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贗太子 作者:荊柯守 (連載中)

 
mk2258 2019-4-25 21:58:5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26 178425
x24685 發表於 2019-8-4 21:07
第一百五十章 君子劍

  一場風雪,放晴的大海又恢復了平靜。

  蔚藍色的海面上,幾隻海鷗飛過,發出清脆的叫聲。

  倖存下來的商船,跟著官船,經過二十天左右恢復,心理陰影已去了不少,此時就有一些人走出船艙,迎著清晨海風,感受著這難得的舒適天氣。

  雖然這舒適,也只是相對而言,在冬日裡,再輕柔的風也帶著寒意。

  看著幾個商人從自己身邊走過,不停咳嗽,讓邵思森嗓子眼都跟著癢癢了起來,努力壓制嫌棄加快了腳步。

  海蛇事件中被救下來的人,有不少都被安排到官船上,邵思森趁機換了一艘船,為的就是避開蘇子籍,免得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心裡尷尬。

  可這換了船之後,才發現,跟在一艘船上的人,有一些是從海裡撈救出來,雖然隨行軍醫熬了藥分給了大家,但大冬天掉海裡泡了那麼久,還受了驚嚇,想什麼事都沒有,哪有那麼容易?

  這十多天,將近二十日,邵思森一到船上,就總能聽到壓抑咳嗽聲,因此在住的船上待不住,總藉口著去找蘇子籍,好遠離這群病了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欽差大人偏心,同樣船上分了人,可蘇子籍船上的人,就都身體恢復得很好,每次過去,都覺得鬱悶。

  今日也是如此,邵思森匆匆吃過早飯,就抵達蘇子籍的船甲板。

  遠處是滔滔的海洋,甲板上,兩個換了衣服的年輕人,分別持劍,不斷湊過去,又分開,擊劍聲不斷響起,這是在用劍格鬥。

  在甲板靠邊有著桌椅,擺放著茶水點心,還有一張桌上,放著筆墨紙硯以及一些文稿。

  幾個士兵無事,斜靠在不遠處,朝著說笑著,指指點點,顯然對這二人的格鬥很感興趣。

  場中佔據著上風,是傷勢已好大半的秦茂,他一身灰色短打,手里長劍平平無奇,可在出招時,能令長劍散發出凜冽劍意。

  與之勉強過招的黑衣少年,正是蘇子籍。

  邵思森要不是認識蘇子籍,都不敢相信這一身颯爽氣質的少年,竟是在文采上壓了自己一頭的太學第一。

  「蘇賢弟,承讓了。」就在這時,場中二人明顯分出了勝負。

  秦茂直接一個絕殺招數,劍尖抵在了蘇子籍胸口,而蘇子籍的劍也指向秦茂,但並不是要害。

  秦茂隨後收劍,因著心情好,還挽了個劍花,笑著對蘇子籍說:「蘇賢弟,你也不必氣餒,你劍法已很不錯了,但是這終是士人所用的武器與招數,不是真正戰場搏殺的殺人術。」

  沒說的後半段話就是,你輸給我不冤。

  「【紫清自在賦】6級(35/6000)」

  蘇子籍笑笑,秦茂的武功不錯,但與相比,還是差了不少,不過自己是讀書人,既想要將劍法武功從暗轉明,總要有個過程和來源,君子劍劍譜就是掩飾的道具,現在與秦茂格鬥練習就是它。

  而君子劍,的確不是殺人術。

  正要說話,不料有人先插了話:「蘇賢弟乃是太學生,以後也走科舉路線,本就不需要親自上陣。」

  這話就讓場中的二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場面頓時冷了下。

  邵思森這話一出口,發現氣氛冷下來,也有些懊惱。

  在船上二十日,邵思森雖換了船,反不得不經常過來,好處沒落到,過的倒比蘇子籍更不舒服。

  反觀蘇子籍,與秦茂的關係迅速升溫,而日日過來,秦茂對他依舊只有著表面禮貌,實際上視而不見。

  這本沒什麼,可再想到,兩位欽差,甚至船上士兵,都對蘇子籍另眼相待,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同是太學介紹到兵部,有兩種不同的待遇,邵思森就很難不生出點情緒來。

  但想是一回事,說出來,就有些不對味,邵思森懊惱之餘,就想著將這脫口而出的話給圓回來。

  結果這時,欽差船與這艘船靠上,有親兵跳過來,對蘇子籍說:「蘇公子,尚書大人要見你。」

  又看到了邵思森,說:「原來邵公子也在,那就不必小的再跑一趟了,尚書大人也提到了你,請你這就一同過去吧。」

  「請稍後,容我去換身衣服。」蘇子籍因與秦茂格鬥,一身衣服已被汗浸濕了,無論是衣服還是此時的儀容,都不適合去面見欽差。

  親兵點頭,笑著:「公子速去,小的在這裡等候就是。」

  一看就很熟絡。

  蘇子籍轉身就進了船艙。

  倒是邵思森,因剛換了衣裳,又在蘇子籍的船上,就不往返折騰,等著的時間,干站有些尷尬,他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有著筆墨紙硯的桌前。

  桌上滿是稿子,拿著一張看了,只看了兩行,就被吸引住了。

  「這內容雖淺,但字字實在,是考秀才時的要點和經驗,看字跡,莫非是蘇子籍所寫?」

  這內容寫的質樸又精幹,說是字字珠璣都不為過。

  放下這張,邵思森又拿起幾張看了,結果這上面則是涉及到舉人的考點和經驗,同樣簡明扼要,非常精闢。

  「這,是難得的心得呀!」

  邵思森雖不曾考舉人,但他是上舍生,本就有著相等的文采學識,可以直接參加會試。

  家中更是有著不止一個進士,邵思森哪裡會看不出,這經驗總結的實際和巧妙來?

  哪怕天賦一般,只要足夠努力,不懈怠,照著這樣經驗去學,舉人不敢說,秀才十拿九穩了。

  「這難道是蘇子籍為子孫編寫?」邵思森放下稿子,沒再繼續看,既因這東西太珍貴,就算是自己也有不少益處,有豁然開朗的感覺,繼續看下去,總有一種正在佔便宜的感覺,同時也因此,心情已是頗為複雜。

  素來這種經驗總結,都是在中了進士做了官後,閒來無事才做,蘇子籍才多大,現在還不滿十七歲!

  這樣的人,竟開始為了後代操心了?

  等蘇子籍換了一身棉袍出來,就被邵思森當面問了:「蘇賢弟,我剛剛讀過了這些,覺得字字珠璣,實是巧妙,莫非你已開始為子孫做打算了?」

  「有這原因,但也不是全部。」蘇子籍笑笑:「我昔日的幾個朋友,有的還需考秀才,有的則要備考舉人,有一些內容,是給這幾個朋友編寫。」
x24685 發表於 2019-8-4 21:08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安州港口

  蘇子籍說的這幾個朋友,就是余律、張勝等人。

  當年微末之時,他們對自己幫助頗多,現在自己雖依舊還在往上爬,依舊算是小人物,可是已能給予他們一些回饋了。

  這對蘇子籍來說,這不過是佔用一些海上空閒時間,實在算不得什麼。

  可這回答,讓邵思森覺得不敢相信。

  為了朋友?

  「這種文章,是你讀書以及科考心得,學了這些,只要有些天賦,考取進士不敢說,舉人有過半把握,你居然就這麼……這麼交給外人?」

  假傳萬卷書,真傳一句話,邵思森簡直有一種對方在暴殄天物的感覺。

  要知道,在邵家,這樣的讀書心得,多半是嫡支傳承,庶出孩子,除非很出色,得到了承認,否則想要看到這樣的心得,也基本不可能。

  就更不用說,將這樣的珍貴心得,隨便給一些朋友看了。

  這可是能傳承後人的東西,是極其珍貴的家族財富,難道蘇子籍就一點都不覺得傳出去,是讓別人白白佔了便宜,給別人的家族添磚加瓦?

  後來者只需要讀懂這些,就能輕鬆考取秀才,而蘇子籍當初自己苦讀時,可是需要一步步自己摸索過來,不知道耗費多少心血。

  自己辛苦所得的經驗,給無關人鋪路,光替蘇子籍想一想,邵思森都會生出一種不平。

  蘇子籍自己竟真的不介意?

  就見蘇子籍仰著臉悵望海面,回首笑著:「你說的,我都懂,雙葉府其實有個姓孟的耕讀世家,有1300畝地。」

  「這地不多不少,前朝中過五個進士,本朝中過一個,舉人就不得了,單是本朝三十年,就中了四個舉人,數量居雙葉府榜首。」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孟家前後數百年,名人輩出,文風鼎盛,原因許多人感興趣。」

  「有的人喊是官官相護,當然當官的人家很多,為什麼人家就這樣鼎盛,更有人歸於風水祖德。」

  蘇子籍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這風水祖德,他還是不信的多。

  「我其實知道,就是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讀書方法。」

  「懂得讀什麼,怎麼樣讀,哪怕子弟平庸,也能中秀才不墮家風,稍有點出色,就能中舉,至於中進士,就不僅僅天賦和方法,還得運氣。」

  「可歲月多了,子弟又努力,每隔二三十年,總能出一個,所以歸到官官相護或風水祖德都有點虛妄。」

  蘇子籍平平淡淡說著歷代家世真正不傳之密,真的學霸都會明白,方法論在學習中至少佔一半重要性。

  「只是人不能忘本,當年我讀書時,家境貧窮,靠朋友才有後來,現在我既有了些能力,怎能不回報?」

  「論心不論跡是不對的,先論跡再論心才對。」

  這是蘇子籍的真心話。

  雖在很多人看來,最先考取功名的那個,是摸著石頭過河,十分艱難,而後面得到了經驗,只需要按著經驗走過去,就能輕鬆過去,這樣的便宜讓給外人來佔,很多人會覺得不理解。

  就邵思森,哪怕聽了蘇子籍的話,也覺得有點恍惚。

  他有點惶恐,因他知道蘇子籍說的對,為什麼歷屆進士都有上百,但能延續的寥寥無幾?

  就是因為有沒有總結這種方法論——並不是所有進士都有這覺悟,許多人想都沒有想到,或者說,九十九個都想不到才是事實。

  凡想到的,除非運氣特別差,要不都能成為耕讀世家。

  邵思森結交過這麼多朋友,可還真沒有人敢將家族內部才能享受的「道法」,傳授給外面的朋友,哪怕是換帖的「世兄弟」!

  難道是因蘇子籍是寒門出身,雖理論上理解它的珍貴,但由於現在還年輕,沒有後代,所以不能真正體會到它的價值。

  一定是這樣!

  邵思森忍不住這樣想,跟著蘇子籍前去見尚書大人,沿途有不少親兵以及低階武官與蘇子籍打招呼,而看到他,或是敷衍也打了個招呼,或裝作沒看到,本就受到了衝擊的邵思森,就更心情複雜至極了。

  「難道人緣好,靠的就是真心來換?」

  如果說,之前還有些嫉妒蘇子籍人緣遠遠好過自己這個官宦子弟,甚至覺得,是因蘇子籍出身低,為人粗鄙,才能被那些同樣粗鄙的武夫看重,但現在,邵思森就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是不是這段時日自己被嫉妒矇蔽了雙眼,導致變成了曾經最看不起只會腹誹別人的小人?

  抵達尚書大人處時,崔兆全正眺望著遠方的海面,海風吹過,捲起寒氣的同時,也讓崔兆全看上去冷硬了許多。

  但聽到二人的腳步聲,他一回頭又恢復了蘇子籍與邵思森慣常會見到的和善親切的模樣。

  「你們來了,這裡風寒,不易久待,進去說話。」崔兆全招呼蘇子籍進船艙,邊走邊說:「本來預計著,年前能靠岸,結果到現在仍舊在海上,要是再不靠岸,就只能在船上過年了。到時你們都過來,我們一同吃個宴,也算是過年了。」

  又揀了兩本書,各遞給蘇子籍與邵思森一本,看起來不偏不倚。

  「不過是本雜書,與西南的地理風情有關,是遊記,我這裡每一樣有著幾本,你們各一本,回去可以翻翻看,雖是多年前我一位友人所著,可能跟現在的西南有著不同,但也可以有些幫助。」

  這種藏書,還真不是輕易能買到,蘇子籍跟邵思森都道謝。

  「這次去西南,聖上有很大期待,我們身是臣子,不能辜負聖恩,你們是太學生,但也是未來官員,提前些學點東西有好處。」

  崔兆全與說著,就要讓他們回去,在這時,外面甲板上,有人大喊了一聲:「是港口,看見安州港口了!」

  三人同時聽到了,都精神一振。

  邵思森這段時間,過得尤其艱辛,從來沒吃過這種苦的公子,此刻聽見要靠岸了,說句不誇張,真有一種眼眶濕的衝動。

  蘇子籍不經意看到了這一幕,心裡「嗯」了一下,有點無語,轉身看向了崔兆全。
x24685 發表於 2019-8-4 21:09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恩德不及大勢

  崔兆全也滿臉喜色,笑著:「這是好事,總算這年不必在海上過了,你們且先回去,收拾了東西準備著上岸,到時可莫要有所遺漏。」

  「是!」蘇子籍跟邵思森答應。

  擦肩而過就是來報信的親兵,蘇子籍還沒有離開欽差船,就看到一艘只能容納幾個人的快船從欽差船後面竄出去,先一步朝海岸衝去。

  「蘇賢弟,我就先回去收拾了。」離開前,邵思森主動過來,與蘇子籍說了一聲。

  神色爽郎,彷彿又回到剛認識時的模樣,比前段時間一直都有些不陰不陽強出許多。

  蘇子籍也不好奇邵思森是不是想通了些,對著點點頭:「好,邵兄請自去就是。」

  他沒有立刻走,是因看到了過來的趙督監。

  趙督監過來時,邵思森已回了自己的船,蘇子籍原地等著,對著一禮:「趙督監。」

  趙督監沒敢受這一禮,中途就攔了,在外人看來,是首腦太監,一臉笑意拉住了蘇子籍的手,場景讓人看了牙酸。

  實際上,趙督監攔下後,就只是虛扶了一下,就鬆開了。

  除了跟的兩個小太監,周圍並無外人,趙督監直接低聲問:「馬上就要靠岸了,公子可有什麼想說麼?但凡有要求,咱家都可助你一臂之力。」

  蘇子籍心中一凜,有點驚訝趙公公會主動來找自己說這些,一時摸不準是何心思,問這話,有什麼目的。

  沉吟片刻,蘇子籍說著:「人不可能無私,要強求無私,或者是假大空,或者就是刻薄寡恩。」

  「但人也講究個主次,西南的事,現在平定叛亂才是最要緊,我個人的事,在這方面都得讓步。」

  「當然,能趕得急回去科舉,自然最佳了。」

  趙督監點了點首,是聽明白了蘇子籍的話,不過還是有點疑惑,蘇子籍真的這樣先公後私?

  要知道,兩人都和太子案有關,以現在的記錄,蘇子籍正在為父報仇,一個個翦除對太子背叛或落井下石之敵,這些都已經匯報給皇上。

  說不好聽點,這對兒子來說,是春秋大義,皇上派自己來,其實是觀望,必要時幫一把,畢竟二個臣子,與太子太孫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而且現在秦鳳良跟錢之棟戰敗,互相推卸責任,還沒有給這事定案,只要一句話,就能有所傾向。

  可現在這話,明的說是回京科舉,實際上是說暫時擱置仇怨,先解決了內賊外敵再說。

  這顧全大局,許多人覺得很容易,可覺得容易的人,肯定都是身份低賤的小人,就如前賢所說:「士卒千萬易赴死,權貴殉國難有一。」

  身在高位,有著權柄,顧全大局實是千難萬難,畢竟有力量有權柄,很自然只有「我就是大局」!

  我為國家計,豈惜小民哉?

  也許這是蘇子籍還不是真正太孫的原因,但也難得可貴了,趙督監按捺住自己複雜心情,提醒:「公子可知,就算是西南的人都配合,想要很快解決這裡的事,返回京城,時間上也十分困難?」

  意思就是說,兩人都是擁有重兵的大將,錯過了這事,別說妾身未明的太子血脈,就算是真太子,也未必能輕易奈何。

  蘇子籍一蹙眉,笑著:「倒不是沒有辦法。」

  這下趙督監頓時明了,這是人家早有辦法了。

  可這種情況下,又能有什麼計謀可迅速了結西南局面和這個案子?

  趙督監很驚訝,直接就問了出來:「公子可有什麼計謀?」

  蘇子籍笑著:「公公,其實這些日子,我也看了兵部的仔細檔案,要是二年前,任憑軍神下凡,都沒有辦法。」

  「可現在,無論秦鳳良跟錢之棟有多大錯,這二年在西南叛賊區反覆廝殺,我軍固是疲憊不堪,但敵夷號稱一百七十寨,現在又損失多少?」

  「敵酋已是強弩之末,只要誰一推,就可勝利。」

  這還是學的乾隆,乾隆的傾向性很強,在位的13次戰役,都一個原則。

  開始時打,必是漢將、漢軍旗人,等到打到差不多了,就換成滿將去,趙督監、兆惠、福康安等都因此功成名就,而張廣泗、柴大紀等不識時務,不肯讓功,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姑且不說,乾隆能屢次成功,就說明這強弩之末,大有文章可作。

  「莫非你有這一推之力?」趙督監目光一閃,小人最喜歡說的話就是:「原來是這樣,太簡單,誰都會!」

  可說話前,誰都不會。

  越是高明的人,層次越高的人,越會明白戰略上的對錯才是最重要的,戰略對了,越打人越多,戰略錯了,越勝越勢窮。

  趙督監想到西南,就覺得舉步艱難,現在聽到了強弩之末這四個字,卻立刻劈開了閃電,把整個局面照的雪亮。

  他舔了舔唇,又問:「這個一推,到底怎麼推?」

  「這也不難。」蘇子籍遲疑了下,其實說到這裡,已經足了,再多就算自己是太子之血脈,禍福還是難說。

  君王的猜忌,可是深不可測。

  只是要是繼續打下去,兩方死個幾萬十幾萬還是小事,草原已經蠢蠢欲動,會不會趁機一擊?

  一旦局面轉壞,親王領軍就變成了可能,蜀、齊兩王,會不會趁機爭奪,撕破面皮?

  現在自己要的是相對和緩的環境來發育,無論為了國事還是自己,還是試探一下比較好。

  罷了,要是真的不行,算我年輕不懂得衝動了。

  想到這裡,蘇子籍再不遲疑,笑著:「學生就給公公說破了這窗紙,讓公公搏個大功,只是跟你約個定,人辦事就會有錯,有一日我辦事出了差錯,公公也給我說情一次。」

  「可以,咱家記在心裡。」趙督監更是驚異:「你說說看!」

  「敵酋平心而論,是西南土人之不世雄主,我看資料,此人精明強幹,分衣分食,與士兵同甘共苦,據說上次圍剿,還先讓部下家屬先退,而讓自己兒女留下。」

  「要是換了天時,或就是一條蛟龍。」

  蘇子籍的神氣多少有點感慨,見趙督監聽得專注,又說:「可這等人傑,到底是極少數。」

  「無論是恩義,還是威懾,一次次失敗,眼見著山窮水盡,手下各山各寨之主,豈會沒有想法,可不是人人都覺得,黑夜過去就是黎明!」

  「所謂的神通不及業力,這恩德也不及大勢……」
x24685 發表於 2019-8-6 06:22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強弩之末

  「現在敵酋和朝廷談不攏,是要價太高,別說是獨立,就算是封個西南王,也超出了朝廷的底線。」

  「可是敵酋要價這樣高,敵酋下面,已經損失慘重的一百七十寨呢?」

  「而且不需要招降全部,有三分之一就可以,到時戰後,不但要殺一儆百,死硬者就要株連,要不,怎麼能儆後來者?」

  「而且,不殺的人就要安撫,有叛徒和不叛,矛盾重重,官府可分而治之。」

  「要是全降了,反不好處理。」

  蘇子籍的話沒有說完,趙督監已猶醍醐灌頂,什麼都明白了。

  打到現在,不知道死了多少山寨兒郎,敵酋是騎虎難下,要不能爭個西南王的帽子,這口心氣一散,手下山寨的反噬就會到來,到時必會死無葬身之地。

  都是死,為什麼不死撐著,說不定有轉機。

  但損失慘重的一百七十寨,就沒有這必要了,打到現在這地步,大部分山寨都只想回到以前,要價已經低的不能再低。

  要是繞過了敵酋,與各個寨主接觸,只要許其平安,又或加一官半職,只怕許多已經抗不下去的山寨,立刻反水降了。

  敵酋形容的好,就是這「強弩之末」四個字,手下山寨一散,他就死路一條,連想打都不能打了。

  至於後面兩句,全降和部分降之的處理,更是著眼於治平,不僅僅是軍事了。

  蘇子籍這幾句話,句句精闢入裡,彷彿大勢都在心中。

  趙督監當年在軍營,才初入宮(閹割),曾見過這神態一次,太祖在火把下,雖一時不利,被敵方大軍重重包圍,可鎮定如恆,來回踱步,談論大事,胸懷必勝,可所謂氣吞山河如龍。

  不肖今上,不肖太子,更肖太祖。

  蘇子籍見他怔得發呆,暗自懊悔把話說得太直太深,正思挽回,趙督監已回過神來,竟向蘇子籍一揖,說:「真正受教了,有此陽略,敵酋再難有活路了,西南也可速平。」

  「不想公子心懷韜略,擅長兵法。」欣喜過後,趙督監又沉思良久,才再次開了口。

  他望向蘇子籍,目光中盛滿了複雜的情緒,雖這些情緒很快就被壓下,可能讓一個首腦太監當著面就這樣失態,可見蘇子籍的身份、才華以及行事糅合到一起,帶來衝擊有多大。

  「公公,崔大人畢竟是正欽差,公公欲有作為,還宜與之溝通下才好。」蘇子籍又作了揖。

  「好,我就拿這策略與崔大人和軍中大將說。」

  因著心情激盪,連自稱都由「咱家」不自覺變成了「我」,至於為什麼不以蘇子籍自己名義,這都不需要問,是官場基本的常識。

  說完,所乘坐的大船已是快要到岸了。

  望著已能看到一些黑點的人影,趙督監對蘇子籍說:「快靠岸了,公子先回去收拾,這些事,咱家回頭,若有後續,會再找你。」

  蘇子籍應了一聲,轉身走到船邊,跳回自己的船,直到走進船艙,他都能感覺到被人一直注視著的感覺。

  「趙公公是皇帝的親信,可似乎對我又有著很複雜的觀感,既像是忠於皇帝所以看待我這個所謂前太子血脈有著尊重跟忌憚,又有著更複雜……莫非,他曾經也與太子有過牽扯?」

  「不,真是如此,皇帝不會容忍他活到現在,就算曾受過恩惠,大概也是些小恩小惠,算不上什麼。或只是這時代的人,對正統的態度,自然而然的流露。」

  越是這種所謂忠僕,在太子沒倒台前,對太子,與對皇子,大概都會有著微妙不同。

  「所以,是敵是友,眼下還不一定。但皇帝沒打算對我下手前,起碼他還算是友軍,可以謹慎對待,恰當時利用一下。」

  「哼,趙督監或以為我是大局為重,可是大事要辦,私人恩怨也不可少,秦鳳良和錢之棟,都得付出代價,一個不少。」

  「不爭十年,只爭朝夕。」

  「我回京之日,就是錢之棟死期,至於秦鳳良,唉,再看罷!」想著,蘇子籍已將自己的行禮收拾好了。

  上船時本就只帶了一個包裹,海上也不能買東西,除從崔兆全里借閱的書,再沒什麼別東西,所以,下船時,依舊只提著一個包裹。

  小狐狸他沒法帶著,再次托給了野道人照顧,畢竟等下了船,要跟著欽差,周圍會多上不少眼睛注視,帶個小狐狸就不方便,而且野道人跟小狐狸重歸暗處,想要時再見面,這樣要方便許多。

  「終於到岸了。」與野道人並肩站在甲板上望著漸漸清晰了的岸上景色,蘇子籍輕聲說。

  「公子,西南的人,已在迎接欽差,看著倒挺隆重,之後怕還會給你們接風,等我找地方安置好了,再去見公子。」野道人和蘇子籍想的一樣,抱起小狐狸說著。

  小狐狸雖然有些排斥,但回想一下它吃金色橄欖醉了後幹的事,頓時有點慫了忍了。

  這種眾目睽睽之下,鬧騰了,不過是給蘇子籍添麻煩而已。

  蘇子籍見小狐狸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手癢了又戳了下它的鼻子,在它怒視過來時,叮囑:「上了岸,先不要急著去找你的狐朋狗友,等我的消息,知道嗎?」

  「唧唧。」小狐狸懶洋洋回應著。

  蘇子籍無奈搖頭,這時所在的這艘官船,也終於靠了岸。

  才上去,就聽鼓樂吹打細細傳來,便站正了身子,而在前面,欽差船上親兵按刀侍立在兩側,這還不算,岸上更是士兵列隊,旌旗帥旗,森肅威嚴。

  一眼看去,是多個武將黑塔一樣站在前列,全部是三四品的總兵大將,後面跟著的是一排文官,都是五六品的郡縣命官。

  須臾間三聲炮響,崔兆全和趙督監不言聲,一前一後下了船,才下船,所有武將和文官,齊跪在地,伏身叩頭:「臣等恭請聖安!」

  「聖躬安!」

  崔兆全說著,這是代天(皇帝)受禮,接著本來神色稍隨和了點,只是目光一掃,又冷了臉。
x24685 發表於 2019-8-6 06:23
第一百五十四章 賭氣

  蘇子籍在後面很遠,聽不清話,也見不清人,與野道人告別,在親兵的帶領下,跟著前面的隊伍上了岸。

  邵思森所在的船隻上岸,也被領了過來,二人匯合,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絲小心。

  無它,只看靠近時,崔兆全與趙督監的臉色,就知道,這岸上的人雖迎接的很隆重,但肯定是有什麼惹怒了兩位欽差的地方。

  「出了什麼事?看儀仗和禮儀,並沒有多少紕漏呀?」

  蘇子籍若有所思,他並不認識錢之棟和秦鳳良,但對於大鄭的武將什麼品級會有什麼穿戴,已有了一些認知,所以暗暗靠近了些,朝著前面的人一掃,就心中有數了。

  別看岸上甲兵林立,還有大將迎接,看著十分尊重欽差,實際上,大帥錢之棟竟並不在場。

  他竟敢不來迎接欽差!

  一位三品大將,憨厚的臉上帶著歉意的惶恐,正對兩位欽差解釋:「欽差大人,大帥因軍情緊急,上次督戰時受傷,這次臥榻不起,不能親自過來迎接,還請兩位欽差大人恕罪。」

  這話說的很客氣,又在賠罪,實際上,是相當桀驁囂張,欽差都來了,就算臥床不起也得來,這算什麼意思,賭氣給欽差下馬威?

  崔兆全跟趙督監的臉色都微沉,崔兆全還沒說話,趙督監現在得了計謀,要成就大功,就已輕笑了一聲:「原來是督戰時受傷,情有可諒。」

  一側隔著一段距離的一位大將,周圍帶著親兵,皮膚微黑,身材魁梧,劍眉朗目,看著就很有些猛將雄姿,這時開口:「大帥既督戰時受傷,不如讓末將來招待兩位欽差,欽差代表皇上,代表朝廷,末將敢不恭敬?」

  這話一出,岸上的氣氛頓時就僵住了。

  蘇子籍都不用猜,就知道此人身份,西南大將之一秦鳳良。

  秦鳳良雖名義上受著錢之棟管轄,實際上,錢之棟也拿他沒有什麼辦法,因秦鳳良也是宿將,品級並不差多少,又獨領一軍,除非火拚,根本無法壓制。

  就看他帶著親兵,敢不甩幾個大將臉色,並且雖然恭敬,但還語帶嘲諷,而來迎接的這幾個錢之棟營中的大將,雖面帶怒容,沒誰真站出來去懟,就知道這幾人對秦鳳良,也是有些發憷。

  「難怪是能跟錢之棟較力這麼久的人。」

  「錢之棟打仗是打瘋了?雖然我理解擁兵十萬,生殺予奪,對人的思想的偏移是不可扭轉,但現在面對的是欽差,是朝廷的威嚴,竟然倨傲至此?」

  「難怪朝廷不肯撤換秦鳳良,更不用說問罪了,不是說秦鳳良沒有問題,而是哪怕有問題也要用。」

  「要沒有秦鳳良的牽制,錢之棟豈不是成了事實上的西南王?」

  「並且更理解為什麼朝廷上次督促決戰了,打仗已經二年多了,消耗巨大朝廷還可忍受,甚至不是真正理由,而是作戰時,將軍的權力是號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錢之棟掌軍已久,每過一天,對軍隊的掌控就深一分,再拖下去,這西南大軍,怕是要變成錢家軍了。」

  「現在錢之棟是對案子遲遲不決,甚至袒護秦鳳良不滿,所以擺了架子?」

  「本來殺一個二品,甚至戰後可能掛銜從一品大將軍的人,就算是太子也難行事,何況是我。」

  「我也能理解錢之棟,說不定上次與秦鳳良衝突,真不是錢之棟缺理,可他的賭氣,使我的難度下降了一個等級。」

  蘇子籍把這一切看到眼裡,忍不住想著。

  欽差以及隨行人員的帳篷,就紮在距離安州港口不足十里的地點。

  地勢雖只是一片坡地,但是進可攻退可守之處,既能洞察周圍動靜,真遇到無法抵禦的敵襲,也能很快退回港口上船。

  雖不是住在船上明晃晃表示不信任,算是披上了遮羞布,但這態度已是兩位欽差對錢之棟的警告了。

  錢之棟穿戴整齊來見兩位欽差時,看到的就是這種明晃晃的不友好,環顧左右,見戒備森嚴,甲兵林立,心中既有一絲忐忑,也窩著火。

  「可是都準備了?」藉著咳嗽歇息,錢之棟問了親兵隊長,這明是親兵隊長,實際上是族人。

  親兵低聲回:「大帥,您放心,都準備了,凡是跟著欽差來的人,我們都派了人盯著,崔尚書處是陸佰跟張河,二人都是做過細作,帶著手下混入百姓中,在附近監視著,萬無一失。」

  「趙公公處,多少有些邪乎,但咱們也有能人,姜六是江龍幫出身,身上都是市井氣不說,自有打探盯梢的手段,讓他帶人盯著太監,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問題,就算真有問題,到時我們也可不認賬。」

  「我們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這裡又是大帥你一畝三分地,別的不敢說,一舉一動都在大帥您的掌控下。」

  錢之棟搖頭:「話雖這樣,可到底來了兩位欽差,趙太監是皇上的一條狗,逮誰咬誰,全看皇上的意思。」

  「而崔兆全,則是硬骨頭,軟硬不吃,很難對付呀!」

  不過,雖話是這麼說,臉上並不帶著多少不安。

  正手下人所說,這西南大半的疆土都被他掌控,西南將領,更泰半聽著號令行事,除非欽差能拿到實錘,否則,就算自己有著少許不恭敬,也不敢因此治罪自己,免得引起嘩變。

  「對了,我記得,你們回稟,說是崔尚書處,有二個年輕人,可是他帶來的崔家子侄?」錢之棟繼續前走,突然想起了些,又停下來問。

  親兵頓時笑了:「嗨,什麼子侄,就是倒霉鬼罷了。」

  錢之棟挑眉:「哦,怎麼說?」

  「大帥,您有所不知,這次隨欽差來的人裡,竟有兩個太學生,還是馬上就要去考會試的太學生。」

  「據說是安排人手時出錯,讓他們加了進來。」

  「您提到的人,名蘇子籍,小戶出身,是從廣陵省這一屆解元,可再有才,這明顯得罪了人,被人借過年放假塞進來阻了前程,怕沒什麼了不起。」

  「還有個邵思森,倒是官宦人家子弟。」

  「只是太學生?」因沒見過蘇子籍,錢之棟沒多想,還是說著:「就是太學生也不能懈怠,派人過去了麼?」
x24685 發表於 2019-8-6 06:24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同情

  親兵忙收斂笑容:「派了,簡先生說,他想要會一會這兩個太學生,簡先生學富五車,又是舉人,他去與兩位太學生接觸,應該能博得好感。」

  說是先生,似乎並無官職,但實際上這位簡渠簡先生,掌握機要,是錢之棟的幕僚之一。

  不過三十餘歲,依舊年輕,風度頗佳,對簡先生出馬是否妥當,就連錢之棟也沒異議。

  他滿意的點首,不再多問。

  這時,再過一箭之地,大帳就到了。

  其實崔兆全和趙督監二人都不是直接住在大帳裡,而是住在旁帳,為的就是二人的身份一樣,換成誰來住主帳都不好,二人同住,也都並不願意。

  但這大帳,可以作辦正事的地方。

  已見親兵站列兩側,個個按刀林立,錢之棟在帳口定了定神,大聲報著:「西南撫討將軍錢之棟求見。」

  帳內突然一片死寂,沒有人答話,錢之棟的親兵,雖面上帶上一些不忿,但也忍住了。

  錢之棟半點被冷落模樣也沒有,恭敬立在帳外,看著就很恭敬,不知情怕會覺得這濃眉大眼的偉岸男子是個忠臣良將。

  論「賣相」,與秦鳳良還真不分伯仲。

  「錢大將軍,兩位欽差大人請您進去。」良久,崔兆全的親兵出來,對著錢之棟說。

  錢之棟沒用別人撩起帳簾,而自己一掀,邁步進去。

  這大帳支著木柱,足有大廳大小,一進去,就看到上首位置,一個帶些文氣,又夾雜少許冷硬,身著三品官服的人居中而坐,正看著他,態度冷淡。

  右側面白無鬚,中等身材,年紀不算小,保養得當,一看就是養尊處優、身處高位,再細看又會發現,習慣了笑,似乎極和氣。

  這必是崔兆全和趙督監了。

  錢之棟在這時,卻絲毫不遲疑,恭敬拜下:「臣恭請聖安!」

  兩個欽差都不說話,底下座位上已是坐了一些人,都是將領,見錢之棟進來,立刻有些坐立不安,似是想起來迎接,又發現這大帳內氣氛不對,只能忍住不動。

  「聖躬安!」

  終於,崔兆全開口了,錢之棟這才鬆了口氣,起身後又行禮,歉然:「錢之棟沒能及時迎接兩位欽差,還請兩位欽差大人治我怠慢之罪!」

  崔兆全輕咳一聲,並不說話,而趙督監端詳了下,笑呵呵說:「錢大將軍請起,我二年前看過你一面,現在看來,是清減了許多了,還面帶憔悴。」

  「雖勤於王事,但身子骨也要注意啊!」

  趙督監對著左右說:「你們還不快扶錢大將軍起來?還有你,小丁子,還快去請錢大將軍落座?」

  立刻就有人上前,扶的扶,搬了椅子請落座,錢之棟見狀,能感覺到趙督監看著自己似笑非笑的模樣,心中微凜。

  相比兵部尚書崔兆全,他其實更忌憚這臉上帶著笑,但笑不抵眼的笑面虎,向來閹黨都不好伺候,喜怒無常,且還深得皇帝信任,更難對付。

  「既人到齊了!」崔兆全目光一掃,眸中閃過一絲冷意,不疾不徐說:「這次召集你們,就是為了詢問西南的軍情。」

  「秦將軍因著今日輪值,警戒邊塞,我讓他先回去了,但他走前,也提過一些西南的情況,我和趙公公,現在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西南之役,看似才二年半,但其實在本朝開國時就有亂子,或撫或剿,到現在還沒有平息。」

  「皇上雖高居九重,可在京屢次垂詢軍情,我此次帶來了八十萬兩的軍餉,一文不少,還有包括重弩在內的軍械。」

  「朝廷屢次加餉增甲,就是為了戰局,這仗,到底還能不能打,要打到什麼時候?朝廷可一直盼著你們捷報,投入這麼多軍需物資、後備補給,你們總要給朝廷,給皇上一個說法才是!」

  將軍不禁面面相覷,把目光看向錢之棟。

  「欽差大人,還請允許抬上沙盤再議。」錢之棟起身拱手說著。

  這沙盤前魏時就有了,崔兆全點點頭:「准了。」

  片刻就有幾個親兵,抬著一面頗大沙盤,小心翼翼安置在了一張大桌上,只見著沙盤上山丘林立,道路曲折狹窄,看起來山高水秀,層巒疊蟑,氣象萬千,那是遊山玩景的觀點,要是用兵,真的是步步艱難。

  兩位欽差連同將領,都圍在沙盤處。

  錢之棟指著沙盤:「兩位大人請看,這就是西南地形,我軍屢次興軍征伐,耗資二百餘萬兩,沒有寸步之功……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我身為大將、屍居素餐,捫心徘徊,真是愧惶不能自已,只是非我等敷衍朝廷,不肯出力。」

  「實在是西南境內多山,而賊軍多盤踞在深山各塞,不僅佔據有利地形,易守難攻,而且春夏秋三季,多有毒蛇毒蟲,至於到了冬日,大雪封山,連路都不好找,更不用說是進山剿敵。」

  「之前的戰事,傷亡都是拉鋸戰,我也曾誘引賊酋到平原地帶,偶有所得,但賊酋不可能次次上當,吃了苦頭,就不肯再出來了。」

  「而一旦他們龜縮進了這些大山,想要將他們逼出來,談何容易?西南軍,本就不多啊。」

  「現在傷亡已有三萬,是我無能,愧對皇上,愧對朝廷,愧對在座的同僚。」

  說罷錢之棟一揖,聲氣裡竟然帶點哽咽,整個大帳內鴉雀無聲,靜得連一根針落地也能聽見。

  「大將軍說的是,兩位欽差大人,我等駐軍人數上優勢並不大,賊軍是全民皆兵,熟悉地形,個個狡猾,要盡快了結這仗,需要朝廷再派數萬大軍才行。」

  「標下復議!」

  「末將也有話說,非是我等無能,實在西南地方太大,遍地是山,山山相連,有些地方,甚至渺無人煙,賊酋能去,可我們派人進去,多半就要困死在裡面了。」

  「這個沙盤只是大要,實際並又無詳細地圖,除非用人海戰術團團包圍,困死賊酋,否則維持現狀,已是大將軍費盡心力成果,請兩位欽差大人明鑑。」

  崔兆全見諸將連連發言,幾乎一個口氣說話,不由臉色更冷。

  趙督監冷眼旁觀,越是理解了蘇子籍的話,倒並非諸將都是站在錢之棟陣營,而是的確難打。

  朝廷一味逼迫,只會使他們心有慼慼焉,反而同情熟悉軍事,盡心盡力的錢之棟。

  可還是這話,要是二年前,軍神都難迅速解決,可現在,卻不一樣了。

  趙督監冷笑了一聲,站了起來,說著:「咱家和崔大人商議後,倒是有了個謀略。」

  「雖說賊酋上下一百七十寨,實際上男女老少一共算起還不到八萬人,這二年打下來,雖朝廷損失三萬,可敵酋呢?」

  「敵酋不過八萬人,現在還有多少青壯,多少糧草?」

  隨著趙督監尖銳的聲音,迴蕩在帳內,漸漸深入,本來雖裝著恭敬,實際上不以為然的諸將聽了,漸漸神色凝重起來,不由面面相覷。

  這雖是閹黨,可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呀?
x24685 發表於 2019-8-6 09:57
第一百五十六章 簡先生

  簡渠一身布衣,跟著二個親兵,已到了蘇子籍暫住的帳篷外。

  此時太陽落下去了,天穹在裊裊炊煙中漸漸暗下來,能看見幾隻帳篷的中央有著篝火,吊鍋裡散發出肉香。

  眼看要到了,看了看四周,一切正常,就是不遠有四個親兵巡查,俱是彪形大漢,腰牌佩刀威風凜凜,想必是巡查營帳的欽差侍衛。

  只是才想進去,突然覺得心裡一涼,似乎有不好的事要發生了,環顧四周,一切很正常。

  因並不是潛入進來,而跟著錢之棟的親兵一同過來,就算是被人看到,也不是什麼罪名。

  怎麼想,也不覺得會有危險。

  眼見已到了地方,因莫名的不安而離開,連自己也無法說服,於是,簡渠按捺住不安,挑帳進去。

  一炷香前

  蘇子籍環顧帳篷,發現兩位欽差雖給了優待,但冬日住在帳篷中,還是不會很舒服。

  幸虧給了簡單的木板,以及桌几。

  「蘇賢弟。」才在木板上鋪了毯子,就有人挑帳簾進來,是帳篷安在隔壁的邵思森。

  自上次想通了,邵思森對蘇子籍的態度就親近了些,不管怎麼樣,都是同窗,甚至可能是同年,以後天然親近,要是鬧了生分,就是自找沒趣。

  「邵兄,你不收拾一下,整頓下帳篷嗎?」蘇子籍掃過邵思森手裡拿著的東西,發現竟是筆墨紙硯。

  邵思森笑著:「這個不急,我突然有些靈感,想與蘇賢弟你探討一下,不過你既然還在忙,我就在一旁寫著文章,等你忙完了,再讓蘇賢弟你點評,如何?」

  除了答應,還能如何?

  蘇子籍只能嘆一口氣,任由邵思森坐著寫文章。

  他則清理帳篷內壁灰塵,又捏著微涼的床褥,陷入是否再要些木炭的思索。

  「還是算了,我又不畏寒,雖木炭勉強可用,但船上帶著日常補給,估計也就是維持著基本生活。」

  除非西南送了木炭過來,但就算有這樣孝敬,基本是給兩位欽差……

  「唧唧!」有細細的狐狸叫聲傳來。

  邵思森並沒有聽到,蘇子籍耳朵動了動,藉著扔東西出了帳篷。

  一個小小的紙團,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軲轆過來,直滾到蘇子籍的腳下。

  周圍無人,蘇子籍低頭整理鞋子時,將紙團捏起,藏在了袖中。

  等回到帳篷,見邵思森正低頭在奮筆疾書,背對著展開紙團,發現上面是野道人路逢雲的筆跡,寫幾個錢之棟的簡單資料。

  「錢之棟本人以及部下的基本資料!」資料有多有少,但基本上很簡略,蘇子籍也不嫌棄,都一一記在心裡。

  這樣短的時間,野道人能查出,實在很厲害了。

  想著,手中一簇火苗冒出,將紙團燒乾淨。

  蘇子籍見邵思森還在寫著文章,也將自己在船上寫一篇文章取出來,先推敲下,打算一會拿來與邵思森探討。

  「可惜的是,邵思森的水平已經完全不能給我帶來經驗了,強迫性經驗除外,只是我現在智力已有18,每次推敲文章,也有+4的經驗值,很不錯了。」

  才想著,帳篷外突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讓蘇子籍手就是一頓。

  原以為是巡邏的兵卒,可這腳步聲明顯虛浮,不像是當兵,且在帳篷前又停下,似有著猶豫。

  「莫非還真讓我說中了?有人上門拉攏?」蘇子籍就一挑眉。

  「你是何人?」蘇子籍裝作不知,背對著帳篷門繼續收拾東西,片刻就聽到了邵思森驚訝的詢問。

  蘇子籍這時才轉過身,就看到一個看起來三四十歲,穿一身漿洗的雪白的衣袍的中年文士,雖是冬天,還執著紙扇,正站在靠近帳簾處,一抬頭,正與四目相對,顯的落落大方。

  和中年文士望過來的目光一碰,蘇子籍心下已猜測到了來人的大致身份。

  身帶書卷氣,看著文弱,應該是個讀書人。

  「在下簡渠,奉大帥的推愛,目前在帳下作事。」男人含笑說著,只是目光一掃,兩人就落在眼中。

  在邵思森身上只一掃,就又落在了蘇子籍身上,頓時眼睛一亮,只見蘇子籍一身青衫,腳下穿著一雙半舊皂靴,這些都平常,但一眼看去,只有四個字「顧盼生輝」可形容,只是站著,氣質更沉穩靜氣,令人一見忘俗。

  男人心裡不禁暗想:「這樣的少年,難怪……要是有姐妹,必是女仙了。」

  發怔之間,蘇子籍看了一眼,簡渠,這不是他剛剛從路逢雲裡得知的幕僚之一麼?

  倒是巧了。

  對有用之人,蘇子籍向來不介意給予春風一樣的溫暖。

  邵思森面對著簡渠,不由蹙眉,他是官家子弟,面對想結交的人,自然是態度爽朗,面對著看不起的人,自帶著一種冷淡。

  簡渠的話,他能聽懂,所謂的帳下辦事,就是幕僚或文吏,無論哪種,哪怕是錢大帥的幕僚,還不入邵思森的眼。

  最重要的是,現在自己是欽差隊伍的人,與錢之棟的人不宜有私交。

  邵思森落直接開口問了:「不知道這位簡先生來找我們,可是有什麼事?又或者是錢大帥有什麼事吩咐?」

  簡渠也不介意這冷淡態度,含笑說:「冬日天寒,各位又初來乍到,大帥派我來,就是想問問隨行的各位大人可有什麼需要,若有,儘管提出就是。」

  又感慨:「西南運輸不便,又打仗消耗厲害,多少物資都運到前線給拚命的將士去了,若有缺乏,還請體諒。」

  一個大帥,竟越過欽差,跑來收買人心了?

  邵思森一凜,就要微笑回給一句敷衍,打發了這人。

  卻不料,一旁蘇子籍說:「先生既這麼說了,那我不客氣了。」

  「哦?」沒想到突破口這樣輕鬆出現,簡渠頓時精神一振,看向蘇子籍。

  不理會邵思森訝然看向自己的目光,蘇子籍繼續說:「我們初來乍到,有些畏懼此地寒冷,每日都需要炭火,先生能不能多送來一些木炭?」

  「還有,毯子也有些薄,多給一條就差不多了。」

  雖然是簡渠先開了口,但蘇子籍這樣不客氣,邵思森還是覺得有些尷尬,忍不住想輕咳一聲,提醒蘇子籍注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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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互應合

  誰料,簡渠不但不覺得厭煩,哈哈一笑,對蘇子籍說:「你這樣直爽,很合了軍中的脾胃,難怪會派到軍中。」

  說著,立刻衝著外面說了一聲:「聽到沒有?立刻去給兩位大人準備木炭和毯子。」

  「是!」外面傳來回應。

  「對了,再去準備一些酒菜,我與兩位大人一見如故,要請他們吃酒!」簡渠又說著。

  這吩咐下去,就不好再趕人了。

  邵思森有些無奈看了蘇子籍一眼,暗想,難道是蘇子籍到底是小戶出身,不懂得裡面利害關係?

  蘇子籍只作不覺,邀請簡渠入座。

  帳篷內有著一張八仙桌,這既可以當書桌,也可以用來吃飯,還可以在議事時圍坐,蘇子籍就請這位來意不明的簡先生落座。

  而他也拉著邵思森坐下。

  說話間,竟然很快就有人進來,端了一些菜餚及酒水,雖簡單,無非是切牛肉和羊肉,但份量足。

  邵思森看著這明顯提前就準備好的酒菜,若有所思。

  蘇子籍該吃吃,該喝喝,與簡渠聊開了。

  簡渠像剛剛才知道他們身份一般,聽聞他們竟不是官員,而是隨行的太學生,蘇子籍還是一省解元,不由得驚訝說:「這從何談起?」

  「據我所知,太學的上舍生可以直接參加會試,而蘇公子你乃是一省解元,若是參加會試必然得中,這樣的高才,竟然在會試前被塞入隨行隊伍,到了我們這西南,這不是存心讓你二人錯過會試麼?」

  「是啊,兵部竟然出這樣的差錯,學生實在不敢相信!」蘇子籍憤憤不平,藉著喝酒,掩下了嘴角的笑意。

  「這簡渠倒有意思,不,應該說,是錢之棟有些意思,這打算拉攏對朝廷有怨懟的人,來做這欽差隊伍的內線?」

  「看來錢之棟、秦鳳良之流,被朝廷忌憚,並不算冤枉,在西南盤踞久了,是真起了一絲野心。」

  「未必敢公開反對朝廷,但藉著朝廷之勢,來壯大自己卻是真的。」

  「之所以打了敗仗,是真的打不贏,還是不敢打贏?擔心被卸磨殺驢,所以寧願拖延?」

  「現在大鄭正鼎盛,立國已有三十年,並不是亂世了,不管是哪一種,都注定不會有好下場,想擁兵自立,也要看看手下的人是不是願意跟著一起掉腦袋。」

  「有著這心思,就算這些人有著一些忠心,可在足夠利益下,也會背叛。」

  「還有這簡渠,看著三十多歲,實際上已四十歲出頭,鄭朝剛建國時,就考取了舉人,可這都考了快三十年,竟然還只是一個舉人。年齡上算不上是老舉人,但資格上絕對算得上了。」

  「其實舉人也可以當官了,雖是從九品的小官,但明顯嫌小,所以投奔了錢大帥想搏個前途?」

  「對這樣屢次不中舉、懷才不遇的舉人,我可以以同樣的辦法回敬。」蘇子籍看破了簡渠試探的想法,心略一動,眸子裡異光一閃而光,就同時感慨:「小門小戶就是這樣,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這科舉,又何嘗不是如此?」

  「多少有才華的人,或因擋了別人的路,或被小人嫉恨,就屢次落榜,甚至是被剝奪了考取功名的機會。」

  「非是沒有才華,而是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

  「說的好!」簡渠酒量頗好,才只喝了一杯酒,但不知道怎麼,聽到蘇子籍這抱怨,竟頓生知己之感,只覺得這些年不如意,都有了一個發洩口。

  他十五歲就中了秀才,那時何等風光,當時甚至被鄉人認是奇才,是未來必定前途遠大、必定可以做高官的讀書種子,可隨後二十年,眼瞅比他晚進學的人紛紛中了童生、中了秀才,甚至中了舉,而他就像是被人嫉恨了一樣,硬壓著不准出頭。

  自己舉人的功名,還是投靠了大帥,又獲得了推薦,在西南考了一場,結果就中了舉。

  「此真不可忍。」

  那時大帥才初抵達西南,斷沒有能量干預科舉,簡渠就認定,自己在原本省裡無法出頭,是受了迫害,是有人嫉妒自己才華出眾,嫉妒自己少年就有才名,是為了排擠自己,好讓那些有後台人脈或錢財的人佔了自己的名額。

  此時聽見蘇子籍也同樣待遇,不由心有慼慼焉,目光一瞥,恰好看到榻上放著文稿,就問:「可是蘇公子的手稿?」

  得到肯定答覆後,他起身,走過去,將這手稿拿起,仔細看了,頓時心生驚豔之感,對蘇子籍被人陷害一事,已十足十的信了。

  這樣的才華,真參加了會試,就算不能中狀元榜眼探花,至少二榜進士出身肯定有,再聯想到自己的過往,更是心中酸楚,長長嘆了一聲:「有如此才,難怪……」

  也不知是在嘆蘇子籍,還是嘆自己的半生坎坷。

  等重新落座後,簡渠話就越發多了,說到朝廷科舉不公,連連嘆息。

  蘇子籍自然是應聲,說得比簡渠還悲憤一些,因他的才華與遭遇,不僅不顯得虛假,還更讓簡渠認同,頗為感同身受。

  一旁坐著的邵思森,聽著他們左一嘴「官家子弟嫉賢妒能」,右一嘴「書香門第不過是欺世盜名」,再橫批「官官相護舞弊取人」,嘴抿了起來,心中很是不服。

  若不是他之前剛剛被蘇子籍折服,此時怕早就已經開口反駁了,但就算是這樣,他們說起來沒完沒了,邵思森也受不了了。

  「就算真有欺世盜名之輩,哪有他們說得這般誇張?言過其實了啊!」

  他這樣想著,就冷淡說:「官家子弟都是嫉賢妒能之人,這話得未免過了些吧,不知道簡先生見過幾個官家子弟,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再說,我大鄭才開國,正是吏治清明之時,哪有這樣多舞弊的空間?」邵思森自己是官宦之人,豈不清楚,在縣試郡試時,或可以影響一二,要影響到省試,就算是三品以上的人家都難。

  與其舞弊,還不如入太學培訓,這更有效,更合法。

  結果話一出口,小腿就突然被人踢了一下。

  邵思森微微皺眉,頓時看向蘇子籍,卻見蘇子籍微微搖了搖頭,頓時似乎明白了什麼,只好閉上了嘴。
x24685 發表於 2019-8-6 10:01
第一百五十八章 殺雞儆猴

  簡渠似乎沒有注意到邵思森的神色變化,手裡捏著酒杯,露出少許狂生姿態,繼續嘆著:「所以說,像蘇賢弟你這樣的才學,耽誤這次科舉,實在是令人心痛!這該死的世道!」

  不過是一會的交談,他與蘇子籍之間的稱呼,已親近了不少。

  隨後他自斟自飲,又喝了幾盞酒,抬頭看一眼這蘇子籍,突然就起了一念:「我在大帥帳中,並無盟友。」

  「別的幕僚都有軍中或官宦背景,算是大帥的支持者,只有我,是靠著自己打拚上來,又靠運氣才輾轉到了大帥這裡。」

  「要是蘇子籍將來能被靠攏過來,無論是否明著到大帥這裡共事,都是自己的一個盟友。」

  「難得遇到這樣的知己,若是別人,或不能理解我,可這蘇子籍與我同病相憐,都是孤立無援,想必會很高興多個後台。」

  這樣一想,看蘇子籍的眼神就更熱絡。

  「蘇賢弟,若你不嫌棄,以後可多多來往,西南雖偏僻,也有好風景,等你閒著時,我帶你四下轉轉!」

  邵思森忍著氣忍著,斜瞥一眼,發現蘇子籍也似乎帶上一點醉意,在簡渠喊著以後多來往時,竟同意了。

  「你到底是怎麼想?」在簡渠終於走了,邵思森看著蘇子籍問。

  「這個簡渠明顯就是來者不善,你竟還這樣配合,要是被兩位欽差知道我們與之來往密切,豈不是要誤會?」

  蘇子籍看他一眼:「不然該如何?」

  「邵兄,你莫非還看不出現在形勢?我二人雖是跟著欽差到了西南,是代表著皇上,他們不敢拿我們如何,但這裡不是京城,得罪了地頭蛇,他們總有辦法令你我難受。」

  「要是抓到了真辮子,欽差不敢殺,殺我們兩個還不是官的隨員,你當真不敢?」

  「大將軍掌四面殺伐,八面威風,你當這是說笑?」蘇子籍推開了帳門,指著一看,只見稍遠處甲兵林立,殺氣凝聚不散。

  「官官相爭,先殺敵人的威風,要殺威風,先殺小卒,你當我們閉門不出就可自保?錯了,在兩大對峙時,你我這樣的身份,最容易借人頭一用,當成試探的犧牲品。」

  「試探了,妥協了,合作了,你我就白死了,就算有一些撫卹,又和你我有什麼干係?」

  「我就不信,你身為官家子弟,會不知道這點。」

  邵思森一噎,細想了下,竟然不但無話可駁,還冷汗直冒,一時間,自家大人偶然不經意說的東西,串連起來,真正是一字沒錯。

  以前自家父親到任知府,有個同知有點倨傲,父親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殺了這同知的一個文吏,同知立刻只得叩首謝罪。

  殺雞儆猴是常態,只是現在想來,這個莫名其妙被殺頭的文吏何辜?

  蘇子籍見邵思森額上滲出了冷汗,知道嚇唬住了他,拍肩笑著:「我這不過是與之虛與委蛇,免得被人看上,成了相互出招的犧牲品。」

  「過程也必會稟告二位欽差,可並不會洩露什麼機密,再說,你我二人也根本接觸不到什麼機密。」

  邵思森這才醒悟過來,回首深深一躬:「受教了,蘇兄你的提點,實在使我受益非淺。」

  欽差隊伍中,就自己兩人最好拿捏,要有爭鬥,說不定真的是第一犧牲對象。

  就算有些嫌疑,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邵兄何必這樣隆重,你我同舟共濟,相互提醒本是理所當然。」蘇子籍笑的說著,其實他說的話是真心,要不是自己有著太子血脈的名號,說不定真被彼此當成了試探品。

  「邵思森似乎有點改變。」但通過這大禮,蘇子籍看出邵思森現在對自己並無惡意了。

  這人吧,要說心胸寬廣,的確是不算寬廣,不然之前也不會總是陰不陰陽不陽地與他說話,可這一旦被說服了,倒也算磊落。

  「至於過程的話,我不過是敷衍,可不是真心話,你難道當真?這個簡渠是錢大帥的幕僚,總不能得罪了。」

  「他是酸溜溜的人,憤世嫉俗,我就給他倒醋。」

  「再說,我雖不是官家子弟,焉知將來子孫不會成為官家子弟?看不起你,豈不是連我後代也一起罵了?」

  邵思森臉色更是緩和,點頭:「這話說到點子上了,那些說著酸話,若給機會,怕是恨不得做得比他們罵的人更過分,誰嫉賢妒能還不一定呢。」

  這是信了蘇子籍的話。

  但等離開了蘇子籍的帳篷,回轉自己帳篷,邵思森坐在椅上才休息了一會,就忽然咦了一聲,無語:「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剛才那番話,蘇子籍這廝,佔了我的大便宜……」

  與此同時,簡渠離開了欽差隊伍安營紮寨所在,乘坐牛車,回轉了大帥所在。

  大帥府當然不在這裡,這是本地的一處鄉紳別苑,因看中了,就尋個罪名收了,改建成了大帥府。

  雖是臨時,可看著也很令人敬畏與羨慕。

  簡渠是幕僚經常過來,但許在蘇子籍裡發洩了一番心中怨氣,此刻抬頭看著這大帥府的牌匾,忍不住恍神:「以我的的才華,竟侍奉一個粗莽武夫,而不是貨賣帝王家……」

  心中的委屈,一時湧了上來。

  但到底是歷經了坎坷的人,轉瞬就掩飾了這種情緒,笑對迎上來的甲兵說:「大帥現在可在府裡?我來向大帥匯報事情。」

  「大帥也剛回來,已吩咐了,若簡先生您來了,不必通稟,直接進去就是,請隨小人來。」一個親兵回著。

  因著經常過來,簡渠早就被當做了自己人,大家都很熟絡,也就沒有那麼多戒備。

  錢之棟從欽差大帳回來也沒多久,此刻正陰沉著臉坐在廳中,聽到先到一步的親兵說了簡渠到了,很快,就看到了簡渠進來。

  對待自己相對信任的幕僚,錢之棟還算客氣,哪怕並無品級,可他一見,還是直接請著落座上茶。

  然後錢之棟才問:「簡先生可有什麼收穫?」

  簡渠回話:「大帥,此次去接觸兩個太學生,的確有些收穫。那個邵思森,是官家子弟,雖接人待物還算客氣,卻難掩倨傲,對朝廷也很忠誠,看著就很難拉攏。倒是那個蘇子籍……」

  此時情緒有點冷下來,簡渠沉吟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人。
x24685 發表於 2019-8-8 07:06
第一百五十九章 擦乾淨了

  「蘇子籍的確是有才華的人,看著也就十六七歲,可文章已不止花團錦簇,還言之有物,作平民之子,這樣才華,足以名列二甲,可被人陷害,塞進隨行來西南的隊伍,這委屈是實打實,不太可能是有意為之。」

  「目前看,不是兩位欽差的人,這人倒可以拉攏。」

  「哪怕得不到機密,但當個內線,知道欽差情況也是好的。」

  其實當時在蘇子籍處喝酒時,是真正有了惜才之心,希望錢之棟重視蘇子籍,將其拉攏,不止是當內線,而是當自己人培養。

  但現在,情緒冷下來了,簡渠話一轉,就僅僅是內線了。

  只是這番話說完,不見錢之棟有反應。

  坐在上首位置的錢之棟並沒有說話,氣氛就僵住了。

  簡渠抬頭看過去,就發現此刻大帥反應不對!

  他說的那番話,就算大帥不認同,也不該是現在這副陰晴不定的神情,簡渠有些懊惱,看來在他進來前,大帥心裡就不痛快,自己這個往日受重視的幕僚沒能第一時間洞察到大帥的情緒不對,這可是失誤!

  「大帥,可是出了什麼事?」斟酌著,簡渠比剛才更小心了幾分,柔聲問著:「還是兩個欽差對您不敬?」

  錢之棟這才嘆了口氣,彷彿將胸口的鬱氣一股吐出來。

  「你看看這個。」

  說著,就將一捲紙遞過去。

  剛才這捲紙就在桌上放著,素來細心的簡渠,沒能第一時間看到,此刻就收斂了心神,展開仔細觀看。

  這一看,臉色大變,騰的站了起來:「這、這、這……」

  他抬頭看向錢之棟,錢之棟回給一抹苦笑。

  簡渠就沉下氣,再細細的看了,看完,神色也同樣陰晴不定,甚至更甚於大帥,關於蘇子籍的小事,立刻丟在腦後了。

  「大帥,這招簡直就是陽謀,按照這個打,萬無不勝的道理。」

  順利的話,甚至一兩個月內,就能將戰事徹底了結,但這與大帥打算顯然背道而馳了。

  真一兩個月就能了結戰事,徹底平息了西南的大患,還有錢之棟什麼事?

  真的就這麼班師回朝?

  這一二年,雖並無大錯,但可挑剔的小辮子不少,到時等著錢之棟,將是什麼樣的處置?

  就算只是想一想,就會讓人冷汗直冒。

  簡渠心頭髮冷,沉默良久,才乾巴巴地問:「大帥,諸將怎麼說?」

  如果諸將能支持,就算是欽差也不能一言堂。

  錢之棟按著額,露出了疲倦之色,嘆著:「諸將,支持者眾。」

  簡渠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算是更多智的人,在面對這樣陽謀時,大概也只能嘆息一聲,無可奈何。

  畢竟,這並不是以一人或幾人的命令來推行,而是以著誘人的利益來推行。

  大鄭立國三十年了,早就不是亂世時候,朝廷漸漸深入人心,就算大帥掌握著西南軍,再有駕馭的能力,也很難私將化。

  之前不過是利益驅使,加上少許忠誠,這才擰成了一股繩。

  可有機會能打下勝仗,得了功勞,封官加爵,這些將領哪有反對的道理?

  跟著錢之棟混,不過是在軍中得到一些庇佑和晉陞,可得了大功,回去陞官發財,朝廷能給他們,是錢之棟的十倍、百倍。

  跟朝廷比施恩,一百個錢之棟綁在一起,也不是對手。

  更不要說底下的中下層軍官,別看現在大帥雷厲風行,一道命令立刻決定千百人的生死,無人敢違抗,但是要是想謀反,能拉出幾十個親兵聽從,就算是威望過人了。

  怎麼辦?

  簡渠心中快速閃過一些念頭,終於遲疑看向錢之棟。

  錢之棟不等他開口,就突然一抬手,止住了他。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必說了。」錢之棟再次吐出一口濁氣,表情難看:「事已至此,就算我不打,攔住了諸將不打,可秦鳳良以及他那一軍,絕對不會聽我命令。」

  「兩位欽差明顯已跟秦鳳良通過氣,秦鳳良已向他們靠攏,必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既然他必會去打,除非我明著對抗,有著此略,勝利不過是遲早的事——那就打吧,這仗打了兩年,也應該結束了。」

  「真勝了,結束這戰事,回去後你我也能封妻蔭子,倒比繼續待在這西南邊陲強得多。」

  錢之棟彷彿認命了,這模樣顯得真誠。

  可簡渠對錢之棟何等熟悉,豈會不知錢之棟並不是這樣容易妥協的人?

  論起驕橫傲慢來,錢之棟比秦鳳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二人行事風格不同,錢之棟更陰狠內斂,秦鳳良則給人的感覺更直接。

  實際上,這兩個老狐狸,都是披著一層假皮。

  「好了,你剛才匯報的事,你自己處理就是,現在是準備開打更重要,你先回去吧。」

  錢之棟看向簡渠,揮揮手。

  見簡渠要退下了,又喊住,錢之棟在廳內徘徊了幾下,說著:「先前二年,我或有不妥之處,你給我從頭到尾想想,列個條陳。」

  「然後或解釋、或修補,或收拾,道歉也沒有關係,總之先給我一一把屁股擦乾淨了。」

  「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但屁股乾淨不乾淨,還是有很大區別。」

  這話簡渠懂,不乾淨,隨便找個罪名就可處置,乾淨的,就必須額外花費資源和力量,他連忙應了聲,靜等下,見大帥沒有再說話。

  「那我就先告退。」簡渠本來還想說什麼,可看著這樣錢之棟,心中發冷,竟有些張不開嘴了,順勢就告退離開。

  一直到走出院落,朝著外面行去,簡渠才下意識擦了額上的冷汗,面對著這樣的錢之棟,他感覺到了一種令人心驚的陰寒。

  「雖然大帥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平時也手段狠辣了些,但這次讓我都覺得陰寒畏懼,有些不對。」

  「哎,可惜,我雖是幕僚,並無官階,平時信任我時,自然可以聽我意見,若是不願意聽了,我也無可奈何。」

  「罷了,隨他去吧。」心中也多了一絲沮喪的簡渠,決定回去平復一下心情,再思索下一步怎麼做。

  只是就算這時,不知道為什麼,「無關重要」的蘇子籍,還在思考內又流了過去——此人,現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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