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68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0:04
    第五百一十章萬貨集

    廝踢就是尥蹶子,說這話的娃就是蘇軾。

    他有一次與司馬光論事不合。說道:「相公此論,堪稱王八尥蹶子。」

    司馬光沒有明白:「王八安能尥蹶子??」

    蘇東波點頭:「對嘍!所以才說是王八尥蹶子嘛!」

    一輩子就壞在這張臭嘴上了,不過這事情如今還沒有發生。

    張夫人終身未育,司馬光就收養了哥哥的兒子,取名司馬康,作為養子。

    老夫老妻,司馬光一看張夫人的臉色就問道:「怎麼家裡有什麼好事情?夫人這是很高興啊。」

    張夫人笑道:「官人沒有發現家中有什麼變化嗎?」

    司馬光這才發現,家中的陳設都變了。

    張夫人這才笑道:「今日官人發俸祿,老僕去計司領了個摺子,見邊上開了個大榷市,名為『萬貨集』,於是進去逛了一圈,都是新奇物事。」

    「回來告知了我,我便也去看了一遭,將家中陳年老桌椅都更換了一便。」

    司馬光和王安石一樣,是從來不管家裡這些事的,不由得擔心地問道:「我書房你沒亂動吧?」

    張夫人說道:「書房肯定要動啊……」

    話還沒說完,司馬光轉身就走,大步來到書房一看,不由得鬆了口氣。

    張夫人跟進來:「官人你看,窗戶換成了大玻璃,亮堂多了,這是帶抽屜的書桌,你的那些個零碎都收納在抽屜裡了。」

    司馬光坐到書桌後面的椅子上,然後又站起身來:「好,這椅子買的好,坐著舒服。」

    張夫人笑道:「椅背是彎的,看著古怪,坐上去才知道好處。」

    說完又一指桌上的燈:「這是鉑金汽燈,晚間看書,官人也不用怕昏暗了。」

    再指著書桌後滿滿一面牆的書櫃:「新書櫃有好些種,官人書多,我就選了結構最緊湊的,書冊都放在匣子裡,豎著擺放,以後官人看哪本都可以隨意抽取,一目瞭然。」

    「不像以前,要看書箱下面的書,那得翻箱倒櫃。」

    司馬光看著直到頂上的書架:「我還以為自己藏書頗多的,如今看來……夫人,這麼高的架子,以後上邊那些書咋取?」

    張夫人招來老僕,老僕從書架側面取出一個摺疊梯子,打開之好,爬上去說道:「君實,如此便可以了。」

    老僕時候自小將司馬光帶大的,司馬光趕緊招呼:「老叔趕緊下來,知道怎麼回事兒了。」

    張夫人說道:「以後你可不能親自上下,需要什麼書,便讓老叔幫你取。」

    書桌上還有很多的小擺設,筆架,筆筒,鵝毛筆,鉛筆,小摺疊刀,賽露絡製造的鎮尺,上面除了圖案,還有刻度……

    司馬光拿起一個精巧的古怪的黃銅玩意兒:「這個又是什麼?」

    老僕取過一張宣紙,剖成小張,然後疊整齊了,夾在那東西里一按,紙張便被小鉛釘釘到了一處:「聽說這個叫訂書機,我想君實應該用得上,便也給買回來了。對了,這裡還有曲別針……」

    司馬光手扶腦門:「蘇明潤放口大言,說是官員俸祿用寶鈔發放之後,不用擔心生活不便。如今看來,老夫這個月的俸祿,怕是大半入了這萬貨集吧?」

    張夫人臉一紅,拉著司馬光去廳上:「哎呀說這個幹嗎,今晚有好吃食,據說酵母粉下到麵粉之中,一個時辰後麵糰會長大三成,做出的饅頭不比胄案饅頭差……官人有所不知,萬姓集如今正在搞什麼有獎銷售,買東西還可以抽獎,就跟關撲一般……」

    司馬光哭笑不得:「是老夫有所不知?怕是你們統統落入蘇明潤彀中而不知……」

    萬貨集這個大商場,自然是蘇油的主意。

    以往的薪水發放方式,其實有點硬性攤派的味道,底層官員叫苦不迭的原因就在這裡。

    如今改成寶鈔,如何將他們的錢再從口袋裡掏出來,那就得靠真本事了。

    皇家內藏庫,要錢沒有,要生產資料,其實還是很多的。

    很多東西積壓很久了,比如礬石,這東西是含水結晶,不少一旦失水後,就變成了粉末。

    以往內藏庫的處理方式,便將這些粉末一文錢一斤隨便處理。

    煤也是,塊煤用完,剩下庫中的煤粉也是一文一斤隨便拋售。

    其餘的還有各色絲線,布匹,竹木……

    當真是「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

    如今蘇油來了,自然不會如此荒唐,礬石失水,融化重結晶便是,順便還能提純。

    煤粉送往鄭州石家蜂窩煤廠,屬於外包業務,添點錢做成蜂窩煤球,再拉回來銷售。

    絲線處理成小線卷,十種顏色的絲線配成一套,在搭配各種型號的鋼針,頂針,這就是女紅套裝。

    各種邊角木料,改成短板,木柱,配上螺釘螺母金屬活頁,可以做成各種貨架,木櫃,椅子凳子之類。

    高官大戶肯定用不上,不過用於商舖,餐館,小戶人家,卻也是極受歡迎的。

    就連鋸末,鉋花,都被蘇油收集起來,當真是顆粒歸倉。

    這兩樣東西碳化起來容易,可以作為炸藥的添加劑和穩定劑。

    總之在蘇油手底下,就沒有一樣廢品。

    胄案旗下各工坊,訂單一下子暴增,要滿足汴京城所有官員的需要,還真得加班加點才行。

    要說受損的,那是汴京城的那些小作坊,不過如今的小作坊都有自己的拿手絕技,比如木工,胄案佔領的其實只是普羅大眾和商賈,以及低級官員所需的市場,真正價格昂貴,達官貴人們用的那些高檔貨,還得靠純手工。

    這其實是格外開闢了一個大市場,針對中下階層市民的市場,也是汴京城最大的一個市場。

    比如麥麵,萬姓集官榷坊放出來的麥麵,據說是用常平倉汰出來的麥子磨的,白淨細膩的程度,和四通商號的當然沒得比,蒸出來的饅頭,成色不如白面饅頭好看,但是至少中下人家,一個月內也能吃上兩頓素餡餃子,半夜回家,也能讓渾家打開蜂窩煤爐的火門,來碗素麵了不是?

    最讓汴京市民高興的是,萬貨集內,有幾樣以前只有皇家和官員才能使用的東西,現在也對外公開銷售了!

    黃白銅器!五彩玻璃器!彩釉玉瓷器!

    開業當天,這三個櫃檯前人山人海,人們瘋狂揮舞著手中的寶鈔,爭購得那叫一個激烈。

    那陣勢讓蘇油想起改革開放初期大家在百貨公司櫃檯前搶購電視機的情形。

    開封府都驚動了,呂公著因封駁趙頊解除司馬光御史中丞職務,改封翰林學士的詔書,被調整到了這個位置上來。

    老頭匆匆帶著大量衙前趕來維持秩序,一見到滿頭大汗的蘇油就問道:「什麼情況,我怎麼不知道治下百姓如此有錢?」

    蘇油趕緊拱手:「有勞呂公鼎力相助,我也沒想到市場飢渴成了這個樣子……」

    老頭的父親是仁宗朝大名鼎鼎的權相呂夷簡,不過老頭和自己父親的路數迥然不同。

    呂夷簡主政時,呂公著從故鄉壽州來京應試,穿戴破舊,謙讓如同寒門子弟。

    時人雖然喜歡他的儀容舉止,卻也並未感到驚奇,等到他離開後,經詢問得知是呂公著,才驚訝感嘆。

    老頭招呼胥吏衙役趕緊開始站班,然後從袖子摸出一塊硯台來交給蘇油:「老家無樑廟來信,托老夫在汴京幫忙搞幾件法器。老夫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塊紫金石硯是家鄉八公山的特產名品,送與你了,明潤你看能不能給胄案銅廠開個條子,讓老夫先排前頭,弄幾樣把鄉親們打發了啊?」

    呂公著好佛,還常常勸反佛的司馬光也信,並說:「所謂的學佛,學習的人只是崇尚它簡要的觀點罷了,並非一定要熟悉佛家的每件事,跑去做和尚啊。」

    老頭太可愛了,蘇油將老頭拉進內室庫房:「呂公太客氣了,這一屋子你任選,如果覺得不上檔次,四通商號那邊的琉璃燒嵌精品,我也能給呂公調劑幾件。」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0:05
    第五百一十一章皇宋寶鈔

    呂公著嚇得連連擺手:「這就挺好,這就挺好,琉璃燒嵌老夫也買不起。」

    蘇油從架子上取下一個黃白銅攪色沖壓的銅爐:「這個虎斑爐是新出的款式,同樣還有豹子斑,福雲,銀雨等款式。」

    「這其實就是混熔工藝加沖壓打磨而已,白銅熔點比黃銅高,將白銅汁加入到黃銅汁中,短時間內白銅會成半凝固狀態,不會熔散,沖壓出來花紋半是天成半是人力。不過能在這裡銷售的,都不是精品,自然生成祥瑞圖紋的那些,全在內中呢。」

    呂公著翻看著手裡的銅器:「就這就了不得了,不知這件福雲多少錢?」

    蘇油說道:「你手上這件是十斤的,外邊價格是一百五十貫。不過呂公你開口了,我就按出給四通商號的價格,一百二十貫記,再將呂公選中的銅器加入給四通的銷售清單裡就行了。」

    呂公著是翰林學士,月俸五十貫,這就省了大半個月的工資。

    老頭表示感謝,然後說道:「銅料一斤八貫,這利潤不菲啊。」

    蘇油說道:「嗨!利潤是有,不過沒想像那麼厲害。配合唐公清理賬冊,胄案和將作監也在盤點倉庫,結果各地的金銀銅料,品質良莠不齊。」

    「金明池大會呂公也在,種誼種小八演示那種軍器你也見過了是吧?我敢說要是用胄案藏庫或者內藏庫中的那些材料來製作,沒傷著敵人,倒先把自己給炸死了。因此才重新熔煉,然後做成銅器發賣,以彌補火耗。」

    「這也是趁著紙鈔發行,節省出來了鑄銅錢的材料,陛下才答應讓試試,算是廢物利用。」

    呂公著搖頭感嘆:「為了一己私利,不惜靡耗國家,兩次熔煉,得多花多少人力物力?」

    蘇油咬了咬牙,恨恨地說道:「所以要統一質量標準,胄案如今研發出了各種標準器發放地方,其中就有浮力密度儀,能夠直接讀數,今後要是各監各府的銅料還不達標,中樞就有理有據,可以直接問責地方!」

    「好!」呂公著讚道:「如此一來,奸狡之徒再無藏身之地!」

    蘇油苦笑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讓他們無處藏身我是不指望的,只要能給他們增加足夠高作姦犯科的成本,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呂公著搖頭笑道:「密度儀,怎麼想出來的,有了它,總比之前歷朝至今,拿他們毫無章法,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明潤這方面的才能,當真讓人歎為觀止。」

    蘇油說道:「對付政府差事都是這樣,民間可想而知,精鹽提純工藝,還不是小時候給摻沙子的奸商給逼出來的,他們還知道摻白沙,買的時候看都看不出來,太壞了!」

    「培養誠信的行商風氣,勢在必行,就從胄案和將作做起!以後還要參與到市場中去,不能壞了天家的名聲。」

    最後呂公著挑選了三件銅器,開開心心地走了。

    等到蘇油忙完,才發現呂公著到底將硯台留在了這裡。

    蘇油將硯台翻過來,底部刻著八個小字:「不善加己,直為受之。」

    這是呂公著的座右銘,意思是別人對自己的批評,不管多麼難聽,直接接受就對了。

    蘇油看著硯台邊緣的包漿,不由得笑了:「硯台都能給玩出包漿,這真是老頭的心愛之物,唉,我這老頭緣啊,沒治了……」

    王安石散班回家,在書房裡發神。

    書桌之上,擺放著四張鈔票,分別是一貫,五百文,兩百文,一百文。

    還有六種小面額的,沒有拿出來。

    最大的一張滿貫鈔,因為印刷精度的關係,比後世百元面額大得多,有後世十六開紙那麼大。

    不過對宋人來說,多色油墨銅版精細印刷,這已經是巧奪天工了。

    一貫的寶鈔,正面是反覆的細緻線條勾勒成的幾處畫框,上方寫著皇宋寶鈔四個篆書小字,那是歐陽修的手筆。

    下方,寫著皇宋銀行發行六個小字,是司馬光的手筆。

    錢鈔各處都是傳統的中國吉祥圖案,除了儒家禮教內容,還有梵文的數字,道家的符籙暗記。

    一貫寶鈔正面圖案主題,是女媧造人圖形,由大宋最著名的畫家文同文與可繪製。

    整張寶鈔,圖案精美,顏色雅緻,邊框主體,用色從粉青到石青,從上到下過度,其中梵文數字和漢文數字,用了絳色和赭紅,仔細看,都是由鏤空的細密線條組成的。

    寶鈔背面,乃黃河壺口瀑布圖案,是大宋另一著名畫家宋迪的作品。

    透光而看,寶鈔裡邊,還夾有各色短線,水印。

    關於寶鈔的圖案內容,朝中士大夫還引發了一場爭議。

    有提議佛道神仙的,有提議上古瑞獸的,有提議三皇五帝加宋代帝王頭像的。

    司馬光為此鄭重上書,官員們只顧著拍馬屁,卻絲毫沒有顧忌後果。

    皇帝圖形流於市井,容易被小人猥褻,也容易讓居心叵測之人拿去行鎮魘之事,絕對不行!

    於是最後選擇了上古神話傳說,以及對華夏文明具有重大貢獻的伏羲,有巢,燧人等氏,以及老子,莊子,孔子,孟子,孫子諸賢。

    王雱進來,見到書案上的幾張鈔票,笑道:「蘇明潤這是在奇淫巧技上越走越遠了。」

    王安石說道:「可是京師官民盡皆稱便,今日散班,我在路邊用五十文的鈔票買了一份七文湯飲,小販找了我兩張二十文,一張兩文,還有一個一文的銅錢。」

    王雱從袖中取出一個薄薄的皮袋子,銅扣打開,裡邊分了幾層格子,將桌上的鈔票都放了進去:「這是在萬貨集買來的,聽說叫鈔夾,這是普通款的,只要兩百文。」

    「蘇明潤為了給皇室撈錢,連這些都算計進去了,哪裡還是國朝華選的探花,簡直就是一活脫脫錙銖必較的商賈!哈哈哈哈……」

    笑聲中充滿了快意。

    王安石皺了下眉頭:「陛下都說了,當今之急,理財第一要務,雱兒你是對蘇明潤有成見?」

    「認真分析起來,蘇明潤和唐介,在計司一文一武,配合得當,簡直可以用精彩來形容。」

    「清理積欠本來是一項大難題,唐子方銳意鐵腕,鋼骨金風,可是不懂經濟;蘇明潤集合明算精英,引入記賬新法,讓其事變得可行。」

    「清理積欠明面上大張旗鼓,實際上和風細雨。如今汴京城各監司,榷坊,工場,倉庫,八成以上賬務已經盤活理順,這是何等的能耐?」

    「為父自問沒有這個本事,除了捨車保帥,別無他法。」

    說完點了點桌上的鈔夾:「可蘇明潤就能面面俱到,要是沒有這個銀行,沒有寶鈔及時面世,事情能解決得如此之順利?」

    「按照我們之前的推演,官員俸祿改制之後,必定會造成官庫貨品積壓,寶鈔空有面值,貿易難行,京師必定遭遇財政危機。」

    「其中的關鍵,就是銀行新立,難有信用,難以取信商賈。」

    「果然寶鈔還未發行,三月就有了鹽引危機。」

    「計司手法多高明?時機選擇得多巧妙?要不是國公爺這些天都陰沉著臉,我都要懷疑這是天家為了推高銀行寶鈔信譽,故意演出的一場戲了!」

    「如今再看,計司數月之內,清理積欠,成立銀行,發行寶鈔,改制俸祿,統一度量,清點庫存,研發新品……這些事情任意一件單獨舉措,都是犯難的事情,可他們數事並舉,樁樁件件環環相扣,契合緊密,居然相輔相成,官民皆利。」

    「雱兒,你只看到蘇明潤錙銖必較,卻不知道這樣的錙銖必較,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本事啊!要將事情處理得如此周道,沒有十多年從地方到政府,一步步的實務錘煉,沒有張安道趙閱道二公的耐心教誨,是絕對做不到的。」

    「蘇明潤在二公調教之下,眼界開闊,立意深遠。而其天性,讓他操作細緻,腳踏實地,且思慮周翔。於是方有今日計司之功。」

    「最可貴的,是蘇明潤甘居幕後,謙退隱讓,能力超絕卻只用在輔佐上司,拾遺補缺之上。」

    「如此方能調協諸方意氣,讓計司人心統一,風氣蔚然,讓唐子方這絲毫不通經濟的人,得領這份大功。」

    「雱兒,不說別的,設若你有調理計司之能,能夠不計譽毀,安心付出,給予上司這份尊重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0:05
    第五百一十二章地震

    知子莫若父,這話直接點到了王雱的死穴之上。

    不過王雱也是多智之人,立刻便轉移了王安石的注意力:「好在父親囊中,也有這樣的人,呂惠卿能力不錯,對父親也算恭敬。」

    王安石憂心忡忡:「難啊,好在你明年春試之後,就能助為父一臂之力了……」

    五月大朝會上,唐介出列上奏:「陛下,計司整頓,已然卓見成效,京師內外府庫,清點完畢,總計勾銷幾方積欠合計四百三十萬緡,盤活榷坊四十六所,清理倉房積壓物資一百萬緡有奇。」

    「最可喜者,此次胄案清理積壓庫存,通過研發新品,糧食深精加工,非但不如往屆虧耗一半以上,反而增獲二十萬貫。」

    「如今京中各司,監,坊,算是理順了財務,輕裝上陣。計司胄案名下個坊司,全面推行新式賬法,借貸收支明晰。接下來,臣請將在淮揚鹽場,京揚沿線倉漕推廣。」

    「此次清欠能夠如此迅速完成,皇宋銀行的成立和寶鈔發行,功不可沒,此皆陛下之聖明大德所致。」

    趙頊飄了,剛要謙虛兩句,就聽唐介話鋒一轉:「然銀行積蓄,乃天下官民私財。民生可謂至重,臣請陛下親書敕令,鐵牌澆鑄,立於銀行內院,以示後世歷屆政府及宋趙子孫,不得侵漁,著為永例!有違者,人神共殛之!」

    靠!朝廷上下全被雷了個倒仰,唐鐵頭,果然還是原來那個唐鐵頭!

    趙頊卻點頭:「唐公堅銳強介,為人所不敢為,成人所不能成。數月展佈,已然卓見成效。所言皆準,擢參知政事。計司上下,賞賚有差。將作監兼判胄案蘇油……」

    剛說到這裡,大地一陣猛烈搖晃,宮殿當中樑柱咯吱咯吱作響,帷幔,懸帳無風自動,殿前銅鶴,几案上的筆筒,書架上的書冊紛紛翻覆傾倒!

    文武百官東倒西歪,立足不穩。

    蘇油到底年輕,前世經歷過比這還厲害得多的陣仗,一聲大喝「地震了!」

    幾個箭步竄到趙頊身前,拉翻一個書架,和書桌一起搭成一個避難三角,將趙頊按到身下。

    群臣大驚失色,慌張奔竄。

    文彥博鬚髮皆張,怒喝道:「殿中侍御史何在?!站到老夫身邊來,凡驚惶失儀者,一一記下,事後責罰!」

    百官這才想起來如今可是朝會,今日裡表現失當,會被官家親自看在眼裡,以後的仕途,呵呵,那必定是涼涼……咦,官家呢?

    好在大殿是榫卯木結構,自身抵禦地震的能力一流,不過殿上的琉璃瓦那也是嘩啦嘩啦地沿著屋檁往下掉,摔得粉碎。

    須臾之後,震感過去,蘇油才扶著趙頊起身:「陛下,趕緊出殿,前往開闊處暫避。另外,太后與太皇太后那裡,須得趕緊遣人請安探問。」

    趙頊淚流滿面:「明潤,可是我有失德,上蒼不佑……」

    蘇油吼道:「陛下振作!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筋骨,餓其體膚。於國家亦是如此!如今事態緊急,非計較之時!今日之後,再容臣開解。」

    趙頊拉住蘇油的手:「你去!你去接母后和娘娘!對了,還有皇后。」

    這其實是亂命,不過蘇油已經顧不得了,看了御圍班直一眼,只有個種誼是熟悉的,喊道:「八郎過來,善為看護,須臾不得離陛下左右,我去後宮接娘娘!」

    皇城地勢較高,眾人出得殿來,就見之前還陽光明媚的天色已經變得昏暗起來,蘇油知道那叫地震雲,對趙頊說道:「陛下,地震前後,多有雲層聚集,今晚或者月色難明,需要留意。」

    說完將身上的皮書包取下來給趙頊背上,低聲說道:「這裡邊有些糕點,今日內中怕是會有失照顧,陛下要是耐不住,就自己取食,臣去去就來。」

    說完又取下趙頊腰間玉牌:「事態緊急,臣便以此作為憑信。」

    汴京城內已經升起好幾處灰黃的煙柱,那是房屋垮塌造成的,還有數處火光。

    文彥博和曾公亮,司馬光,唐介等人開始發號施令,穩定局面。

    蘇油心急如焚,還不知道石薇如何了呢,不過此時也顧不上,將官袍前幅撩到腰間掖上,大步朝後宮走去。

    李憲背著兩支神機銃,掛著彈藥帶,帶著神機營奔了過來,蘇油攔住:「銃械彈藥都帶上了嗎?」

    李憲點頭:「帶上了,明潤,官家怎樣?」

    蘇油厲喝道:「報數!」

    李憲下意識一個立正:「報告!神機營應到一百五十二人,實到一百三十五人,休假六人,朝會當班十一人。神機銃一百五十支,彈藥五百四十二發,盡數在此!」

    蘇油點頭:「去吧,現在種小八守著官家呢,你們到後,除官家,文公,曾公三人之外,其餘人的話語,一律不聽!」

    李憲又是一個立正:「是!」

    剛跑了兩步,蘇油又喊道:「等下!」

    李憲不知道什麼情況,卻見蘇油上前,從他腰上解下與神機銃配套的刺刀,掛在自己腰上,說道:「趕緊去吧,我去接兩宮和皇后。」

    來到宮門,卻見王中正如臨大敵一般,身邊幾個小黃門手持臨時找來的棍棒維持宮門秩序,不許裡邊的人出來。

    見到蘇油大步而來,王中正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探花郎來了,官家那邊怎樣?」

    蘇油高舉玉牌:「官家無恙,敕命臣前來迎接兩宮與皇后,前去大殿開闊處安頓。」

    王中正有些猶疑:「那此處無人看守,我怕有人……」

    蘇油將玉牌和刺刀丟給王中正:「都管自管去,這裡我替你守著。路途有造亂驚嘩者,危言聳聽者,衝突鑾駕者,殺!」

    王中正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拱手道:「謹聞!」

    其實蘇油對李憲和王中正都沒有直屬關係,官家的玉牌說實話也沒有什麼效力,他倆能如此聽話,算是蘇油平日裡積累的人品。

    王中正匆匆去了,一個小黃門遞上大棒,棒子上還有兩根釘子:「探花,給你!」

    蘇油看著棒子上的大釘,這明顯是臨時釘上去的:「這法子挺聰明啊,你叫啥名字?」

    小黃門說道:「我叫童貫。」

    蘇油看著這一身乾淨,毫無驚惶之色的十四五歲小黃門,怎麼都和數十年後的「嫗相」聯繫不到一處:「你就是童貫?」

    小黃門賊興奮:「探花郎也聽說過我?」

    蘇油喝道:「站直身子!挺起胸膛!現在不是侍候人的時候!」

    童貫頓時立正挺胸:「是!」

    不一會兒,三亭小轎出現在門口,王中正上前來,衣襟下襬上已有血跡:「明潤,我們去何處?」

    蘇明潤將棒子丟回給童貫,將袍子整理好,上前在轎子前躬身:「還請太皇太后宣喻一言。」

    一亭轎子上的簾子打開:「宣喻什麼宣喻,你這眉山猴子倒是心思細密!」

    蘇油只聽過太皇太后的聲音,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慈祥的老太太,頓時鬆了一口氣:「啟稟太皇太后,官家無恙,如今在紫宸殿外廣場上,臣奉命前來迎接聖駕,未知兩宮和皇后萬安?」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都沒事,走吧,官家又該數夜不得安枕了……」

    回到廣場,人已經少了很多,看來是被安排出去調查災情,安撫民眾去了。

    唐介見到蘇油就招呼:「明潤,胄案和將作需要趕緊準備救災物資,這事情就交由你主事,還有趕緊去招呼能用的工匠,庫丁,防止哄搶。」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0:05
    第五百一十三章應變

    蘇油趕緊對趙頊拱手:「陛下,臣將兩宮和皇后接來了,但是宮內還有兩位王爺,請陛下派李憲或者種誼前往找尋。」

    現在宮中局勢已經完全在趙頊掌握之中,文彥博讚許地看了蘇油一眼,覺得這娃很有自己和韓琦的風範,拱手道:「陛下,蘇油說的在理,此事便交由種誼去吧。」

    說完對蘇油說道:「明潤,老唐現在走不開,事態緊急,參知政事的任命已經生效,計司那邊,暫時就交給你了。」

    蘇油拱手道:「相公放心,胄案那邊磨坊幾個月來連續開工,囤積了不少麵粉,米粉,本是我擔心河北水情準備的,如今正好用來應急。」

    說完又對曾公亮拱手:「強震之後,或許還有餘震,不過烈度一般會比首震減弱很多,所以過一陣子可能還有,相公們好好安慰兩宮,以及陛下皇后,無需驚惶。」

    司馬光怒道:「明潤!自古地震乃是上天示警,豈有預知之理?休得胡言亂語!」

    蘇油跑去殿中,找來兩支蠟燭,一個玻璃缸,然後從趙頊身上背著的書包裡取出文士折刀,打開來切下包上一粒銅紐扣,又割開書包邊緣,抽出一根支撐包包框架的細鋼絲。

    然後點燃蠟燭給鋼絲加熱,一邊說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承認地震乃上天示警,但是如今天災既起,便當集中力量救援,我說幾點我的看法。」

    「其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會用這種虐殺百姓民人的方法示警。以天地之能,難道不能專門將詛咒加在該死之人頭上?」

    「其二,災變既起,就應當立刻投入救援,地震範圍很廣,如今京中震感如此強烈,但是還不一定是震中位置,也許在別處更加慘烈,中樞需要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其三,大震之後,常有餘震,甚或能持續數月,望朝廷鎮之以安,不要因之反覆更改救濟政策,最寶貴的時間,就在這震後的兩日之內。」

    「其四,立刻派出偵騎,前往四方,查明地震最嚴重地區,然後派出能員親自前往主持救災賑濟。」

    「其五,非常時期,停止一切爭議討論,決策層級為陛下,中樞,兩府。至於求直言,論得失這些操作,留待災後。」

    「其六,以往大災,禁軍勒束不動,以防動亂,然此一時彼一時,這次災變發生於京中,其兄弟父母,都在其列,需許軍中派出小隊探問家屬,如有可能,應將這支力量用起來,許禁軍直接參與救援。」

    「其七,消息很快會傳到西夏遼國,甚至兩國如今可能已經有了震感,需要邊臣警戒,防止敵人趁火打劫。」

    「其八,皇宋銀行,立刻成立救災專項賬戶,許商民募捐,同時也方便京中轉運,向地方調撥資儲,審核結算。」

    「其九,大災之後,常有大疫,御藥局,大相國寺,天師府應立刻做好相應防疫準備工作。」

    「其十,既然身為官員,便需以身作則。京中各級官員,需堅守職位,以萬姓為重,如有發生官員不履職,不奉調,違抗令旨,私佔救災物資以顧家小之類的情況,非常時期,臣請軍法從事!」

    眾人都是肅然,這娃平日裡一副言笑晏晏萬事不關心的的模樣,沒想到小小年紀在關鍵時刻,心腸如此之硬。

    蘇油繼續說道:「陛下,蜀學認為,任何事情,都是量變引發的質變,地震天災,也是如此。」

    「因此應對到人事,君王掌治天下,是平日裡防微杜漸,晝夜驚惕,如明日便有天變降臨一般,而不是平日裡只是鼓吹太平,等到大災臨頭,才慌亂引咎自責。」

    「災難真的到來時,卻應該早有應急預案,措對之方;反過來鎮之以靜,不至於應對失常。」

    「陛下,臣位卑言輕,這就出去料理賑災細務,所言是否當用,請陛下與相公們決斷。」

    嘴裡不停,手裡也不停,話還沒有說完,已經將鋼絲三分之一處燒得失去彈性,然後截成了兩段,一段橫擱在兩支蠟燭之間,形成一座鋼絲橋,另一段再在三分之一處燒去彈性,繞出一個小圈,穿在鋼絲橋上,再在底部折個彎,套上銅紐扣,這就形成一個懸空的墜重擺針。

    將玻璃缸裡的金魚倒入廣場上的大銅缸中,將玻璃缸扣在擺針之上:「陛下,相公,這是一個簡易的地震儀,現在裡邊無風,指針再要擺動,那必定是餘震發生。」

    「司馬學士的指責,我無話可說,所言是真是假,我們用事實證明。」

    說完轉身大步去了。

    一干大臣看著蘇油嘴裡噼裡啪啦,手上變戲法般變出一個物事,都傻了一般,文彥博想了一陣:「蜀中近十年發生過大震嗎?怎麼蘇明潤如同經歷過一般,如此冷靜明晰?」

    曾公亮搖頭。

    就在這時,指針開始擺動,朝臣們頓時轟然驚呼起來,然後互相問你感受到了嗎?

    有的說有,有的說沒有。

    緊跟著,又是一次小震,這次指針擺動比上次劇烈得多,而且多數朝臣都感覺到了。

    文彥博頓時反應過來:「蘇明潤這件物事,是將地震動靜放大了數倍!他說的是對的,大震之後,還有餘震!」

    曾公亮問道:「剛剛蘇明潤說的十條是什麼?趕快記錄下來,供中樞參考!」

    ……

    蘇油回到胄案,一路上不少屋簷下,都是碎磚瓦,皇宮也到了幾堵牆,街市之上,更是一片混亂。

    沒過多久,便見到正在一處倒塌房屋搶險的呂公著。

    蘇油上前打招呼:「呂公,耽誤之急,除了救人,還要派巡丁看護各處倉儲,以免生亂。」

    呂公著滿臉塵灰,看樣子還扛著一把老骨頭親自搬磚來著,見到蘇油滿臉都是淚:「天不佑大宋!明潤,天不佑我大宋啊……」

    蘇油趕緊安慰:「呂公毋憂,好在計司如今清點完畢,京中各倉儲,賬實相符,存糧經過核計,足夠支撐,我這就去計司坐鎮。」

    「呂公,你的職責,在掌握災情,控制局勢,調派人手,而不是親身參與搬磚扛柱子!」

    「生民傷毀固是哀痛,但你現在不是要救這一屋子的人,是要救一京城的人!想想汴京城癱瘓三日之後,百姓們吃什麼,喝什麼,睡哪裡?!」

    呂公著悚然而驚:「那明潤你趕緊去,老夫這就回府衙,召集縣令都頭!」

    蘇油來到計司,開始履行職責。

    第一件事就是從四通商號調一支會計出納隊伍過來,然後指示找尋各級下屬,非常時期,全部回來上班!

    接著派出衙前行走,前往各大倉儲,統計受災情況,再讓人找呂公著和樞密,調軍保護。

    如今各處倉庫剛剛經過清點,快要過期的存糧,已經被蘇油加工成了麵粉,蘇油指示胄案各坊司,能用的爐頭都用起來,烤胡餅!

    胡餅就是饟,一般做法跟漢族烤燒餅很相似。在麵粉)中加少許鹽水和酵面,和勻,揉透,稍發,即可烤制。

    另外集中力量恢復出兩台滾筒粉碎機,淘洗乾淨在下頭生火,然後將各種豆粉,米粉,麵粉,芝麻粉倒進去封閉兩頭邊轉動邊烘烤,很快就得到一堆的炒麵。

    炒麵直接加開水水調成糊就能食用,如果救急,冷水也行。

    用這東西加工炒麵,效率極高,僅僅一個下午,兩台機器已經加工出兩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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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四章護送

    中樞忙了一下午,到得傍晚,胄案那邊送來了鋼架,木柱,接扣,篷布,叮叮噹噹一陣搭建,很快便架起了一溜五十間大帳篷。

    有老軍取過碗,加入炒麵,鹽,糖,酥油,加開水一衝,給大佬們送去。

    才一個下午,曾公亮嘴角已經起了燎泡,汴京城各方消息陸續彙總過來,情況不容樂觀。

    一碗炒麵糊糊送到身前,曾公亮才想起一天沒有吃東西了,然後腦袋一陣眩暈,搖搖欲墜。

    文彥博一把扶住,喊道:「隊醫!隊醫!」

    神機營小隊裡邊,有蘇油按照後世規矩設立的軍醫。

    隊醫趕來看了:「相公,曾公是一日沒有進食,加之身體勞累心中焦慮造成了,給他喝點水,吃點東西,可以恢復。」

    文彥博一跺腳:「先扶入帳中休息!」

    很快,蘇油派遣的人又來了,這次是匯報宰執各家家裡的情況,所幸一切安好。

    天色漸漸黑了,汴京城的市民發現,今夜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月光。

    福田院外不遠的街道上,走來了一支奇怪的隊伍。

    隊伍都是小油壁車,車上架著火把,兩側還有不少騎兵守護。

    如果仔細分別,會發現騎兵雖然穿著男裝,不過身材婀娜,竟然全是女子。

    當先一騎大青馬,鞍前掛著一柄銀槍,鞍後左右,竟然有四副箭囊。

    騎手左手握著寶弓,右手握著一支箭和韁繩,在前方帶路,正是石薇。

    石薇性格颯爽如同男子,傳奇般的經歷,即便嫁人之後,過的也是一種與大戶人家女子們完全不同的生活。

    加上評書的渲染,讓京中閨閣非常的好奇,紛紛結交。

    石薇也沒有什麼崖岸,不過她事情很多,主要在皇家的慈善機構福田院、居養院,舉子倉,慈幼局,安濟院幾處輪班,看護老人孩童,給他們治病。雖然拋頭露面,卻倍得汴京城市民的尊重,那是一等一的妙手仁心,藥王菩薩座下童女轉世。

    不少高門大戶的女孩子,也加入到慈善事業裡邊來,除了行善積德,本身還有一份對外面世界的好奇在裡邊。

    於是石薇這種練過武藝,闖過江湖,見過世面,甚至上過戰場的特例,自然在這個時候就成了她們的偶像。

    大震之後,石薇安頓好她們,叫上在福田院幫忙的妙法院女兵,護送這些女孩子回家。

    街道兩邊,是張皇失措的百姓,還有隱隱的火光和哭聲。

    不少百姓,正在街坊裡正的帶領下,抬木頭搬土牆,努力救人。

    一群汴京無賴少年,手持棍棒鐵尺,從街道另一頭遊蕩過來,不少肩上還掛著糧袋,還有咯咯叫的肥雞。

    一家百姓正支著大鍋熬粥,少年們過來便將看火的老頭趕走,意圖霸佔。

    緊跟著銅鑼響起,街坊中冒出不少青壯的人影,手持棍棒,菜刀,為首一中年書生大踏步上前:「幹什麼的?!滾!」

    少年們站起身來,其中一位貌似首領的說道:「爺爺們餓了,要討頓粥喝,怎麼的?不樂意?」

    那中年書生罵道:「終日浪蕩不務正業,前年大水怎地沒把你們都沖了去,如今各家都在遭災,這點粥是給裡坊各家分的,平日裡倒也罷了,今天,沒你們的份!」

    那為首少年也橫,直接將上衣一扒,露出滿身的花繡:「直娘賊的,這是誰褲帶沒繫緊,把你這廝鳥窮酸秀才給露出來了?今兒爺爺吃定你了,怎麼著?釘頭棍棒往爺爺頭上招呼,叫一聲弱,不是胳膊上跑馬的好漢!」

    石薇教過手下一名都頭:「看護好轎子,我去看看。」

    轎子中發出一個嬌怯怯的聲音:「縣君,那幫人好凶,你,你別去……」

    石薇說道:「妹妹別怕,比這凶惡百倍的惡人我都見過。他們兩幫人攔了去路,不知何時才了,我去將他們驅散,好盡快送你會駙馬府。」

    那個聲音說道:「那,那你小心一些……」

    石薇撥馬上前:「怎麼回事?趕緊讓開道路,別讓貴人久等。」

    裡坊這邊看來是明事人,一見石薇這馬如此高大,便知道不凡,那秀才一揮手,讓開了道路。

    不過少年無賴們卻不知道厲害,想來金明池大會也沒機會去觀看,一聽聲音是個女孩,頓時起鬨開來。

    那少年一臉青春痘,這下更來勁了:「哎喲這時候哪家的貴眷?是走失了還是剛進城,就我們護送姐姐一程如何?」

    石薇輕蔑一笑:「倒是不勞大駕,識趣的便趕緊離開,剛剛我都看見了,是你們無禮在先。」

    「想要搶奪居民的食物,大災之下,罪加一等,衝撞我的隊伍,更是大罪,怕是要沙門島上走一遭。」

    那少年呵呵一笑:「當我是唬大的?這是天子腳下,什麼場面爺爺沒有見過?你一個外鄉姑娘還敢在京城裡橫?」

    說完神色漸漸變得張狂:「讓道可以,給大家唱個小曲便讓!」

    說完便要伸手拉石薇下馬。

    石薇紋絲不動,眼看少年的手將要觸及馬韁,一支羽箭電閃奔至,直接將少年的手掌射了個對穿。

    無賴少年慘呼一聲捧著手退後,一股子橫勁上來,猙獰地喊道:「一窩子娘們!不用怕給我上,今天官府沒時間管我們!」

    眾無賴齊身吶喊沖上,石薇再不說話,抖出銀槍倒轉槍柄,老實不客氣的連敲代打,轉眼便擊倒三四人。

    眾無賴發一聲喊,轉身四散奔逃。

    石薇得理不饒人,祁連驄多快的馬速,撥拉拉追上,轉眼間掃倒一路。

    直到最後一個無賴被圓頭槍柄捅倒在街道一頭,石薇這才撥馬轉回,原先散在街上的無賴們,趕緊掙紮著爬開,生怕被這嬌滴滴的小娘子再來一下。

    來到捏著手腕的少年跟前,石薇抽出騎刀,唰地一刀劈下!

    那少年嚇傻了,毫不動彈,直到刀光閃過再次入鞘,才發覺自己的人頭還在項上。

    石薇輕輕一笑:「這樣才乖。」

    丟下一個小瓷瓶:「將箭桿抽了,抹上白藥,回家去吧。」

    無賴少年傻乎乎地接著,讓開一邊,石薇一揮手,隊伍繼續前行。

    邊上有無賴爬過來喊道:「孫小郎,你沒事吧?」

    那無賴少年一低頭,卻原來剛剛石薇的一刀,貼著他的手背劈去了箭羽,因為刀速太快,加上他當時已經嚇傻了,竟然毫無知覺。

    這時傷口才火辣辣地痛,連忙拔去箭桿:「疼死爺爺了,快快快,快給我敷藥……」

    ……

    馬車隊伍來到一處高大唐皇的宅邸,石薇低頭對車內說道:「妹妹,到家了。」

    車內溫柔的聲音說道:「謝謝姐姐。」

    宅邸大門緊鎖,門內聽得動靜方才打開來,一見是公主車駕,一位俊秀儒雅的年輕男子走出門來:「公主你可算是回來了,真是差點急死人,母親那邊還在生氣呢,也別下車了,趕緊過去賠禮去吧。」

    車內傳來低身細語的一聲:「是,是我不對……」

    那雋雅男子這才彷彿看見石薇一般,拱手道:「縣君,趕緊帶這些家眷回去吧,家裡邊現在還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呢。」

    石薇也不多話,點頭道:「王駙馬多禮,人我算是送到了,這便去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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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五章夫妻

    雋雅男子便是蜀國長公主駙馬王詵,看著石薇的背影搖頭:「子瞻將這小嬸嬸誇到了天上,依我看女兒家在外拋頭露面終不是什麼好事兒。」

    長公主在車內低聲說道:「那是縣君心地善良,救助孤寡孩童……」

    王詵不耐煩地道:「是是,大宋的天都讓女人家當了,還要吾輩男子作甚?!」

    長公主連忙解釋:「不,不是的……我們只是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駙馬……駙馬要是不喜歡,那我以後不去了。」

    王詵讓車伕趕車,自己在一邊步行:「那由得你,反正我這輩子娶了你,仕途無望,所以在外詩酒陪和,你也別管我就行。」

    車中再無言語,兩人便如此默默前行。

    石薇這邊,都頭撥馬上來:「中郎將,衛國公主想與你說話。」

    石薇放慢馬匹,等一輛油壁車來到身側:「妹妹,有什麼事情?接下來我們便是送你。」

    車內一個聲音憤憤地說道:「王駙馬家太欺負人了,真要是著急,難道不能派人迎接?說得那麼緊張,結果大門緊閉,就跟家裡沒有這個人一般。」

    「」姐姐聽從先帝遺命,從來不自高身價,在那家裡真如普通人家一般伺候公婆夫君,這還蹬鼻子上臉了!」

    石薇不覺好笑:「你說別人,你家張將軍也沒見來接你。」

    衛國公主和蜀國長公主一母同胞的孿生姐妹,蜀國長公主嫁給王詵,衛國公主嫁給張敦禮,兩個駙馬皆升左衛將軍。

    車中噗嗤一笑:「我那將軍,哈哈哈,怕是雞都殺不得,對了姐姐,剛剛你可真威風!要是我家姐姐有你一半硬朗,王駙馬也未必敢欺負她!」

    石薇說道:「我是小油哥哥放縱慣了,讓公主見笑。」

    衛國公主說道:「哎喲可沒人敢笑話姐姐,京城閨閣之中,說起探花郎對你的寵溺,那是個個羨慕得要死。還沒有婆婆在上頭壓著,姐姐你簡直就是我大宋最好命的新婦。」

    石薇沉默了一下,說道:「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寵溺,別說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就連女工鍼黹都不會,德言容工一樣沒有,我時常在想,如果不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打小定親,他或者應該找一個才貌雙全,嬌柔婉膩的仕女才對。」

    衛國公主沉默了一陣:「那你們在一起,有話聊嗎?」

    石薇笑道:「是他遷就我,小油哥哥懂的會的,太多太雜,他就跟我聊我能懂的那些,都聊不完。」

    衛國公主嘆了口氣:「我真是嫉妒壞了,我現在發現,只要夫妻之間有話聊,那日子也就好過。只可惜,我那駙馬成日與我聊琴棋書畫,彷彿不如此便會被我看低一般,也不管我喜不喜歡;而我那姐姐,倒是可以與王駙馬聊這些,可王駙馬卻偏偏喜歡與名妓們去聊,唉——」

    石薇笑道:「才新嫁人,哪裡來這麼多感慨,啊,你家到了。」

    駙馬府側門一直開著,張敦禮一直等在門口。

    一見到車馬到來,張敦禮趕緊上前:「公主可真急死我了,多謝縣君照顧公主周全。」

    衛國公主撒嬌:「那你不知道來接我?」

    張敦禮赧笑道:「城中這麼亂,我又是這樣的身份,豈敢亂闖?再說了,有縣君護送,就算西夏陣中都能七進七出,我要出去尋你,別你都安全回來了,我倒耽誤在外邊!想來想去,還是守在這裡等公主最是上策。」

    說完又連連跟石薇道謝。

    石薇微微一笑:「張將軍客氣,那我就不多留,還有幾家內眷要送。」

    張敦禮連連擺手:「我這將軍就是個俸祿草包,石縣君就別取笑了,等諸事平順之後,我夫妻倆親自登門拜謝。今日便不留你了。」

    石薇笑著與張敦禮別過,又送另外幾家家眷回家。

    蘇油當日並未回去,一直守在衙門。

    次日,朝廷張貼公告,文彥博,曾公亮要求全體臣民抓緊自救;所有官衙必須有職官駐守,必須隨傳隨到;政命下達,必須有人承命,否則就當怠政論處。

    同時鑑於計司準備物資充分,同意捧日、天武、龍衛和神衛上四軍,所部抽調軍伍各三千人,合計一萬兩千人,入城參與救災!

    宋朝軍隊調動是非常坑爹的,經常文武不協調,導致軍隊已發,而軍糧軍餉未至,部隊出門就嘩變逃散的事情多了去了。

    讓文官們反思自己哪裡做得不對那是想多了,反而他們對武人越加忌憚,簡直就是惡性循環。

    宋軍的編制,大約分為大軍、廂、小軍、指揮、都。一都一百人,都頭差不多就是後世連長。

    五都為一指揮,五指揮為一小軍,十小軍為一廂,兩廂為一軍,一軍的總兵力為五萬人。

    不過宋朝的禁軍分為了上中下三個等級,其中僅中下兩級軍基本上沿用了這個編制,上四軍作為吸納軍中精英的機構,薪俸較高,養不起太多,加起來也不過三萬多人。

    但是不管怎麼說,軍隊的加入,讓救災頓時卓見成效。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七日之後,汴京城重新恢復正常。

    然而局勢並沒有減輕,反而變得更加嚴重。

    因為消息終於到來,此次地震,震源在河北!

    北地大震,湧沙出水,破城池廬舍,吏民皆幄寢茇舍!

    河溢恩州烏欄堤,又決冀州棗強埽,北注瀛州之域!

    乙酉,又震,大雨。

    辛卯,京師地又震。

    是月,改道北注瀛州的黃河,讓瀛州樂壽埽扛不住了,再次決堤!

    河朔大地,淪為一片澤國!

    正逢韓琦自永興軍回京入朝,這次他是來請任相州的。

    知梓州何郯趁機上書,說是地震大水,乃上天示警陰盛臣強,以譏切韓琦,又乞召還王陶,以迎合上意。

    其實韓琦的死活蘇油不怎麼關心,自己六年仕途,被韓琦坑的次數也不少。

    不過為了保全趙頊的名聲,同時為了阻止王陶入三司,毀壞他和唐介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改革成果,而且如今的三司,絕對需要一個鐵腕來主持工作,於是蘇油偷偷給趙頊上了一道密摺,提醒他必定有人會借此次事件希從上意,以陰盛陽衰為由譭謗重臣。

    於是何郯的上書就直端端地撞到了槍口上,「帝薄之。」

    本來王陶有動議為三司使,遷翰林學士的,呂公著趁機上書:「陶賦性傾邪,當韓琦秉政,諂事無所不至;及為中丞,及誣琦以不臣之跡,陷琦以滅族之禍。反覆如此,豈可信任!」

    於是「乃出陶知蔡州。」

    出來混,還是積點德比較好,不然始終是要還的。

    不過京師總算是穩定了,朝堂上大家又開始研究,地震當晚那黑咕隆咚的一段時間,到底是不是有月食。

    如果有,則說明現行的《明天歷》不效,當改。

    蘇油都有些無語了,河北大地大家都還在浮水,現在你們給老子研究這個?!

    於是趕緊上了一道奏章,說明月食自古皆非一地可見,這事情司馬學士早在仁宗時期就提出過,所以從各處收集信息,一彙總就瞭然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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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六章分析

    《明天歷》這玩意兒,臣與族兄,義兄,妹夫,圖書校檢員沈括,還有倆天方過來的老外天文學家都聊過,因為沒有考慮歲差,到如今的確有些不准。

    不過推算月食這種基本操作,對司天監來說應該不存在不准的問題。

    大傢伙這才反應過來,我靠蘇探花和他說到的這幫子,大概就是如今大宋最頂級的天文學者了,陛下,要不這事情,交給蘇油來辦?

    蘇油翻著白眼表示更造新曆不是什麼大問題,查明地震當夜是否有月食也不是問題,不過這些問題,現在都不是重點。

    大傢伙這才反應過來,自以為是地認為蘇探花當真是為了國家操碎了心,對對對,新曆不是如今的重點,如今的重點應該是——陛下,該求直言,求缺失了!

    蘇油都快哭了,都怪我沒說清楚,可我哪裡是這個意思?!

    然而大家卻熱烈地響應蘇油的「號召」,紛紛開始上言。

    呂公著開口,陛下,以往人君遇到這樣的情形,一般情況下,恐懼憂思,都會獲得後福;簡慢誣委,就會帶來禍患。上以至誠待臣下,則臣下就會思盡誠以應之。上下盡誠,而變異不消者,未之有也。

    所以陛下應該去偏聽獨任之弊,不主先入之語,不為邪說所亂。

    「顏淵問孔子如何為邦,孔子以遠佞人為戒。」

    「因為佞人唯恐不合於君,所以輕易得親近;正人唯恐不合其義,所以容易被疏遠。所以君王只有秉持公正,才能有效治理國家。」

    新任知諫院錢公輔說道:「我說點實際的吧,祠部每遇歲飢河決,都要靠售賣度牒以佐一時之急。所以度牒這東西很值錢很重要,我懇請陛下從今天開始,皇帝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過生日,恩賜度牒紫衣的時候減半,稍去剃度之冗。」

    司馬光說道:「人不易知,天下三百餘州,想要精挑細選,的確很難,陛下要先精擇十八路監司,然後監司擇知州,知州擇知縣,得人多矣。全國官員擇選得當,自然國泰民安。」

    趙頊想起一個問題,橫打一茬:「那要是諫官難得人,又該怎麼弄?」

    司馬光說道:「凡擇言官,當以三事為先:第一不愛富貴,第二重惜名節,第三曉知治體。」

    「不過同時具備這三樣素質的,也很難得。以臣看來,鹽鐵副使呂誨、侍御史吳景,還有……」

    說完看了蘇油一眼:「判將作監蘇油,此三人似堪其選。」

    趙頊心底下默默搖頭,前倆倒罷了,蘇油還是先給朕掙錢比較好,可惜朕的神機營,一場地震,一次洪水,又沒了……

    這才想起河北災情:「還是先說救災吧。」

    文彥博說道:「河朔地大震,當命沿邊安撫司及雄州刺史,察候遼人動息上報。並賜壓死者緡錢。」

    曾公亮說道:「河北人丁損失巨大,請減河北囚罪一等。」

    司馬光說道:「饑饉之歲,金帛無所用,惟食不可一日無耳,宜多漕江、淮之谷以濟之。」

    蘇油趕緊擺手:「金帛亦當用,看如何用而已。江淮之谷,僅靠官漕未必足河北之用。請陛下效陝西鹽法,以胄案將作最近生產的銅器誘商賈糶糧谷入河北,憑官引於京中領取銅器,他們必然踴躍。」

    王安石道:「明潤所言有理,除了誘之以利,還可以誘之以名,乞降空名誥敕七十道付河北安撫司,募民入粟。」

    曾公亮說道:「河朔災傷,國用不足,之前大家商議,乞今歲親郊,兩府不賜金帛。」

    蘇油心中咯噔一下,糟糕,又要開吵了。

    郊祀之禮時賞賜過濫,耗去了政府大量財產,這的確也是北宋財政的一個問題。

    政府財政支出過多,冗兵、冗官、冗費等是造成國家財政緊張的直接原因。

    果然就聽司馬光說道:「救災節用,本就應當從貴近之人開始,兩府辭賜,陛下應該同意。」

    王安石卻表示反對:「昔常袞辭堂饌,時議以為袞自知不能,當辭位,不當辭祿。而且現在看來,國用不足,並非當今之急務。」

    常袞是唐代宰相,堂饌就是政事堂配發的工作餐。當年常袞帶頭不吃工作餐,表示替國家節省費用。時人譏笑他要是自知無能,那就當老老實實推辭宰相職務才是,推辭工作餐算什麼?

    司馬光說道:「常袞辭祿雖然不算什麼,但是也比那些持祿固位的人賢明。再說國用不足正是當今急務,安石這話,說的不對。」

    王安石說道:「所以不足者,那是因為未得善理財之人。」

    司馬光反駁:「善理財之人,不過頭會箕斂,以盡民財。民窮為盜,非國之福。」

    王安石說道:「不然,善理財者,不加賦而國用足。」

    司馬光冷笑道:「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

    「所謂不加賦而國用足,說白了,不過是設法陰奪民利,其害更甚於加賦。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桑弘羊欺騙漢武帝所說的話,史遷書之,是為了凸顯其不明,後人豈能效仿?」

    兩人爭論不休,眼看朝堂上又得吵起來。

    蘇油出列:「陛下,臣有言。」

    一般派往蜀中的官員回京後,背上都會貼上個「懂經濟」的標籤,何況這娃是蜀中土生土長起來的,四通商號,聽說與之淵源頗深。

    九歲就跟著老計司張方平,十歲跟著趙抃一路探索「蜀中模式」,入仕以來,政績中軍事民生佔了三分之一,經濟怕是佔了三分之二,要說如今朝堂之上誰對於經濟之道最有發言權,怕是非蘇油莫屬。

    趙頊於是點頭:「對了,蘇油舉措胄案匠作,官民稱便,那你說說,兩位學士之言,到底誰有道理?」

    蘇油拱手道:「陛下,漢唐之時,民力丁口,主要在務農,量丁授田,國家計畝按丁,增一丁則多一丁稅,增一畝則得一田賦,國用所賴,大抵如是。故而司馬公說桑弘羊之言,乃欺騙漢武帝,這話大體是沒有錯的。」

    眾人都是暗自點頭。

    接下來蘇油話鋒一轉:「然而這已是千年之前的情況,於今是否還是如此呢?」

    「胄案清點歷年經濟統計,兩漢之時,工商於國家歲入的比例,不過二三;有唐一代最好的年歲,不過三四;而我大宋立國百年至今,將鹽,沽,茶,冶,市易,計司和皇室管轄的左右庫,內藏,封樁,以及地方公使納入歲入合計,工商之入,已佔十之六七!」

    「故而司馬學士之言,於兩漢是為真理,到今天,卻值得商榷了。」

    「為什麼呢?因為農時是固定的,而工商產出,則是不固定的。」

    「北方種麥一季,南方種稻兩季,就稻麥而言,地不可增,則農賦不可增。」

    「工商則不然,如果將工坊比喻成土地,金融流通比喻為水渠,產品比喻為稻麥,則其產出,完全依賴與生產與銷售效率。」

    「就以蜀中產鹽來說,十五年前,蜀鹽開始枯竭,這就好比農業遭遇旱情,然而自深井打出,工藝改良,大船造好之後,如今蜀中,鹽產量比十五年前,所增不下十倍!」

    「即便這樣,市場遠沒有飽和,鹽價至今未降,為什麼呢?因為有很大一部分用在了別處。」

    「或者用於庫藏,作為鹽鈔寶鈔的對等質押品;或者作為原料,用於生產其餘物資。不管如何,司馬學士所言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之論,適用於千年之前,卻不是如今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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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七章天方夜譚

    「蜀中土地,早已千人耕萬人食,戶部檔案,皇宋有田產之家,未足兩成。」

    「其餘的人,難道全靠租種生活嗎?明顯不是,尤其在蜀中,汴京,杭揚三處,大家都知道,肯定不是的。」

    「這三處地區,民用多賴工商,因此司馬和安石公,兩論其實是各持一端,必須綜合起來,才是如今大宋的實際情況。」

    「安石公所言民不加賦而國用足,此話也過於武斷。如果此語用於大宋的農人,臣實在無法想像,除了增加土地,補貼農具種子發放給無地流民,增加農戶一如蜀中十年前做法那般,用它法如何才能做到。」

    「不過用於工商,臣認為安石公所言完全正確。今日計司舉措,汴京城內各司監坊理順財務,就是化瘠土為良田;成立皇宋銀行,加快金融周轉,就是開渠建陂,調養水源;將作胄案實行一日三班,歇工不歇業,便是一季多收,增加物產。道理很簡單,做起來也不複雜。」

    「安石公所言理財非當前急務,臣也贊同。但是對於首務,看法卻又有差。」

    「三月朝會,臣已經提醒過諸公注意黃河,之後臣在胄案,將作,準備了工料,麵粉,以備今日之需。」

    「如今,黃河已決,臣在胄案,將作,已經準備了成藥,口罩,以備數月之後的大疫。」

    「陛下,相公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未足進取,則先慮保全。先腳踏實地解決問題,再集思廣益商討國家的未來如何?」

    「因此臣以為,河北漂蕩,就是當今的急務。當先定下治河之策,安撫民眾,使其活命,培固其本,而非任這所佔國家七分之一的地區自生自滅,精華耗散。」

    「諸公別忘了,河北以北,還有遼國。河北一旦丘墟,如遼人果真南下,那在前線和汴京之間,有什麼可以阻擋?京中戰備物資,誰人發運到前線?前方一旦吃緊,後備軍力在哪裡?」

    「指望在千里之外的汴京上四軍嗎?!真的一旦被擊破,那就是千里長驅,直抵首都的局面!」

    「難道我們真的要將自己的命運,寄望與每年五十萬歲幣買來的平安之上?難道我們真的要將自己的命運,寄望於別人的屠刀,不對我們落下嗎?!」

    司馬光臉上閃過一絲愧色,躬身道:「陛下,臣請外放河陽、晉、絳之任,替陛下分憂!」

    御史中丞滕甫、知制誥吳充也出列:「臣等亦請外放,安撫河北,鎮定災情。」

    蘇油也拱手:「此議又臣而起,加上為臣最年輕——臣請考察測量黃河,供朝廷確定治河之策!」

    剛剛出使遼國回來的蘇頌大驚,這老弟瘋了不成?!

    趕緊出列:「陛下,臣自北來,此次大震河決,災變接踵,其狀不忍言。朝臣此次出外,事涉斂葬,食飢,除稅,察吏,堤防,甲兵,督盜,重建,安撫,防疫諸端。非干能重臣不足以方面。」

    「蘇油資望年歲,盡皆不足,縱其心赤誠,然實非其人,往陛下別擇良臣,庶幾不誤大事。」

    趙頊其實也舍不得蘇油,他心心唸唸的就是神機銃和諸多禮花,要是蘇油外放,交由別人怕是要瞎。

    蘇油說道:「陛下,天心民心,生黎至重。」

    趙頊下定決心:「鹽鐵副使呂誨,為天章閣待制,復知諫院;用司馬光之言。」

    「御史中丞滕甫、知制誥吳充,任河北安撫使,都轉運使;」

    「翰林學士司馬光,將作監蘇油,臨河按察,並考民事軍政,臨機舉措……嗯,如朕親臨!」

    司馬光和蘇油同時躬身:「臣,領命!」

    ……

    出得朝堂,司馬光和蘇油走在一起:「明潤,關於治河,有什麼看法?」

    蘇油想了想:「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次臨河,我準備帶上工程測量隊。」

    說完停下腳步:「學士,據我說知,自景佑元年黃河首次改道橫隴,慶歷八年,黃河在澶州商胡埽決口,河水形成北流以來,朝中一直力圖使黃河回覆故道。」

    「但是我想要說的是,能否回河,真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歷任宰執,都水監,只看到了黃河北流後,有可能改入遼境,中原無天險可倚仗,遼人可以沿河而上,侵入宋境。」

    「還有就是黃河奪御河入海,導致御河漕運荒廢,河北輸調之費,頓時上漲過半,朝廷失了大利。」

    「卻沒有從實際出發,考慮過引黃河回歸故道的真實可操作性。」

    「歷任屢治屢潰的原因,是因為對治河沒有綜合性考量,沒有用事實數據說話,沒有考慮歷年黃河水位。」

    「隨便舉一個例子,凡大潰之年,其後水勢必定有數年平緩,學士,這是當然之理吧?」

    司馬光點頭:「料來是如此,除大禹之世,連續九年洪水不斷的記載,史上連年水災的記錄極少。」

    蘇油說道:「所以大宋於大水之後,耗費歲盈之半投入河工,所得不過是數年平年不決而已。」

    「數年之後,真正的大水一到,幾年的心血,頓時化為烏有。蘇油遍翻史料,竟然無人注意過這個問題,實在是讓人費解。」

    司馬光頓時也停了下來:「等我回憶一下——果真是如此,老夫也未注意此事,明潤竟然還懂河工?」

    蘇油苦笑道:「我不懂河工,或者說,我只懂蜀中水利。都江堰魚嘴和寶瓶口工程,水底有石馬,水上崖壁有刻尺,枯豐年歲,一目瞭然。」

    「趙公治蜀時,寶瓶口的刻尺換得更加精細,枯丰情況盡數統計,如今的都江堰,已經能控制六十年一遇的洪水,我跟隨趙公學習的時候,也知曉一些水勢的常理。」

    「河流改道,其實是常勢,因為河流必定帶來泥沙,泥沙必定帶來淤塞,這是自然之理。」

    「隨著河流的漸漸改道,入海口堆出三角洲,淤積出衝擊平原,這反而是好事。如長江口的松江,便是河利之一。」

    「黃河的問題在於,攜帶泥沙過多,淤積太快,改流過於頻繁,導致人事變遷不及,因此成患。」

    「水勢因下,黃河之所以改道,必是因為故道下游淤塞,要想回河,從理工角度思考,總覺得是天方夜譚。」

    司馬光楞了一下:「何為天方夜譚?」

    蘇油啞然失笑:「哦,這是我家中兩個大食人講的故事,大食當地傳說,古代印度與華夏之間有一薩桑國,國王山魯亞爾生性殘暴嫉妒,因王后行為不端,將其殺死,此後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晨即殺掉,以示報復。」

    「宰相的女兒山魯佐德為拯救無辜的女子,自願嫁給國王,用講述故事方法吸引國王,每夜講到最精彩處,天剛好亮了,使國王愛不忍殺,允她下一夜繼續講。她的故事一直講了一千零一夜,國王終於被感動,與她白首偕老。這一千零一個故事,便是天方夜譚了。」

    司馬光頓時怒道:「荒謬不經!如此桀紂之君,宰相不力諍死諫,還嫁女於他,豈非助紂為虐?其女誘惑人君,通宵達旦,天明如何料理政事?君臣父女夫妻,皆不是正人!」

    ps:推書,《我是寵物貓》,嗯,下面是小姑娘的自薦詞。

    重生為一隻小貓咪,在都市裡流浪。

    一天,一隻流浪貓改變了他的一生。

    讓他重新擁有了美好的生活。

    並且在自己鏟屎官的領養下,過上了沒羞沒躁的日子!

    不過,他卻依舊想著變強,因為,那段翻垃圾時光,讓他終生難忘。

    我是李睿!我為貓罐頭以及小魚乾代言!

    我的天和我的書太不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52

    第五百一十八章孫能

    蘇油哈哈一笑,心想那是你還沒聽說過希臘神話:「所以我用天方夜譚形容不經之事嘛,不過故事其實挺精彩的,學士要是有興趣,一路上倒是可以說來解悶。」

    司馬光苦笑道:「怕是沒有時間,一路上要細查歷年典籍,治河得失,為考察做好萬全準備。帶上你說的那什麼測量小組是對的,你今日在朝堂上說的話就很好,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也是對的。」

    蘇油趕緊躬身道歉:「朝堂上直言,或有冒失了,得罪學士之處,還請海涵。」

    司馬光說道:「老夫固非固執之人,只要你有實有據,如何不聽?阿雲一案,要照介甫那般牽強奪理,老夫自當力爭;可如你那般鞭辟合理,老夫不也從善如流嘛……」

    蘇油摸了摸鼻子,心想這話你也說得出口。

    不過轉念一想,沒有經歷十五年地窖著書的孤憤,雖然已經有倔驢的性格,卻還沒有執拗到「司馬牛」的最高境界。

    他的堅持,其實是拘於如今宋人的眼界侷限,所作出的自己認為最正確的判斷。

    加上學問極高,要掰扯道理典故,如今的大宋又沒幾個能將他駁倒。

    真要是給他捅開另一扇窗戶,拿出數據說話,司馬光還是絕對有勇氣有魄力往那扇窗外看一看的。

    從這一點上說,如今的司馬光,遠比如今的王安石可取。

    想到一件事情:「我家薇兒說過,人要是休息不好,精神容易出問題。學士治學精進固然可喜,但是,警枕那樣的東西,最好能不用就不用,逆天而為,終究不是正道……」

    司馬光揮手:「《禮記?少儀》:茵、席、枕、幾、熲。漢鄭玄有註:『熲,警枕也。』孔穎達疏:『雲穎警枕也者,以經枕外別言穎,穎是穎發之義,故為警枕。』」

    「相傳錢镠自少在軍中,夜未嘗寐,倦極則就圓木小枕,或枕大鈴,寐熟輒欹而寤,名曰『警枕』,時名之曰『浙中不睡龍』。」

    「這東西又不是我的發明,古已有之。吳越王錢镠也未聞精神有什麼問題。既然前人用得,我為何用不得?」

    蘇油都無語了,剛剛說好的從善如流呢?錢镠指揮軍士往錢塘江裡放箭,想要射退錢塘江潮水,這還不是精神有問題?!

    ……

    散花樓,忘雨閣。

    林二蠻是碼頭措大,在力夫貧民當中算是一方人物,汴京城這麼大,說起二蠻哥,市井中也得豎起大拇指:「胳膊上跑馬的奢遮漢!」

    這還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每一處陳設都是那樣的精緻,林二蠻走路都掂量著輕重,深怕擦著碰著什麼地方,哪怕是將這一百多斤碎剮在這裡都賠不上。

    上樓來見到忘雨閣中坐著的那人,林二蠻頓時長舒了一口大氣:「哎喲小七哥,怎麼你也被叫來了?可是老久沒見你上碼頭了,綠箬小娘子滿世界的找你……」

    張麒揮手:「打住!我問你,你巷子中進去第五戶人家,有個叫張能的小子,可認識?」

    林二蠻說道:「嗨,那就是個小潑皮,他家爹叫孫節,當年從狄樞密討伐儂智高是,孫節是麾下前鋒。」

    「聽說狄樞密初至歸仁鋪,立足未穩被叛賊衝擊,是孫節鏖戰山下,才為大軍爭得勝機,不過他自己運氣不好,最後中槍死了。」

    「朝廷特贈了個什麼節度留後,嫂子也獲封為仁壽郡君,算是有了一份不斷的錢糧。」

    說完又嘆了口氣:「孫能這孩子裡巷裡邊看著長大的,小時候不壞。不過孫老哥死後,這娃手裡有了幾個閒錢,加上閒漢勾搭引誘,慢慢性子就有些變了。」

    「如今好像糾合了一幫無賴少年追雞逐狗,博飲使錢滿世界耍子,三日兩頭裡不見落家,落家就是要錢。我那寡嫂子為此終日以淚洗面,唉!」

    說完面露猶疑之色:「這小子得罪小七哥了?如若如此,老哥我厚顏在這裡向小七哥你求個情,街坊巷裡的,又是忠烈之後,小七哥你便高抬貴手,放過他一回如何?」

    張麒笑了,還是那樣一臉的人畜無害:「既然是烈士後人,那就罷了,其實本身也沒什麼大事。」

    林二蠻大喜:「那太好了,就那幫玩意兒,純粹小孩子過家家,碰不落小七哥一根寒毛!」

    張麒伸手推過一疊寶鈔:「有時間沒去碼頭同眾兄弟吃酒了,此番地震,家中有傷損的,你看著撫慰一下,算是我一點心意。」

    林二蠻拱手道:「那就多謝小七哥了,小七哥這份仗義疏財的名聲,汴京城中那是響噹噹的第一份!」

    張麒苦笑:「對了,還有那綠箬小娘子,跟她說我不是良配,糾纏也不是意思,日後還是各任所之吧。」

    林二蠻想勸又有些不敢,只好說道:「得,那哥哥也躲小娘子一段時間得了,不過這話我可不敢轉告,小娘子一哭,鐵打的爺們兒也得抓瞎!」

    等到從散花樓出來,林二蠻猛然想到一事,小七哥在散花樓裡那做派,不像客人,更像是……主人!

    ……

    蘇油回家,門口多了輛馬車,一看就是汴京市井如今的新款出租車——鄭州那邊出的輕便兩輪馬車。

    蘇油便問候在門口的車伕:「這位老叔,是哪家人造訪寒舍?」

    車伕是個碎嘴:「州橋碼頭城根下,歪脖子樹弄巷口進去第五家,孫家郡君娘子今天晌午叫的車馬,隨行還有個半大小子,一瘸一拐的看樣子挨過揍。」

    蘇油無語了,給了車伕一張五十文的小鈔,自己這還穿著朝服呢,你都敢不先見拜,當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官小。

    來的是女眷,那就是拜訪石薇的。

    這就奇怪了,宋代富貴人家女子出門準備工作挺麻煩,只有到了石薇這裡是跨上馬一鞭子的事兒。

    所以一般都是石薇主動去別人家,很少有親自來家裡的。

    於是蘇油也不去給可貞堂的讀書人送溫暖了,直接回家。

    進入花園,卻見自家院子門前跪著一個半大小子,手上還裹著紗布。

    張麒在門後邊擠眉弄眼,意思是讓他過去有話說。

    待到問明白來龍去脈,蘇油有些忐忑:「這是家長上門問罪來了?」

    後世這種新聞看得多,孩子打架,打著打著演變成家長群毆的,多了去了。

    趕緊三步並作兩步進到大廳外,就聽一個女子聲音哭哭啼啼:「縣君,我家出了這麼個闖禍的太歲,如今公主車駕都敢衝撞,過兩天是不是連官家的儀仗都敢不避讓?那我與其等著到那時候拖到朱雀大街受刑,還不如現在先死了算了……」

    就聽石薇安慰道:「郡君莫急,先別說先夫乃是為大宋捐軀的烈士,朝廷優容,就說兩位公主的性子,怕是都已經不記得這事情了。」

    蘇油在門口咳嗽了一聲,有等了片刻,這才進入室內。

    石薇站起身:「小油……夫君回來了?」

    一個穿著素淨的中年婦女站起身來,插燭般拜了一拜:「未亡人張薛氏,見過探花郎。」

    蘇油將幞頭取下想放到帽架上,想了一下又遞給石薇,石薇這才趕忙結果拿去放好。

    蘇油對張薛氏行了一禮,請她坐下,這才說道:「事情我瞭解了,張留後乃國之忠烈,郡君儘管放心,些許小事,不足掛齒。令郎的傷勢如何?」

    張薛氏心痛得不行,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嘴裡卻說著硬話:「這般惹禍的根苗,我恨不得他死在外頭才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52
    第五百一十九章河害

    蘇油趕緊擺手:「言重了。要不請令郎進來,讓薇兒與他看看傷勢?十四五歲的少年郎,正是好強倔強的時候,跪在外邊進出人看到了,他面子怕是下不來。」

    孫薛氏說道:「且讓他跪著。探花郎,縣君,未亡人有個不情之請……」

    蘇油說道:「郡君但說無妨。」

    孫薛氏說道:「我家小子經過這次事後,性子有些變了,只在屋內發呆,以往那些狐朋狗黨來喚,也只作沒聽見。」

    「聽聞朝庭正收錄烈士子弟入禁軍,我就想著與其讓他在外闖禍,不如子承父業,吃他爹那碗飯。」

    蘇油說道:「郡君可要想好,入了軍中,以後也會上戰場,刀劍無眼,那真是拿命在搏前程。」

    孫薛氏說道:「我們本就是窮苦出身,是他爹一刀一槍一條命,換來的現在家中這份誥命。他下面尚有一幼弟,五位從弟,說句不怕丟人的話,朝廷的撫卹,拉扯麼多半大小子……」

    石薇有些聽不下去了,眼巴巴地看著蘇油。

    蘇油嘆氣:「令郎如今手上有傷,直接投軍那別人也不回收的,我看要不這樣,如今我也是朝中三品,出入少個陪伴,不如就收令郎在身邊,一是養傷,二是等候機會。跟在我身邊,也有朝廷一份俸祿的。」

    「政事堂今日已經決定,讓我與司馬學士按察河務,明後日便即要啟程,要是郡君沒有意見,那就讓令郎趕緊回去準備,我們隨時出發。」

    孫薛氏站起身來,又是一拜:「多謝探花郎,多謝縣君。」

    蘇油連忙還禮:「不當此禮,都是看在節度留後的面上。」

    孫薛氏說道:「那這便喚他進來,拜見探花郎。」

    不一會兒,小子進來了,捧著手低著頭,一聲不吭。

    孫薛氏罵道:「你這混賬,還不趕快拜見探花和縣君,從今後就老老實實跟在探花身邊,做個親隨。」

    蘇油說道:「親隨說不上,算是同伴吧,看樣子你也十四五了,可有表字了?」

    孫薛氏說道:「小兒今年十四,叫孫能,表字干臣。」

    蘇油點頭:「名字取得好,知道周處的故事嗎?」

    小子抬頭,一臉的懵逼。

    蘇油說道:「周處乃西晉大臣,東吳鄱陽太守周魴之子。」

    「少時凶強俠氣,橫行郡中,膂力過人,好縱馬,踐踏田稼,為鄉里所患。」

    「他家鄉義興水中有蛟,山中有哀邅跡虎,皆暴犯百姓,義興人謂為三橫,而以周處尤劇。」

    「於是有人遊說周處殺虎斬蛟,其實是希望三橫唯餘其一。」

    「周處先殺猛虎,再擊蛟龍。蛟或浮或沒,行數十里,處與之俱。」

    「經三日三夜,鄉里皆謂已死,更相慶賀。」

    「而周處卻到底沒死,竟殺蛟而出。聽見裡人相慶,始知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

    「於是他去了吳地,尋找當時的兩位賢士陸機和陸雲,不過哥哥陸機不在,只見到了弟弟陸雲。」

    「周處具以情告,說道:『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擔心終無所成。』」

    「陸雲回答:『古人貴朝聞夕死,況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憂令名不彰!』」

    「周處於是改勵,終為忠臣孝子,功業勝過父親。」

    孫能剛要說話,蘇油卻舉手制止:「故事很打動人是吧?所以容易令人一時激動,熱血上頭。」

    「你父親血戰疆場,為國盡忠,將他的才能,用到了應該用到的地方。滿朝文武,盡皆欽佩敬仰。」

    「我不要你現在回答,回答了我也不聽不信。」

    「你回去冷靜冷靜,然後自己好好思索一天——你,將來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為了成為那樣的人,從現在起,準備為之做出那些努力?」

    「想通了,想好了,心裡沒有任何疙瘩了,再來將答案告訴我。我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不管你想要做什麼,都會盡力幫你。」

    「現在讓縣君給你檢查傷勢,包紮完後,便隨你母親回去吧。」

    當晚,蘇頌和陳昭明蘇小妹一起前來拜訪。

    進門蘇頌就是一通埋怨:「明潤你怎麼能出這個頭?我調閱了近年來的河工記錄,黃河如今差不多兩年多便要來一次潰壩決口,這麼燙手的差事怎麼能主動請纓?」

    蘇明潤躬身施禮,然後很冷靜地問蘇頌:「族兄,那你說,除我之外,朝中還有更適合考察河務的人選嗎?」

    蘇頌嘆了口氣:「就知道你會那這個來堵我的嘴,也罷,為國不惜此身,我蘇家也出了範文正那樣的人物,族兄也為你驕傲。」

    說是驕傲,語氣和神情,半分驕傲的意思都沒有。

    幾人進室內坐下,蘇頌才說道:「明潤對黃河變遷熟悉嗎?」

    蘇油搖頭:「我只知道河害來自水中的泥沙。黃河流經涇渭高原之後,因為當地土質皆是黃土,因此當河到了長安洛陽一帶,河中已經一碗水三分泥。」

    「因為流速關係,這些泥沙不會淤積到河底,所以他的中游是相對安全的。」

    「但是當它經過開封,到達河北後,由於地勢低平,因此流速緩慢下來,這意味著泥沙也沉積下來。」

    「隨著河床底的泥沙淤積越來越高,水位也不停的上漲。待到淤泥填平河床,河道不復存在,海量的黃河水只能另尋出海口,於是,災難就降臨了。」

    「治本之策,是在陝西廣植植被,保護泥土,讓其攜帶的泥沙減少。」

    「涇河便是如此,當其初出六盤山,河水清澈,甚至可以直接用來烹茶。」

    「可進入渭州,由於渭州兩岸農耕發達,植被殆盡,因此開始攜裹巨量泥沙。」

    「等到進入渭河入口,已經半水半泥,造成『涇渭分明』的奇景。」

    「前秦的涇渠,就是這個原因被堵塞的,我到了渭州後,在涇河上游重開渠源,才解決了這個問題。」

    說完又嘆息:「陝西如今是重兵防駐之地,地方人力,全力耕作供給大軍尚且不敷,柴薪營寨,各種器械,都需要大量樹木。現在說什麼植樹造林,是有些異想天開了。倒是大蘇,又在鳳翔搞了不少松林。」

    蘇頌點頭:「有道理,不過河害問題不光是我朝突出,在歷代也是非常嚴重的。」

    「秦之先,河工便是朝廷重要職務,共工,大禹、河伯、夸父,這些都是上古治水的大賢。」

    「有週一代於今,黃河大堤屢潰屢修,屢修屢潰,基本上就是兩年一決口,百年一改道。」

    「東漢初年,經過經年的戰亂動盪,沒有力量治河,導致黃河與汴河同時決口,整個北方化為洪澤。」

    「一直到三十六年後,國力上升,漢明帝才任命樂浪人王景修河。」

    「王景把治河的重點放在了黃河下游重要的支流汴河上。利用汴河從滎陽,即今鄭縣西北,引黃河水,經過東京,南京,至徐州入泗水,再入淮河,到千乘海口入海。」

    陳昭明說道:「這段工程,長千餘里,王景對汴渠進行了裁彎取直、疏濬淺灘、加固險段,整修好了下游河道。並在汴河與黃河交匯口,設立水閘,以控制黃河流入汴河的水量。」

    蘇頌說道:「汴渠河口以下,每十里立一道水門,通過調控水門控制黃河流入汴河的水量,使汴河水量保持在平衡狀態,從而達到保護汴河的目的。而一旦遇到汛期,汴河就能夠分流大量的黃河水,從而保護黃河下游堤壩。」

    蘇小妹補充道:「為了這次治水,漢明帝動用了數十萬民夫和軍隊,耗費了上百億銅錢。其動用的物資不計其數,中原地區的樹木砍伐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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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