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61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6 07:09
    第五百章女騎

    面涂青碌,面具金睛,飾以豹皮錦繡看帶之類的妖魔鬼怪上場了。

    當然這是蘇油的理解,經王安石解釋,才知道這些玩意兒叫「硬鬼」,其實即是鬼差。

    鬼差們或執刀斧,或執杵棒,一步三探,作勢蘸立,為驅捉視聽之狀。

    這個表演相當精彩,就好像鬼差們在和一群人眼看不見的小鬼們在纏鬥追逃一般,廢了不少的力氣,才讓那些看不見的小鬼們一一就擒。

    關鍵在於虛擬表演顯得相當的真實,反正蘇油看得是毛骨悚然。

    接著又是爆仗一聲,有假面長髯,綠袍靴簡者上場,傍一人以小鑼相招,綠袍人跟著應和舞步,一步三停,抖手抖腳的上來,姿態非常的滑稽。

    蘇油拍手:「這個我知道,鍾馗!」

    司馬光正在同趙頊介紹,聞言扭頭:「此謂之舞判,是社戲郊祈的儺舞遺風。」

    鍾馗身後,繼有二三瘦瘠、以粉涂身,金眼白面,如髑髏狀,系錦繡圍肚看帶,手執軟仗,各作魁諧趨蹌的小鬼也跟了上來,果然,套路和五哥在玻璃江邊的儺舞遊行差不多。

    慢曲過後,一聲炮仗,音樂又開始激烈,金鼓錚錚,蘇油如今已經非常熟悉開幕式套路了,這絕壁又是武戲上場。

    果然,煙火湧出,煙中跳出七人,披髮文身,著青紗短後之衣,錦繡圍肚看帶,內中一人金花小帽、揮舞白旗,其餘皆頭巾,執真實的短刀,開始格鬥擊刺,作破面剖心之勢。

    「好!」蘇油到現在,總算喊出了第一聲好,這是絕對的近身格鬥真功夫。

    就連趙頊都忍不住回頭:「還真是個識貨的,得你一聲好可不容易——這是御龍直裡貼身護駕的高手,他們表演的這叫『七聖刀』。」

    跟著又是一聲爆仗響,煙火復出。待到煙霧散去,表演場上青幕圍繞,慕中端列數十輩,皆假面異服,如祠廟中神鬼塑像,一動不動。

    觀看開幕式的百官群僚紛紛起身,曾公亮對趙頊告罪,轉身離開,看那步態有幾分狼狽,似乎要趕著去如廁。

    其餘官員或者整理幞頭鬍鬚,或者三五圍聚閒聊,或者取食點心湯飲,只有蘇油一臉懵逼:「誰?誰按的暫停?」

    王安石笑著對他招手:「這叫歇帳,有一刻鐘的時間,明潤,過來聊聊。」

    蘇油上前,王安石給他端了一杯湯飲,蘇油趕緊伸出雙手,恭敬接過。

    王安石對蘇油笑道:「觀感如何?」

    蘇油嘆息:「花團錦簇,烈火烹油。都是面子,不是裡子。」

    王安石啞然:「明潤你這話……聽聞胄案研發出了犀利軍器?」

    蘇油說道:「犀利是犀利,可是價錢不費啊,差不多就是以往能裝備五萬人的費用,用此等軍器,只能裝備千人的概念。」

    王安石不由得嘆息:「那還是不得用。」

    蘇油說道:「理工之道就是如此了,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再解決能不能用的問題,再解決好不好用的問題,再解決成本問題,只能一步步的來。」

    「不說那個,如今胄案的弩矢,已經從十年前的一支百餘文,降到了如今一支三十文,生產效率,還比以往提高了三倍。」

    「介甫公你想這是什麼概念?也就是說,我大宋軍士,從以前攜十發,變成成本不加的情況下,可攜三十發,進步已然不小了。」

    王安石點頭:「民賦不加,而國用可足。」

    蘇油趕緊補充:「然而這是十年內數次改良,方才達成的成效。介甫公,沒有能讓大宋一吃萬靈,一吃痊癒的仙丹,如果有,那大概率是兜售騙錢的鈴醫。」

    王安石深深看了蘇油一眼:「明潤還是改良那一套,大宋的問題並非不可為,而是不為。須知取乎上,得乎中;取乎中,得之下。我也歷任過地方,發現只要主政得力,下面跟隨更張,那是水到渠成。」

    蘇油有些無語:「介甫公,一項得不到大多數人讚同的政策,要推行起來,那叫事倍功半,為何不多方取計,從大家都認為該做的一些易為事件先做起來呢?大宋就是一架半朽的大車,還負擔著沉重的貨物,猛地給它來一下,怕是車沒動起來,車架子先散了。」

    「唯一的辦法,只是慢慢加力,在保證架子不垮的前提下,先一點點跑起來,等速度起來之後,推動它就不費大力了,如此在騰出手來加固車架,減輕負擔,不是更好嗎?」

    王安石沉吟半晌:「明潤,這樣要多少年?」

    蘇油說道:「二十年。」

    王安石問道:「我大宋宰執,一任是多少年?」

    蘇油有些無語了:「兩年到三年。可是陛下他……」

    王安石以為蘇油明白了:「你覺得陛下能等你二十年?」

    蘇油卻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歷史上,趙頊似乎沒有活過四十歲。

    表演再次開始了,現在是「抹蹌」,百餘人或巾裹,或雙髻,各著雜色半臂,圍肚看帶,以黃白粉涂其面,各執木棹刀一口,成行列戰陣狀。

    擊鑼者指呼,向皇帝拜舞之後,吶喊變陣,成一字陣,兩兩出陣格鬥。

    奪刀擊刺,狀態百端,一人被奪刀虛劈之後,後躍直身,硬邦邦地平著摔到地上,摔得啪啪作響,謂之「板落」。

    觀眾席上,自然又是一通叫好。

    接下來是一個田舍兒打扮的演員入場,一通念唱作打之後,有一裝村婦者入場,這是鄉下小兩口,兩人配合表演之後,村夫以杖挑起村婦,背著下場。

    之後便是雜劇段子,諸軍繳隊,露台弟子表演雜劇摺子戲,最後是合曲舞。

    蘇油不禁瞠目結舌,果然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特麼不就是後世春晚的小品,歌曲大串燒加難忘今宵嗎?

    和春晚合唱後就散場睡覺不同,今天的高潮才剛剛到來。

    合曲舞旋訖,諸班直常入祗候子弟騎兵出場了!

    當先先一人空手飛奔入場,謂之「引馬」。

    次後一人肩磨大旗,謂之「開道」。

    次後又有一騎,抱這個大紅繡球奔入場中,擲於地上,用紅色錦索拖著狂奔。

    數騎追逐射之,左曰「仰手射」,右曰「合手射」,謂之「拖繡球」。

    又以柳枝插於地,數騎以划子箭,或弓或弩射之,謂之「蠟柳枝」。

    緊跟著十餘小旗出前,謂之「旋風旗」,開始表演精巧的馬術。

    又有執旗挺立鞍上,謂之「立馬」。

    或以身下馬,以手攀鞍而復上,謂之「騙馬」。

    或用手握定鐙褲,以身從馬匹後臀來往,謂之「跳馬」。

    其餘的還有「獻鞍」,「倒立」,「拖馬」,「飛仙膊馬」,「鐙裡藏身」,「趕馬」,「綽塵」,「豹子馬」,「弄刃」等諸般表演。

    這支馬隊表演完畢,數騎黃杉老兵,謂之「黃院子」,執小繡龍旗前導;

    後邊隊伍還未出來,圍觀群眾便開始高聲喝彩。

    蘇油非常好奇:「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司馬光說道:「接下來的表演,叫妙法院,明潤你看了就知道了。」

    校場一腳,立著數百草人,成步兵戰陣之狀。

    黃院子老兵下去後,一騎白馬當先衝出,玉羈金勒,寶鐙花韉。

    馬上騎手短頂頭巾,各著雜色錦繡捻金絲番段窄袍,紅綠吊敦束帶,領著身後百騎,呼嘯而至。

    隊伍很快展開成錐形,當先騎手蹡踉一聲拔出治平騎刀,翹臀離鞍,翻腕前指:「殺!」

    身後百騎同樣拔出長刀,齊身嬌喝:「殺!」

    「女兵!」蘇油大吃一驚,然後開始跳腳:「等等,這是照夜白!那女將怎麼回事兒?薇兒!怎麼是薇兒?!」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6 07:09
    第五百零一章沒有鹽

    僅僅百騎,聲勢卻比之前所有的表演都驚人,從樓前呼嘯而過,轉眼切入草人陣。

    石薇手腕輕擺角度,飛快的馬速加上鋒利的騎刀,輕鬆將前路上阻擋的草人削斷。

    身後的騎兵就沒這手藝了,多數人只能撈著一兩個,甚至有的穿過草人陣後,手裡長刀都沒有開張。

    不過騎兵集中衝鋒的陣勢卻讓汴京人真正開眼了,騎兵衝鋒之後,草人多數斷為兩截,為數不多的,也被撞得橫七豎八。

    一圈綵棚上觀者齊聲喝彩:「好——」

    石薇領著隊伍來到樓前,收刀列隊並立,鼓聲一起,擲身下馬,一手執弓箭,一手攬韁繩,就地如男子儀,拜舞山呼。

    鼓聲重起,百騎重新上馬,再次奔向草人陣,以腿控馬,包圍引射,很快將剩下的靶子射得開花的梨樹一般。

    最後百騎散開,五名女騎和石薇騎逐,手裡不斷將草盤拋向空中。

    草盤此起彼落,石薇在飛馳的照夜白上左右開弓,每當草盤升至最高處時,就是一支羽箭跟上,眨眼射個對穿。

    百騎齊身嬌喝:「萬勝!」

    圍觀眾人血脈賁張,跟著狂吼:「萬勝!萬勝!萬勝!」

    趙頊也不由得擊節叫好:「好!石家虎女,當真名不虛傳!」

    不少官員就偷偷瞅蘇油,無怪蘇探花絕足歡場,不敢納妾,也從未聽說鬧出過任何緋聞。

    這要是不聽話,只怕是要被倒吊起來打喲……

    妙法院女兵退下後,還有兩場馬球,一場是花幞頭,紅青兩隊錦襖子,義襤束帶,絲鞋,騎雕鞍花鞔驢子的,謂之「小打」;一場是珠翠裝飾,玉帶紅靴,各跨小馬追逐的,謂之「大打」。

    之後開幕式便算是結束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不過朝廷的儀典還沒完,趙頊要移駕旁邊的射殿親自射弓,以示不忘軍武之意。

    射箭也有花樣,垛子前列招箭班二十餘人,皆長腳幞頭,紫繡抹額紫寬衫,黃義襤,雁翅排立。

    趙頊拉開一石兩斗的弓,御箭射出,招箭班齊聲招舞,待到旗幟合而復開,箭已經插在了箭靶之上。

    群臣轟然叫好聲中,靶子前站出來一人,頭頂,兩肩,兩手都紮著銀碗。

    趙頊再次引弓,這次的箭卻被對面接箭之人以手擋了下來。

    接下來又是五箭,對面人一一接住,最誇張的一次,直接跳起低頭,用頭頂的銀碗接了下來。

    趙頊臉色便有些不悅。

    趙顥微笑道:「皇兄,今次的承箭使者,可還尋得妥當?一箭不拉,是否當賞?」

    趙頊深深看了趙顥一眼:「歧王還真是費心了。」

    趙顥笑道:「不敢勞皇兄誇讚,這都是小弟的本份嘛。」

    趙頊深吸了一口氣:「種誼!」

    種誼在殿外值班,聞言跑了進來,單膝行軍禮:「陛下,有何吩咐?」

    趙頊對著對面的承箭使者一揚下巴。

    種誼躬身:「領命!」

    很快,種誼取來一支鑲金嵌銀的古怪器物,似弩卻沒有弩臂,前頭還多出來一根長管子,就見他朝管子裡塞了個什麼東西,然後上栓抵緊,抬手微瞄,接著一扣扳機。

    「砰」的一聲脆響,群臣都是一驚,對面承箭使者頭上的銀碗頓時被擊碎。

    那娃嚇壞了,手臂狂舞,腳下像無頭蒼蠅一般亂竄,這玩意兒要取他性命,那是易如反掌。

    種誼不管不顧,就跟週遭無人一般,熟練地上彈,瞄準,再次扣動扳機。

    不管使者如何逃竄躲閃,每一聲銃響,總有一個銀碗被擊碎。

    「砰!」「砰!」「砰!」「砰!」

    每一發響過,群臣都是身子一抽,而趙顥的臉色,一次比一次發白。

    五發之後,那人身上已經空空蕩蕩,種誼收槍,轉身立正:「稟陛下,目標消滅,特請繳令!」

    趙頊哈哈一笑,瀟灑地一揮手:「下去吧!」

    「是!」種誼面無表情,端槍立正,左手握拳收於右胸,行了一個持槍禮後,轉身離去。

    看著趙顥刷白的小臉,趙頊說道:「皇弟尋來的使者的確不錯,當賞!下去領賞銀十兩。」

    侍衛們上前,將已經嚇得癱在地上的使者拖了下去。

    趙頊也不再理會自家這個弟弟,轉身回去正殿,那邊的宴會應該安排好了。

    趙顥抬頭看了趙頊的背影一眼,趕緊垂下眼睛跟上。

    寶津樓內,宴席已經準備妥當,群臣每人面前一張几案,上面擺著水飯、涼水綠豆、螺螄肉、饒梅花酒,查片,杏片、梅子、香藥脆梅、旋切魚膾、青魚、鹽鴨卵、雜和辣菜,魚藕果實。

    金明池的螺螄肉、旋切魚膾都是出了名的,趙頊首先便是品嚐魚膾。

    魚膾薄薄的堆切成牡丹形狀,煞是好看,在綠色的蒜芥汁裡一蘸,放入嘴中,那滋味……

    趙頊皺了皺眉,差點被腥味弄得吐了出來。

    和他表情相似的,還有一干大臣。

    不過大多數人算是給趙頊面子,比曾公亮和司馬光,愣是皺著眉頭硬嚥了下去。

    蘇油對這些東西不太感興趣,不是海魚,他是不吃生魚片的,那些古裡古怪的寄生蟲想起來就怕。

    然而卻有人鬧了起來,將筷子一拍:「怎麼回事兒?一點鹹味都沒有!這些菜,沒放鹽!」

    群臣頓時嗡的一聲議論開了,這是重大失誤,卻不知道陛下為何沒有發作,卻讓虢國公趙宗諤鬧了開來。

    趙頊放下筷子,轉頭問道:「這次賜宴,是哪裡承辦的?」

    王中正都嚇壞了:「稟陛下,是池苑所,我將知事柳純忠宣來?」

    趙頊看了看群臣,又看了看趙宗諤,最後看了看趙顥,面無表情地說道:「這是有人要做直臣,那就宣吧。」

    王中正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看來要出大事,陛下問哪裡承辦自己老實回答不就好了,多嘴乾啥?

    很快,池苑所知事到了,小小一個綠袍管事,還是內使,卻一臉的剛毅果決:「臣,金明池知事柳純忠,拜見陛下。」

    趙頊取過毛巾擦手:「柳知事,差遣辦得不錯,今日官民都興致盎然,除了最後忘了給菜裡放鹽,別的都很好。」

    柳純忠拱手:「陛下,臣是想讓陛下知道,如今汴京城百姓生不如死的苦楚!」

    此語一出,殿中頓時嘩然!

    司馬光起身出列:「陛下,國朝故例,三月一日金明池與百姓開放,有台諫認為皇家失了體面,於是當年太宗皇帝下了一道詔書,三月一日,不納台諫。」

    「柳純忠一介微末,本就沒有諫議資格,是干政妄為,乞陛下斥之!」

    「放肆!」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正是趙宗諤:「司馬光!朝廷立金匱,設登聞鼓,可不是專以士大夫可以說話!你是要大宋百姓道路以目,讓天下指陛下為厲王嗎?」

    說完起身拱手:「陛下,臣聽說一句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柳純忠必有諫議,請陛下給他一次的機會。」

    這下蘇油也坐不住了,只好起身:「呃,啟稟陛下,這話,是為臣說的。既然柳純忠如此作為,也算是東方,淳于一路。陛下不妨示以寬宏,待聽完之後,辨明過失,再做處置。」

    趙頊點頭:「那就說說吧,讓我聽聽,不給宴會飯菜放鹽,是什麼道理。」

    柳純忠一撩袍子,噗通一聲跪下:「陛下!近日京中鹽價,一日三漲,於今已然高達五十文一斤!市井之中,鹹魚豉醬,無不遭受哄搶。此皆那什麼銀行之議,導致市集躁動,萬姓不安之故!」

    「陛下一箸魚膾,尚且難以下嚥,可憐汴京百姓,不嘗鹽味多日矣!此皆計司諸人貪功妄作,欲陷陛下於不義!望陛下親賢臣,遠小人,體恤生民,恢復舊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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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二章解決

    「胡言亂語!」唐介氣得七竅生煙,出列言道:「汴京鹽價超過四十文之時,老夫便已移文都鹽院,命其出糶存鹽,平抑物價。奈何都鹽院竟然置國計民生於不顧,斤斤計較於行文規範!老夫堂堂計相,竟然號令不動都鹽院胥吏,敢問是何人阻撓?!」

    趙顥起身,恭恭敬敬對趙頊施了一禮,緩緩說道:「都鹽院是小弟管理,其中小小知事,豈敢擋計相虎威?但是皇兄,計司為何積弊難返?積欠因何空簿滿屋,治理艱難?」

    「還不是因為歷任計相,以一己之意,壞制度綱常所致?」

    「今日因計相一語便可開倉放鹽,明日是不是就可以因計相一語,免了舉國賦稅?韓公整頓計司條例,於今未過兩年。難道百年大計,幾年心血,便因這數日之事而廢?」

    唐介怒髮衝冠:「歧王這是顛倒黑白,計司條例,老夫自當遵守。然因何老夫行文三日之後,才告知格式不對?為何不能立刻指出,立刻告訴院子,傳話改掉?」

    趙顥恭敬地對唐介施禮:「唐公,都鹽院雖然是小小衙門,卻也有自己的事務,計司突然行文,總得先將手中急務料理過來才行。收到行文,三日之內必須回覆,這是計司條例所定,都鹽院能力不行,緊趕慢趕,但是好歹沒有違例。」

    「唐公直聲振動天下,卻也不能欲加之罪不是?」

    唐介滿臉通紅,鬚髮俱張:「你!」

    趙顥不理會唐介,轉身對趙頊說道:「皇兄新極,局面以穩為主的好。計司清理積欠,擾動天下,舉措皇宋銀行,物價沸騰。皇兄,《戰國策》有云:『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不如先停了這兩項,再緩緩圖之如何?」

    趙頊皺起眉頭,似乎在思索該如何答話。

    就在這時,一件物事咕嚕咕嚕地滾到了趙顥腳下。

    「哎呀!」卻是蘇油跑了出來:「我的我的,這是我桌上的鴨蛋!」

    來到趙顥身邊躬身撿拾起來:「陛下,恕為臣失禮了,這鴨蛋不知怎麼掉了,咦,不對呀……」

    趙頊正巴不得有人出來攪場子呢,趕緊順竿下樓:「哪裡不對?」

    蘇油躬身道:「陛下,不知這金明池賜宴,該用鹹鴨蛋呢,還是生鴨蛋呢?」

    趙頊說道:「自然是鹹鴨蛋。」

    蘇油說道:「那就不對了,為臣素來貪圖美味,家中鹹鴨蛋可都是為臣親手做的。臣家中的鹹鴨蛋,蛋殼表面有鹽鹼花痕,敲開後蛋黃有油氣,分層次,而且,顏色也較深。」

    說完將鴨蛋敲開:「這枚鴨蛋卻不然,陛下你看,顏色很淡很新鮮。」

    說完咬了一口:「果然,這是新鮮鴨蛋。」

    趙顥不樂意了:「蘇探花,大家在商議國家大政,你卻斤斤計較一枚鴨卵,是依仗今日殿中侍御史無法彈劾你嗎?」

    蘇油趕緊將口中的蛋黃吞下去,搖手道:「不是不是,臣只想問一下,承辦金明池宴席,這鴨蛋是從外邊買呢,還是該池苑所親自監工炮製呢?」

    趙顥隨口說道:「供奉天家,自然必須親力親為……」

    才說到這裡,趙顥心中猛然咯噔一下——糟了!

    蘇油卻立刻揪住話頭:「對呀!以臣所料也該是如此。」

    「可問題就來了——鹹鴨蛋要出風味,起碼需要提前二十日開始處理。那個時候,京中鹽價平緩,毫無漲價跡象,還處在三十五文一斤的水平。」

    「難道柳知事未卜先知,算準了二十日後的今天,會鹽價飛漲,因而故意不準備鹽鴨蛋,以備今日之諫?」

    靠!群臣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安排!

    曾公亮出列,指著臉色慘白,頹然癱坐在地上的柳純忠憤然道:「陛下,柳純忠居心叵測,欺君博名,是真小人!臣請將之移交法司,嚴加拷問,揪出幕後主使!」

    「且慢!」卻是兩人同聲說話。

    趙顥看著蘇油莫名其妙,我急著撈柳純忠的意思大家都懂,你鬧又是怎麼回事?

    蘇油的目的便是將水攪渾,讓大家知道柳純忠不是純忠,現在目的已經達到,根本無需在這些小內使身上糾纏,他是要解決大事的!

    就見他轉身對趙頊施禮:「陛下,臣忝掌胄案,也是計司下一員。京中鹽務,關係到皇宋銀行的運轉,也是計司上下同仁共同的使命,不由得臣不上心。」

    「陛下,柳內使不懂經濟,急切於物價上漲,因此決意用這種方式勸諫,不過準備得有些……呃,過於完美,或者也是有的。說不定鹹鴨蛋早就制好了,柳知事今天故意不端上來而已,是吧?」

    群臣都傻了,這娃在幹啥?先將別人吊起來,然後人人喊打的時候他又給放了?

    柳純忠卻如同撈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對對對,陛下,臣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說完叩頭觸地,砰砰如搗蒜。

    司馬光一跺腳:「蘇油!小心言語顛倒,聖前失儀!否則就算今日逃過,明日老夫也會將你彈劾!」

    曾公亮卻越看蘇油越喜歡:「君實,且聽明潤如何說。」

    蘇油躬身道:「陛下,相公,學士,無論柳知事是真情還是假意,他說的總是事實,解決危機,才是當務之急。」

    「其實只要我們冷靜想一想,京中今日這股邪風,不管其怎麼來的,改變得了經濟大環境嗎?」

    「改變不了。因為解州,淮揚,蜀中三處鹽業,並未減產。也就是說,鹽引有實實在在的擔保,它並不應該貶值!」

    「京中儲鹽,真的不濟嗎?仍然不是的,只不過都鹽院沒有開倉放鹽,平抑鹽價而已。」

    「也就是說,京中現在這種現象,只是因為傳言和恐慌造成的短暫現象,它可能在短期內改變京中食鹽的供需關係,造成短暫的供不應求。但是,絕不是經濟環境的改變,所以,絕不可能長久!」

    朝臣中跟風囤積食鹽醬油的也不老少,如今卻是恍然大悟,靠!老子怎麼沒想到?家裡那數十斤咸鹽,幾大缸醬油,這下得吃到什麼年月?

    卻聽蘇油繼續說道:「京中這等現象,據四通商號統計,是不知什麼出於原因,或者說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京中的鹽引持有大戶,突然大量拋售,同時改囤食鹽造成的。」

    「這才導致鹽引一跌再跌,鹽價一漲再漲!」

    「就在今晨,四通商號和皇宋銀行,通知了計司,鑑於如今混亂的經濟形勢,都鹽院還不作為的情況,他們決定,聯手干預!」

    「四通商號,早在食鹽漲到三十七文一斤之時,便已經聯合吳地商人,臨時借支淮鹽三千噸,許其後用蜀鹽償還,利息兩釐。」

    「三艘鹽船,已於今晨抵達汴京碼頭!」

    「皇宋銀行,前期一直在暗中吸納鹽引,防止引價過低,今日更是放量!」

    「以前販鹽,還需要自行轉運,如今三千噸精鹽就停靠在碼頭上,這是轉手就能盈利的買賣。」

    「僅此一項,皇宋銀行低價吸納的四十萬貫鹽引,在引價恢復之後,短短數日,便能獲利八萬貫!」

    趙宗實和趙顥頓時面如土色,司馬光卻再次站了出來:「明潤……」

    蘇油直接躬身打斷:「學士,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也請相信陛下的人品。」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6 07:09
    第五百零三章第一筆收入

    蘇油說完,轉身面對趙頊:「陛下,這八萬貫,是對汴京鹽引商人的掠奪,是欺負他們無知短視,信息不對等,讓他們平白遭受的無妄之災。」

    「好在皇宋銀行,收購鹽引時,皆有票據憑證。」

    「臣懇請陛下,允許京中商人,在自願的情況下,持票據以之前交易之價格,贖回因恐慌拋售的鹽引。以展示皇宋銀行保護商人應得利益,共創良好經濟環境,不圖非分所獲的行首風範。讓所有人知道,陛下維護皇宋銀行的信譽和誠信的決心!」

    嘩——殿中頓時沸騰了,群臣都如同看怪物一般看著蘇油,八萬貫,整整八萬貫,翻手即得,然後,翻手又丟了出去?

    趙頊也有些善財難捨,八萬貫啊,整整一千柄神機銃,足夠他將帶御器械班直通通換裝了。

    蘇油拱手,誠懇地說道:「陛下,非義之財,取之無益。如果皇宋銀行的存在,是為了這個目的,那它與南通巷那些鈔引行,又有什麼區別呢?」

    趙頊終於下定決心,一咬牙:「準!皇宋銀行成立的目的,首先便是為了加快物流,使諸方得利。這八萬貫,如果能換來京中物價人心的穩定,朕捨得出去!」

    「明日在皇宋銀行前粘貼敕告,宣佈這項決議。」

    「同時都鹽院開倉,盡快平息鹽價。」

    「原都鹽院知事,怠忽職守,罔視計司諭令,著奪去差遣,廣州編管。」

    「池苑所知事柳純忠——」

    蘇油趕緊打斷:「陛下。」

    趙頊想了一下,也臨時改口:「池苑所知事柳純忠,切言敢薦,縱然唐突失儀,朕也決意不究。」

    「著升御藥局副都知,讓天下人知道,朕非不從諫之君。臣工們有所見聞,儘管上奏,朕定然嘉納!」

    柳純忠頓時嚎啕大哭:「臣叩謝皇恩——」

    趙顥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群臣卻肅然感佩,齊聲高呼:「陛下聖明!」

    從瓊林苑出來,蘇油看著花光滿目,御香拂路,不由得鬆了口氣。

    長街上綺羅珠翠,戶戶神仙,畫閣紅樓,家家洞府。

    妓女乘著小馬,披著涼衫,將蓋頭背繫冠子上,露出青春姣好的面容。

    少年狎客,輕薄文人,亦輕衫小帽,跟隨其後。

    三五文身惡少年,用短韁促馬頭,刺地而行,謂之「鞅韁」,又謂之「花褪馬」,呵喝馳驟,競逞駿逸。

    遊人們以竹竿挑掛終日關撲所得,在夕陽洋洋而歸。

    他們並不知道,剛剛就在瓊林苑,經歷一場怎樣的風波;也不知道,繁花似錦的汴京城,才結束了一場金融暗戰。

    張麒牽馬過來:「少爺。」

    蘇油問道:「鹽價多少了?」

    張麒笑道:「有小妹操持,儘管放心,貴人們齊聚金明池後,我們才開始發力,消息傳不進去,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如今鹽價已經降至每斤四十文,鹽引也漲回了每斤二十七文。」

    司馬光走了過來:「明潤。」

    蘇油和張麒趕緊躬身:「學士。」

    司馬光站著端詳夕陽中的蘇油,好一陣才說道:「奉勸官家還利之事,做得好。」

    蘇油再次躬身:「其實真是陛下聖明。」

    司馬光沒有再說什麼,點點頭,待到老僕牽過馬來,上馬去了。

    張麒卻傻了:「啥?官家要把獲利還回去?那我們不是白幹了?」

    蘇油借上馬的動作,悄悄對張麒說道:「怎麼可能白干?那幾個興風作浪的,借他們十個膽子,怕也不敢來贖回鹽引,只有咬牙認了這個悶虧。」

    「這番操作,陛下是既得了面子,又得了裡子,如今怕是回過味來,正在捧著肚子狂笑呢。」

    說完突然想起一事,怒道:「少奶奶呢?竟然敢背著我操練女兵!」

    看著周圍群僚捂嘴竊笑,又色厲內荏地高聲加了一句:「看我回去怎麼收拾她!」

    待到趙顥和趙宗諤從樓裡出來,蘇油已經取去得遠了。

    劉掌櫃和余大郎早已面如土色,著急上火地趕上前來:「國公爺,王爺,大事不好……」

    趙宗諤上前對著劉掌櫃就是一腳:「敗家喪財的東西!趕緊回家!」

    趙顥看著趙宗諤的背影,對余大郎問道:「余勾管,我們還有多少可用資金?」

    余大郎說道:「王爺,還有數萬貫,怎麼?還有機會一搏?」

    趙顥搖頭:「回去趕緊給我,我去找娘娘說項,交給皇兄,用於入股皇宋銀行,算是報效。」

    余大郎啞然:「這……那國公那裡……」

    趙顥一撇嘴:「是他成事不足在先,這事兒沒人敢宣揚,與我聲名無損,就這樣辦,趕緊辦!」

    ……

    回到家中蘇油才知道,石薇帶領女騎,原來竟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意思。

    所以收拾石薇是不可能收拾的,還要噓寒問暖——辛苦辛苦,薇兒累著沒有?

    妙法院女兵表演,都是宮內的小宮女們充任,以往都是內侍如王中正,李憲之類的帶隊。

    高滔滔和太皇太后一合計,哪裡需要這些人,我們勳貴人家最厲害的戰將如今不就正在京中?而且身為女眷沒有什麼忌諱,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

    妙法院女孩子本來就精擅騎術,於是石薇便教授其騎刀戰術,因為戰術動作簡潔明快,也算是討巧,而且效果不凡,一經施展,果然轟動京師。

    這時候門外一通熱鬧,卻是遊觀金明池的那幫子回來了。

    蘇油看著全身掛滿包袱的倆老外和幾小:「可以的啊你們,竟然回來得比我們還要晚。」

    蘇家也早早在瓊林苑包有綵棚,石鍮興高采烈地說道:「嬸嬸的騎兵隊太拉風了!滿汴京城的人都說種小八他們的御龍班直娘裡娘氣,還不如妙法院女騎英姿颯爽!」

    蘇輻說道:「庫羅和艾爾普在綵棚遇到個人,結果一聊起來就沒個完,要不是我們拽著他們回來,怕是現在還在瞎掰呢。」

    庫羅讚歎道:「明潤城督,你們國家真是太偉大了,隨便遇到一個人,對天文,曆法和數學都有非常深刻的理解。我們邀請他來拜訪你,順便還可以觀看可貞樓的藏書著作。」

    蘇油問道:「那人什麼樣子?」

    艾爾普說道:「是一位三四十歲的文弱士人,呃,聽說如今在皇家圖書館編校書籍,還在司天監參與詳訂渾天儀。姓沈,叫沈括。」

    蘇油:「……」

    次日清晨,皇宋銀行,四通錢莊,門前貼出了趙頊的敕令,允許汴京商人,持銷售憑證,以原價贖回之前拋售的鹽引。同時告誡商賈勿要聽謠,信謠,傳謠。要安安分分當好大宋的一塊基石,做出自己的應有貢獻。

    此舉一出,鹽引一下就恢復到尋常價格,有價憑證的反應,遠比鹽價回落要快得多。

    汴京商人感激涕零,不少已經瀕臨破產的商賈,在皇家敕告前長跪痛哭,從此就是趙頊和皇宋銀行的堅實擁躉。

    他們售完鹽引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寶鈔存入銀行,表示自己的態度。

    京中百姓們,對皇家的恩德心服口服,也是一致擁護。

    短短時日之內,汴京城竟然掀起了一股開戶存款的小高峰。

    至於鹽引最大的賣家,國公和王爺,卻是捏著鼻子打不出噴嚏——他們根本就不敢去四通商號贖回鹽引,以防被諫官們抓住證據是幕後黑手,惹火燒身。

    因此這份低買高賣的橫財,穩穩當當地成了皇宋銀行第一筆營業收入。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0:03
    第五百零四章何為先

    趙頊獨自關在小房間裡,背著自己母親和弟弟狂笑著翻看賬簿的時候,蘇油卻從銀行事務中抽身出來,開始了他的日常工作。

    定出工作安排,每日上午聽取胄案,匠作各方面的簡報,做出批示。

    中午在胄案小憩一個時辰。

    下午則巡視各處工坊,科研院所,要不就是河渠,工地。

    偶爾溜號躲懶,在可貞樓與到訪的讀書人們打屁聊天,哦不,交流思想。

    晚上吃過晚飯,還要檢查士子們的蠟刻書版,觀看信件,需要回覆的,都得一一回覆。

    恢復規格還挺高,動不動就要和詩,比數學題還要燒腦。

    而且趙頊或者唐鐵頭還會隔三差五的遣人來喚,打擾蘇油的正常工作,畢竟這娃身上還背著一個翰林侍讀的身份。

    唐鐵頭現在集中精力啃積欠這塊硬骨頭,治理三角債的任務其實主要是蘇油在負責。

    汴京如今的經濟結構,看起來非常可怕,但是相對後世那是簡單太多了。

    真正刨去內府,計司所屬各衙門,專榷這些唐鐵頭親自操刀的部分,剩下的那些真正商務,相比蜀中,簡直就是毛毛雨。

    所以蘇油雖然一天天過得相當充實,其實還是有些養尊處優了。

    這天蘇油正在皇城西北監工,李憲來了。

    皇宋以仁孝治國,皇帝上台第一件事情,就是給長輩修造宮殿。

    兩所新宮殿,自然是將作監的任務,太皇太后的那所,叫慶壽宮,皇太后的那所,叫寶慈宮。

    李憲看著兩所高大的木質樑柱框架,不由得嘖嘖稱奇:「果然厲害,往年兩座大殿,修造起碼一年,如今看來,竟然能在半年就完工?怎麼做到的?」

    蘇油腦袋上扣著個藤盔,對李憲笑道:「有了鋸床,刨床,標準尺寸的構件,以及手拉葫蘆吊,手腳架扣件等設備,效率不翻兩番,我都不好意思說嘴。」

    李憲低聲說道:「什麼時候上大梁,我在官家那裡提提,過來看看西洋景。」

    蘇油同樣低聲道:「禮花籌備處弄出來一百多支神機銃,上四軍幾家都指揮吵吵嚷嚷,我覺得還是先給內衛裝備起來比較妥當。」

    「皇城司離陛下最近,不過他們的職責更多是刺探汴京消息,用不上;寬衣天武就是儀仗隊人樣子,說白了純粹擺設;因此神機銃最好的接收者,莫過於御龍弓箭直和弩直,畢竟神機銃和弓弩一般,都是遠程武器嘛。」

    李憲就摸著下巴笑了,這次人情交換不虧,這下自己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活動了。

    兩人奸笑完畢,蘇油這才問道:「內使前來,只是監察工程進度嗎?」

    李憲說道:「這是其一,另外午後官家閒暇,請司馬學士講學。文公,韓公皆至,對了,還有富公,說是你治療軟足病的建議極好,臨行前想與你一見,陛下寬准了。」

    當日下午,趙頊在邇英閣接見群臣。

    歷史上富弼這次入見,因為足疾,趙頊特意指令他乘坐肩輿至殿門,令其子紹庭掖以進,且命毋拜。

    如今富弼當日用不著了,不過還是杵著邛杖。

    司馬光進讀《資治通鑑》,讀到蘇秦約六國從事為止。

    講課結束,趙頊問道:「蘇秦、張儀,掉三寸之舌,乃能如是乎?」

    司馬光回答到:「縱橫之術,其實無益於治理國家。臣之所以要將它寫在書裡,,是想讓後人見識當時風俗——專以辯說為高,君王悉國而聽之。所謂『利口覆邦』,說得就是他們了。」

    趙頊說道:「聞卿進讀,終日忘倦。」

    又轉頭對文彥博等說道:「天下敝事至多,不可不興革啊……相公們,有什麼辦法嗎?」

    文彥博說道:「陛下,這就好比琴瑟不調,必先解弦而後重新上弦。」

    韓絳說道:「為政立事,當有大小先後之序,所謂綱舉目張,先從大的急的做起。」

    富弼知道趙頊銳於有為,勸道:「人君好惡,不可令人窺測,可窺測則奸人得以傅會其意。」

    「陛下當如天之鑑人,善惡皆所自取,然後誅賞隨之,則功罪無不得其實矣。」

    趙頊嘆氣:「當今理財最為急務,養兵備邊,府庫不可不豐,大臣都應該留意節用。」

    「漢文身衣弋綈,非徒然也,數十年間,終有成效。以此言之,事不可不勉。」

    富弼說道:「陛下臨御未久,當先布德澤,干戈一起,所繫禍福不細。願二十年口不言兵,亦不宜重賞邊功。」

    蘇油躬身道:「陛下,漢文之德,不在身衣弋綈,而在使民生各有所安,衣食各有所據。富公所言不言兵者,是指大宋近二十年大體的戰略方針,並非完全不戰。」

    「韓公在陝西便做得很好,修建甘谷城,將大宋的影響繼續向青唐延伸,厚培戰略態勢,以更加利於掌控青唐。」

    「這是隨著關中實力的增強,改採取的自然措施,所謂水到渠成者也。」

    「如果說陝西戰略態勢,是以渭州為頭腦,關中為腹心,青唐作左臂,橫山做右臂的話;那大宋便是以汴京為頭腦,蜀中杭揚為腹心,陝西做左臂,河北做右臂,形成整體的戰略防禦態勢。」

    「然而如今大宋,雖然左臂漸復,但右臂尤其羸弱。羸弱的原因,就在於作為血脈的黃河,累次爆管。」

    「陛下,如今已近四月,桃花汛漸起,七月八月的大汛,需要警惕。」

    「我認為河務考察,當是至重,河北生民,受不起再一次漂沒了啊……」

    趙頊沉默良久:「蘇油,你主事地方日久,如今到了京中,便不要一味埋頭在實務上,還是要學會開闊眼界格局。」

    「仁宗皇帝對你恩遇有加,朕也對你寄有厚望,需要你盡快提升自己,明白嗎?」

    靠,被批評了!蘇油趕緊躬身:「謝陛下指點。」

    趙頊這才對其餘各人言道:「諸公,為治者,何所先?」

    韓絳說道:「梳理為先。」

    文彥博說道:「節用為先。」

    司馬光說道:「察人為先。」

    富弼說道:「阜安宇內為先。」

    蘇油看了看大佬們:「呃,臣認為諸公所言皆有道理,那麼諸事何不併舉,比如韓公負責梳理制度,文公負責節用財富,司馬公負責察人忠奸,富公……」

    說道這裡啞火了,富弼說的阜安宇內,必須是宰執之位。

    富弼微微一笑:「臣年邁衰朽,疾病纏身,就連能否替陛下治理好汝州,都已經憂心忡忡,擔心力不從心。」

    趙頊還想挽留:「富公,不若留使集禧觀,備位諮詢,若何?」

    富弼態度堅決:「韓公去了陝西,歐陽去了陳州,老臣何德何能,能超邁二公?陛下,還請成全老臣,讓老臣保留一點名節吧。」

    趙頊嘆了一口氣:「那就還請富公在汝州將養調理,你與韓琦,歐陽修,都是兩朝重臣,朝廷今後還要多有仰賴。」

    富弼鬆了口氣,躬身道:「謝陛下隆恩。」

    蘇油在這次召見之後,再沒有被打擾工作,安安心心地料理其胄案和將作的事務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0:04
    第五百零五章擇術為先

    乙巳,詔翰林學士王安石越次入對。

    趙頊重新開啟了召問富弼那天的話題,問為治所先。

    王安石顯然對此深思已久,對道:「擇術為先。」

    趙頊又問:「唐太宗,何如?」

    王安石不滿地說道:「陛下當法堯、舜,何以太宗為哉!」

    「堯、舜之道,至簡而不煩,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難。但是末世學者不能全盤的瞭解,因此以為高不可及耳。」

    趙頊臉紅了:「愛卿你這是在批評我了。那祖宗守天下,能百年無大變,粗致太平,這又是什麼原因呢?」

    王安石表示這個問題比較複雜,退而奏事,這就是著名的上書——《本朝百年無事札子》。

    文章首先總結皇宋立國的基礎,幾任皇帝的性格姿質,認為除苛政,止虐刑,廢強籓,誅貪殘,躬以簡儉為天下先,出政發令安利元元,是立國百年而天下無事的原因。

    但是因為「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之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

    也就是說,我朝皇帝理論水平不高,因而治理天下的管理方法,思維體系不夠先進,還是原始自然狀態,搞不清楚什麼是事物的真正本質。

    所謂「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間有所不察。」

    這就導致了諸多的問題,造成「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間;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

    只注重人才的吸收,卻忽略了人才的培養;只注重官員的科名資歷,卻忽略了他們的實際政績。

    這就導致官員們「交私養望,上下偷惰;轉徙之亟,難於考績;游談之眾,得以亂真。」

    這種風氣導致庸才充斥官場,能人難以提拔。

    影響到其他方面——

    農民明明負擔沉重,卻沒有任何舉措減輕他們的負擔,救恤困難。

    兵士明明雜於疲老,卻沒有任何申敕加強訓練,給將領大膽放權。

    宿衛裡聚集著卒伍無賴,還是五代姑息羈縻那一套;

    國家財政毫無章法,所以皇帝雖然儉約,而人民不富;雖然勤憂,而國家不強。

    所以國家能百年無事,與其說是人事,不如說是天助!

    幸好非夷狄昌熾之時,又無堯湯水旱之變!

    「伏惟陛下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終怠,則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

    上天的幫助不能永遠倚仗,人事的施為不能始終懈怠,陛下,該動了!

    上書振聾發聵,引來趙頊的特別重視,明日,趙頊再次宣見王安石:「昨閱卿奏書,所條眾失,卿必已一一經畫,試為朕詳言施設之方。」

    王安石表示這個問題更複雜,說道:「一下子是說不完的,願陛下容臣以講學為事。講學既明,則施設之方不言而自喻矣。」

    王安石要差遣,天下人沒有認為他是為了希圖官位。趙頊頓時喜出望外,先帝累召不至的人,到我這裡主動求官,這是了不得的大喜事,準!

    王安石至此,得到了和司馬光同樣的地位,可以開始對趙頊施加自己的影響。

    同樣在這一月,唐鐵頭積欠賬本料理明白,開始按圖索驥,整頓京中財政。

    第一炮便從宗室開刀,趙宗諤監造殿宇,將一處地方換了倆名字上報,得到朝廷兩次撥款,侵吞國帑萬貫!

    唐介什麼人,本是沒理都要攪三分的台諫出身,如今鐵證如山不容抵賴,加上自己在台諫的人脈,反擊起來那叫一個犀利,趙宗諤頓時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

    趙頊經過一年來的錘煉,如今也開始有了些演技,處處為宗室維護,表面對大臣們認軟服小,實際是坐實趙宗諤「貪庸」的罪過。

    最後在趙頊的堅持下,群臣答應不再追究,不過下了趙宗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差遣完事兒。

    這個處罰其實相當嚴重,當年仁宗新喪,群臣上表曹國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曹太后堅決拒絕,直到還政撤簾,英宗親政之後,才得以實現。

    因為宗室節度得到這個任命,便被稱為「使相」,權同宰相,有舉薦任命官員的資格,沒了這個職銜,權力起碼去掉一大半。

    天氣已經漸熱,蘇油今日在州橋碼頭,為富弼送行。

    富弼摒退前來送行的朋友和客卿,將蘇油招致一旁,兩人單獨談話。

    富弼看著見漲的河水,問道:「明潤,對介甫的政見,你是什麼看法?」

    蘇油說道:「與君王同道,但是主張全面更張,未免有些操切了。」

    富弼沉吟良久:「明潤,介甫即將大用,明眼人都應該看得出來。若要你與介甫合力,你可願意?」

    蘇油苦笑道:「入京之前,我們並船三日,朝夕討論。雙方政見,大家都清晰明白。富公,介甫公與我,各有不同,要想合作,只怕得屈身以事……」

    富弼憂心忡忡:「就是如此!所以明潤更應該參與其中,拾遺補闕!」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明潤如今備位政府。以你之能,豈是僅在胄案,將作?」

    「屈身以事算得了什麼?我於文公,難道不是屈身以事?有能力匡救天下,卻為了些許意氣,冷眼旁觀,毫無作為?」

    「明潤,要是別人,老夫不作苛求;可是你,難道真要為了保住自己的履歷聲名,眼睜睜讓大宋滑向不可挽救的深淵嗎?!」

    蘇油第一次知道富弼竟然對他如此看重,心中不免悚然,躬身道:「明潤何德何能,能擔得起明公此語。但有所命,無敢不從。」

    富弼這才滿意:「相爭固然是為國,相忍,更是為國,且比相爭尤難。」

    「明潤,大宋的制度,人人不得恣肆,能與最多數的人合作,方為宰執之才。」

    「今日之事,老夫自會寫進日記之中,他日世人總會得見,不會以為你諂媚阿附,污了你的名聲的。」

    蘇油一躬到底:「富公此去,好生將養身體。蘇油自幼於今,多得諸公提點,幸何如之。大宋有諸公,日夜殫精竭慮,幸又何如之!」

    「朝堂之中,蘇油雖位卑勢弱,亦必盡力調和賙濟,以圖匡補,絕不自高崖岸,獨善其身!」

    辛亥,同天節,群臣及遼朝,西夏使皆初上壽於紫宸殿。

    夏使在殿上哭訴,說兩國都是新皇即位,加之西夏如今柔順,要求朝廷增加歲幣,以示表彰。

    禮部官員竟然覺得夏使所言有理,在朝堂上附和,求趙頊施展大國風範,結好鄰邦,並以此為機,請上尊號為奉元憲道文武仁孝皇帝,以便在與契丹,黨項的往來外交書信形成敵體。

    趙頊都給氣笑了,不過這是大朝會,一時間不好發作。

    好在明白人不是一個兩個,呂公著出列:「五月會朝,本始於唐德宗,取術數厭勝之說,憲宗以不經罷之。況尊號非古典,不繫人主重輕。」

    「陛下方追復三代,何必於陰長之日為非禮之會,以妄自之尊受無益之名!」

    司馬光言道:「尊號之禮,非先王令典,起於唐武後、中宗之世,遂為故事。」

    「先帝不受尊號,天下莫不稱頌。末年,有建言者謂國家與契丹往來書信,彼有尊號而我獨無,以為深恥,於是群臣復以非時上尊號。」

    「昔漢文帝時,匈奴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不聞文帝復為大名以加之也。願陛下追用先帝本意,不受此號。」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0:04
    第五百零六章阿雲案

    蘇油出列:「陛下,歲幣乃久遠之議,不當復增與今日。」

    「不過禮部和夏使所言,如今西夏柔服,固可勉慰,也是當行之理。」

    「臣想起來一件事情,當年西夏毅宗來渭州會獵,還是為臣予以接待。毅宗來去匆匆,將寶劍,令箭,狼纛,印信,以及群臣往來奏章遺留於宋境,一直未予取回。」

    「皇宋乃禮義之邦,如今便乞陛下歸贈夏主其父之物,以示慰夏主孝思,重申兩國盟好,勿啟邊事為上。」

    趙頊開心得在靴子裡暗暗翹大腳趾,這主意簡直絕了!

    夏使都傻了,先帝遺物和歲幣,那樣重要?明面上講,當然是先帝遺物重要!

    孝道大於天,該死的蘇明潤拿這個來賭自己的嘴,真是無話可說。

    朝中諸人都對小蘇探花的急智佩服得五體投地,蘇明潤啊蘇明潤,滿朝三品以上,你直娘賊是真的皮!

    趙頊面無表情:「非卿等,朕不聞此言。朕決意不上尊號,遣還夏主遺物。夏使,你可還滿意?」

    夏使只好哭喪著臉:「夏國小臣,泣謝天朝還賜之恩。」

    ……

    外交上的小小勝利,並不能掩蓋朝堂當中爭執漸起,司馬光和王安石,開始展現出分歧。

    第一件事情,就是北宋出了天字第一號大案——阿雲殺夫案。

    之所以是天字第一號,是因為其影響,直到千年之後都還討論得沸沸揚揚。

    其實案情是非常簡單的,登州農家少女阿雲,父親早喪,去年又死了母親,家貧如洗。

    阿雲的叔叔不顧阿雲母喪未滿,強行將阿雲許配給了本村一個老光棍韋大,不過此時「許嫁未行」。

    韋大相貌醜陋,阿雲「嫌婿陋」,非常不滿,但是婚期已定,由不得她。

    於是為了擺脫這樁婚姻,一天,阿雲「伺其寢」,「懷刀斫之」,「十餘創,不能殺」,只是「斷其一指」。

    因為找不到凶手,官府很快便懷疑到阿雲身上,「執而詰之,欲加訊掠」,「乃吐實」,於是全部如實招供。

    知縣按照宋律之規,以謀殺親夫罪將阿雲定罪死刑,並上報知州。

    當時的登州知州許遵是大理寺派到地方掛職鍛鍊的官員。《宋史》載此人「累典刑獄,強敏明恕」。

    許遵很快作出改判:阿雲訂親時,「母服未除」,因此訂婚無效,「以凡人論」。所以談不上謀殺親夫,可免死。

    案情報到審刑院和大理寺,但審刑院和大理寺一致批駁許遵的判決,改判阿雲「違律為婚,謀殺親夫」,處絞刑。

    許遵不服,再次上奏,認為在官吏傳訊被告時,如果被告能主動供認犯罪事實,應該按自首論處,減二等處罰。

    阿雲受審時主動供認犯罪事實,「雲被問即承,應為按問」,應以自首論處,「以按問欲舉,乞減死」。

    因為是死刑案,案子需要交到了刑部覆核。「刑部定如審刑、大理」,依然是死刑。其理由是《宋刑統?賊盜律》「謀殺」條的相關規定:「諸謀殺人者,徒三年;已傷者,絞;已殺者,斬。」

    因為阿雲的行為是「謀殺已傷」,所以「當絞刑」。

    不過決定權在趙頊手上,趙頊覺得女孩蠻可憐,於是允許其用錢贖罪,實際上是依照許遵的原判,認為有可以減罪的情節。

    而這時許遵已經回到大理寺,被提拔為大理寺卿。

    針對刑部的判決,許遵指出:「刑部定議非直,雲合免所因之罪」,認為刑部的判決不正確,阿雲應該從輕發落。

    其理由是如果不論青紅皂白,「一切按而殺之」,就會「塞其自首之路」,不符合「罪疑惟輕」的斷案原則。

    同時還指出,如果按照情節本當赦免的罪,都需要通過皇帝的敕命來赦免,如果以後沒有敕命的情況下,這些人不就全部該死了?

    這完全不符合大宋的法律精神,所以要求刑部再議。

    御史台的諫官知道後,立刻彈劾許遵妄法。「遵不伏,請下兩制議」,請朝廷將案件發給翰林學士們討論。

    趙頊完全沒有想到這案子會變得這麼讓人頭痛,於是「乃令翰林學士司馬光、王安石同議」。

    王安石和司馬光在瞭解了案件經過後,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結論,無法達成共識,於是「二人議不同,遂各為奏」。王安石支持許遵的觀點,司馬光支持刑部的觀點。

    王安石的斷案依據與許遵相同,當作「謀殺已傷,按問欲舉,自首,從謀殺減二等論」。

    司馬光的依據來自《宋刑統》:殺人時,「於人有損傷,不在自首之例」,所以阿雲不能自首。

    雙方爭論不休,趙頊不信邪,那就擴大參與人員範圍,再議!

    結果意見還是分為兩派。

    翰林學士呂公著、韓維、知制誥錢公輔等人皆支持王安石的意見。

    御史台,刑部支持司馬光的意見。

    一時間「廷論紛然」,「反覆論難,久之不決」。

    這次徵求意見,蘇油因為是三品以上官員,所以也跑不掉,必須表個態。

    分析本案目前爭論的焦點,主要在阿雲的謀殺是否能適用自首減罪。

    這裡邊還涉及到阿雲的另一條罪過,也就是其殺人的動因罪——「違律為婚」。

    《宋刑統?戶婚律》規定:「諸居父母及夫喪而嫁娶者,徒三年。」

    阿雲在居母喪期間許聘給韋姓,這本身是不合法的,因此這一婚姻應當無效,即阿雲與韋之間沒有法律上的夫妻關係,因此,應以「凡人」論處。

    這裡邊的差別非常巨大,因為如果他們之間有夫妻關係的話,「謀殺已傷」的情節就構成了「十惡」罪名中的「不睦」,由於「十惡」罪名為常赦所不原,從而不適用自首情節,會被處以死刑。

    至於阿雲是否存在自首情節,討論到現在,大家基本認為許遵的說法是正確的。

    宋代關於自首的認定如下:「犯罪之徒,知人欲告及案問欲舉而自首陳,及逃亡之人,並叛已上道,此類事發歸首者,各得減罪二等坐之。」

    許遵判定阿雲是「被問即承,應為按問。」符合上邊所說的「案問欲舉而自首陳」,這點是沒用問題的。

    剩下一條,就是阿雲的自首情節是否適用減罪,以及「所因之罪」是否得免。

    如果可以,那許遵的堅持就是正確的,阿雲就不該死;如果不可以,那刑部大理寺的堅持就是正確的,阿雲當判處絞刑,由皇帝赦免。

    《宋刑統?名例律》「犯罪已發未發自首」條規定「因犯殺傷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從故殺傷法。」

    對於「所因之罪」,該條的定義是:「假有因盜故殺傷人,或過失殺傷財主而自首者,盜罪得免,故殺傷罪仍科」。

    意思是說,免所因之罪的情形,只適用於偷盜時殺傷財物主人之後自首的情況,這時候盜竊罪可以免除,但是故殺傷罪仍要予以追究。

    阿雲的殺傷行為,按照許遵和王安石的說法,所因之罪乃是「違律為婚」,不管這條罪是否有瑕疵,明顯並不具有上述情節。

    因此,刑部,大理寺,司馬光主張仍從「故殺傷法」處理,認為阿雲案不存在自首減刑的法律依據,其實是沒有什麼毛病的。

    而皇帝也是在承認這一情節的基礎之上,認為阿雲的確是犯了故殺傷罪,然後再予以的赦免。

    這也就是許遵,王安石與司馬光等人的分歧所在。

    王安石認為,阿雲殺人的動機,是因為居母喪期間許聘給韋姓,是被被逼的,這和偷盜被發現後蓄意謀殺是兩個概念,符合「得免所因之罪」的條令。

    而司馬光認為,阿雲預謀殺人就是預謀殺人,案件中「謀」和「殺」是緊密相關的因果關係,是犯罪策劃之後的犯罪實施,因此就是實實在在的謀殺。

    客觀地說,王安石在這裡有曲解「所因之罪」這條律令解釋,迎合趙頊旨意的嫌疑,而司馬光的觀點,蘇油認為是從《宋刑統》條例來判斷,是正確的,不過有些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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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七章法律精神

    石薇從福田院回來,見到蘇油桌上堆得高高的《宋刑統》,以及一邊比《宋刑統》還高的《疏注》,說道:「那麼可憐的女孩子,朝堂諸公就不能放過她?」

    蘇油耐心地解釋道:「薇兒也太小瞧人了,放過她,那也得有法律依據。司馬王公爭持不下,御史中丞滕甫仍要請求再推選官吏評議決定,御史錢愷並奏請罷免許遵判大理的官職。陛下又下詔將案件送交翰林學士呂公著、韓維、知制誥錢公輔重行審定。」

    「呂公等人的議論與介甫公一致,可是法官齊恢、王師元、蔡冠卿等又持異議,於是官家又命大家共同討論,反覆研究這一難案。」

    「從案件管轄上看,該案經過了州府、三司、兩制、兩府等眾多司法機構和官員的大範圍反覆討論辯駁,恰恰體現了我朝在處理疑難案件時,體制上的完善與觀念上的重視。」

    「人命至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至少到目前,大家討論具體問題的時候,在內容上都緊扣律文,在程序上也是按照法司等級逐級上升,完全是就事論事,這也恰恰體現了這些大家對於朝廷律法的尊重與遵守。」

    「這說明了我朝法制,已經發展到了比較規範完善和系統的程度,這是大好事,這樣的討論,只嫌少,不嫌多。」

    說到這裡蘇油突然傻了,他想到了濮議。

    自己熱切參與到這件事情的討論當中,和當年濮議中的司馬光,歐陽修等人有何區別?

    後人只看到濮議時雙方形成朝爭,懈怠國事,只認為是荒謬無稽的事情,殊不知在宋人眼裡,禮法之重,遠大於阿雲一案,熱烈討論爭執,比阿雲案還要理所當然。

    想到這裡蘇油不由得啞然失笑,連濮議都開始予以理解,自己是真的越來越像當今宋人了。

    石薇撇嘴道:「我不懂這些,但是俗話說得好,律法不外人情。阿雲案中,難道就沒有可原之處?」

    蘇油頓時醒悟,一下子跳了起來:「對呀!介甫公與君實公,在對律文明確規定的條文,關於阿雲是否自首,是否符合所因之罪,是否可免的討論中,也都是從各自論爭的立場出發,未跳出就事論事的框子!大家都忘了,法律背後的精神!」

    「其實在判案實踐中,將非盜殺類的『謀殺已傷』適用自首,並將自首作為量刑時減輕刑罰的情節,這無疑符合自首制度的本意的!是符合謹慎用刑的司法精神的!」

    「哈哈哈哈,薇兒真不愧栩衛仙卿,妙道天成,這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啊!我知道奏章該怎麼寫了!」

    當晚,蘇油起草了自己關於此案看法的奏章。

    首先,阿雲這件案子,有無可減罪情節?很明顯,有的。

    其次,司馬公,大理寺,所引法律是不是對的?很明顯,對的。

    而安石公的解釋,很明顯屬於曲解條令,當然是有瑕疵的。

    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就支持司馬公反對介甫公。

    此案之所以引來這麼大的爭議,原因就在於用現有法律條例來正確審判,對阿雲來說,明顯有失公允!

    所以問題在哪裡?很明顯,問題的本質,在於目前的法律條文本身存在瑕疵!

    瑕疵在哪裡?

    首先是司馬公引用的「於人有損傷,不在自首之例」這一條,明顯不適用於阿雲案!

    韋大躺在那裡讓她殺,十幾刀都沒有殺死,不管是人的問題,還是凶器的問題,這說明因當事人在當時不存在殺人的行為能力!

    其次,是「違律為婚」這條罪狀,犯罪主體不明確。

    阿雲一介孤女,懵懂無知,這條罪狀真正的罪魁禍首,應該是替她訂婚的叔叔,而不該是阿雲自己!

    就算是阿雲之前答應,反悔的目的也僅僅是「嫌其貌陋」,但是至少說明了當事人的態度,她對於這樁婚姻,是牴觸的!即使不能不作為「違律為婚」的犯罪主體,至少也不是主要的犯罪主體!這項罪名,不該油她來承擔,或者說,不該全部由她承擔!

    第三,就是「謀殺已傷」後的自首是否符合減刑條件!

    盜殺後自首,其所因之罪——盜竊罪,都能夠赦免,雖然沒有法律明確規定阿雲這種情況,但是我們可以通過比較,得到結論。

    阿雲案中,阿雲不願意與韋大成婚,尤其在這婚姻還是不合法的情況下,其犯罪動機,明顯輕於偷盜,其犯罪實施的結果,又是如此輕微。

    因而縱然法律沒有明文規定,也應該認為,阿雲的自首,相較於盜殺後自首,是符合免其「所因之罪」的條件的!

    這些其實都是法律條文的瑕疵,在阿雲案這個用現有律令不能維繫公平的特例裡,該如何判決?

    臣以為,這時候最重要的,是判決結果必須體現法律背後的精神,能夠維護和引領法律的權威和公正,而不能傷害它。

    法律精神是什麼?是保護所有人的法定權利,倡導公平,是維護社會穩定有序,是引導所有人從善棄惡的行為準則——無論如何,絕不是為懲治而懲治。

    換個說法,法律不外人情。

    在斷案依據明晰的時候,可以援引法律判定的時候,需要堅定執行。

    但是在律例無法做出判定,引起如此大爭議的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根據人性中的共善,做出大多數人認為公允的判決。

    這正是陛下的敕命存在的最根本意義,也是皇命可以干預法律的唯一之理由!

    陛下的意志,平時不應當干預司法,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發揮積極的作用!

    因此請陛下維持大理寺根據現有法令的做出的判決,以維護皇宋法律的權威性,但是同時下達敕命,給阿雲減罪,兼顧判決的合理性。

    最重要的,事後定當根據此次案件,調整相關律令,明確其中的含糊之處,以使後來法司有所依憑,今後遇到此類案件,無需陛下的敕命即可做出正確判斷。

    這封奏章完全符合蘇油的風格,實事求是,合情合理,且眼界高過了司馬光和王安石,巧妙地將法律條文和法律精神進行了區分和對立,以解決爭議問題。

    看似與政治立場毫不相關的討論,但是朝中不少人精,立刻看出了司馬王蘇三人的不同。

    這篇奏章,其實就是蘇油的政治立場的宣言,如果說司馬光是保守派,王安石是激進派,他蘇油,則不依附任何一方,是溫和改良派!

    四月,趙頊下詔,勉慰大理寺諸人堅持原則的同時,也手詔許遵,對其堅持維護法律精神的作為予以肯定。

    宣佈大理寺判決有效,但同時敕命給阿雲降罪二等,從絞刑減為編管。

    要說蘇油這封奏章有什麼瑕疵瑕疵,就在於他說了這麼一大通,最後竟然莫名其妙地和趙頊站在了一起!

    隱晦地指責王安石阿附聖意,其實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阿附聖意好不好!

    不過與王安石糾結在法律條文中尋找理由相比,蘇油的方式明顯高出一籌。

    如今台諫本身關於這件案子就分作了兩派,加上唐鐵頭在台諫的巨大影響力,還有另一個台諫大佬司馬光,沒有從蘇油的奏章裡感覺到傷害,甚至隱隱覺得蘇油說出了自己的心聲,駁斥了王安石和許遵的荒謬無稽,維護了法律的尊嚴。

    加上這奏章給皇帝的操作賦予了一個高大上的解釋。因此台諫這次竟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以理服人,大致便是如此了。

    其實王安石本人也沒覺得這封奏章有什麼問題,因為蘇油最後提到了他內心深處的企圖——變法!

    不過王雱就非常氣憤了,認定了蘇油是奸滑之輩,陷其父於不義被動,搶了皇帝的好印象,在家中摔棋砸碗,表示此仇不共戴天。

    蘇油哪裡在意這個,直接上了第二份奏章,趁熱打鐵,要求將此案判決寫入宋刑統的《疏注》和皇帝的《敕編》,作為法律解釋確定下來。

    蘇油還提議,在《疏注》中記錄下此次討論的來龍去脈,並且強調這是三司、兩制、兩府,台諫集體智慧的共同結晶,是大宋律法的可喜進步。

    大佬們都覺得這個不居功自傲的小子很會來事兒,很謙虛,全不知蘇油這是為了防止後患採取的措施。

    野史裡邊,司馬光後來當了宰相之後,可是將阿雲案翻案了的,說是多年以後,還將早已重新嫁人的阿雲重新抓起來斬了首。

    蘇油雖然不信這個——一罪兩罰,在大宋法理上本身就是說不通的,司馬光作為保守派,既定條文的堅定擁躉,按理說不會如此行事。

    但是既然有這個傳說,後患就不得不防。

    一通稀泥好歹糊弄了過去。

    然而事情又來了,有詔:「諸路帥臣、監司及兩制、知雜御史已上,各舉武勇謀略三班使臣二人。」

    在蘇油這裡想都不用想,如今他夾袋裡的武人多的是,不過因為都太年輕,所以他一個沒有推舉。

    只選了兩個與他關係一點都不密切的人——劉昌祚,高永能。

    劉昌祚與蘇油有一面之緣,其人氣雄貌偉,精通兵法,尤善騎射,有百步穿楊之能。

    父親劉賀在定川之戰中犧牲,劉昌祚得以父勳被朝廷錄為右班殿直主,後遷為西路都巡檢,如今已經四十六了,正在族兄蘇頌的使遼團隊裡邊帶警衛連。

    高永能蘇油更是見都沒有見過,此人都已經五十五了,還是種諤的手下,毫不知名。

    種諤保衛綏州之戰,高永能帶軍六千為前鋒,五戰五勝,事後不但沒有得到一絲獎賞,還差點被陸轉運使砍頭。

    種諤被編管的時候也跟著倒霉下獄,還是蘇油去信韓琦,一力保住的。

    種諤就算再高傲,如今也終於老實了,或者說,對別的文官不知道,但是對於種家幾兄弟都有大恩的蘇油,算是徹底服氣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0:04
    第五百零八章新宮殿

    說白了自己的死活跟蘇油一點關係都沒有,平日裡關係也冷淡,甚至可以說有些僵。

    但是蘇油卻全力撈他出來,並努力說服相公們重新啟用他。

    在他被囚禁期間,四通商號還一力照顧種家在延安的生意和家眷,這讓種諤及慚且愧。

    蘇明潤肚中能撐船,無怪大哥表面配合他表演,一副文武不和不共戴天的樣子,私下裡的交談當中,卻對他異常看重。

    於是種諤給蘇油寫了一封信,很直白地要求蘇油有機會幫一幫自己的部曲。

    不要奇怪,種家老五的眼睛,那是長在腦門芯子上的,求你那就是給你面子;欠你人情便是認作鐵桿交情。

    蘇油也不以為意,既然有機會,就推薦了高永能一把。

    所推薦的兩人,都是上了《宋史》的名將,不用擔心舉薦風險不說,還平白得了一個為國舉才,不擇親疏的美名。

    至於自己夾袋裡真正的那些,如王文郁,種小八這種,機會多得不要不要的,根本不愁沒有出頭的機會。

    結果根本沒有等多久,種小八的機會就來了。

    神機銃造足一百五十支後,趙頊命令御龍弓弩直選拔出年輕勇武的一百五十人,都是父兄沒於同西夏的戰事,因此招募入禁衛那種,類似漢武「羽林孤兒」,由李憲和種誼帶隊進行訓練。

    為了成為這支小隊伍的頭目,李憲連騏驥院的美差都不要了。

    蘇油的名聲,李憲是從仁宗那裡一路聽過來的,細掰著手指頭數過來十年,那是楞沒有砸過一次招牌。

    如此高的賠率,這一鋪賭注絕對值得下。

    在李憲和種誼帶著神機營摸爬滾打的時候,趙頊卻來到工地上,視察胄案修造太后和太皇太后宮殿的工作。

    在趙頊的眼裡,蘇油又是另一幅印象。

    大事精得像猴,小事一塌糊塗。

    別的不說,寵妻狂魔,懼內如虎,傳言說每晚都要親自給縣君端洗腳水,聽聽這在汴京城裡都是什麼名聲!

    鬼知道修造娘娘寢宮的事情在蘇油心裡算是大事還是小事,要是當做小事,趙頊可就要哭瞎了。

    三個月工程收尾,預算還只用了三分之二,大概率的不靠譜,因此趙頊雖然很忙,也覺得必須過來盯一盯心裡才踏實。

    聖駕降臨,蘇油趕上前來,遞上一個塗著紅漆的藤盔。

    趙頊翻看了一下:「什麼意思?」

    蘇油赧笑道:「保護頭部,謹防高空墜物,這是將作的新規矩。」

    趙頊取下幞頭,丟給王中正抱著,一邊戴藤盔,一邊打量兩所宮殿:「外觀看著倒還不錯。」

    蘇油笑道:「裡邊更加不錯,陛下看了就知道了。」

    兩座大殿中間,是一處玲瓏的花園,汴京皇宮不大,因此花園不過兩百來個平方,然而處處體現著精緻。

    進入月亮門,趙頊眼神就亮了:「這……這還真是妙拾天趣。」

    花園是四方形,中間一個腰子狀的小池塘,池塘將四方花園大體勾勒出四個角落和一片看台,都是草坪。

    草坪上鋪著青石圓板構成的小徑。

    整個花園除了外輪廓,包括石板,沒有任何地方是規整幾何形狀,比例協調得當,讓人看著就是那麼舒服。

    進門兩側草坪上搭著棚子,分別爬著葡萄和紫藤,對面的兩塊草坪,一邊立著一塊太湖石,太湖石後是兩株芭蕉,另一邊是一棵紫荊。

    池塘有六七十個平方,同樣是青石底,不過雖然是拼出來的,但是確是一個盆形,整個塘底弧線優美。

    塘中也有青石柱構成的石磴,可供行走。

    池塘水質異常清澈,水底石縫當中,靠岸處是幾株蒹葭,一些香蒲;往中心是小蓮,菱角;再往中間,水底是招搖的水草。

    趙頊有些訝異:「水質怎麼如此清澈?連水底小魚蝦都看得清楚,喲,這些紅魚怎地長得如此形狀?哈,全過來了。」

    蘇油說道:「用的井水,四周草坪之下,有木炭的過濾系統。」

    說完一指慶壽宮殿頂上的一處風輪:「動力裝置來自那裡,無風的時候,可以人力踩動提水,用於更換。」

    「本來養魚要綠水才好,不過這個是觀賞塘,平日裡將養美了的金魚放進來,真正養魚的地方,在郊外皇莊兩口池子呢。」

    說完取出一袋飼料:「這魚都是養熟了的,一見人影便要過來爭食,看著也是樂趣。」

    趙頊性子急,開始還一點點投喂,最後乾脆兩把撒下去,金魚們在池邊翻滾搶食,甚為可愛。

    趙頊拍了拍手,看著池塘和周圍景觀:「還真是天然之趣。」

    蘇油笑道:「對,而且還不花巨資,與其從南邊費勁心力搬運奇花異草,不如就將汴河邊一段秋潦野趣移入宮裡來,今後的保養維護簡單得多不說,而且只要格調做雅緻了,遠比花團錦簇的堆砌強。」

    趙頊微笑道:「今日竟是開了眼界,你蘇家人的品味,果然不凡。」

    看罷園子,又轉去看慶壽宮和寶慈宮。

    首先讓人注意的,就是大開幅的玻璃窗,綠色琉璃瓦屋頂,和屋頂上的避雷針,以及通過鐵魚自動調整方向的風車。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年紀不同,故而宮殿格局又有不同。

    不同於以往宮殿陳設的端方嚴肅,兩所宮殿的陳設都有不少新奇之處。

    比如殿內的椅子,不是以往那種簡單的圓凳,為了好看,還要鋪上大理石面那種。

    好看是好看了,人坐上去一點不舒服。

    兩宮的座椅設計,類似後世明式家具,弧線優美,靠背能完美地支撐腰部,非常的舒服。

    坐墊則是類似西洋皮沙發的款式,加了彈簧和綜繃,趙頊試了試,坐下去就不想起來了。

    坐下去才發現,這玩意兒還能轉動,椅子底下,裝著杜仲膠的萬向輪。

    蹬著地面退了兩步,才發現螺鈿紫檀鑲嵌的精美几案,也與以往不同。

    不但是個几案,還是一個櫃子。

    於是又用腳蹭上前來,拉開抽屜,裡邊還分了些格子,可以裝下不少的東西。

    抽屜拉開得非常輕鬆,與以往大不相同,一問才知道抽屜底下也有小導軌,用滾珠減少摩擦。

    林林總總的小地方非常多,總之就是一句話,美觀,實用,方便,舒適。

    兩口大櫃打開,發現竟然是掛衣服的。

    不如以往那般用衣箱,收取麻煩,記性不好都不行,兩口衣櫃和符合人體肩部流線的衣架,讓所有衣服可以懸掛收納,打開櫃子一目瞭然不說,還不會出現摺痕。

    當然更加讓趙頊驚嘆的,是緊湊型廚房和衛浴室的設計。

    瓷磚和玻璃小方磚拼貼的地面和牆體;玉瓷大浴缸,抽水馬桶,盥洗台;黃銅鍍金的龍頭,打磨成鏡面級,不僅僅是為了美觀,還是為了減少水分的駐留和防止生鏽。

    趙頊打開龍頭,一邊裡邊流出的是涼水,再打開另一個,竟然是熱水。

    「怎麼做到的?」趙頊不由得好奇。

    蘇油說道:「兩所大殿,各有一棟配套的服務小樓,裡邊有固體燃料常壓鍋爐,有工具房,盥洗房,醫療室,儲藏室等設施,會配備相應的專業服務人員,包括設備維修人員,園丁,廚師,保健醫生等,以保證太皇太后和太后生活健康舒適。」

    趙頊非常感激:「這個連我都沒有想到,明潤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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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九章道德標竿

    蘇油繼續介紹:「慶壽宮和寶慈宮,其實是不應稱作建築,而是兩套建築體系,除了正常的建築外,管道佔了很大一部分,只不過都巧妙地掩藏起來了,從表面看不到而已。」

    「冬日裡,部分管道還能給宮殿提供熱量,夏日裡,可以通過抽取井水達到循環減溫效果。」

    來到廚房,和大宋如今的廚房不同的是,這裡的設置也是緊湊有序,牆面也被利用了起來,掛著各種型號的鏟子,勺子,打蛋器,蒸格……

    黃銅水槽鑲嵌在雅州綠石檯面上,下邊是實木櫃子,和後世現代家庭廚房設計類似,因此顯得非常寬敞整潔。

    台架上時候一個個精緻的玻璃調料瓶,放著各種各樣的調料,廚房外屋簷下,還擺著一排方陶盆,裡邊種著蔥蒜和小菜。

    蘇油說道:「兩宮要是夜裡需要湯飲小吃什麼的,可以在這裡簡單置辦。」

    趙頊不走了:「聽聞明潤你素來擅長飲食之道,這廚房看著這麼整潔,那就在這裡弄一道吃食,午間便在此用膳了。」

    蘇油指著廚房外兩口大石缸:「那裡邊可以養魚。」

    然後又指著石缸邊上一排籠子:「那裡可以養鴿子,鵪鶉,養雞怕是不行,叫聲太大影響休息。」

    趙頊不覺好笑:「還真是吃貨,不過你想多了,太后和娘娘怕是見不得廚子們殺生,不過養魚養鵪鶉玩倒是也不錯。」

    蘇油在小銅爐上用竹炭生起火來:「我給陛下煮頓面條吧。」

    除了沒有液化氣火頭,這裡整個和後世廚房差不多,蘇油玩得得心應手。

    從泡菜罈子裡撈出兩塊榨菜,切成細絲。

    從一個蠟紙封口罈子取出一塊油肉,用熱水燙化衝去多餘的油,切成小丁。

    鍋裡加豆油燒熱,先煎出三個荷包蛋放盤子裡。

    然後用剩餘在鍋中的熱油,下一部分蔥花炸金黃後撈出扔掉,下榨菜絲和油肉丁翻炒,然後加水燒開。

    燒水的時候,去廚房外採摘蒜苗,香蔥香菜切細。順便再采一把小白菜洗淨。

    水開了,從櫃子裡取出一把乾麵,下入湯中抖開。

    很快面條將熟,下小白菜,然後起鍋盛到三個碗中,加入些許精鹽,雞肉鬆,胡椒面,鋪上荷包蛋,撒上青綠的蔥蒜碎末,點上幾滴香油,抬頭問道:「陛下喜歡吃酸的嗎?」

    趙頊正在一邊嚥口水呢,聞言才反應過來:「啊?還行……」

    於是蘇油又在趙頊碗裡滴上些香醋,端到他面前,然後一碗給王中正,一碗留給自己:「那就開吃,這叫熗鍋榨菜油肉麵,加煎蛋!」

    王中正端著碗都傻了,吃咱家是真想吃,誰叫這東西香的不行,可,可是和官家同桌吃飯,借他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啊!

    想了一下又實在捨不得放棄:「我,我去外頭吃吧。」

    「別!」趙頊制止了王中正:「你在這裡吃,我和明潤去外頭。」

    君臣二人坐在涼棚下的小石幾邊,一邊欣賞著池塘美景,一邊吃得呼嚕呼嚕的。

    趙頊吃得暢快,吃完還將麵湯都喝了,打了個肆無忌憚的飽嗝,才幽怨地看著蘇油那碗說道:「該先吃本味,到一半才加醋的,這樣就能吃到兩種口味了……」

    蘇油很尷尬,官家你不是還想吃我這碗吧?你想吃我也不敢給你我剩下的啊!

    好在趙頊很快轉移了話題:「偷得一刻之閒,真不容易啊……」

    蘇油笑道:「宵衣渥發,本就是君王本份。」

    趙頊看著池塘:「御藥局副都知柳純忠,前日裡酒醉跌入汴河,淹死了。」

    蘇油說道:「既然人已經死了,那便到此為止吧。」

    趙頊冷笑:「我那二皇弟說動了母后,報效五萬貫,入股皇宋銀行。要他服軟,還真不容易。」

    蘇油想了想:「陛下要是還覺得不滿意的話,可以公佈一條敕命。如果京中鈔引行,質鋪,想要參與寶鈔發行兌換的話,須得以四通錢莊為例,由皇宋銀行核查資本規模,經營情況,負債情形,日交易流水,並按新式會計制度建立台賬,日報,以便合理確定每日兌換金額,並方便監督。」

    趙頊問道:「什麼意思?」

    蘇油說道:「今後鈔引行想要活下去,必須將寶鈔承兌業務納入經營範圍,不然就只能在和同業的競爭中失去優勢。」

    「所以我們將選擇權交給他們自己——要想繼續維護鈔引行的利潤,就得乖乖讓銀行進場審查。」

    「不管他們是進是退,以後還要想像清明那次一樣,擾亂金融市場,破壞經濟秩序,是不可能的了。」

    趙頊站在自己弟弟和叔叔的立場想了一下:「這還真是進退兩難。」

    蘇油笑了:「陛下,這有什麼難的?加入到更加穩定安全的金融環境中來,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真要是正常的商業行為,那有什麼好想的?」

    「所顧忌的,無非是將自己那點家底,都展露在陛下眼皮之下而已。」

    「這樣難道不好嗎?少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將自身能力發揮到應該發揮的地方,不是他們應守的本份?要是南通巷各家鈔引行願意接受,那在銀行監事會給王爺和國公安排兩個職務,也不是不可以。」

    「陛下,關於銀行,你只需要把握一個原則,在商言商,就行了。」

    趙頊嘆了一口氣:「萬事不由人啊,縱然貴為皇帝,也沒法任意行事。只能如此了,這樣我對母后,也算是有了一個交代。對了,你弄的廚房和盥洗室不錯,我那邊……」

    蘇油說道:「娘娘如此,那是皇上的孝心;可陛下要如此,那就是窮奢極欲,貪圖逸樂。我沒問題,就怕司馬公那一關陛下難過。」

    「這兩套就是樣板設計,今後將作還要負責給汴京城裡達官貴人們改善居住條件,獲取收益。等到大家都用上了,皇上再用,方不駭人耳目。」

    「這些在汴京還屬於新鮮事物,為了避免閒話,陛下這單訂單,我將作監不接。」

    趙頊生氣了,正要發作,蘇油又拱手:「可將作管轄各內坊的收益,卻都是陛下您的。」

    趙頊給僵在那裡,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最後恨恨地一甩袖子,不跟你聊天了!

    「我去神機營那邊看看!你這裡還少了花草和陳設,趕緊弄完,對了還有,給我將明年天聖節禮花弄夠數!」

    蘇油趕緊站起身來:「恭送陛下,臣一定盡心竭力。」

    ……

    司馬光下朝之後,回到家中,夫人張氏上來迎接。

    大宋朝的道德標竿,司馬光算一個,王安石算一個,現在嘛,蘇油也算一個。

    評價的標準,就是獨妻。不納妾、不儲妓。

    在大宋不缺錢的人家裡,三人這樣的作風算是極為罕見。

    司馬光娶的是老龍圖閣學士張存之女,通情達理,很賢慧。婚後三十年餘都沒有生育,司馬光並未放在心上,也沒想過納妾生子,張夫人卻急得半死。

    一次,她背著司馬光買了一個美女,悄悄安置在臥室,自己再藉故外出。司馬光見了,不加理睬,自己到書房看書去了。

    美女也跟著到了書房,取下一本書,嬌滴滴地問:「請問先生,中丞是什麼書呀?」

    司馬光離她一丈,板著面孔拱手答道:「中丞是官職,不是書!」美女很是無趣,大失所望地走了。

    還有一次,司馬光到丈人家賞花。張夫人和丈母娘合計,又偷偷地安排了一個美貌丫鬟。丫鬟端茶進書房,司馬光生氣地道:「出去!夫人不在,你來見我作甚!」

    第二天,丈人家的賓客都知道了此事,十分敬佩,說儼然就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白頭偕老的翻版。

    唯獨一人取笑:「可惜司馬公不會彈琴,只會鱉廝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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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