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四十四章 野狗
「你的理想是當一個作家?」李雲道突然走到她弟弟的(牀chuang)頭,拿起破舊(牀chuang)頭櫃上那要幾乎要被弟弟翻爛的作文集,那裏面有她的筆作,當年風靡全國的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
她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來。理想?家徒四壁,理想很豐滿,現實卻異常骨感。如果現在父母還健在,如果弟弟還是活蹦亂跳的,如果那惡夢般的過往未曾發生,也許她真的會去追逐自己的理想。可是如今她那一點微薄的收入付完房租後,也就勉強能養活自己和弟弟,而且弟弟的病(情qing)還沒有穩定,必須定時去醫院做康復治療,這些哪一項都需要錢——曾經她最不擔心的東西,如今卻成了束縛她和親人的桎梏。
李雲翻開那作文集,冷不丁地讀出那書頁上的句子︰「碧藍的大海彷彿母親的懷抱,我像被從池塘裏解放出來的魚兒一般,自由暢快地穿梭在那藍色的波浪裏……」
「夠了!」她的臉色變得鐵青,彷彿被人戳中了要害一般,肩膀開始顫抖,眼圈微微泛紅。
「你們走吧,我家已經夠慘了,為什麼還要來把我們的麻煩。」十六歲的男孩苦苦哀求道,兩行清淚足以說明孩子們的艱辛。
李雲道放下書,轉(身shen)看著那個倔強而堅韌的姑娘︰「你真的不想將壞人繩之以法。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剛剛那個人就是派來收割你姐弟倆(性xing)命的,如果那些人逍遙法外,你們逃得了一時,能逃得了一世嗎?你難道就不擔心,你去上班的時候,再有人從陽臺上翻進你家?你覺得憑你弟弟一己之力,能保得住(性xing)命?」
她沉默了,這麼簡單的道理她如何不懂?可是,她就是無法發自同心信任這些穿著制服的人,因為正是這些制服,將她一次又一次地擋在了為父母伸冤的路上,也正是那些穿著制服的人,一次又一次冷冰冰地告訴她,這樣下去都是徒勞,只會傷害活著的人。後來弟弟果然出了車禍,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是那些人的警告。她恨,恨那些人,也恨自己。
「湯林陽。」她沉默許久,突然說出了這三個字。
李雲道微微一笑︰「一隻掉了牙的老虎在垂死掙扎而已,你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跟我合作。我當一回武松,你報你的仇,對了,如果((操cao)cao)作妥當的話,沒準你和你弟弟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賠償,嗯,就是這樣,雖然跟你之前的萬貫家財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對現在的你們來說,雪中送炭也好,救命錢也好,起碼你不用再為醫藥費擔心了。」
她垂下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她的的確確動心了。她擡頭,看著這個年輕的公安局長︰「你首先要保證弟弟和我的安全,其次這段時間我不能上班了,我需要生活保障,最後,你必須承諾,一定會打死那頭老虎,否則不光是我們姐弟,也許你以後也會有麻煩。」
李雲道撫掌笑道︰「有意思,我就喜歡跟聰明人合作。行,成交!你說的三個條件,一個不漏地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她愣了愣,突然覺得蔡桃夭看中的這個男人似乎還是有那麼一點意思的︰「你先說,我考慮看看。」
「第一,你只提供線索和事實,剩下的交給我們。第二,任何(情qing)況下,都不要獨自去面對那些人。」李雲道看著這個倔強的姑娘,心裏感慨萬分,一個原本幸福無比的家庭,卻因為錢財受人覬覦這才釀下滔天大禍。
她愣了愣,所謂的兩個條件完全不算是條件,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身shen)著白色制服的年輕局長︰「你真的是警察?」
李雲道苦笑︰「一定要拔槍對著你,才叫警察嗎?真正的警察,是不會將槍口對準受害者的,我們的子彈永遠都是為犯罪份子準備的。」
她也苦笑︰「可是我見過很多警察,你和他們不一樣。」
戰風雨在一旁插話道︰「能一樣嗎?這是我們局長,未來的一把手……」
「風雨!」李雲道打斷了戰風雨,又笑著看向樑以潔,「顯然你們這個住處已經不安全了,你們要在最短的時間裏跟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樑以潔倒是個爽利的姑娘,只用不到半個鐘頭就收到了行李,大部分都是弟弟樑以單的東西,她自己只有一個小得可憐的箱子,見到李雲道詫異的眼神,她落寞道︰「之前的東西都在原先的家裏,法院查封後就什麼都不肯拿了。後來司法拍賣的時候我們也不知道,等再次去的時候,別墅已經在別人名下了。」
「你去看過什麼人住在裏面嗎?」李雲道相信這個(性xing)子倔強的姑娘不但偷偷去看過,而且一定進入過那棟已經在別人名下的別墅。
她咬牙點了點頭︰「進去過,湯林陽的兒子湯力帶著一個傳媒學院的女學生住在裏面。」
湯力的風流韻事在西湖的特定圈子裏是人人皆知的,他尤其偏好年輕的女學生,看來樑家的那棟別墅也成了他金屋藏(嬌jiao)的地方。只是這位曾經的花花公子現在比樑家姐弟也好不到哪兒去,或許更慘一些。
四處漏風的待拆遷的民宅裏,一個響亮的噴嚏震得彷彿屋樑都在晃動。蓬頭垢面的男子揉了揉鼻子,暗暗咀咒著什麼,面前的快餐盒裏剩下只根沒吃完的雞腿,這是他明天的早飯。曾經不可一世的湯家大少淪落到如此程度,這是他之前怎麼都沒有預料到的。
都說虎毒不食子,但老頭子卻是一條最惡毒的毒蛇,木荊就是他那對劇毒的獠牙。對於木荊的本事,他是清楚的,只要發現自己的行蹤,木荊會悄無聲息地結束自己的(性xing)命。他不明白,木荊為什麼會那樣對老頭子忠心耿耿,不就是資助他上了學嗎,需要用這種以命換命的方式來報恩嗎?他的賬戶裏是有錢的,而且這些錢老頭子動不了,公司的保險箱裏也是有現金的,可是他也不敢去拿,他堅定老頭子肯定佈下了天羅地網,因為他手裏有著那些證據。
啪!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污黑的臉上留下兩行淚︰「媽,你怎麼就嫁給了這樣的畜生呢?那就是一個沒有絲毫人(情qing)味的牲口,是一條心機歹毒的毒蛇,他能下藥害死你,也能讓人要了我的命,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他的龐大勢力網來得更重要了。」
湯力一開始並不明白,退休的老頭子如何還能保持著逢年過節家中門檻都要被踏爛的光景,而後才知道,原來老頭子經營的是兩張網,一張權力網,一張金錢網。權力網以他桃李遍浙李的權勢為核心,金錢網則以毒品販賣為核心,彼時他才知道,老頭子跟那死去的張士英夫婦是有大量合作的,或者說,那些人只是老頭子推在前面的替死鬼,真正把握貨源和核心配方命脈的,是老頭子自己。他原本不想去破壞老頭子苦心經營一輩子才佈下的兩張網,而且他也一直相信,老子死了以後,這兩張網最終也要傳到他的手上。可是,當他發現當年母親暴斃的真相時, 便再也坐不住了。
秋夜的風是涼爽的,但是睡在一個四面通風的破宅子裏,涼爽就變成了一種煎熬。他只能選擇牆根處躺下,但這還要冒著被蜈蚣蠍子蟄的風險,他找了一隻破麻袋疊在自己的(身shen)下,這樣冰涼堅硬的地面終於稍稍溫暖柔和了些。透過破窗,他看到夜空裏的明月,快要中秋了吧?
和樑以潔一樣,他也覺得這好像是一場夢,他也分不清,以往的紙醉金迷是夢境,還是現在正處在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裏。
他翻了個(身shen),卻打翻了便當盒裏的雞腿。很快便有野狗尋味而來,看到他在裏面,幾條野狗徘徊低吼著,卻也不敢進來。
他也沒去管那些野狗,他覺得自己現在活得還不如一條野狗,喪家之犬,總是活得不如野狗自在的。
老頭子!他咬了咬牙,一股恨意從心頭涌起。他想起母親去世時自己的嚎啕大哭,想起老頭子站在火化室的鱷魚眼淚,現在才知道,那些,都是老頭子演給別人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