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66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6 07:05
    第四百八十章貨物

    馬車開進一處圍著圍牆偽裝的農莊,蘇油請趙頊下車,來到靶場。

    種誼已經在這裡準備了,見趙頊過來,小跑前來見禮。

    趙頊笑道:「厲害啊,小小年紀,千步之外彈不虛發,你是誰家子弟?」

    種誼高聲回報:「啟稟陛下,先父種世衡,我是鎮戎軍種詁幼弟!」

    蘇油介紹道:「這是種家八郎。我在渭州時,見他聰穎明悟,便收入帳下當個親隨。」

    趙頊問蘇油:「聽聞你和種大郎不睦?怎麼又幫他調教弟弟?」

    蘇油恨恨地說道:「我要報復!八郎以後會成為比他哥更優秀的將才,我要讓種大在我面前永遠抬不起頭來!」

    趙頊哈哈大笑:「這口氣賭得倒是不錯!八郎,朕希望你有一日可當二十萬大軍!」

    種誼興奮得都要哆嗦了:「定不讓陛下失望!」

    待到蘇油取出精美的神機銃,趙頊接過翻來覆去打量:「怎麼用?」

    蘇油說道:「八郎,給陛下演武!」

    種誼將神機銃接過:「是!」

    前方一百五十步外,立著一個標靶,標靶外面穿著西夏軍服,外面罩著盔甲,頂著頭盔。

    種詁打開槍栓,填上子彈,上膛,舉槍抵在肩頭,微瞄,扣動扳機。

    「啪!」後坐力震得種詁身體一抖,接著放低槍口,退槍栓,撥去殘留在槍機上的紙殼,換彈,再次射擊。

    動作協調流暢,數息之間,接連五發射了出去。

    趙頊看得興起:「我也試試。」

    種誼再次填彈,指導趙頊三點一線瞄準。

    「啪!」又是一槍響過,趙頊拎著空槍不願意撒手:「走,看看去!」

    用的鋼芯彈,靶子胸前,板甲被擊穿了四個大洞,頭盔上也開了一個。

    趙頊敲了敲鋼板:「這是——冷鍛甲?」

    蘇油點頭:「這是渭州之戰繳獲的青唐瘊子甲。」

    趙頊贊到:「好!一百五十步外洞穿瘊子甲,如破革穿紙……好器械!這款熙寧神機銃,不愧單軍第一神兵!」

    高士林在邊上輕咳一聲。

    趙頊笑道:「對了,這是明年改元的年號,大家現在莫要說出去。」

    幾人連忙答應。

    趙頊又檢查了一遍靶子:「不對啊……我那一銃打出的洞呢?」

    蘇油趕緊指著頭盔上那個洞:「這個就是陛下打的,八郎剛剛打飛了一發,沒上靶!是吧八郎?」

    種誼將頭扭過一邊,表示不想跟這樣的佞臣說話。

    趙頊也白了蘇油一眼,將槍機打開,學著種誼的模樣撥去紙殼,又在種誼的指點下,從槍管下方抽出清膛的鐵簽,將槍膛清理乾淨,將神機銃丟給高士林:「聽說明潤在渭州,要商州胄案調撥精通精鐵,試驗軍器之用,你和洪江給拒絕了?」

    我靠!高士林大驚失色:「這個……這個……」

    蘇油拱手道:「陛下,商州供給前線,生產定裝軍器都來不及,當時高節度拒絕為臣,是正當的舉措。」

    趙頊今天興致高昂:「算了,目光短淺,活該沒有功勞。對了……」

    李憲遞上來一個匣子,趙頊交給蘇油,鄭重其事地道:「打開看看。」

    蘇油打開,裡邊是錦緞和絲絨托底,上面擺著著一枚有些陳舊了的紫金魚袋。

    睹物思人,蘇油眼圈一下子紅了。

    趙頊看著蘇油的表情,點頭說道:「這是皇爺爺的意思,臨終前還特意交代了娘娘,說有朝一日明潤的功勞足夠大了,一定要將這個金魚袋交給你。這是君臣之約,不可相負。」

    說完也不禁唏噓:「明潤,皇爺爺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只可惜的是,他沒能親手給你佩戴上。」

    將紫金魚袋取出來,給蘇油掛在腰間,後退兩步,嚴肅地說道:「知嶲州軍州事,嶲瀘渝夔峽江都轉運使蘇油,忠勤克謹,屢建奇勳,安外守內,所任優能。未孝孫趙頊,克繼永昭皇帝遺命,特賜紫金魚袋,信賞銘旌,以彰榮顯。」

    蘇油心神激盪,一躬到底:「臣,蘇油,拜謝皇恩。定為皇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趙頊拍了拍蘇油的肩膀:「回汴京,任命很快便會下來。」

    說完對種誼道:「八郎不錯,種家子弟,充轉運使親隨像什麼話?要走右班路子,跟我怎麼樣?就先任正侍至右武郎,御龍班直差遣,如何?」

    種誼傻了:「啊?」

    蘇油上手就是腦門後一巴掌:「啊什麼啊!還不快謝陛下抬舉!」

    ……

    青唐,西市新城。

    這裡是後世榆中,往西北翻過皋蘭山,便是西夏的蘭州,逆清水河向東南,便是龕谷,龕谷外,便是大宋的會州和鞏州交接之處——定西城。

    家梁單人匹馬,站在西市新城外,看著風雪飄落在城頭望哨之上。

    城上響起了號角聲,城門終於還是開了,一隊軍士從城中出來,迎接家梁進城。

    木征在大帳之中,看著軍圖愁眉不展。

    唃廝囉死後,小叔叔董氈得宋人之助,繼承了最大一部分政治遺產,將父親瞎氈逼到了這裡。

    渭州一戰後,西夏人對橫山失去了控制力,於是掉轉頭來鞏固蘭州河州一帶。

    瞎氈死後,木征成了河州蕃人的首領,董氈不斷來信,要求木征攜帶部族,歸到他的帳下。

    吞併的企圖非常明顯,木征現在思考的,是要不要投靠西夏,給自己爭取一點生存空間。

    西市新城也需要大宋的物資,自己叔叔屢次派人來與他商議,說是可以為西市新城打通商路,讓木征組織商隊隨他們一起前往大宋。

    然而父親一再叮囑,所有獵物都是因為經受不住誘餌的美味,最後倒在了獵人箭下的。

    家先生的交易很公平,用他的話說,他只賺他該賺的那一份。

    明碼標價,但是卻讓人放心。

    家梁來到帳內:「小王子,考慮清楚了?」

    木征苦笑:「我還有選擇嗎?」

    家梁說道:「有,選擇還挺多,不過小王子應當考慮的,是選擇之後的事情。」

    木征說道:「選擇之後?」

    家梁說道:「小王子夾在三股勢力中間,本來是可以連橫合縱,獲取生存空間的,不過如今情勢有變。」

    木征一愣:「請家先生講來。」

    家梁笑了:「如今小王子已然無法自立,其實選擇也就很簡單。」

    「其一,當然是舉族遷往香子城,托庇於你叔父之下,老老實實將部族交出去,然後裝痴賣傻,也不失為安樂公。」

    木征搖頭:「叔父恨我父親入骨,手下也多是他自小同伴。就算叔父寬宏大量,我怕他手下小人作祟,到時候隨便給我安上個什麼罪名,這項上人頭,便是別人的功勞。」

    家梁點頭:「聰明!那就剩下兩個選擇了,大宋,或者大夏。」

    「不過我想問小王子的是,大宋有了你叔父,還需要你嗎?從你父親開始,你們部族處境就如此艱難。從河州到江安,從江安到新城,董氈煎迫如此,大宋可為你主持過一次公道?」

    木征艱難地搖頭。

    家梁說道:「大夏新敗這是事實,但是正因為如此,對邊陲屏障,才會更加看重。」

    「大夏還有五十萬大軍,總體軍力,較大宋西軍猶勝。那個所謂的益西威舍,如今也早就離開渭州,在宋地其餘各處打轉呢,西軍還有多少戰力可懼?」

    「小王子,你是做老了生意的,如今你的手裡,就好比擁有一宗貨物。大夏這個商人窮,但是對這宗貨物非常急需;大宋這個商人很富裕,但是對這貨物的態度,是可有可無。小王子,你覺得,賣給哪家更好?」

    木征說道:「我想問,窮商人,準備開什麼價?」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6 07:05
第四百八十一章 種諤的攻略

,種諤狠狠地將杯子砸向地面:「還是大哥運氣好!老子怎麼就攤著這樣的無膽鼠輩!」

    副將燕達進來了,被飛濺的瓷片嚇得一縮腳:「哎喲五郎,這是咋了?夷山來了,見他嗎?」

    種諤將公文收起來,起身出帳:「當然要見!」

    來到帳外就換了一張臉,種諤眉開眼笑:「哎呀我的夷山兄弟,哈哈哈哈好久不見了,這次又帶了什麼貨品?」

    夷山雖然是夏人,但是明顯和種諤交情深厚,熱情地和他擁抱了一下,這才說道:「青鹽,牛,馬,羊!這次的羊都是好羊!尾巴又大又肥!我的種五哥,我帶你去看看?」

    種諤笑道:「燕達,劉甫!帶上大哥送來的烤架和新品調料,咱們去夷山兄弟那裡狠吃他一頓!」

    夷山開心壞了:「還有酒,你們的永春露,一定帶上!」

    夷人商隊中,肥羊被烤得吱吱冒油,種諤一手抓著根羊排,一邊和夷山觥籌交錯。

    酒酣耳熱之際,種諤才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夷山兄弟,這次你們準備換什麼貨?」

    夷山說道:「茶葉,要那種大葉子黑茶磚,味道濃的;還有綢子,皮具,錫器也不錯,就是天冷了只能在帳篷裡用,要是能換到銅器和鐵器就最好了。」

    種諤面露難色:「這個……不瞞兄弟,如今和大宋往來的蕃部有點多,渭州那邊兩川五十四部,都是餓昏的窮鬼。他們有那什麼……益西威舍罩著,如今日子過得歡實了。都轉運使說,陝西榷市物資,先滿足延邊熟蕃,但兄弟你畢竟是夏人……」

    夷山怒了:「什麼夏人?我們不是夏人!我們是橫山蕃!」

    種諤啃了一口羊肉:「兄弟你可得了吧,人家兩川六谷蕃人,可是接受了朝廷冊封的,陛下的近侍在那邊整出了三萬強人,兩萬健馬,頒發兵器號鼓旌旗,撥錢給他們修築寨堡……」

    夷山一把抓住種詁的手:「還給錢?」

    種詁點頭:「啊,協防嘛,當然要給錢,你指望他們能自己修起來水泥磚石的寨堡?」

    夷山都快哭了:「大宋為什麼就不把我們當人?」

    種諤哼哼冷笑:「這個,你得回家問你家大哥去,他對大宋啥態度?現在還是西夏綏州太守吧?」

    夷山眼珠子轉了轉,低聲說道:「種五哥,要是我們將綏州獻給大宋,我們也能像兩川蕃那樣不?」

    「啊?」種詁驚訝了一下,接著笑道:「兄弟你酒喝高了吧?來來整塊烤肉壓壓……」

    夷山壓住種諤的手:「別呀哥哥,我說的是真的!」

    種諤笑道:「綏州?說實話,那就是個破寨子,一座空寨子我還得派人駐守,反而麻煩……」

    夷山說道:「還有我大哥!我們合族來投!只要大宋同意和我們像兩川諸藩那邊一樣貿易,我們就依附大宋!我們橫山蕃的兵可是步跋子,比兩川蕃耐戰多了!」

    種諤漸漸收起笑容:「不開玩笑?」

    夷山一臉堅決:「不開玩笑!」

    「好!」種諤說道:「既然兄弟如此執著,那我這就上報朝廷,燕達,去我大帳,將大哥送我的盂盆取來!」

    燕達大訝:「五郎你也喝多了吧?那盆子是金的!」

    種諤笑道:「要的就是金的!夷山兄弟,這金盂就算是大宋對你們依附的認信,如果你大哥收下,你們就是大宋的人了!今後兩川蕃有什麼好處,你們就有什麼好處!」

    五日後,又是一場大雪,種諤從大帳出來:「燕達,備馬,去綏州!」

    燕達牽馬過來:「五郎,這麼大雪……」

    劉甫勸道:「陸運使可是駁回了你的奏報,說是,說是綏州一失,夏人必定來攻。官家新極,陝西就挑起邊亂,這個,這個……」

    種諤咬了咬牙:「他就是個文臣,對邊情將略一竅不通!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失信於蕃人,這亂子比拿下綏州還要大!以後整個橫山,蕃人誰還能相信我們?」

    「夷山如今還沒能說服他哥,嵬名山不肯鬆口,夷山便處於兩難之境,這個時候急需我們推一把,而不是如陸詵那樣推諉搪塞!」

    「要讓蕃人清晰地形成一個概念,那就是只要心向大宋,大宋就會給他們撐腰!將在外,君命尚有不受,何況陸詵老賊!劉甫你看守營寨,燕達,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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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二章復綏州

    兩人一路奔馳,轉眼來到綏州外,夷山上來接著,心中既慚且佩:「五郎哥哥果然信人,這般大的風雪,我還料你不來了。」

    種諤笑道:「為了兄弟,天上下刀子都得來,怎麼,你兄長還沒決斷?」

    夷山給種諤拍打著大氅上的雪花:「我哥他就是倔驢,不過哥哥你放心,我已經說服了寨老和嫂嫂,今日非得讓他松這個口不行!走趕緊去州衙,大家正在那裡議事呢。」

    種諤跟著夷山一起進入綏州,守門軍士見夷山帶著兩員宋將過來,不但毫不盤問,直接拉開大門將他們迎了進去,眼神中還帶著一絲興奮。

    來到大廳,就聽見一個雄壯的聲音說道:「我們是蕃人!黨項人也是蕃人!反叛族群,以後豈有立足之地?!」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如果不附大宋,我們現在就沒有了立足之地了啊大郎……渭州一戰,我們步跋子死了多少?綏州城內哪戶人家,綏州城外哪處山谷,沒有哀哭之聲?」

    「可夏主怎麼待我們的?戰敗之時,騎軍帶頭鼠竄,留我們步跋子斷後,被圍,被俘。大戰之後,與宋人交換的兩千俘虜裡邊,可有一個橫山蕃?可有一個?!」

    「大郎,我們替黨項蕃賣命幾十年,我們得到了什麼?看看你身邊,哪家不是代代有戰死的男丁?哪家不是弟弟娶了哥哥的媳婦?」

    另一個聲音也說道:「大郎,如果夏主對我們好點,我們也不是不念舊情,可如今年年徵調,部族裡還有多少壯丁?軍司要我們再出一萬人,這是要部族絕後啊!」

    有一個聲音說道:「想得美!耗盡我們的丁壯,黨項貴人好來奪我們的草場?自打野利家被黨項蕃滅族那天起,他們就在打這個主意!」

    「對!那諒祚是個什麼玩意兒?他的皇后是漢人,生出的小孩血已經亂了一半,要我說,還沒有我們橫山一脈的李文釗乾淨!」

    「對!以前跟他們,是看在拓跋先祖的份上,但是如今的黨項皇族,跟拓跋先祖還有一分相似嗎?」

    然後就有人譏笑:「元昊後宮亂得很,沒藏氏的面首又不是一個兩個,諒祚自己是不是純粹的黨項人都兩說呢……」

    「夠了!」嵬名山大喝一聲:「你們一個個都想投宋?大宋能給我們什麼好處?!」

    「好處多了!」種諤一聲長笑,掀簾入帳:「不叫橫山蕃滅種,就是最大的好處!」

    嵬名山大驚:「你是誰?」

    種諤昂然道:「皇宋左藏庫副使,清澗城知軍種五!」

    嵬名山喝道:「你是如何進來的?」

    種諤微笑道:「名山兄,還不明白局勢嗎?為了一點點微薄的血緣,就要拉上合族陪葬?」

    嵬名山怒極,從槍架上取過銀槍:「今日我與你決死一戰!」

    夷山撲上去保住嵬名山:「哥哥!哥哥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是夏人先不管我們的死活!」

    「渭州大戰後,我們可曾得到過一分接濟?那年冬天我們是怎麼熬過來的?不是種五哥冒著天大風險與我們交易,我們就完了啊!」

    「哥哥!步跋子快死絕了!快死絕了!哥哥我求你,算我求你,給我們橫山留下點種子吧!」

    說完跪在地上,抱著嵬名山的大腿嚎啕大哭。

    這時後賬掀開,一個美麗的婦人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小吏,手中捧著一個精美的金盂。

    嵬名山心中升起無盡的悲涼:「倉拉,連……連你都背叛我?」

    倉拉走到嵬名山的面前,輕輕掰開他的手,取下銀槍:「我怎麼會背叛你?我是想更長久的和你在一起。」

    「名山,你大哥是橫山的英雄,那個時候我嫁給他,我覺得,我一定是最得天菩薩寵愛的人。」

    「可是僅僅一個月,他就被夏人徵召,帶著族中子弟們出發了。」

    「等到再回來的時候,他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比他還冷冰冰的,是夏人的語氣,你哥哥因為勇猛非常,被派去登城,然後,就死了。」

    「後來我就依照風俗,嫁給了你,我以為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了。」

    「是你帶著我騎馬,帶著我摘花,帶著我給小羊接生,帶著我登上山峰,看最亮的星星。」

    「名山,是你重新救活了我,現在,我也要救你一次。」

    「我就是想不明白,名山,我們有天菩薩賜給我們的鹽池,水源,草谷,我們有自己放牧的牛羊,我們為什麼不能和宋人公平的交換,為什麼要跟著夏人去搶?」

    「你哥哥是大英雄,可是他死得那麼的不值,你也想跟他一樣,讓我再死一次,然後,再嫁給別人嗎?」

    倉拉牽著嵬名山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名山,你覺得,還能有人救活我嗎?」

    「不!」嵬名山將倉拉緊緊摟在懷裡:「不!你是我的,誰也別想奪走!」

    倉拉眼裡流出了幸福的淚,笑著對嵬名山說道:「那就接受金盂,我們依附大宋吧……」

    治平四年十月,種諤復綏州。

    嵬名山降宋,得酋長首領三百、戶一萬五千、步跋子一萬。

    後軍隨至,種諤準備以綏州為依託,重新造城。

    《宋史?種諤傳》

    將築城,詵以無詔出師,召諤還。

    軍次懷遠,晨起方櫛,敵四萬眾坌集,傅城而陳。

    諤開門以待,使名山帥新附百餘人挑戰,諤兵繼之,鼓行而出。

    至晉祠據險,使偏將燕達、劉甫為兩翼,身為中軍,乃閉壘,悉老弱乘城鼓噪以疑賊。

    已而合戰,追擊二十里,俘馘甚眾,遂城綏州。

    詵劾諤擅興,且不稟節制,欲捕治,未果而詵徙秦。

    言者交論種諤擅興生事,詔系長安獄。

    諤乃悉焚當路所與簡牘,置對,無一語罣人,惟自引伏。

    丙辰,貶諤秩四等,安置隨州。

    ……

    汴京,趙頊正在接見韓琦,曾公亮也在一旁。

    韓琦經歷了彈劾,經歷了復起,經歷了外請,結果陝西一鬧,陝西邊臣對手下將帥的控制能力,讓趙頊打了個嚴重的問號。

    這就需要一個鎮得住場的人去壓制,看來看去,結果還是只有韓琦。

    司馬光一直對招撫橫山蠻持反對態度,他的理由是招撫嵬名山,未必就能與諒祚相制衡。

    就算嵬名山能夠戰勝諒祚,那也是「滅一諒祚,生一諒祚,何利之有?」

    萬一不勝,嵬名山必引眾歸宋,大宋必定無法接納,嵬名山到時候必定走侯景的路子獨立,然後成為大宋新的邊患。

    有沒有道理?看著有些道理,但是這個結論的推導缺乏一個重大的前提——大宋對新附族群的控制和影響呢,哪兒去了?人家投附過來,你這邊放羊嗎?

    於是蘇油也寫了一封密奏給趙頊,指出司馬光說法中的巨大漏洞。有二林歸化的成功先例,蘇油覺得自己還是有一點發言權的。

    在內心深處,趙頊將自己,蘇油,種諤,都歸類於少壯派,有了蘇油給他的充足理由,他就暗中支持種諤招納橫山蕃。

    結果種諤在操作上出現了嚴重瑕疵,在沒有中樞,陝西路轉運司,延州轉運司任何一層上級的授權下,獨自一人將這事情給做了!

    這下就把天給捅了一個大窟窿。

    加上種諤取綏州後,夏人實施對等報復,詐為會議,引誘保安軍知軍楊定前去參加,然後將他和隨員全部殺害。

    眼看著事態開始升級,而大宋底子已經虛透,這鍋還是靠蘇油中彩票一樣的橫財才勉強補上,如今滿大宋估計再找不到第二注這樣的彩票,所以根本不可能支撐第二場戰爭。

    於是台諫炸了,彈章狂上,導致種諤被重處。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6 07:05
    第四百八十三章越次入對

    台諫也非常有理由。

    「天下財力殫屈,未宜用兵。」這是第一條。

    「中國民力,大事也。兵興之後,不無倍率,人心一搖,安危所繫。」這是第二條。

    「且動自我始,先違信誓,契丹聞之,將不期而自合。」這是第三條。

    財政出現巨大赤字,老百姓已經不堪重負,這種情況下還挑起非正義戰爭,遼國那邊還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這局,怎麼破?

    趙頊覺得腦仁都快炸了:「如今朝中分了兩派,保綏和棄綏。保綏的好處是不用另外安置嵬名山,不過要承擔與西夏大戰的風險。」

    「棄綏的好處是國家財政不再雪上加霜,戰爭也可以避免,不過失信於人,橫山攻略,那就從此廢了。」

    「韓公,不管是保是棄,我的意思,這事情還得你出馬,判永興軍,兼陝西路經略安撫使,即刻登程。」

    韓琦說道:「邊臣肆意妄作,導致構怨戎狄。老臣就算今晚上路都不是什麼難事,但是需要朝廷盡快拿出方案來,我好負責執行。」

    曾公亮說道:「韓公,事到如今,你的建議是什麼?」

    韓琦說道:「老臣之前備員政府,那自然應該參加決議。不過如今身份是藩臣,所以只能尊奉朝廷的號令行事,決議不是我的職責範圍。」

    說完又道:「王陶向前指臣為跋扈,如今陛下又要舉陝西兵柄授於老臣,如果再有像王陶那樣彈劾老臣的,則臣赤族矣。」

    趙頊趕緊安慰韓琦:「不可能,那事情已經過去了,韓公儘管直言便是。」

    韓琦卻不慌著出主意,拱手道:「陛下,種諤膽敢如此妄作,怕是有陛下內降指揮吧?」

    趙頊臉一下子就紅了:「這個……」

    韓琦繼續說道:「陛下敢作此決斷,應該與人商議過吧?」

    趙頊臉更紅了:「這個……」

    韓琦說道:「如今那人在哪裡?如果他在京城,為何不召來問問?解鈴還須繫鈴人,或者早有成算呢?」

    趙頊這才說道:「之前……蘇油曾經密奏,說道新附部族,必須加以控制。所以司馬學士的奏章,立論根基不足,不能成立。」

    「因此我才讓同意了種諤招攬蕃人的建議,不過估計蘇油也沒料到種諤會不奏報朝廷,如此肆意妄為。」

    韓琦嘆了口氣:「蘇明潤啊,他不該如此不穩當,陛下,叫來問問吧。」

    趙頊還有些猶疑:「越次入對,這個……」

    韓琦有些惱怒:「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顧及這些?!」

    趙頊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好好好,韓公息怒,我這就讓人把他叫來。」

    蘇油這幾天正在忙蘇小妹的婚事問題。

    其實也沒什麼好操心的,小富婆早就把自己安排得妥妥噹噹,汴京城郊區置了一所院子,地方不大,但是勝清幽雅緻。還給蘇油也買了一所大一些的,兩家挨著。

    蘇油就又有些生氣,啥意思,到時候新娘子左腳出門,一轉身再進門,這婚就結完了?就這麼慌著嫁人?

    而且妹妹嫁人的大事,從頭到尾當哥哥的一點參與感都沒有,這叫什麼事兒?

    所以這幾天他就在沒事找事兒,在四通商號咋咋呼呼,一副妹妹婚事我做主的樣子瞎忙。

    李憲騎馬趕到的時候,蘇油正在商號總裁室大皮躺椅上躺著,兩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兩個大拇指攪啊攪的:「汴京城最好的妓班是哪家?我跟你說我眉山的婚事可熱鬧了,妓班很重要,非常重要!對了,光熟悉業務可不行,人不能太漂亮。那天小妹才是焦點,找人的時候,所有人的個子不能超過小妹去……」

    薛忠在邊上一腦門子汗:「嗯公,這些早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我都沒看過沒同意就叫安排好了?」蘇油立刻發作:「你們都調查過妓班的口碑嗎?這些妓班每年被延請的次數統計過嗎?訪問過各主家的後評價嗎?調查報告在哪裡?拿來我看看!」

    薛忠不由得抹了一把腦門,咕噥道:「五萬貫以下的生意你都嫌煩,現在為了一個妓班要看報告……誒李內使來了!李內使李內使,你是來找恩公的吧?這裡這裡!」

    蘇油趕緊起來:「李內使,找我有事情?」

    李憲這次沒有跟蘇油玩見面插科打諢那一套:「官家有命,宣你入見。」

    蘇油趕緊跟著李憲去了,留薛忠在總裁室里長舒了一口氣:「哎喲我的媽耶,這祖宗可算是走了……」

    見蘇油到來,趙頊說道:「蘇運使,朝廷欲命韓公經略陝西,如今眾議未決,你在渭州有些治績,也瞭解邊情,便叫你來問問。」

    蘇油跟三人見禮,然後問道:「種子正的事情,京中鬧得沸沸揚揚,陛下,相公,是想垂詢這件事吧?」

    韓琦點頭:「明潤,綏州,當守當棄?」

    蘇油說道:「自然當守。」

    曾公亮問道:「為何?如果西夏興軍來斗,如何解之?」

    蘇油說道:「那不能。」

    韓琦三人悚然:「何出此言?」

    蘇油說道:「宋夏接壤,可用兵者無非三處,青唐河湟,渭州關中,延安清澗。」

    「如今大宋經營古渭,溝通青唐,董氈實力大增,已經將侄子木征逼到蘭州外圍,木征不得已,在家梁誘使之下,投靠西夏,作為蘭州屏障。」

    「新附之區,如果夏兵入境,必然導致木征不安,夏軍也未必立刻就信任木征,所以青唐一路,當不至入寇。」

    「第二路就是渭州,如今寧夏城扼守石門,寧夏城以內地區,五座大寨,五十四部蕃人,兵勢已經極厚。非三十萬大軍,想突出石門,那是以卵擊石。而且天都行營,並無異常消息傳報。」

    「就算來攻,以渭州如今的軍事和經濟實力,以逸待勞,足以支撐一場局部防守戰役,所以這一路,同樣不用擔心。」

    「剩下的,就是綏州了,大宋態度不明,種諤又被羈押,橫山蕃正是人心惶惶,不可自處之時。如果夏人趁機突襲,綏州會出大事。」

    「好在種五在被羈押之前,已經挫敗了西夏四萬人的進攻,橫山步跋子的實力,也不容小覷,算是穩定一時。」

    「陛下,相公,種諤縱然有罪,但局勢演變到現在,綏州已經不可放棄了。」

    「這盆夾生飯,大宋只能硬吃下來,否則才真會演變成司馬學士所說的那種局面。」

    「嵬名山會認為大宋不義,先是招誘,其後又拋棄之,不但橫山會出亂子,渭州,青唐,蕃人可能都會思變!」

    曾公亮說道:「可如果佔據綏州,夏人來攻,又當如何?」

    蘇油說道:「今日之際,只有派遣重臣趕緊出發,將朝廷旨意帶給陝西,妥善安撫橫山蕃人,然後——重起種諤!」

    趙頊問道:「可台諫那裡如何交代?」

    蘇油說道:「孟明、西乞、白乙,喪師辱國,秦公猶釋之。許其待罪,其後如何?況種諤此番本是克復大城,收納強蕃?」

    「三千里外,機會轉瞬即逝,有罪者,其種諤一人?」

    「延州轉運使陸詵,怯懦迂鈍,不明韜略,延誤時機,措置失當。綏州當取而不取,這才導致種諤臨機專斷,難道他就無罪?如何未聞有一彈章涉及?」

    「還是地方官員抱著不做不錯的心思,朝廷對武人獨斷過於忌憚,諸公寧願國家錯失良機,也不願承擔風險,影響仕途!」

    「我的建議是,種諤妄作,固是大罪,縱收綏州有功,不足抵其過。然朝廷用人之際,不得已而用之,應許其功過相抵,並待罪立功,嚴加申斥,以儆傚尤。」

    「同樣的,原延州轉運使陸詵,對局勢出現嚴重誤判,縱然改知秦州,同樣應當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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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四章諒祚之死

    曾公亮說道:「蘇油!可如今朝議紛紛,認為招誘綏州嵬名山,本是不義之舉!」

    蘇油笑了:「大宋承漢唐之統,克服故土,反成了不義了?那太祖建封樁庫,太宗兩征遼國,都成過失了?」

    「復綏州的意義在於,這是大宋百年以來,第一次從被動收縮,轉為主動擴張!因此既然拿了,那就應當守住守穩,不要如以往那般,先得後失。對民心,對國勢,帶來的提振,意義遠大於渭州之戰!」

    「所以復綏州,朝廷應當支持!問題只在於我們去年和今年財政局勢如此艱難,導致這是一口夾生飯,火候未足。」

    「但是任何敵人,都不會讓對手舒舒服服地施展攻略。所以吃夾生飯,以後可能會是我們的常態,我們必須學會適應!」

    「如能保有綏州,那麼可以說,這就是大宋在與西夏的對抗中,從戰略防守轉為戰略相持的重大轉折點。」

    「剩下的問題,就是綏州在獨力堅持的情況下,能守住嗎?」

    「其實,西夏四萬大軍追擊無功,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其在橫山一帶的軍事實力,已經嚴重削弱大不如前。」

    「沒有了橫山步跋子的西夏軍,在橫山地區與本土蕃人作戰,就失去了天時地利人和。這和以往驅使橫山蕃與我們對抗的西夏軍,有本質的區別。」

    「種五經此一事之後,在橫山蕃中會是何等聲望?倉促之間都能取得勝利,復起之後,掌握了橫山蕃的人心,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他還會敗?」

    曾公亮說道:「嵬名山畢竟是西夏叛臣,要是西夏遣使來問,要求將之送返,那我們如何應對?」

    蘇油笑了:「正好了,家梁也是大宋的叛臣,要送返可以,相等的,請夏國將家梁送返宋國。」

    「家梁剛剛為夏國招納了木征,鞏固了青唐一線,夏國為了西線平安,不會放人的,這就是最好的搪塞理由。」

    「或者,我們可以和董氈搞一次小型演習,配合一下外交局面?」

    曾公亮對蘇油的奏對非常滿意,這下心裡完全有數了:「陛下,韓公?」

    趙頊眼巴巴地看著韓琦。

    韓琦終於笑了:「如此看來,老夫這趟陝西之行,也不是刀山火海嘛!不過明潤,如果老夫在陝西發現局面與你所說不一,彈劾是少不了的。」

    這就是同意了!趙頊大喜:「那是,韓公此去,要是發現蘇油有一言不當,儘管參奏,朝廷一定狠狠處置!」

    喂!我,我什麼都沒有做啊……

    ……

    西夏,興慶府。

    諒祚猛然從床上驚醒:「別殺我……別殺我……」

    梁皇后在旁邊伺候著,趕緊安慰道:「兀卒又夢到了賤人了?要不要我宣吉多大師來,再給兀卒唸唸經文?」

    紅衣大和尚吉多堅贊,如今在夏國講經說法,聲譽崇高。

    諒祚自南征回來,就開始出現不適,先是頭暈,失眠,之後肌肉無力,麻痺,再後來噁心,高熱,煩躁,如癲癇那樣抽搐,如今常常精神發作,或者陷入昏迷。

    諸方醫治無效,唯有吉多堅贊入內誦經後,會好轉一陣,然後重新變得嚴重。

    於是批閱奏章,處置國事,都落到了梁皇后和其兄梁乙埋的肩上。

    諒祚慘然一笑,露出齒齦間藍黑色的鉛線:「皇后,我怕是……」

    梁皇后打斷了他,對內侍喊道:「水!去叫吉多大師進宮,替兀卒施法鎮魘!」

    一位侍女上前,從裝飾著精美珊瑚,綠松,蜜蠟,鍍著金銀,雕飾精美細膩的鉛錫合金九龍寶瓶裡倒出清水。

    諒祚被皇后侍候著用了飲水,怔怔地看著她手裡精緻的龍杯:「宋人的東西,當真精緻……」

    梁皇后輕輕一笑:「也是兀卒洪福齊天,屹多埋費了好大功夫,才從宋國劫到了一綱皇貢,裡面最好的物事,就是這套九龍金盃。」

    「不過器用就是器用,有朝一日,兀卒宣兵十萬,直抵汴京,這樣的東西,還不是應有盡有?」

    諒祚拉著梁皇后的手:「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黨項人改行漢制之事,要盡快完成……景洵呢?近日怎麼不見他來探視?」

    梁皇后說道:「景大夫去視察冬麥了,要明年三月方才能回來,兄長早就稟告過兀卒,怎麼又忘了?」

    諒祚眼睛有些失神:「是嗎?我記憶出問題了……」

    梁皇后說道:「那就多休息,別老想著國事傷神……」

    這時吉多堅贊來到御榻前,對兩人施禮。

    諒祚喃喃地說道:「吉多大師,給我頌頌祖音吧,黨項人的史詩,我還沒聽完呢……」

    吉多堅贊躬身領命,盤坐下來,取出法螺和銅鈴,準備唸誦。

    諒祚卻又抬手:「皇后,剛剛那杯子……」

    梁皇后問道:「怎麼了?」

    諒祚停了一下:「……有些暗淡了,讓內侍們擦拭一下。」

    梁皇后低聲道:「是。」

    在吉多堅贊充滿空靈的誦詩聲中,諒祚終於重新睡去。

    梁皇后放慢了步子出來,一個中年人上前問道:「妹子,兀卒他怎麼樣?」

    梁皇后咬了咬銀牙:「臨死還惦記著那賤人!渭州回來就丟了魂兒了,哪裡還有個男人樣?!」

    中年人正是如今的國相,梁皇后的兄長梁乙埋,聞言大驚:「臨死?兀卒不行了?」

    梁皇后說道:「已經開始尿血,醫官說,大抵過不了這個月,兄長,該佈置了。」

    梁乙埋說道:「兀卒登基後的作為,族中多有不滿,你我兄妹皆是漢人,如今想要自保,唯有一策。」

    梁皇后點頭:「撥亂反正,剃髮易制,恢復武烈皇帝舊制,重拾黨項風俗!」

    梁乙埋說道:「正是!那就要處置一人。」

    梁皇后悠悠地說道:「景大夫……御圍內六班直都是蕃族,派遣他們緝拿他,會不會引來境內漢人的驚惶?」

    梁乙埋琢磨了一下說道:「也不是無人可用,家梁文武雙全,勝景洵百倍。如今安定了夏國西線,正好召他進京敘職,命其掌班,擒拿景洵!」

    梁皇后微微一笑:「對呀,家將軍也是漢人,用漢人對付漢人,就不會引發爭議了。」

    梁乙埋點頭:「還有幾個舊臣,一直與我兄妹過不去,便將屹多埋也一併召回,順便料理掉!」

    梁皇后問道:「京中事務,是永能掌握,為何不能用他?」

    梁乙埋嘆氣:「永能固然忠勇果敢,但秉性過於剛烈直爽,對舊臣開刀,他怕是下不去手,還要反過來勸諫;屹多埋與大宋貿易往來,靈活多智,見識明白,讓他們倆換一換位置,正是因材授用。」

    梁皇后點頭:「兄長說得也有道理,那就如此行事吧。」

    治平四年冬十二月,諒祚病重兩年後,不癒而死,年僅二十二歲。

    死後葬於安陵,謚號昭英皇帝,廟號毅宗。

    諒祚死後,其長子李秉常繼位,是為惠宗。

    當夜,毅宗舊臣李崇廣趁梁永能出京,希圖造亂,一度殺至宮門。

    城外奇兵突出,梁屹多埋率天都銳卒趕到,斬殺李崇廣,並大搜叛黨,族十五家。

    梁皇后成為梁太后,垂簾聽政,梁家成為西夏的實際控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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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五章誅叛

    興靈渠邊,景洵峨冠博帶,一身儒服,和家梁面對面飲茶。

    看著滔滔的渠水,景洵說道:「投夏的宋人裡,不是孱弱文臣,就是粗鄙武將。文武兼資者,唯元修一人耳。」

    「景洵不才,欲使夏國承華夏衣冠,行儒法,正明堂;去遊牧,起農桑。元修因何不屑與我同道?」

    家梁剃了個西夏頭,頭頂空空如也,邊上一圈薄發,耳朵上還掛了個大金環。

    加上一件蕃人的袍子,裡外裡的,是一個完全的蕃人。

    給景洵倒了一杯茶,家梁說道:「先生志向高遠,我是佩服的,但是過於冥頑不化,不識變通,致有今日此劫。」

    「投夏之初,我便告誡過兀卒,西夏地狹民貧,要立國揚威,必須保持國人的戰力和血勇。先生舉效農桑,興辦學校,欲夏人惇惇然如宋人,這是南轅北轍之舉。」

    「先生這是欲用董仲舒之術,治戰國之世,雖孔孟復生,亦不能耳。」

    「夏人血脈中,尚利使武,這才是他們的立國之根。」

    說完拱手道:「這是特意從邊境帶來的峨眉雪芽,是蜀茶中最好的極品,先生嘗嘗。」

    景洵嘬了一口,感嘆道:「宋茶清永淡逸的滋味,有時間沒有品到了……元修,投夏的宋人,吳昊,張元,到我,似乎都沒有好下場。夏人皇室,不過還是將我們投夏宋人當做工具啊……」

    家梁笑道:「先生不用往我心裡埋刺,你們幾位,其實都沒有把自己當做真正的夏人,總以為自己功勛卓著,又是宋地來的,高人一等,這才引發了眾怒。」

    「我卻不同,我妻子就是蕃族,我尊重他們的習俗,努力學習他們的文字,我如今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夏人,為國盡忠,為民用事,如此而已。」

    「你們啊……太高看自己,小視他人了,在宋不為忠,在夏,同樣不為忠。」

    景洵自失一笑:「夏國提議用我換回朱令淩,宋廷沒有同意?」

    家梁搖頭:「先生結局,已然注定,不用再徒思脫身之計了。如今韓琦按陝,種諤復將,橫山重定,大勢已安。我大夏已然失去了最好機會。」

    「再加上新遭國喪,連嵬名山都放棄了,何況朱令凌?」

    「先生,時候不早了,還請上路吧。」

    說完,將一柄尖銳的匕首推了過去。

    景洵將匕首拿起來,怨毒地說道:「家梁,我便在黃泉路上等著!看你變成徹頭徹尾的夏人後,他們會不會就放過你!」

    說完將匕首狠狠地扎進自己胸口。

    家梁一聲長笑,扶著他慢慢放倒,在他彌留之際,於耳邊低聲說道:「夷服腥羶,赤心華夏;舒衣博帶,禽獸衣冠。元修縱沒,當列位大宋忠烈祠堂,勳昭後世,萬眾烝享,與宋奸永不同路。所以黃泉路上,自己走好,你,永遠等不到我的……」

    景洵眼睛猛然睜大,想要說話,卻只有一口接一口血沫吐將出來,猛烈地掙紮了數下,終於含恨斷氣。

    梁屹多埋上前,踢了景洵一腳:「要不是先生以言語折之,這老狗恐怕還得羞辱我們黨項人一番才肯背氣!太解恨了,讓他死得心服口服!」

    家梁搖頭:「一介腐儒,何足道哉?收斂了吧,好歹替大夏賣過力。」

    梁屹多埋牽過馬來:「走吧,這些讓下人去做,國相還急等著見先生呢。」

    ……

    宜秋門,蘇宅。

    蘇油和石薇身著盛裝,端坐在堂上。

    身穿新娘服色的小妹盈盈上堂,眼含熱淚拜倒:「哥哥,小妹今日出嫁,叩謝哥哥十五年容育之恩……」

    蘇油眼睛聚焦在棠外很遠的地方,喃喃道:「沒關係,今天我就搬到你隔壁去,要是陳昭明敢欺負你,我就翻牆過去揍他……」

    所有觀禮嘉賓都忍俊不禁,石薇捅了蘇油一下,蘇油才反應過來:「哦……秦女弄玉,蕭史乘龍;鶼鰈恩深,冰露佳從。柔順持禮,敬親篤良;士綱純粹,婦德……孔張……」

    接著嘴巴開始一撇一撇:「我……我說不下去了……你們走吧,走吧走吧……」

    說完拿手擋著自己眼睛,哭得稀里嘩啦的。

    陳昭明穿著彩服,陳懇地躬身:「兄長,我一定會善待小妹的……」

    蘇油哭得都不行了:「你沒把地圖四色猜想證明出來,你就把小妹娶走了,你耍賴……」

    陳昭明尷尬得也快不行了,幸好這時候門外傳來禮官的高唱。

    「太皇太后,賜新人白壁一雙——」

    「太后賜新人抹梭金花翔鳳錦兩匹,月輪華閃錦兩匹——」

    「皇上賜新人湖筆四十管,寶墨八鋌,澄心堂紙十斤——」

    「皇后賜新人巫雨琴一張,湘雲瑟一具——」

    賓客們大嘩,蘇油在堂上的洋相頓時被拋於腦後,皇室對這安安靜靜的女孩,竟然如此看重!

    ……

    熙寧元年大朝會,蘇油以十五萬斤精銅,四種神兵,對西夏局勢精準預判的功績,進官為中書舍人,寶文閣侍制,銀青光祿大夫,護軍,判三司胄案,兼判將作監,翰林侍講,賜紫,佩金魚袋臣。

    聽起來賊帶勁,其實中書舍人是貼職,壓根不能參與中書省職務,不過可以提前知道一些信息而已。

    寶文閣侍制同樣是貼職,多拿一份工資,這個是趙頊受了韓琦的提醒,成全蘇油對仁宗知遇之恩的感激。

    銀青光祿大夫,是散官,有了這個,蘇油算是進入了三品階層,不過是從三品,還是很虛的從三品。

    護軍是軍勳,因為發明了四件軍器,軍勳提升一階,合情合理。

    賜紫是和佩金魚袋搭配的,光一個金魚袋穿不出來體面,賜紫後就能穿紫袍了,配合三品散官,算是辛辛苦苦混進了高官序列,

    翰林侍講,是趙頊給他提供的接觸通道,日常諮詢策略,採納建議,可以隨時召見。

    蘇油探花出身,義理,文學,數學,理工,皆有可觀,蜀學已經形成了一整套的哲思體系,做個侍講,問題不大。

    不過即使如此,也要經過考試,好在蘇油一直筆頭沒有停過,平日裡文章筆記也不少,獻上二十五篇,再上了幾篇時論,混了個中等,算是過關。

    正兒八經的要干的事情,就是胄案和將作監了。

    將作監是干什麼的呢?是掌管宮室建築,金玉珠翠,犀象寶貝器皿的製作,紗羅緞匹的刺繡,以及各種異樣器用打造的官署。

    手下是一群木匠,石匠,泥瓦匠,陶瓷匠,織造工人,也做一些軍器,不過比較少,也不給政府,歸入內庫管理。

    這是皇家看上了蘇油理工的奇技淫巧,準備靠著他大發橫財。

    胄案,才是蘇油的正經差遣。

    相比人家王安石簡在帝心一年三轉,呂惠卿直入館閣備位諮詢,蘇油算是混跡高層,但是還是邊緣人物。

    對蘇油來說,就是可以在京城安安心心打兩年醬油,過一任舒適的日子了。

    蘇油都計畫好了,這兩年什麼國家大事都靠邊站,爭取讓薇兒給自己生個寶寶是正經。

    但是自己部門的業務還是要管好的,散朝之後,蘇油立刻上了第一道奏章,內容分為兩部分。

    第一部分就是將作監和胄案,整頓賬冊,清點庫存,明確職責,為下一步引進四通商號財務管理制度打下基礎。

    第二部分是引進理工人才,組織考核,分出優劣,為下一步確定研究方向,組織專項攻關打下基礎。

    先將這兩件事情做好,其餘的,今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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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六章鐵腕計相

    胄案將作的作風,就從這份奏章開始起步,只說自己目前能做的,有規劃的一步步腳踏實地,而不是好高騖遠擺空談放高炮。

    趙頊如今對神機銃入迷至極,還曾經打聽過有沒有條件刺殺諒祚,被蘇油直接說陛下你想多了。

    如今的大國,都有一套既定的制度,也有相應的儲才機制,沒有春秋戰國那種離了誰就轉不開的情形。

    所以刺殺敵國君主,除了能造成極短時間的混亂,並無大用,萬一上台的是個明君呢?大宋更加哭瞎。

    神機銃的正確用法,是十萬人人手一支,一路碾壓——當然這是另一種想多了。

    但是有了第一支就總有第二支,這就是蘇油的任務。

    指望胄案另開口子給這頭吞金巨獸提供資金,蘇油表示陛下我們不如自力更生來的實在,趙頊說那京中能給掙錢的就是將作監了,這是我的錢袋子,你要是給我搞瞎了我要你好看。

    蘇油說我來搞的話物資流轉可能會很快,因此今年嶲州得有六十萬貫銅鈔要交給我運作才行,一年之後還你。

    聽蘇油說還要還,趙頊高興壞了,都忘了跟蘇油談利息的事情,准奏!

    其實進貢十五萬斤銅對蘇油來說簡直是小兒科,朝廷裡大多數官員都認為蘇油拿那麼多精銅買個三品官是虧本生意,真正能夠看透蘇油此舉真相的,整個大宋只有一個人。

    張方平。

    只有他知道,借給先帝營造山陵之勢,在汴京發行鈔票,尤其是能夠深入民間的小額面值的鈔票,才是這十六萬斤精銅的根本目的!

    拿下汴京,就是拿下大宋最後最大一個經濟發達地區,紙鈔的流轉,將在蜀中,杭揚,汴京,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金融的威力,會漸漸展示出來!

    當然,這些是後話,首先得去三司報導。

    胄案現在歸三司管,現在的三司使,也是剛被趙頊召回京城的,一個超級超級大鐵頭——唐介唐子方!

    一人獨戰外戚張堯佐,最後仁宗都怕了,甩鍋說任命老張不是我的意思啊,是中書的意思。

    唐介轉頭就彈劾當時的宰執文彥博,吳奎,很多朋友都說老唐你要完,你要被丟去蠻荒。

    唐介說道:「臣忠憤所激,鼎鑊不避,何辭於謫。」

    把老子做成紅燒肉老子都不怕,還害怕出遠差?

    仁宗大怒,丟他去廣州,沒辦法又將文彥博、吳奎免職。

    但是畢竟仁慈,怕唐介路上被張堯佐暗害,派專人護送他就職。

    唐介一夜之間,以「直聲動天下」。

    朝臣皆稱:「真御史必曰唐子方。」離京那天,前呼後擁來為他送行。

    李師中贈他詩句:「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如山。並游英俊顏何厚,未死奸諛骨已寒。」

    趙頊即位,召還朝廷,任為三司使,掌管鹽鐵、戶部、度支,統籌國家財政。

    如果說司馬光是碎碎念比較討厭的話,唐鐵頭和趙鐵頭一樣,可是有亮瞎眼的戰績打底的。

    然而蘇油好像有鐵頭緣一般,趙鐵頭在蘇油眼裡,就是一個喜歡佔自己小便宜趁飯趁東西的老頭,而唐鐵頭跟他一見面,就是拉著他聊渭州之戰。

    一聊才知道,原來老頭去年知太原府,還跟遼人剛了一回,遼人在山上修城堡,老頭說那山頭是我們的,一把火給人家燒了。

    該講的道理還是要講,就算山頭是你的,可木頭也是人家遼人辛辛苦苦拉上去的好不好!

    不過這話不能說,蘇油要多謙虛有多謙虛,從渭州經濟規劃講起,只突出解釋了先有錢後打戰的重要性,以及自己在渭州是怎麼弄錢。

    至於大戰,呃,最好的方式,就是拿錢砸部隊砸裝備唄。

    唐介是絕對不懂經濟的,趙頊安排他到這個位置上,其實只有一個目的,勒緊口袋,一文錢不准給我亂用!

    說到這裡,蘇油就不由得呵呵冷笑。

    老唐因為不懂經濟,一直非常苦惱:「明潤,有話就明說,陛下讓我任三司使,要是能夠不尸位素餐,解國家財政之急,我唐介不惜豁出老命,再貶蠻荒!」

    老頭看重的是名聲。

    蘇油笑道:「唐公,知道什麼來錢最快不?」

    「什麼?」

    「挖!墳!」

    老頭鬍子都吹起來了:「混賬!」

    蘇油趕緊按住:「別慌,我說的是計司這座老墳!」

    老頭徹底糊塗了:「什麼意思?」

    蘇油說道:「自打韓子華韓公整頓三司後,條例職能已經梳理順暢了,如今三司運轉,算是有法度可依,陛下要唐公來,即是要嚴格制度的執行,對吧?」

    唐介很不好意思地點頭:「蕭規曹隨,韓絳辦了大事,卻讓老夫得了便宜。」

    蘇油有些哭笑不得,銀根緊縮背景下的三司使,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最得罪人差遣好不好——呃,等下,好像老頭你一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這事情落到你頭上,還真成了便宜!

    蘇油搖頭暗讚,趙頊這回算是知人善任。

    拋開這些念頭,蘇油說道:「不過如今三司運轉依舊艱難,為什麼?因為積年的賬務並沒有清理。將作,胄案,軍政,河務,常平借支,地方積欠,漂沒,火耗……經年累月,越積越多。」

    「邊軍欠地方,地方欠三司,三司欠邊軍。這裡邊一大堆的債務要是能清理明白,該追索的追索,該勾銷的勾銷,計司便能盤出大量空餘資金。這是不是類似挖墳挖出大寶貝來?」

    老頭有些轉不過腦筋:「明潤,能不能再說得明白一些?」

    蘇油耐心解釋:「比如胄案要負責一段河渠修造,需要五千方石料,報告打到三司,三司同意撥款十萬貫。」

    「這五千方石料,該由開封府置辦,於是開封府便找來石工開採。」

    「然後石工說工程量大,需要置辦大量鐵釺,鐵錘,於是請胄案幫忙打造。」

    「三司先撥了三萬貫下來,將河渠修了三分之一,然後因為種種原因,剩下七萬貫沒能及時發放。」

    「問題就來了,胄案沒法給開封府石料工程款,開封府沒法給石工們工錢,石工們沒拿到錢,就無法支付胄案的鐵器錢;胄案因為三司沒有撥款,無法讓開封府繼續工程。」

    「於是三司欠胄案七萬貫,胄案可能只能拆東牆補西牆,影響了胄案的正常運轉。」

    「胄案又欠了開封府七萬貫,開封府只能先自行解決石工們的工料錢,嚴重影響了開封府的運作。」

    「石工們幹了活,沒拿到工錢不說,還欠了胄案一堆債務,導致賣屋賣地都還不上。」

    「胄案賣鐵器的錢沒收到,下一波鐵器製造就要被耽誤。」

    「胄案本身又屬於三司,於是三司的河渠修造任務又沒有完成。」

    「這只是一個最簡單的例子,這些積欠中,有三司欠別人的,有別人欠三司的。」

    「如今三司抽緊銀根後,會導致下游各個工坊,商舖,倉儲,其『應收而未收款』與『應付而未付款』的額度大幅度上升。」

    「比如這樣的石工,背著一堆債務,三司如果還有工程,敢找他們承攬嗎?」

    「這些石工,應收的錢款一直沒收到,那他們還敢承攬三司的工程嗎?」

    「這個事情嚴重了,會導致汴京城與三司相關的各個工坊,商舖,倉儲運轉艱難。」

    「但是這些積欠,除了極少部分呆壞賬務,大多數是可以理清的。只要清理完積欠,這些運轉艱難的工坊,又能重新運作起來。」

    唐介這下明白了,這的確是大利,計司的積欠,比如地方賦稅,怕是拖了一二十年的都有。

    不過這涉及到專業的會計和法規,唐介有些犯難:「就算老夫有這鐵頭,卻也沒這能耐弄清裡邊的門道啊。」

    蘇油笑道:「有這能耐,卻沒這鐵頭的,就在你面前啊。這活計極易得罪人,反正我是不敢做的。如果唐公你敢,我倒是可以幫你向四通商號借人,不過先說好,人是你借的,我就幫個小忙,別的與我沒有一點干係!」

    唐介對蘇油一臉的鄙視:「年紀輕輕,直如官場油滑之輩。老夫自彈劾外戚之後,多年外任,倒讓趙閱道搶了個『鐵面御史』的名頭,哼哼……明潤怯懦,這個『鐵腕計相』,老夫便一身當之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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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七章鰲山

    大朝會後,日子就悠閒了下來,大宋的日子,是到元月底都不怎麼上班的。

    於是蘇油這幾日便忙著拜年,搬家,採辦,送禮。

    蘇油的禮物很簡單,就是一方石菖蒲。

    石菖蒲如今莫名其妙的一下子爆火,就算不遠千里從蜀中送到汴京,利潤空間都很大。

    蘇油的石菖蒲都是上品,龍根附在石頭上那種,書桌上淺淺一個盤子供著,雅緻非常。

    一碧生涯水石濱,縷風絲雨瘦精神。前身恐是巢由輩,怕著人間半點塵。

    有了詩詞意向之後,菖蒲就如同梅花,蘭花一樣,身價倍增。

    好事者開始將之與蘭,菊,水仙一起,推為花中四雅。

    蘇油結婚,禮物收了不少,佈置一處宅邸後,還有很多剩餘。

    地方在郊區,因此相當大,和陳昭明兩家一起佔了個小河灣的突出位置,有一個小碼頭,碼頭上來是花園,花園是蘇陳兩家共用,然後蘇油的宅子在西北,小妹的宅子在西南,將小碼頭封閉起來。

    這處所在,可是費了蘇小妹不少的心思,蘇油的宅子用了七千貫,小妹子自己的用了五千貫。

    加上室內火道,自來水,浴室,下水道這些設施的改造,以及碼頭,花園的重建,又花去了不下萬貫。

    兩家之間的交接處,小妹還修了一棟特殊的樓。

    樓是磚瓦為主體,木構件全部用水玻璃做了浸泡,保證整棟樓不會發生火災。

    這是蘇家的藏書之處,蘇油給命名為——可貞堂。

    這個名字取自《易》的坤卦,「六三,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意思是胸懷才華而不露,把握時機才發揮,輔佐君主一展抱負,恪盡職守,功成而不居。

    自打不缺錢之後,蘇油便成了圖書收藏家。

    有程家印書坊打底,各種珍籍善本,蒐羅了不少。

    蘇家藏書大體分為三類,一類是經史子集,其中鎮樓之寶,就是前蜀石刻十三經搨本。

    第二類是醫學書,這是玉局觀多年珍本的復刻本,是石薇的專業用書。

    第三類,是蜀中新學,包括數學,物理,化學,天文,地理,機械,冶金諸多方面。

    除了這些,還有名家的字畫,書法,還有很多蘇油認為有價值的人給他寄來的有價值的信函,這些東西本身就具備很高的藝術價值和文學價值。

    除了這些,還有無數的蠟紙刻版檔案,蘇油規定書統統不外借,但是士子可以在樓內溫書,蘇家提供蠟紙和刻筆。

    士子將書籍抄刻到蠟紙上,四通商號印刷部審查合格後,便會試印,並且將試印本送給士子,還要送上潤筆費做為酬勞。

    這種做法,讓蘇家在汴京士林中獲得交口讚譽。

    如今的書籍價值不菲,很多藏書人家秘不示人,如蘇家這樣開放家藏的,幾乎沒有。

    趙頊聽聞蘇家的義舉之後,寫了一塊「含章可貞」的大牌匾送了過來,以示鼓勵。

    要獲得看書的資格容易,要獲得抄書的資格就有點難了,有三條途徑:一是書法上乘,詩詞優美;二是學問博洽,義理精通;三嘛,走通蘇油路線。

    其實蘇油路線就是蘇油後世記得的那些人,這些人提出申請想要獲得抄書資格,蘇油驚喜過望都來不及,哪裡還敢拿捏。

    不管文壇政壇還是什麼壇,這些都是人脈啊。

    蘇元貞入了太學,成為了吃皇糧的關係戶。

    蘇文熟,吃羊肉,要說如今哪名待考生員蘇文最熟,怕就是蘇元貞了。

    太學在朱雀門外。「出朱雀門東壁,亦人家。東去大街麥秸巷、狀元樓,余皆妓館,至保康門街。其御街東朱雀門外,西通新門瓦子以南殺豬巷,亦妓館。」

    以太學為中心,東邊紅燈區,西邊,還是紅燈區。

    不過人家蘇公子是要先當官再結婚好收禮的人,所以還算是潔身自好。

    家裡有個有礦的爹,有個會做生意的姐,有個能砍的哥,還有大蘇小蘇蘇探花罩文壇,加上他自己替自己老爹上的《乞姓疏》,一下子打響了名聲。

    張方平在誥文中評價為:「兄以悍直敢武耀播邊陲,弟以方肅精忠充滌文字,此其父之餘緒哉?定方伐國之功,焜耀千古,每肆志於海外。賜汝之姓,非徒以賞衛弼之功,以激勵當世,亦有洪望於期圖。」

    今年太學改制,擴充生員,蘇油認為這是個好機會。

    太學擴建之後,制定訂太學條制,推行三舍法。

    共設八十齋,齋容三十人,其中外捨生二千人,內捨生三百人,上捨生百人,總二千四百。

    官員子弟可以免考試,即時入學,而平民子弟需經考試合格入學。

    跟後世大學差不多,太學也有各種考試,優勝劣汰,也有內似修學分,相關課程學習完畢,考試成績優異者,可直接授官,中等者直接參加太學組織的蓼試,下等者直接參加省試。

    這其實是對官員子弟的照顧性政策,不過正經學業優異的子弟是不會走這條路的,蘇油要蘇元貞去那裡,主要是為了與高官子弟富二代們混眼熟。

    從正月初七開始,開封府便開始大張花燈。雖然還在孝期之內,但是新君登記,紀年改元,還是值得慶祝的。

    元宵節,就是燈市的最高峰。

    只不過今年趙頊下旨,今年鰲山就用舊有設施,不新添置。

    鰲山是上古神話傳說中的海中高山,據《列子?湯問》記載:「渤海之東有大壑,乃無底之谷,中有五山,常隨波上下往還,天帝令十五巨鰲舉首而戴之,五山始峙不動。」

    如今的鰲山綵燈,其實是一個巨大的燈光效果造景舞台,造型通常是由無數綵燈組成的巨鰲背負著山巒,上面繪有山石樹木、亭台樓閣、各種神、佛雕塑等。

    所有神佛雕像,皆結大綵樓貯之,各種綵燈交映璀璨,美不勝收。

    整個鰲山高達五丈,山前橫列三門,各有彩結金書大牌。

    中間一道叫「都門道」,左右叫「左右禁衛之門」,上有大牌,寫著六個大字——「宣和與民同樂」。

    彩山左右,以彩結文殊、普賢,騎著獅子白象,手可以揮動,還能各於手指出水五道。

    另外用轆轤絞水上燈山尖高處,用木櫃貯之,每逢正點時刻放下,如瀑布一般,引來圍觀者陣陣歡呼。

    左右門上,各以草把縛成戲龍之狀,用青幕遮籠,草上密置燈燭數萬盞,望之蜿蜒如雙龍飛走。

    鰲山北面,是宣德門樓橫大街,中間約百餘丈區域,為了防止遊人衝突,用棘圍繞,謂之「棘盆」。

    內設兩長竿高數十丈,以繪彩結束,紙糊百戲人物,懸於竿上,風動宛若飛仙。

    棘盆就是表演區,內設樂棚,開封府派出承擔衙前役的樂人作樂雜戲,並左右軍百戲,在其中念唱作打,賣力表演。

    宣德樓是大內正南門,樓前立有大旗數口,其中最大的一面,與宣德樓齊高,謂之「蓋天旗」。

    如今宣德樓上,皆垂黃緣,簾中一方座位,乃是御座。

    用黃羅設一綵棚,御龍直執黃蓋掌扇,列於簾外。

    兩朵樓各掛燈球一枚,約方圓丈餘,內燃椽燭,簾內是女眷們作樂之所,宮嬪嬉笑之聲,不時下聞於外。

    樓下用枋木壘成露台一所,彩結欄檻,兩邊皆禁衛排立,錦袍,幞頭簪賜花,執骨朵子,正好面對著樂棚。

    教坊鈞容直、露台弟子,交相在台上表演雜劇。

    近門亦有班直排立守衛。

    而百姓們就圍在露台下觀看,樂人表演到精彩之處,時時引來百姓山呼。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6 07:06
    第四百八十八章元宵節

    東京御街,北起皇宮宣德門,經州橋和朱雀門,向南直達外城南熏門。長達十餘里,寬二百步,「街」其實不足形容其規模,稱為中央廣場,似乎比較靠譜。

    中間位置是供皇帝用的御道,平日裡有班直守衛,任何人不得踐踏。

    兩邊是官員所走的道路,然後隔開兩片開闊區域,再兩邊才是平日裡大家行走的帶頂長廊,長廊外,是各色商舖,以及衙門內外諸司。

    汴京新年的燈,一直從宣德門鋪排到南熏門。

    各家商人為了招攬顧客,打好假日牌,他們們也研製出很多新型的綵燈。比較有名的有蘇州的五色玻璃燈、福州的白玉燈、新安的無骨燈,當然,如今多了眉山雅樂琉璃燈。

    還是蘇油一貫的操作,不顯山不露水地佔據最上游產業。

    燈這玩意兒,亮度越高越是吸引人,各家商號的燈雖然設計得花樣百出,新奇紛呈。但是其核心,也就是發光的部位,其實都是眉山製造——鉑金汽燈。

    從初七開始,燈山點燃,稱為「上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遊人已集御街兩廊下——新年的熱鬧開始了。

    小商小販,曲藝雜耍,幻術賣卦,也開始紛紛趕來湊熱鬧。

    「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樂聲嘈雜十餘里,擊丸蹴踘,踏索上竿。」

    「趙野人,倒吃冷淘。張九哥,吞鐵劍。李外寧,藥法傀儡。小健兒,吐五色水、旋燒泥丸子。大特落,灰藥。」

    「榾柮兒,雜劇。溫大頭、小曹,稽琴。黨千,簫管。孫四,燒煉藥方。五十二,作劇術。鄒遇、田地廣,雜扮。蘇十、孟宣,築球。劉百禽,蟲蟻。楊文秀,鼓笛。」

    「更有猴呈百戲,魚跳刀門,使喚蜂蝶,追呼螻蟻。其餘賣藥,賣卦、沙書地謎,奇巧百端,日新耳目。

    正月十四日,車駕幸五嶽觀迎祥池,這次蘇油有幸,以翰林侍講的身份陪駕。

    宴遊持續一天,上午陪駕從宣德門出行,遊行完成之後,抵達五嶽觀,開始游宴,然後返回宣德門。

    這次宴會不是蘇油承辦的,吃得那叫一個寒酸:

    索粉、水飯、乾飯、肚羹、縷肉羹、爆肉、肉咸豉、群仙炙、炙金腸、炙子骨頭、天花餅、白肉胡餅、蓮花肉餅、排炊羊胡餅、獨下饅頭、雙下駝峰角子、太平畢羅。

    索粉就是米線,水飯是半發酵的酸漿米飯,類似後世日本料理中的醋飯,乾飯是蒸米飯,肚羹就是羊肚湯,縷肉羹是肉絲湯,爆肉是爆炒羊肉,肉咸豉是醃羊肉,群仙炙是鹿肉和熊肉混烤,炙金腸是抹上蛋黃烤熟的羊腸,炙子骨頭是先醃後烤的羊肋肉,天花餅、白肉胡餅、蓮花肉餅和排炊羊胡餅都是餡兒餅,獨下饅頭是肉菜包子,雙下駝峰角子名字好聽,就是肉菜包子改了個形狀,做成餃子型;太平畢羅則是從波斯傳到唐朝然後又從唐朝流傳到宋朝的胡食,聽起來很神秘,其實還是餡餅,不過是西域調料的餡餅罷了。

    說起來,除去米飯,餡餅和包子,就是兩湯菜,兩炒菜,三道烤菜。

    蘇油對著盤子直嘆氣,沒有綠色蔬菜搭配調劑,不是我挑嘴,是真的吃不下去啊……

    身邊一位風儀非常出眾的大帥哥對他說道:「明潤,怎麼了?御賜的宴席也不滿意?」

    這位可是蘇油小心提防著的主,要是今天一點頭,說不定應景了就是罪名:「呂校勘言重了,是蘇油自小孤貧,少見大油大葷,就算是過年的葷菜,也得搭配大半素的,不然腸胃就該受罪。我家八公說的『山豬吃不了細糠』,大概就是說的這種情形了。實在慚愧。」

    此時呂惠卿正任集賢殿校勘,編校集賢殿的書籍,因為與王安石討論經義時,意見有許多相合的地方,因此受王安石推重,得到了這個職位。

    要說他之前有什麼亮眼的事蹟,不過是真州一介小小推官而已。論起履歷,真是給蘇油提鞋都不配。

    因此很多人當他依附王安石,希圖幸進,很是不看好他的人品。

    呂惠卿微微一笑:「貴不移賤,富不忘貧,明潤果是端良,不愧得王公看重。」

    蘇油拱手:「你說的王公是誰?如果是介甫公的話,我對他氣度學養自是推崇,不過施政上的主張還是有些區別,同船激辯了三日,還是誰也沒能說服誰,唉……」

    這其實也在給面前這位寬心,你放心王介甫這鋪牌,本人是不會跟的。

    呂惠卿的神色中明顯不信,不過話題到這裡也不好繼續下去,畢竟蘇明潤也不是他現在敢得罪的人物,轉移了話題:「那邊不知道在聊什麼呢。」

    宴會的另一邊,趙頊正在和趙抃,曾公亮交談,還有樞密使呂公弼。

    蘇油笑道:「他們是決策者,我們是執行者,現在胄案和將作被唐公抓著陳年舊賬不放,我這裡如油煎般遭罪,哪裡還關心這些喲……」

    呂惠卿說道:「明潤還不知道?楊定那裡,鬧了個大錯。」

    「哦?不知是什麼錯?」

    種諤復綏州之事,之前鬧得不可開交,西夏以對等方式誘殺大宋保安軍知軍楊定,也是御史們彈劾種諤的大罪之一,陷害同僚,與殺人相等。

    為了給種諤和趙頊擦屁股,蘇油指示渭州聽風閣,查查這個楊定。

    結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西夏內部傳來情報,楊定出使夏國的時候,曾經拜諒祚稱臣,而且答應替諒祚引誘沿邊熟戶。諒祚送給他寶劍、寶鑑及諸多金銀器物。

    楊定出使回來之後,上繳了寶劍、寶鑑,然後將金銀據為己有,又上言大宋諒祚可以刺殺。

    這就是趙頊詢問蘇油可否使用神機銃刺殺諒祚的原因。

    等到夏人丟失了綏州,認為是楊定出賣了自己,故而才把他殺了。

    御史們鬧了一個大烏龍,之前為了陷種諤於死地,彈章裡邊將楊定誇得花兒一般,十個種諤都不值一個楊定一根寒毛,結果鬧了半天,那娃是個雙面間諜。

    呂惠卿笑道:「此次夏使前來告哀,將真相捅了出來,至是事露。官家立刻赦免了種諤,削楊定官,沒其田宅萬貫。你說這事情鬧得!」

    蘇油也陪著附和大笑。

    其實這事情是家梁,王韶,和渭州聽風閣合作的一次情報戰。真相之所以讓趙頊如此憤怒,一定要追奪楊定的田宅,原因還是趙頊感覺自己被人耍得像個傻子。

    要不是蘇油阻止了自己,要是真將神機銃交給了楊定,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趙頊想想都感覺背脊發寒。

    趙頊身邊宰執學士們,笑語盈盈亦恭亦友,一副和樂融融的樣子,但是蘇油知道,那是因為還沒上班的緣故。

    於是也端起酒來,和呂惠卿同飲了一杯,和諧得就像多年失散的兄弟一樣。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6 07:07
    第四百八十九章遊玩

    元宵節,聖駕臨宣德門。

    親從官皆頂球頭大帽,簪花,紅錦團答戲獅子衫,金鍍天王腰帶,數重骨朵。

    天武官皆頂雙卷腳幞頭,紫上大搭天鵝結帶寬衫。

    殿前班頂兩腳屈曲向後花裝幞頭,著緋青紫三色撚金線結帶望仙花袍,跨弓劍,乘馬,一紮鞍轡,纓紼前導。

    御龍直頂一腳指天一腳圈曲幞頭,著紅方勝錦襖子,著束帶,執御從物,如金交椅、唾盂、水罐、果壘、掌扇、纓紼之類。

    北宋皇城中,共有五重禁衛,第一重為皇城司親從官;第二重為寬衣天武;第三重為御龍弓箭直,弩直;第四重為御龍骨朵子直;第五重為御龍直。

    五層禁衛由內而外,一重重將天子保護在中央。

    種誼種小八,如今就是光榮的御龍直儀仗隊的一員,捧著皇帝的金唾盂,在隊伍中一臉的不耐煩。

    御椅子皆黃羅珠蹙背座,則親從官執之。

    諸班直皆幞頭錦襖束帶,每常駕出,有紅紗貼金燭籠二百對,今天是元宵,因此加以琉璃玉柱掌扇燈。

    還有一班快行班,各執紅紗珠絡燈籠。

    駕將至,則起圍子數重,外有一人捧月樣兀子錦,覆於馬上。

    天武官十餘人,簇擁扶策趙頊,齊身高喝:「看駕頭——」

    這就是起駕了。這幫排場過去之後,還有吏部小使臣百餘,皆公裳,執珠絡球仗,乘馬聽喚。

    接著是近侍余官,皆服紫緋綠公服,三衙太尉、知護、御帶,羅列前導,兩邊是內等子,也就是有武勳任命的禁衛。

    選諸軍膂力者,著錦襖頂帽,握拳顧望,旁觀人群中有敢高聲者,捶之流血,太殘忍了。

    整個班子,前邊有教坊鈞容直樂部引導,駕後有諸班直馬軍樂隊作樂,駕後圍子外,左邊是文官序列,宰執領頭,侍從等在後,右邊是武臣序列,包括親王、宗室、南班官等。

    皇駕抵達門前,橫門便早已恭候的十餘人擊鞭,駕後有曲柄小紅繡傘,一名殿侍衛執之於馬上。

    經過鰲山的時候,御輦院人員輦前高唱一聲:「隨竿媚來——」,接著御輦開始倒行,團轉一圈,讓趙頊觀看鰲山——這個名目叫做「鵓鴿旋」,又謂之「踏五花兒」。

    之後停輦,趙頊和宗室近臣登上宣德樓,戒嚴解除。

    早已等候在旁邊的遊人,狂奔高呼這趕赴露台,搶佔看燈看雜戲的最佳位置。

    須臾,宮架樂作,擊析之聲,棘圍內立起一根「雞竿」,約高十數丈,竿尖有一大木盤,上有金雞,口銜紅幡子,上書「皇帝萬歲」四個大字。

    鑼聲響起,木盤底部垂下來四條彩索,兩司三衙各家帥臣選派出來的四名紅頭巾的軍士,爭先緣索而上,都希望替自家太尉搶到金雞紅幡。

    今年的金雞紅幡,被侍衛親軍馬軍司奪得,健兒激動得紅光滿面,在宣德樓下謝恩。

    宣德樓上,有一條紅錦索,連接到門下一作絲綢紮成的綵樓上,很快,一隻金鳳銜赦而下,綵樓上的通事舍人取下赦書,展開宣讀。

    元宵夜遊,開始了!

    蘇家的油壁車早就備好了,四輪四座,輕便寬敞,蘇小妹和石薇坐在裡邊。

    石通這徒弟多年沒見了,現在這娃是鄭州工場的管事,蘇油要在胄案作為,將他招了過來。

    蘇油很少親自駕車,對自己的手藝不太自信,於是讓石通坐在旁邊當副駕。

    種誼昨天捧了一天金唾盂,今天輪休,也跑來湊熱鬧。

    他們騎馬,陳昭明,種誼,蘇元貞,張麒,石鍮,蘇輻,還有倆紅鬍子老外,圍著馬車一路閒遊。

    今日出遊男女不羈,平日裡礙於禮教不能出門的女子們則可以在這天出門。

    閨中女子們還要刻意梳妝打扮,頭戴珠翠、鬧蛾、玉梅、雪柳、菩提葉,相約一起出門遊玩,賞花燈、轉三橋,放肆的甚至不要家中男子跟隨。

    蘇家織造的月暈華閃料子,盈盈月光,瑰麗燈光下,讓女孩們顯得更加清麗柔美,這個春節可是賣得飛起,就是為了在今天吸引年輕男子們的目光。

    不少談定親事的未婚男女,也可以趁此機會攜手並肩,共訴心曲,不用顧忌外人的眼光。

    因此元宵節是士大夫們回憶中一道美麗的風景,歐陽修當年就寫下過流傳千古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想起歐陽修蘇油又不禁嘆氣,唉,都是豔詞惹的禍。

    蘇小妹探頭出來:「哥哥,怎麼還不走?」

    「這就走!」蘇油笑這一抖韁繩:「駕!」

    元宵節的來歷有很多說法,儒家認為「漢文誅亂」,忠臣周勃、陳平協力勘平諸呂的日子,正是正月十五,所以每年該日,漢文帝便出宮遊玩,以示慶賀,這就是元宵節的起始。

    然而佛家則持「燃燈表佛」說。相傳東漢明帝倡導佛教,於上元夜在宮廷寺院『燃燈表佛』。令士庶人家一律掛燈,元宵節是這麼來的。

    道家不干了,他們認為元宵節是上元天官賜福之日,所以元宵節是道教的節日。

    《史記?樂書》的記載算是比較早的:「漢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常有流星經於祠壇上。使童男童女七十人俱歌。」

    總之不管是哪家的節日吧,最後都變成了大家的節日。

    御街供車馬行走的通道非常寬闊,足夠走馬行車,一路上「翠簾銷幕,絳燭籠紗。遍呈舞隊,密擁歌姬。脆管清亢,新聲交奏。戲具粉嬰,鬻歌售藝者,紛然而集。」

    這等繁華景象,別說倆沒見過世面的老外了,就連蘇油一邊駕車,一邊都瞠目結舌。

    路邊的商家,在輝煌的燈火下賣力叫賣,店邊掛著不少燈籠,遊人士子在女伴面前鬥勇誇智,爭覆燈謎。

    路邊變魔術的,噴火的,抖叉的,唱戲的,獻曲的,說渾話的,賣小吃小玩具泥面人的……身邊都聚攏了一堆人,不時便傳出山呼采聲。

    還有不少賣面具的,粉嬰童子,惡鬼夜叉,獅子虎頭,購買的遊人還不少,買了就戴在自己臉上,嘻嘻哈哈地繼續往前走。

    種誼好奇非常:「這是什麼風俗?」

    蘇元貞說道:「《隋書?柳彧傳》有記載,『竊見京邑,愛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戲朋游,燎炬照地。人戴獸面,男為女服,倡優雜技,詭狀異形。內外共觀,曾不相避……無問貴賤,男女混雜,淄素不分。』這是隋唐時分就有的風俗,流存於今。」

    蘇油轉頭道:「元貞你趕緊給小八買一個,阿烈久慕狄樞密為人,每次出戰也要戴上黑鐵面具,小八羨慕好久了,給他也弄一個過過癮。」

    元貞笑道:「小八如今可是皇上欽點的內等職,怎麼俸祿還沒下來?」

    種諤復綏州,在文臣中人人喊打,但是在武臣中,就不免兔死狐悲同仇敵愾,連帶著種小八在侍衛班裡都頗受同僚照顧。

    種誼一臉苦相:「老師你趕緊把我撈出來吧,端痰盂就不是個好活。我種八啥時候幹過這個?」

    蘇油哈哈大笑:「再熬熬,你種家人的性子啊,一貫囂張不聽指揮,不遵照上級指示行事,磨練一下也好。你哥這事兒吧,要再等上一兩年,就是水到渠成,殊勛一道。現在鬧得,裡外不是人,大家還要一起給他擦屁股。」

    石通受不了了:「師父!看路!哪有駕車還東張西望講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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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