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東晉北府一丘八 作者:指雲笑天道1(連載中)

 
BabOdin 2019-4-7 20:11: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8 84190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2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玄學起源勸君知

  范寧微微一笑:「陛下,世家天下,不是這麼容易動搖的,你可知世家的力量來源於哪裡?」

  司馬曜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老師從朕幼年時不就一直教導朕了麼,世家的力量,來源於他們對朝中權力的世代把持,來源於他們對土地,人口的佔有,我大晉的中正制度和察舉制讓他們的子侄可以世代為官,而吳地早成這些開國世家的自留地,朝廷收不上稅,征不到兵,如您剛才所說,現在朕名義上擁有天下,但實際上真正能管的,不過是區區揚州而已。這還是因為江北之地戰亂不斷,世家在這裡得不到好處和利益。」

  范寧點了點頭:「這些都是表面,陛下可曾想過,為何我大晉從陛下您到一個普通的漁夫,都認定這世家天下,虛君實權,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司馬曜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這個問題提的好,朕還從來沒想過呢。只覺得有生以來,這世界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范寧冷笑道:「這就是了,君權神授,天子奉天之命統江山,禦萬民,這才應該是世間的天道,是從何時開始,這些世家大族架空君王,大權獨攬,甚至妄行廢立的這些大逆不道之舉,成了理所當然?」

  司馬曜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是啊,確實如此,這個問題以前沒人提過,老師為何以前也不跟朕說呢?」

  范寧正色道:「因為當陛下沒有權力的時候,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跟臣一樣鬱結心中,無法抒發,夜夜難眠嗎?陛下,今天,才是臣跟您說說這世道輪回的時候了。」

  司馬曜正色行禮道:「學生洗耳恭聽。」

  范甯勾了勾嘴角:「大道至理不可在這種地方說,陛下,請移步東閣,臣等願在那裡向您闡述這天道是如何被某些欺世盜名之徒所篡改的!」

  司馬曜二話不說,拉起范寧的手,大步就向著東閣的方向走去:「朕已經迫不及待了!」

  半個時辰之後,東閣,講經閣。

  司馬曜正襟危坐於一個軟榻之上,而范甯,王恭,殷仲堪三人,則儒衫高冠,垂手而立,屋中清香梟梟,悠揚的古琴之聲,在殿角的一個樂師手中回蕩著,司馬曜抬起頭,看著王恭和殷仲堪,笑道:「想不到二位也是跟范老師一樣的理念,世家子弟多是清談論玄,你們卻是堅持經學(儒學),朕今天才知道。」

  王恭微微一笑:「世人多以為臣放浪形骸,就是玄學中人,但是臣一直很清楚,忠孝仁義,尊王攘夷,這才是世間正道,以前的天下,皇權不振,臣即使有滿腔抱負,也難以實現,只有范老師與臣私下交往數十年,知臣心跡,今天,則是臣可以向陛下表明忠心的時候了。」

  司馬曜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向了另一邊,只有一隻獨眼的殷仲堪:「殷卿,你事父至孝,尊儒崇經,這點無人不知,今天,范老師說你們能告訴朕,這世道是如何從皇權天下變成了世家天下,朕很想聽聽。」

  殷仲堪點了點頭,朗聲道:「自秦皇掃六合,平八皇,建立了第一個大一統王朝以來,一直是皇權天下,此後無論歷代變遷,都是君權神授,皇帝即天子,代天牧民,而臣子則要對君王進行輔佐,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更是把這個理念讓世人皆知,從此儒學成為天下的至理,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綱五常,忠孝仁義這些,就成為天下人所共同接受的法理,準則。」

  王恭正色道:「但是這個天道,卻是在後來慢慢地變了,轉變的開始,就是所謂的正始名士,竹林隱逸們!」

  司馬曜的眼中光芒閃閃,沉聲道:「說下去。」

  范寧正色道:「漢末紛亂,豪強並起,天子失鹿,天下共逐,本來這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改朝換代,但是因為曹操注重刑名之術,惟才是舉,這就動搖了儒家的根本,也就是忠孝仁義這套,而且他對於名滿天下的大文人,如楊修,孔融等,殺起來絕不手軟,這就讓當時的文人,儒生,不敢再向君王直諫,諷諭朝政,於是,就有了建安七子,竹林七賢這樣的人,所謂的建安文學,正始風流,就是說這些人。」

  司馬曜點了點頭:「這些人都是大文人。難道就是他們壞了規矩,改了天道?」

  范寧歎了口氣:「他們是文人,但也想做官。可是三國時期,乃是亂世,各國之間的爭奪激烈,不可能象太平天下時讓這些文人掌握國政,因為他們不擅治國之道,而他們對朝政的攻擊,又會引發國家的不穩,自從曹丕得權之後,對於建安七子就多有防範,等到竹林七賢時期,以嵇康為首的那些名士,更是對這種政治不滿,故放形浪骸,以示其脫塵絕俗之風,而這,就是玄學的由來。」

  司馬曜有點明白了,說道:「就是說這些個名士,跟朝廷,跟皇帝不合作,而是在山野之間沽名釣譽,以示清高,對不對?」

  范寧點了點頭:「是的,竹林七賢裡多數還是出來做官,只有這個嵇康,一生不肯應辟,以示跟政權的不合作。後來鐘會上書先帝,以其大不敬之罪將之斬殺,反而三千太學生願為其代死,將其視為英雄,其聲望甚至大過了當時的先帝。從此,玄學開始興盛,世家子弟們都紛紛以這種放任自我,不拘一格為行事方式,因為這樣可以讓他們蔑視皇權,跳出三綱五常,而臣子淩駕於君王之上的思想,也自此始!」

  司馬曜恨恨地說道:「搞了半天,原來是這個嵇康鬧出來的,虧了朕以前還挺同情他。不過,嵇康也被斬殺了,為什麼世家子們反而弄這些玄學起來了呢?難道他們不做官了嗎?」

  范寧冷笑道:「他們就是想做官,又不想被皇權壓制,才開始興盛玄學,把自己搞得跟出世仙人一樣,那天子受命於天的優勢,不就蕩然無存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2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由玄入經何可為

  司馬曜猛地一拍大腿:「對啊,還真就是這樣。那些成天清談論玄的,焚香鶴舞,談天說地,恍如神仙下凡,別說普通百姓,就是朕和王公貴族,也是羡慕不已,無形之中,朕這個天子的威儀,在草民心中神的地位,就給他們奪了去,朕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原因何在,原來就是在這裡啊。」

  范寧點了點頭:「正是,那忠孝仁義,三綱五常,本就是要把天下萬物眾生,萬千百姓,劃分出三六九等,最高的就是皇帝,以下各按其位,各司其職,這才是天下的秩序,也是周禮所說的禮法。」

  「可是自從玄學盛興以來,那些個世家大族的公子,一邊掌握著朝政大權,一邊靠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說著別人聽不懂的那些宇宙蒼生道理,自己仿佛成了神,而本該作為天子代牧萬民的皇帝,卻比不上他們。」

  「如此一來,九鼎已移,天子失威,大晉的皇帝,就徹底成了任他們擺佈的傀儡,想要重新掌權,光是拿回這些表面的權力是不夠的,因為現在的天下士人,都以為皇帝不如這些世家大族。」

  司馬曜恨得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這幫,這幫混蛋,竟然敢,竟然敢蔑視朕,哼,朕親政之後就下令,禁止清談,看有人再敢看不起朕,有人再敢對朕不敬,朕就把他們全部殺光!」

  范寧歎了口氣:「陛下,萬萬不可,人心這東西,不是靠殺人就能解決的,曹操當年重刑名之術,也是屠刀雪亮,但還不是殺出建安七子,竹林七賢這些人嗎?畢竟治理天下,需要有文化,有水準的人,而這些人隻出自世家和中小士族之中,若是他們心中不服,拒絕為陛下效力,那陛下何以治理天下?」

  司馬曜咬了咬牙:「不是有你們這些忠臣嗎?哼,朕就不信了,我堂堂大晉,就找不出可以做官的人出來。」

  范寧搖了搖頭:「陛下,這些非治本之道,且不說這些世家和士族會不會起兵反抗,就算他們表面上遵守這套,但心中不服,陽奉陽違,陛下又如何能治理天下呢?玄學亂國,已有百餘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轉的,當務之急,是要停止這樣的風氣,重新以經學為正道,教育世家子弟們,從此要守正道。」

  司馬曜眨了眨眼睛:「這個如何實行呢?」

  范寧笑著一指身邊的兩人:「陛下,只要您開始重用儒士,用喜歡經學的人擔任要職,那些想要當官的世家大族,自然就會開始扭轉這種風氣。就象當年謝家,其先祖謝鯤過江的時候,可是著名的經學大儒,但是因為玄學盛行,不得不棄經入玄,成為江左八達之一,這才有官做。咱們就來個反其道而行之,重用儒生,那世人皆會知道,陛下要重振朝綱,強化皇權,就是那些玄學世家,也恐怕會開始重拾四書五經啦。」

  司馬曜有些不信地搖了搖頭:「就這麼簡單?」

  王恭笑道:「陛下,這就是天時地利人和皆在陛下之手的難得機遇了。以往大晉的皇帝,或英年早逝,或是給權臣扶立,或是孺子嬰兒,本身都沒有權力,甚至連自己的皇位都隨時可能給人廢立,自然是天威不振,任人欺淩。」

  「可現在不一樣了,謝安把持朝政二十年,沒有害到陛下,而他跟別的世家的矛盾導致了這次大敗,那些個聯手操縱和控制皇帝的頂級世家聯盟,產生了裂痕,所以這回謝安把揚州,相位,北府軍這三樣大權都交還給了陛下,您終於可以一展抱負了。這個時候,陛下用什麼人,就代表著未來的權力分配。重用儒生,經學之士,就意味著將從世家天下回到皇權正道的時候,如果想追隨陛下,當官的人,自然就會跟隨您。」

  殷仲堪正色道:「陛下,王秘書(王恭此時擔任秘書丞)所言極是,現在天下大權已經回歸陛下之手,您可以按自己的意思來任命官員,而這權力,就是天下最誘人的東西,當年竹林七賢他們都無法抵擋做官的誘惑,很多人放形浪骸只不過是為了博個名聲,讓自己的身價提高,嵇康這種一世不仕的,是極少數。所以只要您重用儒生為官,自然天下多數人會棄玄向經,而只有這些國家的精英,士人都重新拾起三綱五常,世間的正道才會重新樹立,皇權才可以千秋萬代。」

  司馬曜哈哈一笑:「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今天聽了你們一席話,朕才知道前面三十年算是白活了,范老師,王秘書和殷黃門說得太好了,以朕看,可以重用,那揚州刺史和荊州刺史,朕馬上擬詔讓他們擔任,您看呢?」

  范寧的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陛下,萬萬不可。」

  王恭和殷仲堪的臉上,本來已經微露笑容,這正是他們今天想要的結果,可是聽到范寧這句話,全都變了色,同時看向了范寧。

  司馬曜更是一臉的疑惑:「老師,不是你讓我重用儒士為官嗎?這二位就是現在天下有名的儒生了,正好重用啊。」

  范寧搖了搖頭:「陛下,凡事不可操之過急,現在是謝安剛退,他不甘心就此放棄謝家的權勢,此舉不過以退為進,想讓陛下出面對付那些他的仇家,那些人絕不會是失勢多年的儒生,一定是信仰玄學的其他大世家,如果陛下現在就用王秘書和殷黃門當揚州和荊州兩大刺史,無異於得罪整個大世家,到時候非但那些黑暗世家會與陛下為敵,就是本可爭取的謝家,都會站到陛下的對立面了。」

  「再說了,王秘書和殷黃門雖然出身名門,但畢竟名望與地位跟頂級世家暫時不可相提並論,尤其是沒有執掌過大州或者成為大軍主帥,根基不足,這時候如果貿然出任高官,只怕是控制不住局勢的。」

  王恭和殷仲堪對視一眼,齊聲道:「范中書(范寧現在官居中書侍郎)所言極是,還請陛下不要急於一時。」

  范寧微微一笑,說道:「而且陛下金口玉言,許了會稽王擔任揚州刺史,錄尚書事,統領北府軍,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食言嘛。」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2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卿之想法與朕同

  王恭和殷仲堪同時臉色大變,他們還不知道此事,同時看向了司馬曜,司馬曜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滿之色,勾了勾嘴角:「確實是朕一時欠考慮,你們也不早點跟朕說這些事情。今天皇太妃把朕和會稽王叫過去,就是要我們顧念手足之情,太妃這樣說了,朕也不可能不有所表示啊。」

  王恭咬了咬牙:「就算有所表示,陛下也不應該把這麼重要的大權就給會稽王啊,給他就是給了王國寶,那真的就是國將不國了。」

  司馬曜的眉頭一皺:「朕確實是有點草率了,所以剛才朕有意把這些權力拿回來,給你們和你們的朋友,可是范中書不同意啊。」

  范寧點了點頭:「這個權力,當然要拿在自己的手裡,但不是現在。現在這些不是權力,而是燙手的火球,只會傷了自己。」

  王恭不滿地說道:「範中書,你說的也有點過了吧,權力就是權力,從來不會成為火球,只要我們能好好地利用,換上我們的人,就算那些黑暗的勢力,又能耐我們何?」

  范寧冷笑道:「如果這些黑暗的勢力這麼好鬥,謝安還會放棄權力嗎?連他都做不到的事情,請問二位有多少自信能做到?」

  王恭和殷仲堪本來一臉的激動,但聽到這話,如同給澆了一盆冷水,頓時就沉默不語了。

  范寧歎了口氣:「我比誰都更希望我們經學之士能更早,更快地掌握朝政大權,能更早更快地匡正天下的風氣,但是急不來啊,謝安就是操之過急,才有今天的下場,當時他的權勢蓋天下,對內獨掌朝政,對外手握強兵,看起來沒有任何失敗的理由,但為什麼就是這樣輸了呢?就是因為他想獨大,想要淩駕於別的世家之上,所以給人使陰謀暗中反擊,甚至可以找到敵國胡人的幫助。這是血淋淋的教訓,我們切不可犯!」

  王恭咬了咬牙:「那就看著讓王國寶他們亂國嗎?我們這些年來的苦心經營,我去結好謝家,而殷兄假裝與桓玄為友,這都白廢了嗎?」

  范寧冷笑道:「自然不會,謝家以退為進,我們就順水推舟,讓謝石掌朝政,謝玄控北府,而謝琰負責京城宿衛。謝玄和謝琰的關係非常微妙,他們自己都會鬥起來,而那些隱藏在陰影中的世家,也會為了奪權而跳出來,王國寶和桓玄是他們現在的門面,但他們是爭不過謝家的,到最後,還是得自己出頭,到了那個時候,才是陛下真正出手的時候。」

  司馬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是說,謝家會自己鬥起來?」

  范寧笑道:「這是必然的,謝琰和謝玄的矛盾由來已久,以前是有謝安壓著才不至於爆發,但現在謝安自己已經退隱,就再也壓制不住。謝玄是北伐的主帥,按說也應該奪官罷職,但我們反其道而行之,繼續讓他留任北府軍,謝琰必然不服,如此一來,謝家內鬥,形不成合力,外人必然有機可乘。我們聯姻不成,卻給足了謝家面子,這樣王謝兩家定會感激而真心輔佐。」

  「會稽王所用的王國寶,不過是奸邪小人,不足為慮,他若出面與謝家鬥,定會網羅黨羽,引發世家間的分裂,到時候陛下只需要以仲裁者的身份,對兩家平衡,牽制,借著他們的黨爭和內鬥,處理和罷免兩邊的官員,慢慢地換上我們自己人上去,不用幾年,原本為那些高門世家子弟,玄學人士所把持的天下權力,就會慢慢轉到經學人士手中了。」

  「而臣等不必出頭直接擔任要職,通過一些文職進行宣傳,在天下士人間豎立起忠孝仁義的這些理念,這是玄學家們無法直接否定的,等到時機成熟時,陛下再把揚州刺史,荊州刺史之類的要職從謝家,從會稽王手中拿回。」

  殷仲堪聽得連連點頭,突然說道:「不是說揚州刺史和北府軍是給會稽王的嗎,怎麼又給謝家?」

  范寧微微一笑:「荊州給會稽王,現在桓石虔和桓石民兄弟,都已經病重,無法理事,也上書請辭,陛下可以應允,然後派王國寶出鎮荊州,派王凝之去江州,讓朱序領豫州刺史。揚州刺史可以給會稽王,但北府軍仍然留給謝玄。如此一來,會稽王空有一個揚州刺史的頭銜,卻失了最重要的北府軍,也成不了事。上游的荊州,給王國寶,但是用桓家舊將朱序和謝家的盟友王凝之分掌豫州與江州,隔絕王國寶和會稽王的聯繫,如此一來,既沒有違諾,也沒讓會稽王真正掌權,而是讓他們和王謝勢力正面對抗,陛下就可以收漁人之利啦。」

  司馬曜哈哈一笑,拍起手來:「高,實在是高,范老師,你的想法和朕完全一樣,就按你說的辦。」

  范甯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頭看著王恭和殷仲堪:「二位不用太心急,不出三年,你們必然可以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再忍忍吧。」

  王恭勾了勾嘴角:「如果北府軍仍然是謝玄掌握,我沒意見,不過王妙音剃度出家,這是對陛下的不敬,此事應該如何處理?」

  范寧微微一笑:「王妙音是個人行為,與謝家無關,她這樣做反而會讓謝家為了彌補而真心效忠一段時間。所以臣以為,此事不可處罰,反而應該安撫才是。」

  司馬曜的臉色一變:「安撫?如此蔑視皇家,如何安撫?」

  范寧點了點頭:「王妙音是為了戰死河北的劉裕而出家的,也算是有情有義,陛下可以賜她在簡靜寺出家,許以比丘尼的待遇,甚至可以經常過去與之談禪論道,以示恩寵,這樣一來顯示了陛下的寬大與胸懷,更是拉近了跟王謝兩家的關係。比起您前幾年在王法慧那裡受到的委屈,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司馬曜的臉上綻放起了笑容:「范老師,你的想法和朕完全一樣!」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2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黑手再聚議范寧

  烏衣巷,黑手黨總壇。

  四大鎮守,戴著面具,分坐圓桌的四周,大殿之中,火光熊熊,映著堂上掛著的那塊鐵匾,上書的黑手乾坤四字,格外地刺眼。

  白虎冷冷地看著坐在北方的玄武:「玄武大人,什麼時候開始,你連家裡的一個小女子也管不好了?」

  玄武平靜地說道:「這世上最難掌握的就是人心,老夫既然無法讓你們三位遵守承諾,那尊重妙音的決定,也是理所當然。只不過,老夫原本以為她會直接拒絕,卻沒有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

  朱雀冷笑道:「她比你的女兒更勇敢,我看,她是學到了王家那種寧折不彎的家風遺傳,王獻之為了拒婚用艾草把自己燒瘸了,王徽之在謝道韞改嫁他人後直接出家為僧,有這些例子在先,你應該早作預案的。」

  青龍平靜地說道:「你們怕是低估了玄武大人吧,在我看來,這早就是他的計畫,他清楚王妙音的個性,知道讓她斷了對劉裕的情,改嫁他人,就是逼她自殺或者出家,無論哪種選擇,都會絕了我們利用王妙音重新聯姻的念頭。玄武啊玄武,我自認冷酷無情,但要是跟你比心狠手辣,還是差了點。」

  玄武的眼中冷芒一閃:「青龍,我不是你,不會有那麼多見不得光的下作手段,上次嫁王妙音入皇家的提議是我作的,倒是你一力反對,這回該不是你又使了什麼手段吧。」

  青龍哈哈一笑:「我反對的可不是什麼妙音當皇后,而是你謝家借此機會再次跟皇帝攀上關係,借皇帝的力量來對付我們。這回你的想法終於實現了,司馬道子空有一個錄尚書事和揚州刺史,可是北府軍在謝玄手上,尚書令由謝石擔任,宿衛京城的輔國將軍由你兒子謝琰擔任,等於軍政大權還是在你謝家手上,這繞了一圈,又回來了,除了你玄武大人解職歸家,幕後操縱一切外,和以前沒有任何不同。」

  白虎冷冷地說道:「玄武,我本以為上次的協議,我們各方都能遵守,沒想到你還在跟我們耍花樣,這樣可不好,你難道想我們三家再來針對你一次嗎?」

  玄武冷笑道:「你們也不想想,妙音拒絕嫁入皇家,為什麼皇帝反而給我們謝家保留官職和軍權。」

  朱雀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的意思是,這是皇帝的離間之計,想讓我們自己鬥起來嗎?」

  玄武點了點頭:「皇帝身邊不是沒有能人,范甯和王雅都不是易與之輩,聽說這些天,范甯天天和皇帝在一起,出謀劃策,他們大概也看出來,這個時候的權力鬥爭會很激烈,貿然捲入,會提前暴露自己的實力,所以寧可把這些給我謝家,想我們真心為皇帝出力,與其他大世家爭鬥,他們好坐收漁人之利。」

  青龍的眼中閃過一絲疑色:「范寧?他一個儒生,能有這本事?現在可是玄學的天下,沒幾個人學經學。而范家世代學儒,本就跟大世家來往很少,要對付他很容易。而且,他還是王國寶的舅舅,按說應該幫著自己的外甥才是。」

  玄武冷笑道:「我還是王國寶的岳父呢,不也是勢成水火?范寧一直不參與各種政治鬥爭,看起來沒有威脅,但可能我們都低估了他。司馬曜沒有什麼本事,只可能是他出的點子,看起來,他是想趁著我們內鬥,把玄學人士順理成章地驅逐出去,然後讓信儒家經學那套的人上去。」

  青龍的目光炯炯,直投向玄武:「你們謝家以前就是經學家族,後來為了當官才由經入玄的,這回不會又改信經學了吧。」

  玄武勾了勾嘴角:「青龍,我們都知道,要想維持世家天下,就得玄學當道,這樣才能讓我們的身份地位不弱於皇帝,若是再談經學,儒家,那君權神授,我們必須聽命於這個天子,那還有什麼權力可言?我們謝家既然嘗到了玄學的好處,就不會這樣放棄。」

  青龍冷冷地說道:「既然如此,那范寧就交給你處理了。你有什麼辦法?」

  玄武轉頭看向了白虎和朱雀:「這也是你們的意思嗎?」

  白虎點了點頭:「不錯,尚書令還在你謝家手上,北府軍也一樣,這事你不處理難道還讓我們出面嗎?要獲得我們的信任,證明皇帝跟你不是一路,那就先把范甯除掉,范甯不在皇帝身邊,司馬曜自己玩不出什麼花樣。」

  朱雀也沉聲道:「玄武大人,我也同意青龍和白虎的說法,你得讓我們放心才行,現在我們最缺乏的就是信任。」

  玄武的眉頭一挑:「也罷,我也不希望范寧借此宣揚他的那套儒學理論,要人忠君報國,若是人人忠君,那我們還混什麼?要對付他也容易,但不應該由我來做這事,而是王國寶。」

  青龍的眼中冷芒一閃:「王國寶的眼光沒這麼遠,他不會沒來由地對付自己的舅舅。玄武,你想借力打力,怕是沒這麼容易。范甯現在並沒有跟王國寶結怨。」

  玄武微微一笑:「怎麼沒結怨呢?我們可以告訴王國寶,之所以我們謝家還控制著權力,是范甯的進言,所以會稽王只是得了個虛職沒得到好處,會稽王沒有實權,那他王國寶自然也沒有。」

  白虎冷笑道:「你有辦法讓王國寶相信這點?玄武,現在你說的話,他恐怕是連半個字也不信的。」

  玄武搖了搖頭:「涉及利益,由不得他不信。我可以找來王國寶,告訴他非是我謝安不想辭職,非是我謝家子弟貪戀權力,而是皇帝身邊的范甯向皇帝進言,說他心術不正,身邊俱是小人,不能把權力給他。他若不信,可以讓他的黨羽上書,在朝野之中造聲勢,舉薦王國寶接掌大權,到時候看范寧怎麼說,如果范寧阻止,那王國寶必然懷恨在心,報復也是必然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3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冷風淒雪五將山

  青龍冷笑道:「這手筆果然很玄武,玄武大人,每次看到你的這些打擊異已時那種高明的手段,都是一種享受。只是我提醒你一句,挑起皇帝和會稽王的內戰,是我們既定的計畫,而且現在你就是想阻止也不可能了。按范寧這次的意思,明顯是要讓忠於皇帝的家族和忠於會稽王的勢力分別出任各州各地的要職,他們不掐起來才怪呢,你是無法阻止的。」

  玄武歎了口氣:「事已如此,我也不可能挽回了,我們先打擊那些想要借機上位,由經替玄的那些人,後面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我希望這次的鬥爭,最好不要以內戰為結束,就算是要清除那些有野心的中小世家,也不要弄得不可收拾。」

  白虎哈哈一笑:「有什麼不可收拾的?反正北方都打成這樣了,也沒什麼。今天新收到的消息,苻堅終於放棄長安,突圍出去了。」

  朱雀有些意外:「他放棄長安了?怎麼回事。」

  青龍陰森森地說道:「那個王嘉跟苻堅算了一卦,得出個解卦之語,說什麼帝出五將得自安,隴右有五將山,也是氐族曾經長期遊牧的老家,苻堅信了這話,加上長安城內情況非常慘,早就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再守下去也是無益,所以苻堅就帶著幾百騎突圍,說是到隴右一帶招兵買馬,來解長安之圍,而把城市留給了太子苻宏。」

  玄武冷笑道:「在長安還有一線生機,出去就是一個死,關中打成了這樣,哪還有什麼援軍,各地的秦國勢力若是忠於他,早就會來救了,就是他逃出去,又怎麼可能征到兵,退一步說就算有軍隊,那糧草何來?我看是那個王嘉見風使舵,看出前秦必敗,要給自己留點後路了吧。鮮卑西燕不會在關中久留,而姚萇的羌軍卻是早就虎視眈眈,如果我所料不錯,苻堅不會死於慕容鮮卑之手,而必會給姚萇所擒!」

  白虎笑著從懷裡摸出了一卷絹帛:「玄武大人就是玄武大人啊,料事如神一點不為過,不錯,就在我們剛剛進入這個大殿前,最新的消息,苻堅在五將山,落入姚萇之手,我覺得,我們應該為這位北方雄主,提前哀悼了。」

  關中,五將山。

  一座廢棄的山神廟裡,苻堅一身戎裝,盔歪甲裂,汗水把花白的頭髮,緊緊地粘貼在額前,外面的叫喊聲,馬嘶聲響成一片,偶爾有幾句「保護天王」的吼叫之聲,很快就會以幾聲慘叫之聲收場,而更多的則是整齊劃一的羌語聲:「活捉苻堅,放仗免死,活捉苻堅,放仗免死!」

  苻堅的身後,張夫人荊釵布裙,蓬頭垢面,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兩個女兒苻寶和苻錦,她們都只有六七歲的年紀,一臉的驚恐,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而年齡不到十歲的幼子,中山公苻詵,也穿著一身明顯大一號的鎖甲,手裡拿著柄長劍,跟十幾個侍從一起,守在門口,他們的臉上都寫著絕望,苻詵回頭對著苻堅大叫道:「父王,你快離開吧,我們為你抵擋追兵!」

  苻堅慘然一笑,搖了搖頭:「罷了,這是個陷阱,就是誘我們來的,我們剛出長安,連鮮卑燕賊都沒有發現我們的動向,卻是在這裡遇到了羌賊的埋伏,這絕不會是巧合,他們既然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絕不會讓我們有脫逃的機會,與其那樣毫無尊嚴地被賊人所擒,不如泰然處之。來人,給我們準備飲食,孤就在這裡等姚萇前來吧。」

  他說完,轉頭對著張夫人笑道:「夫人,你我夫妻一場,孤曾經說過,此生會與你同生共死,終不負此言。」

  張夫人的眼中淚光閃閃:「天王,您對臣妾恩重如山,臣妾無以為報,事已至此,臣妾絕不會陷於敵手,讓天王蒙羞。天王,臣妾來生願再服侍您。」

  她說著,站起身,拉上兩個女兒的手,柔聲道:「寶兒,錦兒,娘帶你們去個好去處,那裡不會有人再嚇到你們的。」

  兩個孩子破泣為笑,拉著母親的手,一蹦一跳,走向了神像的後面,兩個侍女,一邊哭,一邊捧著幾根白綾,跟隨而去。

  苻堅的眼中淚光閃閃,卻是狠心地一扭頭,拿起手中的一個饢餅,狠狠地啃了起來,一邊啃,兩行清淚一邊從眼中滑下,很快,後面響起了一陣婦人的啼哭之聲:「夫人,公主…………」

  外面的吼叫與廝殺之聲漸漸地平息了下來,軍靴與馬蹄踏地之聲由遠及近,最後匯成一起,在廟外停下,一個粗渾的聲音響起:「末將大秦驍騎將軍吳忠,奉我主姚大單於之命,前來迎接苻天王。」

  苻詵怒道:「惡賊休得無禮,大秦只有一個,就是我父王所建,你家那個叛主自立的叛賊,有何資格稱大秦?!」

  苻堅淡然道:「詵兒,不用逞這口舌之利,退下吧。吳將軍,孤記得曾經親自冊封你為驍騎校尉,沒想到,今天來擒孤的,竟然是你。」

  吳忠的聲音帶了幾分愧疚,從外傳來:「末將愧對天王,只是末將跟隨大單於多年,天王逼迫大單於過甚,以至其不得不起兵自保,末將只能跟隨,天王厚恩,只有他日再報,不過天王放心,大單於有令,絕不可以傷害天王,只要您聽從末將的指令,隨末將前往新平一行,末將絕對保證天王和您身邊人的安全。」

  苻堅哈哈一笑:「吳忠,孤是大秦天王,就算時運不濟,也是注定在這裡結束一生,孤哪兒也不去,孤的夫人和子女,已經為免受辱,先走一步了,這些侍衛忠於職守,還請你網開一面,放他們一條生路。」

  那十餘名侍衛齊齊地跪地哭道:「天王,屬下願為天王死節!」

  苻堅歎了口氣:「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苻堅對不起諸位,連累至此,你們早早回家,珍惜自己的家人和性命吧。」

  吳忠一揮手,部下讓開了一條通道,收起兵刃,那些侍衛們相互歎息,流淚,扔下了手中的兵器,向著苻堅行禮離去,吳忠看著他們的身影遠去,一揮手:「請天王隨我等上路!」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3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天王面前析秦亡

  苻堅冷冷地說道:「你既然要送我上路,何不入廟一見呢,吳忠,孤的印象裡你也是個勇士,難道害怕了不成?」

  吳忠咬了咬牙,翻身下馬,身邊的一個文士打扮,儒衫青巾的人也跟著跳了下來,吳忠連忙道:「尹司馬,裡面情況不明,還不安全,你是文官,不可以現在就進去。」

  這個尹司馬正是姚興的頭號智囊,現在任羌軍右司馬的天水名士尹緯,他微微一笑,說道:「無妨,天王已經到了這地步,也不至於把我等當人質。也許,這是他的最後一面了,我既然奉了大單於之命,前來向天王索取傳國玉璽,那這一面,就必須要見。」

  吳忠點了點頭:「那就由末將來護衛尹司馬的安全吧。」

  他說著,拔出腰間佩劍,走在前面,尹緯昂首闊步,緊隨其後,苻詵咬著牙,退到了一邊,小小的身軀,仍然橫劍於胸,擋在苻堅身體前面。

  尹緯剛入廟堂之中,便看見了後面的神像之後,張夫人已經懸樑自盡,身體掛在半空之中,烏黑的長髮垂下,蓋住了她的臉,尹緯臉上閃過一絲哀傷之色,對著張夫人的方向就跪了下來,叩首行禮。

  苻堅擺了擺手,讓苻詵從自己的面前走開,這樣可以看清楚眼前的來使,他的目光落在了吳忠的身上,輕輕地歎了口氣:「吳將軍,幾年不見,你越發地精幹了,看來這些年,你在姚萇手下過得不錯啊。」

  吳忠的臉微微一紅:「天王,我是羌人,向來受大單於的恩惠,對不起您了。」

  苻堅擺了擺手:「屬下的屬下不必對孤效忠,孤只恨姚萇,對你們這些人,並沒有什麼責怪之意。不過孤現在可以正告你們,君王可殺不可辱,這裡,就是孤的葬身之地,孤是絕不會跟你們去見姚萇的。」

  吳忠臉色一變,沉聲道:「苻天王,你已經落到如此的境地,強撐也是無用,我家大單於說了,只要你交出玉璽,可以留你一條性命。」

  苻堅突然大笑起來:「一個沒有了江山,沒有了尊嚴的君王,性命又有何用?吳忠,孤剛才就說過,君王可殺不可辱,你回去告訴姚萇,傳國玉璽,孤已經早就給了劉裕,要他帶回東晉,姚萇如果想要,就去跟東晉取吧。」

  吳忠的怒容滿面,持刃想要上前威脅苻堅,一邊地上的尹緯突然直起了身:「吳將軍,請你出去稍候,讓我跟天王談談吧。」

  吳忠的眉頭一皺:「尹司馬,我得在這裡保護…………」

  尹緯平靜地說道:「這裡沒什麼需要保護的,天王的夫人,公主已經自盡,我想這已經表明了態度了,我曾經是大秦的臣子,天王的官員,在這裡陪他最後一程,你出去吧,一切後果,尹某一已承擔。」

  吳忠咬了咬牙,收刀入鞘,大步走了出去。

  苻堅平靜地看著尹緯:「你叫什麼名字,以前在我這裡擔任何官職?」

  尹緯正色道:「外臣天水尹緯,在天王朝中任尚書著作郎一職。」

  苻堅歎了口氣:「天水尹氏,你是蜀漢大將姜維部下主薄尹賞的一族嗎?」

  尹緯點了點頭:「正是。尹公諱賞乃是族中祖先,其英烈忠勇,是我族長輩世代教導的。以前在天王朝中任官,所以今天外臣向您行舊臣子禮。」

  苻堅看著尹緯,眼中閃過一絲悔意:「你既然是忠勇姜維的後人,為何要助逆賊反叛呢?這與你一族的祖訓不符合啊。」

  尹緯微微一笑:「可能天王不記得了,自從您任命了大單於為龍驤將軍之後,我等就給配到了他的屬下任僚佐,按您剛才的說法,屬下的屬下不是您的屬下,大單於有開府建節之權,我等只需要向他效忠,而且在屬下看來,您在淝水之戰後,亂了方寸,逼反大單於,屬下追隨大單於,並無不妥。」

  苻堅怒道:「胡說,姚萇早就陰謀起兵叛亂,不是孤逼反的。」

  尹緯搖了搖頭:「聖人論跡不論心,屬下追隨大單於時,只知道他一心輔佐您的世子,獻計獻策,世子不採納他的建議,一意孤行地追擊慕容泓,以至中伏大敗,自己身死,大單於收拾殘兵,向您回報,您卻遷怒於大單於,斬殺其使者,這才讓大單於因為恐懼而自立。換了天王您,只怕也會作同樣選擇。」

  苻堅默然半晌,長歎道:「這件事上,孤是處理和有所不妥,不過喪子之痛,加上當時天下皆叛的情況,也讓孤怒火萬丈,犯下大錯。姚萇以前是不是有反心,已經不重要了,是孤自己不聽王景略所言,把我氐人四散各地,又不防備慕容氏,姚氏等,才會有今天的結局。」

  尹緯歎了口氣:「天王,外臣以為,事到如今,您還是沒弄清楚失敗的原因。慕容垂,姚萇這些人,都是幹才,如果能駕馭之,則可為國立下大功,若您自失權威,那自然人人想叛,並不一定是人家的謀劃。難道以前在幽州謀反的苻洛,也是狼子野心的異族嗎?是人皆有野心,欲望,而王權則是天下最吸引人的東西,宗室想要,異族想要,普通人也想要。」

  苻堅咬了咬牙:「那這麼說,慕容垂和姚萇還是好人了?錯在孤,不在他們?」

  尹緯搖了搖頭:「外臣沒這樣說,不過外臣以為,失去權力的責任,不在他們身上,而在天王,若不是您錯判形勢,低估對手,貿然發全國之兵南征,在淝水大敗,失掉了可以信任的中央兵馬,又怎麼會引得各地失控,萬里狼煙呢?王景略在世時,千叮嚀萬囑咐,要您千萬不要南征,就是看到了這一點。」

  「氐人數量稀少,雖然天王您施行仁政,但是漢人不會為您盡死力,而其他異族在平時可以威壓,一旦天下有變,必然人心思叛,畢竟您對他們是亡國滅族之仇,這種仇恨,只有靠時間和融合才能化解,您看不到這點,卻在沒有把握的時候貿然興兵,大敗之後送光所有本族的核心軍力,這才是天下皆叛的根本原因,所以說秦國之亡,最大原因不在他人,而在天王自己!」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3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人性善惡千古謎

  類似的話,苻堅從很多人的口中都聽說過,最近的一次是劉裕對他說的,但這一次從一個曾在自己朝中擔任小官的人嘴裡說出,仍然讓他歎息不已,他喃喃地說道:「尹司馬,真可惜,在孤的朝中,沒有發現你,卻讓姚萇得了便宜,這是上天無眼,讓孤的朝代滅亡啊。」

  尹緯歎了口氣:「天王仁厚,這是您能在天下大亂後還能撐這麼久的原因,但是在亂世中,誰能最大地利用人性之惡,而不是人性之善,誰才能得天下。恐懼永遠是比愛戴更能讓人效力的力量。這也是大單於能最後勝出的原因。」

  苻堅咬了咬牙:「這麼說,你也認為姚萇是個大惡人了?為何還要跟隨,難道你也是個惡人嗎?」

  尹緯平靜地說道:「我主姚萇,不是簡單能用善惡定義的,他殺伐果斷,對於自己的敵人冷血無情,讓人又恨又怕,卻是不敢與之為敵,事實證明,他比天王更得人心。起碼,我這種人,更願意追隨大單於。」

  苻堅恨恨地說道:「罷了,你說的對,這個亂世中,人民會畏懼那些強大的領主,而不是仁君賢王。你這樣的人,為了家族的延續,為了榮華富貴,投向更有可能成功的姚萇,是順理成章的事。不過我還是那句話,玉璽已經給了東晉,休想叫我交出來。」

  尹緯點了點頭:「我知道天王這是實話,你需要這個玉璽為自己的子侄在東晉找到一個避難的藉口,上次你放走劉裕,應該就是給了玉璽。本來我家大單於還想退而求其次,想要你禪位於他,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苻堅冷笑道:「禪讓不是不可以,如果是讓給東晉皇帝,我沒什麼可說的。但是姚萇卑鄙小人,受我大恩,卻不思報效,反而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舉兵反叛,即使靠了強力橫行一時,也必會受上天的報應,我寧可粉身碎骨,也絕不會禪位於他。你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尹緯點了點頭:「這點我同意天王的觀點。苻秦氣數已盡,不過我主的朝代,恐怕也不會太長久,天下鹿死誰手,現在還看不出來。」

  苻堅輕輕地「哦」了一聲:「怎麼,你對姚萇也不放心?不看好?你不是說他在亂世中能用人心之惡嗎?」

  尹緯歎了口氣:「亂世之中,不擇手段,陰險邪惡,自然可以強極一時,但所謂下好上之所好,如果只憑陰謀詐術,那部下也必然多奸邪之徒,一旦能平定之後,必然叛亂四起,宗室相殘,這點,司馬氏的晉國,就是最好的例證。」

  苻堅長歎一聲:「這是當年王景略教過孤的話,他說,天道好還,報應不爽,不施仁義者,必死於陰謀之中,這話還真沒錯。孤的仁義,自孤南征而止,而姚萇的好日子,也不會太長久。尹司馬,既然你看得這麼清楚,不如早早地南投晉國,去追隨真正的明君聖主。」

  尹緯搖了搖頭:「不,晉國絕不是明君聖主,他們的皇帝不過是個傀儡,而各大世家門閥,勾心鬥角,這次北府軍的失敗,就是他們內鬥的結果,所謂君子不入危邦,當年王猛不肯隨桓溫回東晉,就是這個原因。因為外邦人才,如果貿然加入,必會捲入這殘酷的權力之爭中,不得善終。天王的宗室堂弟苻朗,有北方名士之爭,主動歸降晉國,還送上了青州,不也是難逃一死嗎?」

  苻堅的頭上冷汗直冒:「這麼說來,是劉裕騙了我?孤的兒子逃到晉國,也難逃死路?」

  尹緯正色道:「只要不捲入那晉國的紛爭,應該不會有事。天王,你還有什麼遺言,需要我轉告你的家人嗎?我雖然無法保你的性命,但是也許可以網開一面,放苻宏逃出長安,這也算是我作為你曾經的臣子,對您的恩情的最後回報了。」

  苻堅咬了咬牙:「在我死之前,我還是有些不甘心,先生的見識超群,我想聽聽,你對於未來的天下大勢的看法。」

  尹緯的眉頭微微一皺:「現在還看不太清楚,不然我自己也會追隨心中的明主了,就是因為看不清未來的大勢,所以現在只能暫時寄身於姚萇這裡。以觀時局。不過既然天王這樣問了,我也不妨試著一說。」

  苻堅看著尹緯,臉上閃過一絲期待之色,江山霸業,皇圖天下,是每個雄主的夢想,即使在自己手中無法實現,即使死亡就在眼前,他仍然無法掩飾自己對此的渴望。

  只聽到尹緯緩緩說道:「關中這裡,長安的淪陷,已然不可避免,西燕會攻破長安,但必然不會久留,最後會是我主占得關中,但他人情未複,各地仍然有很多忠於天王的力量,會聯合反撲,關中的爭奪,會經年累月。」

  苻堅的眉頭一皺:「忠於孤的力量?孤怎麼看不到呢?」

  尹緯搖了搖頭:「也許是我表達的不太清楚,不是忠於天王個人,而是忠於苻秦,忠於氐人,或者說,是氐人和漢人的力量。天王在位時,對其他民族講仁義,反而就是弱化了氐族本族的地位,引得這些人不滿,多次的叛亂,就是這個矛盾的集中體現。」

  「所以天王被困長安時,這些人結塢自保,或者是聚部落自立,雖然也偶爾有些忠義之士冒死援助長安,但大多數人,卻是選擇觀望,就象這附近的胡空堡,將軍徐嵩,就是這樣的人,我們在五將山設伏,本來不過數百騎兵,他也心知肚明,卻是坐擁數千兵馬,不來救援,就是存了這個心思,天王一死,他們才有名正言順的自立藉口。」

  苻堅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之色:「孤還以為各地都是忠義之士,只是力量不夠罷了,想不到,也都還是這些貪生怕死,各懷鬼胎的歹徒啊!」

  尹緯冷冷地說道:「這就是人性,天王,永遠不要對此想得太美好!」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3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呂光回師苻登起

  苻堅歎了口氣:「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說這些人是因為孤以前沒有給氐族人太多好處而不肯效死力的,那孤只希望在孤死後,他們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戰鬥,莫要便宜了姚萇這奸賊。」

  尹緯淡然道:「從河西到隴右,再到河湟之地,本可有二十萬雄兵,卻無一兵一卒來救天王,若非他們早存了亂世爭霸的心思,安能如此?有兩件事我要告訴天王,兩股來自西方的神秘力量即將加入這關西的爭奪,我家主公是不是能坐穩關中,未可知也。」

  苻堅訝道:「兩股西方的神秘力量?什麼意思?」

  尹緯微微一笑:「一股就是天王派去征討西域的兵馬,呂光所部,他們平定了龜茲之後,在當地磨蹭了一年多,才回歸中原,帶著大量從西域搶來的金銀財寶,美女奴隸,還有著名的佛學大師鳩摩羅智,就這麼回來了,天王的涼州刺史梁熙,早存自立之心,不想讓呂光所部回歸,威脅自己,分兵派將扼守各處關隘,只怕一場大戰,不可避免了。」

  苻堅冷笑道:「梁熙這奸賊,孤讓他當涼州刺史,裂土分疆,國難之時,多次派使者調兵,他卻一兵不發,甚至到後來扣留使者,坐視孤在這裡兵敗。孤恨不得能掐死這個叛徒,現在好了,呂光的十萬精兵,本是大秦最精銳的關中和隴右兵馬,兵精將勇,在西域大破諸胡聯軍七十萬,密卡登下,如此勁旅,又豈是梁熙之流可以抵擋的?」

  尹緯點了點頭:「梁熙確實不是呂光的對手,不過涼州之地,地廣人稀,民風兇悍,呂光的大軍出去時都是棒小夥子,這數年才歸,已不復當年之勇,加上在西域搶夠了財寶與女人,一個個都是拖家帶口,要說割據涼州問題不大,可要說爭奪天下,為天王報仇,是沒這可能的。」

  苻堅雙眼圓睜:「我不信,呂光是忠義之人,受了孤的大恩,他不會學梁熙,而且他的部下,多是關中子弟,家人受難,怎麼會不救呢?」

  尹緯歎了口氣:「呂光本質上跟梁熙也是一樣,擁兵十萬,割據一方,早就不想再受約束了,他不是不知道淝水之敗,不是不知道長安之圍,若真的是忠義之士,早就會象洛陽,益州的守軍一樣,放棄所守地盤,率主力來援救了,可是他卻在西域盤桓數年,分明就是想坐觀成敗而已。至於那些關中精銳,出外征戰多年,早就有錢有女人,戰士如果入了溫柔鄉,哪還願意再上戰場?戰鬥的意志永遠比戰鬥的技能更重要,所以說呂光不過是想回來奪取涼州,據此而自立,斷然不會在我主公佔據關中之時,就與之為敵的。」

  苻堅長歎一聲:「知人知面不知心,王景略在時曾說過,呂光終非池中之物,不可大用,我卻惜其才能,不忍閒置,沒想到真的一語成讖,真是天意,天意啊。」

  苻堅發了一通感慨,繼續看著尹緯:「呂光如果能佔據涼州,西結羌氐,北連匈奴,未必不能成事,不過這是多年之後的事情了,涼州民風兇悍,多是桀傲自立的異族豪帥,連大秦極盛之時,也難以控制,更別說現在這個亂世了,呂光想要平定涼州,恐怕這輩子都未必能來得及。如果說這是一股來自西方的神秘力量,那另一股又是誰?」

  尹緯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正色道:「這另一股神秘力量,則是來自於甘隴,河西之地,來自於枹罕的苻登。」

  苻堅吃驚地張大了嘴:「苻登?就是孤的族孫,曾經擔任殿上將軍,長安令,後來因為犯了事被貶為狄道縣長的苻登,苻敞的兒子嗎?」

  尹緯點了點頭:「正是此子,天王對他有印象?」

  苻堅歎了口氣,神色變得落寞起來:「當然有印象,這小子可是咱們苻氏一族中出了名的惡少,從小就力大無比,胡作非為,酷似我曾經誅殺的暴君苻生,他的父親被苻生冤生,也算是忠良之後,所以雖然年少時荒唐事做了很多,但我始終不忍處罰,等其年齡稍長之後,有所收斂,開始讀書習文,孤還為此高興了一陣,讓他當了長安令這樣的文官,沒想到他辜負了孤的信任,竟然結交匪類,私放江洋大盜,孤對他太失望了,才貶他去了狄道任縣令,淝水之戰後,長安被圍,外界的消息就隔絕了,沒想到他居然去了枹罕。」

  說到這裡,苻堅的眉頭一皺:「枹罕原來的河州刺史毛興,乃是大秦忠良,幾年來一直孤懸隴右,幾次奮力救援長安都被打退,可以說是為數不多的盡力忠臣,只可惜他勢單力孤,連年與姚萇的弟弟姚碩德所率領的隴右一帶羌賊交戰,無法取勝,反而被部下所殺,孤記得是當地的豪族衛平矯詔自立為河州刺史,跟羌賊講和,怎麼又讓苻登取得了統治?」

  尹緯微微一笑:「所以說天王還是看人眼光不准啊,非但沒看清臣,更沒看清苻登。此子強悍有力,熟讀兵書,是你們苻氏一族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看出天王重用異族,一心南征,知道天下將亂,這才會暗結豪傑之士,縱之以立私恩,另一方面,故意惹怒天王,將之貶官外放,這樣就可以在外因時而動。果然,當天下大亂之後,他曾經幫助過的那些個江洋大盜,異族豪強,都紛紛來投奔他,這就是他起兵的資本。」

  苻堅目瞪口呆,不信地搖著頭:「我不相信,這苻登什麼時候能有這等心思了?」

  尹緯冷笑道:「天王怕是有所不知吧,關中剛亂時,苻登就帶著他的幾千部下,去投奔了毛興,毛興大喜,以女兒嫁之,而他卻領兵在外,不與羌兵交戰,卻是四處平定盜匪,壯大自己的力量,老丈人被殺時,他藉口領兵在外,無法援救,卻是四處暗中散播消息,說衛平年老懦弱,根本無法領導枹罕諸氐,只有他這個秦國宗室,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果然,姚碩德一退兵,枹罕的諸部首領就聯合驅逐了衛平,奉苻登為主,現在他手下有數萬虎狼之師,虎視關中,可以說此子,才是我家主公最大的威脅。」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4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皇圖霸業歸塵土

  苻堅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久久,才難以置信地搖頭道:「想不到苻登竟然有這樣的本事,孤真的是小看他了。此子不僅勇武過人,還懂得隱忍,收攏人心,甚至會利用權謀手段了,也好,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對付姚萇!」

  尹緯平靜地說道:「苻登本性殘暴,即使可以一時占上風,我也並不看好他能打敗我家主公,現在關中遭遇多年的戰亂,殘破不堪,民眾渴望安定平靜的生活,苻登在這個時候起兵,不得人心,所以,他必須要等你死了,才好打出為你報仇的大旗,以此爭取儘量多的人支持。」

  苻堅的眼中光芒閃閃:「所以姚萇就想著要我傳他玉璽,或者是禪讓於他,如此一來,就斷了苻登的起兵理由,對不對?」

  尹緯歎了口氣:「不錯,正是如此,天王,如果你主動地讓權於我家主公,那就不存在報仇一說了,我家主公為了展現他的寬大仁義,也會讓你活下來,就象你對待那些給你滅亡國家的君主一樣。」

  苻堅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斷然不會讓這羌賊的奸謀得逞,尹先生,你今天來告訴我這些,是不是想提醒我自盡?為什麼這樣做?你這樣既報答不了我,也是對你現在主公的背叛,畢竟,現在你是姚萇的部下。」

  尹緯正色道:「賢臣擇主而侍,跟隨主公,是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但我不覺得他是在這個亂世中能平天下的人,陰謀腹黑用得太多,必將遺禍子孫,我不能把家族的命運都押在他的身上,所以,我還要再在這個亂世中觀察一陣,天王曾經仁義對待天下人,你不應該在國破後再受這種羞辱,讓你能有尊嚴地自己選擇自己的結局,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苻堅哈哈一笑,長身而起:「很好,尹緯,你是聰明人,應該能有自己的未來,今天,就用我的人頭,去成就你的功勞吧。下輩子若有緣,希望我們能真正成為朋友。」

  他說著,轉向了神像後面,一條三尺白綾,已經抄在了他的手上。

  尹緯伏身於地,高聲道:「恭送天王上路!」

  他用了羌語,就連外面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苻詵淚流滿面,大叫一聲:「父王,兒臣先走一步!」說著,橫劍於頸,猛地一拉,血流於注,而他的身體,也轟然倒地,這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卻選擇了最標準最壯烈的軍人死法,就連那些羌兵,也是黯然神傷,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天王,安心上路!」

  緊接著,所有的羌軍兵士都滾鞍下馬,跪地痛哭,即使現在是敵人,但這些人全在苻堅治天下的時候受到過他的仁義,好處,現在聽到苻堅將亡,又怎麼不痛哭流涕,淚流滿面呢?即使是那個帶隊大將吳忠,也是駐劍於地,兩行眼淚長流,高聲道:「天王,安心上路!」

  白綾掛在了神社的大樑之上,苻堅踩著張夫人剛才踢倒的小馬紮,把頭伸進了那圈套之中,他扭頭看了一眼張夫人和自己的兩個女兒,她們的屍體,就這樣懸在空中,隨風晃悠著,長髮蓋住了她們的臉,免得吊死時的那種突睛吐舌的慘樣讓人看到,即使是死,身為女子,也不想形象太過難看。

  苻堅心中感歎,在他的眼前,浮現出了一幕幕往事,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年,自己率軍在長安城外大戰桓溫,策馬突陣,勇冠三軍,幾萬秦軍齊聲喊著自己的名字,那一刻,自己第一次感覺到了淩駕眾人之上,受無數人膜拜的感覺。

  畫面一轉,他又看到了自己手提著暴君苻生的首級,站在長安宮城的城頭之上,對著城下黑壓壓的軍士大聲道:「暴君苻生,已被我等誅殺,放仗者一律不問!」成千上萬的軍民與百姓暴發出一陣陣的歡呼,幾乎每個在苻生暴政下嚇得大氣都不敢透一口的這些軍民,全都忘情地舞蹈起來,大吼道:「東海王(苻堅當時的王爵稱號)萬歲,東海王萬歲!」那一刻,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正地成了一個帝王。

  畫面再轉,苻堅仿佛看到了自己與王猛的第一次初遇,那是在兩儀殿上,這個被當時的大臣,呂光之父,司隸校尉呂婆樓所舉薦的漢人謀士王猛,一邊撓著身上的跳蚤,一邊縱論古今,述說著治國平天下之道。

  自己本以為又不過是一個漢人腐儒來求官,開始並沒太在意,可沒想到這個渾身上下散發著臭氣,跳蚤肉眼可見的人,嘴裡卻是一條條治國良策,句句直陳時弊,鞭辟入理,卻又是有那麼巧妙的應對之法,不知不覺,天色已晚,點燭夜談,直到拂曉雞鳴,如是三天三夜,那個其貌不揚的漢人,形象變得如此高大,苻堅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激動地拉著王猛的手:「孤終得諸葛亮矣!」

  畫面再轉,苻堅又看到了自己站在太極殿前的那個巨大的江山萬里沙盤前,看著前秦的旗幟,插遍了關東,代北,甘涼,巴蜀,那一個個的強大敵國,在自己縱橫天下的鐵軍面前,灰飛煙滅,他看到了自己在得意的大笑,而身後一身朝服的王猛卻是一臉的憂慮,在一片群臣的恭賀中,他的聲音低沉而特別:「陛下,這一切終將化為塵土,君之危,在國內,而非外敵!」

  苻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了臥榻之上的王猛,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了,卻仍然拉著自己的手,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說道:「天王,萬萬,萬萬不可南征啊,你的,你的敵人是慕容垂,姚萇,請你…………」他說著,頭突然一歪,就此氣絕,而自己悲呼道:「景略!」

  苻堅的回憶畫面,隨著他的淚水盈眶而變得模糊,他的雙腳用力一蹬,腳下的胡床傾倒,脖子上頓時千鈞之力環繞,再也說不出話,透不過氣,而他的周圍,仿佛出現了無數的魂靈,仇人,朋友,子民,渾身是血,一言不發。
  
BabOdin 發表於 2019-4-11 00:24
第一千零二十章 鳳凰縱兵洗長安

  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苻堅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淝水之前,壽春城頭,手持馬鞭,意氣風發地對著面前的晉國來使大笑道:「你信不信,孤只要讓我大秦將士人人投鞭於這淝水,不,甚至是長江,就可以斷流進軍嗎?」

  那個晉國使臣抬起了頭,虎目之中,光芒閃閃:「我,大晉北府軍主劉裕,不教胡馬踏山川!」

  苻堅能聽到自己喉骨斷裂的聲音,在靈魂出竅前的一瞬間,他的心中默念道:「劉裕,平定天下,結束亂世,孤不行了,你一定可以!」

  長安城外,西燕軍大營。

  慕容衝的雙眼圓睜,滿頭大汗,對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個傳令兵大吼道:「你再說一遍!」

  那個傳令兵的身子在微微地發抖,一如他的聲音:「秦主苻堅,昨日,昨日在五將山被姚萇派兵俘獲,索取玉璽和逼迫禪讓未果,苻堅及張夫人,以及其女兒苻寶,苻錦,兒子苻詵,全部自盡!」

  慕容衝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的比哭還難聽,非常沒有半點喜悅之情,反而透出衝天的恨意:「苻堅,你居然就這麼死了!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突圍?為什麼你會死在姚萇的手裡?!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只有我可以殺你,只有我才可以報仇!」

  坐在一邊的慕容永眉頭微皺,說道:「長安城的情況如何了?」

  那個傳令兵連忙抬起頭,說道:「苻堅的死訊也傳到了長安城,甚至比我軍的探馬更快,好像是那些伏擊他的羌軍散佈到長安的,苻宏聽說此事後,五更的時候就輕騎逃走了,去向漢中方向。」

  慕容衝咬牙切齒地說道:「給我追,殺不了苻堅,孤也要殺了苻宏洩憤!」

  慕容永的眉頭微皺:「大王,請息雷霆之怒,我軍苦戰經年,終於拿下了長安,現在苻堅已死,長城已是我軍囊中之物,辛苦了這麼久的將士需要回報,苻堅一死,苻宏手中連玉璽都沒有,不過一喪家之犬,不足為慮。」

  慕容衝的眼中閃著仇恨的光芒:「你說得對,苻堅死了,苻宏跑了,可是長安還在,那些食我軍將士之肉,殺我族人的賊人還在,只有用他們的血,才能洗清這座罪惡之城,殺,給我殺,屠城!」

  一些面相兇悍的將校面露喜色,兩眼之中凶光畢露,齊聲叫好,而慕容永和其他幾個高級將校則面面相覷,慕容永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大王,縱兵擄掠乃是我族傳統,並無不可,但是搶了財物就可以了,殺人似無必要,我軍要在亂世之中建立功業,屠城這種殘暴之舉,還是少做為好。如果是為了在某地立威,讓此地之人不敢與我等為敵,那還有理由,但我軍不會在關中久居,這樣做並無必要。」

  慕容衝恨聲道:「誰說我們不要在關中久居了?誰說的?」

  這一下慕容永和大部分的將校都臉色大變,慕容永身邊的韓延訝道:「大王,您沒弄錯吧,我們不是打下長安,報了仇後就去關東跟吳王會合嗎?」

  慕容衝冷笑道:「慕容垂自立為王,早有反心,再說他在大燕的時期就叛國出逃,與我皇兄,與我一族名為親屬,份同仇敵,以前不過是因為有苻堅這個共同敵人,有皇兄這個共主而勉強在一起,現在共敵已滅,共主已亡,我們之間,已成水火,難道你們希望去跟慕容垂作戰嗎?」

  慕容永沉聲道:「大王,關東才是我們慕容氏的祖居,故地,我們起兵反秦,就是想報仇之後能回到故鄉,攻打長安不過是為了復仇,大仇得報,您自然是我鮮卑一族最合法的主君,即使是吳王,也不能與您爭功,您只要回歸關東,就是吳王的部下,也會倒向您的。」

  慕容衝厲聲道:「一派胡言!他剛剛打敗北府軍,消滅丁零,他的部下又怎麼可能倒向我們?你們是不是想回了關東之後,再向慕容垂投降,也不失王候將相之位啊?」

  韓延搖頭道:「大王,我等絕無此意,只是,只是我們都以為滅秦之後,搶掠長安就可以回家了,可您這麼一說,我們,我們實在是覺得太突然了啊。」

  慕容衝冷笑道:「是啊,在你們這些人眼裡,我不過是一個仗著父兄血統的傀儡罷了,從來沒把我真正當成大王,韓延,你敢這麼跟慕容永說話嗎?」

  韓延的舌頭一下子打了結:「大王,你,你冤死屬下了啊,屬下對您可是忠心耿耿的啊。」

  慕容衝怒火萬丈,拍案而起:「夠了!一直以來,你們眼裡真正的西燕之主就不是我,而是他人,今天孤說話都不算數了,是不是明天你們就想像除了慕容泓那樣殺了孤?」

  帳內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沉寂之中,只有慕容衝那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劇烈的喘息之聲,清晰可聞,沒人敢說話,也沒人敢表態,哪怕是表忠心。

  慕容永歎了口氣,跪了下來,以手按胸:「臣慕容永,誓死效忠大王,您的命令就是臣的行動,願為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慕容永率先表態,其他的重臣如高蓋,段隨等也都紛紛跪下效忠,帳內剛才還一觸即發的可怕氣氛,漸漸地緩和。

  慕容衝餘怒未消,看著韓延,冷笑道:「左將軍韓延,不尊君上,公然抗命,按律當斬,不過,今天苻堅老賊身死,長安不戰而降,看在這大喜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慕容將軍,韓延是你的副手,你說怎麼辦?」

  慕容永咬了咬牙,沉聲道:「杖責八十,降職三級!」

  慕容衝哈哈一笑:「好,這可是你說的,就由你慕容將軍親自執行吧。傳孤的命令,全軍解除軍紀三天,長安城中,想要什麼就拿什麼,有敢不從命者,格殺勿論!秦國宗室,沒逃走的男丁盡數斬殺,女子分賞大燕文官武將。秦國百官,若有不降者,全族誅戮!」

  慕容永的嘴角勾了勾,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有開口,跟著其他人一起山呼道:「我等謹遵大王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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