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神魂之判官 作者:退戈(已完成)

 
BabOdin 2019-4-21 19:21:44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98442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20:04
140、掌控

  大早, 柳方平拿毛巾仔細擦臉。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露出絲深惡痛疾的表情來。隨後愣了下, 轉為狂喜。

  他一路跑進廚房,準確而快速地從下拉櫃子裡, 翻出一把水果刀,刺向自己的脖子。

  快貼近皮膚的時候,又忽然頓住。

  之前還激動的柳方平冷靜將東西放回遠處, 然後走回廁所, 拿過掛在旁邊的抹布, 將洗手池邊濺出來的水珠全部擦乾淨,放回旁邊的手架上,轉身出去。

  柳方平挽起袖子, 開始準備早餐。

  幾分鐘後,柳玉和柳夢紅穿著睡衣懶散地從房間裡走出來。

  柳玉打開電視機的開關,一屁股坐下,開始看早晨的一個養生節目。

  柳夢紅在一旁舒展手腳。

  柳方平把做好的東西端到桌上, 笑道:「爸、媽, 我出門了。」

  柳玉淡淡應了聲,並沒太大的反應:「哦。」

  柳方平穿好鞋,站在門口,面帶微笑得問道:「爸、媽, 我最讓你們滿意的地方,是聽話嗎?」

  「是啊,」柳玉說,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柳方平還是笑道:「那你們可真是一個無比偉大的人。有著無與倫比,令人羡慕的成就。」

  柳玉終於偏過頭,笑道:「嘿小子,什麼意思?打趣你老爸嗎?還會開玩笑了呢。」

  實在是他的表情太過和善,讓人不去懷疑其他的想法。

  柳方平:「我出去了。」

  他早上去店裡開門,沒多久員工也來了。兩人將櫃檯整理了一下,正式開門營業。

  他到二樓的辦公室,翻看昨天的日帳,然後拿著進貨單出來,給店裡的存貨進行標價。

  臨近中午,江風順著地址來到店裡。

  「你好。」

  柳方平笑了一下,沒打招呼,直接從江風身邊走了過去。

  小山神在旁邊大聲喊了一句:「你好!」

  柳方平終於裝不下去了,轉過身來道:「你們是昨天去我家裡的人是吧?你們好。來找我有事嗎?」

  江風:「你有事嗎?」

  柳方平:「我非常好。」

  「我問的不是你。」江風說,「我問的是真正的柳方平。」

  柳方平面部抽搐了一下,整個表情顯得割據而詭異。

  他還是禮貌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江風:「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一聊?」

  柳方平快速指向樓上。又對旁邊的服務員道:「告訴他們。接下去任何人都不要到我的辦公室打擾我。」

  「好的。」

  三人來到辦公室。裡面有一張棕色的沙發,面對面坐下。

  柳方平難以抑制地屏住呼吸,希冀地看向江風,緊跟著再次收斂。

  江風靠在沙發上,仔細看著他,還是看不出異樣。說道:「我不知道你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那麼我說,你用點頭或搖頭來回答可以嗎?」

  柳方平點頭。

  江風:「你的神智還能控制這具身體嗎?」

  柳方平點頭,緊跟著搖頭。

  「你的思想始終保持清醒,能看見外部發生的一切,但是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點頭。

  「身體的疲憊感和疼痛感能感受到嗎?這還是你自己的身體,只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

  點頭。

  「腦海中有沒有出現過其他的想法,或者見過鬼?」

  搖頭。

  「你能做的所有事情,是由你父母來決定的?」

  點頭。

  「如果你一直聽話,能取回身體的掌控權?」

  點頭,緊跟著又搖頭。

  江風大概意會,繼續問道:「你父母有信仰的神佛嗎?」

  柳方平繼續點頭。

  江風靜默片刻,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是他們做的嗎?」

  柳方平閉上眼睛,江風能看出他大概是想哭,可是卻沒有眼淚。

  他再次點頭。

  小山神眉毛糾成了一個八字,可憐地看著江風說:「為什麼要這樣?這才不是爸爸。」

  江風摸了摸他的後腦。

  「我要是不聽話,爸爸還會喜歡我嗎?」

  小山神高聲問道:「我要是長大了,不可愛,爸爸還會喜歡我嗎?」

  他從沙發上滑下來,抱著江風的小腿問:「大人都不可愛,爸爸還會喜歡我嗎?!」

  柳方平用力捏緊自己的手指,呼吸沉重了起來。

  「我會變花!」小山神急說,「如果我長大了,我的身體也可以長大!我可以給你建房子,很多很多的地都給你建房子,不要你的錢!爸爸……」

  「會。」江風說,「父母喜歡孩子,跟他是不是聽話沒有關係。那不是愛。」

  小山神樂呵呵喊道:「爸爸!」

  江風指著柳方平道:「去幫忙看看叔叔。」

  小山神朝著柳方平走過去,對他伸出手。

  江風:「低頭。」

  柳方平順勢低下頭。

  一雙略為冰涼的小手按在他的額心,柳方平顫了下,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初二,柳方平因為毆打同學被學校勸退,柳玉與柳夢紅來學校領人。

  柳方平吊兒郎當地站在教室角落,看柳玉在他面前氣急敗壞地激情唾駡。

  對方用骯髒的話意思性地辱駡了他的雙親,殊不知自己就是他的雙親。

  柳方平諷刺一笑。

  柳玉來了,沒問過原因,沒問他有沒有受傷,沒問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讓自己馬上道歉。

  可是對面的同學,跟他恰好反了一下。

  他驕傲地站著,不屑「嘖」了一聲。

  或許是他的笑跟咋舌惹怒了柳玉。柳玉一下子爆發,拽過他的衣領,將他推倒在地,並用力踢向他的膝蓋。

  柳玉以前是做苦工的,力氣大。一腳下去,柳方平表情瞬變,抱著膝蓋佝成一團。

  柳方平大喝了一聲「靠!」,臉色憋得漲紅。

  旁邊班主任也被嚇到了,過來阻攔道:「別動手。這位家長請跟孩子好好溝通,不要動手!」

  柳玉:「你再給我橫!你看看我能不能治得了你!」

  柳方平回吼道:「你以為老子真打不過你嗎?你以老賣老個什麼勁!」

  柳玉又踢了一腳。

  最後一團混亂,在班主任的求情斡旋之下,總算沒有被勸退,這件事情最終以留校查看的處分結束。

  被勸出學校的第一個星期,柳方平不想回家。他靠著平時攢下來的一百多塊零花錢,在外面晃蕩。

  青春期的孩子,白天就吃一碗泡面,晚上去管理不嚴格的網吧,花十塊錢包夜,竟然就這樣混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柳玉跟柳夢紅都沒有主動出來找人。

  柳方平脾氣倔強得很,不肯服輸。關掉了手機之後,跟網吧的網管搞好關係,給自己找了個打雜的工作。

  免包夜費,包食宿,以老闆親戚的身份,幫忙打掃網吧衛生,順便幫客人跑腿。

  這發展下去,似乎能長住下來。

  另外一面,柳玉跟柳夢紅清點家裡財務,總覺得錢少了幾千塊,於是肯定地說是柳方平偷的。

  「難怪在外面瀟灑不回來,竟然連偷雞摸狗的事情都做,再下去就是犯罪啊!」

  柳夢紅:「這孩子我教不下去了,到底是像了誰啊。我們工作辛辛苦苦,他就不務正業。繼續養下去,不是一個禍害嗎?」

  柳玉:「我柳家幾代老實本分人了,到這裡還出個賊?」

  「不能這樣了,我們要想想辦法。」

  「對,想想辦法……」

  兩人坐在床頭,互相對視,然後暗暗下了決心。

  江風見到這一幕,皺了下眉。

  隨後柳夢紅翻箱倒櫃,從床底抽出了一個老舊的金屬盒子。盒子上印著紅綠的花樣,因為生銹而變得斑駁,辨認不出原先的款式。

  柳夢紅用力打開鐵盒,從裡面取出了一小截白色的斷骨。

  柳玉問:「真有用嗎?」

  「我聽說是有用的。」柳夢紅遲疑說,「村子裡這樣傳下來,應該有用吧?反正試試也沒什麼關係。」

  柳玉贊成說:「好。」

  柳夢紅從別的拿出一個小包,目測應該是柳方平的碎發。比對著骨頭,似乎是想將頭髮纏到骨頭上。

  但柳方平的頭髮短,且髮質堅硬,實在纏不上去。柳夢紅只能將頭髮跟骨頭放在一點,然後用火點燃。

  緊跟著,她又從盒子裡面翻出一本破爛的古書。對照著上面的記錄,將自己跟柳玉的血混合,趁著血液未幹,在紙上畫出一個陣法。

  把骨頭和頭髮灰放到陣法中間。

  一陣操作後,叫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書成字元已經乾涸的血液,開始脫離原來的位置,向中間流動。

  「回來!」柳夢紅哭著叫道,「讓他回來!讓他聽話!」

  柳玉合十磕頭:「求求大神仙,讓我兒子變得正常一點吧!」

  「為什麼這樣!」小山神氣憤道,「他們怎麼能這樣!」

  少年人略帶愚蠢的倔強,難道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行嗎?

  不聽話就是不正常嗎?

  不聽話就是隨意污蔑的理由了嗎?

  柳方平木然地回家了。

  他發現自己不受控制,再看到雙親的表現和態度,瞬間猜測出了真相。

  他感到恐懼,不是恐懼未知的力量,而是恐懼自己的父母。

  他們讓他做事。掃地、做飯、學習。

  一件件事情,他都完整地做了。

  他想嘶吼,想拒絕,可卻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他像被困在一個透明的牢籠裡,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又不是自己的身體。

  他的尊嚴和自由被踐踏,可是他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終於他願意拋棄尊嚴,祈求原諒。

  柳方平跪在柳夢紅的前面哭道:「媽,媽我知道錯了,你別在這樣對我!我害怕真的媽媽,我以後不打架了,好好讀書,你放過我吧媽!」

  「你在說什麼呢?」柳夢紅說,「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爸媽怎麼會害你呢?」

  隨著柳方平臉上的笑容僵住。他看著他母親的臉在自己面前放大。喉嚨裡再發不出一個音節。

  柳夢紅又說:「以後不要這樣哭,笑起來才好看,知道嗎?」

  柳方平感覺臉上的肌肉開始抽動,扯出一個笑容。

  柳夢紅親切拍了拍他的臉,笑道:「乖。」

  那笑容在柳方平眼中無比的恐怖。他腦海中不斷重播著這一畫面,讓他墜入無邊地獄。

  「乖。」

  乖。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20:05
141、質問

  整件事情並沒有任何血腥的畫面, 但卻比江風見過的許多案例都來得觸目驚心。

  父母和子女的關係, 究竟應該是怎麼樣的, 也許很多人都摸索不出來,也不願意去摸索。

  自私地不想去妥協, 想讓自己永遠處於舒服的狀態,於是就強迫他人來遷就自己,不去看、不去體諒對方受到的傷害, 還絲毫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

  明明那應該是他們最親近的人。

  他們應該是完全不一樣的個體。

  柳玉跟柳夢紅是想生一個機器人嗎?可他們兩個如今自己還是好吃懶做的悠閒度日而已。

  江風站起來, 牽了小山神要帶他出去。

  小山神踢踏著小步追上, 伸長手抓住他的腰帶。江風直接將人抱起。

  小山神問:「他怎麼辦呐?」

  江風說:「會沒事的。」

  這是江風第二次拜訪柳玉的家。

  柳玉聽到聲音,站在視控門鈴前,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江風:「柳先生不在嗎?」

  「他工作去了。」柳玉以為江風是不懷好意, 頓時戒備起來:「你還有事嗎?我們家沒什麼可以幫你的了。家裡就兩個老人,你不方便進來。」

  江風:「關於昨天的地址,我在地圖上搜了一下,發現並不詳細, 所以關於細節問題, 想找兩位再問一問。」

  「我們就在這裡說吧。」柳玉沒好氣道,「我都說了我兒子不在家呢,你這樣進來不方便。」

  江風一手按在門上,眼神冷冽地看著他們。

  「你……你想幹什麼?」柳玉頓時緊張道, 「你不走的話,我現在就叫門衛了啊!」

  「我是來找那幅畫的,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江風說, 「我剛才已經跟柳先生聊過了,也知道了事情的經過。真是抱歉,我就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奉勸你,現在把你屋裡放著的骨頭拿出來。」

  柳玉大聲嚷嚷:「什麼骨頭?你這人神經病啊!」

  江風嚴肅道:「如果你繼續不合作的話,我現在就採取特殊手段了。」

  柳夢紅走出來問道:「怎麼了啊老頭子?」

  隔著一道門,柳玉不將他放在眼裡,直接按了旁邊的聯繫物業。

  聽到裡面傳出來的「你好。」,小山神氣得拿腳踢門。

  「你太過分啦,我要生氣了!」

  因為是夏天,他的鞋面薄而透氣,一腳踹下去後腳趾抽疼。

  又不敢出聲沒了氣勢,癟著嘴默默轉了個圈,抱著腳蹲到角落。萎靡地縮成一團。

  江風五指成爪,往前伸去。

  無形的手越過防盜門,抓住了裡面正在查看的柳玉的頭,而後用力一捏。

  柳玉正準備出聲的話被噎在喉嚨裡,瞳孔猛得瞪大,大腦嗡嗡作響,嘴裡只能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呻^吟。

  「啊、啊……咿……」

  臉上肌肉抖動,口水順著兩側流了下來。

  柳夢紅被嚇住了,大叫道:「老頭子!」

  江風將外一拽,將柳玉的魂魄直接拽了出來。

  裡面柳夢紅抱住滑下去的柳玉驚叫道:「啊!你怎麼了!」

  「喂?喂您好住戶?請問有事嗎?」

  「老頭子!」

  「喂?需要幫忙叫救護車嗎?」

  柳玉兩股打顫,看著驟然變化的視角,緩慢側頭,瞄向江風。

  江風冷冷睨他一眼:「開門。別讓我說第三次。」

  他故意釋放了自己的威壓,柳玉頓時渾身蕭瑟,再不敢多言。

  江風重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柳玉魂魄得以回到自己的肉身。

  屋內,只見柳玉身體猛得一挺,睜開眼直愣愣地盯著鐵門。

  「啊!」柳夢紅拍打他的身體,怨懟道:「你沒事兒吧?你怎麼了啊!」

  催命似得敲門聲又響起來。

  柳玉連忙站起來說:「沒事,我就剛剛頭暈了一下。快開門!」

  柳夢紅掛掉了物業,然後打開大門。

  江風大步邁進來,在門口脫掉鞋子。

  兩位老人互相靠在一起,隨著他動作後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離。再不復方才的囂張氣焰。

  「怎麼……你……」

  江風反手合上門,徑直走進二人房間。

  兩人即害怕又好奇,小碎步跟了上去。

  江風按照畫面裡看見的指引,從床底下摸出一個鐵盒,單手托著,掀開蓋子。

  柳夢紅嘴快驚呼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們的東西放在這裡?」

  「閉嘴!」柳玉訓斥,「你別說話。」

  柳夢紅委屈嘀咕:「我怎麼了嘛。」

  江風拿出那張他們用自己鮮血畫出的符咒,走到廚房,打開煤氣灶,用火點燃。

  兩人似乎還想阻止,在一旁張口欲言,捏著手指,唯唯諾諾的模樣。

  紙張燃燒,飄起的全是黑煙,傳出的卻是類似腐肉那種令人作惡的味道。

  柳夢紅捂著鼻子咳了兩聲,背過身去。

  小山神就在一旁抓著他的衣角。

  江風並不在意二人,背靠廚房的料理台,開始翻閱留下的那本古本。

  柳玉猶豫著開口說:「你,你拿到東西就走吧,這個盒子我們都不要了,求你放過我們吧。」

  江風翻了一頁:「我等人。」

  「等誰?」

  「等你兒子。」

  「我……」柳玉瞪大眼睛,一副會跟他不死不休的模樣道:「你想對我兒子做什麼?!」

  「哦?」江風終於抬頭給了他一個目光,諷刺地笑道:「你還會關心他嗎?可如果我是他,被你們操縱了這麼多年的話,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們。」

  柳玉梗著脖子反駁:「你在胡說些什麼!」

  江風:「我要看著他,以免他犯下錯事,給你們兩個行將就木的人陪葬。」

  柳玉:「你放屁!我兒子他……我兒子他很孝順,他一定能理解我們的苦心,他怎麼會恨我!」

  他話音剛落,大門被推開一條縫,柳方平面無表情地走進來。

  柳玉一臉欣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兒子!兒子你回來了!」

  柳方平停在原地,詭異勾了勾唇角。

  柳玉被他看得不寒而慄,板起臉道:「你怎麼了?你這是什麼眼神?你就是這樣對待父母的嗎?」

  柳夢紅忙拉住他:「別這樣,他已經長大了!」

  柳玉指著道:「你長大了也是我兒子!」

  「啊——」柳方平聽著大叫一聲,朝他撲了過去,叫嚷道:「我殺了你!」

  柳玉被他推翻在地,腦袋磕了一下,卻敵不過他。

  柳夢紅髮瘋一樣地大叫。

  江風過去,抓著柳方平的肩膀將人提起來。

  「冷靜一點。」

  「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柳方平咬住唇,眼淚決堤,用力喝道:「你們還是人嗎?!」

  柳玉:「我們不是為了你好嗎?你看,你考上了這麼好的大學,有了這麼體面的事業,如果你還像以前那樣混日子,無所事事,乖悖違戾,跟人打架鬥毆根本不學習,你今天就是個街上的打工混日子的流氓頭子!」

  柳方平上前指著他:「你還說!」

  柳玉悻悻噤聲。

  柳夢紅哭道:「我們能怎麼辦?你說我們能怎麼辦?你整天在學校裡不是惹事就是打架,整個家都要被你折騰散了。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大家都能有好結果啊。」

  「好結果?」柳方平被這話逗笑道,「我都那麼求你們了,我放下尊嚴哭著求你們了,然後你們呢!我每天被你們當作一個傀儡,困在自己的身體裡,被迫做著自己最討厭的事。我恐懼!崩潰!絕望!壓抑!這就是你們說的好結果?是你們的好結果但不是我的!你們根本沒拿我當個人來看!」

  柳夢紅整個人猥瑣地一顫:「我不知道是這樣的。」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明明很享受,你們明明只是裝作不知道。」柳方平指著江風說,「他,他這樣的陌生人,只見過我一面,就知道我不是我。社區裡的所有人,除你們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們跟我住了三十幾年,我已經看慣了你們的卑劣跟無恥,還需要在我面前找這種藉口嗎?」

  柳夢紅哭道:「你不要這樣對媽媽說話。我是你媽媽呀。」

  柳方平激動道:「不,我只是你們的成就品,我根本不是你們的孩子。你們缺的只是一個足夠用來炫耀的東西而已,我表現的不好就沒了出生的意義,是這樣嗎?你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他們說話的聲音實在太大,已經清楚傳到樓下。

  江風聽到門口有腳步聲,估計有人貼著大門正在偷聽。

  柳方平用力甩手,掙脫開江風的桎梏。

  「為什麼?」他渾身卯著股勁,手腳都在戰慄,哭著質問道:「我又不是生來就懂事。我笨,是你們遺傳的,我壞,是你們教的。你們給過我學好的機會嗎?自己又做到了什麼程度?為什麼我是你們兒子?為什麼?」

  「柳方平。」江風等他話止,問道:「所以你今後想怎麼做?」

  柳方平肩膀抖了抖,情緒已經平復下來。

  他無力又無奈。

  能做什麼?只能選擇什麼都不做而已。

  他說道:「我,柳方平,從今天開始,不再是你們的兒子,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們。」

  柳玉跟柳夢紅待在了原地。

  「可你就是我們的兒子啊!」

  柳夢紅想去抱他,江風抬手橫在二人中間。

  仿佛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兩位二老急了。

  江風說:「你的要求我可以滿足。從今日起,地府斷絕你三人親子關係。刨除前債,今後你們不需要再為對方負責。」

  柳夢紅:「……這是什麼意思?可他就是我的兒子啊!他的血是我和他爸爸的血,你憑什麼這麼說!」

  江風豎起拿在手裡的一截斷骨,抓住柳方平的手,往上面滴了一滴血,又將自己的手也擠了上去。

  血液瞬間被斷骨吸噬。

  江風當著幾人的面,冷淡說道:「不可以,再主動去找柳方平。不可以再打擾對方生活。」

  柳夢紅瘋狂搖頭:「不——不!不要這樣!」

  柳玉上手就搶。

  江風抬高手臂,躲了過去。

  「不能搶。」

  柳玉僵在原地。

  江風斜睨著他二人。

  繼續宣判道:「不可以再說自己是柳方平的父母。」

  柳夢紅喉嚨忽然啞聲,再也發不出這個「不」字。

  她捂住自己的脖子,看向柳方平。

  那一刻眼神中充斥著恐懼而悔恨,緊跟著又被眼淚遮掩衝刷。

  「要一個人死,很簡單。可生命的寶貴就在於它的獨一無二。父母賦予了,卻卻不能決定它的價值。更沒有資格去控制。你二人,還動用不應該的力量,橫加干涉。」江風說,「天底下有那麼多父母,卻不是誰的孩子都能成器。你們不能對子女負責,甚至不能為自己負責。今後,就自食惡果吧。」

  江風收起東西,對柳方平道:「你可以收拾收拾,準備走了。」

  柳方平站著沒動。

  江風拍了他一下,對方如同行屍走肉一樣地抬起頭,自語道:「我能去哪裡?」

  江風:「即便你不想承認,但你現在的確前程廣闊。想去哪裡都可以。」

  柳方平惝恍而立,片刻後什麼都沒帶,直接轉身走了。

  江風拿上鐵盒,示意小山神跟著,也跟地上二人道:「告辭。」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20:05
142、柳村

  江風帶著小山神回到賓館, 拉開窗簾, 坐在窗邊的小沙發上, 拿起盒子裡的古書,靜靜看後面的內容。

  這本舊書, 其實是一本日記。

  準確來說也不算是日記,它不正規地記載了各種事情,趨向於一本雜亂的草稿本。

  江風推測, 它的主人應該就是v市失蹤的那個山神。

  裡面有他修習出來的各種法術, 還有人間修士的符字記載, 以及對天地風雲運行的觀察體會。其中夾雜著一些日常的思想記錄。

  最開始的內容比較單調統一,都是簡筆的山水畫,記錄了風水的變遷, 間或會飄過火柴人似的身影。同時還有將流雲轉化成道門符籙的創新法術研究。

  從日期記錄上看,每一條記錄間隔時間很長。大概是修煉中途想起來,就潦草地記錄一筆。

  到了十九世紀末,國內一片動盪。或許是附近越加密集的冤魂跟血氣影響到了他, 山神的記錄變得頻繁起來。

  後來他開始四處走動, 觀察周圍的環境。

  某一次他去往附近鄉鎮送往冤魂回來之後,發現判官的屍骨被盜走。

  江風正待往下看,小山神出聲叫他回神說:「爸爸,你買的車票時間快到了。」

  江風看了眼手機, 才想起來自己買了兩張去柳玉家鄉的動車票。時間的確已經差不多了,叫了兩計程車,先帶著小山神去車站。

  兩人到地方後, 很快開始檢票,再是進月臺等待。

  手機開始震動,他看了眼連絡人,發現是褚玄良。

  褚玄良問:「你那邊有進展了嗎?順便問一句,你的畢業證書還要嗎?」

  「不用了。」江風說,「等我把這件事情處理完,也不需要拿著畢業證書去找工作。」

  褚玄良:「……」

  那你之前這麼拼命用個鬼啊……

  江風:「你找到宗策的下落了嗎?」

  「沒有。」褚玄良說,「托人關注了下,可她那人,能找得到才真是見了鬼。還不如等她來找你。」

  江風:「嗯。」

  褚玄良說:「我們這邊最近風平浪靜,在城裡逛了幾圈,都沒看見一個厲鬼。聯繫了一下附近的道觀,也說沒有再接到相關的業務。我還以為是被你拿走了。」

  「不是。」江風想了想說,「那宗策可能已經不在a市。」

  褚玄良:「你現在要去哪裡,我跟你一起過去。她可能去找你了。」

  江風報了一個地名。

  褚玄良說:「好,我現在定車票。再去向我師父借幾樣法寶。黃玉他們也一起過去。我師父擺盤算過,凶。說是最近會有點不妙。你自己那邊小心點。」

  囑咐完就掛了。

  江風排隊上車,找到位置坐下,開始繼續翻看書上的記錄。

  v省山神化靈的那座大山沒有什麼廣為人知的官方名字,倒是有個俗稱叫做和尚山。因為附近的人太窮了,很多男人到老都是單身。久而久之,被其他地方的住民奚落為和尚。一般女孩兒都不願意嫁過去。

  山神知道後覺得不好聽,還不如叫無名。

  聽得多了,他對這名字有點不高興,於是親自下山,教導當地的居民進行城市建設規劃。平了一個祖宅祠堂,填了一個冤氣四溢的池塘,挑擔挖土修出了一條水準的泥路。

  風水起來後,經濟也終於慢慢起來了。

  後來又聽鎮裡一個剛讀書的小孩兒說,「佚名」是個很厲害的人,幾乎什麼都會做。書法畫畫雕塑陶瓷,他們班上的人都特崇拜他。

  於是山神跟著改名叫「佚名」。

  後來他離開了這個城鎮,見到了更多的人,知道「佚名」是個什麼意思。

  ……他還是不配有姓名。

  從那之後,江風再也沒看見記錄裡出現「佚名」兩個字,他又恢復了無名氏的人生。

  h省下的一個小縣城裡,曾經有一家道觀。這家道觀流傳歷史也已經挺久,只是規模一直不大。

  緊跟著爆發了大規模的戰爭,又是一年災荒,每個地方都刻滿了「窮」字。

  觀主收養了幾名有天分的棄嬰,帶回觀中教導。所以觀內大半的人都姓馮。

  他們這家道觀因為代代相傳,在當地挺有聲望,靠著村民救濟,還也不至於開不下去。

  山神路過,正好被一冤魂吸引進來,又受到對方邀請,就在這裡停留片刻。

  當時的道觀觀主,是一位很有天賦的修道士。只是他沒有正統的道家傳承,一切靠著零散的資料,和自己的參悟進行研究。走的全是野路子,甚至有點邪。

  山神與他推心置腹地交流了一番。

  雖說道家與道教並不相同,但那道士在與山神的交談中,表現出了道家救世治亂的志向,以及無心名利的美德。同時又富有修道的靈性,山神感慨於他的一片赤誠之心,推薦他去參加正統的道門集會。

  馮觀主前去交流之後,確實深有體會。在那邊跟著各位道長,學習了不少符籙畫法。

  只是他沒有學到結印的口訣,回到道觀後又自己進行推導改進。

  山神看他進展飛快,只是法術總帶著一股明明的邪氣。但想他本心向上,應該不會有問題,就沒有在意。

  戰爭年代,道觀間的活動日益減少,後來馮道長就不再參加。山神也離開了那個地方,去往別處遊歷。

  江風往後翻了幾頁。

  十數年後,山神在外面的修煉暫時結束,回到v市山林老家查看,發現埋藏在這裡的判官屍骨被盜。他很是驚訝。

  一般人根本不會到這座山來。就算來了,在山中靈氣掩飾下,也察覺不了判官屍骨,更輕易搜查不出它的埋藏之地。

  山神在書中寫道,自己雖然是本地山神,但此處風水並不算上佳,他雖有靈智,可因資質有限,多年不能成功化形。多虧判官屍骨埋在此地,判官陰間多年功德積累,助他修煉成人。

  他這一身,半是山靈之氣,半是判官之氣。

  屍骨被盜之後,他自覺慚愧,未能盡好看護之責,又四處尋找丟失的白骨。

  因為v市離h省很近,判官屍骨現世,若是被有心人謀取,肯定會有些許風聲。

  山神轉道去找馮道長,想詢問他有沒有類似的消息。去了h省,才發現馮家道觀已被屠滿門。

  山神穿著西裝,手裡捏著帽子,一臉茫然地站在落敗道觀前面。

  這一片分明盡是陰煞之像,應該死過許多人,可卻沒有看見任何殘留的冤魂。

  他在此地逗留了一段時候,找附近的人打聽詳情。

  可縣裡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具體內情,自己也是毫無根據地進行猜測傳言,致使各種說法層出不窮。

  什麼是看錯風水被人尋仇,什麼神棍騙人被揭穿把式,什麼誓死衛國被不法份子暗中打擊,還有說被縣裡學校的學生抵制糟粕文化給屢次找茬,最後無奈散觀了。

  山神一聽就知道是假的。

  他來得太晚,時代已經變了。新文化跟新風潮,讓年輕人對道門學術棄之如敝屐,還深深唾棄。加上道門行事作惡要比普通人隱蔽一點,想隱瞞的話,根本查不出來。

  山神於是輾轉打聽,在各處奔走,終於從業內人士的耳朵裡,聽到了事情的經過。

  江風往後翻去,發現後面是用簡筆劃來表示的。

  或許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憤慨和不平,他在馮道長的頭上畫了大黑叉子以作指代。

  小山神爬到他的腿上,指著那個火柴人說:「我也能看得懂。」

  然後仰頭驕傲地等待誇獎。

  江風揉了揉他的腦袋:「嗯。」

  馮家道觀的人,在山神所管山區,挖出了判官屍骨。

  那觀主本身邪性,所用法術毫不避諱,在外名聲敗壞。只是忌於山神法力高深,不敢放肆,借著狡詐乖覺,騙得了他的信任。

  挖出屍骨後,靠著自己多年研習的邪道法術,用魂魄役使屍骨,試圖反轉陰陽。

  山神聽聞簡直哭笑不得。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徒增犧牲而已。

  陰陽自有規律,生死自有迴圈,何必強行干涉?向死而生,方能感受到自我本真,又有什麼好恐懼的?他還是一個修道之人,竟然如此執著,學不會什麼叫放下。

  雖然馮道長數次失敗,導致大量無辜陰魂魂飛魄散,卻依舊不肯放棄。慢慢風聲傳了出去,且越發誇張。說他得到天地異寶,靈力充沛,千年一見,甚至可以轉死為生,或度人成道。

  財帛動人心,無數不懷好意的人衝進了h省。

  馮道長當時尚並未研究出判官屍骨的用法,手下的弟子又都是普通的小道士,沒有多高深的法力,自然敵不過他們。

  最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前來侵犯的道士和尚,連同馮家道觀的人,全都死了個乾淨。

  山神對此大感可惜,更是唏噓不已。

  只是他在書中沉痛澄清。他並未向馮家道觀的人透露過任何關於判官屍骨的消息,或許是馮道長前去v市找他,結果意外找到了判官屍骨。

  屍骨明明藏得頗為隱蔽,如此小的概率竟然就這樣發生了。天下間就是有一些說不清楚的巧合。

  山神在書的下方困惑問道:

  「為什麼人這麼怕死呢?甚至為了逃避死亡,而不好好活著。」

  這種即褻瀆生命,又極端渴求生命的行為,山神始終無法理解。

  到後面,文字敘述開始變多了起來。

  「經過追查,我發現判官屍骨在一位叫馮有道的小道士手上。他是馮道長的兒子,當初滅門時的倖存者。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看起來是五十多歲。但照年限推算,應該不止。」

  「我追了他半年有餘,他似乎非常畏懼我的出現,又不敢與我正面交鋒。隱藏蹤跡,並四處不法地搜集冤魂。當時陽間秩序混亂,餓死鬼無數,且許多人無辜受死,地府運轉似乎有些不靈,我憫其遭遇,助他們前往陰間,因此出行受阻。」

  「待我終於追上馮有道之後,他很熱情地同我攀談,並向我哭訴他父親的遭遇。還同與我解釋,是因怕我與追殺他的仇家為一夥,才不敢停留。我便姑且相信,不予揭穿。」

  「我請他歸還判官屍骨,他配合地主動將東西交還給我。還望我能好好保存。可我覺得他或有說謊,因他身邊攜帶一個已化形的守護神,被他禁錮牽制,失去自由。神靈自然非是人類可以豢養,我看小姑娘可憐,又請將守護神也給我。他並無推辭,痛快將人交到我的手上。我才發現這神靈乃外力化形,真身該是某地供養的神像,如今神識被抽取出來,灌入肉身,已非正統記載之中神靈,再如何修煉最終也是魂飛魄散。」

  「我不知馮有道是如何做到此事,竟能驅使神靈,猜測是他多年研究判官屍骨有所小成,借由身骨靈力使然。然他所修法術,實在太過陰損,我便警告一番,並通知陽間其他修士,前來幫忙處置。」

  「後宗策說是馮有道在仿製判官筆,以謀求超脫輪回,獲以永生。狼子野心,實為可笑。果然馮有道屢不成功,凡人魂涉之,皆魂飛魄散。唯有宗策因神魂堅韌,不同凡人,算做成功。可他仍不放棄。宗策還向我檢舉,稱馮有道陽壽已近,越發慌亂,近日搜集了不少冤魂以做實驗。我身為山神化靈,並非人類修士,難以插手過多。盡數寫成報告後,寄給了別處的道觀,請他們多加看管,切勿叫人逃脫。」

  「我不欲與他過多接觸,此人讓我心中不適,帶上宗策之後,便與他遠離。他也未追蹤過來。」

  「我攜宗策重回h省,查看她往日信眾的情況,發現多數已被馮有道殺害,而縣城內被陰氣桎梏。盡我所能改善之後,又帶宗策離開此地。」

  「為助宗策修回真身,重返輪回,我帶她找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好好修煉。恰好途徑一地名為柳家村,發現此處陰氣濃重,且風水格局極為詭異,便因緣留在此處。」

  柳家村,就是柳玉、柳夢紅的家鄉。

  後面的內容沒有了,整本書到此為止。

  江風摩挲著這本書的斷面,不知道是對方就記載到了這裡,還是後半截記錄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而被撕去。

  小山神見他發愣,已經看完,就從他手裡接過,翻回前面,用手指磨蹭著上面的筆墨。

  山神或許是因為前期不習慣寫人類的文字,所以很喜歡畫畫,而畫的內容也很稚嫩,倒挺適合小山神看的。

  這倆山神看著的確很有緣,雖然沒有見面,但靠著這種方式,神奇地交流到了他們的想法。

  「哇……」小山神煞有其事地點頭,「嗯嗯嗯。」

  江風:「……」

  小山神指著一個地方問:「這個是宗策教我的法術嗎?」

  江風說:「或許是。」

  他將書重新收好,以免損壞。

  這本書的歷史太過久遠,紙張薄脆發黃,一不小心就會撕碎。但又有許多山神自己對於法術的見解,對小山神這個後輩來講很珍貴。有機會,先找個地方把裡面的內容複印下來。

  廣播裡的優雅女聲播報到站,江風牽著小山神下去。

  從動車站出來之後,二人在門口叫了輛黑車,讓他直接把人送到柳家村村口。對方以那邊沒生意要跑空車為由,跟他磨了一陣,約定好價錢才過去。

  柳家村內部還保留著原始農村的外貌。雖然水泥路修過來了,該有的設備也鋪進來了,但單單以劉家村來劃分的人口,實在稀少。

  年輕人大多出去打工,村裡曾經有家雜貨鋪,後來關門了,買東西要多走十幾分鐘,去隔壁的小鎮上。村裡也沒有本地的小學,只有鎮上有一所師資簡陋的學校。

  整體來講,應該是落後、貧窮,但環境跟氣氛相當祥和。

  江風到的時候,正好是臨近傍晚。村裡面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坐在路燈下面,搖著把蒲扇談話納涼。見江風過來,沒什麼特殊的反應,歪著腦袋好奇看了一會兒,然後用方言出聲詢問。

  「小夥子你哪家的?我看你有點眼熟啊。」

  江風拿出用手機拍下來的畫,問她:「您見過這個人嗎?」

  老人眯著眼睛瞧了會兒,笑著說道:「我這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了。」

  江風:「那您聽說過宗策這個名字嗎?」

  「我們這邊都喊小名兒的,」老人說,「你要問大名,去問年輕人嘛。」

  江風說:「她是以前的人,挺久以前的,只有你們才認識。」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住在哪裡啊?家裡還有什麼人啊?多大年紀了哇?我們村子裡就那麼點人咯。」老人換了個姿勢,翹著腿說:「叫柳從什麼?」

  江風說:「她不性柳。」

  「不姓柳的人……很少很少的。」老人揮著扇子說,「沒有,就……那邊幾戶吧,也沒有姓從的呀,怎麼會有人姓從這麼奇怪呢?哎喲。」

  江風:「……」

  老人抬起頭問:「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我們這邊是叫柳村,可是很小的,你往前走一段路就不是了。你是不是找隔壁裡村的?還是那邊水頭村的?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你父母內?這附近我們都認識的,你報個名字,報你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的都可以,我們都認識的。」

  房屋旁側就是農田,天色稍稍黑下來一點,蚊蟲成群地天上飛舞。

  江風用手揮了一下,卻躲不過這邊的攻擊。

  老人很熱情,但他們之間的交流,不知道哪裡出了點障礙。

  小山神禮貌鞠躬:「謝謝奶奶。」

  「奶奶?」那老人聞言大笑道,「我是你爺爺啊娃娃。」

  小山神愣了下,委屈問說:「你……是在罵人嗎?」

  老人板起臉說:「我說你是罵人呢。我是你爺爺,我是爺爺!」

  江風捏著小山神的手示意。

  小山神:「謝謝爺爺?」

  老人轉了個身說:「誒,就是爺爺嘛。這小孩子真是。」

  旁邊幾人跟著笑。

  小山神癟著嘴看向江風。

  這老人穿著一件黑色的薄衫,短褲撩到大腿根處,頭髮剃得很短,看打扮的確是男人。

  聲音沙啞低沉,有點雌雄莫辨的味道。

  可他沒穿內衣,所以下垂的胸部還是挺明顯的。

  全身上下哪裡都瘦,手臂更是瘦得皮包骨,只有胸部特別顯眼。

  另外幾個老人裡,有做女性打扮的,也有像他一樣,男性化但有女性特徵的,還有比較年輕比較普通的。

  江風聯想各地的新聞,覺得應該跟這邊的環境有關係,或者是服用雌性激素超標,或者是戰爭年代留下的什麼因素影響。

  但強行追問顯然不夠禮貌,於是將話題止住。

  江風說:「我也不知道她父母是誰,只知道她在這邊住過。這個村子既然小的話,那外來人應該挺明顯的吧?大概在六十多年前,或者更早,一個年輕男人,帶著一個小女孩兒過來村裡。女孩兒頭上紮著兩個小辮,七八歲左右吧。有印象嗎?」

  幾人沉默了下。

  老人搖頭,言簡意賅地回答:「不曉得。」

  他站起來撓著手臂說:「我要回家看電視了,這裡蚊子真是多。」

  另外幾人跟著起身,揮著扇子說要離開。

  這個小場地很快就空曠下來,留下江風跟小山神兩個。

  路燈閃爍片刻點亮,半邊黃色的光暈披在他們身上。小山神叫道:「爸爸?」

  江風摸向手機。

  對方打通,但很快又掛了。

  正是褚玄良。

  褚玄良跟黃玉,以及他們道門的一個朋友,已經朝這裡走來。

  江風站的位置足夠顯眼,一眼就能看見,兩匹人馬成功會和。

  「你還沒找到住的地方?」褚玄良遺憾說,「我還等著投靠你呢。」

  黃玉無所謂道:「農村嘛,總有幾間空房子的,畢竟空間都這麼大。要嘛給外出的孩子留,要嘛用來放雜物了。我們不講究,花錢隨便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打聽一下,柳夢紅的老家在哪裡。」江風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去她曾經的老宅過夜,順便查探一下這村裡的情況。」

  柳夢紅很早就搬出去了,可就像村裡的人說的一樣,附近什麼房子裡住著什麼人,上三代他們都能給你數出來。

  江風手上有柳夢紅父母的名字,去找村裡的人問一問就知道。

  人搬走了,房子總是在的吧?

  褚玄良過去敲門找人詢問,很快得知具體方位。

  當時柳夢紅一家關係鬧得挺難看。柳夢紅結婚後搬走了家裡的很多東西,空房子則分給了她外出打工的大哥。幸運的是對方現在回來了,就住在這裡。

  他們五個人,出一千塊錢,說要在這裡借宿一晚,對方很快答應。

  住這的老人比柳夢紅要大上一點,大約七十多歲。但因為缺乏保養,脊背彎曲,看著身體不大好。

  他推開房門,說上去給他們鋪床,讓他們在一樓稍等片刻。

  幾人在附近踱步觀察。

  門上跟牆上,糊著舊時的報紙。

  因為被什麼打濕過,上面漾開黃色的水漬,以及腐爛後的黴斑。只有夾雜其中的小塊是可以看得清內容的。

  江風辨認了一下,年代還挺久遠,可讀取不出什麼有用的資訊來。

  老人以為他們是嫌棄這邊的屋子老舊,站在樓梯口打著扇子說:「我的房子翻修過的。那邊還有那邊的地板,都是我兒子剛鋪的。樓梯也換了,衛生間剛換的。就那面牆沒有動過,但沒問題的。」

  黃玉:「行,我們就隨便看看。」

  「我給你們五個人,將就一下啊,兩個房間。其他的都沒有打掃。」老人指著上面說,「一個是我兒子回來住的,一個是我孫子住的。」

  黃玉有點蛋疼,還是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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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佛廟

  這房間該怎麼分配, 似乎也只有一種方法了。

  褚玄良指著另外一面說:「黃玉跟小朋友一個房間, 我們去隔壁。有事的就出聲。」

  黃玉:「還是這個房間給你們吧。這裡有兩張床比較大, 那邊比較小。」

  「也可以。」褚玄良也不指望讓江風跟人擠,「江風你睡那張沙發床可以嗎?我跟師弟一起睡。」

  江風點頭。

  小山神舉手:「可我也是男孩子呀!」

  「我不介意。」黃玉將他單手抱起來, 夾在腋下說:「他們都是男人了,你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小山神蹬腳:「哇!不要這樣抱我了!我已經長大了!」

  黃玉兩指在額前一點,敬禮道:「晚安!」

  小山神:「爸爸!」

  三人:「再見。」

  二樓沒有衛生間, 褚玄良先拿著自己帶的日常用品, 去樓下洗臉刷牙。

  房間裡明顯有很多舊的雜物。江風提了下褲子, 彎腰開始在房間裡詳細搜索。

  小師弟看了會兒,也很上道地過去幫忙。

  二樓房間應該沒有過多的改造。

  牆上還貼著老舊的內衣女郎海報,走道上用的是線拉式的白熾燈。外面的木板因為年代過久, 走一步就會咯吱作響。

  房間外的一塊空地,並沒有封閉建造,可以看見屋簷跟下面的景象。但無法靠近窗邊,因為窗戶前雜亂地推著一些椅子傢俱, 屋簷下面似乎養著一個蜂巢。

  師弟見他看來看去, 自己又毫無目標。

  「你在找什麼?」

  江風:「找這裡什麼東西是以前留下的。」

  師弟:「……房子?」

  江風不好意思嘲笑他,假裝很有道理地「嗯」了一聲。

  二人尷尬對視。

  褚玄良走上樓,師弟才飛速甩著毛巾下樓。

  褚玄良問:「找到什麼了嗎?」

  「先搜一搜。」江風說,「小點兒聲。」

  他蹲在地上, 開始扒拉床底下的東西。

  床底有好幾個木箱子,裡面裝的玩意兒有點沉。江風隨手一摸,發現箱子表面微軟, 全是落下的灰塵,已經堆了一層。

  他兩手使勁,小心把東西拖出來。

  第一個箱子裡裝的是一些舊衣服。大部分是款式單一的毛衣,大紅或大黃色,看得出是自己織的,還有幾個漏洞。

  第二個箱子似乎是玩具。這裡面就什麼都有的,石頭、雜草、彈弓,還有各種紙飛機,碎玻璃。可以想像那個年代孩子的娛樂產品新奇而單調。

  江風又去另外一張床下掏箱子。

  第三個箱子和第四個箱子都比較大,裡面裝的是書。

  褚玄良在那邊研究玩具,江風則坐在床腳研究舊書本。

  師弟很快洗完回來,讓江風下去接替。

  江風像沒聽到,手裡舉著一遝紙坐到床邊,仔細翻閱。二人見狀,一起圍了過去。

  紙張的材質、大小、顏色各不相同。上面都是畫。

  畫的水準也不一樣。

  有些是用鉛筆,簡要地畫著幾個小人站在一起。可以看出畫風稚嫩,是個孩子的手筆。

  有些色彩明亮,線條清晰,構圖相對成熟。

  還有一些明顯就是兩種畫風。

  「不是一個人畫的吧?」師弟仔細看了眼,說:「哦,這裡有署名。」

  雖然字有點難以辨認,但確定有至少三四個人的名字。

  師弟說:「小學生畫的。那個年代這種村子,能送他們去讀書,是真愛了。」

  褚玄良:「他們家的人都很喜歡畫畫?」

  江風說:「柳夢紅的爺爺是會畫畫的,應該是他自己教的吧。」

  這些畫看上去很普通,大多都是人物畫。

  師弟脖子扭得酸了,也沒看出所以然來,乾脆放棄。

  正準備走開,江風指著一個人問:「這是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吧?」師弟說,「這不都有胸嗎?」

  褚玄良也困惑問:「怎麼?」

  江風把所有的畫都平攤開,問道:「那哪裡有男的?」

  二人愣了下,低下頭開始尋找。

  三十幾幅畫裡,有單人畫有家庭畫,也有廣場上的集體畫,但無一例外,全都是女人。

  小孩子畫畫的時候,一般是照著畫的,還是說他們的世界裡只出現過女人?

  師弟冷汗瞬間下來了。

  「女……女兒國?」

  江風:「我剛進村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大爺,他也有……明顯的女性特徵,聲音偏中性,但他說他是男人。」

  褚玄良:「可是……可是柳玉不也是這裡的人嗎?他有女性化特徵嗎?」

  江風:「他沒有,但是他已經搬走了。」

  師弟捂著嘴驚道:「所以來這裡胸會變大?這什麼恐怖的磁場?」

  「啊——」師弟想到什麼又驚道,「黃玉可以多待兩天,這是她的天堂啊。那我們怎麼辦啊?我不想要大胸。」

  褚玄良:「不對,都變成女人的話,那下一代怎麼繁衍出來的?」

  「對,剛剛那大爺就是傳統的大爺!」師弟拍了下手,瞬間鬆了口氣:「嚇死我了。」

  江風說:「也有可能,是在柳夢紅那個年代前,村裡人有這樣的症狀,後來就慢慢消失了。」

  褚玄良:「你說山神?」

  江風點頭。

  房間裡再次安靜下來。

  江風說:「先睡吧,明天早上去問問樓下的大爺。」

  二人點頭。

  老屋子的床睡得不習慣也不舒服,被子跟床單都帶著一股久置後發黴的味道。

  幾人一整晚都是醒著的,翌日大早下樓找人。

  幸運的是老人家的睡眠品質一般也不好,天還灰亮就起床了。

  江風在一樓等了一會兒,出去閒逛散步的大爺才慢悠悠走了回來。

  褚玄良先把現金遞過去。

  對方躺到門口的搖椅上,對著鈔票來來回回數了三遍,又摸著紙幣的材質在光線下轉來轉去,末了才一臉滿足地點頭說:「好了。」

  他抬了下頭,見幾人還坐著:「有事兒?還想再住一個晚上是嗎?」

  江風:「想跟您打聽點事情。」

  「直接說唄。」老頭兒說,「跟這兒嘀咕什麼呢?」

  江風:「大約六十多年前,這個村子裡是不是只有女人?或者說,男人都有些女人的特徵?」

  老頭兒忽然沉默下來,有節奏地搖扇,然後閉上眼睛就要睡去。

  褚玄良拍了拍:「大爺?這位大爺?」

  老頭兒拍掉他的手:「叫喚什麼呢?我這兒不高興聽了。」

  褚玄良一臉訕訕。

  江風問:「所以後來這裡的人是怎麼好的?」

  「你們從哪兒聽說的呀?」老頭兒眯著眼嫌棄說,「都是年輕人,搞什麼這麼迷信?讀了這麼多書,相信點科學行不行?以前就是生病了,環境原因,後來科學發達了跟外界連通了,病治好了唄。真是。」

  褚玄良等見這話也的確真是……心情複雜。

  「我聽說的不是這樣。」江風說,「有一個年輕人,帶著一個小女生,到了你們的村子。他們兩個本質來說,都不是人。是他們治好了你所說的這種病。」

  老人又陷入了之前那種謎一樣的脫離狀態。

  江風說:「您的逃避,就可以讓您忘記這件事情嗎?」

  「知道的大部分都死了,沒死的也不會告訴你們。」老頭兒睜開眼問,「所以你們是什麼人?」

  江風:「道士。」

  「來這裡做什麼?」

  「找人。」

  「找他?」

  「當然。」江風說,「找不到人,我們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有別的辦法,只是到時候大家不會高興。」

  老人站了起來,他身後的搖椅嘎吱嘎吱繼續搖動。

  「那邊。」他指向一個地方,「你們自己去看吧。」

  師弟:「哪兒?」

  「我們鎮的佛廟,就在祠堂附近一點點,你們過去就能看見了。」老頭兒說,「已經荒廢的差不多了,現在沒什麼人去。看見一棟老破的木房子就沒錯了。」

  他說的木房子的確不難找,具體位置顯眼,建在半高的山上。但明顯已經沒多少人去了,因為通往山上的路上雜草叢生。

  幾人站在佛廟的門口,並沒看出什麼異樣,為表尊重,還是合手拜了一下才進去。

  大門塌倒了一半,裡面白色的蛛網密佈。位於正中的佛像上蓋著一匹黃色。

  師弟走過去,捏著鼻子扯開黃布。

  漫天飛塵,幾人也看清了這尊佛像的原樣。

  「臥槽……」黃玉叫道,「歡喜佛?」

  褚玄良:「別在歡喜佛面前說臥槽……」

  黃玉:「……」

  那佛像應該是泥塑的,因為長期缺少保養修復,表皮已經被剝落,可不妨礙看清它本來的形狀。

  應該一男一女□□地抱在一起,兩腿張開,做歡合狀態。其造型源於密宗的男女雙修。

  江風捂住小山神的眼睛。

  小山神新奇叫道:「喔——噓——」

  黃玉現在整個人都不好了,拍著額頭道:「我為什麼要拜歡喜佛……」

  歡喜佛一向只在藏傳佛教的寺廟裡才有供奉。對佛教不怎麼研究和關心的人,平時應該在特意擺出佛像展示的旅遊景區才能看見。

  他們也沒想到柳家村的佛廟裡會供奉這個佛呀。

  師弟說:「等等,我上網搜一個這個是拜什麼的。」

  「嗯……」他翻了一會兒,說道:「它說,印度密教裡有個傳說,釋迦牟尼派出信徒化為美女,去引誘殘忍嗜殺,屠戮佛教徒的國王毗那夜迦,最後毗那夜迦被美色征服,選擇皈依佛教,成了眾金剛的主尊。該派別講求兩性相合,是宇宙萬物產生的原因,也是宗教最終的解脫1引,『歡喜佛』就是這種思想的圖解。」

  數人:「……」

  師弟收起手機道:「你們不要這樣行嗎?特別尷尬。」

  還是沒人開口。

  師弟:「所以他們是想要……用女人去征服誰?那個讓這裡的男人變得像女人的人?」

  褚玄良覺得這個話題實在是太難以回答了,迫不及待地想要跳過:「反正他們這裡不缺的就是女人了吧?」

  「病急亂投醫吧?很多人是這樣,連佛像什麼名字,有什麼深意也不知道,隨便找個什麼神佛搭邊就拜了。不管有用沒用,都好歹有點心理安慰。」黃玉說,「你要是看著村裡的男人都長出了十八禁的大胸,你也會喪失理智的。」

  師弟:「……還好,我現在已經要喪失理智了。」

  黃玉不解道:「可是正常情況下哪想得到拜什麼歡喜佛?那時候網路又沒有,資訊也不流通,村子裡的人能知道個佛祖就不錯了,可能連佛祖的名字都不會叫,又怎麼會修建一個歡喜佛的佛廟呢?」

  褚玄良撞了她一下,眼神朝臺上輕瞥示意。

  黃玉連忙雙手合十告罪道:「不好意思,無意冒犯。小輩多話,切勿見怪。」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20:06
144、山神

  江風說:「再找一找。」

  幾人在廟裡走了一圈。

  這裡非常簡陋, 幾乎能一眼望穿, 沒什麼值得在意的地方。

  他們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忽略了上面的神像。

  非禮勿視……

  江風推開右側通往深處的門, 門後是一個露天的小院,院裡久疏打理, 已經長滿雜草。

  「這個是什麼?」師弟說,「是解釋佛像的石碑嗎?」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本來應該立在佛廟前面的石碑被埋在後院的土裡。但從石碑的底端來看,被人橫截劈斷過, 如今只露出一個角。

  眾人合力將東西□□, 平躺在地上。這塊石頭沉得很, 而且很大,醜得跟個墓碑一樣。

  師弟用手撲開碑上的泥土,將中間擦拭清楚。

  黃玉以為它會寫「歡喜佛」, 結果不是,上面最先寫著的是「除惡佛」。

  幾人皆是一臉懵逼。

  人造佛?這歡喜佛能同意嗎?

  江風起身回到大殿,幾人也快速跟上。

  「仔細一看,似乎真的不是歡喜佛?」師弟摸著下巴說, 「這什麼玩意兒?」

  之前因為不好意思細看, 所以沒有發現。歡喜佛裡的男佛應該是比較凶相,而這一個……胸很大,還略帶猥瑣。

  之前以為這是女人的胸,但原來不是。勉強能從貼合的地方看出來, 男方也有胸。

  幾人一時對這形象很是震驚。

  江風不客氣地抬腳踹去,佛像頃刻倒塌。

  「沒有裝髒,這是一尊假佛。」

  「什麼騷操作?」

  「鬼知道……」

  數人重新回到後院去閱讀石碑。

  石碑上的字刻得是挺漂亮, 但內容不敢恭維,屬於白話與文言詭異雜交的類型。

  它上面說,「除惡佛」是佛教非常有靈性但名聲不算大的一尊佛,因為它的信眾平素都很低調,不在四方籌開佛廟,也不會對外宣傳,招納信眾。有緣則來,無緣則散,萬事不該強求,萬物也不能強留。該流派的佛像代表的就是這種意思。

  這令人莫名熟悉的教義,幾名道士眯著眼睛不敢說話。

  後面還說,「除惡佛」代表兩性關係的自由奔放,加之隨性的人生選擇,和超脫的思想內涵,可以超度早天的胎兒或嬰兒。還特意加了一句,即便是枉死的女嬰也可以。

  眾人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胡說八道,去特麼的!

  江風說:「感覺更像是,為什麼事情量身訂造的一尊佛,不過抄襲了歡喜佛的造型。」

  黃玉憤慨:「真是不要臉!連佛像都抄襲!」

  「是為了消除女嬰的戾氣?」褚玄良呢喃道,「這地方以前死了很多女嬰嗎?」

  師弟:「這不是重點吧?這是一個大型騙人現場……哎呀,怎麼說來著?」

  黃玉無語:「詐騙跟邪教。」

  師弟:「還好現在已經荒廢了。」

  黃玉:「可當初是誰帶頭提議造的這座廟,心也太黑了吧?」

  小山神兩隻手掰住石像的邊緣,憋著勁兒往上抬。

  黃玉:「小傢伙你要幹嘛?」

  小山神:「後面是什麼?」

  黃玉狐疑道:「後面沒有吧?」

  江風幫著將佛像轉了過來。

  後面的確還有,只是字跡比較淡,筆跡也不相同。不像是用刻刀刻出來的。

  上面是事情記錄。

  那文字間的風格,江風一眼就認出來了作者——山神。

  事件起因要認真往前追溯,已不可考。

  當時柳村是一個閉塞的鄉村。附近還有其他的村落跟小鎮,只是柳村尤為貧窮。

  農村沒有什麼避孕的措施,又沒什麼休閒的娛樂,所以家裡孩子生的比較多。

  六七個尋常,□□個的也有。

  可是生活貧困,那時候的孩子吃得東西又多,加上戰爭、建國初期的艱難種種影響,生下來的孩子根本養不起,丟棄也不會有人願意收養,為了給個痛快,會選擇殺害。

  不管是男是女,都殺過,只是女嬰殺的更多,男孩兒會儘量留下來。

  這種行為已經成了慣例,在當地並沒有覺得任何不對。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村裡出生的男童在十幾歲的時候,漸漸長出了胸部,喉結胡茬卻遲遲不做發育,聲線也朝著偏向女性的方向變動。

  如果不是還具有男□□官,看著跟女生真沒多大差別。然而最大的問題是,他們的男性需求跟能力,也比不過正常的男人。

  開始出現這種症狀的第一戶人家,被村裡人當作怪病孤立起來。

  之後很快又出現了第二個、第三個……

  起先有病症的家庭,害怕影響正常生活,都會選擇隱瞞,到了二十多歲需要結婚之後,才暴露出來。

  一經暴露,才發現這樣的人還不少。且過了這五六年,新一批男生裡這樣的情況更多了。

  柳村人開始恐慌。

  他們不確定這是流行病,還是因為什麼特殊的原因。反正聞所未聞,也無從下手。可一個村子裡沒有男人總是不行的。而且在風聲傳出去之後,隔壁村鎮的人,再不敢將女兒嫁進來。

  常年累月的扼殺女嬰,導致村裡女性本身就偏少,如此發展惡化之後,村裡出現了一批單身大胸的成年男性。那畫面簡直難以形容。

  再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有病者家屬咬咬牙,去城裡找了醫生詢問。醫生說可能是因為他們食用的物品有問題,裡面或許包含太多的磁性激素,紊亂了男性的內分泌,導致他們成長變得女性化。

  然而長出來的胸部不可能自己收回去,已經發生的改變也很難逆轉,那時候的治療手段也比較麻煩,村民實在沒錢接受長期治療,最後不了了之。

  得知是一種可以用科學解釋得通的病症,村民立即被說服。心驚膽戰之餘,也安心不少。

  既然跟食物有關,村民只能想辦法用自己種的番薯,折價去跟別的村裡的糧食進行兌換。

  遠近村莊都聽說過他們的名聲,不敢跟他們進行買賣。村民又擔著東西跑到更遠的地方,成功出售之後,再運回來。

  那幾年日子過得尤為艱難,本來就吃不飽的糧食,再折掉個兩成三成,根本是在要命。

  那幾年餓死過幾個人,遺憾的是,並沒有任何好轉。

  他們沒有辦法,想著可能以前吃下去的東西還堆積在身體裡,還要再堅持幾年的想法繼續看看情況。就在這時候,從村裡遠嫁出去的女人回鄉,帶著自己的孩子,說他也出現了這種情況。

  村民終於意識到,醫生說的話是錯的。跟食物沒有關係,他們柳村的人才是關鍵。

  或許是長期的重壓和饑荒讓他們失去了理智,柳村人強烈奢求著有人能來拯救村莊。

  他們選擇相信任何沒有依據、沒有邏輯的解釋,並為之付出行動。

  很快,村裡聞訊出現了一個和尚,他帶領村民建造了所謂的「除惡佛」佛廟,並說村莊裡的一切,全都是因為死去女嬰的不甘,而彌留村莊,附身在男生身上影響造成的。

  和尚還說,厲鬼之中,鬼嬰最為可怕,不能強行驅逐,否則會遭反噬。她們暫時只是附身,沒有殺人,那就更不能暴力動粗,否則還會影響下一代。大家去拜祭「除惡佛」,用誠心慢慢渡她們往生,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說得神神叨叨且言之鑿鑿,村民們信了。

  十八世紀五十年代,山神帶著宗策來到村莊,看見的這幅病態的景象。

  他本來只是路過,但恰巧到柳村的時候,村裡正在進行祭祀。

  深夜,村民點著蠟燭,戴著面具,一路順著山路跪下來,嘴裡念念有詞。說的是翻譯成方言的梵文音譯佛經。

  山神聽了半天,一句話都沒聽懂,不明白這群人是在做什麼,也沒人肯跟他解釋。為了探尋真相,順著人群一路往山上走去。

  像他這樣的正常男性,模樣還俊俏,在村裡非常少見,乍一出現,便吸引了群眾的目光。

  村民踩著腳步,口中不停,朝他聚攏過來,將二人圍在中間。

  深夜裡樹影重重,火光晃動,連宗策都看得有些害怕。

  被上百雙不懷好意的視線聚焦,怎麼也稱不上舒服。

  山神透過人群,看見了黑暗中鶴唳飄動的冤魂。又偏過頭,掃見門口的石碑。

  「除惡佛?」山神笑了一下,「是哪裡來的神棍做這樣的事?」

  負責安排這事,收取香油錢的和尚從裡面走出來。

  和尚正要說話,山神徒手一揮,便將石碑從底部截碎,摔倒在地。村民見此皆是震驚,和尚也迅速閉嘴退開一步。

  山神笑說:「這樣的邪佛,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村裡面。遇到靈異事件,請一個可信的道士過來看看,總比建一座廟要來的便宜吧?」

  村民的議論聲漸大,似乎全是女人。

  他們對著山神指指點點,卻不敢上前。

  山神又是揚手一揮,門口的石碑便飄到空中,衝破木門,最後落到後院,且深深埋進土裡。因為撞到底下的石頭而停住,最後留了一個角在外面。

  「我來幫你們。」山神說,「但是以後不可以再做類似的事情。」

  那和尚雖然瞎掰,有一點卻是沒說錯的。鬼嬰的戾氣最難化解,村裡男性會變成這樣女性化的原因,正是因為女嬰冤魂作祟。

  重男輕女以及輕視生命的想法讓她們產生了強烈怨恨,彌留不去,並想將所有的人都變成女人。

  有些鬼魂在地府等了幾十年、甚至近百年,才贖完罪孽,得到投胎轉世的機會。剛出生幾分鐘,還沒能睜眼看看世界,直接被宣告死亡了,此恨如何也難消。

  山神因此在柳村住了下來,來幫助村民化解此地的怨氣。

  文字到此為止,並未向下延伸。

  幾人看完石碑上簡略記錄,都有些唏噓。

  「哦!」小山神忽然說,「我知道,跟雷鋒一樣,做完好事要寫出來。」

  江風:「……」

  師弟遲疑道:「所以我們要繼續找他的日記?」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20:06
145、鬧鬼

  黃玉說:「還解什麼密?直接去找柳夢紅的哥哥問清楚不就行了?」

  「他讓我們到這裡來, 顯然是不想親自跟我們說。」師弟說, 「他們這些人真會玩。幹嘛總是藏著掖著的?」

  「他們不是怕鬼嗎?」黃玉用手肘撞了下褚玄良, 「來,褚玄良, 你讓紙人抬著這塊石碑到他家裡去,也埋在他們家的後院裡。」

  褚玄良無奈道:「你想嚇死人家嗎?」

  「哦……」黃玉才想起來對方已經一把年紀了。

  江風說:「先下去看看。」

  幾人回到柳夢紅的家,發現門已經被鎖了。

  前院後院以及側門的門全部被鎖。褚玄良按著那木門覺得有些好笑。

  農村的木門並不堅固, 加上年代久遠, 估計成年壯漢用力一踢合頁就能散架, 基本屬於防君子不防小人。加上農村人鄰裡左右都會互相看著,附近有動靜的話,直接可以報警。

  木門底下有挺寬的一道空隙, 褚玄良溜了一張小紙人進去,門很快被打開。

  這扇門對應的是老宅的餐廳,老頭正坐在吃飯用的木桌邊,打著扇子看向他們。

  他對此並沒有太多驚訝, 也沒有表現出什麼驚恐, 一副已然超脫凡俗的表情。

  黃玉說:「我開燈了啊。」

  窗簾被拉上了,屋內很是昏暗。直到白熾燈亮起,才照亮老人佈滿褶皺的臉。

  江風直接坐到他的對面,問道:「他到了你們村裡, 幫你們解決了男人的問題,那後來呢?」

  大爺搖頭。

  江風問:「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大爺說:「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們這是神仙打架,要做什麼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也就是看看,沒有參與。」

  江風:「那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就行。」

  大爺沉默。

  師弟簡直無語:「都什麼人呐?」

  「既然經歷過那段時間,你應該知道,人死之後是會有魂魄的。亡魂錯失陰差的指引,可能就會不停地彌留陽間。」江風說,「你可以不說,但我們可以等。你這樣的年紀,活著只剩下幾年,但死後的人生卻漫無邊際。你現在有機會選,希望將來不要後悔。」

  他屋裡有一台電風扇,師弟實在是熱,就過去按下了開關。

  扇葉呼呼轉動,搖擺的電扇發出老舊的零件摩擦聲,在中間卡了一下,又成功轉過去。

  「他……」

  山神為了解決這邊的情況,開始在村裡久住。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他在送那些女嬰去地府之前,能做到的就是保證村裡的人不再被女嬰的冤魂附體。可是已經女性化的身體無法逆轉,柳村依舊是那個人人談之色變的地方。

  少年女化的趨勢雖然有所緩減,可到了青春期依舊偏向羸弱,動作聲音都略帶娘氣,身上毛髮稀疏,喉結出現較遲。所以兩三年之內,情況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加上眾人心理因素的影響,村民只覺得他毫無作為。

  他們等待了很多年,被騙過許多次,吃過無數苦,在真正面對救贖的時候,卻失去了耐心,對山神的說辭保持著懷疑。

  而且山神要求他們不再扼殺女嬰。

  可是那樣,家裡的孩子誰來養?不殺女嬰難道就可以殺男嬰嗎?放任餓死難道不是更殘忍的行為?要家裡的人陪著一起餓死難道不是更愚蠢的想法?

  當初帶領大家修建神廟的和尚在村裡白吃白喝數年並搜刮了一筆錢財之後,偷偷跑了。情緒遷怒到山神的身上,群眾爆發了。

  他們不敢上門找茬,卻會故意保持距離進行孤立。

  山神並不在意,他繼續帶著宗策在村裡閒逛,還在露天開了個識字班,教導一些連小學也不能去的孩子啟蒙識字。

  當時村裡跟他們關係最好的就是柳夢紅的爺爺。

  他在城裡學過畫畫,在各處接一些零散的工作,見過不少人,所以思想較普通村民更為開放,也更加寬容。他覺得山神學識淵博、能力過人,又有博愛的仁心,不激進也不保守,是新社會時代最需要的文化人。

  他不大明白村民的想法,也無法認同他們的排斥。

  幸運的是,隨著時間推移,村民慢慢接受了山神的存在。

  三年後,還是四年後,老頭也記不清楚了。

  在女性化的控制初見成效的時候,村裡又出現了新的靈異事件。

  一個女人從外鄉省親回來。從早上開始走,走到柳村的時候,正好是傍晚。

  太陽剛沉了一半到地平線下,田裡才施了肥,散發著一股惱人的惡臭。她背著一大筐東西,實在走不動了,暫時坐在路邊擺放著的長石板上休息,

  放下背筐的時候,路燈「啵」地一下亮了起來。

  她低下頭,才發現腳下有一群遊動的黑點。她除以為是成群結隊的文字,隨後發現不對。

  泥沙的平地,一般的蚊子,怎麼可能有這麼清楚的影子?

  她靜靜看著地上的影子,那些遊動的黑點靠近了她腿部的邪影,並鑽了進去。那一刻她覺得渾身發麻,雞皮疙瘩全身戰起。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腿。

  已經酸軟的小腿出現了些許瘙癢,手下觸感莫名詭異。

  她迅速撩起褲管,發現小腿上有一個不知名的血塊在向上爬升,就像有蟲子在她身體裡飛動。

  她大腦猛得一震,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胸口好像正被什麼東西堵住,當下丟了東西轉身狂奔。

  跑出一段,回頭去看,地上的黑點也迅速跟了過來。

  她心中的驚恐隨著呼吸加劇而爆炸,視線中天旋地轉。

  終於蓄勢衝過這破小路,卻沒有看見本應該出現在前方的屋子,眼前的畫面分明是剛才這路的起點。

  她一直奔跑,一直奔跑,直到失去神智。

  早起的村民發現了癱軟在地的婦女,才幫忙將人架回家中。

  這一次人被嚇得不輕,她丈夫跟婆婆說她這是衝撞上了,連忙將她送到山神那裡。

  「她……」山神看過後說,「並沒有撞鬼,身上也沒有陰氣。」

  「可她都嚇成這樣了啊!」

  「或許是幻覺,也或許是做夢……」

  村民當即大怒,不等他說完,直接指著罵道:「你這人怎麼這樣!這不是做夢,她要做夢能嚇成這樣?你沒半點本事也不要再這裡誤導人啊!」

  山神說:「她可能是被什麼人盯上了。如果可以,你可以讓她跟我住在一起,看看是什麼人。」

  「你放屁!你一大男人說這樣的話不害臊嗎?」

  一群人怒氣衝衝地離開,拒絕跟他商談。

  「這……」黃玉小聲說,「這群人有病?」

  老頭說:「人的想法固執下來,是很難說得通的。」

  緊跟著又出現了第二次事故。

  一個小夥兒夜裡出門倒洗腳水,走出房門之後,過了十來分鐘也沒回來。

  他父母覺得奇怪,出門去找,已經沒了對方的蹤跡。

  他出去的時候穿著拖鞋跟睡衣,照理來講不會走遠,詢問附近的人也說沒聽到任何的聲音。

  第二天人自己出現在屋子裡,已經瘋了。變得恐懼生人,怎麼問也說不清楚昨夜發生過什麼。

  第三次的時候,終於死人了。

  一個人在岸邊栽進田裡,頭朝下,生生被水稻田裡的濕泥給悶死,完全不知道掙扎動彈。

  從這時候開始,柳村變得極不對勁。

  有人在夜裡織毛衣,看見窗外有黑色的鬼影閃過,打開後什麼都沒有。

  有人正吃午飯,嘴裡咀嚼帶了硬殼的東西,吐出來以後什麼都沒有。

  有人不過躺在床上睡覺,耳邊響起了無數蚊蟲飛翔的聲音。睜開眼又消失不見。

  有人打了魚掛在院子裡,第二天起床上面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孔縫。

  還有人明明坐在自己家裡,一眨眼就出現在別的地方,被當作小偷抓起來痛打一頓……

  這樣的風氣一起,任何不順利的小事,全部被歸咎到靈異事件上去。哪怕有些真的只是巧合,甚至吃了放在櫥櫃裡太久的腐爛食品而瀉肚,也可以說鬼神作祟。還有些小偷小摸的不恥行徑,也為冠上這種正當名義,用來為自己推脫。

  山神祉能說:「……鬼真的沒有這麼閒。」

  但的確的,有些人發生了一些不尋常事件。

  村裡正是人心惶惶,山神卻堅持城裡沒有鬼魂作祟,因此惹怒了不少人。

  山神也很著急,他去了每一個可疑的地點查探,也問了許多人,可並沒有查出源頭。加上各種渾水摸魚,擾亂視線的說辭,給他的猜測增加了難度。

  這時候,一個深夜在村中亂逛的人被村民巡夜捉住,正是之前因為山神到來而被轟趕出村的和尚。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20:06
146、現世

  村民要求和尚將之前騙走的錢都拿出來, 那和尚被眾人揍了一頓, 鼻青臉腫的。

  他嘴裡倒抽著氣, 說道:「你們村裡近日是不是頻頻怪事,還有人因此死了?」

  村民大怒:「是不是你搞的鬼?」

  「是你們被騙了!你們都被那東西給騙了!」和尚揮舞著手道, 「他根本就不是人啊,你們怎麼敢相信他的話?我當時是覺得害怕,才偷偷離開, 你們真當我是在騙你們?」

  眾人將信將疑, 手中的武器卻放下了一些。

  「你們找他幫忙, 他幫你們了嗎?真是笨!」和尚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中夾著血絲。

  「真是自己找死,還自作聰明。他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你們知道嗎?他自己就是邪神成精的啊,比普通的惡鬼跟妖怪還要厲害,你們卻仰仗著他來救人。我說了,這附近全是女嬰的鬼魂, 也是因為這樣才會吸引他過來。」

  和尚忽然壓低了聲音, 吐氣道:「你們以為他在救你們,其實他只是在吞噬冤魂而已。他將那些女嬰的冤魂一個個殺掉,結果弄得這裡烏雲密佈,怨氣叢生。他樂得如此, 看著那些冤魂殘害你們,也不予説明,這個村裡的情況才越來越嚴重。」

  眾人恐慌道:「你說的真的假的?」

  「我要是騙你們, 還回來幹什麼!」和尚恨道,「你們不然就繼續在這裡等死吧,等哪天成了他的盤中餐,再後悔看看來不來得及!」

  「站住,你不能走!」村民們將他攔住,「那不然你說該怎麼辦?」

  有人膽怯提議道:「我們走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走去哪裡啊?」

  「都大統一了,哪裡不能去啊?」

  「其他地方你有田啊?有房子嗎?你吃什麼住什麼?能跑不早跑了?」

  「不能走!」和尚厲聲道,「冤魂纏著你們呐,你們走到哪裡它就跟到哪裡,哪裡是有用的?」

  「那不然該怎麼辦?」

  和尚勉為其難說:「算你們運氣好,我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一位修道的道友。他法力高強,已經活了幾百歲了,是個半仙,所以不懼那妖怪。如果他肯幫忙,這事就是手到擒來。」

  「我本來是不想喊他來,也不想管你們的。睡覺你們——唉……」他歎了口氣道,「一是不想縱容他來日成患,到時候難以收拾。二是我那朋友仁者道心,好打抱不平,聽說。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所以我還是將他請過來了。」

  眾人紛紛推攘:「那他人呢?!」

  還有人對他心懷戒備,覺得山神平日不像他所說如此可惡,怕他是有意唬騙,事先提醒道:「還要我們交錢或者建佛廟的話,沒門!」

  村民回憶往事,附和著出聲。

  「沒錢!」

  「你不會真要收錢吧?」

  「真是幫了你們,你們還不識相!我不是自找沒趣?你們這些人真是——」和尚露出惱怒的神情,末了還是無力一歎:「算了,這次不收你們的錢,我那朋友自己倒貼。做法事的東西他也自己準備。他這人吧,不在乎錢財,也不缺錢。就是有人拿著幾百萬去求他,覺得不順心了,他也無動於衷。這次,他是看不慣這裡的妖怪為非作歹,才過來幫忙的,你們撿著便宜了!」

  「那他人到底在哪兒?」

  「為什麼還不動手?他在等什麼?」

  「不是說了在準備法事嗎?!」和尚煩躁咋舌道,「不過這妖怪法力高超,我朋友也不敢輕易冒險,要求你們村裡的人進行配合。」

  「什麼?」

  和尚招招手,眾人圍聚在一起開始密謀。

  江風問:「那道士叫什麼?」

  「不知道。他不跟別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也是要到行動前,他們才看見人。」老頭兒說,「不知道是騙子騙了他,還是他騙了那個假和尚,反正那道士的確不是個普通人。他很厲害,有真本事,一下就把人治服帖了。我爸媽還有我爺爺,都沒有參與這件事,是當時村長帶著人過來統計意見的時候,聽到他們說起的過程。因為爺爺他們不同意,村長未免消息洩露,具體的過程沒有告知。」

  江風:「那後來呢?」

  「那一天發生是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當時我還小,都不會說話,根本沒有親眼目睹。是我爺爺零散地告訴我的。可是他走得很早,我記得不清楚了。」

  老頭兒歎說:「村民幫忙將人引到山上去,然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一片山上開始黑霧繚繞。我爺爺跟父母站在山腳下,還聽到了鬼哭狼嚎的聲音。那是真的鬼哭狼嚎,說是就跟爪子撓你的心一樣,特別難受。我爺爺可能是當時被衝撞到了,之後就開始生病,再之後不久就去世了。按照他的推測,留在那裡的道士跟和尚應該……殺了他吧。爺爺還挺後悔的。」

  江風問:「你看見屍體了嗎?」

  老頭兒搖頭,跟著又點頭:「所有上山參與的人,全都死了。他們的屍體還在,身上遍佈猙獰的抓痕。和尚也死了,他有點死不瞑目,胸口莫名其妙空了個洞。就是這個位置。」

  他比劃了一下心臟的位置:「就血肉模糊,裡面的東西也被刨碎了,像被什麼野獸抓過一樣。死不瞑目的,特別慘。但是傳說中的那個道士,還有那個人,都沒有蹤跡了。」

  黃玉鬆了口氣:「憑他的本事,他可能逃走了?或者追著道士走了?」

  老頭兒搖頭:「不是的。」

  黃玉:「你怎麼肯定。」

  「因為還聽到了。」老頭兒說,「當時那個男人帶來的女孩兒,也上山了。她那麼小的人,隔著幾公里的路,我爺爺說聽到了她的嘶吼聲。」

  黃玉:「她吼了什麼?」

  老頭兒:「『該死,你們都該死。通通都該死!』這樣。淒厲悲傷,把全村人都嚇到了。她出來的時候,村裡的人都怕了,以為她會殺了所有人。結果她就那樣走了。」

  眾人不知該做何感想,又聽那老人連著歎了好幾次氣,心情也可以說是抑鬱了。

  褚玄良:「後來呢?村裡的情況好了嗎?」

  「好了。慢慢就、也沒什麼人再提了。」老人問說,「這麼多年了,我就一直想知道,當年那件事,究竟誰好誰壞啊?」

  幾人真是覺得有些荒誕。

  黃玉說:「是啊。這麼多年了,你們還弄不清楚嗎?」

  老頭:「……嗯。」

  黃玉:「沒有意義,人都已經死了。」

  小山神小聲說:「這樣不好。」

  江風突得抬起頭,神情嚴峻道:「判官筆。」

  褚玄良問:「什麼?跟判官筆有關?」

  江風感覺天地間都在搖動,心臟更是劇烈膨脹仿佛要破籠而出。

  小山神似乎也有點感覺:「咦——」

  「判官筆現世了。」江風說。

  眾人都窒了一下。

  褚玄良:「在哪裡?」

  江風感知得不夠清楚,只是大致望向某處。

  宗策背著她的大箱,停在原地。

  四處是荒原野地,陰氣叢生。

  她一腳踩下,發現鞋底處伸出白色的細絲,裹住了她的腳踝。

  細絲快速收緊,勒緊她的皮肉。若非她身體堅硬,這種力道的肉身恐怕已經被絞碎。

  她抬起頭,看向樹後。

  二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出了興奮的意味。

  宗策手指戰慄,深深吸了口氣。

  馮有道獰笑著說:「宗策,總算找到你了。你果然在這裡。」

  「是誰在找誰?我正準備妥當,缺你的魂魄來祭我的大陣!將你的東西一併留下吧。」宗策諷刺笑道,「欠下該還的,是時候要你拿出來了。」

  白色的光映照出一個熟悉的法陣,繁複的花紋跟雲形字體順著山脈走動,最後一道光芒自馮有道的腳下亮起。

  「百鬼獻祭陣?想用我的法陣來對付我?你能打得過我?別忘了是誰給你的這幅肉身。」馮有道絲毫不懼,只是笑道:「不過你這兩年可真是努力,我應該表揚一下你。把魂魄留下,你真是該死了。」

  宗策拉住肩帶一扯,將箱子抱到胸前。推開搭扣,將箱子打開。裡面支尺寸巨大的筆。筆柱流光四溢,然周遭彌漫著一層白霧,給人無盡森嚴之感。

  「判官筆……你什麼時候拿到的?這不可能!」馮有道表情猙獰,咬牙道:「這本來應該是我的,你把它還給我!」

  「放屁!」宗策吼道,「我要你來給他陪葬!」

  她單手抓過筆身,那筆上的陰寒之氣順著她的手臂向上蔓延,一陣酥麻。

  宗策把持不住,險些魂飛魄散。馮有道趁機甩出符籙,十幾道厲鬼的殘影破風而去。

  宗策橫手一揮,筆鋒劃出的白氣將厲鬼擋在身前,然後厲鬼依舊毫無神智地向前掙脫,猩紅的眼皮睜開,眼球幾乎要炸裂而出。

  這些分明都是百年難見的厲鬼,被他煉化後變得更為強大。

  「馮有道!」宗策將箱子丟下去,兩手一起握住筆桿,大喝道:「將他的命還給我!」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20:06
147、長生

  江風跑出房子, 褚玄良等人快速跟上。

  「我開了車, 」褚玄良說, 「你指個方向,我們先試著開開, 方向對總是沒問題的。」

  江風點頭。

  他的車停在一戶人家門側面的空地上,幾人快速過去,開車上路。

  江風縮小導航地圖, 因為具體位置不知, 隨手點了個地方, 然後開始路線。

  褚玄良問:「有多遠?」

  江風想了想說:「幾百公里不等吧。」

  褚玄良:「……」

  「這要怎麼找?!」黃玉說,「而且這麼遠,我們過去的時候黃花菜都要涼了吧?還是去就近的城市, 轉飛機。」

  師弟:「現在連在哪座城市都不知道,哪來的飛機?」

  師弟撞了下坐旁邊的江風,抖眉道:「你不會是隨口編了個幾百公里吧?怎麼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褚玄良看了後視鏡一眼,不做解釋。

  小山神越過江風的身體, 拍掉師弟的手指, 仰著頭認真道:「爸爸是不會騙人的!」

  江風說:「我需要問問人,這麼大的動靜,地府肯定也已經知道了。」

  師弟不明所以道:「問誰?要不我幫你在群裡問一問吧,這裡隔得太遠, 要是哪個道門的師兄弟發現附近有情況,正好可以過去幫忙攔截一下。順便再通知一下佛門,反正他們閒得慌, 不用白不用。」

  褚玄良在前面開著車,忽然一個急轉,車身劇烈旋轉,輪胎跟地面擦出刺耳的噪音,差點撞上防護帶。還好車子性能上佳,車身平平穩住,幾個快速打向,以「s」型風騷走位掰正方向。

  師弟撞到車門,重新穩住,心有餘悸喊:「爸爸!下面是河!」

  褚玄良眼珠不住往旁邊飄,也很是神傷道:「嚇死我了。」

  還好這邊人少。

  他上輩子一定是個傳奇賽車手。

  「我的輪胎。」褚玄良心痛道,「這一把真的磨損了。」

  黃玉問:「你什麼情況?」

  褚玄良放緩車速說:「看車後面!」

  車內眾人一起扭頭,就發現車尾後面飄動著一隻面色慘白的鬼。

  對方頭上戴著一頂黑帽,用力奔跑追趕,被汽車甩開了一截。在褚玄良放低速度之後,總算趕了上來。

  師弟:「臥槽!臥槽臥槽!」

  黃玉跟著道:「臥槽!!」

  陰差成功飄到車窗外面,不敢進去,只是轉過臉露出一個笑容。

  江風放下車窗。

  陰差在他面前抱掌鞠躬,說道:「閻君請我告訴神君,v市的無名山上,出現了宗策與馮有道的蹤跡,請速去解決。」

  江風問:「那邊發生了什麼?」

  「下官也不知曉。」陰差說話聲音不急不緩,卻蓋過了呼嘯而過的狂風,一頂帽子也端端正正地戴著:「據閻君所述,v市如今陰氣環繞,鬼氣衝天,鬼門被迫打開。且下令凡鬼魂俱不得靠近。他已請無常大人幫忙去將附近的陰魂帶出來,其餘陰差法力低微,被遣散出去。所以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給您了。」

  判官筆現世,鬼魂自然不能靠近。

  江風:「我知道了。」

  陰差終於完成重任,擦擦額頭停在原地,在後面對著他們的車揮手告別。

  「太……太可怕了吧?」師弟說,「v市什麼無名山是在哪兒?」

  江風正在調整導航,查找路線,順便回了一句:「山神的山脈所在。」

  沒有合適的航班,轉道再坐車過去,反而需要六七個小時的時間,還不如一路直達v省。

  褚玄良在車輛少的地方,一路超速疾馳而去。黃玉坐在前座,乘得心驚膽戰。

  「這一路的罰單可以的。」師弟對著小山神教育道,「好孩子是不能超速的知道嗎?」

  小山神說:「我是大孩子了。」

  他們用了四個半小時,終於開進v市。市區內的狀況還不算明顯,可等靠近了無名山,幾人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此處大概可以真正稱之為鬼門關。

  「這是有多少鬼?」師弟正色道,「這些是什麼東西?」

  黑氣環山繚繞,遮雲蔽日。山頂處的陰氣更是直衝雲霄,可謂一柱擎天。沉沉壓下,似乎要將天地崩塌。

  褚玄良跟黃玉等人,被這場面深深攝住了。

  別說他們才二十幾歲,就算再多活個兩百多年,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褚玄良在威壓中,甚至不敢將車靠近,最後停在山底,掏出武器徒步過去。

  v市如此嚴重的狀況,肯定已經有人發覺,可能玄門正在集結商量,朝這邊趕來。

  師弟一時遲疑。是要等著師門眾人前來支援,還是先上山打探情況。

  哦不,憑藉他的法力,不等上山,可能就死在半道上了。

  「你師父算錯了,」黃玉沉聲說,「這哪是凶?這是大凶啊。」

  小山神仰著頭,深深發出一聲喟歎:「哇……」

  眾人跟著抬頭向上看去。

  就在樹林的深處,一個三米多高的女鬼,正坐在泛著白光的法陣關鍵處,冷冽看著他們。

  那鬼上身赤^裸,四肢纖長,姿態詭異,皮膚發黑,神似蜘蛛。已完全不是個普通的鬼了。

  長髮纏在她的手臂上,對上幾人的目光,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嘴唇,桀桀怪笑起來。

  眾人僵硬扭頭,看向另外一處陣眼。

  同樣是一個不容小覷的惡鬼。

  褚玄良:「這些是……都能稱作鬼王了吧?」

  黃玉道:「他們是要守陣還是壓陣?如果不能離開法陣的話,我們能不能繞上去?」

  褚玄良說:「可這是什麼法陣?佈置得真壯觀,但我從來沒有見過。」

  「不用。」江風攔住他們,「你們留在這裡,我上去就行。」

  江風說完,先大步走上山林。

  那些坐鎮的厲鬼立馬將目光聚集到他身上,似乎在試探他的實力。躍躍欲試地伸出指甲與長髮,到他附近時又收了回來,主動放他過去。

  小山神從眾人背後衝出,喊道:「爸爸,我也過去!」

  江風停下,朝他搖頭。

  「我去,什麼神人?」師弟將小山神撈起,抱住他的腰:「小朋友你別鬧。你先去車裡坐著,記得開窗啊。天氣這麼熱,順便再開個空調。」

  小山神不甘地蹬腿。

  在江風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後,他大力掙開師弟,落到地上。用手在地上一拍,招出他自己的山魈,被似猴子的山魈抱在懷中,眨眼間便上了山林。

  三人都是一嚇,心被狠狠提起。

  「小山神!」褚玄良喊了句,然而小山神的動作卻比他們想像得要更敏捷。山魈本來就以行蹤鬼魅,速度出奇聞名,在陡峭山區如履平地,有足夠的優勢。

  他一開口的功夫,小山神已經不見了。

  黃玉氣急敗壞道:「真是熊孩子長大了不服管!」

  褚玄良忙道:「我上去看看,你們別動。」

  黃玉拉住他:「要去就一起去,磨磨唧唧地做什麼?你學的哪門哪派?捉鬼有我老道嗎?走開,黃姐給你開道!」

  褚玄良被迫讓她拉下,跟她並排。

  黃玉手執長棍,試探著上前一步,剛剛踩上法陣邊緣上的光線,兩側厲鬼的黑色長髮立即卷了過來。

  本該柔軟的長髮比石頭還要堅硬,敲在她胸口就是沉悶的一聲撞擊。

  黃玉避之不及,褚玄良二人也沒反應。呼吸間的功夫,黃玉已經被衝飛出去。

  褚玄良大叫一聲她的名字,跑過去將她扶起。

  黃玉上身被他抬起,喉間一熱,悶悶吐出一口鮮血。胸口痛感強烈,一時呼吸困難,苦笑道:「還真是……鬼王。」

  褚玄良:「黃玉!」

  師弟叫道:「啊啊啊師兄師姐!」

  那兩隻鬼在將黃玉推出去之後,並沒有放過他們。黑髮不斷伸長,刺出法陣,朝著他們的方向包圍。

  師弟丟出一張雷火符,光點落在頭髮上,燃燒出火花,但未能蔓延,直接熄滅。空氣中散發出一股濃厚的焦臭味,他們的雷火根本燒不斷那些成捆的長髮。

  「跑!」

  幾乎在與他聲音一同響起的時候,頭髮停了下來,並開始撤去。

  「江風!」

  褚玄良大大鬆了口氣。

  江風走的時候就有預感,所以回來看看,見這一幕頓時頭疼,也不敢叫他們再回去,乾脆說:「上來吧。小山神呢?」

  褚玄良:「他剛剛跑上山了,我也不知道他往哪邊跑了。」

  褚玄良問懷裡的黃玉:「你沒事吧?」

  「沒事。」黃玉揮揮手說,「你先背我一把,我還能再戰。」

  褚玄良猶豫片刻,還是背起黃玉,跟在江風的身後,一起往山上走去。

  宗策與馮有道二人,正在山頂上廝殺。

  兩邊的厲鬼就是他們放出來的,而二人手上都有一支判官筆,不過是一真一假。附近一片的樹木已經被他們揮倒,橫七豎八翻了一地,雙方驅使著各自的厲鬼,都不敢輕舉妄動。

  江風見到這一幕也很驚訝。

  宗策能用判官筆?

  他伸出手,想將自己的法寶召回來。明明感受到與自己千百年來熟悉的法力,宗策手中的判官筆卻隻發出一絲顫動,竟然就定了下來。

  江風皺眉。

  「江風?」宗策因手心的震動發現了他的存在,發狠道:「誰都別想來阻止我,我今天必須殺了他!」

  馮有道:「你拿我研究出來的百鬼陣來對付我?就是找再多的幫手,也是一樣。」

  二人的武器在空中對上,距離的強風揮灑而去。

  跟在後面的師弟和褚玄良直接被吹翻,黃玉讓他壓在身下,發出一聲二次重傷的痛嚎。

  江風問:「你們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宗策扯了扯嘴角,「殺他啊,拿他獻祭!我要他一輩子求死不能!」

  江風從兜裡掏出兩根斷骨。

  一根是從假判官筆上掉下來的,還有一根是從柳夢紅家裡拿出來的。

  江風說:「這根東西,是山神的骨頭嗎?」

  他覺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來。因為這根骨頭同他有一絲肖像,但的確不是他當年的屍骨。

  宗策看去,有一瞬間的失神,片刻後大聲喊道:「還給我!」

  江風:「我有一個問題。柳夢紅……她爺爺一家,是怎麼拿到這根骨頭,還得到山神的記事本的?當初在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山神是怎麼死的?」

  山神的骨頭四分五裂,流落各處。有的甚至被拿去製作成了假的判官筆。顯然生前或死後,他所遭遇的經歷,根本難以想像。

  宗策冷笑道:「你說呢?」

  「他說什麼都不知道。」江風說,「他說他們家的人當初沒有參與。」

  「放屁,他們騙人!」宗策咬牙切齒,額頭青筋往外暴突,誇張地放聲笑道:「人呐,永遠都有滿足不了的**,索取才是他們的本能,報恩不過是用來勸誡他人的優點。就像有的人覬覦別人的法力,有的人覬覦別人的生命……卑鄙不堪。」

  「本子跟骨頭是他們藏起來的!他們當初把師父當成財寶一樣瓜分。我怎麼能允許他們染指師父的屍骨?」宗策轉回視線,惡狠狠地盯住馮有道:「就是他,一切都是因為他!他想要山神的神魂,來幫助自己長生不老。哈哈哈,這老東西簡直就是癡心妄想!不可能的!村裡的一群畜^生也是恩將仇報!他們都該死,該死!!」

  江風幾次實驗,都召不回宗策手中的判官筆,於是轉了個身,去抓馮有道手中的武器。

  判官筆天生靈力,又是真品,曾判過上千年功過格,滿身罡氣,是以忤逆得了如今只是一縷判官神魂的江風。假筆卻並沒有這樣的靈力。

  馮有道臉色大變,手中判官筆不受控制地開始急速旋轉,並向外抽離。他死死把住,不肯鬆手,又被宗策那邊卡住無法動彈。僵持過後,終究還是不敵江風。手心發燙灼痛,最終不甘地放開五指。

  馮有道又布開防禦,抵擋宗策那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

  假的判官筆飛到江風手中,他伸手一捏,注如法力將其銷毀。

  最後同樣只留下一根骨頭。

  「我的筆!」馮有道親眼見他銷毀,雙目猩紅,看著竟要發瘋:「敢阻我大業,你也去死!」

  江風視線輕掃:「長生真的這麼重要嗎?」

  「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代價才造出這樣一支筆嗎?!」馮有道似被他的表情激怒,「幾百年,上千年!他們沒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你看見了沒有?!」

  長生這麼重要嗎?

  每個人都有追求生命和力量的權力。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可是這世界原本就不公平,有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根本沒有競爭的機會。

  從道法式微開始,近千年了,在玄學道術上修煉有成的人,一個都沒有。

  他們抵擋不住死亡和衰老,相繼離去。人世間的大道根本不存在,他甚至開始懷疑早些年相傳已經升仙的祖師爺,是否大道圓滿。

  人要修得大道,首先過不去的就是自己心中的枷鎖。自凡俗生,又自凡俗長,又如何超脫凡俗?西瓜的種子在泥土裡能開出玫瑰來嗎?不會的。

  可是除卻人類之外的生靈,妖物、精怪、山神、神明……哪一樣都比人類要厲害。

  人類的肉身資質是如此低賤而無用,即便修煉一百年、一千年,依舊找不上他人數十年的參悟。

  馮有道的眼神中閃過回憶的刺痛。他嘴唇闔動,低聲自語道:「你分明什麼都不懂……」

  他從小便一直在道觀中跟著父親學習,曾經也堅信父親的志願,並以此努力。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要往深處去說,是從他看見那個人開始改變的。

  那個人永遠英俊多才,風度翩翩。

  他為人尊敬,讓人敬佩。

  他不像父親一樣會隨著衰老而變得醜陋。

  他不像父親一樣終日沉迷詭譎道術而受人輕視。

  他也不像父親一樣表裡不一為了道觀的香油而欺騙村民。

  他更不必像父親一樣為了所謂的修行四處低伏做小請人教導卻一無所成。

  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如果自己有這樣的生命跟天賦,也可以像他這樣瀟灑地活著。

  所以說這個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

  這樣的想法,在馮家道觀被屠殺之後,強烈地在馮有道腦海中喧囂。

  他看著因為一些毫無根據的流言,那些自詡正派的人士,或者乾脆撕破來前來哄搶的道士,踏破他們的大門,搜刮他們的道觀。

  因為強大,連殺人都是如此輕而易舉,連為惡都是如此道貌岸然。

  馮有道躲在暗處,瞳孔裡深深倒映著這些人的臉龐。破敗的道門和滿地的屍體,在他心中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烙印。

  一道一道加深,然後徹底摧毀了他過往的世界。

  如果他也有那個的力量……

  他就再也沒有錯了。

  他可以俯視人世間所有的螻蟻。只有高居在上的生命,才有意義。

  他第一次借用判官屍骨,還有馮家一直研究的禁術,跟他們秘密飼養的惡鬼,完成了復仇。

  那也是他第一次掌控到力量,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多年過去。等他再次看見山神,以為自己能有一敵之力,卻被對方輕易制服。

  強大又偉大。

  馮有道為此心中滿是興奮。

  看,神明就是神明,他還是這樣模樣。

  他也想要一直是這個模樣。

  「長生……」馮有道眉毛一豎,堅定道:「就是我活著的意義!」

  江風冷冽道:「那你還是去死吧。」

  江風準備趁著馮有道此時腹背受敵,一擊致命,合掌將法術推出去後,卻被判官筆彈了回來。

  江風睨向宗策:「你究竟想做什麼?你不是說你想殺他嗎?」

  「他、你。」宗策邪笑道,「我都要。」

  褚玄良:「宗策你還清醒嗎?你是要找誰報仇!」

  江風諷刺道:「你想用判官筆,來殺掉我?」

  「你是判官,可這裡是陽間!」宗策無不憤恨道,「你不是從來只管陰間事嗎?現在又來管活人做什麼?太晚了!」

  宗策舞起判官筆,朝江風殺近。

  馮有道眼睛一亮,趁機屈指成爪,反向宗策逼去。

  宗策卻視而不見,隻追著江風不肯甘休。

  江風竟也停在原地,等她靠近。

  電光火石間,宗策手中的筆尖點到江風胸口,江風肉身便憑空消失,隻落下一塊木頭,還有兩小節斷裂的白骨,被雜草掩住。

  而馮有道的鬼手亦刺入宗策的胸口。

  褚玄良臉色大變,嘶吼出聲:「江風——!」

  宗策吐出一口鮮血。

  馮有道兩眼放光,要去搶她手上的判官筆。筆落到地上,手腕上卻多了一雙手。

  宗策死死抓住,還順著低下頭,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身軀。

  馮有道努力抽離,死死盯住地上的長筆。可如何使勁,都毫無成效。不可置信中,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

  「我本來就沒有心啊……」宗策笑了起來,笑容中帶著狡黠與瘋狂:「可是我現在抓到你了。」

  馮有道顫抖道:「不可能。」

  「判官筆!」宗策,「你的公義呢?!」

  「不!不可能!」馮有道激動說,「你怎麼可能用得了判官筆?你不過是我煉化出來的一個半成品而已!你是怎麼拿到它的!」

  「它——」宗策深吸一口氣,「因為它都覺得你命中該絕!判官筆!」

  橫躺在地上的判官筆,真的飄了起來,一次次地拉扯馮有道的魂魄,要將他的魂魄抽出肉身。

  宗策鮮血不斷滴入泥土,布下的法陣終於成功啟動,白色的微光開始轉向粉色,並越加明豔,偏向血液的那種深紅。

  盤在陣眼處的厲鬼發出淒厲尖叫,無法抵抗地被拉入法陣。

  褚玄良卻無暇顧及,在地上一陣翻找,呼喚道:「江風?江風你人呢?你快點出來!」

  黃玉:「快,你去幫忙!這誰知道被判官筆打中會怎麼樣?」

  江風就那樣忽然消失了,連魂魄也無處可尋,一絲法力的存在也探尋不到。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20:07
148、完

  「江風啊——江道友!」師弟發出一陣尖細的狂吼, 混在周圍淒厲的鬼音中, 竟然異常和諧。

  褚玄良腦海中緊繃的弦被他聲線一拉, 反而冷靜下來。他看向宗策,腦海中冒出許多線索。

  她沒理由殺江風, 可剛才的行為又該應該怎麼解釋?

  江風剛才明明在幫她對付馮有道,宗策卻不惜自隕,也要殺江風洩恨?她如果是這樣不識大體的人, 就不會千辛萬苦布下這道法陣, 等馮有道前來。也不會為了報仇, 蟄伏等待如此多年。

  而且江風畢竟是地府判官,他不會這麼容易死。

  褚玄良按住亂竄的師弟,讓他小心。先退回之前的安全位置去。

  宗策似乎是要用一百多隻足以媲美鬼王實力的陰魂, 去獻祭鑄造一個法陣。此時厲鬼身上的禁錮被解除,群鬼拼命掙扎,陰氣大盛。憑他們的實力,恐怕才是這裡最危險的人。

  褚玄良說:「不要亂動, 免被波及。」

  師弟:「這是真的神仙打架了啊。我們接下去是要怎麼辦?」

  褚玄良:「先看著。看看他要做什麼。」

  馮有道最終無法抵擋, 魂魄被判官筆拉出了肉身。那具肉身迅速衰老,皮膚出現褐色的斑紋,軟倒在地上。

  判官筆卻並未停止。他的魂魄依舊被劇烈拉扯。

  馮有道驚懼不已。

  「你——」馮有道叫道,「他已經死了!他的魂魄都被我分拆了, 當初不是你自己親眼看見的嗎?!」

  褚玄良一驚。

  他將山神的魂魄分拆了!

  就像當年醫院的那一次委託,趙遝被孫熠害死之後,宗策將二人的三魂七魄重組, 讓趙遝的兩魂一魄進入孫熠的身體進行掌控,從此作為「孫熠」活著。

  山神如果也被分拆出了三魂七魄,那零散的魂魄沒有**,很快就會消失。就是真正的魂飛魄散了。

  為什麼非要做到這一步去趕盡殺絕?

  宗策不為所動,隻冷冷地看著他。

  馮有道發現宗策是決心要與他同歸於盡,還在做最後的掙扎,等視線中的世界出現兩個角度的疊影,終於呐喊出聲:「不!你放過我,我告訴你他在哪裡,你放過我!」

  馮有道的魂魄在空中無法動彈,聲音卻浮現了兩道回音。

  師弟瞠目結舌:「他……」

  褚玄良點頭:「快不行了。」

  馮有道的表情在急速變化。

  有的冷漠,有的癲狂,有的則在大笑。

  他的魂魄已經開始不穩定。

  「在我帶的包裡,你自己去看!」馮有道說,「我將他的魂魄保留下來了,你要相信我!我將他的魂魄零散打入小鬼的身體,只要有判官筆,他就能活過來……」

  他話音未落,魂與魄已經分離,尾音還飄在空氣中,慢慢消散。

  宗策當即將馮有道的包撿起來丟向判官筆,然而判官筆在擊碎馮有道之後,便失去神力落到地上。

  陣法光芒大作,馮有道對飼養小鬼的法力約束完全消失,讓瓶中厲鬼重獲自由衝撞而出。

  「敕——」宗策用全身血力維持陣法,已經面色慘白。依舊不敢鬆懈,全神貫注地將這群厲鬼困在其中,以免山神的魂魄逃走。

  判官筆周身黑氣大作,原本就不算平穩的拼接魂魄,瞬間拆散,開始互相吸引遊動、尋找。

  褚玄良見這一幕才明白過來。

  宗策難道是想將山神的魂魄重新拼接起來?

  可是已經魂飛魄散的人,又怎麼能復活呢?即便復活,他也只能是一個凝聚了上百隻獻祭厲鬼怨氣的陰魂啊。

  她難道真以為,這天下可以逆轉生死嗎?

  褚玄良忙想阻止,但無法靠近:「宗策,你瘋了?你這是在害他!」

  「我沒有!」宗策頑固道,「這是你們欠他的!」

  褚玄良:「即便他活過來,他也不是原來的人了!」

  山神是由山間靈氣凝聚開智,他代表著山水的靈氣、善意、仁厚。同時又受判官影響,有著普通山神沒有的罡氣正義。

  他應該是世間讓人值得尊重的存在,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失去原先的身體,只剩下一個平白的意識。甚至連意識也不再純粹,會受到別人的影響。

  他是誰?

  他還會是當初那個山神嗎?

  可是已經太晚了,他們也無能為力。

  宗策喃喃道:「就好了……師父……」

  山神與人不同,他的肉身原本就是天地造化出來的。

  他生於v省無名山,如今湮滅,自然也可以再造一個。

  或許需要上萬年,或許要上萬年,但重生出現的山神,再也不是原先的山神。

  宗策如今用百鬼獻祭,強行催化,讓他出世。

  他不會是一個鬼魂,他會有自己的身體,他還可以活在這個世上。

  宗策一遍遍告訴自己。

  這些都是他們欠他的,這些人死是活該。

  百鬼被陣眼吸收,傳向陣法中心。

  黑霧逐漸凝聚成一個人形的輪廓,且越來越清晰。

  褚玄良辨認出來了。頭部、腰部、雙腿。

  與此同時,他還能感受到山川之氣在消失,地上的枯草快速枯萎,又矛盾地快速抽新。整座無名山失去了自然原始的力量,在拉鋸中隱隱轉向失控。

  「不會吧……」黃玉靠在樹上,坐直了上身:「真的成功了?」

  宗策屏住呼吸。

  變化開始加快,黑氣聚集的速度也在加快。

  眉目、臉龐,是同一個人。

  最後黑霧消散,一切歸於平靜,好似什麼都沒發生。只有一個身穿繁重古裝的男人,閉目站在那裡。

  那張臉實在太過熟悉。

  黃玉腦海中只有一個字。

  「靠!」

  這種反人類的術法,怎麼可能成功?怎麼能成功!

  「師父!」宗策朝他爬過去,眼前一陣花白,看著那模糊的輪廓,淚濛濛地喊道:「師父!」

  她已經說不清楚自己是喜還是悲,只知道多年堅持的願望終於成真,想跟以前一樣在山神懷裡大哭一場。

  因為別人的錯誤,他們漫無止境的生命,都停在了二十多年的那一天。

  「師父,我好想你……」

  「山神」在她呼喊下睜開眼睛,眼尾上挑,下巴輕抬,環顧四周,卻露出了令人厭惡的目光。

  黃玉心口哽住。

  還不如……成功了呢。

  宗策表情僵在臉上,嘴角扯動,血水順著她的唇角流產,呆傻地說了句:「不……」

  「山神」彎下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判官筆,將它拿在手指觀賞。

  「我明明成功了……明明是我贏了……」宗策恍惚間低聲自語,陷入強烈的自我懷疑之中。

  「師父!」她忽然大聲喊道,「師父是我啊,我是宗策,你還記得我對不對?」

  「我當然記得你。」「山神」甩了甩手中長筆,嘴角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下去,睥睨著宗策,得意道:「是我成功了。我就知道他能拿得起判官筆。謝謝你為我做的新身體。」

  「不可能!」宗策嘶聲吼道,「這不可能!」

  馮有道仰天大笑:「哈哈哈!我不過騙騙你,這麼拙劣的演技,你也信了。」

  「馮有道!」宗策將他的名字嚼碎在牙裡,「你知不知道禽獸二字怎麼寫!」

  馮有道淡淡說道:「你又是什麼好人?你甚至連人都不是,就不要跟我說正義了。是你要殺我,我不過順從你的意思而已。」

  「判官的屍骨,你知道我研究了多少年嗎?」馮有道說,「我是第一個拿到判官屍骨的人,第一個研究出判官筆的人,第一個修改功過格的人,也是第一個創出百鬼獻祭陣的人!你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跟我筆?你多少道術是我教的,你還記得嗎?」

  馮有道做出的第一支筆,送給了馮南聲。馮南聲是他落難之時幫助過他的人。至於究竟是居心不良,還是阿諛奉承,都不重要。

  做一支判官筆,需要大量陰氣強大的厲鬼,來製作它的殺氣,同時還要足夠堅韌的筆身,來支撐住那股殺氣。

  第一支就是他根據父親陣法研究出的失敗品,以一隻精怪跟一隻多年捕獲的小河神為祭品煉化而成。可即便是神魂,依舊壓不住筆本身的肅殺之氣,並沒有太大的用處。

  馮有道做出那支筆之後不久,終於想到了用判官屍骨去補足筆身的靈力。雖然損耗巨大,用筆條件也顯得苛刻,但他的確神不知鬼不覺地召喚出了功過格,便將那件次品送給了馮南聲。

  對方後來被宗策殺死,判官筆也被搶走。為了躲避宗策的追殺,魂魄逃向爛尾樓。之後無奈遇到江風,又被帶入地府。

  後來利用山神的屍骨試探著做了一支,但在製作中失敗了,他覺得無甚作用,留在手上徒留棘手,隨後送給了一隻鬼,讓他拿去混淆視線。

  對方弄出了一個陽間地府,廣招陰差,維護正義,這種想法真是讓他大開眼界。可惜後來也被江風銷毀。

  他一直拿在手中,品質最好,用各地靈物、精怪蘊養多年的判官筆,同樣在方才被江風銷毀。

  雖然比不上真品,但他一定是這世界上最接近判官的人。

  馮有道蹲下身,對著宗策緩緩伸出手,憐憫地看著她說:「我說過了,阻我大業者,死。」

  在他眼中,山神跟宗策才是該死。

  他給了宗策可以超脫功過格的生命啊!他還教了她無數的道術。他明明是她的恩人,可宗策卻背叛了他。

  而山神,在他距離長生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忽然出現,隨口一提,就將判官屍骨要了回去。

  那明明是他的東西啊!他馮家滿門,全部因幾根屍骨而死,山神憑什麼將東西要回去?他在拿回去錢,幾十條人命又該怎麼還?

  然而他無法抵抗,因為這個世界弱肉強食,而他在山神面前,是弱者。

  現在,他來報仇了。

  馮有道的手掐上宗策的脖子,並逐漸收緊。他欣賞著宗策毫無抵抗被他按在地上的模樣。

  褚玄良抽出符籙,攔道:「不行,住手!」

  符籙打在馮有道的身前,那裡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替他攔住符籙的攻擊。

  褚玄良也不由罵了句髒話:「靠!」

  宗策已經變了臉色,她原本就失血過多,看著昏昏欲睡。褚玄良不知道她如今的身體究竟是種什麼情況,但大致來看是會死的。

  正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柳杉突兀出現在馮有道身後,往前一撲,一口將他吞下。

  現場詭異的寂靜。

  沒過多久,柳杉受不了得打了個嗝,馮有道又從他嘴裡爬了出來。

  柳杉皺眉,像孩子一樣不服氣道:「把我們山神的身體還回來!不還也把這邊的氣給我還回來!」

  馮有道怔了下,一時沒有反應。

  褚玄良等人也完全呆住了。

  一道黑影忽然從眾人頭頂閃過。褚玄良此時草木皆兵,立馬抬頭看去,才發現原來是山魈蕩著它的長臂,在附近穿行。

  小山神就騎在山魈的脖子上,一隻手牢牢抓住它身上的毛,身體前仰後倒,但還是穩住了。揮舞著另外一隻手,對柳杉唆使道:「快快快山魈,我來給你力量!」

  馮有道立即想用判官筆反攻,柳杉卻抓住他的肩膀,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吞了下去。

  褚玄良懷疑人生:「我……瞎了?」

  黃玉無法給他回應,從見馮有道被吞吐開始,因為情緒激動,已經暈了過去。

  師弟呼道:「這又是什麼東西!!v市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柳杉吞掉了馮有道,卻不消化。對方不老實,導致柳杉的肚子不住向外凸起,好像有人在裡面施展拳腳。

  然而他本身就是上古異獸窮奇之氣所化,真身沒有形態,更沒有被撐破的危險。

  小山神鼓勵說:「憋住憋住!我來給你力量!」

  柳杉沉著臉道:「你又不是我的山神。」

  「但我也是山神呀!」小山神說,「爸爸說了,你可以去我的山,我能養你。」

  柳杉嫌棄說:「你爸爸都死了。」

  師弟不贊同說:「你怎麼能對小朋友這麼說話呢?」

  小山神想了想,不明白說:「……他不是很早以前就死了嗎?」

  褚玄良:「……」

  好有道理。

  是的哦,差點都忘了。

  柳杉臉色紅白交接,忍了許久,還是捂住嘴說:「我真的憋不住了!」

  然後彎腰哇地吐了出來。

  馮有道被他吐到地上,毫無形象地滾了一圈。頭髮跟髮型也亂了,仇視地看著他。

  「太難吃了……」柳杉默默飄開些許,對著馮有道說:「你身上……太臭了。有的人臭,還是能吃到香的地方。你的臭,就是全部的臭。我們山神也被你熏臭了。」

  馮有道從地上一躍而起,跳出兩三米高。他面上一喜,又去驅動判官筆。

  從自己魂飛魄散後就一直沒有反應的法寶,到現在依舊沒有動靜,仿佛就是個死物。

  「為什麼?」馮有道不信,抓著筆身還了個姿勢,質疑看向宗策:「為什麼我還是不能用判官筆?這明明是山神的身體!難道連他都不能?」

  他隨即又自我否認:「不,既然你能驅使判官筆,沒道理他不行。」

  宗策躺在地上桀桀笑了起來,眼睛睜開一條縫,視線中是蔚藍的天空。

  「你……利用我。」宗策低聲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你光學其形不知其意,難道應該怪我嗎?」馮有道將注意從筆身上抽回來,「百鬼獻祭,本來就是我為自己準備的陣法。先將魂魄分散,再將祭品肉身放於陣眼。只不過你為我準備好了山神之軀,也只有山神之軀,才能撐得住判官筆的殺意,尤其是無名山這位與判官頗有淵源的山神。哈哈哈!此陣原本兇險異常,本來無人助我,真是多謝你為我做出的全足準備。現如今,山神的伏矢跟爽靈,都已被你在陣法中獻祭!宗策,這都是你做的!你師父是你害死的!」

  宗策嘴裡發出幹澤的吸氣聲,褚玄良托著她的後腦讓她抬頭,對馮有道擺出防禦的姿勢。

  「你們想一起死?」馮有道,「現如今沒有人能殺得了我。我——」

  「嗯?」

  馮有道笑聲一停,看向自己的左手。

  判官筆自己開始顫動,且越發劇烈。

  馮有道起先以為是筆在回應自己,便將它舉到面前。

  那震動又忽然停止,帶著馮有道的魂魄猛得一震。

  馮有道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睛。

  緊跟著又是一震。

  這不久前剛體驗過的感覺……他的魂魄在被判官筆抽離震盪。

  「什麼!」

  馮有道立即丟開手裡的東西,且退出有三米遠。

  褚玄良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法力,驚喜道:「江風?」

  落到地上的筆再次一顫,馮有道的魂魄輕微動盪。但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馮有道滿意道:「不足為懼!」

  他如今新身體的魂魄,是在剛剛法陣中,由自己的三魂一魄,加上山神離散出來的六魄重新拼成。

  即是山神,又是自己。怎麼會被判官筆所震?

  那判官筆外濃重的罡氣,逐漸轉白,且凝聚出一道人形。

  那人同馮有道如今的臉起碼有七成相像,只是對比之下,顯得更為威嚴霸道。

  判官伸手,抓住自己終於失而復得的武器,而後看向前方的馮有道。

  「馮有道。」判官一字一句冷冽道,「今日便讓你做判官筆下,第一個魂飛魄散的陰魂。」

  馮有道說:「聽清楚了嗎?這裡是陽間!你判官又能耐我何!」

  判官將筆指向他:「可你亦不是陽間人。」

  「你——」馮有道耳邊轟鳴,心臟劇烈跳動。血液從胸口衝向大腦。

  他瞪大眼睛,看見一道魄的虛影從身體裡離開。

  即不是山神的,也不是他的。

  「啊……」馮有道的表情定格,「你……」

  判官冷漠看著他。

  判官筆就是由他胸骨所做,怎麼能殺得了他?宗策將他的神魂吸入筆中,陣法啟動之時,馮有道交出山神魂魄進行融合,他替換了其中之一。

  「師父……師父……」宗策看著馮有道身體裡屬於山神的魄分散而去,伸出手想要抓住。

  空空如也,她手心什麼也沒留下。

  幾縷白色的魂魄最終消逝在明豔日光下。

  宗策絕望地哭了出來,看向江風,如哀求乞憐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幫我?他不是一個好人嗎?你就不能可憐他嗎?」

  她將江風吸入判官筆,是以為判官在百鬼獻祭陣法啟動的時候,與其讓馮有道復活,會選擇將山神復活。

  可是他都沒有。

  江風在陽間只有一縷神識,與馮有道打起來,並不占優。而判官筆又脫離了他的掌控,所以他用這最後這一個機會,殺死馮有道。

  「你們……都是無情的嗎?」宗策手指摳入土層,眼淚決堤:「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麼?我以為他會像你,原來不是……我們想活著有什麼不對!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肯給這個機會!」

  判官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筆,手指收緊,將它握住。

  「宗策。你於功過格中雖無名姓,然殺孽深重。今日起,本君將你帶至地府,終年困於閻羅殿,看守判官筆以做償罪。」

  宗策冷笑。

  判官拂袖道:「莫再執迷不悟。天下間從無複生之事,你救了他,他也不是他。背負怨氣,再無輪回。可他不是你養的小鬼,你也不是他的主人。」

  判官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對著褚玄良吩咐道:「我先離去,你們帶人處理此地。」

  判官帶走宗策,可要說處理,褚玄良完全不知該怎麼辦。

  他坐在地上,回憶之前的種種,什麼都不想動。

  等人聲鼎沸起來,各師門紛紛趕到,處理v市異狀,黃玉才轉醒。

  她暈去前的最後一幕很是震撼,神智回籠後,第一時間便是去問柳杉:「你立功了嗎?」

  柳杉悠悠白了她一眼,轉了個身,將背影對著她。

  黃玉:「??」

  師弟絞盡腦汁說:「他……拖延了幾分鐘的時間吧,還是有功勞的。」

  黃玉又看褚玄良,見他失神不動,問道:「他怎麼了?被攝魂了?」

  師弟:「男人的中年憂鬱吧?」

  黃玉指著蹲在一旁畫圈圈的小山神:「那他呢?」

  師弟:「留守兒童的怨念吧?」

  黃玉:「……」

  自己跟的都是群什麼人啊?

  褚玄良以為自己以後應該看不見江風了,可就在一個月後,江風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你……」褚玄良小心問,「又丟東西了?」

  江風說:「偶爾會來看看,有事手機聯繫。」

  褚玄良:「有事的意思是……」

  江風點頭:「嗯。」

  褚玄良大喜道:「那太好了!可這算怎麼回事?」

  「新業務。地府的神君可能會輪番下來考查。」江風語重心長道,「好好做人。」

  褚玄良:「……我知道。」

  江風滿意:「嗯。」

  褚玄良猶豫很久,還是問道:「宗策呢?她現在怎麼樣了?」

  「在反省。」江風說,「順便等死。她屢次重傷,又無信徒,壽命已不長久。」

  判官筆究竟有沒有神識?

  宗策覺得是有的。

  當初她跟著陰差,冒險下地府偷筆。

  判官筆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而她也鬼使神差的,選擇了五殿的判官。

  她當初只是看一眼,便被筆身外面的罡氣攝住。

  可她還是一把握住了筆桿。

  手臂在那一瞬失去知覺,她甚至以為自己魂魄離體了。

  這就是判官筆,傳說中的神器。

  宗策覺得自己可能要命喪於此,只是心中悲涼。

  死也死吧,她沒有可以牽掛的人了,多活幾年,無非就是看著馮有道快活,誰讓她來報仇的能力都沒有。

  於是不肯鬆手,反而緊了緊。

  這時筆身上的罡氣消失了,一個念頭順著手臂傳入她的腦海。奇異地將她的情緒安撫下去。

  那一刻,她覺得這支筆,其實是活的。

  它在跟自己對話。

  宗策的眼淚瞬間宣洩而出:「你救救我師父吧。他跟你一樣也是判官屍骨所化。他為奸人所害,我要為他報仇。」

  判官筆主動收斂起它身上的氣息。

  宗策笑了起來,將它揣進懷裡,當即跑出大殿。

  「判官筆怎麼可能有神識?」范無救聞言笑道,「你是聽誰說的?判官筆這樣的陰間大煞之物,是不可能有自己的神識的。它縱然有生氣,也早被自己『殺』死了。」

  宗策才不管他。

  判官將筆放到大殿時,她就坐在筆架旁邊,摸著筆身,出神發愣。

  有時候,她能得到極其輕微的回應,輕微到以為是她自己的錯覺。趴在案前睡覺,總是特別安穩。好像有人在輕撫她的頭。

  判官放輕腳步走到宗策身後,召回架上的筆,又轉身離去。

  判官筆,當然不會生出靈智。

  可是當初v省山神死後,無名山並未馬上落敗,依舊留有山神的些許痕跡跟靈力。宗策帶著山神部分屍骨離開柳村之後,擁有了操縱判官筆使用的能力。馮有道試圖霸佔山神肉軀,卻只需要山神負責掌控身體的其中六魄。

  由三魂生七魄,需要多長時間?在地府這種地方,也許是數百年,也許要上千年。天地間的因緣際會,有時難以言明。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20:07
149、番外一

  張陽陽看了眼亮起的手機, 接起來喊道:「哎喲哥們兒!你回來了啊?」

  判官地府歸位, 現在他之是隨便上來看看, 確定陽間沒什麼棘手的事情。

  江風扯開罩在沙發上的塑膠紙,手上撚了一層灰, 問道:「你急著打我電話有事嗎?」

  張陽陽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道:「你造我現在在做什麼嗎?」

  江風說:「造。」

  張陽陽本來是去找工作的,無奈他沒什麼眼光, 去應聘了一家招聘說得天花亂墜的小型私企, 奔著ceo、高富帥的終極方向勇敢前行, 結果進了那家企業之後才知道,這企業雖然在本市雖然有了一定的規模,但管理上一直採用老式的親屬式管理, 即管財務的管倉庫的管人事的全都是從一條血脈裡分出來的。

  老闆沒什麼遠見,手下人沒什麼熱情,處處有關係戶欺壓,排隊吃個飯都能遇到老闆的遠房親戚。

  張陽陽作為公司裡新人兼外人, 在辦公室裡負責著各種瑣屑雜事的工作, 做牛做馬,還要隨時能免費外調。

  他本著年輕人應該要堅持有毅力有恒心的原則,自我欺騙地堅持了三個月,最後實在工作得心情抑鬱, 讓他深深覺得自己能力低下前途渺茫。

  奔頭都沒有,他踏空的腳要往哪裡落?金雞獨立久了,這隻腳就廢了。

  於是又本著年輕人應該燃燒自我的原則, 頓悟的他終於遞交了離職信。

  辭職之後短時間內有了心理陰影,重新去找工作又已經錯失了應屆生的優勢,在數次面試同時翻閱公司招聘要求,打聽同事待遇薪資之後,發現重點大學的本科生已經不吃香了,還是研究生更受重視。就算是考公務員,競爭壓力也能少上一大截。

  於是重新複習,考研去了。

  也許他最擅長的……還是讀書。

  江風說:「恭喜你考上本校研究生。」

  「哦,其實也沒什麼事。」張陽陽有點扭捏,正準備跟他嘮嗑一下虛偽的兄弟情,就聽江風說:「那我掛了。」

  「靠!」張陽陽怒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呢!」

  江風:「……」

  張陽陽指控:「塑膠!你這塑膠情!」

  江風:「你在做什麼?」

  張陽陽哼道:「優先佔領道德高地,讓你產生愧疚感。」

  江風很是無語,想直接把電話給掛了。這時通話中插進一個新的女聲:「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gay gay 的啊?男生做事不都乾脆一點的嗎?你們還經常煲電話粥啊?他跟你什麼關係?」

  張陽陽顯然被打擊得不輕:「臥靠?!」

  江風問:「是誰?」

  張陽陽悶聲說:「我同學。」

  江風:「是她有事找我?」

  「對。」張陽陽又飛快接道,「哦不對。是我說……不對是她……嗯……」

  張陽陽陷入了糾結沉思,然後問道:「我應該講述一下事情的整個經過,還是直接說結果?」

  江風:「……」

  幾個月不見,他的腦子到底是遭遇了什麼?

  看來考研未必能讓智商得到提升。

  張陽陽:「其實吧是我最近遇到了一件比較倒楣的事情,然後我就隨口說我要找我朋友去去晦氣,求個心安……」

  江風直接問道:「你又遇到什麼了?」

  「不是,你先聽我說完!」張陽陽說,「我雖然是隨口說是吧,但同學說我太迷信說我枉讀研究生,我就得跟他們吹吹你是吧?當然我沒怎麼吹,我就說你跟道觀的人真的認識,對相信玄學的人來說,你有真本事。對不相信的人呢,你也是個業內人。而且我們國家的人嘛,對於鬼神的事情,從來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謹慎五大錯,也沒多大損失,是吧?」

  江風不想給他回應。

  張陽陽搖頭晃腦地說:「然後就我一同門,聽說了,說想找你。最近遇到了點事。」

  江風:「哦。」

  張陽陽問:「你有空沒有?能過去嗎?」

  江風看了眼時間:「現在是十一點,我一點鐘要去褚玄良那裡,你們可以現在過來。」

  「好的好的。」

  江風的房子已經很久沒人打掃了,他本來只想隨便住兩天,看這情況,最後決定還是去褚玄良的道觀蹭蹭。

  他剛把客廳裡的東西儘量清理了一遍,張陽陽跟他同學就已經到家門口。

  對方是一個女生,看著應該家境不錯。明明才是初春,張陽陽還穿著線衫外套,她已經開始穿短裙了。

  江風隨手一指:「坐。」

  對方點頭,在他對面坐下。

  江風半靠著沙發,動作隨意,但眼神只是淡淡一掃,就能感到強大的其實。盯著你的時候,會有種不自在的壓迫感。

  但有的女生就喜歡這種壓迫感。

  他聲音低沉道:「什麼事?」

  女生坐在他對面神情微怔,被張陽陽推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她眼睛發亮地盯著江風,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

  看來她就是這種女生。

  張陽陽:「……」

  真特麼臥靠。

  「道士都跟你一樣帥嗎?」薛琦問,「做道士有什麼條件嗎?允許談戀愛結婚嗎?」

  江風閃過片刻猶豫:「我不是道士。你可以直接上網搜。可以。」

  薛琦說:「我想跟你交朋友。」

  江風頓了下,說:「我不喜歡交朋友。」

  薛琦:「那連張陽陽這種人都能做你的朋友?」

  什麼叫這種人?張陽陽瞪眼。

  江風輕輕瞥了他一眼,竟然可恥地沉默了。

  張陽陽捂著心口:「……我做了什麼你們要這樣傷害我?!」

  江風問:「你到底有什麼事?」

  「就是有事幫忙啊。」薛琦雖然這樣說,但看眼神明顯是不相信他的,只是覺得好玩:「你們做這一行能賺多少錢?其實我們家挺有錢的,我還是獨生女,單身。沒什麼門第之見,聽說我爸以前是農民,不過我有記憶開始我們家就很有錢了。」

  張陽陽抿著唇可憐巴巴望著江風,眼神中帶著無辜和起哄前的唆使。

  江風覺得自己再不說個高價,就太對不起自己,也太對不起張陽陽了。

  「看情況。」江風說,「像你這樣身上真有陰氣的,看鬼怪情況,一百萬起步吧。」

  薛琦哈哈大笑:「你真有意思。但是第一步就這麼直白不好吧?容易會讓人覺得是騙子,很難進展下一步。而且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說,你應該先跟我聊聊其他的事,先套話再套路我。」

  張陽陽卻是愣了下,問道:「真有?」

  江風點頭:「嗯。」

  薛琦捧著臉,微笑說:「我經驗可不少,普通的騙術對我來說沒有用,含糊其辭的心理暗示我也是不會上當的。而且你好歹應該打扮一下吧?這也太普通了。可是你長這麼帥,我其實也是可以被你騙的。」

  江風:「……」

  他拿起桌上的電視說明書隨手翻了起來。

  張陽陽:「江大佬?」

  江風保持沉默。

  他不是很想跟這個人說話,總覺得跟現在的年輕人有代溝。

  張陽陽說:「江大佬,不要這樣。你知道研究生的一天雖然廉價,但異常繁忙嗎?」

  江風終於抬起頭,看著薛琦道:「你的肩膀上有水漬。」

  薛琦拍了拍自己的肩頭,困惑說:「沒有啊?」

  江風:「那你該問自己。為什麼身上會有水。你應該有感覺。」

  薛琦的手搭在肩膀上,姿勢僵住,扭頭說:「你跟他說的?」

  張陽陽懵道:「我跟他說什麼?你跟我說過什麼了?」

  他很快反應過來,痛斥道:「我要是知道你是覬覦我兄弟來的,我才不跑這一趟呢!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薛琦擺正表情,嚴肅起來。

  她本來的確是有事找道士的,準確來說家裡已經找了不少道士和尚了,可一直沒有起色。只是見到江風,第一印象就覺得這小哥肯定是靠智商稅謀生的,所以想隨便聊聊。

  「其實是我爸。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爸也想不清楚。因為那個真的很難分辨。」薛琦說,「是從某一天,他半夜被一陣流動的水聲吵醒。他以前都睡得都很沉,基本不會半夜起來。那次水喝多了,半夜起來上廁所,回到床上後,就聽見了潺潺的水流聲。」

  江風:「什麼樣的水聲?」

  「類似洗漱台堵著的一池水,打開放水的塞口,水忽然被吸入水管的那種聲音。先是咕嚕咕嚕,然後就淅淅地流淌。」薛琦比劃了一下,黑著臉說,「可我們家是在別墅區,沒有樓上的鄰居。如果是漏水的話,肯定是二三樓的廁所。我把以為是我忘記關水龍頭,所以穿著睡衣上去關水。」

  「但是樓上廁所沒有。他以為是自己辨錯了方位,就各個廁所都檢查了一遍,包括廚房,還是沒有。」薛琦說,「但他當時太累,雖然弄不清楚情況還是沒有多管,回到房間後沒多久就睡過去了。」

  「這件事情之後什麼都沒發生,他當時都忘了,然後就發生了第二次。」薛琦深吸一口氣,「第二次他是被水聲吵醒的。之前一次聽見,他還覺得那排水的地方很遠,只有小小又模糊的聲音,這一次開始變得清楚,他感覺可能就在隔壁,不安心,於是又走上樓查看。」

  張陽陽搶答:「什麼都沒有。」

  薛琦:「對,還是什麼都沒有。他還是睡過去了。」

  張陽陽敬佩說:「心真大……」

  薛琦跟著歎氣,顯然她也這樣認為。

  「人嘛,遇到這種事情,第一反應肯定會覺得是物理原因。他找人去家裡看過結構,按照建議改過一些地方,也趕過物業,但完全沒有改變。之後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次數多了以後,他覺得有點詭異,晚上開始睡不著覺了。」

  「我爸決定的事,不弄清楚就過不了這個坎。」薛琦說,「他後來每天晚上守著那個點不睡覺,就為了去聽流水聲。但那個聲音不是每天都有的,規律很難把握,也聯繫不起來。時短時長,有的流幾分鐘就沒了,有的流半個小時還在。很奇怪,反正不是正常情況。」

  「那天晚上,他又聽到了,還特意去隔壁把我媽叫醒,讓我媽一起聽。哦,他倆很早以前就分房睡的。我媽半夜被吵醒,說什麼都沒聽見,我爸就急了。喊說『怎麼可能沒聽見?那聲音明明很響啊,就在我們隔壁啊!』」

  薛琦無奈說:「我媽都被他說得發毛了,後來更是整個人要瘋。我爸就老這樣做,可我媽真的沒聽到,而且也不可能聽到對吧?本來兩個人不一起睡,他愛半夜守夜也沒什麼關係,但現在有事沒事半夜過來敲個門,可不比什麼水聲可怕多了嗎?她覺得我爸應該是壓力過大產生了幻聽,所以讓我一起勸我爸去醫院看看精神科。」

  江風:「這個意就是,只有你爸能聽到聲音,你跟你媽都聽不到?」

  薛琦臉色白了一分:「當時是這樣。」

  江風:「嗯,你繼續。」

  薛琦:「他本來不肯去,最後可能是因為害怕,還是被我們半拉半就地過去了。醫生給他做了測試,還開了點藥,讓他先觀察觀察……」

  之後的發展可以想見。

  薛琦:「我爸說,那個水流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無論他請什麼道士和尚,都阻止不了它的靠近。然後有一天,他聽那個水聲,感覺就在自己耳邊,非常近,快要將他淹沒。他醒過來,心裡咯噔一聲,說自己完了。之後一整天都是渾渾噩噩的,不停地說自己完了完了。他以前可從不是這樣的。」

  江風點頭:「那他現在人呢?」

  薛琦:「……在醫院裡。前兩天洗澡的時候,在浴室裡泡澡睡著,差點被淹死。是我媽要進去拿衣服,中途打開門,才發現他出事,連忙就給送醫院去了。還好沒有性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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