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905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06
第五章 大君山下的求道者

  趙然被新一任的青君強留在了大青山中整整十日,不僅陪下棋、陪燒烤,而且陪講故事,比如他去西夏送還玄慈虹體的故事,金缽的處置等等。

  青君問趙然能不能想辦法再把金缽換回來,趙然對此只能深表遺憾。於是青君又問趙然,有沒有去太慈寺將金缽偷回來的可能,趙然嚇得趕緊搖頭制止。

  雖說玄慈老和尚已經掛了,但太慈寺畢竟西夏五大寺廟之一,如此佛門重地,他自家是決計不敢去偷東西的,而如果青君出手,一位合道境的大妖修潛越邊境,那是會捅出大簍子的。

  到了她們這個境界,一舉一動都暗合天道,必然也會反饋天道,相互之間的感知極為敏銳。到時候被佛門四大佛陀圍毆,道門的大修士們救不救?

  青君只好遺憾的作罷,轉而又對修行球很感興趣,於是趙然只得賣苦力在大青山中修了一座小型球場,陪著青君玩了兩天,自然被完虐當場。

  十日之後,趙然好說歹說,才被意猶未盡的青君放了出來。臨走時,請君表示趙然下棋很臭,除了第一天僥倖之外,後面就沒贏過一盤,以後要多練練才是,趙然對此表示“呵呵”。

  出山之後,趙然不敢耽擱,連忙乘上靈雁逃之夭夭。

  這位新一任的青君,就好似被壓抑得久了的受氣苞,一旦脫出樊籠,立馬迎風怒長,本性全部釋放,拼了命的展示自我個性。

  這樣的孩子很不好打交道!

  趙然一張飛符發給孔真人:“孔師祖,弟子從大青山出來了,與道門的約定得到了青山之主的確認,並且她的二次化形已經證實。”

  隔了一會兒,孔真人回覆:“致然辛苦。”

  趙然不知道這幫子煉虛接下來要做什麼,他估計東方天師很可能要登門拜訪青君,但這些都不干他的事了,他得回去履職了。

  一路飛行,回到大君山腳下時,卻見不少人正在山腳邊的一處草坪中聚集,大略點了下人頭,有二三十位。

  趙然催動靈雁斜斜飛了過去,在幾棵大樹之後掩藏身形。

  看這些人的模樣,俱是修士打扮,鮮衣怒馬,自有一股風流倜儻,卻非道門中人,想來是散修。

  二三十人分作兩邊,東邊領頭的幾個,衣服的胸口處印著黃冠身份的三點標識,是慶雲館所授的籙職;另外一邊則有點雜,領頭的是保寧府衡福館授籙的散修,身後之人他一時間也分辨不出來。

  兩撥人正在面對面叫陣,各自站出來一位修士。

  東邊的朗聲道:“在下潼川府左門溪董之亮,見過羅道兄!”

  西邊那位也抱拳:“在下保寧府無影山羅中宵,見過董道友!”

  這一聽,趙然就想起來了,這不是當年他和裴中澤從巴顏喀拉山一路逃回來時,途中遇到的幾個大明年輕散修麼?自己當時還好意提醒他們,讓他們趕緊逃命來著,之後就再無音訊,沒想到十多年後竟然在這裡見到了,這幾位竟然還是黃冠?

  也不知他們來松藩搞什麼鬼,趙然接著看戲。

  旁邊也不知哪兒冒出來的一個修士喝道:“今日比鬥,勝者入山拜大師兄為師,敗者自行打道回府,雙方約定,點到為止,開始!”

  董之亮從腰間緩緩抽出一口黑黝黝的大刀,雙手抹過刀鋒:“精鐵玄武斬妖刀,刀長四尺,為精鐵所鑄,加百年山龜之甲,為董氏先祖所煉,刀下曾斬無數妖僧,道兄仔細!”

  羅中宵脖頸間飛出一柄短劍,在空中滴溜溜亂轉,頓時引得人群中一陣騷動。

  “白眉英雄劍,劍長一尺三寸,為冷銅之精,用白眉猿之血淬煉,乃我羅家鎮宅之寶,劍下幽魂上百,道友小心!”

  叫陣已畢,兩邊各有年輕女郎跳著腳的鼓掌叫好,滿眼迷醉。

  霎時間,董之亮催動大刀、羅中宵馭使飛劍,雙方便鬥在一處……

  趙然看了兩眼,暗自搖頭,拍了拍靈雁南歸的翅膀:“走吧。”

  來無聲去無影,這幫“俠修”們毫無察覺,趙然已經飛上了高空之中。

  落到天鶴宮時,早有門口的客堂火居看見,連忙將“趙都管”迎入道宮,杜騰會問詢快步出來,將他接了進去。

  “趙都管這是處理完大君山的事務了?”

  趙然笑道:“耽誤了些時日,還望杜監院海涵。”

  杜騰會連忙擺手:“可不敢這麼說,你是松藩的道門行走,多少大事背負在身上,天鶴宮這點瑣碎,有空再處理就是。再者,你之前打下的底子都很紮實,大家照章辦事,一切都很順當。唯一的問題,就是小河院的鄭方丈,聽說她已入了金丹,不知是否依舊兼任方丈?”

  趙然道:“我前幾日在館中已經和她說了,如今宗聖館緊缺懂齋醮科儀的人手,只好再委屈她些時日。”

  杜騰會點頭:“那就好,若無修士坐鎮道院,還真擔心信力下滑。”

  趙然將東方禮交給他的畫像取出,道:“如今總觀三清閣正在追查一個人,要求宗聖館協助查辦,此人並非修士,又是咱們川省的口音,故此我來找監院,你看是不是在松藩這邊各處道院、官衙都知會一聲?”

  一邊任杜騰會端詳畫像,一邊將情況詳細說了。

  杜騰會道:“既是三清閣要辦的大案,咱們立刻動起來,我也行文川西總督府,一併核查。只是時間久了一些,這女子的情況也不明,這麼找人的話,就如大海撈針一般。”

  趙然道:“無妨,發佈下去再說,也不一定就會躲到咱們松藩來。我也給龍安府的白騰鳴說了這件事情,他那邊也同時開動了。”

  有趙然親自交待,松藩和龍安府立刻雷厲風行的查辦了起來,畫像被匠師描摹了不知多少張,發往各處道院、道廟,並在各處縣城張貼。

  趙然還出了懸賞,有提供線索者,獎勵紋銀百兩,有找到本人者,獎勵翻倍。

  趙然知道東方禮必定還會在川省其他館閣尋找畫中女娘,也不知他會怎麼做,但自己這邊能夠說得上話進行大規模搜索的松藩和龍安兩地,也已經盡力了,能不能找到,只能聽天由命,並不抱很大期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06
第六章 突破口

  有的時候,當真應驗了那句話,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不抱期望的事情,往往能夠得到驚喜。

  不到一個月,線索找上門來了。

  趙然正在都管房中審閱由布道事務研究室報上來的《八卦》期刊的九月份稿件,將一篇文章劃了個圈,批示:需斟酌研究後再發。

  忽有客堂來報,說是紅原白馬院下轄的小街廟道士張五斤求見。

  趙然有些奇怪,便讓人將張五斤帶到自家都管書房中。

  張五斤被趙然弄到松藩來,已經有三年了,算下來,他入道門也度過了整整十三個年頭。趙然比他早一年入道門,整整十四年,兩人其實相差不多,但之間的分際卻越來越大。

  由於在瓦解筇河部的事務中有功,現在張五斤已經是小街廟正式受牒的道士,短短三年便跨過了過去十年在玄元觀那條可望而不可及的鴻溝,他如今做事也加倍努力。

  雖然是個剛剛受牒的基層道士,但他是趙然當年親自調來的,屬於自己人,所以還是很熱情的接待了他。

  張五斤惶恐的接過趙然遞來的茶水,有些手足無措,又似乎是想要講述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趙然也不急,拉了幾句家常,將他緊張的心情緩解下來,張五斤這才道:“老方丈,都管,有件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我猶豫了好些天,最後還是決定來您這裡……”

  趙然溫言道:“沒關係,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如果有什麼困難也儘管提,能幫到你的,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如果是做錯了什麼事,能主動過來跟我講,這就證明你是知過能改的,這樣的品質更令人敬佩嘛。”

  張五斤終於咬牙道:“我的確是來承認錯誤的,我違背了道門的戒律,至今還與阿羅有……有來往……”

  趙然怔了怔,想起來了,張五斤所說的“阿羅”,就是與他青梅竹馬,後來被賣入青樓,接著又被葉雲軒買回去做小妾的那位。

  趙然不知道張五斤所說的“有來往”具體包括什麼,但聽了以後還是很解氣的,很好啊,給姓葉的帶頂帽子,想起來就很爽。當然,他話不能這麼說,不僅不能這麼說,還必須勸解:“不能再有聯繫了,必須斷,這件事情如果被人察知,我都保不了你!你若是實在斷不了,將來有了機會再說,但近期內必須斷……”

  隨後又皺眉問:“是不是已經被人查到了?”

  張五斤連忙搖頭:“不是,沒有人知道。是這樣,我三月份去了一趟葉雲軒的宅子——假扮成下人,曾經在他宅子中見過一位女子,阿羅說,這是葉雲軒去年夏秋之際新納的小妾。那小妾姿容的確是,嗯,我當時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至今記憶猶新……”

  趙然一怔,連忙問:“什麼模樣?”

  張五斤道:“咱們天鶴宮要追查的那個叫婉娘的女子,畫像與這位小妾很像,至少七八分像,我當時覺得此中怕是有什麼蹊蹺,於是找時間請了假,又去了青城山和阿羅相見。阿羅說多半就是這個女子了,極擅琵琶,廚藝也好,葉雲軒回家後每餐必由其整治,此女名叫婉娘……”

  “什麼?婉娘?”

  “是,叫做婉娘。”

  趙然忍不住擊掌,從座椅上起身,來來回回不停踱步。天鶴宮下發的畫像中,並沒有這女娘的名字,按照東方禮所云,所謂“婉娘”,其實並非本名,以此追查反而可能失去線索,沒想到葉雲軒新納的小妾居然就是這個名字!

  不僅名字相同,特點也近似,擅長彈奏琵琶,廚藝很好,時間點也對得上!

  “還有嗎?你還知道多少,全部說出來。”

  “其他的沒有了,我得了這些消息,就趕緊回來了,但是有些害怕,所以想了好幾天,最後覺得還是應當稟告老方丈您老人家。”

  趙然點頭鼓勵:“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當然,我不是說你和阿羅保持……來往……這件事做得好,而是說你的敏銳性非常好。如果婉娘真是我們要找的人,你就是立了大功!”

  “可是,我就怕說出來以後,必然會追問到我和阿羅……”

  “放心吧,你這首功我記在心裡,但不會張揚的,定然保你不受牽連。這樣……下一步我會推行道衙分設,分開之後,白馬院及下面的道廟都會緊缺人手,你是老資格的道門骨幹了,要做好挑擔子的準備。”

  張五斤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漲紅著臉不停點頭。

  讓張五斤回去,不要聲張——想來他自己也不敢聲張,之後趙然飛符東方禮:“禮師兄,有線索了,聽說玄元觀都講葉雲軒於去年夏秋之交新納了一房小妾,名婉娘,工琵琶、長廚藝,我準備就此著手。”

  東方禮很快回覆:“消息確實?雖說是十方叢林的俗道,但畢竟是一省都講,還是要掌握切實證據才好,咱們已經吃過一次虧了,這次一定要謹慎。”

  趙然回覆:“明白,我會謹慎從事的,待確定消息真實與否之後,立刻稟告禮師兄。”

  “好,我靜候佳音,一旦確認,我立刻趕來與你匯合。”

  應該怎麼確認消息的真實性呢?以趙然如今的身份地位,這件事情不要太過容易。身邊就放著個杜騰會,不找他商量又去找誰?

  趙然去見杜騰會,把大概情況一說,杜騰會眼睛當即就亮了,道:“此案重大,我全力支持致然查辦!”

  以杜騰會和葉雲軒的矛盾,他當然會全力支持整倒葉雲軒,甚至擼起袖子衝鋒陷陣也在所不惜。

  但也正如杜騰會所言,此案既然涉及到玄元觀都講,在川省範圍內,就是天字第一號大案,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想要獨力搬倒對方,也是力有未逮。

  趙然道:“葉雲軒是省觀都講,此事若無確鑿證據,也是不好輕易下手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搞錯了呢?對此,監院有沒有什麼章程?”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06
第七章 專案

  杜騰會想了想,道:“首先必須盡快,我們在松藩和龍安府發了那麼多尋找婉娘的通告,葉雲軒雖在都府,我也很擔心他會不會知情。”

  “我也有些後悔,若是隱秘些就好了。”

  “致然說哪裡話,誰想得到婉娘居然被他納為妾室?再說若不是這麼做,也不一定能得到線索。”

  “監院繼續。”

  “我考慮,必須把陸騰恩拉進來,同時玄元觀裡,咱們也得找個可靠的人。”

  趙然道:“龍安府白方丈也一直出了大力尋找的。”

  杜騰會點頭:“那就也請他一起出山。”

  其實以趙然的直覺,他已經差不多可以確認,葉雲軒新納的這個小妾,多半就是要找的那個女娘了,現在他和杜騰會談論的問題,是將哪些人拉進來一起分功的問題。

  白騰鳴和杜騰會一樣,都是自己的鐵桿盟友,這個老傢伙肯定是要拉進來的;葉雲軒的老宅在青城山下,屬於都府陸騰恩的地盤,這也要拉進來,不僅是需要他出力的問題,否則將來會被陸騰恩埋怨,憑白得罪一個俗道中的實力派,得不償失;玄元觀方面,還需要一個內線,自是非知客薛騰謙莫屬了。

  加上杜騰會自己,就是這四個人!

  無須多言,趙然將靈雁南歸道人招來,直飛都府。景壽宮前落下後,上門拜訪監院陸騰恩。

  在客堂接待貴客的花廳中等候半個時辰,陸監院急步而入,滿含抱歉道:“恕罪恕罪,杜監院、致然,我去下面道院了,迎迓太遲,哎呀真是,讓兩位久等,是我的不是……”

  杜騰會笑道:“冒昧來訪,未曾事先告知,是我們的不是才對。也是沾了致然的光,乘雁而來,書信告知反而慢了,所以乾脆直接登門作了不速之客。”

  寒暄一番,趙然示意屏退左右,將婉娘一事原原本本告知了陸騰恩。

  葉雲軒沒有明著得罪過陸騰恩,但他是哪一頭的,曾經在玄元觀做事多年的陸騰恩非常清楚,陸騰恩自家就是李雲河、趙雲樓這邊的人,對於葉雲軒涉案,自是喜聞樂見的。

  當下,趙然又寫了兩封書信,讓靈雁分別去龍安府、青城山,將白騰鳴和薛騰謙載了過來。

  在性質上,這屬於私辦案件,不合規矩,趙然肯定不會犯這種錯誤,於是向東方禮要來了三清閣蓋章的授權文書,由趙然以三清閣的名義牽頭。

  這是直接把趙雲樓繞過去了,但茲事體大,又沒有實錘證據,暫時也只能如此,等拿到確實的證據後再報趙雲樓就是。

  趙然強調:“諸位,本次案情,是為了查找這名婉娘的下落,為東極閣和三清閣提供明確的證據;除此之外還需要查證,葉雲軒為什麼要私藏婉娘,他與東極閣、三清閣查辦的秀庵一案是否有所牽扯,他有沒有參與這種有傷風化、違反戒律的行為,這兩件事,都是我們要重點關注的。”

  趙然對兩件事都很關注,但其餘四位更關注的則是後面那件,只要將葉雲軒牽扯進來,就能名正言順的查他別的問題,不信他是無縫的蛋!

  五人便在景壽宮中密議一番,各自分派任務,一個高級別的專案組便就此成立。

  有三府監院、一位玄元觀八大執事一起策劃、全力出手,剩下的事情,趙然就不用操心了。能做到這個位置,都是歷練了幾十年的老油子,很多事情考慮得比趙然還周到,根本用不著趙然再出手了。

  首先從李祠莊的裡正那裡證實,去年九月初,葉雲軒在青城山下的宅院中確實納了一房小妾,當時給莊中的佃戶和人家都分了些吃食,宅院的葉管家還請本莊的耆老和裡正等人吃了頓飯,但卻沒有見過新婦的面。

  這個消息落實之後,景壽宮的一位信得過的方堂堂頭出面,在賭坊中做了個局,將內宅一位僕役拘了去,套問宅院中新納小妾的情形。一問之下得到證實,新納小妾名為“婉娘”,與畫像之人十分相似,特點也完全吻合。

  這些是趙然早已知曉的,但他不能說,說出來就把張五斤和阿羅的事情扯出來了,此刻由這四位親自查證,效果更好。

  事情至此,算是取得了重大進展。但有一個很不好的消息是,婉娘於八月之時被秘密轉走了,去向不明。

  這下子眾人都明白了,這恐怕是大規模在川西北找人一事被葉雲軒察知了。雖說趙然沒有交代為什麼找人,找這個人是干什麼,但懂行的一看就明白,由道門出面找人,說明這女子牽涉的事情不小。葉雲軒恐怕就是為此才將人轉送走的,就是不知他到底搞沒搞明白婉娘的來路,如果他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趙然擔心他很可能殺人滅口。

  幾個人碰頭商議了一番,覺得這件事必須立刻發動了,不能再有拖延。

  葉雲軒是玄元觀都講,青城山就在都府旁邊,他對景壽宮的影響力還是很大的,景壽宮經堂的高功就是葉雲軒的人。為了防止走漏風聲,都府這邊的人手暫時不能放心使用,專案組決定從離都府最近的龍安府西真武宮調人。

  靈雁南歸道人此番是折騰了一個夠,連續奔波四趟,從龍安府西真武宮運來八名方堂巡查。辦案的人手到齊之後,由陸監院心腹的方堂堂頭帶領,誘捕了葉雲軒的管家。

  這位管家養尊處優多年,哪裡經得住方堂巡查的手段,一開始還硬著脖子叱罵,沒過多久便全部交待了。

  婉娘是八月十七日才被送出宅院的,乘坐一駕馬車,車上塞滿了她本人使用過的所有物件,於夜深之時送往城外錦江邊的一處別鄴,算了算日子,至今已有十多天了。

  這座別鄴寄名於都府一位綢緞商人的名下,明面上是這位商人的產業,其實是葉雲軒的一處享樂之地。

  既然不是葉雲軒名下的產業,搜查起來就更為放心了,隨便找個藉口就行。於是,方堂巡查們直撲錦江外的別鄴。

  結果報上來的時候,專案組又是驚喜,又是失望。驚喜的是,婉娘正是被送到了這裡藏匿,她的隨身丫鬟也在別鄴之中,失望的是,婉娘不在。

  連夜審訊別鄴的僕役,他們交代,說是三天前,婉娘被一駕馬車接走了,至於接到何處,無人知曉。

  在審訊丫鬟的時候,案情取得了重大突破,丫鬟哭訴著取出一份絕筆,正是婉娘留給她的。按照丫鬟的說法,婉娘被連夜轉送至錦江別鄴的時候,就悄悄告訴她,說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並且寫下了一封書信,說是看在她一年來妥帖侍奉的情分上,給她留作保命之用,一旦將來出事,讓她將這封絕筆拿出來,或可保得性命。

  丫鬟不識字,所以看不懂絕筆書信中寫了什麼,今日被方堂巡查拿獲之後,立刻將書信呈上,只求各位道門老爺們饒她一命。據她交待,原本也是要和婉娘一道連夜送走的,但別鄴主人見她貌美,便做主將她留下了,說是準備納她為妾。

  書信的內容其實與丫鬟無關,是婉娘的一封控訴書。

  她說她和夫君孟郎在陽山書院時接待了幾位京城來的客人,一位姓王,另外三位道長,道號分別是“春風”、“觀雲”和“逍遙”。

  這幾人來到陽山書院時,自己夫君好生接待,卻無辜被其屠戮,自己身為弱女子,反抗不得,只好忍辱負重、委曲求全,隨後被這幾人賣與葉雲軒為妾。這一年雖然錦衣玉食,但其實過得生不如死,每夜被葉雲軒變著花樣的凌辱。

  信中說,誰若是見到這封絕筆,表明她已被葉雲軒所害,懇請見信之人為她伸冤云云。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06
第八章 專案(續)

  趙然看到這封絕筆書信的時候,感到非常吃驚,按照書信所說,婉娘竟然是孟言真的妾室,而孟言真竟然死於王若愚那幫傢伙手中。算了算去年在松藩見到這幾位的時間,大致吻合,此事極有可能屬實!

  隨同搜查到的證物還包括婉娘所穿的一雙繡花鞋,這雙鞋子是丫鬟藏匿起來的,因為鞋上繡有四顆珍珠,丫鬟打算逃命時留作盤纏之用。

  案情到此已經漸趨明朗,趙然這邊飛符東方禮,等候他的到來,都府這邊則連夜調集人手抓捕錦江別鄴的主人——若是動手滅口,這別鄴的主人跑不了干係。

  等東方禮趕到的時候,別鄴的主人已經招供,婉娘果然被滅口了。東方禮和趙然親自帶隊前去挖掘,離別鄴三里多地的一處江邊荒山上,別鄴的主人指著一棵松柏道:“屍骨就埋在樹下,只是燒成灰了,恐怕無法辨認。”

  一名巡查給了他後腦勺一掌,將他打得跪在地上,連同兩個幫手的心腹家丁,都抱著頭跪在旁邊。其餘人開始挖坑。挖不多久,就見下面露出一抹綠色,卻是一件綠色綢緞的袖角。

  東方禮制止住眾人,手指輕揮,一股旋風在坑中生成,將覆蓋在上面的泥土一層層吹開……

  坑中疊放著女子穿戴的綾羅綢緞,首飾盒子,鞋襪汗巾等等雜物,甚至在坑底還有一張琵琶,就是不見婉娘被燒化的骸骨。

  別鄴的主人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坑中的一切,慘叫道:“鬼啊!有鬼!我明明看著燒了的,燒成灰了……鬼啊!”一邊喊,一邊屁滾尿流的往外爬,被幾個巡查拳打腳踢強行扯了回來。兩個家丁也嚇得癱在地上,一股尿騷味自襠下傳來。

  東方禮和趙然對視一眼,都覺奇怪,看這商賈和兩個家丁的表現,應當不是裝瘋賣傻,如此也就說明,這個婉娘很有問題,亦或是婉娘的死,可能另有蹊蹺。

  東方禮讓這些俗道巡查退開,打了張衛道符出去,衛道符發出出陣陣靈力波動,向著四面八方擴散,卻沒有發現一絲古怪之處。

  沉吟片刻,東方禮打出三張衛道符,組成一個探查符陣,將搜索寬度擴大到周邊數十丈範圍,依舊沒有發現有靈力使用的痕跡。

  抬頭望向趙然,趙然也搖了搖頭,他剛才開了天眼,在查找附近天地氣機流動的異常,同樣一無所獲。

  兩人又在附近仔細轉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只得滿腹狐疑的放棄了搜尋。

  婉娘骸骨的失蹤,以及本該被燒燬的遺物完好如常,這是個巨大的謎團,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怕很難查得清楚,除非婉娘再次現身。

  三清閣搜尋婉娘的目的,是想要順藤摸瓜查到上三宮去,婉娘這個主要當事人雖然疑似死亡,卻並不妨礙目的達成——因為王守愚等人已經捲入了案情。

  因此,東方禮在與卓雲峰飛符溝通之後,決定暫時壓下這起神秘事件,先將葉雲軒捉拿歸案再說。

  為了防止橫生波折,幾個巡查開始對別鄴主人和他的兩個家丁施展手段,務必保證他們統一口供:婉娘的屍骸被灑入了錦江之中。

  至此,證據已經充足,可以捕拿葉雲軒了。

  當下兵分兩路,東方禮召喚熟悉孟言真的東方敬等人前往陽山書院,趙然則回到景壽宮,與在這裡等候的杜騰會、陸騰恩、白騰鳴匯合。

  將挖掘情況簡要做了說明,幾人頓時大為振奮,當下,白騰鳴撤回龍安府等候消息,由陸騰恩調派人手包圍青城山下的葉雲軒宅邸,杜騰會和趙然上山抓人。

  玄元觀門口一大早便排起了長龍,如同往日般,男女信眾們領取了信香,等候著進去祈福許願或是拜謝還願。

  客堂接待之處,數十名道士、官員也早就送上了拜帖,等候著裡面高道們的召見。

  沒有人知道,今天是個大日子。

  薛騰謙早早等候在了客堂,向趙然道:“雲樓監院正在書房等候,葉雲軒也沒有離開,正和岳騰中議事,我找人看著呢,跑不了。昨日他家族弟上山,被我拿下了,鎖在方堂中。”

  趙然點了點頭,問:“雲樓監院怎麼說?”

  薛騰謙道:“很是驚詫,或者說有些驚喜,但沒多說什麼,就等你們匯報案情了。”

  趙雲樓已經等得有些急不可耐了,一直在監院舍的月門處,望著下山的小徑,等待著趙然等人的出現。見了趙然和杜騰會,將他們讓進房中,顧不得寒暄,讓他們直接開始進入正題。

  趙然道:“雲樓監院,此案原本是上觀三清閣的案件,三清閣西堂堂主東方禮受命入川查辦,按理說今日應當是他來和監院談的,但因為事涉陽山書院的散修孟言真,東方禮已經趕過去了,故此交待我來和監院稟告。”

  這些話的意思是告訴趙雲樓,查辦案件不是他趙然擅自做主,而是三清閣的交待,他趙然不僅是天鶴宮的都管,而且是宗聖館的道門行走,所以聽令辦案也是分內之責,並不是在私底下搞小動作。

  趙雲樓聽懂了,表示理解,然後示意趙然繼續。

  趙然道:“案子最初是在松藩、龍安張貼畫像,搜索畫像中的婉娘,這無異於海底撈針,故此杜監院和白方丈下了大力氣,協助三清閣尋找婉娘。在他們二位的大力協助下,終於摸到了線索,葉都講去年曾經納過一房小妾,有知情者透露,模樣與畫像中的婉娘神似。”

  聽到這裡,趙雲樓輕輕嘆了口氣:“葉雲軒就是這個毛病。”

  趙然點了點頭,續道“但這不過是道聽途說,容貌相似者比比皆是,故此我和杜監院也不敢妄下定論,於是我們來到都府,向陸監院尋求幫助。陸監院根據我們提供的線索,終於證實了婉娘就是畫像中人,並且在找人的同時,發現婉娘已被滅口,遺物已經找到,骸骨被拋入錦江,殺人的凶手已經歸案,口供確實,可謂鐵證如山,現在所有證據都指向葉都講。”

  聽到這裡,趙雲樓一拍桌案,怒道:“竟然殺人了?這個葉雲軒,是他吩咐的?還是別鄴主人擅自做主?”

  趙然道:“那別鄴主人說,是葉雲軒的吩咐。他和婉娘素不相識,我們認為口供可信。”

  趙雲樓又問:“婉娘究竟牽扯什麼案件?為何被殺人滅口?”

  趙然搖頭:“究竟是為什麼,我們也無從得知,只是按照三清閣的要求查辦而已。如今已經有充分的證據表明,葉都講有重大嫌疑,需要他配合接受調查。他是省觀高道,不是我們能夠隨意擅查的,故此我們立刻稟告了薛知客,請他幫忙安排和您的匯報的時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23
第九章 誘捕

  趙雲樓重重吐出一口粗氣,道:“不錯,騰謙一早就來找我了,我也讓他找人盯住了葉雲軒。既然牽扯到三清閣的案子,我們玄元觀自是絕不會包庇遮掩的,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趙然此刻代表的是道門館閣,更代表三清閣,一切都要按照程序來、合法的來。等向趙雲樓稟告完畢並得到支持後,他這才向對方出示了由東方禮開具的拘捕文書,文書上三清閣和東極閣的印章赫然在目。

  趙然又道:“三清閣的意思,此事目前不可聲張,最好悄悄動手,還有很多案情,需要從葉雲軒處取得突破,拿到線索。”

  趙雲樓點點頭,讓薛騰謙去將玄元觀方堂禹方主傳來,當著面將事情說了。禹方主被這個消息震驚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雖說難以置信,但依舊按照趙雲樓的意思,叫了四名方堂巡查進入監院舍,埋伏在書房中等候拿人。

  準備好之後,由薛騰謙去請葉雲軒,只說是議事。

  薛騰謙整了整道袍,下了監院舍,向都講房而去,他身後跟著禹方主。不多時,兩人便到了都講書房門口,禹方主在外面隨意等著,薛騰謙進去,敲了敲門。

  葉雲軒正在和岳騰中討論著一篇文章,這篇文章的題目是《素履子入科舉試疏》,由葉雲軒提點綱要,岳騰中執筆,準備上書總觀大都講盛雲天。

  岳騰中道:“葉都講適才所言,盡顯經義名家之風範。孝感天地,應乎神明。天子孝,龜龍負圖;庶人孝,草木榮茂……禽獸草木,取之以時,不違天道。……能行孝道者自然神明上生,天帝添算,身安事吉,榮顯於時。此言當為孝篇核心,天人感應,正是大統之所在,由此觀之,道儒本末之爭大可不必,道即為儒,儒亦可為道也。”

  葉雲軒聽著,輕輕點了點頭,這就是他剛才打算表明的態度,但不知怎麼回事,岳騰中的話只在耳邊縈繞,卻一字一句都聽不進去。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走神了,近些時日以來,葉雲軒經常出現這樣的狀況,眼前總會浮現許多亂七八糟的畫面:有美人彈奏琵琶曲的,有翩翩起舞的身影,有床笫間的歡愉……

  “都講……葉都講……”發覺葉雲軒走神,岳騰中輕輕提醒。

  “嗯?啊……你繼續……”

  岳騰中見他額上、鼻尖上滲出汗珠子,於是道:“都講這幾日是否太過辛苦了,沒有休息好?或者我明日再來?”

  葉雲軒定了定神,道:“無妨。我剛才偶有所想,《履道》中說,天地之始,號日混元。混元之初,無形無象。既分二儀,能生萬象……以仁和禮,為此二儀之具象,不知騰中以為……”

  門口響起敲門聲,葉雲軒抬頭,道:“進來。”

  薛騰謙推門而入:“都講,雲樓監院請您過去一趟。”

  葉雲軒問:“什麼事?”

  薛騰謙生怕露出破綻,不敢和他對視,微微躬身道:“不清楚,只說有急事。”

  岳騰中插了一句:“蔣典造呢?”

  一般如果有公務要議,都是典造房派人知會各處,但這位典造不是趙雲樓的人,和馮都廚走得比較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故此趙雲樓沒敢讓他來,而是就便點了薛騰謙的差。

  薛騰謙早有準備,道:“蔣典造去請馮都廚了,因為事情急,所以我們分頭知會。”

  葉雲軒點了點頭,將文稿合上,向岳騰中道:“騰中再回去斟酌斟酌,把我剛才的意思加進去,辛苦了。明日一早再繼續商議,務必將道理說足。盛大都講的習慣,騰中你也是知道的,講究字斟句酌,義理分明。這篇文章很重要,萬萬不可大意。”

  岳騰中道:“明白,都講放心就是,那我明日再來。對了,嫂夫人的六十壽誕準備如何?壽宴的時候葉都講莫要忘了我,我必然攜家眷前往拜壽的。”

  葉雲軒笑道:“少誰也不可能少了你啊,不要帶什麼貴重的賀禮,咱們聚一聚就是了。我那小孫孫前幾日還說,岳老道怎麼還不來?哈哈,七歲的孩子,說什麼‘岳老道’,當真可愛得緊。”

  岳騰中也笑了:“童言無忌,看來我是真的老了,呵呵......”

  一起出了都講書房,葉雲軒和薛騰謙向右轉身,沿台階上行,去往山上的監院舍,岳騰中則拐向左邊的小路,去往下方的經堂。

  剛拐彎,葉雲軒便聽見身後岳騰中的聲音:“禹方主來了?有事麼?”

  禹方主笑了笑:“沒事,各處看看。”

  葉雲軒回頭看了一眼,也沒在意,和薛騰謙一起繼續登階,一邊走一邊問:“那麼急……今日誰去拜見雲樓監院了?”

  薛騰謙在他轉身去看禹方主的時候,心裡一緊,見他沒有太在意,這才松了口氣,笑道:“是天鶴宮的杜監院,也不知松藩出了什麼事。”

  葉雲軒心中思索,松藩究竟出了什麼大事,是需要杜騰會親自趕過來的?

  上了十八級台階,沿著山勢轉彎,瞥見禹方主在下面跟著,頓了頓,搖了搖頭,繼續上行。

  薛騰謙又是一陣緊張,自己的任務是將他安安靜靜的帶到監院舍秘密抓捕,以為後續的審訊爭取主動。別看葉雲軒七十多了,但卻越活越精神,腿腳也極為利索,若是被他跑出去一鬧,就自己和禹方主兩個,恐怕一時間還真制不住他。到時候勢必驚動很多人,那就不是秘密抓捕了。消息若是傳出去,後續的很多事情都會非常麻煩,甚至給將來的問案造成很大阻礙。

  好在葉雲軒並沒有停步,一邊皺眉思考一邊繼續登階。

  監院舍就在丈人峰的山腰處,和方丈院一左一右,佔據了玄元觀最高的位置,各自一邊是懸崖,視野極好。

  登上監院舍,眼前已至月門,葉雲軒停了下來,捶了捶腰,笑道:“這兩天沒休息好,今日有些累,呵呵。”回身看了看山景,長舒了一口氣:“一直忙於事務,很久沒有仔細看一看青城山的秀色了。”

  薛騰謙賠笑:“您老身居高位,全省多少大事等著您處置,有空還是要多注意身體,不可太過操勞。”

  禹方主從下方跟了上來,在葉雲軒身下站定,甕中捉鱉之勢已成,兩人這才算是將緊繃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到了這裡,葉雲軒想鬧也沒多少人聽得見動靜了,監院舍裡的巡查都等著,這邊動靜一起,立刻就可以出來將他綁了。

  葉雲軒看著禹方主,隨意問:“小禹最近忙什麼?”

  禹方主道:“沒什麼大事,您小心一些腳下,別摔著,要不先進去再歇腳?”

  葉雲軒點頭,繼續提步邁進月門,來到正房外,一眼便瞥見趙雲樓坐在書案後批閱文書。

  信步而入,問:“監院有什麼急事麼?”

  屋裡沒有點燭,比較昏暗,葉雲軒衣袖遮住眼睛,適應了片刻,這才發現,角落處站著幾個人。

  有微笑著的杜騰會,有一臉漠然的……趙致然?他怎麼來了?

  還有……方堂的四位巡查?

  回過頭來,身後的禹方主、薛知客已經將門堵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23
第十章 決然

  順順利利將葉雲軒誘入監院舍,趙然、趙雲樓、杜騰會等人都鬆了口氣,接下來就將在此處突審葉雲軒,將證據鏈進一步延伸下去,直到上三宮!

  葉雲軒愣了愣,臉色瞬間有些蒼白,雙袖微微顫抖,嚥了口唾沫,嗓音嘶啞:“雲樓監院,這是何意?”

  趙雲樓厭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沖趙然示意。

  趙然上前一步,將三清閣和東極閣聯名簽發的拘捕文書取出,在葉雲軒眼前展開:“葉雲軒,奉三清閣和東極閣之令,現將你捕拿歸案。你的事情發了!”

  葉雲軒凝目看去,短短幾行字,卻看了半天,看完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身軀,定了定神,道:“究竟什麼事情?”

  趙然冷笑:“什麼事情還用我說麼?你自己心裡沒數?”

  葉雲軒木然的一一掃過眼前幾人,緩緩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趙然向禹方主道:“請禹方主將他帶入左廂房,咱們立刻審訊。”

  禹方主應了聲“是”,四個巡查走過來,取出繩索要綁葉雲軒。

  葉雲軒掙扎道:“我自己會走!”又回頭向趙雲樓道:“趙監院,就不能給老朽我存些體面麼?”

  趙雲樓嘆了口氣:“不要綁了。”

  四名巡查將繩索收了,夾著葉雲軒出屋。

  趙然向趙雲樓躬身:“實屬無奈,只得借用監院寶地了。”

  趙雲樓點頭:“事關重大,致然無須多言。”

  杜騰會向趙雲樓和趙然辭行:“監院、致然,此間事了,我就不耽擱了,還需回轉天鶴宮。”

  趙然道:“行,我讓靈雁南歸道人送監院回去。”

  杜騰會一笑:“多謝致然。”

  葉雲軒被四名巡查夾在中間,下了正房台階,向左廂房行去。行至一半時,忽然拚死一掙,七十多的老頭竟然爆發出一股常人難以企及的力量,頓時從四名巡查中間掙了出來。

  葉雲軒大步流星,三步跑到石欄處,俯身翻越過去,毫不猶豫向著百丈懸崖縱身躍下!

  趙然聽得外面驚呼聲,扭頭看時,葉雲軒已經越過圍欄,他腳尖一點,縱身過去,人在空中,五指成爪,向回猛拉……卻已經來不及了,法力落空,人已經墜了下去。

  等他趕到圍欄邊時,只見到一個黑影急速落地,“嘭”的一聲悶響,摔落在崖底。

  初秋時節,天雖未冷,但青城山中微風吹過時,已經有了寒意,這寒意也拂在了監院舍中每一個人的心頭。

  葉雲軒就這樣死了……

  一個省觀高道,堂堂都講,眨眼之間,顯赫的人生就這麼到了盡頭,如同脆玉般化作碎片。走得如此決絕,毫不猶豫,如此輕率,毫不顧惜,只留下欄杆邊趴滿了的觀者。

  這一刻,他的死,竟然充滿了悲壯之意。

  趙雲樓目瞪口呆的俯望著百丈懸崖之下那具縮成一團的軀體,神情中似乎瞬間蒼老了好多,看得趙然很是不忍,親自將他攙扶回去。

  東方禮、東方敬聞訊後立刻趕到玄元觀,在兩人認識將近十年以來,第一次向趙然發了火。

  “你是怎麼回事兒?堂堂金丹修士,又不是不通庶務的愣頭青,居然能讓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在你面前跳崖?你的修為都修到狗身上去了!你知不知道葉雲軒有多重要?他是目前唯一能夠指證上三宮的關鍵!現在好了,人死了,就憑一封絕筆書,留書的婉娘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現在怎麼辦?你告訴我怎麼辦?”

  趙然能說什麼?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低頭接受批評。

  “你知不知道這會讓我們很被動!不僅是指證的問題,對方甚至可以倒打一耙,說我們逼死了葉雲軒,逼死了一省都講!”

  趙然很真誠的向東方禮做了檢討,一個勁的悔過,終於讓東方禮怒火漸漸消散了。他能夠理解對方的暴怒,知道對方承受的壓力,明白如今的形勢多麼險峻,因此以極低的姿態選擇了背鍋。

  東方敬在旁相勸:“師兄息怒,這種事情誰都沒有想到,葉雲軒竟然那麼決然……面對一心求死之人,看得住一時,看不住一世啊。”

  事已至此,埋怨誰也毫無意義,再說這本就是趙然得來的線索,由趙然推動的進展,沒有趙然,這些線索也拿不到,將來什麼時候能拿到也在兩可之間。

  東方禮過了那股著急的勁兒,自己也想得很明白,於是主動向趙然躬身賠禮:“適才是我著急,說話有欠考慮,還請致然莫怪。”

  趙然道:“禮師兄不必如此,的確犯錯在我,只被批評已經是輕的了。”問向東方敬:“敬師兄,你們去陽山書院如何?孟言真……”

  東方敬陰沉著臉道:“書院已經破敗,荒蕪久了……沒有找到孟道友的屍骨,除非抓到王守愚……今日方才醒悟,為何一年沒有他的消息,我應該早些察覺的……唉……孟道友在天之靈,我必為你報仇雪恨!”

  趙然嘆了口氣:“如此說來,孟言真那邊也找不到可供利用的證據了?”

  東方敬道:“所以我師兄著急,葉雲軒……了不起啊!”

  就見東方禮在一旁開始與人飛符往來,趙然知道,對方不是三清閣的長老卓雲峰,就是武天師,或許兩人都在,甚至包括東極閣李鈞陽也說不定。三清閣與東極閣已經在這起案子中越綁越緊,密不可分了。

  想到這裡,趙然心裡恢復了不少底氣,兩閣都在身後為盾,天大的事情也有人頂著了!

  一陣白光閃爍之後,東方禮向趙然和東方敬道:“為今之計不能打草驚蛇了,絕筆書信、婉娘的丫鬟先控制起來不要聲張……現在的方向是把葉雲軒的死壓在他本人身上,不往上三宮牽扯。孟言真的案子,也隱匿起來,今後再尋良機。”

  這應該是兩閣高層,武天師、李天師和趙真人作出的決策了。

  在這項決策指導下,東方禮、東方敬都要不著痕跡的抽身而退,將案件交由玄元觀來辦,趙然也要往後面退半步,只以聯絡人的身份出現,為兩閣提供最新的消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23
第十一章 這一夜……

  今夜青城山顯得格外陰冷,夜風嗖嗖,雲水堂中滿是鑽腳的寒意,薛知客親自抬了個炭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彎著腰想要接過炭盆卻始終不得其手的客堂道士。

  看著呆坐桌邊的趙然,薛騰謙安慰道:“致然,不要再自責了,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預料得到的……入秋了,今天有些轉冷,給你屋子暖和一下,哈哈,我知道你是大金丹,用不著這個,不過放上一盆總歸好些。”

  趙然起身,強撐著笑臉和他應酬了一番,將薛騰謙送出了自己住的小院。

  望見薛騰謙的背影拐過牆角,趙然背負雙手,隨意的沿著另一個方向的牆根溜躂,不知不覺間來到東方禮居住的小院,凝神屏息中,感知到了對方在屋中發出的一絲極其輕微的動靜,那是起身時衣角帶出的摩擦聲,於是在院門口不起眼的地方,掉落了一張衛道符。然後繼續前行,在這個小院的其餘三個拐角也各自掉落了一張。

  接著,繼續溜躂到了東方敬的小院外……

  趙然回到自己屋中,將燈燭吹滅,在黑暗中繼續枯坐等待,一直等到丑時初刻,這才起身,輕輕推開房門,在自己院外同樣布下了衛道符。

  悄無聲息回到東方禮的院外,檢查了一番,衛道符布下的法陣一直隱而未動,說明沒有任何人出入。

  接著檢查東方敬的小院……

  黑夜之中,趙然回到崖下,仰頭望著高處的監院舍,開始沿著台階向上。一邊攀登一邊替代進入角色,想像著自己是葉雲軒,想像著自己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登上監院舍,月洞上的木門已經從裡面栓上,趙然足尖輕點,一躍而入,飄然落地。

  夜晚山崖邊的秋風有些大,風聲中隱約能夠聽見監院趙雲樓在臥室中的鼾聲,還有那個廂房裡伺候他起居的小火工正在床上翻身。

  趙然來到石欄邊,向下看了看,移到葉雲軒翻越之處,默默的回想了一遍白日裡的細節:

  葉雲軒猛然法力,掙脫了四名巡查的夾護,然後翻身越過石欄……

  自己縱身趕到,抓了過去……

  法力凌空而至,觸及葉雲軒的身體……

  一股熟悉至極的感覺瞬間傳了回來,似乎遇見了多年未見的親人……

  不,那不是親人,更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彼此同為一體!

  這種感覺如此強烈,竟而引發了氣海一陣悸動,這是種難以言說的飢餓感,恨不得立刻將對方吞下去,這種感覺極其強烈的衝擊著腦海,形成一瞬間的恍惚。恍惚之中,下意識的想要對方去死!

  於是“失手”了。

  面對禮師兄的責難,趙然無法解釋,低頭背鍋——他根本就不想解釋。

  由石欄處翻身而下,一隻手輕輕搭在欄杆的底部,下方一尺的岩壁上,五個半寸深淺的指洞清晰可見,指洞延伸向下數寸,形成五道抓痕,抓痕盡頭,帶下去一塊岩土。

  趙然口中吐氣形成風刃,將周邊吹平,看了良久,確認滿意。

  重新回到崖下,葉雲軒的屍體已經被抬走,墜崖之處也被方堂巡查們以清水沖洗,但依然留下了隱隱約約的血跡。

  蹲下身子,仔細檢視著這些血跡,打了一張衛道符,法力開始擴散。

  趙然頭低得幾乎要埋進了浸著血漬的泥土裡去,仔細的分辨著、感知著。

  法力的氣息很淡,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知,但如果有心的話,還是能夠感受到一絲端倪。趙然回想片刻,禮師兄、敬師兄都曾經站在這裡矚目良久,但沒有起過任何疑心,不曾施法檢查過屍體,確定回憶中沒有遺漏後,他輕輕將這股極淡的波動驅散。

  離開此處,趙然來到方堂,這是他今夜的最終目標!

  兩個巡查正在院中值守,對趙然而言毫無壓力。或許是婉娘骨灰的消失在禮師兄心頭留下了一根刺,下午存放屍體的時候,禮師兄在這間斂房外布下了衛道符。

  但這同樣難不倒趙然,因為窗邊這堵牆的衛道符是他當時搶先布下的,提前自己留了一道後門。

  從窗戶進去,斂房的兩邊牆壁處各放著幾張木板床,其他幾張都空著,只有左側第一張上蒙著麻單。

  輕輕掀開麻單,葉雲軒的屍體呈現在眼前,整個人都被拍散架了,五官移位,四肢如紙,身子骨也軟綿綿不成模樣。這還是懂行的巡查稍作打理過的屍體,當時在崖下的時候,幾乎無法辨認。

  趙然一顆心忽然怦怦跳動起來,緊張的情緒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這個金丹修士都不得不連續幾次深呼吸,才將這股複雜的情緒平復下去。

  施展功德法力輕輕觸碰了上去,他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青屏山上,在經過慘烈廝殺後的戰場上,自己也摸向了一具屍體,那是鎮守太監趙德義子的屍體……

  法力觸及葉雲軒,趙然呆了一呆,再也顧不得噁心,反手刁住屍體的手腕,扣住經脈,探入法力。

  但他失敗了,經脈也同樣排散了,哪裡傳渡得過去?

  趙然直接將手掌置於屍體的腹部,功德法力迅速透了進去,順著法力的侵入路線,內視也隨之跟了進去。

  葉雲軒果然入了修行!

  一個初具成型的氣海呈現在趙然眼前,氣海被一層青色的玉璧緊緊覆蓋,如同包上了一層青玉內殼。

  葉雲軒已死,因此氣海也死寂了一樣不再轉動,且青玉內殼與氣海之間已成脫離之像。

  這氣海是如此熟悉,看上去如此親切,就好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趙然探進去的功德法力瞬間就湧了上去,氣勢洶洶,盡顯貪婪之意。

  在能夠控制法力之前,趙然最後只來得及確認一點,葉雲軒正處於道士境的門檻上!

  緊接著,如同餓死鬼一般的功德法力就將這層青玉內殼從葉雲軒氣海中剝離出來,化為一根細細的青索,吞入自己的功德力氣海。

  功德力氣海中立刻翻天覆地般生起巨大的變化,青索化為一處極亮的光點,猛然擴散開來,佈滿了整個氣海,然後覆蓋在了原有的綠玉內殼上,周身三百六十五處穴道再次點亮,與奇經八脈同時震顫。

  震顫之中,青玉和綠玉兩層內殼融合在一起,化為一層,其色說青而略淺,說綠而略深。

  於此同時,趙然發現自己煉化功德力的效率大漲,他半夜體內儲存下來的每一滴精元,其煉化的功德力近乎翻倍!

  趙然懵了,他從沒想過,這世上除了綠索,竟然還有一根青索,而這根青索居然被葉雲軒煉入了氣海,更沒想到的是,兩根細索竟然能夠融合,並且融合後,對功德力的煉化效率可以翻倍!如此一來,只要功德力足夠,自己的修行速度豈非可以縮短一倍?

  其中有太多的問題是他無法想通的,或許他永遠也沒機會得到答案了,比如,葉雲軒從哪裡得來的青索?他是什麼時候得到的青索?如果青索和綠索都依靠職司的高低解鎖功法,以葉雲軒的高位,為何他的境界才到道士境?這世上還有多少細索?我如果再融合一根,會不會煉化功德力的效率再次翻倍?

  但他沒有時間細想了,將屍體內殘破的氣海徹底震散,用衛道符慢慢消去法力波動。完成之後,又輕輕翻了翻屍體頭部已經披散下來的白髮,略顯稀疏的白髮遮掩下,是一片瘀傷。一般人都會認為這是葉雲軒墜崖所致,但趙然不敢大意,依舊做了番手腳。

  趙然不敢想了,他帶著太多無法獲解的疑問離開了斂房,小心翼翼的消除了自己來過的痕跡,回道雲水堂後,又去東方禮和東方敬的小院外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他們進出的痕跡,於是將衛道符法陣撤去,躲進自己的房間。

  這一天是離奇的,趙然帶著興奮、帶著疑惑、帶著忐忑、帶著憧憬,在炭盆邊守到了天亮。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23
第十二章 貪弊案(為星漢浮槎二盟加更)

  第二天,趙然不動聲色的和眾人一起商量後續事宜,陪著東方禮和東方敬再次查驗屍體、巡視現場、記錄相關人等證詞。

  一切均無異常——兩位的關注點已經不在葉雲軒本人身上了。

  完成之後,開始向玄元觀移交案件。至此,案件轉由趙雲樓直接負責。東方禮向趙雲樓坦誠了目前三清閣和東極閣的困境,希望趙雲樓能夠出面相助。

  趙雲樓是知道案情根底的,葉雲軒的跳樓他也在場,故此也表現得很有擔當,立刻就同意了東方禮的安排——把這起案件與修行館閣脫鉤。於是東方禮和東方敬離開玄元觀,隱退幕後。

  既然變成了十方叢林的案子,那麼追索方向——或者說是彌補的辦法也順理成章的直奔弊案而去。

  薛騰謙搖了搖頭,向趙然道:“葉雲軒想要以死平息事態、保家人富貴,看來這算盤注定是打錯了。”

  貪弊案的流程也是現成的,首先由錦江別鄴的主人手寫一份檢舉材料,揭發葉雲軒向自己索取巨額財物,包括那座富麗堂皇的錦江別鄴——這也的確是實情,畫押之後,這位都府大商賈搖身一變成了污點證人。

  得逃大難,他對此自是激動不已,主動將自己藏匿的一份賬本交代了出來。賬本中一筆筆記錄了他“被葉雲軒等人強索的財物”,總計白銀一萬八千餘兩,另有其餘貴重物品若干,折價也不下萬兩。

  賬本中的“等人”還包括辛高功、瞿靜主等,都是葉雲軒一系。

  禹方主拿到這份賬本的時候,心裡也不由一驚,暗道這幫商賈真是壞了心的東西,送人禮物還留賬本,今後自己怕是得多加小心才是,嗯,回去還得彌補一番才好……

  銀子和珠寶、書畫、古籍善本等物合計近三萬兩,外加一座錦江邊美輪美奐的大宅子,這就已經足夠了。

  趙雲樓向方堂禹方主發出搜檢令,禹方主立刻帶著玄元觀方堂巡查下山,在早已圍住了葉雲軒山下宅邸的陸騰恩配合下,開始搜查拿人。

  趙然主動擔當起監督之責,一同前往,但遺憾的是,葉雲軒的宅邸中再無可以令他動心的線索。

  同時抓捕和抄家的還有辛高功、瞿靜主等七名玄元觀道士。一時間,整個都府都是雞飛狗跳。

  在杜騰會和趙然的授意下,《八卦》期刊派遣了一個三人專題報導組,全程跟進採訪,務求將葉雲軒貪弊案的影響渲染到最大。

  十月份最新一期《八卦》中,將貪弊案的來龍去脈報導得一清二楚,這份期刊不僅面向官府和十方叢林發行,同時也向市井之中發賣,整個川省立刻傳得沸沸揚揚。

  老百姓們個個拍手稱快,想像著其中的曲折和刺激,茶樓巷尾都在議論紛紛,各種離奇說法都有,但主流意見是一致的,玄元觀趙監院和劉方丈二位川省高道深明大義,除惡務盡,哪怕是身邊共事多年的高道,只要貪弊就嚴查到底,當真是在世青天!

  《八卦》中記載的趙監院一句原話傳遍了全省,甚至隨著期刊的售賣流傳到了鄰省乃至總觀,成為人們讚不絕口的名言金句而爭相傳誦。這句話是: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而在報導組採訪各家高道對此事的看法時,天鶴宮監院杜騰會義正言辭道:“這一案件充分表明了我道門對貪弊案件的持續高壓政策,在這裡,我也要向松藩的所有同道們提個醒,我天鶴宮對貪弊持無禁區、零容忍、全覆蓋的打壓態度,發現一起處置一起,絕不姑息!”

  玄元觀知客薛騰謙表示,這件事情給每一個客堂的道士都敲響了警鐘,針對迎來送往較多,與外人打交道無法避免的特點,客堂為此專門制定了“三令五申”,一共八條,對每一位上至省觀、下至縣院的所有客堂道士都提出了嚴於律己、不許收受禮金禮品等明確要求。

  龍安府方丈白騰鳴在《八卦》上發表署名文章,題目是《老虎和蒼蠅,我們一個都不放過!》。

  保寧府監院宋致元則專門在整個保寧府開展了為期一個月的“廉潔奉公警示教育活動”。

  《八卦》還策劃了兩篇人物報導,其一是都府監院陸騰恩,其二是玄元觀方主禹致亮。

  前一篇報導由陸騰恩協助辦案說起,重點鋪陳了他主持景壽宮期間,為都府的布道事業嘔心瀝血的種種事蹟。

  後一篇則報導了案子查辦期間,禹致亮三過家門而不入的辛苦奉獻精神。

  經過《八卦》的重點宣傳,葉雲軒小集團貪弊案成為了嘉靖二十六年頭等大案,尤其他本人因畏罪而飛身跳崖的一幕,也成了熱議最多的焦點。

  當然,還有很多人將關注重點放在了某商賈的檢舉揭發上,不少人都興致高昂的討論這位因出於個人安危考慮而被“隱姓埋名”的商賈背景,打聽有沒有什麼幕後花絮,分析其究竟何德何能,一封書信便告倒了堂堂一省都講,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於是有不少商賈開始琢磨,我是不是也去告一狀試試?真是被某某某欺負慘了啊!

  這樣的案件,總觀自是嚴密關注的,接到玄元觀的報告後,很快就派出了一個由方堂左方主桓雲空為正、經堂右高功許騰山為副的問案組,日夜兼程趕到了玄元觀。

  按理來說,葉雲軒的職司是一省都講,其檔籍歸在總觀典造院,是總觀直管道士,此類案件的查辦應由總觀方堂主理。但玄元觀這邊也不能說做得有錯,接到檢舉揭發後,首先瞭解情況,這是正常程序,之所以看上去是案件上報得晚了,其原因在於葉雲軒的過早死亡。

  趙雲樓在上報總觀案情的時候就聲明,本來想先對葉雲軒進行一次談話,沒料到他會突然選擇跳崖,後續拘捕其他涉案人員並抄家搜檢的動作只好迫不得已立刻展開,否則其他涉案人等、包括葉氏族人聞訊後肯定會轉移財產、毀滅證物。

  理由很充分,所以總觀只能捏著鼻子認下結果。

  事實上,大半個月的時間也足夠破獲案情了,等桓雲空和許騰山抵達玄元觀時,案宗已經清晰明白的放在了他們面前。趙雲樓言辭之間很是客氣,說是請兩位大執事指導問案,但其實他們已經做不了更多了。

  唯一令趙然有些緊張的,是他們帶來了一位金丹修士和兩個經驗豐富的仵作。這三位驗看早已腐臭的葉雲軒屍體之時,趙然就在旁邊相陪,他一直盯著這位姓朱的金丹修士,直到對方點了點頭,對自盡的結果表示認可,這才松了口氣。本來他就處理得很乾淨,又時隔多日,哪怕東方禮這樣的煉師來也看不出毛病,何況一位金丹?他的那絲緊張不過是心虛而已。

  之後,這位金丹修士提議,為防疫病發生,要盡快處理屍體,無論深埋或者火化均可。於是趙然建議禹方主火化,消除最後一絲隱患。

  葉家宅邸中搜檢出大筆財物,其中單是大小金錠便有兩百多個計五千餘兩,白銀裝了兩個大箱計一萬八千兩,五家錢莊的銀票四萬八千兩,此外還有大量字畫、善本、珠玉、珊瑚、稀有藥材、珍貴毛皮等等,另有田契兩千多畝、店舖七家!

  上述估值折合白銀近二十萬兩!其中近兩萬是勒索檢舉人某商賈所得,除其薪俸外,有七萬多能夠道明出處,比如投獻,比如放貸,比如店舖進益,但仍有十萬兩無法說明來源。

  包括辛高功、瞿靜主在內的其餘七人,也總計查獲家產三十多萬兩,其中同樣有一半連他們本人都想不起來由何處所得。

  這樣的貪弊案已經鐵證如山,駁不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23
第十三章 川省道門的天

  桓雲空是五年前由方堂右方主晉陞的大執事,許騰山也是那一年由經堂化主直升的右高功,說起來,這兩位的陞遷其實都拜趙然所賜,趙然在元福宮鬧了那麼一出,總觀下觀的椅子便空了一小半。

  向總觀問案組匯報案情、移交案宗和涉事嫌犯的過程趙然沒有參與,他儘量避免過多出面,但為此所做的準備卻一點也不少。趙雲樓和他連續不停的交換意見,就如何匯報、匯報什麼、移交什麼、敲定什麼,以及哪些可重、哪些可輕,哪些可重可輕,甚至案件本身是否定性為貪弊案,會不會牽連更多,全都在一起商討多日,對於爭取什麼、達成什麼,也都胸有成竹。

  趙雲樓想要的是權威,趙然想要的,是位子。

  桓雲空和許騰山在玄元觀停留了半個多月,代表各自身後的人與趙雲樓溝通了好幾次,這起案件才最終定性,依舊是以貪弊結案,沒再牽連旁人。

  葉雲軒家產被抄沒入庫,成年男丁充軍松藩若爾蓋大營,女眷罰入教坊司,至於孩童,趙然出面給保了下來,安置於他自家開辦的慈善堂中。說他優柔寡斷也好,婦人之仁也罷,面對這些幼稚無辜的孩子,他無論如何狠不下心,更見不得他們受苦。

  得了趙然知會的張五斤早就準備好了銀錢,葉雲軒的小妾阿羅前腳剛入教坊司,後腳就被他贖了出來,十多年的等候一朝修成正果,張五斤喜極而泣。在洞房花燭那一天,更是收到了新晉職司的任命——小街廟殿主,可謂雙喜臨門。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十一月的時候,轟轟烈烈的葉雲軒集團貪弊案終於逐漸從川省道門和官場謝下帷幕,趙雲樓於此時向總觀再次呈送了一份疏文,請求總觀允許,將玄元觀缺省的兩個重要道職補充完整。

  趙雲樓建議,玄元觀都管由天鶴宮監院杜騰會出任,玄元觀都講由都府監院陸騰恩出任,天鶴宮空缺的監院一職,由龍安府方丈白騰鳴接任。

  這是省觀三都級別的高道,必須由總觀同意方可晉陞。而總觀這一次終於很痛快的批覆了趙雲樓的建議,趙雲樓終於將玄元觀三都補充完整,在三都議事中重新掌握了話語權。

  趙然聽說,趙雲翼在三都議事上出了大力氣,監院張陽明和方丈沈雲敬也收到了趙然轉交的親筆書信,因此,川省的這次重大人事調整算是拿到了想要的結果。

  接下來還有一系列調整和任命,其中的兩個比較重要,一個是保寧府監院宋致元調任都府監院,一個是玄元觀知客薛騰謙終於如願以償的下到州府任職,擔任保寧府監院。此外,禹方主也由方堂調任客堂,成為了客堂知客,此乃皆大歡喜。

  嘉靖二十六年年底,掌握了玄元觀話語權的趙雲樓召集三都議事,通過了紅原白馬院道衙分設的提議,並上書總觀審議。

  為此,趙然專門跑了一趟廬山,和下觀監院張陽明、方丈沈雲敬長談了一回,促使二人同意通過了這項提議。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在天鶴宮主持了一場盛大的齋醮之後,趙然換下法袍,穿上常服,前往監院舍與白騰鳴相見。

  白騰鳴翻看著新發下來的《信力簿》,向趙然感嘆:“以前在西真武宮的時候,杜騰會是方丈,那會兒覺得,此人除了會耍手腕之外,簡直一無是處,但這幾年看了松藩的發展,只覺當初走眼了。如今的松藩,已經大局已定,真不知該如何更進一步才好。想想我上個月在雲樓監院跟前誇下的海口,真是汗顏啊,怕是也只能蕭規曹隨了。”

  趙然笑道:“一人有一人的風格,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不同需求,前任和後沒必要強去比較,白監院順從本心就好,咱們只需盯著信力值就是,這一條能夠保證,便是對道門最大的貢獻。”

  白騰鳴苦笑:“我說的就是信力啊,二十六年的信力值達到二百四十萬圭,繼續保持五成增長,等明年再看,還能如此麼?”

  二十六年的信力值繼續保持五成增長,這是極不容易的,畢竟不同於往年,基數已經很大,從一百五十八萬直接躍升到二百四十萬,足足增加了八十二萬,這個數字令人很是眼暈。也因為早就預判能夠突破二百萬這條當初約定的目標線,趙然才想方設法力推杜騰會坐上了玄元觀都管的位子,算是完成了與杜騰會的約定。

  能夠增長那麼多,與兩個因素有關,一是紅原三部以及松藩各部徹底底定,二是松藩四縣全部由修士出任方丈。兩件事雖然都發生在嘉靖二十五年,但完全顯現出作用則是嘉靖二十六年,直接令二十六年的信力值達到松藩成立六年以來的最高峰值。

  所以白騰鳴會感到有些無力,他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在新一年的任期中應該怎麼做,才能令信力值增加八十八萬。他覺得自己第一年的任期裡,能夠取得四五十萬的增長就算謝天謝地了。

  “當年葉雪關議事,杜騰會公推為天鶴宮監院,當時我是不服的,覺得他就是撿了個便宜,但這次晉玄元觀都管,我算是服氣了。算下來,他連續經歷過武昌、黃州、龍安、松藩四次公推升座了,能有這樣的履歷,果然不是僥倖啊。”

  趙然道:“監院你何必如此,如今你也是天鶴宮監院了,級別不比杜都管低,一樣並非僥倖。”

  白騰鳴道:“還不是多虧了你?沒有致然,哪裡會有我的今天?”

  “監院可別這麼說,今後我還指望監院多多支持呢。”

  “這還用你說麼?等總觀下詔,放開州府道宮時,致然便可接掌天鶴宮方丈了,咱倆好好搭班子,不敢奢望大治,至少也要松藩太平吧。”

  對於白騰鳴被松藩治理成就砸出的“內傷”,趙然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這樣的增長幾乎不可複製,只能說杜騰會命好,趕上了白紙上做文章的好機緣,他如果還留在天鶴宮,同樣會為下一年從哪裡尋找增長點而感到頭疼和苦惱了。

  在趙然的預估中,今後松藩信力若是能夠達到四百萬並維持住這個水平,他就足夠滿意了,這意味著宗聖館每年可用授籙額度為二百四十萬,加上如今積攢的三百萬額度,減去弟子們破境需要的授籙信力值,這意味著十五年後,當老師邁入煉虛時,三千二百萬信力值宗聖館自家就能拿出來,不需要老師去玉皇閣當長老了。

  若是松藩的信力值能夠達到五百萬,所需時間將會更短!

  有煉虛修士坐鎮,對於一家宗門來說有多重要,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7 00:23
第十四章 駱致清的符

  面對白騰鳴的苦惱,趙然只能說你老人家考慮問題太多,安慰了白騰鳴幾句,又問:“主要的幾場齋醮都完成了,監院打算何時回龍安與家小團聚?”

  白騰鳴搖了搖頭:“剛來一個多月,怎麼好回去?來履任時就跟家裡說好了,今年正月不回去了。致然在宗聖館有什麼事盡可去忙,天鶴宮有我幫你守著。我也老了,再過幾年怕是身體受不住,到時候就要考慮辭道了,能幫你幾年就儘量幫你幾年吧。對了,紅原道衙分設,各項職司的人選擬好了麼?”

  趙然遞上一份名單:“以我在紅原四年的經驗,這份名單可以給監院一些參考。”

  白騰鳴接過單子仔細看了起來。

  白馬院:方丈曲鳳和、監院雷善、都管盧致承、都講李致寧、都廚左致珍。

  紅原縣衙:縣令谷騰豐、縣丞張從安、主簿龍潭。

  白騰鳴問:“雷善原來是官府的人吧,谷騰豐是咱們道門的人,怎麼換了位置?

  趙然便將天鶴宮與川西總督府達成默契,人員相互交叉的事說了,然後道:“從紅原縣開始,原本杜監院也是打算將縣衙主簿以上人等的度牒保留的,今後逐漸推行四縣。”

  白騰鳴點頭道:“這個點子好,對於加強道門有很深遠的意義,這是致然的主意吧?”

  “提了一點小小的建議而已。”

  “怎麼不見袁灝?”

  “袁灝如今身兼團練使一職,川西總督府掌書記蔣若冰已升烏蒙知府,夏總督擬由其接任掌書記一職,如今已上報布政使司和吏部,等待批覆。”

  白騰鳴道:“這是好事,說明致然主政紅原時的功績是有目共睹的。這樣吧,白馬院這邊,我沒什麼意見,縣衙這邊,還需要和夏總督商議,最終需要他同意,咱們只能建議。”

  又道:“致然準備休沐半個月?你前一陣子辦理葉雲軒一案,也著實辛苦了,是該歇息一段時間的。這邊有我盯著,你就放心,若有大事不決,也會等致然你回來商議。”

  趙然笑道:“您這麼一說,好似要撂挑子一般,這可不行,您是省觀三都級別的高道,不僅全省矚目,總觀也盯著呢……我說是休沐,其實也休不了。去年宗聖館在紅原考察修行弟子,得了一些,今年該輪到小河縣了,一年選一個縣,爭取三年五年的輪一次,形成後輩弟子的良性儲備。”

  白騰鳴道:“說起來,我那孫兒白羽當真不曉事,放著樓觀那麼好的宗派不入,非要擠在華雲館……呵呵,我並不是說杜煉師門下不好,可樓觀畢竟有致然,咱們更親一些不是?”

  趙然道:“聽聞白羽去年歲末已入羽士境了?不過五年而已,如此成就已屬不易。”

  白騰鳴道:“卻也比不過曲鳳和啊。曲鳳和比他晚入道門大半年,可去年歲末已入黃冠了!我那孫孫一直和曲鳳和攀比較勁,上月聽到這個消息可倒好,終於傻眼了。”

  趙然感嘆道:“鳳和進境之快,當真出乎意料,說實話,連我也有些不敢相信。”

  白騰鳴擺了擺手:“算了,也是我年歲大了,愛嘮叨,致然別介意。其實回頭想一想,能入修行就是我那孫孫天大的福氣了,我卻還不知足,人哪,一山望著一山高,得隴望蜀啊,呵呵。”

  嘉靖二十七年的正月,宗聖館在小河縣展開了辛苦而繁忙的弟子篩選工作,經過半個月的奮戰,共找到資質根據俱佳的少年三名,直接引入宗聖館山門,發現有資質無根骨的少年十三名,納入龜壽院經堂學經,其中脫穎而出者將等待接受正骨。

  一家宗門的底蘊,就是這麼一年一年,幾個弟子幾個弟子積攢起來的,別無捷徑。

  值得慶賀的是,駱致清在結丹後的第六個年頭,開始閉關衝擊大法師境了。他選擇神識寄託的符籙,同大師兄魏致真一樣,也是張七階法符,名為重江疊嶂符。

  這張珍貴的七階符是趙麗娘所贈,為松雪道人親手鍊制。松雪道人學貫古今,尤擅書畫,他將自己對書畫的感悟融入修行,煉製了大名鼎鼎的《玄元十子圖》,成為黃庭一脈的鎮派法寶。重江疊嶂符同樣以畫入符,符中所繪江水遼闊綿延,群山重疊逶迤,施法之後,可集三江之勢、九山之重,走的完全是一力降十會的路子,所謂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便是如此。

  這張法符一直由趙麗娘珍藏於身邊,她見了駱致清鬥法的架勢,覺得很適合他,於是取出相贈。果然,駱致清得符之後,一經法力探察,便覺與自己十分契合,當即決定將其作為自己的本命符籙。

  趙然在為三師兄欣喜之餘,對自家的修行進度也隱約有些著急起來,功德力金丹成丹已經三年,至今離淬煉圓滿尚遠,想要磨礪至與本命相合,怕不知還有幾年。

  原先阻礙他修行的難點有兩個,一個是功德力滿足不了比之黃冠境龐大得多的金丹境需求,另一個是精元的生成量限制。第二個問題已經在葉雲軒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解決,煉化效率提高一倍,相當於精元的產量翻倍。

  因此,現在的最大問題還是功德力的吸納有些跟不上趟了。如果能夠再撈幾次如玄慈證道、張大真人和青君飛昇那等巨量功德力外塊,自己再全力以所有精元煉化,或許這個過程能壓縮到兩年之內。但那兩回都是“意外之財”,可遇而不可求,無法指望能夠再來一次,天下也沒那麼多修士飛昇。

  而要想讓整個松藩百姓都給自己提供穩定的功德力,需要長期的潛移默化,注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急也沒用。

  將今年的新弟子安置妥當之後,二月中,趙然回到了天鶴宮。放在嘉靖二十三年以前,作為一名都管,如果真心想要休養,甚至可以常年累月無所事事,只在監院召集三都議事時出席一下,表決幾項提議即可。

  但自從修士履任十方叢林的制度運轉之後,為了平衡出任方丈的修士給俗道們帶來的壓力,明確加強了三都的職能,要求各地宮院的三都們必須承擔起相應的職責。

  比如都管,名下一般會分管客堂、巡照房和方堂;都講會分管經堂和典造房,都廚則會分管號房、賬房以及庫房。由此,三都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監院副手。

  所以趙然是不好“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處理,當然他也不願偷這半日之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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