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81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 23:18
    第四百五十章再到東川

    席間眾人飲酒高會,自然少不得聊到朝堂。

    今年麻煩事情還是不少。

    從四月趙曙奉安仁宗御容於景靈宮孝嚴殿後,詔禮官及待制以上,議崇奉濮安懿王典禮奏報開始,朝堂空氣開始緊張了。

    五月,命宰相韓琦、曾公亮權兼樞密院公事,以資政殿學士、禮部侍郎、知太原府陳旭,權三司使、龍圖閣學士、工部侍郎呂公弼為樞密副使。

    六月,提舉在京諸司庫務王珪等奏,都官郎中許遵,編修提舉司並三司類例一百三十冊,詔行之,以《在京諸司庫務條式》為名。

    經過三司諸位計相的努力推行,一部規範三司名目繁雜的銀錢出納,記賬,統計,審核的行政法規終於出台了。

    這部法規明確了責權,明確了流程,嚴格了審查制度,至少在法規層面,解決了機構設置複雜,重疊交叉,相互推諉,各不負責,審查缺失,監督不力效率低下,流程繁瑣等諸多弊端。

    這其中,處處都隱藏著眉山四通商號流程制度的影子,以及張方平《金融論》中的思想,然而一老一小都深藏身與名,默不作聲。

    聲名狼藉的三旨相公,臨到退休了發一把威,勇當出頭鳥,由他擋槍,真是太好了。

    台諫也換了新鮮血液,范純仁為殿中侍御史,呂大防為監察御史裡行。

    七月,樞密使、戶部尚書、同平章事富弼,上章二十多道以疾求罷,最後終於獲得了成功。最後以鎮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知河陽。

    宋遼邊境,契丹之民,有於界河捕魚及於白溝之南剪伐柳栽,知雄州李中佑不能禁御,朝廷另選州將以代之。

    司馬光又發話了:「此乃邊鄙小事,何足介意!臣恐新將之至,必以中佑為戒,而妄殺彼民,則戰鬥之端,往來無窮矣。」

    「望陛下嚴戒北邊將吏,如漁船、柳載之類,止可以文牒整會,道理曉諭,使其官司自行禁約,不可以矢刃相加。」

    「若再三曉諭不聽,則聞於朝廷,專遣使臣至其王庭,與之辨論曲直,亦無傷也。」

    「若又不聽,則莫若博求賢才,增修政事,待公私富足,士馬精強,然後奉辭以討。」

    「復漢、唐之土宇,與其爭漁柳之勝負,不亦遠哉!」

    說到這個,蘇油對轉運使嗤之以鼻道:「司馬大諫慣為高論啊……這話說得有沒有道理?聽起來的確有道理。可我就要問了,設若小事都不爭,還能指望大事兒?不從簡單開始,反而從難?一屋不掃,尚待掃天下?」

    不過諸多朝爭,在蘇油抵達夔州的時候,戛然而止。

    八月,庚寅,大雨。辛卯,汴京城各處湧水,大水淹了整個京城,官私廬舍倒了很多,漂殺人畜不可勝數。

    趙曙御崇政殿的大朝會,宰相而下,朝參者只能到場十幾人,多被大水阻在了家中。

    為了排泄宮中積水,趙曙命令打開西華門,洶湧的水流奔激東殿,侍班的班屋被淹沒頂。

    甲午,大水開始消退,乃命鹽鐵副使楊佐等,提舉修諸軍班營屋,虞部郎中來令孫等八人,賜水死諸軍民錢,葬祭其無主者。

    救災,成了大宋的首要議題。

    趁此機會,朝臣們紛紛就天災上言,又要拉扯到國政得失。

    說起這個,轉運使就不由得抹了一把額頭:「多虧賢弟當年料事入神,當初諸廢待舉,賢弟便先修了三層倉儲碼頭,如今一二層都已經淹了,不過東西全都搬放在了第三層。雖然擠了一點,但是好在全都保住了啊!還有鹽倉,常平倉,都在高處,高明,實在是高明。」

    吳才接口道:「一層是竹棚,二層是木頭房,三層才是磚瓦,水退之後,恢復起來也容易。還有江邊那段城牆,只用卵石籠子堆砌,還是順流而設。」

    「之前不覺得有什麼,大水一至,方知處處思量,處處學問。」

    蘇油笑道:「哪裡哪裡,這些都是當年隨趙公考察都江堰時所得,乃是前人成智,算不得創舉。只是考察的時候多留了一份心思,多問了幾個問題,多記了幾頁筆記而已。」

    轉運使誇獎道:「這就了不得,所謂名臣風範,就在這些小地方上展現出來!明潤,敬你一杯,風鵬萬里,前途無量。」

    這次宴飲過後,蘇油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

    夔州路轉運司在這裡,與他的職權就產生了重疊,這也是大宋如今的弊端,無可奈何之事。

    好在蘇油不為己甚,轉運司的業務,其實很多是四通商號在幫辦,制度早立,蘇油偷偷跟劉嗣打聽,覺得問題不大。

    於是他便將目標轉向民生,去梁員外家做客,去學宮鼓勵士人,去小學看娃子,還代了兩節課,然後以大巫身份滿山諸寨亂轉。

    這一轉就轉到了十月水退,夔州恢復倉儲,開始造船的時候,蘇油一行離開夔州,沿江而上,船頭換上使節的旗牌節杖,走水路前往大理。

    之所以這麼個走法,是因為金沙江水路是蜀中商號的黃金水道,安寧河谷的鋼鐵城也需要認真考察,還有二林地區也需要宣慰,因此明明嶲州就在宜賓對面,蘇油還是得坐船繞上這麼大一個圓圈。

    種誼一路鬧著要獎賞,最後蘇油沒有辦法,我們用疊加法,第一次五發三中,就獎勵一枚實彈,第二次就得十發八中,第三次十五發十三中……以此類推。

    然後難度還在不斷提升,很多次都在水流湍急處停船,讓船被沖得上下搖晃,或者在行船時開炮,或者選擇土丘掩藏後的目標,總之種誼要撈著一枚實彈射擊,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不過即便如此,船上試驗彈和實彈的數量還是在不斷減少。

    蘇油就是和種誼逗悶子,這東西其實沒什麼用,總不能當做國禮送給小高相爺吧。

    船入金沙江,蘇油只遠遠看了一眼自己的治所嶲州,便繼續上行。

    很快,船到大理東川郡。

    弩炮全部掛上炮衣,丟了一本西南地圖給種誼,你娃這段時間就在這上面過乾癮吧。

    東川郡城守是老熟人了,如今玄香太守的美名,傳遍了整個大理,那首詩隨著蘇油身價的提升,值了老鼻子錢了!

    當年探花郎僅僅九歲,城守就能看出他不同凡俗,如今也成了城守目光如炬的證據,給他在大理撈到不少的好處。

    因此這次的使節引伴,自然就由城守充任。

    宴會還是在宋園中舉行,除了梔子花已經衰敗,滿樹的梅子變得完全熟透,似乎一切都沒變。

    城守舉酒:「下國引伴,參見天朝貴使。」

    蘇油舉酒:「城守說笑了,現在關起門來說話,你是我的文章前輩,我們還是以舊交誼相敘為好。還是叫我明潤吧。」

    說完又對幕僚敬了一杯:「劉先生,久違了,風采未減當年。」

    劉先生趕緊陪上,手都有些抖了:「當年對明潤推崇,結果還是低估了太多。自打明潤一去,聲聞大理,歸化二林,高中華選,按治邊蕃。一樁樁一件件,無不駭俗驚世,動目搖心,我與城守每每聽聞,都不由得巨飲一場,引以為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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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一章國王跑了

    蘇油笑道:「非惟人力,亦有天意,就拿科舉來說,當年無知頑童能中探花,那是試官高抬貴手,官家別予青睞,其實單論文章質量,甲科眾人,區別都不大的。」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如今蘇油能被朝廷委任為大理使節,也是朝廷看在我與大理的這份交情。既然如此,蘇油也要為大理盡一份心力。」

    「所以我想知道的是,大理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

    城守有些尷尬:「這個,明潤,何處此言啊?」

    蘇油說道:「以我與侯爺的交情,加上大宋和大理的國體等級,按道理,應該是侯爺親自擔任引伴才是,如今由城守你來……如果不是侯爺自己飄了,就是,大理出事了,對吧?。」

    城守一臉的苦笑:「要瞞過明潤,的確是不容易,也罷,老夫還是直言相告罷,明潤,我家國主,逃了!」

    「啊?」蘇油不由得有些吃驚:「逃了?逃哪兒了?羊苴咩城?」

    城守一拍大腿:「正是!國主受楊家蠱惑,於日前逃離鄯闡府,事情發生在明潤你來這節骨眼兒上,不由得侯爺大怒,如今兩家正陳兵弄棟府……唉,小國這才剛剛恢復了幾年,又要陷入一番動盪。」

    蘇油不由得摸著下巴:「這國主,怎麼想的……去楊家那邊,日子怕是更加不好過吧……」

    城守說道:「明潤,事已至此,侯爺的意思,是要我暫留明潤在此,待他解決了此事,再來迎候天朝上國使節。」

    蘇油哈哈大笑,站起身來:「你家侯爺這是把我當做使節,卻沒把我當做朋友,看我這就罵他去。小七哥,回船,以最快速度,趕往鄯闡府!」

    城守和劉先生都嚇了一跳,探花郎這是不怕事兒大啊,一起苦苦相勸。

    蘇油誠懇地說道:「大理民風和睦,興佛向化,能不動刀兵,也是百姓之福。蘇油此去,不為自己,只為大理百姓盡一份自己的力量,兩位不必再勸了。」

    劉先生嘆息:「同為希望大理和平的宋人,明潤此心我也贊同,只恨自己無能。」

    城守這才想起蘇油的種種神異:「明潤,那就拜託了。能讓佛國彌兵,我士民官紳,定然感佩大宋之德。」

    大船很快轉入普渡河,駛入滇池,最後停泊於鄯闡府上關碼頭。

    碼頭上,一個十四五歲,穿著華貴的少年,戴著高高的蓮花帽,正靜候在那裡,周圍都是強壯的武士在警戒。

    蘇油下船,少年上前施禮:「蘇叔叔,父親命我前來迎接。」

    蘇油趕緊扶起來:「你就是昇泰吧?聽說你已經是大理的清平官,幕爽了?當真是年少有為!」

    大理官職裡邊,清平官是榮譽稱號,意思類似於大功臣,幕爽則是九爽之一。

    九爽,就是大理仿唐朝六部制度建立的行政機構,幕爽,相當於兵部尚書。

    高昇泰是大理高家不世出的人才,當年高智升還在外遊玩,遇到一個老和尚,老和尚讓他趕緊回家,說道:「你家將出貴子,趕快回家。」

    高智升趕回家中,正好兒子出生,左手成拳,打開之後,掌紋如同一個璽書的「泰」字,因此得名。

    這娃自幼習文練武,十四歲五華樓辨經,擊敗諸路清平官和讀書人。校場演武,諸般武藝精通,十二歲隨高智升出征平楊允賢之亂,獲得此封。

    蘇油要不是穿越過來打小就保留著成年人的見識,還真沒法與人家相比。

    可如今高昇泰卻一臉仰慕地看著蘇油:「叔叔跟前,怎麼敢提年少有為四個字!」

    蘇油也不謙虛,只問道:「你父親高侯爺呢?」

    高昇泰憤恨不平:「主上無識,投奔楊家,這是置我高家於不義。父親正在弄棟與之對峙,無論如何,要他們給個說法。」

    蘇油微微一笑:「那就不用多說,走吧,一起去弄棟。」

    高昇泰有些猶疑:「爺爺已在府中備下酒宴,父親的意思,是讓叔叔稍待些時日……」

    蘇油一把拉住高昇泰:「救人如救火,戰事一起生靈塗炭,實在是有傷天和,此刻需要快刀斬亂麻!」

    高昇泰也是年少豪傑,立即招呼手下:「那就備馬,我護送叔叔!」

    眾人都是騎術精湛,一人雙馬,速度奇快。

    所有人中,騎術最精良的是一個女生,高昇泰立刻反應過來:「這位就是新嬸嬸?侄兒失禮了。」

    蘇油一打馬:「什麼新嬸嬸,昇泰你這話有歧義,有陷害你叔的嫌疑!」

    等到一行人到達弄棟,高智升卻已經移兵白崖,直抵羊苴咩城外圍的最後屏藩龍尾關。

    楊家已然退無可退,接下來如果和談不成功,就只能是一場大戰。

    關牆之上,士兵們已經備上了檑木巨石,山坡之下,數支軍隊嚴陣以待,肅然無聲。

    城牆上,一個裹著皮裘的老者對一位披甲的武士說道:「楊卿,高家勢大啊,能守住嗎?」

    武士一臉剛毅之色:「國主放心,我楊允賢倒要看看,岳候的後人,到底有沒有膽量寇略羊苴咩城!」

    皮裘老者一臉無奈:「楊卿,數年前宣佈你為叛臣,真不是我的本義,只怪小人蠱惑……」

    楊允賢冷笑一下,拱手道:「國主,末將還要檢查城防,沒時間陪主上了,且請自便吧。」

    一員小將手扶劍柄:「主上,矢石無眼,若是傷到你,怕高家反要栽贓!來人,扶主上下去休息!」

    老者便是大理國主段思廉,似乎沒有聽見小將的話,卻直勾勾看著他身後一員僧人:「迦左力,自從來到國府,便不見你的蹤影,真是讓我擔心……」

    迦左力合什道:「蒙楊酋望抬舉,貧僧如今已是感通寺主,國主,紅塵紛擾,不如隨貧僧前往感通寺修行佛法,以證圓通如何?」

    段思廉看著身前幾人,似乎明白了什麼,不由變色。

    就在這時,山下大營,傳出陣陣歡呼,一支打著大宋旗牌儀仗的隊伍,穿越層層防區,直達中軍!

    ……

    高智升一身戎裝,看著正在帳中泡茶的蘇油跺腳:「明潤你這又是何必,你是大宋使臣,要是碰著傷著,不都成我大理的過錯了。」

    蘇油笑嘻嘻地將茶端給石薇:「薇兒,先敬兄長一杯。」

    石薇乖乖地端起茶杯,遞到高智升面前:「兄長,請喝茶。」

    高智升連忙躬身,雙手接過:「弟妹莫聽明潤胡說,上次汴京得見,卻不知弟妹如此了得。聽聞上國朝廷封了縣君?這不比我兄弟名位還高?哈哈哈……愚兄也當不起縣君如此大禮。」

    蘇油笑道:「上次你送來的禮物,原封不動退回,這就算是給兄長賠禮了。」

    高智升連連擺手:「要我說,滿大宋最清廉的人就數明潤你,上次出使汴京,那麼些官……算了不說了,賢弟,大理這番變故,在上國使臣之前,終是失禮。」

    蘇油笑道:「兄長,此番變故,卻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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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二章退軍

    高智升說道:「國主崇信佛法,聽信小人挑撥,挑在這節骨眼上離開善闡投奔羊苴咩城,這就是要給我高家一個大大的難堪!」

    「幾年前楊家反叛,企圖自立為帝,是國主求我高家出兵平叛,事後以皇室直管的兩處地方酬功,如今看來,卻是想反悔。那個僧人迦左力,本是本地密宗,與楊家瓜葛頗深,這事情,是哥哥我失計了。」

    蘇油問道:「於是哥哥便以下犯上,興軍討伐君側?」

    高智升臉色大變,一看蘇油笑嘻嘻的模樣,這才松了一口氣:「明潤你現在身份是上國天使,說話代表大宋!不要張口就來好不好?」

    蘇油哈哈大笑:「我笑兄長多慮了,此事何必興師動眾?」

    高智升說道:「不讓國主回鄯闡府,明潤如何遞交國書,完成使命?大宋責罰下來,哥哥我可承受不起,這不是好事兒變成了壞事?」

    蘇油端起茶杯呡了一口:「哥哥呀,可笑你這是當局者迷。」

    高智升素來知道這弟弟多智:「怎麼說?」

    蘇油將茶杯放下,正色說道:「國主與楊家,為什麼要挑我來的時機鬧這事兒?就是想讓我任務完不成,在鄯闡府給你施加壓力。」

    「然後兄長迫於大宋的壓力,只好與他們妥協,這樣他們在談判中就會得到極大好處,是吧?」

    高智升點頭:「正是。」

    蘇油笑道:「所以依我說,無論是國主,楊家,還兄長,都是當局者迷。別忘了兄長雖然代理大理國政,然終究不是國主。」

    「而我是大宋使臣,遞交國書,宣喻國主,是我與貴國國主之間的事情。兄長,你完全可以袖手不管的呀!」

    我的個去!高智升頓時如醍醐灌頂——賢弟這番理論實在是太風騷了!

    大理高家在東面,與大宋經濟來往密切,從蘇油遊歷大理助擒儂智高開始,高智升父子用了十年時間,一直致力於扭轉與大宋的外交關係,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績。

    高智升非常重視大理與大宋的外交,國主逃往羊苴咩城,讓高智升急得著急上火,卻從沒想過這事情,理論上竟然可以繞過自己!

    不管國主在哪裡,只要蘇油將國書遞到他的手上,就算是完成使命!

    等下——高智升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賢弟,你要入羊苴咩城?當年二林部客軍,可是殺了不少楊家叛賊的!」

    蘇油一攤手:「所有人都是如此想,認為我不敢直入羊苴咩城,遞交國書,因此才有了此番變故。」

    「但是二林部出兵,那是貴國國主來信求請的呀,上面有他的簽字和印信呀。再說這也是二林和你高家的商業合同,我那時候遠在汴京,與我何干啊?」

    「就算與我有關,可如今我是大宋使臣,代表的是國家,你認為你家國主和楊家,有動我的膽量?」

    「別說是他們,如果朝廷派遣我出使西夏,以西夏國主的驕橫悖妄,亦不能拿我如何,這叫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不然就會招致對等的報復,所以,兄長你放心吧。」

    高智升站起身來在營帳中來回踱步:「不行不行,那也實在是危險,愚兄無論如何不能讓你身陷險地……」

    蘇油招呼他坐下:「兄長,我是真如泰山之安,反倒是你,如今危如累卵!」

    高智升不信:「賢弟這話,未免聳人聽聞了吧?」

    蘇油正色道:「兄長,國主就是國主,他願意去什麼地方,豈是臣下能干涉的?羊苴咩城,本就是大理國都,兄長因國主還都,便出兵威逼京城……名不正,言不順啊。」

    高智升有些猶豫。

    蘇油繼續勸說道:「大理東西兩邊,一楊家,一高家,四年前楊家造亂,兩家已經勢成水火。」

    「如今東部大理,商路繁榮,物業昌盛;西部佔有地利,部族眾多,兩者勢均力敵。但是兄長只要繼續照現在的樣子耐心發展下去,大勢就永遠握在你的手中,投靠你的部族只會越來越多,勢力只會越來越強盛。何必棄必勝之規,行孟浪之事呢?」

    「再有,當日曹操追擊袁氏兄弟至鄴城,麾下謀士郭嘉提出暫緩的主張。理由是如果急於進攻,袁氏兄弟必定緊密聯合,曹軍是倍功半。」

    「可如果不攻,他們為了爭奪權勢,必定內訌,不如暫緩進攻,坐收漁翁之利。」

    「曹操聽從了郭嘉計謀,只派部將賈信駐守黎陽,自己則率大部隊返回了許都。果然,曹軍一離開後,袁氏兄弟馬上就反目成仇。」

    「兄長,楊家四年前便起兵造亂,難道這次迎國主還都,真的是忠肝赤膽?國主要是不被人以權勢動搖,又豈能夤夜而逃?」

    「已然已經逃出,兄長便輸了一陣,如果再作煎逼,要是楊家矯詔,命各部落勒兵勤王,兄長如何處之?」

    「不如趁我到來之機,就此退兵。然後謙恭地送上謝表,拔高國主威勢,請周邊部落代為款言,求國主返回善闡府,如此楊家父子,必不自安。」

    高智升問道:「可要是楊家挾天子以令諸侯呢?」

    蘇油哈哈笑道:「挾天子者,春秋為齊國,三國為曹魏,必是勢力最大的一派,方有號令的資格,否則只能自取其辱。」

    「如兄長這般,那就如羅藝之於唐太宗了,另有一個名目——叫聽調不聽宣!」

    高智升終於下定決心,躬身道:「明潤之智,愚兄實在是佩服,那待明日送賢弟入城,愚兄便領兵退去。」

    蘇油笑道:「不,就請賢兄今晚三更悄悄退走,小弟也要借此勢狐假虎威,也好進城勸說楊家父子和國主,當好這個調理人。」

    高智升終於笑了:「連退兵也能成示威,只有賢弟有此智計,便依你!不過你要答應,保證我高家在大理的利益。」

    蘇油點頭:「這是自然,高家可是四通商號的戰略合作夥伴,幫你就是幫我。賢兄,不要慕虛名而處實禍,小弟送你六字。」

    「哦?哪六字?」

    「高築牆,廣積糧。」

    高智升終於下定決心:「那我留幾名護衛保護賢弟。」

    蘇油擺手:「不用,薇兒自有能力護我周全。」

    高智升這才想起來蘇油身邊那隻胭脂虎,趕緊對石薇躬身道歉:「愚兄又想多了,有弟妹在,哪裡輪得到我那些手下稱雄,弟妹勿怪。」

    石薇微微一笑:「兄長客氣了。」

    次日清晨,晨光重新照亮大地,龍尾關上的軍士們一看城下,都驚得目瞪口呆。

    之前數理連營的大軍,居然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

    偌大的山口谷地上,就剩下一支小小的隊伍,幾頂帳篷構成的小營地前頭打著旌旗節杖——大宋使團!

    蘇油從帳中出來,伸了一個懶腰,對著生火做飯的張麒說道:「小七哥,持我節杖,去關下叫門!讓大理國主遣引伴來迎,少爺要遞交國書!」

    種誼連忙將手邊柴火一扔:「我去我去!

    接到軍士通報,不光楊允賢楊義貞父子,就連段思廉也驚呆了。

    楊允賢完全沒有料到宋朝使節如此膽大,如今被僵住的人,換成了他們。

    更可怕的是,大宋使節在高家那裡竟然有如此聲望,一夜之間,讓數萬大軍退了個乾乾淨淨!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 23:19
    第四百五十三章銅礦

    段思廉看著楊允賢,面無表情:「大酋望,如今該怎麼應對?」

    楊義貞只覺得關下那隊小小隊伍是在挑釁,怒道:「爹,待孩兒領一支軍馬,將宋使一行捉進關來!」

    楊允賢說道:「放肆!那是天朝上國的使臣!還剛剛幫國主勸退了逆臣,你拿什麼理由冒犯他?」

    「國主,還請下道詔書,命臣為引伴,將宋使迎進來如何?咱們不能失了禮數。」

    段思廉點頭:「也是,那就大開關門,派出儀仗,迎接使者入關。」

    楊義貞說道:「且慢!待我先送國主回羊苴咩成,我們在朝堂上接見宋使,才是正理。」

    楊允賢一拍腦門:「對對對,差點失了計較。」

    不說關內一番雞飛狗跳地準備,就說蘇油這邊,蘇油和石薇喝著酥油茶,吃著油條,醬菜絲當早飯蘇油還讚歎:「小七哥的蕃食是越做越好了。」

    石薇也點頭:「油餅真不錯,小油哥哥,那國主會出來見你嗎?」

    蘇油笑道:「按道理應當不會,國主應該在朝堂中接見使節,總之事情是很複雜的。」

    「一會兒進了關,到了羊苴咩城,我們會被帶去驛館,然後住下來。接著會有禮官過來與我們商談禮儀制度;大臣們會過來在底下談好諸多細節……最後朝堂上那一套,反而成了過場而已。」

    正說到這裡,種誼領著一位戎裝老將來到草坪上:「老師,大理國來人了。」

    老將躬身:「大理國大酋望,使臣引伴楊允賢,拜見上國天使。」

    蘇油趕緊起身,取帕子擦拭雙手:「老將軍不必客氣,見到你我就放心了,前些年聽聞貴國將相有些不和,作為眉山人,與大理關係緊密,蘇油也是暗暗擔心啊。」

    說完呵呵一笑:「如今看來,完全是謠傳嘛!原來是為了爭奉國主起的爭執,在我看來,這不是好事情嗎?有如此忠直誠敬的臣子,無怪大理一派安樂祥和之風啊。」

    要是一般使節這麼說,楊允賢還能推斷他懵懂無知,可是蘇油在大理是什麼名聲?這是人家替自己國家遮掩呢。

    只好赧笑道:「天使見笑了,能讓高家退兵,我家主上感激莫名,特命我前來迎接,便請天使與老夫一同入關如何?」

    蘇油點頭:「甚好。」

    蒼山洱海,羊苴咩城周邊,風景也是非常旖旎的。

    這裡風俗更接近遊牧民族,宗教更接近藏傳佛教,也是密宗與當地本土宗教結合的產物。

    至於民生,也種青稞,還有牛羊馬匹,洱海一帶農耕和漁業也算發達,還特產一種大鵝。

    和楊允賢聊到這些,蘇油就說道:「上次我來大理,帶回去你們洱源不少特產,大鵝,奶牛,還有梨樹和核桃,品種都要比眉山的好,如今在我們那裡也推廣開來。楊酋望,貴轄區可真是物華天寶之地,人傑地靈之都啊。」

    楊允賢只知道這小子一直和高家小侯爺好得穿一條褲子,那和自己就應該是敵人,如今卻見看到一個和氣煦煦的少年讀書郎,對自己毫無敵意,不由得心情舒服了很多。

    於是笑道:「探花郎解破童謠智擒智高的故事,如今在大理已經傳唱四方了,能得大宋探花郎一字之褒,羊苴咩也增色不少。」

    蘇油說道:「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這次終於有幸到來,自然要好好領會一下。」

    楊允賢笑道:「天使如果不急著回大宋的話,明年三月,洱海草甸,花開似毯漁牧爭歌的景象,的確非常漂亮。可惜現在是冬天,風雪盡有,花與月,恐怕不值天使一探了,哈哈哈哈……」

    蘇油說道:「風雪,其實也是好東西,雪不說了,瑞雪兆豐年嘛,洱海的水源,也是來自周圍雪山。說起這風……對了,酋望,洱源一帶,用上風磨了嗎?」

    「呃?」楊允賢有些摸不著蘇油的套路:「風磨當然是好東西,不過這東西,只有安寧河谷一帶才有,聽說要用到眉山江陽的機械套件才得用……等等,天使你如今就是大宋嶲州太守!」

    楊允賢目光頓時轉為熱切:「天使如若能援助我洱源數套風磨,我楊家感激不盡。」

    蘇油點頭道:「一路行來,我倒是有個想法,要是這構思能成,幾套風磨,小意思而已。」

    楊允賢問道:「不知天使所慮為何?」

    蘇油說道:「酋望你看啊,東西大理,隔閡日深,四年前方才刀兵相見,昨天又差點打起來。」

    「眉山四通商號,在大理有自己的利益,安寧河口的精鐵,如今支撐著整個西南。」

    「我的設想是這樣,在鄯闡府和羊苴咩的中心地帶,也就是弄棟府地區,開闢出一個非戰區。由四通商號投資建設,派遣探礦隊進行勘探,採礦,生產產品。」

    「你們無需出一分錢,但是可以派遣監事進行財務監督,所有收益,楊家高家,各得兩成,如何?」

    楊允賢問道:「我們什麼都不用做嗎?」

    蘇油說道:「除了生意,別的都不用做。楊家可以給我們提供勞力,日常所需的糧食,肉蛋菜蔬,這些都隨行就市。高家為我們提供運輸的車船,水陸道路保障。」

    「酋望,高家選擇和大宋合作,成效如何應該有所得見,西大理其實也不是不能走這樣的路子。」

    楊允賢問道:「老夫就託大叫一聲明潤了,明潤啊,你是看上了什麼礦藏?」

    蘇油說道:「當然是銅。我接下來要知嶲州,沒有亮眼的政績,怎麼陞遷?」

    「讓四通商號幫助弄棟發展銅礦,統一運輸到嶲州進行集散,要知道這可是大宋最急需的金屬,這樣的政績,朝中大佬們不得不另眼相看。」

    楊允賢有些熱切了,如今楊家勢弱,說白了就是高家搭上了大宋的關係,可現在看來,大宋也不是只有高家一個選擇,自己也行啊!

    就聽蘇油說道:「有了弄棟府這個非戰區作為緩衝地帶,有了商業合作,再有什麼事情,大家就可以坐下來慢慢談,而不是現在這般,動不動就刀兵相見。」

    「當然,為了保證商人們的收益,你們兩家應該允許商人們自發組織一支武裝,就叫護礦隊吧,這支隊伍是象徵性的,人數不多,我覺得六百人就夠了,他們只保障大宋商人在弄棟府的資產不受侵犯,這其實也是保障大家的收益。酋望覺得如何?」

    楊允賢問道:「明潤,這收益,大致能有多少?」

    蘇油笑道:「這個得看銅礦的產出了,不過四通商號做慣了大事,如現今大理境內這般小坑小冶是看不上眼的……嗯,我們先期可以投資十五萬貫,並在三年內增加到三十萬貫,產出收益嘛,我的希望是,月產精銅……五萬斤起步吧。」

    後世清代滇銅年產上千萬斤,其中南銅四成,北銅六成。

    而北銅的產地,主要就集中在楚雄和昆明以西,剛好就是如今弄棟府所在範圍。

    以眉山十年發展,開採冶煉技術造已經不下於清代乾隆年間。蘇油樂觀估計,等到銅業全部建設起來後,年產百萬斤應該問題不大。

    這些銅雖然和大理四六開,但是絕大多數的最終流向,肯定還是大宋。

    幾個大銅礦的礦脈,四通商號其實早就派人測量清楚,已經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能幫助大宋解決部分錢荒問題,這份功績,不會比平西夏差上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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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四章渡口鎮

    楊允賢已經被蘇油的蛤蟆哈欠震得有些神思不屬了,月產五萬斤,年產六十萬斤,自己這方所得十二萬斤!

    如今銅就是硬通貨,宋境一斤銅能鑄造八貫錢!

    想到自己什麼都不用做,每月就能得到一萬斤銅,同時還能與大宋搭上關係,加上蘇油一路上洗腦灌輸的眉山礦上消耗,到時候光賣糧食給礦區,那就是一筆巨大財富。

    等到一行人抵達羊苴咩城,兩人已經深入討論到很多細節,感情融洽到不行了。

    蘇油心裡有些悻悻,後世那段軍閥混戰,各方大佬討好帝國主義,不惜喪權辱國,讓礦山之利,盡數被列強瓜分的歷史,是不是有點現在這意思。

    如今自己,竟然成了教材裡邊的反派,實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城門處一支軍隊攔住去路,旗幟兵甲倒是精嚴,大抵是楊家拿得出來的最好一支部隊了。

    為首的將領將手一揮,大軍拔刀向天大呼萬勝。

    那將領縱馬上前,抱拳道:「父親,主上已在宮中,請天使入見。」

    蘇油一見這陣仗,不由得笑了:「酋望,這儀仗倒是威風,不知道是姓段啊,還是姓楊啊?」

    楊允賢臊得滿臉通紅,一鞭子抽在兒子頭盔上:「搞什麼搞!撤了,沒得讓天使笑話!」

    楊義貞都傻了,這才出去一趟,怎麼父親大人對大宋天使的態度就大改了?

    蘇油對石薇使了個眼色,石薇微微退後,躲在張麒身後,從馬側取下手弩,一扣機簧,一枚古怪的東西發射了出去,將對方懸掛旌旗的繩子給削斷了。

    旗子倒掛了下來,大理軍方的齊聲高呼頓時變成了大呼小叫,城門口亂做一團。

    石薇放下手弩,一副老神在在地樣子,直到看到蘇油偷偷把手放在背後,豎起大拇指,這才不由得噗嗤一笑。

    楊義貞趕緊回去整頓軍隊,最後才讓開大路,請蘇油一行入城。

    這娃再不敢小瞧蘇油了,大理的傳說裡,蘇油從小種種神異,傳到現在,和地仙都沒有什麼區別。

    剛剛的旗杆上,嵌著一枚邊緣磨得鋒利元祐通寶折三鐵錢。

    道家一直有「青錢飛蚨」的傳說,這玩意兒就是蘇油搞出來討好老婆的小玩具,毫無殺傷力,幾個小的成天拿著射梨子賭勝,結果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但是在不明覺厲的楊義貞眼裡,這就無疑是仙家手段。

    好在蘇油很客氣,經過城門時還跟他拱手:「世兄,久仰大名,只恨今日方才得見風采。」

    楊義貞嚥了口唾沫:「天使……義貞才是久仰探花郎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果然不凡。」

    大理人不懂接待使節的規矩,蘇油也就懶得跟他們補課,早完事早好,正好留出時間規劃生產。

    大理的王宮還是很有特色的,不過文武兩班明顯是臨時拼湊,蘇油也不以為意,收拾停當,捧著國書,手持節杖,從中門步入正殿:「皇宋禮信使蘇油,奉賜國書,宣喻大理國主。」

    國主起身,從座位上下來,避到側席:「領下邦大理國主段思廉,不辭庸頓,誠奉皇命。」

    詔書是張方平的手筆,從太祖時期說起,到擒儂智高成為兩國關係轉折點,再說到美好的遠景,兩國和平的重要性,叮囑國主要守境安民,最後才是戲肉——同意大理五年朝貢一次。

    最後這條非常重要,如今的朝貢體系,其實是一種周邊國家與大宋朝廷變相的貿易方式,而且大宋給予的回報,遠比朝貢的貨物值錢得多。

    但是也不是你想朝貢我就收,這相當於是非常厲害的獎勵,必須經過大宋朝廷的允許,方許入朝進貢。

    小高侯爺和眉山生意做得飛起,早就看不上這點收益,不過從大理國主到楊家父子幕僚,人人都是一臉喜色。

    一通手續走完,蘇油就算是完成了使命,國主對蘇油調理大理兩方衝突,避免刀兵,更是表示了誠摯的感謝。

    蘇油趁機提出了非戰區的方案,建議在東西大理之間建立起一個緩衝地帶,以便斡旋。

    不過銅礦之利,國主沒有一文錢的好處。

    大理國兩大軍閥都同意的事情,傀儡就沒有插嘴的餘地了。

    接下來蘇油前往弄棟府,鵲巢鳩佔,在弄棟主持高楊兩家的談判工作。

    弄棟府城守一直是兩家拉攏或者打擊的對象,夾縫中求存,如今突然來了蘇油這根大腿,立刻牢牢抱緊。

    這其實就是分贓預備大會,事情明擺著對誰都有好處,那就擱置爭議,共同開發。

    高家將這件事情作為進軍楊家傳統勢力範圍,拉攏游移部族的好機會;

    楊家則將這件事情,當做打破高家在外交,交通,經濟上壟斷大理的良機,努力與蘇油和蘇油背後的大宋靠攏。

    用蘇油的說法,我就是為四通商號代言的,大家做事要講規矩。

    舞台給大家搭建起來了,只要保證商號的利益,在合作的大前提下,你們兩家底下如何勾心鬥角,那是你們大理的內政,我沒有干涉的理由也沒有干涉的必要。

    當然還是那句話,大佬們只管談意向,具體後續細節,自有搞熟了境外礦藏開發的石家代表前來敲定。

    接下來蘇油便領著石薇在大理兩大經濟發達地區遊玩,直到十二月,弄棟府礦務司諸事草創,六百人保護勘探小組的護礦隊抵達後,蘇油才啟程前往二林。

    原二林部大鬼主阿囤赤尊,如今的嶲州防禦使蘇赤尊,以最隆重的禮節,前出到安寧河口的冶金大鎮渡口相迎。

    這裡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大鎮還在大理建昌府的南邊,不過鎮內幾乎都是二林部的夷人,以及大量的宋人管事。

    這片地方,是宋人勘探,修建起來的,以前是不毛之地,如今自然深深的打上了大宋烙印。

    為了不刺激大理人,這地方也沒有取名字,就叫渡口。

    其實後世的攀枝花市,之前就叫這個名字——渡口市。

    除了衣著打扮和膚色,蘇油差點懷疑自己來到了美國西部時代的一個大鎮。

    鎮子上都是木樓和棚屋,鎮子外圍幾乎都是高高的冶爐,蘇油和石通從胄案偷來了大爐設計方案,這裡萬斤級別大爐,一眼望去不下五座。

    大爐外圍是選礦區,大如廣場,有簡易鐵軌鋪設。

    騾馬拉著一串串礦石車,在這裡卸貨。

    選礦區一般選在山坡,巨大的風車帶動鋼鐵粉碎機,將礦石砸成小塊。

    小塊滾入振動篩,無數滿臉塵灰,衣裳襤褸的夷人和漢人,在那裡選礦,然後將礦石送往冶煉區堆放。

    礦區內還有無數高大的煙囪濃煙滾滾,那是煉焦爐。

    如今的土法龍窯煉焦,煤的消耗量頗大,也就導致礦區的煙塵和廢氣污染非常嚴重。

    一處大爐下面紅光閃爍,那是一爐新鋼出爐了。

    高溫將精準配比的礦石融化成鋼水,得益於二林盛產的耐火磚和石棉,爐溫高到能將鋼鐵融化成液體的程度。

    鋼水沿著長長的石墨導流槽流出,流到出口的時候,已經具備了可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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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五章樂於縣

    幾個工人用長長的夾鉗夾住半融化的鋼條,送入滾軋機的軋輪之間。

    鋼條通過不同軋輪之後,有的變成鋼棒,有的變成鋼片。

    熱火朝天的生產場景,讓蘇油很滿意。據四通商號統計,大宋如今全國鋼鐵產量不下五千萬斤,其中川峽和陝西消耗量佔三分之一,也就是一千五百萬斤的規模,其中一千萬斤,就出在這裡!

    一個鎮,產出大宋所需五分之一的鐵料,說是鋼鐵之城,完全不為過。

    這裡基本都是男人,很多人都有一個特點,除了頭上裹著頭巾,頭髮還在,手臂上,腿上的汗毛,臉上的鬍鬚,眉毛,全都沒有。

    一處處工坊裡,傳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水力鍛錘將尚處於紅熱狀態的鋼板打薄,切斷,經過淬火,然後在砂輪上打磨,拋光,變成一柄柄刀條,劍條。

    一張張牛皮,被送入沖壓機,沖成一個個橢圓形,中間有一個長方形空洞。

    女工們熟練地將牛皮錢抹上滾燙的膠水,一枚枚穿在一起,送入壓力機械壓緊,變成筒狀,放到一邊用夾具夾著晾乾。

    組裝車間裡也是女工為主,將刀條加上模具,敲上刀鍔,護手,牛皮筒的握柄,金屬柄頭,釘上鉚釘。

    打磨車間裡,皮帶輪呼呼轉著,對刀具進行最後的加工,將刀柄打磨規整,拋光,一柄制式長刀或者長劍便製造成成品了。

    監工們在檢查著產品質量,督促工人們將刀劍浸油,放入木匣,以乾燥的稻草分隔開,然後打上生產日期,標記,送入庫房。

    這裡的管理方式,比大宋胄案更加嚴格,效率也更加高效,已經開始脫離半手工半機械化作坊模式,開始漸漸具備了一個個工廠的雛形。

    除了軍器,還有農具,渭原上芟割牧草用的長柄大鐮刀,就是這裡的出產。

    二林刀劍的口碑,正在逐步傳播開去。銷路遍及大理,吐蕃,蜀中,西北……

    小高侯爺對這塊實際控制權在宋人手裡的飛地,態度上是明裡不說暗中支持,因為鋼鐵產業他家也有不少的股份。

    這是一份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收益。

    更先進的技術,比如車床,銑床,儀器儀表的生產,蘇油則放在了嶲州。

    這裡畢竟是外國。

    蘇赤尊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大軍器豪商,一臉鬍鬚變得雪白,不過臉色更加紅潤,見到蘇油便一把拖入懷中,來了一個狠狠的擁抱:「哈哈哈,二林的大巫小孩終於長大了,怎麼還是這麼文弱?聽說你在西北夷人那裡,得了個智慧光明上師的稱號?」

    蘇油好不容易從老頭袍子的猞猁皮毛裡掙脫出來:「十年不見,大將軍還是如此雄健威武。」

    蘇元貞上前與老頭見禮:「爺爺,我回來了。」

    蘇赤尊大手扶著額頭:「得,又多一個書生娃子,如今的二林娃子越來越不像二林娃子了,冬天裡臉乾淨,夏天裡手乾淨,這樣的娃子還有什麼娃子樣兒?」

    蘇油將石薇招呼過來:「伯伯,這是我剛娶的新婦,石薇。石薇,叫伯伯。」

    石薇對這粗豪的老人家印象很好,笑著打了招呼。

    蘇赤尊看到石薇眼神一亮:「聽阿彌來信說你武藝高強,險些將西夏國主都給剁了?好!這樣的女娃是好女娃嘛!我二林部的女孩子,也是能盤馬彎弓,舞刀弄劍的!」

    蘇油更關心范先生:「伯父,范先生還好吧?」

    赤尊笑道:「還好,老范是越活越有仙氣兒了,如今每日裡調琴誦經,要不就監督娃子們進學,對了,等到了大祭殿,保準嚇你一跳!」

    眾人上了大船,一路沿著安寧河來到邛海,大理建昌府城守,如今也是二林部和江陽城重點籠絡的對象,像宋國的官員更多過像大理的官員。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大理與大宋在這一帶的疆域本來就劃分不明,建昌府這城池肯定是屬於大理的,不過如今卻在二林,江陽,渡口三地包圍之中,處境變得非常古怪。

    好在如今大家好得穿一條褲子,小高相爺早就給二林部發了行牌,任由商隊出入,城守的日子不是一般的滋潤,也都知道財神爺是誰。

    隊伍在這裡換了好馬,開始上山。

    建昌府到嶲州的大路正在修建當中,還未全程貫通,要去嶲州,還是得先去二林。

    不過到二林部核心,也就是如今的樂於縣,嶲州防禦司所在地,大路早就修好了。

    赤尊騎在高頭大馬上:「這是阿彌從渭州搞來的,拿船兜了好大的圈子,騎著是威風,就是只能跑大路,翻山去雅州眉山那是沒戲。」

    道路雖然寬敞,但是彎來彎去,沒辦法,這條路還要負責將二林的錳礦運往渡口,坡度不能太大。

    路上運輸非常的繁忙,見到至尊和蘇油的儀仗,所有人都停下車馬,漢人躬身施禮,夷人匍匐跪拜。

    儀仗過去,身後一般都會傳來隱隱的歡呼。

    「我見到大巫了!跟家中畫像上那小孩不一樣!是個俊俏郎君!」

    「那是,大巫身邊的小娘子,肯定就是我們樂於縣的縣君!」

    「趕緊趕緊,這趟貨送完,我們就去祭殿朝覲,興許還能見著!」

    「那到時候借張大哥這車,把兩家老小也拉上!家裡老人可是念叨得我耳朵都長繭子了,估摸著這次要再見不著,大巫幾年後就得去汴京城了!」

    「對呀,還是老弟你想得周全……」

    ……

    從二林山谷中流出的溪水,沿著大路邊的水溝潺潺而下,路邊山上的松林裡,已是積雪。

    遠處層疊的山峰之上,雪線清晰,一座座雄偉的山脈,都如同戴著白色棉帽的巨人。

    有的山頂將白雲撕扯得像一面旗子,如同雄壯堅守的儀仗兵,對這支隊伍禮敬歡迎。

    石薇很少見到如此景象,不由得嘖嘖稱奇。

    蘇油逗弄著石薇鞍前穿著厚厚棉袍的木客:「回家了,高興不?」

    木客指了指山上的松林,比劃著手勢。

    蘇油笑了:「就知道吃,松果裡邊的松子早就爆走了,等到了二林部,請你吃麵包。」

    又問石薇:「薇兒,冷不?」

    石薇搖頭:「不冷,想不到阿彌姐姐的家鄉景色如此壯麗雄渾,難怪能有那樣的性格。」

    蘇油說道:「我倒是對姐夫很好奇,能讓阿彌百煉鋼變繞指柔的男人;還能默默搞好家庭後勤,讓愛妻在外行商帶兵,建功立業的男人。這胸襟氣度,不是我說,比當朝宰執也差不了多少。」

    蘇赤尊對這女婿似乎也是非常滿意:「你姐夫是范先生的學生,阿彌早年在外邊闖蕩,不知怎麼的,有一年回來,一次就看對眼了,幸好也是高姓人家,沒給我添麻煩。」

    「阿烈常年在外領軍打戰,阿彌做生意,元貞要進學,家裡的一攤子,都是你姐夫操持。」

    「如果說老范如今是大半個神仙,你那姐夫就是小半個,見面你就知道了。」

    轉過山口,空氣中一下子帶上了幾絲暖意,二林部,如今的樂於縣,到了。

    以前這裡都是依附二林的小部族帳篷區,如今全部變成了泥磚房,房頂是平的,也是曬台,家家有一根木旗杆,上面飄著眉山生產的白絹。

    好些泥磚房牆上還畫著漆畫,是供奉神靈的壁畫,不少身著皮裘的老人,倚著牆,就好像佛菩薩坐下的信徒,虔誠地轉著經筒。

    蘇元貞取出大巫的行杖,將骨串掛在杖頭上,縱馬來到蘇油前方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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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六章高塔大殿

    見到骨串,老人似乎被電擊一般,以與年齡絕不相符的靈活,將經筒放到一邊,匍匐在地,一邊行禮,一邊高聲呼喊家裡人。

    很快,屋裡,畜棚中,男女老少都趕到老人身邊,一見高高舉著的行杖和骨串,都不由得歡呼起來,一起激動地匍匐到路邊。

    路邊的人越聚越多,夷人好彩錦,金飾,路的兩邊,簡直就如同春天到了一般,變得繁花金簇,金銀閃耀。

    山谷前的高高的碉樓拋出了紅旗,緊跟著,牛角號的聲音一層層傳遞了進去。

    很快馬蹄聲響起,老兵們帶著青壯趕來了。

    不少蘇油都認識,在瀘州,在夔州,最近的在渭州,蘇油還曾經與他們並肩作戰,一個鍋裡爭飯菜來著。

    老兵們神色嚴肅,右手撫著左胸胸甲上的殺敵印記,這是囤安軍特有的軍禮。

    蘇油和赤尊也回以同樣的禮節,這些老兵胸甲上的勳績,在二林這個地方,即便貴如大巫和鬼主,也必須以平禮相待。

    隊伍過去,老兵們便一聲不發策馬在後,領著青壯,逐漸形成一支浩浩蕩蕩的擁衛隊伍。

    種誼慣在軍中,卻何曾見過這等威勢,望著身後雄壯彪悍,兵甲精良的騎兵,對老師的威望不由得崇羨無比,喃喃說道:「大丈夫當如是也……」

    張麒在一邊說道:「誼娃,如果有一天,你能帶給一方百姓富足,安寧;能帶著軍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能讓所有人覺得你公正,仁慈;能照顧好他們的老人和孩子……你就是他們的神。」

    種誼說道:「這就是你一直願意跟在老師身邊的原因是吧?二哥三哥他們一個個都獨有建樹,你卻一直守在老師身邊,是不是就是喜歡常常看到這樣的情形?」

    張麒笑了:「你說對了一半,還有一半就是哥哥們的託付,要看顧好少爺。」

    說完看著蘇油的背影:「如今說這個話的人,可是越來越多,阿彌姐姐,阿烈哥哥,程老爺史老爺,八公,大小先生,張學士,趙學士,富相公,大理大宋兩個高侯爺,對了還有你哥……小七肩膀上的擔子,好像也越來越重了呢……」

    二林部的大山谷,如今變成了一個「現代化」的牧場,沿著山坡的一圈,全是大大小小的畜棚。

    畜棚都有編號,每個畜棚都有一條帶圍欄的道路,彙集到一圈類似跑道的大路上。

    道路是一個大圈,在山谷中成一條環線。

    環線內,是剪毛圈,干儲倉和青儲倉。

    再往內一圈,是精養棚,包括配種房,產房,幼畜棚。

    再往內,是規整的牧草種植區,稗草和苜蓿輪作。

    最內的一片,還保留著原始牧場,同時也是選種區,種牛種馬種羊的自由活動區,鍛鍊訓練區。

    六匹良馬的第一代後代,已經運到了這裡,它們也要在這裡形成種系,還要和當地良種雜交,爭取形成適應地方使用的大牲畜。

    這樣的養殖方法,極大的解放了人力物力,如今的大牲畜,都不用翻山越嶺,而是直接通過大路趕往嶲州上船,過河到對岸的宜賓,或者水運到眉山,夔州。

    雖然已是冬日,但是牲畜們依舊膘肥體壯,工人們正在草場圍欄上,收穫今年最後一批羊毛。

    山坡上層層疊疊的房屋,十年來又擴大了不少,如今這裡已經巍然成為一座巨大的山城。

    山頂上修建了巨大的山塘,幾乎就是一個湖,提供足夠全城的飲用水。

    湖畔有一座高高的佛塔,塔頂和每一層護簷,都鋪設了青綠色的琉璃瓦,每個護簷的飛角上,都掛著一枚精緻的銅鈴。

    祭殿,就在高塔之下。

    塔內的鐘聲悠揚地響了起來,蘇油一行人在石頭城門處下了馬。

    石頭城門已經經過改造,城頭上還建起了門樓,巨大的橫匾掛在門樓之下,上面寫著三個大字——歸德門。

    城門上,鑲嵌著一塊新打造的石頭匾額,同樣是三個大字——樂於縣。

    蘇油能認得出來,這是范先生的筆跡。

    城門兩側的牆上,也鑲嵌著同樣石料的巨型浮雕,一邊兩人,是金剛造像。

    伴著悠揚的鐘聲,赤尊帶領眾人,開始徒步上山。

    青石台階明顯經過拓寬,這是山城的主幹道。

    城中居民們,全都湧出到道路兩側,頂禮膜拜。

    過了山城高處的防禦使司衙門,青石板路就變得清幽起來。

    再往上行出百十來步,一汪清澈的人工大湖石堤一側,是一個恢弘的建築群。

    建築群外,是青石鋪就的小廣場,擺放著巨大的鑄鐵香爐,鑄鐵香案。

    紅牆琉璃瓦頂的院牆大門下,一邊列隊站立著身穿襕衫的學子,一邊列隊站立著身著紅衣的佛徒。

    如今的祭殿,已經成為集一所儒學和佛學巫法於一體的學術場所。

    二林的巫法,在龍昌期的思想影響下,已經如藏傳佛教,大理洱源佛教一般,漸漸與佛法融合為一體。

    蜀學吸納了佛學的很多理論和觀點,除了繼承其因明學的基礎,發展出辯證法之外,思想上也有所借鑑。

    蘇油曾經引用關中古文大家,連歐陽修都受其文風影響,曾經也知過渭州的的前輩尹洙的的論述,來解釋為什麼蜀學論尊崇孔孟的同時,卻不甚排斥佛老。

    蘇油贊同尹洙的觀點,認為佛氏的「博愛」是和儒家的「仁義」是相通的——「樂於佛氏之說,非取其所謂報施因果,樂其博愛而已」。

    大門前站著兩人,范先生鬚髮皆白,已經長出了壽眉,只用一支黃楊木釵固定髮髻,身披鶴氅,更顯清癯。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頭戴烏紗冠,身穿淡青色絲袍的中年人,還帶著一副玳瑁架子的眼鏡,一副學者氣質。

    蘇油神情激動,走上前對范先生深深一禮,聲音都有些哽咽:「闊別十年,再見先生萬安,蘇油喜不自勝。」

    范先生將他扶起來:「追春捷報銷殘雪,敢信人間換少年。雖然光陰似箭,明潤卻也未讓老夫久等。雛鳳清於老鳳聲,平生最快意事,莫過於此。」

    這話下邊的意思,蘇油當然明白,老頭的最快意事,當然是二林部改土歸流,可惜卻不能明說。

    沒等蘇油從思憶中回過神來,范先生介紹道:「這是我的學生,白愔,字歸禪。如今幫著我打理祭殿,朝廷任命的嶲州教諭。對了,或者你叫姐夫更親切,因為他是阿彌的夫君。」

    蘇油趕緊見禮,笑嘻嘻地道:「從聽聞阿彌姐姐大婚之時起,我就一直在好奇,這姐夫到底是什麼模樣,卻原來是位文質彬彬的讀書人,還真是出人意表了。」

    白愔也還禮:「只聽先生和阿彌說起明潤是如何如何調皮搗蛋,今日一見,調皮搗蛋那些事,也怎麼都和一榜探花,國朝方面重臣聯繫不到一處。」

    兩人都是大樂,蘇油對這姐夫的印象頓時大好,介紹過石薇等人後,蘇元貞才上前參見恩師和姐夫。

    一通禮節過後,范先生帶著蘇油遊覽祭殿。

    以大雄寶殿中庭相隔,左邊是學宮,右邊是經院。

    當年被蘇油炸死的大蛇骨架,如今還擺放在一所偏殿當中。

    種誼第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的蛇類骨架,不禁瞠目結舌,九歲孩童能斬殺如此巨蛇,實在是難以置信的事情。

    換到今日,自己見著如此巨蛇,只怕也掉頭就跑,只能說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這……這比司馬大諫砸缸救人可厲害多了好不好!

    蘇油翻著白眼:「沒那麼誇張,我那是被鎖洞裡邊了,想跑也沒處跑。」

    說完低聲說道:「當時我們為了讓銅碗飛得更高,已經提純了火藥,正好書箱裡有個銅皮大炮仗,『轟』!然後就這樣嘍……」

    種誼覺得自己都要瘋了,真相比傳說更不科學,九歲嫌火藥威力不夠猛,帶著一幫娃子搞提純工藝,你咋不跟那銅碗一樣上天呢?

    蘇油摸著下巴看著湖對面的高聳的山峰:「對啊,以如今我們對風帆的理解,弄個滑翔傘出來也不是不可以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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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七章嶲州

    接下來幾天,范先生,白愔,蘇油,蘇元貞,開始緊鑼密鼓的磋商,隨著改土歸流的進行,很多政策要進行相應的調整。

    作為以商業為主體的大部落,二林有很多特殊性。

    比如其農耕,主要在安寧河谷兩岸,無法實現夔州,瀘州那樣的自耕農模式。

    這更類似農莊承包制,產出歸部族公中所有。

    又比如畜牧業,也與後世農業開發公司類似,也類似一種集體所有制。

    蘇油也不會傻到非得包產到戶,於是便和白愔和范先生商量,對二林部核心三姓做了個股份解構,對共同持有的農莊,牧場,礦業,商業資產進行統計,然後將股份細化到家庭。

    同時引入四通商業模式,要求成立董事會責任制,每年公佈業績,分配紅利,確定賦稅。

    在阿囤部還不習慣這種精細化管理模式之前,四通商號派人駐場,幫助二林建立起制度。

    蘇油到來後,白愔將成為樂於縣令,對大宋法律典章,需要熟悉,還要根據二林夷俗,進行相應的取捨。

    蘇油認為,法律不外人情,這也符合蜀學的主張,也就是注重人文精神。

    比如二林風俗裡女性自主權比較高,自由戀愛,夫妻平等的風氣也很濃,就沒有必要照搬大宋媒妁之言出嫁從夫那一套。

    同樣的,奴隸的問題,在樂於縣一樣存在。

    經過十年努力,范先生基本將工礦上的奴隸,用勞動贖買的政策,逐漸解放出來,成為礦上的雇工。但是高姓們家中的使喚奴隸,卻還沒有解決。

    這部分人的技能主要就是服侍主人,真的一下子將他們完全解放,反而是害了他們。

    蘇油所能做的,也就是登記造冊,儘量保證其應有的權利。

    除了行政,宗教也需要調整。

    好在有藏傳佛教供借鑑,只要不是操切行事,一步步慢慢來,也不算難事。

    悲憫,仁慈,誠實,守信,不貪不妄,這些思想的加入,加上醫術的引進,已經足以讓信則生不信則死的二林原始巫法前進一大步了。

    白愔之前非常忐忑,雖然自家老婆嘲笑他杞人憂天,說明潤做事才不會如其他昏官那般,但是他還是擔心改土歸流後朝廷倉促更張,造成混亂。

    幾天下來,白愔徹底放心了,這個漢人,似乎比夷人還要明白夷人。

    赤尊聽聞後笑得打跌,明潤是九歲就能讓上屆大巫拱手將骨串法杖相讓的人,他跟范先生操持祭殿法典的時候,你還在背千字文呢!

    結束了一天的文案工作,幾人走出祭殿,活動身子骨。

    從高處看山穀草場,又別是一番景象。

    牧人們唱著牧歌,將牛羊趕回畜欄,娃子們背著招文袋,蹦蹦跳跳沿著山溪向下,各自回家。

    風磨的管事工頭,正忙著收捲風葉上的帆布,然後拍打著一身的麵粉,解下圍裙。

    老人拿著煮雞蛋追趕娃子,娃子腦袋猛搖,書包一丟就往外跑,看樣子是要去同學家趁飯。

    對面經院裡,晚鐘伴隨著梵唄鈴磬,那是僧人們在開始晚課。

    一騎大馬跑到眾人面前停下,石薇鞍前坐著一個小孩,小孩前面坐著一頭白猿。

    小孩見到白愔便喊著爹爹,然後就要往下撲。

    白愔趕緊一把將娃子接過,問道:「思恩,跟著舅媽好玩嗎?」

    百思恩今年也就七八歲的樣子,點頭道:「舅媽騎馬好快,比爹爹快多了。今天我們還玩了小弩,射鐵錢的小弩,可好玩了。」

    蘇油笑道:「薇兒這兩天可是玩盡興了啊。」

    石薇跳下馬來:「山谷太大了,難得能有這麼大一圈專為縱馬而設的道路,一圈下來需要一個上午,太過癮了。」

    蘇油牽著她的手:「也是好馬眾多,經得起你這番折騰。」

    石薇笑著點頭:「也是,我還幫著牧馬呢!」

    赤尊打馬上來:「思恩你們跑得太快了,讓外公一通好追!明潤,縣君這幾天可沒有只是玩啊,在寨子裡治病就診,醫術可真是高明!」

    蘇油說道:「此間事務就差不多了,明日我們便出發去嶲州,唐老師還在那邊等著呢。」

    說完轉頭對范先生說道:「元貞的文章義理,已經揣摩得差不多了。此處安靜,便讓他在此靜修一年,先生也可以與他指點指點,元祐四年的科舉,應該參加了。」

    「唐彥通將元貞求賜姓的表文送來與我看過,文采情思,那是早已遠勝老夫。」范先生微微一笑:「不過老夫早已經決定終老此間,以前是一份執念,可如今,我是真捨不得此處桃源啊。」

    白思恩是個鬼精靈,拉著范先生的手:「耶耶才不走,耶耶還要教我讀書!」

    范先生摸著百思恩的小腦袋瓜:「那是!等思恩長大了,超過你你這漢人舅舅!」

    第二天,蘇油在祭殿舉行大禮,在各方信眾和巫師佛徒的注視下,將大巫之位,傳與了白愔。

    夷人歷史上唯一的漢人大巫,終於結束了自己的一段傳奇。

    蘇油與眾人依依不捨地告別,終於踏上了前往自己治所嶲州的最後一段路程。

    二林到嶲州的道路如今修繕得寬闊平整,那裡如今是西南茶馬古道上最重要的貨運碼頭。

    相比之前用馱馬翻山越嶺從雅州過來,如今的這條道路,那就好走太多了。

    嶲州碼頭有時候停靠不下,商人們便停泊到對面的宜賓縣,甚至帶動了宜賓縣的服務行業。

    如今那裡的川菜和美酒旗亭,也變得頗為有名。

    馬隊沿著大道奔行一日,都是下坡,在傍晚時分,來到嶲州城。

    唐淹如今是朝廷委任的嶲州通判,當老師的,反而成了學生的直屬手下。

    嶲州是控鶴軍老巢,州中諸曹參軍,基本都是蘇油的戰友。

    除了尋常州治幕僚官外,嶲州是商業新興城市,還有監管本州各倉、院、庫、務、碼頭的稅榷、庫藏、雜作、買賣勾管。

    在城門口迎接蘇油的,是唐淹,陳田,還有各職參軍,領事勾管。

    蘇油遠遠甩鞍下馬,牽馬步行到唐淹面前,深施一禮:「弟子拜見恩師。」

    唐淹對這弟子是從小得意到大,當年龍老頭要打戒尺的時候,可真沒少攔著。

    如今再次見到,當然喜不自勝:「明潤!哈哈哈,長高了,也穩重了!為師聽聞你在渭州大漲國威,心中不勝之喜啊!」

    陳田上來作揖:「老夫拜見少爺。」

    蘇油趕緊扶住:「使不得,陳老丈操練得好部卒啊,囤安寨能守住,控鶴軍可是中流砥柱!」

    一圈禮數見完,待得見到人叢中兩個讀書人,不由得又驚又喜:「史兄,楊兄,你二人何故在此?」

    兩人正是當年與蘇油一起印刷《梅都官詩集》的史願和楊彭,當年參與印刷的五人之中,趙蒙和任貫與蘇油同中,這兩人卻落榜了,沒想到在這裡重新得見。

    唐淹介紹道:「嶲州新立,學宮缺了教諭,我實在是忙不過來,便將兩位世兄招來當任教職。」

    蘇油笑道:「那太好了,都是長輩故交,良師益友。這任知州,估摸著是我當得最順心的一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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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八章濮議

    一個比蘇油小些的少年從人叢中探出頭來:「明潤,還記得我不?」

    蘇油哈哈大笑:「唐伯虎!你也在這裡!」

    當天晚上,蘇油便起草奏報,向計司匯報轉運使事務,向中樞奏報上任知州事務,向禮部奏報出使事務。

    同時還向中樞和計司奏報嶲州發展方略,表明準備以之為集散地,收購大理精銅,以助減大宋之不足,順便帶動嶲州金屬加工,交通運輸的構想。

    之後便跟隨一直代理嶲州政務的唐淹熟悉當地民情。

    嶲州是一座標準的移民城市,雖然已經十年發展,但是還是以粗糙,簡潔,實用,高效為主,遠達不到精緻細膩的程度。

    不過好處就是沒有盤根錯節的關係,沒有一手遮天的豪強。

    說起來,蘇油自己就是關係最多,最能一手遮天的人。

    唐淹並不熱中於政務,交代完之後,鬆了一口氣道:「明潤你來就好了,明日起我便住到學宮去,教育子弟,著書立說,幹我的老本行。」

    蘇油趕緊擺手,說道:「老師你可得繼續辛苦,我還準備利用嶲州收取銅鐵木棉便利,好好弄幾樣軍國神器出來呢。」

    唐淹苦著臉道:「如今《春秋講義》三十捲勉強算是寫完、《辨三傳》已經寫了五卷,還有《五經徹旨》三十捲在擬腹稿,這都耽誤好多年了……」

    這是要倣傚龍昌期走立言的路子,蘇油也不好不允,最後只好說道:「老師,要不我們還是走當年眉山學宮的路子?把汽燈用起來?我的《麈塵錄》也欠了不少賬了……」

    唐淹又嘆了口氣:「我有種預感,你到嶲州來,我只會更忙……你的那什麼……發展綱要,朝廷回覆了嗎?」

    蘇油兩手一攤:「石沉大海,朝堂之上如今都快吵翻天了。」

    的確,朝廷上如今在爭論大事,從治平二年四月仁宗大祥期結束開始,整整持續了十八個月之久,如今才過去一半的時間,這次大事導致台諫為之一空,名臣聲譽受損,皇帝吃力不討好,這就是著名的「濮議」。

    朝臣們引經據典,雄辯滔滔,漸漸形成了以司馬光為代表的「台諫派」,和以韓琦曾公亮為代表的中書派。

    司馬光認為,仁宗為大宗,濮王為小宗,從禮製出發,大宗比小宗更加尊崇,趙曙既然繼承了仁宗政治遺產,就不應當在以旁支過繼後而追封父皇母后。

    司馬光還罕見地在奏章裡給出了合理化建議,要求趙曙封贈其生父及三位夫人「高官大國」,反對稱親,當稱生父為皇伯。

    台諫還抬出一個大佬,仁宗朝相公王珪,由他轉奏,以增加份量,抗衡中書。

    而以韓琦,曾公亮,歐陽修的中書派,挑出了司馬光奏章中的幾個漏洞。

    其一,趙曙為濮王守孝時,制服已經降了一個等級,其後對生父母稱考妣,這是合乎禮節的;

    其二,世間哪有兒子冊封父親高官大國的道理?

    其三,禮制無稱父親為皇伯的先例。

    於是中書建議,下兩制下臣僚討論。

    這是一招昏招,結果意見反應上來,大多數官員站在司馬光一邊。

    六月,曹太后從內中出手書,同樣站在司馬光一邊,並切責中書不當議稱皇考。

    於是趙曙只好暫時罷議,要求有司博求典故,務合禮經。

    於是台諫上套了,翰林學士范鎮,侍御史賈黯上書要求依從王珪首奏。

    而且仗著有太后手書,言辭也開始升級,侍御史呂誨直斥中書一幫子為——「佞臣」!

    司馬光的奏章也升級了:「政府之議,巧飾辭說,誤惑聖聽。不顧先王之大典,蔑棄天下之公議!」

    結果八月汴京大水,打斷了這一進程。

    然而到了十一月,救災完畢,呂誨舊事重提,連上七道奏疏,在沒有得到答覆之後,連續四次請辭。依然沒有得到趙曙答覆之後,呂誨將事件升級——彈劾韓琦!

    他將八月大水歸咎於韓琦導君以諂:「《五行志》曰:『簡宗廟,廢祭祀,水不潤下。』」

    「永昭陵土未乾,玉幾遺音猶在。乃心已革,謂天可欺,致兩宮之嫌猜,賈天下之怨怒。得謂之忠乎?」

    然而新年一過,初七大朝會第一天,台諫的矛頭,突然一齊轉向了參知政事歐陽修。

    呂誨,范純仁,呂大防合奏:「豺狼當路,擊逐宜先,奸邪在朝,彈劾敢後?參知政事歐陽修首開邪議,妄引經據,以枉道悅人主,以近利負先帝。」

    這就是柿子揀軟的捏了,明明是韓琦首開濮議,台諫經過一個長假回來,突然改變策略攻擊起歐陽修來了。

    蘇油分析,這事情台諫絕對是在高人的指點下進行的,根據誰受益誰陰謀的原則,大概率就是隱身幕後不再出頭的司馬光。

    之所以攻擊歐陽修,一來是韓琦擁立三朝,曾公亮資望深厚,台諫搬不動,皇帝也不敢支持他們動這兩位。

    相比之下,歐陽修資歷淺得多,且有些政治潔癖,從之前不願意擔任樞密使,如今眾人潑污水說他首倡濮議他沒有甩鍋給隊友,而是將這名聲扛起來應戰,就能夠看得出人品。

    一旦彈劾比較兇猛,歐陽修多半會主動請辭,這不能不說是台諫「君子」們的算計。

    接著十三日,十八日,台諫攻擊越來越猛烈。

    歐陽修老老實實應戰,一條條反駁,還是老調重彈,其一自古無皇伯說;其二簡宗廟致水災,是厚誣天人之說;其三言漢宣,哀帝之法就不該用,是以果推因,不原本末。

    韓琦也在想辦法,不過他的辦法,是同樣不走正道——利用內官,說動太后!

    正月二十三,太后態度翻轉,不管是不是受到威逼,總之,太后同意了中書派的主張!

    趙曙立刻詔書跟上,言辭謙讓的同時,咬死是「面奉皇太后慈旨,已降手書如前。」並請求在皇考陵園立廟祭祀!

    這等不走尋常路做法,當然激起台諫強烈反對,呂誨等人自動停職,杜門待罪,並將中書派不光彩的一面在奏章中一一點了出來。

    起居舍人、同知諫院傅堯俞、侍御史趙鼎、趙瞻自使遼歸,以嘗與呂誨言濮王事,家居待罪。

    趙曙連下旨意,要求台諫恢復運轉,然而台諫連上九道奏章,除非國家處置歐陽修,韓琦,否則絕不奉詔。

    司馬光也奏請與堯俞同責,家居待罪。又奏乞早賜降黜,凡四奏,卒不從。

    二十七日,已經獲得勝利的趙曙要求停止濮議,並詢問中樞台諫的奏狀該如何處置。

    所有人都不說話,只有歐陽修繼續鐵頭:「遇到這種理難並立的情況,如果臣等有罪,那就該留下台諫;如果認為我們無罪,那就請聖旨。」

    於是,趙曙決意將台諫派的呂誨,范純仁,呂大防,傅堯俞,趙鼎,趙詹派出京城,結束此次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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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九章蘇洵去世

    司馬光再次發言:「竊聞呂誨、范純仁、呂大防,因言濮王典禮事盡被責降,中外聞之,無不駭愕。」

    「臣觀此三人,忠亮剛正,憂公忘家,求諸群臣,罕見其比。今一旦以言事太切,盡從竄斥,臣竊為朝廷惜之!」

    「臣聞人君所以安榮者,莫大於得人心。今陛下徇政府一二人之情……天下之人,已知陛下為仁宗後,志意不專,悵然失望。」

    「今又取言事之臣群輩逐之,臣恐累於聖德,所損不細,閭裡之間,腹非竊嘆者多矣。」

    總結得非常好,聲望更加隆崇,但是蘇油已經冷冷地給他貼上了標籤,仁宗朝鐵骨錚錚的知諫院,已經蛻變成了英宗朝完美的政客。

    歐陽修倒是上了硬貨,事後五道奏章,連求外放,不過趙曙沒有同意。

    其實這次事件沒有贏家。

    皇帝一意孤行,讓絕大多數臣僚失望;

    太后意志不堅定,再次被韓琦戲耍;

    台諫雖然獲得了名聲,但是被貶出京;

    宰相和參政,任由歐陽修獨自奮戰,寡不敵眾,最後他們成了官員群體中公認的佞臣,污了名聲;

    最無辜歐陽修,也是因為他在慶歷新政中首開言路炮轟,導致「諫官之橫」,如今自嘗苦果。

    在濮議爭鬥最激烈的時候,雙方大佬希望獲得更多贊成票,只要是支持自己觀點的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予以提拔。

    各種小手段不斷,韓琦將自己早就塞進東宮隊伍的王陶調為諫官;歐陽修也往台諫塞了一枚私貨,將和蘇軾關係不錯的同年蔣之奇提拔為監察御史裡行,希望給台諫摻沙子。

    甚至遠在嶲州的蘇油,也不算多乾淨。

    雖然已是五品官,但是蘇油在這件事情上明顯不夠份量,因此只有選擇明哲保身。

    甚至為了保持自己對今後幾年局勢的正確預判,蘇油都沒有提醒太后,生怕造成蝴蝶效應。

    對不起太后,那就是自然的了。

    他只給小妹寫了一封信,只在信紙下方中部畫了一橫。

    陳昭明見到這封古怪的信件很納悶:「小妹,你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蘇小妹皺眉道:「這是我們小時候玩的遊戲,你把信紙看成一張臉就明白了,哥哥這是說——不帶眼睛,不帶耳朵,最重要牢牢閉嘴。」

    自打進入治平三年,不但國家一團亂糟糟,就連蘇家也走了背字。

    半年前,蘇油在峽江上奔波的時候,蘇軾的第一任妻子王弗去世了。

    如今的醫療衛生條件,還是差,一場風寒,竟然就奪走了這個溫柔又聰明的女子的生命,僅僅二十七歲。

    新年伊始,蘇軾,章惇又成了同年,這次是召試館閣。

    結果章惇雖然考中,卻因為當年放棄進士功名一事,被貼上了「佻薄」的標籤,遭到知制誥王陶攻擊,未任館職,知武進知縣。

    蘇軾的情況與章惇又有些不同,他比章惇先回京,去年被任命為殿中丞,任判登聞鼓院。

    蘇軾的大名如今已經海內之名,年前李清臣考制科的時候,大佬們的評論就是——荀卿筆力,很有大蘇文章的味道,不取第一沒道理。

    這就是把大蘇文章當做評判標準了。

    這才只是開始,要不了多久,蘇文熟,吃羊肉。

    趙曙也是久聞蘇軾之名,開始想效仿唐代的做法,直接讓蘇軾擔任翰林,任知制誥。

    韓琦阻止道:「蘇軾,遠大之器也,它日自當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養。久而用之,則人無異辭,今驟用之,恐天下未必皆以為然,適足累之也。」

    趙曙又道:「與修起居注,可乎?」

    韓琦又說:「這兩個職務,其實都差不多,未可遽授;不若於館閣中選一個接近陛下的貼職與之,而且,需要他通過召試。」

    趙曙說道:「館閣進行考試的原因,是因為不知道要提拔的人是否真才實學,蘇軾還用得著這樣嗎?」

    韓琦直言不可,於是蘇軾也參加了這次制科,再次考了個最好成績——三等。

    考完之後,歐陽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蘇軾,蘇軾搖頭感慨:「韓公可謂愛人以德矣。」

    蘇油得知消息,不由得呵呵冷笑,考試絕幸進是對的,不過韓琦忌憚蘇家人之心,恐怕也是有的,大蘇搞不好是受了自己的連累也不一定。

    這次考試,蘇軾被朝廷授予直史館一職。

    這個位置是舊黨的傳統位置,屬於館職之一,和翰林類似。

    一般任職一至二年後,就會被委以重任,最重要的,在官階上可以超遷!

    外任官想要獲得這個貼職,必須「特恩加授」,不可謂不是仕途上的一大進步。

    然而,這是大蘇最後的一點運氣。

    二月,白虹貫日,三月,彗星驚現,長達七尺有餘,在夜空停留不去。

    朝廷又忙碌起來,皇帝避正殿,減膳食,錄罪囚,求直言。

    大臣們紛紛上書:「彗非小變,不可不懼。陛下宜側身修德以只天戒,臣恐患不在邊也。」

    趙曙也下詔自責,要求各路轉運使、提點刑獄,分行省監察而矜恤,利病大者悉以聞。

    趁此機會,蘇油趕緊再次上書,第二次提及西南銅政,並且開始給西南東南諸路轉運司去信。

    第一批精銅三萬斤已經煉出來了,有需要用銅的,風景這邊獨好喲。

    不過私下裡,蘇油給張天師去了一封信,專門提到了彗星的事情。

    這顆彗星是蘇油知道的唯一一顆,每七十六年光顧一次,就是哈雷彗星。

    如今的信件,路上走得還是慢,等到蘇油收到蘇小妹關於老堂哥病重的信件,已經是六月。

    六月,歐陽修主持,蘇洵配合所修的《太常因革禮》還未來得及上報,蘇洵已經去世了。

    和梅堯臣的命運是那麼相似,歐陽修又在朝廷痛哭一場,趙曙賜下銀絹各一百二十匹,表示慰問。

    蘇軾上表,請還所賜,只求贈官。

    壬辰,朝廷贈故霸州文安縣主簿、太常禮院編纂禮書蘇洵光祿寺丞。趙曙又特敕有司具舟載其喪歸蜀。

    蘇油收到信件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到程夫人,對石薇說道:「最近老是心驚肉跳,薇兒,要不你代我回一趟眉山,看看嫂嫂,讓她不要悲傷過度才是。」

    就在這時,瘦娃一身孝服闖了進來,嚎啕大哭:「小幺叔,程家嬸娘昨日仙去了,八公讓我叫你回眉山!」

    蘇油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又頹然坐下,茫然道:「嫂嫂,走了?怎麼走的?」

    瘦娃哭道:「聽說是瘴氣,來得急,嬸娘這兩年身子本來不好,這病上加病,一下子沒能調理過來……」

    蘇油看著一堆的文案卷宗有些無計,這時唐淹也進來了:「明潤你自去吧,此處我先料理著,半月之期,我尚能與你遮掩。」

    真的只能遮掩。

    宋代假期不少,逢五休一,另外各有節氣,但是都是散的。

    沒有請假就離開轄地,這是擅離職守,細論起來,重罪。

    蘇油早已心急如焚,那裡還管這個,拜託老師後,和石薇趕到碼頭。

    雙體快銀船已經再此候著了,三人上船解纜,快銀船逆水鼓風,飛馳而上。

    縱是如此,抵達眉山已是次日清晨。

    宋人治喪,三日已經過了初終,立喪主,易服,報喪,設靈座魂帛旌銘,小斂等程序,現在進入大斂。

    大斂就是入棺,待親人們作最後的道別後,便釘牢棺蓋,蘇油如此緊趕,就是為了見嫂子最後一面。

    紗縠行蘇家,已經掛起了白幛,蘇家人除了老堂哥一支,別的都是鄉下人,支應不開如此場面。

    因此只能八公親自坐鎮,八娘和夫婿程正輔,還有程老爺子和程浚一起料理,不過眾人都是哀戚不已,如今就程浚還能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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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