為公爵,其他公爵全部廢除。

    另外,不再給予五服以外的宗室子弟賜名、授官、享受國家補貼的特殊待遇,宗室子弟從此一律經過考試選拔後方可任官。

    這幾項規定出台後,朝廷財政開支一下節省將近百分之四十,成效十分顯著。

    但王安石對於皇族宗室的裁抑改革,使皇室成員的既得利益嚴重受損。

    這些人不敢去與趙頊爭辯,經過一番密謀後,宗室子弟們集體守住王安石下朝的必經之路,一擁而上攔在王安石馬前,高聲呼喊哭訴:「我們都是宗廟的子孫,奉告相公要看祖宗的面子。」

    王安石不為所動,義正詞嚴地厲聲喝斥道:「即使祖宗世代遠了,也得從祖廟中遷出,何況你們!」

    這些養尊處優的龍子鳳孫哭鬧無望,只得無奈散去,但對王安石產生的切齒仇恨卻一直埋在心裡。

    而這次宗室改革,卻罕見地收穫了廣泛讚譽,就連富弼、司馬光等人都認為此舉深得民心,表示堅決支持。

    蘇軾更是用「深計遠慮,割愛為民」八個字,給以高度評價。

    在宗室們一片哀聲之際,蘇油出手了。

    蘇油上書,宗室之中也不全是寄生蟲,其中中上之姿,管理一個工坊,問題是不大的。

    他們需要的是專業技能和職業素養。

    如果宗室子弟中有願意從事理工之學的,可以來嵩陽書院進行就業培訓,然後量能授職,作為今後皇室諸多產業的管理人才。

    趙頊可算是鬆了一口氣,士大夫頌揚有屁用,太后和太皇太后在後宮中給他施加的壓力,讓他快要頂不住了。

    大手一揮,去嵩陽書院幹什麼?我們干脆就在京中成立一個皇家理工學院!

    皇家理工學院,旨在解決宗室弟子再就業問題,幫助大宋培養致用之學的人才,不過趙頊點了一個人的名,封蘇小妹為華容縣君,由她來擔任這個皇家理工學院山長!

    以前留下的心理陰影面積,太大了!

    在所有人都將目光盯在《青苗法》上的時候,蘇油卻將重點放在了《農田利害條約》上。

    這特麼給蜀中量身定做的陞官發財之道啊,擁護,大力擁護!

    之前就有動靜,趙頊有詔:「諸路監司訪尋州縣,興復水利,如能設法勸誘修築塘堰、圩堤,功利有實,當議旌寵。」

    然後知唐州高賦,蒙賜敕書獎諭,因為他在唐州五年,增戶萬一千有奇,闢田三萬餘頃,歲益稅二萬二千有奇,作陂堰四十有四。


    《農田利害條約》規定,不論官民,只要熟悉農業耕作技術或興修水利工程技術,均可向各級政府陳述自己的意見。

    經各級官員商定,或經中央派員按視清楚後,如果確實對農業生產有利,立即將這些人的意見由州縣官府實施。

    等到工程完畢,按所修水利工程功利的大小,予以條陳意見者一定的獎勵。

    興利極大者,由官府量材錄用。

    各州縣將所轄區域內的荒田,以及需要浚修或可以興建的水利工程如陂塘、堰埭等,作出詳細的調查,繪製成圖,同時制定出修造具體方案,呈報上級官僚政府,等待批准。

    一州一縣不能處理的問題,也可以陳述己見,聽候朝廷處理;

    各項工程,按照居民戶等高低出工出料,如地方政府因財力不足而不能興修某項水利工程,由路一級發運司,貸給一定數量的青苗錢;

    路級財力不足,還可以採用集資的辦法,允許一些富裕的地主出錢借貸給貧民,按照慣例交納一定的利息,官府負責為地主們催督;

    私人能出錢興辦水利工程者,視其功利大小,由官府加以獎勵。

    這法太好了,尤其是對蜀中商賈來說。

    蜀中人經過都江堰千年水利工程維護保養的訓練,加上十幾年的大造梯田運動,如今工程技術發達,方法科學,機械先進。

    你說的,俺們都會!

    條例一出,立刻就有無數工程隊,打著為各州縣謀政績的幌子,沿著長江一路而下,早早地開始與吳中商賈,荊湖坐地虎勾結,一起盤踞荊湖南北兩路的有利地區。

    蘇油上奏,表示農田水利為國家之本,這是開源之計,利在後世。

    大宋還有一個巨大的區域,環洞庭,彭蠡兩湖及周邊流域地區,古楚之地,號稱澤國。

    其地如今開發不足,半為洪荒,黿鱷所佔。

    其澤多瘴氣,經研究發現,其實所謂瘴氣,乃蚊蟲所致,準確的說法,是瘧疾。

    軍器監如今開發出了一味神藥黃蒿素,是抵禦瘧疾的良方。

    另外發明了一個簡單的玩意兒蚊帳,能抵禦蚊蟲的侵襲。

    其地氣候,尤其適合種稻,且水運方便。

    經營得當,以後轉運北上,又是一個江淮。

    開發土地的人力,可從渭州,河北,京中各路禁軍廂軍中抽取,組成一支部隊屯田寄食廂軍。

    凡身具功勛,年邁當退的都頭以上軍職,可以充任骨幹;

    至於士卒,則為諸軍年邁當退,身具殘疾,不利久在軍中者,抑或兼併嚴重地區的五等戶和客戶,還有以前朝廷收容的諸路流民。

    所需資金糧秣,許各地豪商上戶進獻,所得新地,按兩成歸商賈上戶,三成入政府公田,五成用於安置軍伍的比例來分配。

    所有田土,免稅五年,為將士興家之資,也為商賈投資之利。

    各路待選官員,願做報效者,許其隨軍充任管理者。

    五年之後,這些人自動轉為編戶齊民,設立縣,軍,這些待選官員,自動轉為地方縣令,監軍。

    中間突出人物,按《農田利害條約》敘功升進。

    王安石得到奏報大喜,然後又大驚,將蘇油叫了過去:「明潤,這個,有些異想天開了吧?」

    蘇油說道:「介甫公,這不是異想天開,而已經是實際操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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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七章水利農田

    王安石不解:「何意?」

    蘇油耐心解釋:「蜀中鹽務精工興盛之後,吳地商人多用江南兩路的物產,運至夔州用於交換。」

    「為了降低運輸成本,他們聯合了蜀中商人,在荊湖南北路進行土地開發,種植稻米,苧麻,繁育桑蠶。」

    「荊湖兩路,除了彭蠡,洞庭兩個大湖之外,還有廬巢之間的巢湖;桐,池之間的菜子湖;湖口,彭澤以北的雷池;彭蠡西南,覆蓋江南西路的整個贛江水系,都是大有可為之地。」

    「不過受瘴氣影響,如今開發出來的田地,多還在城鎮周圍,而且因為沒有國家主導,沒法興造大型水利工程,故而發展比較慢,規模比較小。」

    「凡事有利則有弊,同理,有弊也有利,江南水澤之地,蚊蟲蛇瘴固然很多,但是一旦排去多餘水潦,其地肥力十足,而且耕作比北方容易太多。」


    「野澤化為良田,則蚊蟲消散;荊棘變作鄉村,則瘴疫無蹤。要做到這兩點,就需要配合鄉村衛生防疫條例,個人衛生防疫條例,蚊帳,蚊香,藥品等保障。」

    「蜀中如今也開發了不少耕具,比如眉山,鄉田依山而上,就不宜牛耕,力田者,以鋤代耜,不借牛力。」

    「還有育秧床,植秧馬,耘躺、耘爪,這些皆蜀中新制,古無此器,而勞逸不啻天壤。」

    「兩人以槓懸耜起泥,可敵一牛之力;兩人以磨耙耙軋,可敵三牛之工。」

    「水下淤泥,翻耕極易,且一年兩收,此稻田之利也。」

    「收穫完畢後,將稻樁踩入泥中,來年就是基肥。此外還有田中魚蝦,田邊雞鴨,人畜糞肥,綠草漚肥,掏疏河塘的積泥,以及酒糟、糖渣、豆渣、油渣等,因為南方氣候溫和濕潤,也非常容易變成農肥。」

    「至於大型水利工程,或由朝廷撥銀,招募民夫;或督率廂軍,以工代賑;地方官府配合,將農具、牲畜、種子,減免賦役等作為獎勵。以刺激地方上修築塘堰,興修水利的積極性。」

    「借《農田利害條約》的風潮,幾處大工程可以建立起來了。」

    王安石說道:「明潤你為何如此熱中於此法?」

    蘇油說道:「因為此乃萬世良法!厚培國本之道!」

    「剛剛說的,是論證可行性,但是要注意實施中的一些問題。」

    「首先是地區選擇,在農業發達地區,比如蜀中,兩浙,農田水利之事,已然周明,要在這上面挖掘潛力,幾乎已經不可能了。」

    「在這些地區行此法,只能以疏濬,鞏固現有設施為主,要開新田,事倍而功半。」

    「剛剛我說的那些地方,卻是開發未足,不費力而可得利的地區。地近平湖,交通方便,氣候溫和,收效容易。」

    「參政,此法的好處還有很多,不光光在農事。」

    「首先,是可以化軍為民,解決大宋如今相當部分的冗軍問題。」

    「汰裁軍隊,精選士卒,提升戰力,事在必行。但是如果不給汰減的軍隊找好出路,必然生亂,因此需要有大量可耕之地,作為汰裁下來的軍隊安置之用。」

    「其次,大宋待選官員日益增多,冗官也是大問題。」

    「有差遣在身的官員,要他們幹這些,必定偷奸耍滑,但是讓待選官來做就不一樣了。」

    「朝廷可以借此事考計他們的能否,作為人才儲備,擴大治理範圍,解決部分冗官之弊。」

    「之前議青苗法的時候我就曾說過,要將那些具有勞動力,卻因為缺乏生產資料而閒置之民,從國家負擔,轉化為於國家有利之人,這是解決社會矛盾的根本之道。」

    「這些新區,如一張白紙,對摸清田政畝產,也有極大的好處。」

    「管理官員的寄食田,也可仰賴於此,這些地區規劃必須細緻官員的寄食田,和官員的私田,必須分劃清楚,寄食田外的私田,必須一體納糧!」

    「這舉措在大宋舊有地界施行起來,盤根錯節,舉步艱難,但是新田開發,就是契機!」

    「這其實是眉山的舊政,之後我在夔州,渭州這些兼併不烈或已廢的地區施行,成效卓著。」

    「第一步,可以利用國家開發荊湖,重建河北之機,內廷屯田都監,和外朝屯田員外郎共同舉事,相互監督,將計量,丈量,統核諸多條例料理得當。」

    「如果有效,第二步,就是在全國範圍內丈量田畝,考核人丁戶數,將公田,私田,官員寄食官田料理清楚,將免稅的土地,與非免稅的土地嚴格劃分開來!」

    「官田,公田之外的田畝,本就不該在免稅之列,這是有律例支持的!」

    「大宋升朝官員不過數千,其中品官免稅之田,一品五十頃,至九品五頃,早有律例可查。則免稅之地,不過數萬。」

    「加上各地用於地方雜務,學廨的公田,地方官寄食的寄食田,則免稅之地,也不過十數萬頃。」

    「那我朝應當繳納賦稅的田畝,到底該有多少?當不在五百萬頃以下!那麼一年賦稅,該是多少?都入了誰的私囊?!」

    「國家許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給士大夫這麼優厚的待遇,是因為他們治政料民的功勞,是因為他們保國興邦的政績。」

    「給眾人尊爵崇位,不是殘民肥己,巧取豪奪,貪贓枉法之用!」

    王安石:「可是何人來丈量?!上下相欺,狼狽相隱,朝廷如何可得實情?」

    蘇油都氣笑了:「犯罪還犯得理直氣壯?參政,他們這是在干犯國法啊!」

    「給個期限,限期自己去官府報備,那就既往不咎。過期不報,到時候就照冊丈量,多的那些通通納入公田。這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不過舊地可以慢慢來,先利用荊湖開發吹吹風,新地卻一定要嚴格,不能再讓國家損失了。」

    王安石問道:「為何要讓商賈豪強參與進來?由國家直接出動廂軍開發不行嗎?」

    蘇油笑了:「國家開發當然可以,但是國家如今還有多少可用的資產?均輸法,耗去了內藏八百萬貫;青苗法,耗去國庫一千六百萬貫。兩者合計二千四百萬貫。如今又開始了《農田利害條約》,加上這些年國家財政赤字,參政,不能再急了。」

    「再說,國家能管理那麼細緻嗎?不可能的,還不如讓出部分利益,抓好大工程,坐享其成就好,至於邊角,交給社會力量就行。」


    「參政,我還是那個觀點,一項制度要得以推行,不人去政息,就要儘量爭取大多數人的支持,還要完全佔據大義,否則就算得行一時,也難以持久。」

    「我覺得,其餘諸法,可以緩一緩了。」

    王安石站起身來:「一鼓作氣,再衰三竭。明潤不必再勸,成仁取義,雖千萬人,吾往也!」

    蘇油有些無語,倔驢還是那頭倔驢。

    不過他實力弱小,人微言輕,算了,能保住大宋的基本盤就行,愛聽就聽,不聽也是蜀中商人大撿便宜,鞏固自己的群眾基礎。

    不敢奢望更多了。

    ……

    如今蘇油多在鄭州,連京城都幾乎不怎麼回去,就怕惹一身騷。

    就連石薇,現在也是在這邊的時候居多,因為軍方成藥,很多時候都需要她的指導,算是編外醫藥司勾管。

    石薇好武,對新式武器非常喜歡,所以還是武器測試員,天天打靶,沒事兒還去嵩山深處找尋獵物。

    石富對這幼妹那是言聽計從,要什麼弄什麼,精度最高的一支神機銃,如今就在她手裡,還不惜工本弄了二十個黃銅子彈殼,每次打完回來親手給她復裝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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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八章三產

    因此石薇的神機銃與別人的不同,能進行八百步內的精準射擊。

    同樣,裝潢那是少不了的,銃管上金線纏繞,槍柄用的象牙雕花貼片,準星被一枚如同牡丹鏤空頂針的圓環罩著,扳機處是一隻鍍金的象頭,鼻子巧妙地圈回,保護真像牙套著的扳機。

    照門倒是沒變,總不能為了好看連實用性都不要了。

    蘇油說照門上方還可以加裝個帶十字的單筒望遠鏡,石薇卻說不用,那樣跟打兩百步還有什麼區別?沒一點意思了。

    但是為了調整重心和減少重量,槍管還是被特意車制過,變得前細後粗。

    孫能如今就是石薇的小跟班,成天保養這支神機銃,蘇油偶爾看見,都嚇了一跳,寶光內斂,這特麼都給整出包漿來了。

    狄詠現在成天纏著石富,他也想來這樣的一支,相比制式的六角槍管神機銃,這種手工精製的上品,拿出去明顯滿滿都是逼格。

    三千貫啊!而且錢還不是問題,關鍵是得看大師的心情。

    大馬士革是庫羅和艾爾普的老家,見識過石富打造的花紋鋼騎刀之後,也禁不住大為讚歎。

    尤其是開刃,石富的手工騎刀和大馬士革刀的最大區別,就是刀身酸洗後花紋突出,而那窄窄的刃線被處理成鏡面一樣光潔,除了防鏽,切割力也倍增,在狄詠的手中,能夠一次劈斷六根灌裝有鐵砂的竹筒。

    石薇來了,蘇油的好日子就算是到了頭。

    每天早上,蘇油都要被石薇拉起來鍛鍊身體,先來兩里地長跑,然後被石薇拉筋,拉完後操練五禽戲,於是每天早上孫能從食堂打來的豬肉大包子,蘇油能吃三個。

    還有馬術,箭術,尤其是箭術,這是士大夫的必修課,蘇油會,但是不精,這時候也被逼著練習。

    嵩陽書院有自己的射箭場,蘇元貞是書院的弓箭教師,陳昭明也是常客。

    不過射箭在基地如今成了純運動項目,蘇油和陳昭明閒暇時便琢磨如何提高這玩意兒的精度。

    手藝不行,裝備來湊。

    於是弓箭在兩人手裡,被改造得越來越類似後世的運動比賽用的玩意兒。

    上、下弓片頂端固定位置上,安裝了不同形狀的偏心輪和定滑輪,定位長度纜索和弓弦固定在滑輪定位銷上。

    通過滑輪槽安裝適當長度的弓弦,從而借助偏心輪的槓桿原理,可以把拉力較重的弓拉開。

    拉開後的弓則根據不同形狀的偏心輪,最終減輕了百分之七十五的拉力,拉開後的弓,其對稱力大大減小,便於開弓之後手臂肌肉穩定,方便瞄準。

    而且弓檔最長拉距,靠滑輪定位銷和纜索,與弓弦相互制約,永遠不改變。

    因此同一張弓,其弓檔確定後,每次開弓理論上拉力永遠一致,射出每一箭的力道距離,理論上也永遠相等。

    其它的雜碎比如瞄準鏡架,弓弦上的瞄準孔,減小振動的主桿,側桿,防止箭羽刷過手指導致偏移的豬鬃箭台,手上用的彈簧撒放器等,都被兩人一一弄了出來。

    於是兩人都成了百步穿楊的好手,唯一的壞處就是那弓太誇張,零碎太多,不可能作戰時攜帶,不能左右互換,只能是靶場上裝逼用的神器,毫無實戰功能。

    不光狄詠,就連蘇元貞都看不下去,文弱的科學家,通過這種方式秒殺訓練精良的戰士,實在是太無恥太不要臉!

    蘇油卻振振有辭,真要到了戰場上還要三品大員親自開弓放箭,被俘虜是鐵定的了,老子還不如直接自盡來得爽快。

    練一趟箭,或者騎一圈馬,日常工作就開始了。

    如今基地各種事務已經上了正軌,蘇油也放鬆下來,就是督促一下進度,抓一下生產紀律而已。

    尤其是炸藥司,明代火藥庫大爆炸的威力在歷史書上的記載那是嚇死人,因此安全是重中之重。

    除此之外,基地三產也非常重要。

    工業基地最不缺的就是熱水,所以軍器監的澡堂子和菜園子,是兩大特色。

    澡堂分了普通用的淋浴和高級管理者用的池子。作為軍器監第一大佬,蘇油的特權,就是每次澡堂清洗完重新放水後,有資格第一個進去享受。

    熱水還要給菜園提供加溫保障,鄭州綠菜,無疑是冬日裡汴京城的搶手貨。

    這也是蘇油和石薇喜歡呆在鄭州而不願意回汴京的重要原因。

    朝堂上,王安石還在怒懟各方,一片烏煙瘴氣,而鄭州,基地內卻是一派祥和。

    任務多,規矩大,要求細,收入賊高,吃得,賊賊好!

    這是大家對軍器監的完美總結。

    眼看快要過節了,蘇油在視察豬場。

    看著欄裡邊一頭頭肚子快要拖到地上的大肥豬,每頭都不下兩百斤,蘇油對主管後勤司的張勾管相當不滿。

    「小七哥,這也太肥了不……」

    張麒表示不服:「基地最受歡迎的就是油渣炒白菜和油渣芽菜臊子面,不肥那怎麼行。」

    陪同參觀的一群人都一致點頭,表示沒毛病,擁護張勾管的英明決策,豬嘛,當然是越肥越好!

    蘇油只好投降:「現在有了大豬場,糞肥足夠,沼氣可好使?」

    豬場下方有兩個大沼氣池,張麒說道:「用處不是太大,煮一煮豬食,菜棚裡燒燒,升溫和提供二氧化碳後就沒剩了。」

    有了玻璃瓶,光合作用試驗很簡單,一試就明白,化學也發展到了能區分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的程度。

    張麒繼續說道:「不過沼液,還有沼渣倒是好東西,作為葉面肥,基肥,還有養魚都很有效。」

    「我們的白菜和蘿蔔絕對是滿汴京最大個的,比官皇莊的還大!」

    蘇油制止張麒繼續說下去:「瞎說什麼呢,記住以後供給宮內的白菜,把外邊的葉子剝掉,每棵不得超過三斤。」

    「還有蘿蔔,每個不能超過一斤半!超過的就說有裂口賣相不好,水多沒什麼蘿蔔味兒,沒法跟官皇莊的比,知道不?」

    看著圈裡哼哼的肥豬,蘇油不由有些膩得慌,好在薇兒手底下禍禍的獵物不少。

    如今的大宋,野生動物是肉類的必要補充來源,後世保護那一套照搬過來那就是笑話。

    董員外和李老栓來信說,荊湖地區開發的最大障礙,除了瘧疾,就是老虎豹子豬婆龍,都成災了!

    養魚在眉山已經是傳統,基地也有魚,漁場得去瞧瞧。

    漁場同樣有調溫措施,甚至還有增氧設備。

    魚塘邊上是水渠,不過水渠的水和魚塘的水在冬天是分離的,換水時才打通。

    水渠上架有槳葉,魚塘上也架有槳葉,兩邊槳葉有軸承相連,水渠裡的水一衝,兩邊槳葉轉得嘩嘩的,現在主要用於給魚池增氧。

    因此基地漁場,魚池裡魚的密度比一般的魚池大得多。

    基地主要飼養草魚,也套養了部分鯉魚和大量鯽魚。

    魚類繁殖力強,生長迅速,是短期培養得到肉類的最佳途徑。

    現在的魚苗都來自野采,因此抗病力很強,魚池裡的魚都非常的健康。

    蘇油點頭:「今年過節,可以人人領幾條魚了。」

    張麒笑道:「那還得配發酸菜或者豆瓣才行,還有醬油和糖,醋。」

    說起這個蘇油就是行家:「油才是重點好不好。」

    張麒說道:「沒問題,跟四通商號那邊說好的,一斤綠菜換一斤油。」

    蘇油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這個交換率,實在是有點喪良心。

    巡視了一圈,問題不大,蘇油對張麒說道:「小七哥,今年過節的福利,就看你後勤司的了,一定要搞好,好處都落到實際上,要是基地缺乏的,就同外面換。我這裡還要回去給陛下寫報告,你就多辛苦了。」

    張麒笑道:「少爺你就瞧好吧,還有今年過節怕是來鄭州打秋風的多,你看……」

    蘇油說道:「對喲,那你看著辦,留點余量出來,京城中的大佬們也得預備一份,尤其樞密院,那是戰略合作夥伴,軍器監可離不開他們這些大傘罩著。」

    回到書院辦公室,蘇油翻開蘇元貞交過來的統計報告查閱數據,心裡琢磨怎麼給趙頊措辭。

    今年掙得其實有點多,軍器,被服,印刷坊,香精,光這幾樣利潤就已經填平了趙頊撥給的六十萬貫。

    剩下的肥皂香皂青菜成藥汴京城大佬們室內裝修花園設計之類,那就是淨利。

    不過蘇油不準備把趙頊慣著,想了想,六十萬貫分三年償還,每年再加上五萬貫的利息,已經可以讓這被搬空倉庫的倒霉孩子樂得找不到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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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九章三不足

    畢竟這可是在保證軍器產出,並且上繳國家賦稅的基礎上產生出來的利潤。

    還有四通商號投資的六十萬貫,也照此辦理。

    剩下的,就是明年的發展資金。

    一百二十萬貫投資,一百二十萬貫的利潤,除去償還的五十萬貫,再撥出二十萬貫年終績效獎金,還有一百七十萬貫可供明年支配。

    另外還有一千枝神機銃,一百門伏虜炮,五門霹靂炮,一門神威大將軍炮。

    軍工產業,果然是暴利中的暴利。

    加上之前的六百枝火銃,留出一半的倉儲,可以裝備一支八百人的部隊,到明年發展成兩千四百人的一小軍。

    軍人的地位,必將隨著軍力軍功的提升而提升,這是不以誰的意志為轉移的,這就是蘇油要的基本盤。

    除卻一些北宋政治生活的大事件,以及與蘇家的一些大事件,蘇油對歷史上發生的事情其實也就知道一些大概,整整過去了十七年時間,到今天,蘇油才算是有了一點底氣。

    應該不會在幾十年後被抓到極北之地抱著羊取暖了哈?

    年終了,朝廷也給大員們準備了豐厚的年終獎。

    各種碳料,絹帛,醬菜,甚至燒火的木材,牛馬的食料,都在其列。

    蘇油聽說就這還算是比往年少的,因為今年相當一部分料錢,是折成寶鈔下發的。

    蘇油的俸祿其實已經相當厲害了。

    首先是月俸,也就是職錢,正三品翰林直學士,已經高達每月五十貫。

    其次是料錢,比月俸還高,兩百貫,此外還有綾十五匹,絹二十匹,棉七十兩,以及四十位僕從的衣糧錢,薪蒿碳鹽錢。

    此外還有貼職和兼差的俸祿,蘇油貼職也到工部侍郎,正職是提舉軍器監,兼差是判胄案和判將作監,都是油水部門,這裡又是近三百貫。

    北宋高級文官待遇之好,重差遣而輕官職,那可真不是吹的。

    全部算下來,蘇油這個三品,收入比宰執都高。

    不過宰執們還有皇帝的照顧,從內藏撥給賞賜,這裡又扯平了。

    這些都是張麒代領,然後隨手就分配了出去。

    眉山理工學校,每月蘇油會補貼教師津貼一百貫,學生書本伙食費一百五十貫。

    此外還有可貞堂刻版士子一百貫。

    眉山會所鄉黨補貼五十貫。

    皇宋慈善基金會五十貫。

    剩下的大半還要補貼蘇元貞,孫能,種小八,張小七這些娃,家中用度,其實就是剩下的那些和石薇的俸祿。

    至於資產,都是蘇小妹在打理,投資在工廠,造船,海貿,香藥,紡織等產業上頭,是四通商號的頭號大股東,到底有多少,不過每年年報時看一個數字而已。

    合上報告,蘇油開始提筆給趙頊寫奏章。

    和別的衙門不同,蘇油主管的部門,預算計畫和發展綱要,必須羅列得清清楚楚。

    總之熙寧三年春節,軍器監過了一個足夠體現國有大型軍工企業優越性的肥年。

    休完年假,科舉開始了。

    保守派開始謀劃反擊。

    大宋又出了一個文才出眾的人物李清臣李邦直。

    七歲知讀書,日數千言。客有從京師來者,與其兄談佛寺火,清臣從傍應曰:「此所謂災也,或者其蠹民已甚,天固儆之邪?」其兄驚曰:「是必大吾門。」

    治平二年,試秘閣,文章寫出來,歐陽修看過後嘆息:「不置李清臣於第一,則謬矣。」

    時大雨霖,災異數見,論者歸咎濮議。

    廷對前,有人對李清臣說道:「如果以《五行傳》裡『簡宗廟,水不潤下』為證,必擢上第。」

    李清臣說道:「不干。難道民間沒有疾痛可以上陳的嗎?善於消弭天地災異的君主,不該從災異考慮,而是要止民之疾痛。」

    於是在策論中大寫朝廷過失,聲名大振卻被考官打入下等。

    宋英宗親自幹預:「如李清臣者,公議皆謂可用,顧以親抑之可乎?」

    既而詔舉館閣,歐陽修薦之,稱其才不亞蘇軾,得集賢校理。

    這次考試,是趙頊登極第一次制科,李清臣就是大家最看好的對象。

    策問是由司馬光出題,大學士擬了一道:

    「今之論者或曰:天地與人,了不相關。

    薄食、震搖,皆有常數,不足畏忌。

    祖宗之法,未必盡善,可革則革,不足循守。

    庸人之情,喜因循而憚改為,可以樂成,難以慮始,紛紜之議,不足聽采。

    意者古今異宜,詩書陳跡不可盡信邪?

    將聖人之言深微高遠,非常人所能知,先儒之解或未得其旨邪?

    願聞所以辨之。」

    三不足!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首先提出的不是改革派王安石,而是保守黨領袖司馬光!這是他給王安石貼上的標籤!

    之所以被後世人傳頌為王安石的改革宣言,僅僅是因為最瞭解自己的往往是敵人,這三句話,對改革派總結得太貼切了。

    然而這是一處巨大的陷阱。

    因為這句話是與夫子的「君子三畏」唱反調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要說文學家不通邏輯,那是瞎扯,司馬光這通安排的巧妙之處在於如果改革派認可三不足之說,就是儒家的叛徒,是辱聖人之言,是夫子定了性的小人。

    這樣的殺傷力,不是老蘇一篇《辨姦論》能匹敵的。

    事實也是如此,此後千年,王安石都被列位奸臣,其最重要的一項罪名就是三不足論。

    而千年以下,人們又開始以此為王安石提出的論點,加以頌揚。

    甚至有專家說,這就是王安石親口,因為以司馬光保守派的素質,是總結不出這三點的。

    後世蘇油看到這樣的資料不由得捧腹大笑,這些所謂專家,卻是連《論語》都沒有摸過的?

    然而王安石就是這麼執拗,這麼自信,司馬光這說法估計是說到他心裡去了,竟然不予反駁!

    反倒是趙頊歷練出來了,司馬光要考生「願聞所以辨之」,一看就知道這是即將掀起輿論大戰的前奏,而且從牌面看怎麼都是輸。

    數典忘祖的名聲,哪怕是皇帝,都不敢背!

    於是趙頊下令,用紙把它貼蓋起來,並批令「別出策目,試清臣等」。

    次日,王安石去見趙頊,趙頊問王安石:「聞有『三不足』之說否?」

    王安石有些詫異:「不聞。」

    趙頊說道:「陳薦言,外人云:『今朝廷以為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昨學士院進試館職策,專指此三事,此是何理?朝廷亦何嘗有此?已令別作策問矣。」

    王安石不但不就坡下驢,反而朝坡上走,回答道:「陛下躬親庶政,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每事唯恐傷民,此即是畏天變。」

    「陛下詢納人言,無小大唯言之從,豈是不恤人言?」

    「然人言固有不足恤者。苟當於義理,則人言何足恤?故《傳》稱『禮義不愆,何恤於人言!』鄭莊公以『人之多言,亦足畏矣』,故小不忍致大亂,乃詩人所刺;則以人言為不足恤,未過也。」

    「至於祖宗之法不足守,則固當如此。且仁宗在位四十年,凡數次修敕;若法一定,子孫當世世守之,則祖宗何故屢自改變?」

    聽聞此事,蘇油不由得以手扶額,王安石實在是太小看輿論的威力了。

    華夏曆史千年,什麼經典上找不到支持自己的證據?

    《詩經‧大雅‧文王》:「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禮記‧大學》:「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易‧繫辭上》:「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

    甚至蘇油還將給自己改良派觀點的立足點都找出來了:《易言‧火器》:「惟火器既日出日新,購用宜慎之又慎。」

    群經之首,設教之書,一部周易,通篇都是在講變化!這才是變法派應該高舉的大旗!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下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要是蘇油,就會拿著這個問保守派,天地,日月,四時,鬼神,它們是變化的嗎?如果是,那我們是不是順應發展,進行相應的變化,方才可以做到「天且弗違」?

    這個世界,運動變化是絕對的,靜止不變,是相對的!

    不變,才是違天!用得著跟著保守派的節奏走?自己帶節奏不行嗎?

    在這一點上,王安石還不如他的顏回呂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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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