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贗太子 作者:荊柯守 (連載中)

 
mk2258 2019-4-25 21:58:5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26 178419
x24685 發表於 2019-7-1 20:46
第一百五十章 悲淒狼狽

  「此人就是姚平,看來是常客。」

  酒館的門面不大,由於下雨,點著豆油燈,稀稀落落只有幾位客人,夥計一見姚平,撿了個元寶一樣迎去,說:「哎呀,姚爺,您可是有些日子不來我這個小店了,老闆還嘀咕,沒有怠慢您呀,怎麼不再來了呢?」

  「上兩壺酒,照我的口味上點菜。」姚平呆著臉點點頭,坐到了角落處的一桌,夥計一哈腰答應,轉眼端來了一盤五香花生米,稍等又上了幾樣菜。

  在酒肆外面,撐著傘,故意穿的破舊些的野道人,對蘇子籍介紹著。

  看著陰沉著臉在酒肆裡喝悶酒的青年,蘇子籍轉了下傘,笑的說:「和以前一樣,等喝的差不多了,你再去。」

  文心雕龍不止用了一次,現在蘇子籍對文心雕龍使用已熟練許多,對醉酒的人特別好用。

  反正姚平要喝酒,何不等等?

  眼見著姚平幾杯酒下肚,臉上都泛上血色來,野道人就起身入了酒肆,姚平很是警惕,拿酒杯的手微頓,目光落在了野道人身上。

  明明周圍也有只坐了一二人的空桌,野道人卻徑直略過,朝姚平這桌而來。

  「這位兄台,可否拚個桌?」野道人問著姚平。

  「哎呀,這位客官,您請到這裡來!」夥計連忙上前。

  姚平是這家店的常客,給的錢又大方,又是知府家的人,性喜獨斟,店裡就默認他佔了一桌,有人想拼桌,多半是勸離。

  只是這次,姚平只覺得這人雖相貌不起眼,可乍一看就處處順眼,而且還有點眼熟,一擺手:「這有什麼,你坐就是!」

  野道人坐下了,看了一眼:「哎呀,原來是姚兄,聞名許久了,不如這頓酒,我請客,就當交了你這個朋友!」

  說著,不等姚平反應,就對著不遠處的夥計喊了一聲:「夥計,再上一壺老酒!」

  看了一眼桌上小菜,又說:「再上幾道好菜!」

  這自來熟,讓姚平生出了一絲懷疑,皺眉朝野道人看去:「無功不受祿,我與這人素不相識,這麼熱情,莫非有什麼事要求自己?」

  但目光落在這人臉上,又覺得有些眼熟,姚平生不出一絲警惕,只覺得這人看著就面善,說話也中聽。

  「我是黑巾會的路逢雲,有幸在前年見過姚兄一次,當時郝兄弟也在場。」野道人解釋。

  這一說,姚平立刻想起來了,是有這個人,一個縣裡小幫會的白扇子。

  「哎,我是想得多了,或只是偶遇,與我一見投緣,想與我結交罷了,往常外出喝酒,不也會遇到這種人麼,何必多疑?」原本的警惕之色從臉上慢慢淡去,留下的只有遇到了知己的感慨。

  姚平擺了擺手:「這怎麼可以,你是客,我是這附近的人,經常來這裡,這頓酒,該我請才是!」

  「張老大,可還好?」這其實就是隨口的問候。

  野道人也沒跟姚平爭這個請客,聽了這話,咕的一聲,把酒喝了,嘆的說著:「張老大,已經去了。」

  「什麼?」姚平對張大措還是很有些印象,是個「大哥」!

  「是桐山觀的沈誠下的手,唉,老大一死,黑巾會就散了,地盤被筏幫和增財社分了,許多老兄弟死的死,逃的逃。」

  「就算想留下洗手養老,還得交三十兩的洗手費。」

  「這不,我在臨化縣呆不下去了,只得出來討生活,這次遇到了姚兄,厚顏打攪了。」

  「筏幫和增財社這樣過分,居然還要洗手費?」這也太不講江湖規矩了,姚平不由皺眉。

  「樹倒猢猻散,原本張老大收的分成不小,不少兄弟還有些怨言,可沒了張老大,我們兄弟連日子都沒法過了。」

  野道人咕一聲,又一口喝了悶酒,整個人愁眉苦臉,配合著舊衣服,真的讓人忍不住流下了鱷魚的淚。

  「你還記得老莊麼,上次一起來和你見過面的,他被筏幫打斷了腿,變成了枴子,家裡婆娘捲了錢走了,現在在討飯。」

  這話說的平平淡淡,但將失了「樹」的猢猻悲淒狼狽描述的清清楚楚,姚平驀然心一顫,一陣慌亂不能自持。

  野道人其實說的大半是真話,見姚平的表情,就知道有機會,轉口說著:「你在知府裡當差,應該好多了。」

  姚平才擠出一絲笑,就聽著野道人嘆著:「這些年你應該有不少積蓄,就算知府垮了,也應該不會殃及你,換個地方就是了。」

  「可憐我身無分文,就過的有些苦了。」

  姚平臉皮一跳,把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頓:「你胡說,知府大人怎麼會倒?就憑一個商人?」

  作黃良平的忠犬,姚平自然覺得黃良平是上等人,是貴人,賈源一個商賈居然敢狀告自家大人,在他看來,是對黃良平一種羞辱,更是不知死活。

  野道人嘆著:「要是平時,當然不會,可有人挺,就不一樣了,這叫過了河的卒,橫衝直撞。」

  「黃大人真是可惜了,本來知府做得好好的,偏偏一個治河欽差路過,硬是接管了知府衙門。」

  「那個賈源是知府的表親,也為了前途害了黃大人,甘心當過河卒,橫衝直撞……哎,朝廷官員之間鬥爭,還真是可怕。」

  這話什麼意思?

  姚平皺眉要說話,這時夥計又將一壺酒送了過來。

  野道人為姚平倒了一杯,推到了姚平面前。「姚兄,請。」

  姚平只得舉著酒杯,一飲而盡。

  放下後,一股熱辣的感覺從喉嚨直衝下去,也讓原本胸口憋著的火越發的濃烈了。

  「路老弟,你剛才的話什麼意思?」姚平文化水平不高,雖知道黃良平被賈源所告,但並不瞭解這其中蹊蹺,聽的似懂非懂,有些茫然。

  野道人又給姚平倒了一杯,說:「這事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哪是賈源狀告黃大人,你想想,真打算告,何必等到二十年後?何必等到欽差到了才告?」

  見姚平又一口悶了酒,野道人才冷冷的說:「這必是賈源受了欽差指使,才去告黃大人,欲致黃大人於死地。」

  「這個應該死的狗賊!」姚平聽到這裡,酒意上衝,怒火幾乎炸開了天靈蓋,手已在桌上重重一拍!
x24685 發表於 2019-7-2 09:18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屯壩

  「這該死的混蛋!」姚平一連喝了幾杯酒,雖沒有醉了,也酒意上衝,此刻一拍桌子大罵。

  好在酒肆裡十分熱鬧,這聲音並不算很大,並沒有引起注意。

  野道人說著:「可惜啊,黃大人因賈源緊咬不放,怕不死也要丟了官職,現在告都告了,賈源只要活著一天,為了不被治罪,就不可能改口,畢竟民告官,誣告可是大罪。」

  這話,其實大半都無用,只有其中「賈源只要活著一天」,才是真的要對姚平說的。

  而姚平立刻聽了進去,並沒有因說話之人其實只是見過一二次的陌生人而心生警惕。

  「還是老爺心軟,要是賈源當年就死了多好!」姚平腦海中猛跳出這念頭。

  姚平有了這念,先是一怔,接著越想越對:「賈源該死,若不是他,老爺也不會遇到這事,受此大辱!自己受老爺之恩,此時就該為大人老爺才是!」

  「況且,賈源死了,沒了原告,老爺就能脫罪!」

  姚平是典型的立場主義者,他根本不覺得黃良平有錯,想到這裡,這酒可就喝不下去了,直接起身,發現同桌的人驚訝看過來,一拱手:「我還有事,路老弟,你繼續喝!」

  說著,也不去管自己之前說的請客,直接就朝外面奔去。

  姚平在腰間就掛著短刀,才出了酒肆,看著外面的雨,姚平摸了一下短刀刀柄,冷笑一聲,朝衙門奔去。

  「要不要過去看看?」酒肆裡,望著姚平奔出去,野道人低聲問著收了傘進來的蘇子籍。

  蘇子籍很是感慨,剛才他注目許久,發覺姚平的確沒有半點羞愧,相反對賈源充滿了仇恨。

  這就是所謂的小孩才講對錯,大人只講立場?

  就算是從這種下三等人中,也能學到真金白銀啊,有此覺悟,前途必會廣大,蘇子籍心中想著,舉杯慢慢喝了一杯酒:「不必,且等消息就是。」

  這種熱鬧,沒有必要去湊。

  知府府衙

  大門口,一群官員簇擁兩位出來。

  這些官員有同知、州判、府知事,還有一位正巧在府內的縣令,個個都默不出聲,表情精彩。

  身著三品官服的欽差羅裴,正一臉歉意對著黃良平說:「黃老兄,本官也不是故意為難你,規矩如此……黃老兄可不要記恨喲。」

  既黃良平答應閉門待勘,並且喊來了府衙的各個官員作了短暫的交接,大勢已定,羅裴就恢復了和藹的態度,笑容可掬。

  黃良平停下腳步,目視著羅裴,他並不領這個情,按照官場規矩,越是高官,越是明天殺你的頭,今天仍噓寒問暖(當然此舉只對體制內人),只是微微冷笑,大義凜然:「這是欽差大人愛我。」

  「事情越查的分明,對下官越是有利,真金不怕火煉麼,有欽差大人此舉,那些說下官壞話的謠言,也就不捅自破了。」

  「黃老兄這話說的鏗鏹有力,我實是佩服!」羅裴打著哈哈。

  二人對視,都在心中冷笑。

  往下走,因外面仍下著雨,各自隨從打起了傘,黃良平現在雖現在被停職待勘,但並不是在押犯人,雖被要求暫時不能離府,只能住在府衙後院,隨從卻不會被隔離,起碼現在不會。

  趁著欽差羅裴往下走,眾人目光被傘遮擋了,黃良平低首,對撐傘的一人冷冷說著:「你這就派人去,把南屯壩給我扒了。」

  南屯壩,是位於溪山縣南,就在距離雙華府府城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這地方地處雙華府與別府的交接處,只有短短的一段,但在這等水患下扒了,後果可就不至影響一縣了。

  這人聽了,頓時面露驚慌之色,這等事怎能去做?

  扒了這南屯壩,可要出了大事啊!

  「這、大人……」

  「讓你去做,你就去做!」黃良平低著嗓音,面帶獰笑:「這壩不過是縣壩,扒了損失也不大,但羅裴是治河的欽差,卻干預民事刑事,要是沒有出事,還含糊的過去。」

  「要是河道出了事,省城幾位大人就能立刻彈劾,讓這人吃不了兜著走,你速去辦,不得有誤!」

  縣壩出了事,就算追根溯源,主要也是追究當地縣令責任,他是知府,又被欽差停了職,被治罪也不會多嚴重。

  倒是羅裴,剛到這裡,就先越線擼了自己,又讓自己治下河道出了問題,這罪就不僅僅是治河不當的罪了。

  這人聽了,終於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立刻點頭。

  黃良平說完就不再開口,而是讓人舉傘,走向已準備上牛車的欽差。

  欽差之前一直留在雙華府,現在自己這個知府被擼了,倒要去別處巡查,這越發讓黃良平心中發狠,覺得這是故意針對自己。

  「黃老兄,不必再送了,且回去吧。」因之前就交代了,讓黃良平暫住府衙,其實算是軟禁在這裡,所以,羅裴此刻倒心情輕鬆了許多,還有心情勸對方留步。

  不遠處的百姓,朝著這邊看著,竊竊私語,賈源作原告,此刻跟在欽差羅裴的身後散出,表情冷淡地看著黃良平,黃良平似有所覺,與之目光對視。

  表兄弟二人的目光裡,都帶著恨意和殺意。

  「可惡,早知道就把這禍根剷除了。」黃良平暗恨賈源竟然敢毀自己前途,發誓要殺之。

  並且,由於不知道賈源大體上是現在才知道,以為這二十年來,賈源早就知道,卻深藏不露,又是佩服,又是忌憚。

  「必須殺了,至於風水之地,余先生總有辦法,不過,前天起,余先生就不在府內,這是巧合?」黃良平想到這裡,微微一悸,卻不知,賈源雖目視著黃良平,其實衣服下的肌肉繃著。

  「各位請留步。」下著雨,送的有許多官,就連羅裴也不會讓他們久送,這是給他們起碼的體面,因此上了牛車,只是揮了揮手。

  這時,有人淋著雨,低頭往這走來。

  因為周圍有不少人,特別是欽差已經上了牛車,又隔了一段,衙役和親兵,都沒有注意到此人異樣。

  只是突然之間,在眾目睽睽下,這人抽出一把短刀,朝靠近著邊緣圈的賈源衝去,口中高喊:「你敢誣告老爺,去死吧!」
x24685 發表於 2019-7-2 09:22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刺客

  這事太過突然,眾人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早已有準備的賈源,眼中閃過一絲瞭然,臉上卻帶著驚恐,忙掙扎著往旁一撲,這一讓,躲過了致命的一刀。

  饒是這樣,胳膊上依舊被刀紮下,鮮血噗濺出來,染紅了眾人的眼。

  「有刺客!」

  「快,快保護欽差大人!」

  「別跑!抓住他!」

  隨一刀紮實了,鮮血濺落,所有人先驚呆了,隨之又反應過來,欽差親兵,第一時間拔刀,卻不是衝上去擒拿刺客,而是第一時間圍成圈,保護著欽差的安全。

  這是對的,朝廷就是這樣要求,而且要是欽差被殺,周圍的親兵是不問情況,一概處死。

  而衙役卻立刻撲了上去。

  眾官以及不遠處旁觀的百姓,這時都驚呆了,現場除抓捕刺客的聲音,簡直靜得可怕。

  這可當著欽差,當著這些人的面,眾目睽睽下殺人滅口啊!

  何等猖狂!

  何等囂張!

  黃良平同樣目瞪口呆,原本還能保持著平靜的臉上,已繃不住表情,眼睛瞪大:「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欽差羅裴的怒氣已驟然爆發,見黃良平還這麼一副無辜,簡直怒髮衝冠,指著黃良平怒喝:「黃良平,你竟敢指使人殺害苦主?!」

  這句話,就是一桶涼水從頭澆下,讓黃良平打了個寒顫。

  他立刻清醒過來,連聲否認:「不是我,不是我!欽差大人明察!我一身清白,又一直在您跟前,怎麼可能派人殺他!」

  「大人,刺客已被我們抓住了!」這時,欽差的一個隨官上前稟報,只見著奮不顧身的衙役撲上去,其中不泛高手,姚平雖連連抵抗,但很快被打落了短刀,數個鐵尺已經砸下,發出慘叫,卻是腿被打折了。

  「讓人去看看,他是不是黃良平的人。」羅裴瞟了黃良平一眼,其實冷靜下來,他也不覺得黃良平這樣愚蠢,不過這是難得的好機會,當下就冷冷的命令。

  立刻就有人帶著幾個衙役,前去認人。

  這幾個衙役都是知府黃良平跟前辦差,雖不算是心腹,可也經常與知府府邸的下人來往,與知府身邊的人都認識,此刻雖不情願,但欽差發話了,只能被迫著走過去認人。

  這走近了一看,被幾個人按在地上,還在試圖掙扎著的青年,不是黃府的下人姚平,又是誰?

  「認識他嗎?」隨官見幾個衙役都臉色一變,立刻問著,並且補上一句:「這可是意圖刺殺欽差的人,你們休得欺瞞!」

  別說不是親信,就是親信,這時也不敢說慌,畢竟一問就知,幾個衙役自覺得擔當不起,哭喪著臉。

  「認、認識!」

  「說!是哪個?可是衙門裡的人?」

  這種時候,想不說實話也不成了,立刻就有衙役壓低聲音回答:「他是知府大人府裡的下人姚平,之前是管事,後來又被擼了,據我們所知,在府裡已是三年了。」

  事實上,姚平跟著黃良平的時間遠不止三年,但在人前出現,的確已有三年了。

  隨官聽了,也不由頭皮發麻,這可是本朝開國來從沒有的事,只得回來如實稟報羅裴。

  「這麼說,他的確是黃府的下人,跟著黃良平已經三年了?」羅裴聽了,臉色立刻變得陰沉,目視著黃良平,冷笑:「黃大人,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

  這話,可帶著十足嘲諷。

  不等黃良平解釋,他就嚴聲說著:「來人,再取我的王命旗牌來!」

  隨官立刻將王命旗牌捧到羅裴的面前,羅裴雙手接過,衝著黃良平說:「我現以王命旗牌,代聖意,革去知府黃良平官銜,押入府衙候審!」

  別看同樣是用著王命旗牌讓黃良平沒有職權,上一次只是停職,黃良平的自由度還是有,就算是軟禁,也要好言好語,不像現在,是直接革去了官銜,半點面子都不給,黃良平更被當成要犯,押入了府衙。

  態度上可以說,已不再是對著同僚。

  而跟上一次被停職時掙扎不同,這一次黃良平陰沉著臉,站著一動不動,甚至不曾反駁,眼見著遇到大事的親兵衝上去,就是一掃,打掉了烏紗帽,接著就兩人抓住胳膊,直接押著往府衙裡去了。

  「賈源,你且跟本官回去,就住在本官住處,免得再被人刺殺。」羅裴命令的說著,見賈源連連道謝,又受了傷,特意讓人將牛車騰出一輛給賈源坐著,一起離開了此地。

  羅裴乘坐著的是一輛牛車。

  兩頭健壯的牛拉著,速度比馬車慢一些,卻更穩,也更安全。

  不僅是鄭朝,就算是前朝時,其實世家也喜歡乘坐牛車,而不是馬車。

  牛車代表著的是身份。

  牛車左右,前後左右都有人護衛著,遠處的人群這時都散了,沒人敢跟著欽差的隊伍繼續走。

  此時,就算外面有人,也是一條船上的人,因此羅裴坐在牛車上,已是恢復了神色,不再是面帶怒容,反而沉思著。

  牛車車廂內頗大,鋪著厚墊,羅裴的對面還坐著一人,正是劉湛,劉湛的表情同樣帶著幾分古怪,正要說話,羅裴先開口了。

  「你想說,這事有蹊蹺,對不對?」

  「是。」劉湛捋著鬍鬚,沉吟:「此事可不像是黃良平所為。」

  當然不會是黃良平作為,羅裴心想,黃良平的官檔,是反覆看過。

  二榜進士,入過翰林,但似乎捲入了太子案,給外放到當知縣,仕游沉浮數次,後來投靠了齊王,當上了知府,並且有升至省部的可能。

  這人雖陰狠,手段狠辣,但同樣也是有才能,有本事的事,這等做了不但毫無好處,還立刻闖了大禍的事,黃良平怎麼可能指使人去做?

  想起剛才黃良平震驚的表情,以及一字不說就服罪的態度,看來,黃良平是被人給耍了。

  想到賈源呈遞到自己手裡狀子,羅裴越發覺得,這事背後,或有著更深的手筆了。

  「是誰,是誰在出手,如此狠毒,這是要致黃良平於死地。」
x24685 發表於 2019-7-2 09:24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掃落烏紗帽

  大鄭開國到現在,已經三十年了,各個派系已經形成。

  勢力最大的當然是蜀、齊兩派,但這是靠著皇子的天然優勢,要是論底涵,還未必是第一第二。

  「是誰出手了?」

  細想剛才按下的姚平的面孔,似乎真的是一片忠心,更是不寒而慄,黑手明確是知道,黃良平不可能犯大錯,所以根本不在他身上下功夫,而利用府裡的人作死。

  府裡的人作死了,你主人難道沒有指使?

  這手段真是可怖。

  不過,現在自己最要緊的還是治水,目前與自己有利,追究了怕不合適,等回頭再細細挖根。

  不挖出來,不放心啊!

  羅裴慢悠悠開口:「就算是有蹊蹺,卻正合我之意。我之意,就是迅速把這案子給挖深挖實,做成鐵案。」

  「原本還有些難辦,有了刺客的事,倒是有了大把柄遞到了我的手裡,這可是現成的證據啊。」

  黃良平若問心無愧,何必派刺客刺殺苦主?

  這刺客可跟著黃良平至少三年,甚至淵源更深的人,若說被人收買了,也要找出收買之人是誰吧?

  找不出,沒有證據證明被人收買,這就是鐵證。

  算證實了之前賈源狀告的事。

  捋著鬍鬚,羅裴覺得這次的事,雖心裡很不自在,甚至滿是忌憚,不過單論事情本身,還算是順心順意。

  「順心順意好啊,把差事辦下來,才是第一要事。」羅裴還是很清醒,自己是治河欽差,治水才是本份,別的都是末節。

  「……」劉湛看了羅裴一眼,雖心中所想與羅裴不同,但二人本就沒那樣熟,看羅裴的意思,也並不打算聽勸,便將話嚥了回去,只沉默不語。

  府衙‧小院

  話說押入府衙一處小院的黃良平,雖革了烏紗帽,軟禁在此處,連院門都不能出去,但住的地方很不錯。

  正房三間,正廳還擺放著棋盤,與臥房相對是一間書房,佈置得清雅,架上滿滿的書籍,窗對面是院子,還有幾顆青竹。

  此刻黃良平已經鎮靜下來,就坐在書房的桌前翻閱著書,只是手微微顫抖,才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一陣秋吹樹葉,本來沒有多少葉子沙沙作響落下,他又翻了一頁,終於有人進來了。

  「大人!」進來的人是班頭。

  「怎麼樣了?消息可送出去了?」黃良平頭也不抬的問。

  這個班頭雖尚算親信,卻並不如可以委派去扒縣壩的心腹那樣被信任。

  但現在,自己被革了烏紗帽,被軟禁於此,外面的人輕易進不來,只能用一用府衙裡的人了。

  想到這裡,黃良平越發覺得自己最近走背運。

  自欽差羅裴來了,自己這個知府,過的日子竟然比縣令還憋屈,可就算是躲著、敬著,還不是被給革了烏紗帽,關在這裡?

  既然羅裴不按著規矩做事,就休怪自己心狠了。

  垂下眸子,聽著班頭稟報導:「大人,請放心,小人已聯繫上了總督大人的人,那裡回了消息,說總督大人必會干涉。」

  「好。」黃良平這才放下書,看著承諾:「等我出去後,必不會忘記你。」

  班頭大喜。

  雖自己這樣的人,當了班頭,在很多人看來,就已到了頂峰了,但有野心的自己,卻也想當個官,過一把官癮,而不是一輩子只是一個小吏。

  黃大人可是五品知府,未來更可能高昇,在落難時幫了一把,成了親信,未來自己是否能當個巡檢之類的小官?

  自己要求不高,九品官身就可以!

  班頭的暗喜,被黃良平看在眼裡,因此更放心一些。

  不怕有所求,這種時候越是有所求,才越能為自己所用。

  「對了。」黃良平淡淡說,彷彿在說著無關緊要的事:「那個姚平,竟然膽敢行刺殺之事,你且找個機會,將他暴斃。」

  「這……」班頭猶豫了一下。

  「怎麼?」黃良平看了一眼。

  班頭一咬牙:「請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想辦法辦成此事!」

  黃良平這才滿意,因現在是被押嫌犯,班頭也不能久待,見著大人無話,就趕緊退出去了。

  望著班頭匆匆離開的背影,重新坐下黃良平再次想到了一個人。

  「說起來,余先生這幾日沒在府裡,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要是余先生在府裡,哪還用得上這些人?」

  想到余先生在這節骨眼上沒有出現,黃良平就忍不住有些心慌。

  齊王和妖族勾結,這是最高層的秘密,最多有風聲到省部,黃良平還不知道這余先生是妖怪。

  只是這些年,遇到風風雨雨不少,許多還是很難過去的門檻,都給余先生解決了,現在卻突然之間消失,無論是不是湊巧,都給黃良平的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要是余先生落在了羅裴手裡,到時可真麻煩了。」黃良平臉色陰沉,並不知道在余先生,已成了蘇子籍的手下冤魂。

  「黃良平是必栽無疑了,要是沒有死,也會失了官身,到時處置就更簡單了。」此時牛車一頓,停住了,濛濛冬雨中,蘇子籍笑的對野道人:「你這些天辦的不錯,辛苦了,先回去吧,休息一下。」

  蘇子籍說著,就下了車,打發車伕轉向,就見葉不悔歡天喜地的迎了出來,立刻說:「回來了?可淋著雨?剛剛我收到了杜先生的書信,說是要過來拜訪一二。」

  「杜先生要來?」蘇子籍微微驚訝。

  這時這裡可是不太平,杜成林敢過來,膽子不小。

  才想著,腳上一沉,低頭一看,就見傷勢養得差不多了的小狐狸,正趴在自己一隻腳上,衝著自己叫。

  蘇子籍一彎腰,將小狐狸抱起來。

  「喲,沉了!」顛了一下,蘇子籍忍不住驚訝。

  這一句,頓時就惹得它不高興了,小狐狸掙扎從蘇子籍懷裡跳下去,徑直跑到了葉不悔的跟前,輕聲叫著,還時不時看向蘇子籍,用爪子指著,這是在向葉不悔告狀。

  「哼,就知道欺負小白!」葉不悔頓時瞪了蘇子籍一眼,抱起小狐狸就去了別處。

  只留下蘇子籍無奈摸了摸鼻,他怎麼覺得,自葉不悔跟小狐狸關係越來越好後,自己在家裡的地位,就越來越往後排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7-3 10:30
第一百五十四章 猜不透

  半夜,窗外傳來幾聲貓叫。

  蘇子籍一下子醒了,話說他沒有那樣矯情,都是拜過堂的夫妻,雖因葉不悔太年輕沒有圓房,但還是睡一起。

  他醒來,見少許動靜只使葉不悔翻個身,慢慢從榻上下來,穿上鞋,放輕腳步走出去。

  院內依舊下著雨,靜悄悄沒有一個人。

  他望了一會,轉身欲回去,毛茸茸的小狐狸從黑暗處走出來,在這雨夜裡顯得有些綠瑩瑩的妖異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彷彿在審視。

  「去睡吧。」衝著小狐狸輕聲說一句,蘇子籍就回了臥房,重新躺下。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清晨。

  因這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許久都不見太陽,蘇子籍也習慣了醒來時外面還略昏暗的環境。

  但時辰已不早了,再次起身穿鞋,又換了衣裳,正要出去,葉不悔也迷迷糊糊醒來,揉著眼睛問:「這樣早,在外面吃早點?」

  「對,你起來後自己吃就好,我今天可能晚些回來。」說完,蘇子籍就出去。

  葉不悔在蘇子籍走出後,才換下了迷糊的模樣,仰著小臉沉思,露出了一絲擔憂。

  她是蘇子籍的枕邊人,又冰雪聰明,怎會感覺不到最近蘇子籍正在籌劃著什麼大事?

  但既蘇子籍沒打算跟她說,就必是因她幫不上什麼忙,既是這樣,她只好裝傻,將家裡的事擺弄好,好讓蘇子籍回來,不至於再為瑣碎的事煩心。

  都說悔教夫婿覓封侯,男人有了本事,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但葉不悔卻覺得,蘇子籍一定不同。

  「……唧!」眼前的少女正以一個慵懶的姿態坐起,小狐狸伸了伸爪。

  「啊,不許的,不許上榻睡。」葉不悔見著它伸爪,搖頭:「就算爪子乾淨也不可以。」

  這小狐狸唯一的不好,就是總想偷偷上榻睡,葉不悔奮力推著它的狐頭,把它趕了下去:「去你的狐窩去。」

  小狐狸小腦袋微微一偏,表示抗議。

  葉不悔抓著小狐狸的小腦袋,起身下榻:「你的狐窩都鋪了幾層了,還想摸上榻,討厭。」

  說著她抱著小狐狸,扔了上去,嚴肅的點點它:「你不許不聽話,聽見了沒有?」

  小狐狸側著身子摔到柔軟的狐窩上,側身一眨不眨的望著。

  「……唧唧」

  在它的目光中,雖一直下著雨,房間裡相對昏暗,但少女肌膚勝雪,發出暗暗的白光。

  小狐狸有點懵,她沒有發覺,自己在這段時間的變化麼?

  並不知道自己努力掩藏的事,早就被不悔猜到一些,蘇子籍出了住處,撐著傘又走了一段路,就來到與野道人經常約著見面的早點鋪子。

  這裡是臨街開的一家小館子,祖孫三代開了幾十年,雖比不上老字號,但那些鋪子很多都在戰火中被毀,反是這小館子,當年隨人逃難過來在此紮了根,鄭朝創建了多少年,館子大概也就開了多少年。

  年輕的第三代老闆,正跟著頭髮花白的父親做事,還有幾個婦人在忙碌,估計也是一家人。

  因著沒用著外人,這小館子前後院也都是自家房子,本錢少,賣的吃食就物美價廉。

  蘇子籍最近很喜歡清晨在這裡喝一碗微辣的麵湯,再來一屜包子,每一樣都是滾燙的,吃喝入肚,身體暖洋洋,在這陰冷的雨季裡,感覺會舒服很多。

  到了時,野道人也到了,蘇子籍走過去,都不用開口,店家做的麵湯跟包子就都端了上來。

  二人邊吃邊聊。

  「昨夜你又傳了暗號,可是黃府有變?」蘇子籍喝了一口麵湯,感受著熱意從喉嚨滑下,才慢悠悠地問著。

  「本來郝兄弟要幫著我打聽一二,結果昨晚約的黃府之人的酒局,卻一個人都沒來,郝兄弟立刻就意識到有變,怕被牽連,連夜帶著人換了地方。」

  「我托他打聽消息,花費了一些銀兩,他覺得沒替我辦好事,心裡愧疚,就夜裡讓人聯繫了我,讓我不要再往黃府去。」

  「說是黃府可能被人控制了,走近了都有人暗裡打量。」

  「看來與我們估計的情況差不多。」蘇子籍似早就料到了這事,並不意外。

  「賈源你依舊讓人盯著。」

  「是。」野道人應了,又猶豫著說:「公子,還有一事。」

  他聲音壓低了幾分:「您讓我調查的有異常的人或地方,丐幫兄弟幫了忙,他們對雙華府比較熟,還真知道幾個地方有著詭異,位於溪山縣跟柏山縣的幾處河流湖泊都有著水妖傳說,輕易都不敢過去,人畜經過都會失蹤。」

  「但最近,這些地方有些不一樣了,具體是怎麼不一樣法,他們不曾說,我覺得,許是那幾處地方原本主人,都去了別處。」

  溪山縣跟柏山縣麼?

  蘇子籍動作微頓,吩咐:「這事以後就不必讓他們查探,最近估計會有什麼事情發生,讓他們撤了,各找了地方先躲著,免得殃及。」

  至於會發生什麼事,蘇子籍猜測,或是跟治水有關。

  但這可能就涉及到妖族的動作,以及朝廷派系之間紛爭,丐幫這樣的小股地頭蛇,捲進去會死得悄無聲息。

  就算有陰謀,擋住一個,也擋不住下一個,妖族只要不停手,天只要一直下著雨,各處堤壩又能擋住幾時?

  想到跟著欽差羅裴的道人,蘇子籍很早就有著困惑:「這些道人是真有本事,為何不做法止雨?」

  又一想:「或妖族一旦集合,數量頗多,只憑有限的道人並不能與之抗衡。」

  「妖族覺醒艱難,可一旦修成,活的歲月就長,擅長的法術施展幾乎就是本能,人類如何能比?」

  原本還想鄭朝建立,對妖族多有壓制,甚至很多神祠都暗示不再供奉,朝廷也在培養著人才,會不會對妖族有致命打擊。

  現在這一看,光是水妖的殘餘勢力,就能掀起這樣災難,鼎盛時,妖皇還在時,妖族的力量又該何等讓人驚駭恐懼?

  也難怪王朝更替後,朝廷對妖族態度很是微妙。

  「妖族,這樣興風作浪,難道沒有天意或罪孽這種因素壓制?」

  「不對,上次的魚妖,說過有萬妖之劫,應該就是其中一種壓制了。」

  「真的猜不透啊!」蘇子籍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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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屯壩決潰

  蘇子籍才沉思,突然之間,有個乞丐匆忙過來,對著野道人說了幾句,野道人這樣沉著的人,也立刻變了色:「什麼,南屯壩崩了口,洪水洩了數鄉?」

  「怎麼就崩了口?」

  「不清楚,是半夜決的口。」乞丐回了一句,匆忙走了。

  蘇子籍臉色很難看,撐了撐桌才站了起來,黃良平才革職審查,南屯壩就崩了口,這也太巧合了吧?

  兩人對視的一眼,蘇子籍又嘿嘿冷笑的緩緩坐下,說著:「要是我猜的不錯,這黃良平端是殺伐果斷,是個梟雄,唯一問題,就是沒有人味。」

  南屯壩崩了口,洪水洩了數鄉,少說也得死個幾百人,為了脫罪就這樣幹,真真是禍國殃民,實是可殺!

  「現在就看欽差大人,想沒有想到這條,以及怎麼樣應對了。」野道人幽幽的說著。

  羅裴是治河欽差,現在河壩崩了口,就是大大的失職。

  有著這引子,反噬立刻將至!

  羅裴此時,的確急頭爛額,他是半夜叫醒,到現在都沒有睡。

  「南屯壩決潰一處,三個鄉淹得一塌糊塗,死的人還沒有辦法統計!」羅裴盯著幾個人:「萬歲命我檢視河防,現在卻出了事,我受處分掛落還是小事,關鍵是怎麼對朝廷和萬民交待,你們有什麼法子,只管說。」

  他本就瘦,現在更老了幾歲的樣子,靠在椅背上一口口喝著濃釅的茶來提神。

  眼前的人並不多,出了事,同知、州判、府知事、縣令都消失不見,只有跟隨的八品隨官邱昌、道士劉湛、還有鄭應慈。

  眾人並不說話,只是沉吟,羅裴略失望的掃了一眼,指著鄭應慈:「你是本地人,你說說看。」

  鄭應慈被點了名,也並不搶答,許久,才說:「欽差大人,現在第一要事,就是迅速把南屯壩給封口,用滿裝著泥的草袋加固,只要封了口,事情就好辦多了。」

  「這事欽差大人已經吩咐我去辦理了。」邱昌紅著眼,滿是血絲:「我已經嚴令督促了任務,動員了三千民工,要是誰敢在這節骨眼上敷衍了事,我請大人用王命旗牌斬了他。」

  又對著羅裴說著:「大人,南屯壩出了事,可見諸壩都不可靠了,現在就必須立刻督促省裡的藩庫立刻撥給治水用銀。」

  「至於責任,您把情形向皇上奏明,此省年年都有決潰的情況,您初來乍到,遇到這個爛攤子,皇上斷不會就此怪罪。」

  劉湛這時才冷笑一聲:「你說得輕鬆,南屯壩的確是小事,不過是縣壩,集二三千民工,搶修也不是很難。」

  「但這事很敏感,大人得罪了不少人,有這一處決潰,府省就會一窩蜂上章彈劾。」

  「齊王更不會放過這機會。」

  「是,皇上不可能因這事,就問罪大人,但不止南屯壩一件呢,要是省裡出個二三次,五六次決口,彈劾會和雨一樣落下。」

  「皇上的耐心,可不是無限。」

  羅裴一凜,他是聽出滋味來了,起身渡了幾步,突然轉過身來,嘶啞的問:「你是說,南屯壩決潰,不是天然?」

  「可能是天然,也可能是人禍,不管是什麼,你我都很難防備對不對?」劉湛不由深感棘手。

  羅裴身體微微顫抖,這才感到,自己可能是莽浪了,一開始就罷免了一個知府,壞了官場規矩,現在出了這事,周圍府縣竟然沒有人敢靠攏。

  要是有人暗裡使壞,今天壞個堤,明天決個口,不需要五六次,二三次,皇上雷霆之怒,就可能降臨。

  就算皇上忍了,可要是府縣不合作,差事拖延長久,越拖越是禍根深重,還不如現在罷官!

  就這小小一下,使自己立刻陷入了不測之境,羅裴沉思良久,咬著牙就要說話,鄭應慈就突然之間說:「這我不信!」

  這話聲音有點響亮,驚的各人眼皮一跳。

  「扒堤禍及一縣一府,一旦發覺,不僅僅殺全家,還要誅九族,學生實在不敢信,省府的官,有幾個敢這樣跳?」

  「建堤難,扒堤也難,這不是幾個人能辦,必須是一群人。」鄭應慈說到這裡,抬高了聲音:「這次就算是人為,不過是趁著沒有防備,才得以僥倖成功,一旦派人巡查,靠什麼挖?」

  「依學生看,府省分化起來也不難,大人治水,也不是自己一個人幹,按段分配給各府各省的官員就是。」

  「有了分擔的責任,為了自己身家性命,這些官員,安能不用心?」

  鄭應慈說的鏗鏹有力,羅裴頓時從魔障裡醒過來,失笑:「對對,我竟然慌了陣腳,忘記了這點。」

  「立刻去查,扒堤的人是誰。」

  說著,羅裴轉了轉身,臉色陰沉:「可是,就算沒有扒堤的事,水堤也未必保險,最近幾年,省內幾乎年年都有決潰,去年眙海府破堤,水深半丈,連淹帶餓,死了二千餘人,知府罷官,發配軍前效力。」

  「要是不能使府縣盡心盡力治水,怕這結果就是我的下場!」

  這本是劉湛想說的話,現在只得問著:「那大人,有何計可扭轉?」

  「無非就是賭上一條命,集力行雷霆一擊罷了。」羅裴微微冷笑,看著劉湛:「我還是這話,擒賊先擒王,蟠龍湖龍宮既已重啟,真人就與之聯繫,讓龍宮節制水妖,使它們不得放肆。」

  「沒了水妖,任憑誰敢跳出來,本官都不會含糊。」說著,羅裴逼視著劉湛,,面對欽差的威壓,劉湛不由一嘆。

  上了朝廷的船,想下來,就極不容易了,只得說:「可是與龍宮聯繫,怕是不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可不是還有黃良平麼?」羅裴淡淡說著:「此人是本府知府,又與妖族勾結,正好血祭。」

  「到時,龍宮不得不接受,真人就可與之交談了。」

  「血祭?前朝是有過殺貪官以謝龍宮的例子,可是不請旨,殺一五品知府……」別人還罷了,八品隨官邱昌頓時驚的站起來:「大人,你千萬要三思啊,要三思啊!」

  「邱昌,你也是翰林出身,這次是第一次隨本官巡查,我且問你,現在這情況,還有別的選擇麼?」

  羅裴格格一笑,就厲聲喝著:「你休得勸諫,我意已決——黃良平對抗調查,不僅僅派人刺殺,還使人掘了河堤,實是喪心病狂,我為了朝廷和天下計,將其就地正法,以平民怨!」

  這是不管黃良平有沒有干,都把黑鍋扣到他頭上了,在場數人反鬆了口氣,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法理上說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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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貼加官

  午後‧知府府衙

  黃良平在這裡睡了一夜,因噩夢連連,醒來有些精神不濟。

  送進來的飯食清淡,對百姓來說算是不錯,可黃良平是享受多年富貴的人,食之無味,只勉強吃了一些,就不再碰了。

  等衙役將東西收走了,就在書房裡隨意翻閱著書,看上去還沉穩,心裡已是有些急了。

  「前日就說已聯絡到了總督大人,今天總督大人還沒派人來救我?」

  「南屯壩應該已被連夜扒了吧?這雨一直下著,應該也快出事了。」

  「哼,羅裴敢這樣對我,等我出去,必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三品又怎麼樣,這些年倒台的三品已經有十幾個了。」

  正胡思亂想著,班頭就進來了,這時周圍靜悄悄,黃良平頭也不回,漫不經心的望著天空說:「噢,事情辦完了?」

  「大人,辦完了,昨天夜裡就斃了姚平,小人就說囚犯互毆導致,已經報了上去了。」班頭說到了這裡,想到了姚平死不瞑目的表情,以及最後的話:「老爺,老爺,你好……」

  不由打了個寒戰,聲音不禁變得有點低啞了。

  黃良平這時身在不測,非常敏感,立刻嘆了口氣:「哎,姚平這人其實是好的,可惜的是,卻不聰明,辦了大壞事。」

  「他也不想想,就算是要給老爺我殺了賈源,也是能公然殺的麼?」

  「殺也罷了,還當著欽差的面,要是欽差說他不僅僅是殺賈源,還要行刺,那怎麼辦?讓全府上下都陪葬麼?」

  「這個蠢貨該死!」黃良平說到這裡,不由紅了臉,聲音也略大了點,按捺了怒氣,才又說:「不過總算是主僕一場,我出一百兩銀子,給他厚葬下,你給我經辦下。」

  「給我辦事的,我都不會辜負。」

  班頭忙答:「是!」

  「省裡,還沒有消息麼?」黃良平這才看了一眼,問著,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了。

  班頭才想回答,外面突傳來雜亂腳步,聽聲音,來了不止一個人,黃良平一凜,面現警惕。

  這情況,可不像是救兵啊。

  「嗯,欽差三令五申,發下憲命,不許內外通息!」門口進來的是邱昌,這個本來一派溫和的青年文官,掛著一絲獰笑:「竟然還有人以身試法,敢勾結犯官——你知罪麼?」

  班頭此時已面如土色,搗蒜價叩頭:「小人實在不懂事,還請大人恕罪。」

  「恕罪?我恕你的罪,誰來恕我的罪——來人,拖下去,用大棍打!」邱昌是跟著欽差的官,欽差垮了,他也得重重摔個跟頭,這時當然毫不容情。

  幾個親兵一擁而上,老鷹抓雞一樣提起班頭就往下疾走,班頭不敢呼救,突然之間想起了姚平滿口黑血的樣子。

  「打!」親兵早有吩咐,重重的打下去,話說不打死人,五十板都打不死,但是要打死人,對著要害重重打,就算是鐵人也撐不住。

  班頭大聲求饒,口中卻塞了東西,有點含糊,聽得人人毛骨悚然,黃良平硬撐著膽氣:「邱大人,這過於鹵浪了吧?」

  「鹵浪?」邱昌用陰鬱的目光看著黃良平,出本心來說,他是不願意壞了規矩,可欽差說的也有道理,黃良平經營雙華府許久,內外都有他的人,想壞事實在太容易了。

  想著剛才匯報的消息,邱昌心一橫:「黃良平,你現在已革了職,休得放肆,我且問你,可是你指使班頭,殺人滅口,消滅證據?」

  黃良平閉口不語。

  「不說,本官自然有辦法讓你說,來人吶,讓黃大人清醒清醒……」邱昌獰笑著。

  「是!」四個如狼似虎的親兵直直撲了上去。

  「啊,你們幹什麼,我是二榜進士,就算革了職,還是官身!」黃良平見了,立刻大喊起來,親兵稍一停。

  「還不快上!」邱昌冷笑著一揮手,四個人就不再遲疑,撲上來將黃良平按倒在地。

  冰涼地上,黃良平四肢被人死死按住,眼瞅為首的人,將一塊又厚又寬大的毛巾直接捂了上來,想掙扎,根本無濟於事。

  帶著一點灰塵味的毛巾,將臉蓋了個嚴嚴實實。

  嘩!

  帶著腥味的水就被人兜頭澆在臉上。

  毛巾被人死死捂著,滲透了水的毛巾,讓黃良平想要吸一口氣都會直接嗆住,可偏偏咳又咳不出來,猛呼吸著,吸進去的也是水,耳朵開始有著鳴叫,胸口、喉嚨都燒得被人捅進了熱炭。

  這比被人按到水桶裡還要難受!

  黃良平哪裡受過這樣的罪?

  一桶又一桶水往頭上臉上澆,痛苦得想要大喊大叫不能感受,使得全身痙攣,雙手和雙腳亂劃亂蹬。

  有一刻,黃良平甚至覺得,自己死了。

  大腦一片空白,就要斷氣了時,被糊在臉上濕毛巾被人一下子掀開,鮮甜的空氣爭先恐後湧進鼻孔,他還嫌太慢,張大嘴貪婪呼吸著。

  等終於緩過這口氣,心中的怒火,簡直能將理智燒斷。

  「你們怎麼敢,怎麼敢!」黃良平真正憤怒的大喝,他就算被欽差擼了官職,但一日皇上不下旨意,就始終還是五品官身!

  再退一萬步,他還是個二榜進士,身上有功名,他們怎敢對自己用刑?

  雖說用著毛巾,但這與「貼加官」有什麼區別?

  對自己嚴刑逼供,這是挑戰整個士林,挑戰整個官僚階級。

  自鄭朝建立,前朝這種酷刑早就已不再使用,沒想到羅裴平時溫雅,當了欽差,手段竟然這樣狠辣!

  「只要我能出去,單是這項,就能讓此賊萬夫所指。」

  黃良平恨恨的想著,就在這時,外面突一聲悶哼,班頭似乎發出了最後一聲慘叫,就聽著有人報告:「大人,班頭已經被打死了,二十七棍!」

  「黃大人,你說,你這是何苦?」這時邱昌又陰笑的過來:「有個消息告訴你,你的二十餘個家丁已全部被逮,你不說,可有的是人說,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是當久了官,應該知道這道理,不如,就供了吧。」

  「呸!」黃良平雙臂被人給抓著,掙脫不得,瞪著眼睛,朝邱昌狠狠啐了一口。

  再多一個字,都不再說了。

  「冥頑不靈。」邱昌抬起首,冷冷說著:「用刑!」

  到了這步,就算是欽差,也沒有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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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招了

  一揮手,又一輪水刑。

  這些刑罰,前朝時用來對付官員,事後身上不會有傷,可論起痛苦,就算是硬漢都不得不屈服。

  黃良平的確是個狠角色,一直拖了小半個時辰。

  屋內瀰漫著一股腥臭,地上癱著的人褲子已屎黃,濕了一片,大小便失禁不說,將臉上東西撕下來時,眼睛、鼻孔以及嘴巴都有血流出。

  「……我招……了……」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就得死,黃良平屈服了,虛弱開了口。

  「讓他畫押!」邱昌僅僅是監刑,背上已被冷汗濕透,大鄭翰林,其實不是讀書,而是各個衙門都會流轉一次,他看過有關介紹。

  說書裡才有人能熬過酷刑,真實是一人也無(注1),黃良平能熬小半個小時,實是一等一的鐵漢。

  這種敵人,一旦出去,自己就死無葬身之地。

  黃良平苦笑下,連看也不看供紙,就在上面畫押,心中發狠。

  就算認了供,事關朝廷命官,就得申報到省裡、刑部,再奏給萬歲,只要其中一個程序,自己就能翻供,並且將這群目無憲紀的賊子打落地府——沒有官會認可這種危害整體利益的酷吏。

  等一切完畢,邱昌看著手裡的供紙,盯著地上趴著、狼狽不堪的男人,想說話,又覺得無話可說,長嘆一聲,拔腿轉身離去。

  欽差羅裴,其實離的不遠,邱昌奉上了供紙,羅裴沒有露出喜色,只是沉著臉吩咐:「看緊了,不要讓他自殺。」

  「但別的,恢復犯官的待遇,不要太苛刻了。」羅裴說著。

  「是,大人!」邱昌想了想,又說:「雨還在下,雖說傳來消息,封的口已填住了,但下官現在還得去溪山縣一次,看下南屯壩的情況。」

  說完話,邱昌似乎還想說什麼,看了看羅裴臉色,什麼都沒有說,默默一揖退了出去。

  庭院裡只剩下羅裴和劉湛二人,踱到了走廊,看著還繼續下的小雨,久久都沒有說話。

  「邱昌怕是從此對我離心了。」羅裴重重吐了一口氣,苦笑:「沒有人喜歡我這樣。」

  「大人,你這樣用刑逼殺了黃良平,朝廷會怎麼樣看?」劉湛露出不贊同的神情:「何必這麼著急?左右已被革職軟禁,就算被救,也不可能立刻恢復職權左右府內,你這麼做,不僅僅壞了規矩,而且你作了初一,齊王作十五,必無人相阻。」

  「你是道人,對朝廷還不很清楚,齊王這次就欲置我於死地,黃良平僅僅是聽命行事。」

  「而且黃良平膽大妄為,並且其實是有才幹的人,不趁機斬殺,周圍郡縣都會陽奉陰違,我已下決心,用王命棋牌,將其殺之於蹯龍湖,以打開龍宮,這事種禍不小,稍不對景,就成了我的罪證,但為了朝廷計,我顧不得了。」

  此時天色晦暗,羅裴神色更是鬱鬱:「去年眙海府決潰,說是淹死了二千餘人,其實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聖人委我治水,我說,請陛下放心,斷不使一人一畜有凍餒之虞。」

  「別人都以為我奉承,其實這是我心裡話,就算世人都說我是酷吏,手段殘酷,但為了朝廷萬民,為了治水,我也無懼。」

  劉諶沉默片刻,終於彎下了一直挺著的脊樑,重重一躬。

  而在外面,幾個衙役備馬,邱昌換了衣服:「知會溪山縣衙門,別的壩也得全部巡視一遭,有不牢靠的地方,立刻申報。」

  「申報無罪,但隱瞞不報,立刻革職。」

  「是!」

  邱昌不再說話,起身上馬,一陣狂奔。

  雨水打下,就算有著蓑衣也禁不住,很快脖子裡雨水淌下,濕透了內衣,但邱昌不但不覺得冷,反覺得噼劈啪啪之下,輕鬆些。

  剛才自己是逼供人,可自己心裡反壓了塊重石,幾乎喘不過氣來。

  今天是陪審官,安知明天是不是階下囚?

  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哪知深入其中窒息一樣的痛苦?

  其實這裡離溪山縣並不太遠,奔了一個時辰,就挨著南屯壩一片區域,明顯可以看見,水已消了,露出了滿面的泥濘,無論是牛車馬車,走起來,很容易輪子陷進去,反倒不如步行快。

  雨幕中,但見河堤上一盞盞油紙燈籠閃爍,邱昌略心安,趕了上去,就見果然壩已封住了,溪山縣縣令正在指揮,邱昌沒有立刻上去,沿堤舉燈逐段細查一遍,並無疏漏,這才露出了笑容,迎向縣令:「大人連夜封口合壩,實在辛苦了。」

  「不敢不敢,這是下官的本分。」

  雖縣令是七品,邱昌才八品,可這不是一回事,縣令是舉人出身,這一輩子也就是到頂了,有出格的最多當到知府。

  而眼前這人,是二榜第七名,入了翰林,選成了庶吉士,只要這趟差事完成,回去就是一個正七品,不消十年,自己就得行廷參禮,縣令哪敢怠慢?

  夏家旅店

  「公子,我正要去找你。」一處小小的客房,野道人聽到有人敲門,節奏是約定的暗號,就知道不是外人,打開門發現來的是蘇子籍,忙把人讓進來。

  這雨到了下午,下得有些大了。

  蘇子籍也是因中午有人拜訪,不好出來,現在才趁不悔跟客人下棋正入神的空閒,抽空一趟。

  饒是路途不遠,兩肩也已濕透了。

  野道人看了:「公子,可要換了衣服,烘烤一下?」

  「不必。」蘇子籍說著:「家裡還有客,說完事就走。」

  進了屋向椅子上一坐,問:「你找我,可是為了賈源的事?」

  「公子料事如神!」野道人也坐下,先恭維了蘇子籍一句,隨後才說:「賈源想見我們。」

  「不出所料。」蘇子籍暗想。

  賈源想見自己,可未必是出自本意。

  畢竟一開始就說明,自己能幫的事情有限,狀告黃良平的事一旦開始,就更是賈源自己的事,不會聯繫賈源,等案子變成鐵案,就更無見面必要了。

  雙方本就是合作,蘇子籍也並不打算要賈源的感激,自然不會留下姓名跟身份,只讓人盯著,偶爾用暗號提示。

  現在賈源的態度突然變了,可能是欽差羅裴想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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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總督救我

  「看來黃良平的事已成鐵案,不然欽差不會把注意力轉向別處。」蘇子籍連連搖首:「你要記住,查看歷史,清正愛民之官,往往都是刻薄寡恩之官。」

  「自己都對自己嚴酷了,何況對別人?這種人為了大義,什麼都可以干,最是信不得。」

  「你讓人都撤出,一切全部撤出,以後賈源的事,我們完全不介入。」蘇子籍毫不遲疑。

  「就怕欽差抓住尾巴不放。」野道人說著。

  「欽差也沒有幾日清閒了,黃良平的案雖成了鐵案,但也使全省的官員兔死狐悲。」

  「不過欽差未必不知道會有這結果,卻仍這樣幹,這其中,自然有奪嫡的原因,但也未嘗不是為了百姓。」

  「不管怎麼樣,我們不能捲入這漩渦。」

  野道人聽了,默默不語,突然問:「公子可見過妖?」

  蘇子籍目光與他對上,片刻反問:「你可見過?」

  「只聽聞過,還真不曾見過。」野道人面色無異色的回答:「不過,妖終歸是妖,這天下,終是人族的天下。」

  蘇子籍卻知這路逢雲應該是猜到了自己有著莫測的手段,當初對付余先生,就借了野道人的人手,雖清洗掉許多痕跡,野道人未必猜不到一些事。

  野道人這樣說,或是擔心自己與妖族有牽扯。

  思及小狐狸,以及水府龍女,蘇子籍不敢說,自己沒有和妖族牽連,不過,自己身處上位,也不會和齊王一黨一樣,只為了爭權奪利,枉顧百姓死活。

  「雖妖怪害人,但人禍更多,好與壞,不該以種族區別,而該就事論事。」

  「人雖弱小,但不是有內鬼勾結,妖怪也不可能讓這水患持續,無法治理。」

  「天下事,無非是一個利字。」

  有一天,能以力降服,以利誘之,妖怪未必不能為人所用。

  反之亦然。

  「受教了。」野道人思索片刻,嘆著:「世人都和公子這樣想,怕是很多紛爭都能避免。」

  「我也不過是隨便說說。」蘇子籍無奈笑笑:「那些人也未必不知道這些,但身在局中,很多事,就不好說了。」

  就像齊王,真不知道勾結妖族,助自己奪嫡,是飲鴆解渴麼?

  可為了爭皇位,齊王覺得與妖族虛與委蛇,付出一些代價,並不算什麼。

  又這妖族,曾經在前朝吃過大虧,連妖王都隕落,真會信任人類,願意為人類手中之刃?

  它們就不怕再來一次卸磨殺驢?

  說到底,也不過是兩方都有所圖,彼此有利益糾葛而已。

  「天快暗了。」蘇子籍起身外走,對野道人說:「欽差方面,依舊讓人盯著,有什麼消息,隨時告訴我。」

  野道人將他送到了門口,二人也不客套,就此分別。

  蘇子籍舉傘回去,深秋初冬時節,穿著的靴子雖好,可在泥濘地裡走久了,雙腿都能感覺到寒意。

  迎面一陣風吹過,鑽進衣襟裡,寒風刺骨。

  蘇子籍並不缺錢,舉人有著太多來錢的渠道,身上穿得厚實暖和,饒是如此,也對這樣天氣有了厭煩。

  看一眼擦肩而過瑟瑟發抖的行人,就知道這種天氣對普通百姓來說,更是苦不堪言,極易生病。

  雖臨近冬天,不會和夏日一樣容易起瘟疫,但水患一直持續,得病的人也不會少。

  「秋寒,雨患,哪及人禍?」

  「這次欽差和黃良平的鬥爭,真讓我大開眼界,這就是大人們的世界麼?」蘇子籍不由深深感慨:「看現在情況,是欽差一刀致命,任憑你有千法萬法,我以力克之。」

  「欽差的身份實在太有優勢了。」

  「只是,黃良平就真的束手待斃了麼?他不會不知道,就因為欽差過了線,所以沒有合解的餘地,只有一條路走到黑了。」

  衙門‧小院

  「羅裴,你這樣氣急敗壞,難道是南屯壩決了口?」

  「你以為弄死了我,你就能辦好差?呵呵,我要你比我更不得好死,比我更先死!」

  入夜,整個人都癱在榻上的黃良平,惡狠狠咒罵。

  雖恢復了犯官的待遇,衣裳也有人換了,但曾經屎尿奔流的狼狽,讓黃良平真的是恨到了骨子裡去了。

  經過了這麼久,才慢慢從痛苦中恢復過來,但臉色依舊慘白,想要挪動一下身體,都感覺吃力極了。

  白天的刑罰,雖外表看不出傷,可對五臟六腑都有傷害,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必是已將南屯壩毀了,隨著雨繼續下,很快就能讓水災爆發,哪怕全身不舒服,黃良平也在罵著,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正低聲笑,外面突然響起了說話聲。

  這是看守他的人換班了。

  黃良平沒在意,自從班頭被打死,自己受了刑,以前口口聲聲為自己做事的人,全都不見了蹤影。

  甚至接班也不敢和自己說一句話。

  都是些靠不住的小人,黃良平再次暗罵一句。

  「總督大人啊總督大人,你不來救我,也就怪不得我受不住刑招供了。」

  閉上眼,只覺得喉嚨裡腥甜,乾咳的感覺,讓他挪動著,想起身去放在桌上的茶壺。

  那裡有殘茶,早已涼透了,換往日,看都不會看一眼。

  結果因身上無力,一起來,噗通一聲就摔倒在地上。

  外面這時有腳步聲傳來,黃良平動作一頓,聽到朝著書房走來,有些鬼魅,不是正大光明來查看的人,心中突然之間生出了一種狂喜:莫非是救自己的人終於到了?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黃良平抬頭,早適應了昏暗光線的他,清晰看到了一個人進來。

  這人身材瘦小,長得並不出奇,兩腮無肉,皮膚微黃,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左右,穿著衙役服飾,但黃良平敢肯定,自己衙門裡沒有這個人!

  「可是黃知府,黃大人?」這人盯著地上的黃良平,低聲問著。

  黃良平並沒有發現此人望向自己的眸光裡帶著血光,一聽到詢問,就立刻意識到了。

  「是我,我是!」黃良平掙扎想再次起來。

  可這人敏銳的鼻子,已聞到了他身上洗不乾淨的屎臭味,嫌惡一閃而過,腳步微頓,站在距離黃良平幾步遠。

  「我是總督大人派來。」這人說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總督大人會救我!」黃良平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整個人都煥發出對生的希望。
x24685 發表於 2019-7-4 09:36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血書

  「還請兄弟快救我出去,他們對我用了刑,已撕破了臉皮,我再留下,怕是難逃一死!」黃良平其實一直很清醒。

  見黃良平一直這麼激動,來人嘴角扯了下,他身上貼著一張符紙,此時符紙絲絲冒煙,這動靜也引起了黃良平的注意。

  這是什麼東西?!

  黃良平弄不明白,卻猜到,對方能潛入進來,或跟此有關。

  這人回首看了看煙,催促:「我的時間不多了,我也不瞞你了,這次我來,並不是來救你,而是問你一些話。」

  「你的案子已有實證,欽差的決心很大,他現在是欽差,就代表著皇命,總督大人雖想救你,可也沒有辦法。」

  「現在能為你做的實在有限,有什麼事,還請黃大人趕緊交代,總督大人不會不管。」

  說話很婉轉,但立刻聽明白了,連總督大人都沒有辦法了麼?

  黃良平眼中的光頓時黯淡下來,抱著腦袋不說話。

  自己艱難唯一死,這人也不催促,靜靜等待著。

  「這樣啊。」黃良平呆滯了良久,終於醒過來,一咬牙慘笑了一聲:「此事怪不得總督大人。」

  因著書房內紙墨都被收了去,黃良平直接刺一聲,撕下內衣下襬,將指頭咬破,寫了一份血書,眸中凶狠遞給這人。

  「我有一支死士,原本只是讓他們扒了南屯壩,你拿著血書,去城中文安當鋪,那也是我的鋪子,他們有人在那裡,可以聯絡,告訴他們,讓他們不僅扒了南屯壩,連河壩也給我炸了!」

  「羅裴是治河欽差,出了事,誰也保不住他,齊王必殺他,也算是為我報仇了!」

  黃良平是當久了官,對人性有深刻認識,寫完血書,又斟酌了下,說:「這些人都受我的大恩,但是我垮了台,樹倒猢猻散,還肯不肯給我賣命,實在是難說。」

  「我這些年,也積攢了不少金銀田地鋪子,裡裡外外,三十萬兩總有,我願奉上十萬兩給齊王,十萬兩給總督。」

  「餘下十萬兩,管家跟我多年,是我族人,我有一兒一女,並沒有養在家裡,都是妾侍所生,被管家安排在別處,這些我妻都不知道,生他們的妾侍也只當他們夭折了。」

  「跟著我賣命的,前前後後有上百人,鋪裡有名單,三萬兩分分,每人可得一二百兩,算是我對他們最後的交代。」

  「給管家五萬兩,讓他照看我兩個孩子,等我死了,求總督大人照看,不要被牽連,更不能讓人奪了我孩子最後一點老本。」

  「還有二萬兩銀子,一萬給您,一萬給炸河壩的人,告訴他們,炸了才有錢拿。」

  至於明裡的妻妾,以及親人,黃良平提都沒提,一旦自己成了鐵案,他們都會被牽連,誰也逃不了。

  能保全管家,保住兩個孩子,黃良平就不算是斷了血脈,他早早讓管家為他在別處養孩子,就是防備會有這一天。

  畢竟自己滅別人滿門的事做了不止一次,自然也會擔心別人這樣幹。

  但管家,就算再忠心耿耿,一旦自己死了,怕也未必能靠的住,所以獻金於齊王和總督。

  十萬兩不少了,齊王和總督都得動容。

  而且黃良平也算是為了齊王死,齊王哪怕是為了人心,也得安撫下,不會讓管家有機會變成「惡僕」!

  這些安排滴水不漏,又狠又準,就算是這人聽到這話,也忍不住露出驚訝,隨後承諾:「你放心,你這些話,我會一字不差地稟報給總督大人。」

  接過黃良平的血書看了一遍,暗暗點首,轉身就走。

  望著這人離開,入黑暗之中,身體彷彿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黃良平再次癱倒在地,低聲唱著:「既無文彩又顛狂,五十餘年夢一場……這事太急太快,除了欽差,還有別的蹊蹺,是誰在害我……可惜我不能出去查了……我真的好恨……」

  「這雨越發涼了。」這時蘇子籍回到了住處,總覺得吹過來的風格外寒冷,連忙進入院落,就看到廂房亮著光,與走時無異。

  他微微搖頭,去了房間換了身衣裳,又換了乾爽的鞋,這才推開門進去,一看,果然燭光下,葉不悔跟杜成林正沉默對坐,面前擺放著的棋盤已是殘局。

  這棋痴一旦上了頭,還真是讓人無奈。

  蘇子籍也不好打擾了,就在一旁找位置坐下。

  蜷縮在角落裡酣睡的小狐狸,在進門時就已驚醒,此時眸子浮著一層水光,慢悠悠打了個小哈欠。

  蘇子籍坐的地方,一伸手就能夠到它,看著毛絨絨的小狐狸,頓時有些手癢,隨手就將它捉到懷裡,手指劃過狐狸毛,輕輕擼著。

  不同於最初時掙扎,早就習慣了蘇子籍和葉不悔抱來抱去的小狐狸,已經麻木了,任由上下其手,吐著小舌打完哈欠,又閉上了眸子。

  杜成林目光落在棋盤上盯著,看似在等葉不悔落子,實際上也在注意著蘇子籍的動靜。

  直到小狐狸被蘇子籍嫻熟抱起來擼,才忍不住看了一眼。

  「這樣看,真像只普通小狐狸了。」

  狐狸精因某些歷史原因,修煉更快,更容易得道,所以在妖族中都心高氣傲,並不像人類中流傳的輕浮,相反雖有著嬌媚容貌,惑人氣質,卻並不容易被焐熱了心。

  現在這樣,讓一個人類男子抱著撫摸,簡直難以想像。

  但又想到葉不悔抱著它進屋時的模樣,杜成林不得不承認,大概還是因這對小夫妻與別人不同,才能讓小狐狸另眼相看。

  的確不同,蘇子籍大有異相,而葉不悔也不簡單,人或看不出,在燭光下,透出淡淡的白光,肌膚勝雪。

  「這是慧根深藏,靈機自來。」

  而且她們也將小狐狸養得很好,只一眼就看得出,皮毛光滑,兩眼有神,恢復得不錯。

  「先生,請。」這時葉不悔沉思良久,終於落下一子,輕聲說著。

  杜成林收回思緒,將注意重新投向了棋盤,自己這次可沒有留情,葉不悔能堅持到現在,讓他很是欣賞。

  沉吟片刻,杜成林又下了一子。

  俏臉上帶著凝重,葉不悔秀眉微蹙,忍不住擦著額和小鼻上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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