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23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5 21:20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入城

  聽聞朱先見的死訊,藍道行低著頭不說話,眼眶微紅,逍遙道人林致彬則在旁笑著附和:「方丈的話再對沒有了,就是自己作死的!」

  趙然奇怪的盯著他問:「林致彬,你懂這陣麼?」

  林致彬道:「方丈說笑了,如此大陣,聽說是邵大天師所設,林某哪裡懂?」

  趙然正色道:「我沒開玩笑,你到底懂不懂?」

  林致彬尷尬了咳嗽一聲:「這個......林某真不懂。」

  「那就是沒有用了?你還站在我老師身邊做什麼?」

  「這......林某剛剛立了大功......」

  趙然問江騰鶴、趙麗娘:「老師、師娘,這個姓林的手上劣跡斑斑,弟子想處置了,不知兩位老人家是否允可?」

  江騰鶴繼續圍著蓮座轉圈,趙麗娘擺了擺手:「致然隨意.....騰鶴過來看看,這裡似乎是勾連寢殿的關節......」

  林致彬大驚:「趙方丈,我剛剛可是護下了蓮座的,這是大功一件,我有功於道門!」又向江騰鶴、趙麗娘道:「兩位前輩,你們可不能過河拆橋啊,晚輩剛剛助你們......」

  話音未落,通臂神猿上前,一腳將他踹倒,趙然飛出一根繩索,眨眼間便綁了,摁到被俘的上三宮修士之中跪倒。

  林致彬兀自梗著脖子大喊:「沒有我護住蓮座,這裡早就毀了,你們宗聖館如何向道門交代?趙致然,你處事不公!江掌門,你忘了剛才是誰拚死救下太子的?若沒有我,太子就死了,這蓮座就毀了!」

  趙然沒搭理他,向通臂神猿道:「震天雷。」

  通臂神猿將那枚震天雷遞了過去,趙然問道:「師娘,從這裡打一記試試?」

  趙麗娘點頭:「可以。」

  趙然開著天眼,他也發現了趙麗娘所說的關節處,而且他還看出來,天地氣機於此處的連接十分緊密、穩固,區區一枚震天雷怕是破不了,於是又掏出九張衛道符,打算以九宮梅花符陣將這枚震天雷送進去,威力想必會增強不少。

  逍遙道人林致彬大駭:「別亂來,會害死我們的!」

  卻無人搭理他,江騰鶴讓眾人退開一丈多遠,各自站定,向趙然示意:「打吧。」

  趙然抖手以九宮梅花符陣將震天雷送了過去,一陣震耳的轟鳴響起,只覺這享殿似乎也搖晃起來,但煙塵過後再看那蓮座,卻毫無殘缺之處,連點渣子都沒崩下來。

  幾個人又湊上去研究,各自嘆息,這漢白玉華表蓮花座實在非同凡物,當真難以破解。

  但震天雷雖然沒有用處,剛才炸起一刻,卻牽動了大陣,給出了一些端倪,尤其是趙然的天眼之下,天地氣機的另一道隱藏旋流被找了出來,卻是牽連著皇宮的奉天殿方向。

  正研討之時,燕小六飛了進來,站在趙然的肩膀上道:「趙方丈,文昌觀那個老道說,大軍已經整束好了,馬上就要入城,就等你了。宋道長也說讓你快去,她說勢力雄壯、軍陣威武,讓你快一些,大家都等不及了。」

  趙麗娘道:「致然你先去忙,這大陣一時半會兒也破不了,我們再看看。」

  趙然想了想道:「也行,弟子先過去了,外頭的事情處理完再過來和老師、師娘共商破陣之道。」

  林致彬還在那兒吆喝:「趙致然,你不能處置我......」

  趙然沒理他,騎著種驢君又返回了儀鳳門,這邊果然已經將戰場打掃乾淨了。

  在牛僉事的整隊之下,龍潭衛全部進入儀鳳內,除了張略、鐘王兩位千戶帶走的三千人之外,剩下兩千餘人刀槍明亮,氣勢恢弘。此刻,武昌衛三千人也在羅洪的率領下由神策門而入,趕來相會,儀鳳門前萬眾歡呼。

  最先反正的獅子山和繡球山駐軍柳文龍、李三虎兩個指揮來到趙然身邊,請求跟隨入城,趙然含笑同意了,讓他們的營頭跟在武昌衛之後。

  鑼鼓響處,大軍開拔,當先是龍潭衛千名長槍手,之後是五十騎馬隊簇擁的中軍旗門,旗門下是趙然、顧騰嘉兩位大軍統帥,冷騰興、羅洪、牛僉事、柳文龍、李三虎、張居正等軍將和主事簇擁著他們,駱致清、宋雨喬、柳初九、彭雲翼等也跟隨在身邊。

  後面是上千名龍潭衛的刀盾手、三百餘弓弩手,再往後是武昌衛三千大軍,接著是反正的京營……

  大隊人馬沿著鐘樓大街、鼓樓大街開進,盔甲鮮明、旗幟如林,浩浩蕩蕩。

  沿路早有三千營軍士警戒,三步一人,五步一崗,大街上氣象森嚴。

  玄壇宮中,張騰明等人都感受到了外間的變化,趴在牆頭上向外張望,先是看見一群潰兵沒頭蒼蠅般亂哄哄從玄壇坊前跑了過去,緊接著就看見了後面大隊大隊的追兵,各個如狼似虎。

  追兵過去之後,街道上頓時冷清到了極點。幾人不敢擅動,繼續在玄壇宮中猜測、等候。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青鵬大聖撲棱著翅膀從天上落了下來,站在流圖道人肩膀上:「上三宮敗了,徹底敗了,外面平叛大軍已經入城。」

  潘錦娘問:「到底是真師堂哪位真師來了?平叛大軍是誰領軍?見到我茅山的人了麼?」

  青鵬大聖用鳥喙捋了捋羽毛,道:「本大聖哪裡知道?我在高處又看不真切,就算看真切了也不認識啊。總之上三宮敗了,錦衣衛和京營逃的逃、降的降,敗了。」

  潘錦娘埋怨:「你就不能飛低一些麼?」

  青鵬大聖不高興了:「說得輕巧,剛才本大聖落到鼓樓上,還沒站穩,就有十多支弩箭射了過來,都是蘊含極高法力的,若非本大聖見機快,身法靈活,此刻就傷了!」

  杜星衍道:「多謝青鵬冒險打探,我的意思,別管是誰來了,總之是道門平叛大軍,我可不願再窩窩囊囊藏下去了,我打算出去相助一臂之力。敢打的隨我出去報仇,去找上三宮那幫兔崽子,如陳胤、卓一、逍遙道人之流,絕不可任其逃了。」

  張騰明、莫不平、蘇君尚等人都表示同意,連流圖和琥珀道人都響應了。潘錦娘刺了這兩個散修一句:「這回那麼積極,不收銀子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5 21:20
第二百六十五章 恭迎

  被潘錦娘刺了一句,琥珀道人壓著氣解釋:「之前也不知是為了什麼,既然知曉是為了救出趙方丈,還談什麼銀子?」

  潘錦娘冷哼道:「去救趙致然?你們想要銀子也要不到啊,他可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奉勸你們一句,趁早把這念頭打消……」

  青鵬大聖雙翅忽然向上翹了翹,鷹眼帶著寒光,盯著潘錦娘道:「你這個小丫頭,說話留點神,若在我們北地,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流圖和琥珀二道向杜星衍道:「我們自去太廟出力,就此告辭!」

  兩人一鳥轉身出了玄壇宮,潘錦娘被青鵬大聖嚇住,此刻方才緩過來,跺腳道:「幾個邊地來的傢伙,敢對本姑娘如此無禮,待見到我娘,必讓她出手教訓這三個蠻子!」

  杜星衍轉過頭沖張騰明道:「去救趙方丈和黎院使麼?」

  張騰明點頭:「同去!」

  蘇君尚也表示同意,於是莫不平當先出門,看了看左右街巷,揮手示意大家跟上,出來的時候,就見流圖和琥珀已經快步轉過街角了。

  潘錦娘撅著嘴跟在後面,路上還沖安妙抱怨:「就知道去救趙致然,這是何必?他要真有本事,還會被上三宮抓了去?連累那麼多人替他冒險……」

  幾人出了玄壇坊,街面上已經有三千營軍士沿路放出哨位,更有江寧縣衙役出面吆喝:「大軍入城,咸與聞之:不得趁亂哄搶、偷盜財物,違者格殺;不得窩藏叛逆、私予相助,違者格殺;各家各戶,裡鄰之間,不得亂行亂闖、喧囂於市,違者執杖……」

  行到太平裡與六部街口時,便前行不動了,路口處已被軍士們完全封鎖,不讓通行。

  杜星衍還待向前,被帶隊小旗攔住,幾柄手弩指了過來。杜星衍連忙解釋,說自己是館閣修士,不是上三宮的逆賊,那小旗道:「杜仙師,您是修行球大賽金丹組擂主,這個弟兄們都是知道的,我等對您的球技都很是欽佩,但上峰有令,太廟殘敵尚未肅清,此刻不得通行,您還是請回吧。」

  杜星衍道:「我等都是前來效力的,正要協助大軍平叛。」

  那小旗道:「這卻不是我當管了,幾位仙師還是另尋門路去說吧。」

  吃過之前太廟一戰的大虧,杜星????他們這幫子人不敢再自恃修為看不起軍士了,雖說眼前這幾個手中都沒持有戰陣兵甲,但惹了這幾個,還想好得了?

  張騰明問:「不知是道門真師堂哪一位真師率軍平叛?」

  那小旗搖頭:「真師堂?這卻不知,小人只知是趙方丈領兵,唔,還有文昌觀的顧監院。」

  「哪個趙方丈?」

  「還能有哪個趙方丈?玄壇宮趙方丈啊……」

  莫不平衝過來大聲問:「趙方丈領兵?當真?不是說趙方丈被上三宮抓進太廟了麼?」

  那小旗笑道:「趙方丈多大的本事,怎麼可能落入賊子之手?」

  此時,已經有不少人自發聚集到警戒線之外圍觀,其中包括了許多之前在太廟前並肩作戰的修士,大家見了面,都倍感親切。

  「杜前輩,杜前輩,是我啊!能見到杜前輩可實在是太好了,我們都以為前輩……」

  「是小鄒啊,哈哈,你們躲哪兒了……」

  「杜師兄,別來無恙否?」

  「賈師弟,看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否則還不知該和賈師伯如何交代……對了,你見到蔡師弟了嗎?」

  「蔡師弟被上三宮的人抓走了……」

  「莫兄,莫兄,莫兄這幾日在哪?」

  一群人親熱見面的時候,汪宗伊和梁友誥等也在忙著分派衙役出街,苟捕頭帶著幾個捕快,正在太平裡挨家挨戶催促:「梁府尊有令,各家各戶出門,恭迎道門大軍,坊甲、裡正都把香爐擺出來,快一些快一些,大軍馬上就要到了……哎,你們幾個,不許越線啊……」

  很快,就從路北傳來轟隆隆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大家凝目望去,大隊大隊盔甲明亮的軍士從轉角出現,如紅雲般滾滾而來,大隊軍士身後,是大群馬隊,正中簇擁著不知多少桿大旗,最顯眼的是「道門招討使、玄壇宮方丈趙」、「道錄司副印、修行球大賽組委會總顧問趙」、「文昌觀監院顧」等等。

  路邊的香案裊裊生煙,信眾們向著中軍旗門下拜,同時萬眾歡呼起來,歡呼聲一浪疊上一浪!

  大軍行至六部街口,前隊向兩側打開,閃出中軍,趙然從旗門中騎驢而出,向信眾們揮手致意,頓時又是引起一陣熱鬧。老驢已經進階,能夠口吐人言,皮毛也非往日那般癩痢,反而舒軟柔順,透著瑩瑩光澤,身軀也愈發雄壯了三分,給趙然長臉不少。

  趙然一亮相,路邊圍觀的修士們立刻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許多修士被雁翅般分開的大隊軍士擋住目光,乾脆縱身躍上房頂,向趙然招手。

  莫不平、趙孤羽、黃昦雨等在房頂瓦簷上蹦著喊:「趙方丈,是我們!永遠支持趙方丈!」

  杜星衍和張騰鳴沒他們那麼誇張,只是微笑著擊掌喝采——修行球大賽又可以重啟了,這是他們兩個的想法。

  潘錦娘心裡很是彆扭,向安妙道:「趙致然原來沒事,大家拚死拚活的去救他,卻只不過是白忙活一場。」

  安妙笑了笑,沒回應,但笑得很開心。

  趙然下了老驢,向顧騰嘉伸手邀請,顧騰嘉也下了戰馬,兩人互相客氣著,來到了歡迎平叛大軍入城的信眾和官府代表面前,他們是:

  武英殿大學士夏言、謹身殿大學士嚴嵩、文淵閣大學士徐階;

  禮部尚書毛澄、戶部尚書甘書同、刑部尚書方贊、都察院左都御史張永明……

  以及翰林院掌院學士袁煒、大理寺少卿鄭本公、應天府尹汪宗伊、裕王府總管馮保、侍講學士楊慎等等。

  趙然和顧騰嘉上前,和一干代表們熱情敘話,然後接過夏言奉上的酒杯,和顧騰嘉一道飲盡。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5 21:21
第二百六十六章 顧命

  與代表們見禮已畢,趙然道:「京師新定,諸君請隨貧道入宮,共商大計。」又向夏言道:「後緒諸事,所在繁雜,貧道是清修之人,奈不得這些瑣事,閣老為當朝首輔,還請閣老主持。」

  一句話,重新釐定內閣座次。

  夏言本就是首輔,前些時日因彈劾之故而上表辭呈,那是無奈之舉,今日局面不同,自是當仁不讓:「方丈自謙了,言願助方丈廓清朝堂,還天下太平。」

  這句話讓後面許多代表都悚然動容,沾沾自喜者有之,暗自慶幸者有之,愁眉苦臉者有之,心若死灰者有之,不一而足。

  天子駕崩的消息已經傳出宮外,趙然無意封鎖消息,也不必封鎖消息,整個京師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封鎖這條消息沒有任何用處,反而容易讓人口舌,令市井間諸多臆測。

  因此,趙然坦坦蕩蕩邀請百官同入奉先殿,他甚至連天子和齊王的屍首都沒讓張略挪動,就是為了不讓別人亂想。

  端門、午門、承天門,一座座宮門大開,龍潭衛營兵、府軍前營、五軍營刀叉圍子手、大漢將軍,一隊隊甲士沿著御道向內,一直排列到三大殿之首的奉先殿,整座皇宮都瀰漫著肅殺的氛圍。

  奉先殿前,張略手按腰刀,率數十甲士於二十七階之上恭迎,夏言見了,上前握住張略的雙手,懇切道:「張指揮使深明大義,起兵平叛,可比古之名將,為大明鎮國柱石也!」

  張略躬身回答:「略不敢當首輔謬讚,只因趙方丈直入大營曉以大義,方有末將入京。憶當年總觀趙大都管贈『忠道』二字,駐京多年,受閣老提攜,明白一些道之所在的淺意而已。」

  趁這工夫,百官已在殿前排好班次,一如上朝之日。夏言又讚歎了張略幾句「雄兵」、「細柳」之類的話,等百官整次完畢,望向身旁的趙然。

  朝官一列排頭的位置交給了夏言,毋庸置疑,也不需多說;平叛大軍這一列,顧騰嘉想把排頭的位置讓出來給趙然,被趙然拒絕:「規矩就是規矩,您是文昌觀監院,我是玄壇宮方丈,您就該在我前頭。否則傳出去以後,天下怎麼評說?他們怎麼效仿?那不是亂套了嗎?」

  顧騰嘉只得笑著應了。

  陳洪由殿中而出,率內官諸監的大太監們八字排開,斜列於廊柱前,肅靜之後,頓時哀嚎一聲,口中高呼:「皇帝陛下龍馭上賓了——」

  殿前頓時一片慘哭聲,百官淚如雨下。

  哭罷,陳洪請百官入殿,於是大家魚貫而入,見了現場這一幕,又是好一陣哀嚎。

  陳洪作為目擊當事人,現場講解一番齊王如何將天子擄至大殿,如何迫其禪位,又如何將其害死的經過,聽得百官盡皆變色,群情洶湧,齊聲痛罵齊王的大逆不道、狼子野心。

  至此,整個環節順利結束。

  趙然沖夏言點頭示意,夏言出班向百官道:「情勢已明,逆齊王弒君,如何議罪都是後話,本官以為,當先為大行皇帝入殮為安,清理奉先殿,諸君以為如何?」

  意思就是,大家都看明白怎麼回事了,現在沒有疑惑了吧?是不是該替天子收屍了?齊王屍骸也在龍椅上坐著呢,咱們該把他拉下來,清掃大殿了。

  這是正理,自然無人反對,於是陳洪親自動手,帶著諸內宦們將皇帝的屍體放在一張擔架上,以黃龍錦緞覆身。又去抬龍椅上的齊王,輕輕一碰,卻化作了一團骨灰,令現場百官一陣驚呼。內宦們將骨灰掃了下來,盛進一個大瓦罐中,以白布遮蓋。幾個宮女上前擦洗龍椅和沾染了天子血跡的丹墀。

  陳洪道:「請兩位方丈和諸位大人商議陛下身後事。」說罷退至一旁。

  皇帝大行,後續事宜十分繁複,小殮、大殮、入梓宮、停靈、擬遺詔、上廟號、入殯、祭典,別提有多累人。那麼多事務,概由禮部辦理,但領銜總辦的人員是很講究的。

  大行皇帝為逆齊王所弒,沒有遺命,對於人臣來說,能進總辦名單的,實際上相當於顧命之責,未來的朝堂格局,必將由此奠定。

  夏言也不客氣,當廷舉薦總辦之名,他一共舉薦了五位,顧騰嘉、趙然、他自己、嚴嵩、徐階,這是三位內閣大學士。按道理這是名正言順的,但現在這種特殊時刻,刀把子在道門一邊掌握,是不是真的名正言順,誰也說不好。

  夏言望向顧騰嘉和趙然,顧騰嘉看向趙然,趙然沉吟片刻,緩緩點頭。

  嚴嵩剛才一直心存忐忑,尤其是趙然沉吟的那短短幾個呼吸,直到看見他點頭認可,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但趙然緊接著又向顧騰嘉和夏言道:「除去這五位,我還想舉薦三位,不知是否可行?」

  顧騰嘉微笑點頭,夏言道:「趙方丈有定鼎之功,有什麼建言,儘管吩咐。」

  趙然道:「吩咐談不上,貧道以為,京師大亂,需要平撫之處極多,大軍的支出、叛亂之後各司衙門的安撫、京城百姓的損失、城牆街巷的整治清理,都需要財計上的支持,故此貧道建議戶部尚書會同總辦。」

  殿中百官中但凡有點根基的,都知道趙然和甘書同的關係,這條提議也在預想之中。當下都點頭認可。

  趙然又道:「大行皇帝辭世,後續事務極為繁瑣,禮部於此熟稔通透,又是當辦的衙門,為何不乾脆請禮部尚書會同總辦呢?想必禮部諸君做起事來也能更盡心、更得力。」

  這個提議有點讓人出乎意料,但仔細一想,也在清理之中。毛澄在禮部尚書任上多年,卻始終未得閣門而入,資歷是足夠了,只欠有人在上面提一句。這句話毛澄等了快十年,卻始終無人提及,沒想到今日竟然從趙然嘴裡提出來,當真令他百感交集。

  最後一位,趙方丈又會提議誰呢?在百官的期待中,趙然道:「還有一位,貧道提議裕王千歲。我們都知道,父死子葬之,陛下辭世,若是沒有他的兒子出面主祭,怕是傳揚出去,天下人都會笑話的,此為人倫之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5 21:21
第二百六十七章 廢還是不廢

  趙然提議將裕王納入總辦之名,大家都知道是什麼意思,顧騰騰點頭:「此為正理。」

  夏言稱讚:「方丈想得周全。」

  嚴嵩、徐階對此均表示認同,他們早就料到了。

  但偏偏有人不這麼認為,忽聽有人在下面高呼:「萬萬不可!」

  眾人一驚,舉目望去,卻是戶科給事中霍韜。緊接著又一人站在了他的身邊,高呼:「我反對!」卻是同為給事中的桂萼。

  趙然也沒想到,在自己大軍環伺的局面下,依然會有人跳出來反對自己,這是一種怎樣的作死精神!或者說,這是大明士子中的風骨傳承?

  這是在史籍和話本中才能看到的人,趙然今日親眼見到了,並且親自體會到了被他們反對的滋味。莫非今日會在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想到這裡,趙然向百官之中望去,打算看看有沒有人記注。別說,這一看還真有,兩位翰林院的編修正在往手中的朝笏上書寫著。趙然很想看看他們寫了些什麼,但知道恐怕這不合規矩,因此強行忍住了。

  他在上頭走神不發話,夏言身為首輔,就必須過問了:「霍韜、桂萼,你二人為何還滯留京城?今日朝堂諸公議事,爾等退下,速速啟程!」

  前個月的戶部挪銀案中,這兩位上躥下跳鬧騰得最歡,結果證明不過是跳了個大坑,事後也被內閣處置,貶往雲南為官。只是這兩位不但滯留京城沒走,今日還跑來出頭,要換做往常,他們兩個貶官是根本進不了宮的,是以夏言便想將他二人斥退。

  這兩人也是豁出去了,今日不發難,下半輩子都得去雲南度過餘生,誰會心甘情願?

  霍韜大聲道:「太子尚在,何嘗聽聞他人領祀天子?」

  桂萼也振臂高呼:「天子屍骨未寒,爾等便欲行廢立太子之事了麼?」

  這兩句話一出口,頓時驚得百官下巴都要掉落一地,奉天殿上頓時鴉雀無聲。

  趙然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在考慮,這兩位是真心想要孤注一擲絕地求生呢,還是騙取廷杖以搏聲望再圖將來?

  或許是大家被霍韜和桂萼的膽大包天震住了,又或許一時間想不起來該怎麼反駁,奉天殿此刻確實沒有人出聲。

  夏言目視楊慎,楊慎這才反應過來,上前道:「素聞齊王與太子多有瓜葛,又聞齊王謀逆之初,便請太子入太廟,其中多有不清之事,此間究竟如何,尚需查證,當容後再議。你二人不要在此故作驚人之語,亂了朝廷法度。」

  這才算是把話說到點子上了:太子是齊王的幫凶還是為齊王脅迫,現在都沒有定論,怎麼可能把他列入祭祀大典的總辦之列呢?

  忽聽百官之末又有人高呼:「楊學士此言不通!」

  眾人又是一驚,心道今日怎麼了,會有那麼多人出來抗聲?果然是我大明讀書人的錚錚鐵骨麼?

  再看一人從隊末出列,卻是國子監丞張璁。同樣的道理,似張璁這等八品小官,本不可能上奉天殿參與議事,實在是今日情形特殊,他便也混在後面一同跟進來了。

  楊慎沉著臉問:「哪裡不通?」

  張璁道:「太子為儲君,社稷之基,怎麼能將如此重要人物排斥在大行皇帝的祭祀之外?無論任何理由都不可以,故此下官以為楊學士此言不通......」

  霍韜和桂萼讚道:「正是此言!張監丞高論!」

  張璁含笑回道:「非是高論,而是常理。」

  百官們看著這三人在殿上蹦跶,都面面相覷,很多人都想到了兩個多月前彈劾甘書同戶部挪銀案那一幕,當時也是他們三個跳得最歡。但當時有天子、太子、嚴嵩、楊一清等人支持,此刻他們的勇氣又來自哪裡呢?

  許多人都望向了嚴嵩,嚴嵩今日本不想高調張揚,但此刻不能不出來避嫌了,而且要避嫌疑,就必須往重了說。

  「今日陛下大行,趙方丈和顧監院撥亂反正,這才是社稷之基!兩位高道與朝堂重臣共議天子身後大事,豈有爾等說話之地?國家大政,廷議三品以上,朝參不下七品,你們兩個貶官、一個八品,哪裡來的資格咆哮朝堂?似爾等這般無法無天者,便應重重懲處!」

  說著,嚴嵩向趙然躬身:「方丈、監院,本官以為,當將這三個狂悖之徒押至左順門外嚴懲,按制,杖三十!」

  夏言、徐階等人都點頭,楊慎等人則道:「下官附議!」

  更有許多人同聲呼喝:「附議!」

  一時間,殿上的霍韜、桂萼、張璁三人,人人喊打。

  霍韜仰天長笑:「堂上諸公,昏聵無能有之、阿諛附勢有之,竟無人敢於仗義執言,當真令人發笑耳!也罷,國家養士六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這話一出,趙然頓時打了激靈!哎?這話很熟悉啊。

  楊慎在殿下也同樣身子一抖,這話簡直說到他心坎上去了,可惜不是自己所說,而是出自對頭之口,當真令人遺憾。

  忽聽張璁道:「下官有一言,望請諸位聽真!所謂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為何諸公就不能納諫呢?大行皇帝祀禮不可或缺太子,而楊學士又稱太子於齊王謀逆大案有所瓜葛,此為當前第一要務,怎可容後再議?下官以為,當立刻查議此事,給道門、給天下臣工一個交代!若是太子清白,當立刻主持祭祀,若果然有嫌,當立刻廢除,另選賢能!」

  此言一出,殿中又是一驚,不僅百官驚了,霍韜和桂萼更驚。霍韜眼中如欲噴火,盯著張璁,一臉恨不能食爾之肉的凶狠。桂萼則直接叫到:「張監丞,昨日之議不是你提的?怎可如此善變?」

  百官一片嘩然,張璁臉色微微紅了紅,旋即從容答道:「昨日與二位商議之時,下官只說當好好論一論太子,卻未曾想被二位誤解,以致有了天大的誤會。下官的本意並非阻攔祭祀,而是主張太子不可缺位。」

  趙然目睹這一切,忍不住就想哈哈大笑,望著霍韜和桂萼一臉的憤怒,看著張璁略帶愧疚卻又異常堅定的神情,他嘆了口氣,道:「顧監院、夏閣老、嚴閣老、徐閣老,諸君,那就先議一議吧,太子當不當廢!」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5 21:21
第二百六十八章 廷議(上)

  太子被從太廟帶到奉天殿的時候,依舊沒有緩過神來,癱軟在階前,好不容易才被陳洪扶正,坐在了榻上,卻依舊眼神呆滯,身子時不時發神經似的抖上一抖。

  姑且不論他是否參與了齊王謀逆大案,就算沒有,以他現在這幅模樣,百官心裡已經不覺得他能擔負天下重任了。

  夏言搖頭嘆息了一句:「此非人君之相。」引得百官紛紛贊同,這句話便決定了太子的命運。

  先有芊尋道童上殿應對,言稱受天子指派,於五日前在覆舟山設伏刺殺趙方丈;又有詹事府主簿張居正指證,太子入東宮後,與齊王往來密切;再有東宮女官親眼所見,兵變當日,太子為顯靈宮宮院使段朝用請去了太廟;其後,甚至有故內閣大學士楊一清府中幕賓當廷爆料,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通達賭坊,實為太子名下產業......

  至此,已經不用再多說什麼了,現在大家都望著趙然,等待趙然說出那句話。

  但趙然不想說,他道:「此等軍國大事,非貧道一人能決,恭請朝堂諸君裁定。」

  夏言道:「方丈的意思,是廷議?但廷議之後,依舊需要方丈定奪啊。」

  大明的廷議有兩種,一種是大臣廷議,一種是部議。部議無需贅述,無非是涉及哪一部的事務,由該部召集想關人等商議。這裡說的廷議,為大廷議,也就是內閣大臣、九卿、六科給事中、監察御史進行議事。

  廷議是大明朝堂慣例,許多重大事務都需要廷議,但夏言說得沒錯,就算廷議之後,結果也需要報天子硃批,天子不認可,照樣可以駁回重議。

  趙然道:「今日皇帝大行,我以為,廷議結果便可代替詔令。」

  這句話令百官們盡皆動容,夏言試著問道:「方丈的意思,廷議結果便是最終結果?」

  「是。」

  「若是廷議結果不合天子......唔,不合道門的預期,那又當如何?」

  「那你們就要好好想一想了,為何廷議出來的結果,非要與道門的預期相違背呢?」

  嚴嵩忍不住道:「方丈,若是以廷議結果出台詔令,出了事故又該如何?」

  趙然道:「那當然是誰召集廷議,誰來負責,出了差池,板子就打在召集廷議之人的身上。」

  百官們繼續深思......

  趙然道:「關於廷議,貧道有幾點淺見,以供諸君參詳。

  其一,非內閣大學士不得召集廷議,召集者的先後順序,按慣例自首輔開始。

  其二,參加廷議的大臣範圍需要形成明確制度,比如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都察院兩位都御史、五寺正卿、通政使、翰林院掌院學士、國子監祭酒、應天府尹、文昌觀監院、掌道錄司事、司禮監掌印,嗯,以上二十六個位置,有資格參與廷議。

  其三,廷議召集時,按票數表決重大事項,不要泛泛空論,需要結果,一如真師堂。

  其四,誰召集廷議,誰對廷議結果負有直接責任,出了問題,板子打到召集者的身上。

  其五,廷議之規,著為永例。

  好了,你們想一想吧,今日廷議先商議同不同意貧道的建言,如果同意,那就商議太子的問題,如果不同意,那就另說。貧道僭越一步,先替你們把無關人等轟走,廷議結果出來之前,都跟殿外候著,包括貧道。留在殿中廷議者,為貧道剛才所提職司諸卿,就這樣吧。」

  百官面面相覷,有些腳步快的,已經提前出了奉天殿,就在殿外等著——連趙然都說自己要在外邊候著,誰好意思在裡面耍賴皮。

  趙然向顧騰嘉道:「顧監院,就勞您的駕,辛苦辛苦了。」

  顧騰嘉道:「你自己不參加,卻推來我身上。」

  趙然道:「我只是道錄司副印啊,咱們不是得凡事講究規矩麼。」

  顧騰嘉指著趙然笑道:「你啊,行,你去吧,這裡我給你看著。」

  臨出殿門的時候,趙然回頭又向夏言等人道:「忽然想起來了,司禮監掌印一直無人,夏閣老、嚴閣老、徐閣老,貧道提議暫由內官監陳洪參與廷議,代表內廷。可好?」

  三位內閣大學士都拱手示意毫無問題,陳洪聽罷,血往上湧,臉色脹得通紅,瞬間只覺幸福到要死,之前所有的風險、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回報。

  趙然出了奉天殿,任他們在裡面自行廷議,大致掃了一眼,絕大部分人都從殿中退了出來,也不離開,就在外面等著。殿中留下議事的只有十七人,有九個位置要麼空著無人司職或是兼任,要麼就乾脆來不了——比如兵部尚書張聰。

  趙然看了看外邊這幫官員,不論他視線掃到哪裡,人家都會向他點點頭,拱拱手,就好似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這裡打轉一般——除了兩個人,霍韜和桂萼。

  霍韜和桂萼正在慢慢靠近張璁,從兩人攥著的拳頭就知道,他們靠近張璁想要做什麼。

  張璁則沒有留意到,不時看看趙然,不時低頭沉默不語。

  趙然沒工夫搭理他們,轉身又去了太廟,只是吩咐張略守好宮門,看好奉天殿。

  老師和師娘依舊在參詳著漢白玉蓮座,思考著破除這座大陣的方法,趙然也加入進去一起討論。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晚霞朵朵,已是黃昏時分。

  兩位陣法高手研究之後達成的共識是,作為陣眼的漢白玉華表蓮座不是普通的陣眼,而是陣眼中的陣眼。

  也就是說,大陣的陣眼是整個皇城,皇城的陣眼是太廟,而太廟的陣眼是蓮座。這是一個陣中之陣,三級大陣環環相扣,緊密關聯。

  因此,他們關於破陣的所有想法都面臨著一個難題,很有可能在大陣被破的同時,會引起很強烈的後果。具體是什麼樣的後果,趙然現在無法預計,但他估測的範圍是波及整個京城。而趙麗娘給出的範圍預測,則是波及整個應天府。

  至於如何破陣,他們也商量了一個初步的辦法,這個辦法很簡單,就是強行破壞陣眼中的陣眼——漢白玉蓮花座。至於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將陣眼破壞,江騰鶴也做了個評估:三位煉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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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廷議(下)(為恆立羽大大白銀盟補更之五)

  奉天殿中的議事進行了一個半時辰,最後一縷陽光在西方落下的時候,三位內閣大學士親自來到太廟,將他重新請回了奉天殿。

  奉天殿中商議的第一個結果是,今後將在趙然定下的這些大原則下進行廷議。趙然看了看殿中的十七人,他們一個一個神情凝重,大多數人的臉上似乎還有幾分神聖感。

  第二個結果也沒有出乎趙然的預料:廢太子為景王,將景王府圈為景陽宮,景王終生不得出宮半步。唯一令趙然沒有想到的是,廢太子的原因極為隱晦,並沒有說他參與謀逆,而是用人品和德行方面的說辭來解釋廢除的理由,比如「桀驁不遜」,比如「戾氣乖張」之類。

  三位內閣大學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趙然,趙然不知道他們為何不定景王謀逆,心中猜測,或許他們是故意的,只是想以此來試一試自己會不會如同之前所說,對廷議的結果不予干預。

  趙然看了看顧騰嘉,顧騰嘉不動聲色的輕輕頷首,再看了看陳洪,陳洪臉上似有不忿之色,好像欲言又止。

  趙然道:「那就請按照廷議結果擬詔吧。」

  三位閣老、滿殿重臣都鬆了口氣,奉天殿上的氣氛頓時熱烈了起來。

  詔書很快擬好,陳洪代表內廷司禮監批紅,當即將殿外依舊等候的幾位給事中招進來簽名。這幾位可沒有霍韜、桂萼那麼硬氣,或者說胡攪蠻纏,很爽快的同意了。

  這類涉及儲君的大詔,同樣應有真師堂審議、道門代表蓋章方可成效,以前一直是陳善道這個代表落章,如今真師堂聯繫不上,陳善道又不在,眾人的目光都盯著趙然了。

  連顧騰嘉都不敢做道門代表,殿中更無他人,甚至京中也無他人可以代表。左看右看,趙然自己思量了片刻,向百官道:「先與諸君知曉,此詔為代詔,待將來重交真師堂議定。」說著將詔書取了過來,在上面落款簽名,同時蓋上了陳洪遞上來的道錄司印鑑。

  自己是玄壇宮方丈、道錄司副印、三清閣君山衛使、宗聖館嫡系子弟,這樣的身份,在如今的應天府裡,應該可以代表道門了吧?現在欠缺的是真師堂那一關,但此時大陣隔絕中外,趙然不介意臨機處置,將來到了真師堂上,他倒要看看,哪位真師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為謀刺一府方丈的廢太子洗白!

  沒有擔當沒有作為,還帶兵進京做什麼?把京城都掀翻了,把皇帝,不,把齊王都弄死了,在一封廢除太子的詔書上臨機簽名又能怎樣?

  至於如果有哪位真師對他的所作所為有意見,他不介意在真師堂上噴對方一臉唾沫:我樓觀一門在京師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他娘的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詔書已成,陳洪出到奉天殿外向百官宣詔,百官叩拜凜遵。

  趙然繼續給大家佈置作業:「太子一位空缺,往日也就罷了,現在無論如何不能拖延,請諸位繼續廷議,先說好,咱們議的是權太子。」

  百官對「權太子」這個說法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但仔細一想又在清理之中,各自相視而笑。

  趙然又從奉先殿中出來遛彎,同時抓了幾個宦官和宮女,讓他們去尚膳監催促一下,弄些點心和果子來,讓百官們先墊墊肚子。

  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的廷議開得就比較短了,尚膳監剛把吃食端上來,廷議就結束了。結果也很簡單,推舉裕王殿下暫攝東宮,立為「權太子」。

  趙然進殿招呼這幫重臣們吃點心,一幫人也放開了,抓起點心就往嘴裡塞。夏言左手拿著一個肉包,右手攥著翰林院掌院學士袁煒剛剛擬好的詔書,一邊吃一邊看,看完遞迴去:「可在『承兆衍慶』前再加一句話......」

  袁煒接過詔書,將嘴裡的一塊酥米餅嚥下去,問:「夏相有何詞句麼?」

  一旁的嚴嵩喝了口水道:「那一處我也認為當加一句,我擬了個『付託至重』,可好?」

  夏言琢磨了琢磨,不由點頭:「可以。」

  袁煒衷心稱讚:「嚴相不愧是章句大家,這下連貫了!」

  又是一套流程,內閣票擬、陳洪批紅、六科覆核、趙然簽押。

  詔書寫好,趙然抄在懷中,笑問:「貧道要去裕王府,諸公有意同往乎?」

  馮邦寧站在裕王府的大門外,並沒有接待訪客,實際上此時也不會再有訪客了,有資格登門求見裕王的,現在都進了宮中。沒有資格進宮的,當然也就沒有資格拜見裕王。

  馮邦寧一直在等宮中的消息,左等右等,終於等到了第一條:陛下為逆齊王所弒,已經歸天了!

  得了這個消息,他慌不迭跑進府門,穿過前院,趕到正堂:「殿下、叔父,陛下被齊王殺了!齊王也死了!」

  正堂中,王府賓客、大管事們都分立於兩列,正陪著裕王說話,忽然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都呆住了。

  裕王身子一緊,攥著黃梨木交椅的扶手,怔怔望著馮邦寧,馮保問:「趙方丈呢?」

  馮邦寧道:「正召集百官,於奉天殿中商議陛下的身後事。」

  馮保揮了揮手:「快去抓緊打探。」

  馮邦寧轉身跑了出去,裕王轉過頭來看著馮保:「大伴,趙……」

  馮保打斷他,勸道:「陛下龍馭賓天,還望殿下保重,切莫傷心太過。」

  裕王雙手捂臉,猛然「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眾賓客連忙起身,好言勸慰裕王「保重龍體」、「切莫傷身」,管事們則手忙腳亂,傳侍女送上淨盆、絹帕,給裕王淨臉。

  王府中一陣忙活,馮邦寧又來到大門外繼續等候消息,過了小半個時辰,前往皇宮打探的王府內侍又送回來第二條消息,馮邦寧再次返回正堂通稟:「趙方丈欲立八人主祀先帝,殿下之名列於其上。霍韜、桂萼反對,張驄建言當廷議太子之罪。趙方丈同意廷議,定下廷議五原則。」

  馮邦寧又將廷議五原則講了一遍,他為人機靈,記性又好,且對朝堂之事比較留意,此刻雖是轉述,卻沒有走差了半分原意。

  這下裕王有點疑惑了:「廷議結果為最終結果?趙方丈這是什麼意思?」

  馮保沒說話,賓客們對此也爭論良久,大致認為這是趙方丈的應急之舉,待新皇登基後,自然就有人硃批了,這一條也就不會再有疑意了。

  從這一條之後,王府眾人一直等到黃昏時分,才等到了新的消息,馮邦寧氣喘吁吁道:「小人親自去了皇宮,在承天門外得的消息,霍韜、桂萼被解至左順門外,以咆哮朝堂、毆打同僚之罪,各杖三十。」

  裕王聞聽此言,狠狠揮了揮拳:「大快人心!」賓客和管事們也齊聲讚頌,都說趙方丈英明。

  就聽馮邦寧笑道:「殿下,還有個好消息,廷議結果,廢太子、囚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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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做個好皇帝

  得知太子被廢,裕王幸福得幾欲暈去,身子晃了晃,重回椅中,顫聲問:「新太子是誰?」

  馮邦寧喜笑顏開:「重臣廷推,新立太子正是殿下!」

  堂中立刻跪倒一片,都在恭賀裕王,裕王興奮得都說不出話了,只是坐在椅中一個勁的傻笑。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馮邦寧跑進來道:「殿下!趙方丈率百官恭迎殿下入住東宮,差不多已至玄津橋了!」

  裕王叫道:「快,快,孤要沐浴,不,來不及了,擦身!擦身!快啊……」

  裕王府前,軍士將兩邊路口一封,趙然和顧騰嘉、夏言並肩入了王府大門,裕王已經在前庭中等候。

  陳洪閃身出來,將廷議詔書宣讀完畢,裕王聽明白了,是權太子而非太子,不過他並未覺得有何不妥,詔書中說得很清楚,尚需真師堂議定,這是流程,並無大礙。於是小心翼翼上前,忽然不知該怎麼接,說領旨謝恩肯定不對,猶豫片刻,來了句:「恭領廷議制文。」

  接過詔令,裕王望著笑吟吟的趙然,一瞬間竟是哽嚥了。百官在裕王府前庭一直跪到府門外,齊聲恭迎裕王殿下暫攝東宮。

  趙然微笑:「太子殿下,今日有些匆忙,沒有大轎,只有戰馬,委屈殿下了,上馬吧。」

  裕王此刻腦子有些混亂,下意識問了句:「老師帶小王去哪?」

  趙然理解他的心情,笑道:「殿下以前不是說想做皇帝嗎?現在還想不想?」

  裕王點頭:「想。」只不過一天時間,便由絕望而至夢想實現,他已經忘了三辭三讓了。

  趙然伸手延請:「那就隨貧道走吧,先去東宮,過幾天再帶你去做皇帝。」

  裕王這幾年的委屈忽然湧上心頭,再也忍不住了,哭著拽住趙然的袖子:「老師……」

  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年輕太子,趙然拍了拍他的腦袋:「別哭,做個好皇帝。」

  「嗚……是……」

  趙然掌心吐力,將裕王送上戰馬,自己也跨上老驢,招呼顧騰嘉、夏言等百官一起出發,返回皇宮。

  當晚,裕王以權太子的身份入住東宮,並以儲君之身參與總辦大行皇帝祭禮,至於何時正式登基,需要真師堂議定,這就不是幾天可以敲定的事情了。

  換做以前,接下來的很多政務都需要趙然主導操持,但以他今日的身份和地位卻已經用不著了,一應「小事」自有下面的人商議,他自己則把精力和時間用來思考大事。

  什麼是大事呢?比如怎麼破解這赤紅大陣。

  趙然去了太廟,老師和師娘依舊在這裡苦苦思索,駱致清在旁相陪護法,藍道行候在角落裡等待備詢。這座大陣的結構已經搞明白了,陣眼也看準了,如何破陣也有了第一套方案,但這方案要求比較高:需三位煉虛一起出手,或許才能有機會毀掉漢白玉華表蓮座。

  可上哪裡去找三位煉虛卻很是問題。京城中是沒有的,茅山才有,但茅山那三位煉虛中最厲害的潘天師一直在閉關衝擊合道,剩下的司馬雲清和王景雲也開啟了護山大陣,把自己鎖在了山上。其他的,整個赤紅大陣籠罩的南直隸範圍內,也沒想起來還有哪位煉虛存在。除非去尋洪澤之主,但洪澤叟雖然修為極高,卻沒有受籙,在破解陣法一道上並不擅長,不能以他為主,只能作為備選。

  因此,江騰鶴和趙麗娘正在思考第二套方案:於漢白玉華表之外佈置一座隔絕陣法,將其與整個皇城隔絕開來,阻止這赤紅色的所謂威德之氣吸入漢白玉華表蓮座。

  趙然將天子對此處大陣的觀點試著道出:「弟子聽皇帝和齊王臨死前說及此陣,齊王說這是帝王威徳之氣,但皇帝說這是火之先天丹靈之炁,為五行先天靈炁之一。」

  趙麗娘問:「如果皇帝所說是真,邵大天師是想走上古仙人飛昇路麼?」

  「是。」

  「如果當真是先天丹靈之炁,為何要隱瞞天下?為何要以此陣隔絕中外?」

  「師娘說的是,弟子也對皇帝的說法很是懷疑,但這畢竟也是一種說法,供師娘佈陣參詳。」

  趙麗娘想了片刻,道:「不管是所謂威德之氣還是先天丹靈火炁,都只是一種說法,不妨礙靈力隔絕大陣的布設和功效。」

  趙然問:「弟子在廬山孤雲夾道中感受過靈力隔絕陣,師娘說的是那種嗎?似乎可以一試。」

  於是,趙然打開天眼,將太廟中的天地氣機流向和分佈用筆勾勒出來,然後逐一解釋。趙麗娘和江騰鶴接過圖紙開始研究,讓趙然先去忙自己的,他們要研究佈陣的方案。

  趙然於陣法上的長處便是對天地氣機流向的掌握,論及設計陣法這樣的硬技能,他在趙麗娘面前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幫不上太多忙,便告辭了出去,等真正開始佈陣時再回來幫忙。

  從太廟出來,趙然看了看夜空,北斗高懸,帶著一絲隱隱的赤色,斗柄東指,已是子時。沿著宮牆漫步,趙然理了理今天的思緒,感覺略微有些疲倦。

  身體上的疲倦是沒有的,他今日沒有鬥法,法力依舊充盈,真正疲倦的是心思,他這腦子裡一直在高速運轉,破城、奪索、安撫百官、研究赤色大陣、廷議、定儲,這麼多事情發生在一天裡,換誰來誰的腦袋都會疼。

  向宿衛的大漢將軍打聽了一間空著的值房,趙然走了進去,關上門,靜靜的坐在了榻上。什麼也不想,法力運轉三個周天,感覺神清氣爽了不少,這才睜開眼睛。

  取出一方銅鏡仔細看了看,法力探入,感受到其中的空空如也,又扔回了扳指裡,此寶正是攻擊時不弱於法寶的含元寶鏡,只可惜現在已經沒有朝元一炁雷了。

  又找出一尊金鼎,此刻只有三寸高,托在掌心上極為精緻。鼎上鐫刻了繁複的符文結構,一時半會兒也看不明白。摸索了片刻,先在上面留下神識,稍微摸索了一番用法,乾脆取出罈酒來,將金鼎盛滿,試著嘗了嘗,味道也沒什麼不同。這同樣是三茅館的防禦法寶,月府皇極鼎。

  一邊飲酒,一邊繼續清點收穫:段朝用的不死靈丹、胡大順的金銀雙錘、陳胤的刀盾,還有很多沒來得及收繳的,都叮囑宋雨喬收拾好了。

  除了法寶法器,還有大量符籙、丹藥,以及金銀珠寶和銀票,這些黃白之物能裝在各個儲物袋中,有多有少。最多的反而不是朱先見的儲物袋,而是來自於段朝用的儲物匣,匣子中堆積了大量財物,單銀票,段朝用就隨身帶了六萬多兩!

  趙然頓時笑了,這一看就知道,段朝用是準備隨時跑路的架勢。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5 21:21
第二百七十一章 隆慶

  趙然把東西清點了一遍,一件法寶:月府皇極鼎,兩件類法寶:含元寶鏡和不死靈丹,兩件高階法器:日月雙錘和玄神刀盾。

  法器之外,還繳獲了五階符六張、四階符十八張、三階以下符籙近千張,以及大量養心丹之類的靈藥,其中甚至還有十多瓶大君山藥業出品的簡化版烏參丸。

  不少金錠銀錠珠玉翡翠,目測折銀在八萬兩以上,銀票十七萬兩。

  趙然想起一件事,趕緊吩咐屋頂上一直跟著跑腿的燕小六,讓他去把宋雨喬找來。

  宋雨喬來了以後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番趙然臨時借住的廡房,道:「趙師弟怎麼躲在這裡了?怎麼還不歇著?深夜找師姐我是有什麼事情麼?」

  趙然道:「今天事情太多了,剛才一直靜不下心來,有些興奮,呵呵。所以請師姐過來幫個忙,否則我今晚無論如何是睡不著的。」

  宋雨喬有些扭捏,再次打量了一番小小的屋子,勾腳將房門關上,道:「這個不太合適吧?師弟怎麼想起我了......」

  趙然道:「我剛才一直想,上三宮群龍無首,怕是要亂,須得趕緊過去看住,否則那幫混子不定把上三宮禍害成什麼樣,因此想請師姐出馬,帶上曲鳳和、封唐,或者師姐再選些人手,立刻入住上三宮。重點是要把庫房、賬房之類的地方看住......」

  宋雨喬怔怔聽了半天,等趙然說完,遲疑著點了點頭:「......沒事了?」

  「就這樁事情,師姐速去!」

  宋雨喬翻了個白眼,轉身出門,義無反顧的一甩手,那房門撞了回來,當場塌了。

  趙然一愕,等宋雨喬去了之後,悻悻道:「神經病!」

  這間房是住不得了,旁邊一個禁軍帶刀官有意巴結,連忙趕過來,說是後宮許多宮殿都空著,問趙方丈要不要住,比如柔儀殿便很寬敞云云。

  趙然搖頭,把他哄走,在旁邊另選了一間。剛進去,就有小宦官找了過來,卻是出身裕王府潛邸的,被裕王帶入宮中暫時照料生活。

  那小宦稟告:「方丈,殿下詢問方丈是否睡了,若是沒有,想過來拜見方丈。」

  「已經丑時末刻了,大半夜的,太子還沒睡?」

  「殿下剛自西宮出來,給孝康皇太后請安去了。」

  「他在何處?」

  「殿下在端門內等候,若是方丈有暇,他便移步過來。」

  趙然道:「大半夜的,我也不好入宮,便請太子移駕吧。「

  他是老師,太子是他的弟子,弟子拜見老師,天經地義。

  太子身後跟著的是老熟人馮保,馮保為潛邸大伴,誰都知道,一俟太子登位,馮保就要大用了。只不過司禮監掌印這個職司,已經被趙然提前預定給了陳洪,馮保只能走別的路子了,比如司禮監秉筆,如果他不甘心副二,也可以去內官監或者御馬監之類的地方當提督或者掌印。

  至少趙然預定的位置,幾年內不會有人敢輕易擅動的。

  太子身邊的其餘內宦、宮女和宿衛都留在了門外,只馮保捧著個托盤,跟著太子進了趙然的廡房。

  趙然招呼:」太子不要見外,我這裡地方小,隨意吧。「

  和趙然對面而坐後,太子嘆道:」老師居功至偉,卻簡樸若斯,孤心中實在難安,不如入宮暫居......「

  趙然擺手:」不合適,這樣就好。太子怎麼夤夜而至?有何要事麼?「

  馮保將托盤置於桌上,盤子上是一壺酒,兩個食盒中是幾樣點心,馮保放好之後給趙然和太子各自斟上,退到身後。

  太子道:「適才,孤去了西宮,給皇祖母請安,說起今日的大變故,皇祖母對老師極為感激,一再說,請老師有暇之時,到西宮去坐一坐,有些養生的道理,她還想跟老師請教一二。」

  馮保湊趣道:「太后對養生之法頗有心得,平日裡也會自釀一些藥酒,今日送了一壺,特請方丈品鑑。」

  太子舉杯相邀:「這是皇祖母的一點心意,請方丈莫要見笑。」

  趙然舉杯,將酒飲了下去,道:「果然勁道十足。」

  太子飲完,嘆了口氣,道:「今日見了祖母,她都要流淚了,說是若無方丈便無我們娘倆的今日。孤聽著,心裡也是難受。」

  嘉靖天子不是孝康太后的親生兒子,因此,將親生母親興獻王妃接入宮中後,上尊號為本生母皇太后,這兩年又開始搗鼓要將本生母皇太后和本生皇考移入太廟。一旦成功,也就意味著孝康皇太后要把位置讓出來。

  裕王和孝康太后一直比較親近,就在不久前,兩人還為此焦慮不安過,如今卻一切都改變了,裕王成了太子,孝康皇太后的地位也重新鞏固。

  趙然點頭:「過上幾日,就得尊稱太皇太后了。」

  太子道:「是的,加什麼尊號,孤也正在考慮......對了,今日過來,也有關於孤即位之後的年號。夏閣老他們正籌擬,孤自己也在琢磨,但一時間也沒想起什麼好字。皇祖母說,趙方丈乃是我朝詩書大家,為何不問趙方丈呢?這不,孤就來了,還請老師幫忙想想。」

  趙然沉吟片刻,道:「那就叫隆慶吧。興隆、喜慶,意思簡單些,不要搞那麼多複雜的門道。」

  太子和馮保對視一眼,馮保點頭,太子於是躬身:「老師這個詞好,回頭我與夏相他們說。」

  又對飲了幾杯,太子滿臉通紅,酒已經喝得上頭了,馮保見他似乎要出醜,連忙向趙然道:「方丈,太子今日太過勞累,不勝酒力,且往東宮歇一歇。」

  將太子送走,趙然回到房中,自感也有點暈眩,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正要往床上躺去,忽然驚覺,以自己大法師的修為,無論什麼酒怕是都不可能醉倒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走到桌前,將酒壺的壺蓋摘下,對著裡面使勁一嗅,酒香撲鼻,感覺不到半分異樣。

  可是,雖然沒有感到酒水裡有異樣,眼皮子卻越來越沉,以法力運轉周天也不能驅散,趙然這下子是真驚了。

  眼見就要抑制不住的躺倒睡下,九天玄龍大禁術第四層功德慶雲開啟,慶雲在身體上刷了一道,將這股醉意瞬間清除。

  緊接著,大禁術第五層優選大法開啟,趙然在點點豆豆一番之後,躺倒在床榻上,一時間,屋中鼾聲大作。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5 21:22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太后(為老師你看他呀三盟加更)

  已近七旬的孝康皇太后依舊保養得挺好,沒有半分垂垂老矣的模樣,彷彿歲月在她的臉上停留於三十年前。宮裡人都說,太后精擅養生,不少嬪妃都來向她學習養生之道,比如起居時法、飲食餐法等等。

  嫁入天家五十多年,太后主掌後宮也已經四十年,但她為人賢淑,做事從不張揚,對待其他嬪妃極為友善,御下寬厚而不苛刻,贏得了宮中上上下下一片稱道。宮人們都說,太后有古之賢後風儀。

  此刻,西宮之中,太后一直坐在床幃之內,斜靠於鳳榻之上,一言不發。幽閉宮中數十年,多少次夢中醒來,淚濕衾枕,其中的辛酸無人能與分說。今夜,她再度想起了家鄉,那淅淅瀝瀝濛濛細雨中的石橋山,恍惚之間,又仿若看到了父親始終微笑的面龐。

  強自壓下心頭每次鬥法前都會出現的緊張感,又將那些可能會導致自己猶豫、徬徨、軟弱的不良情緒驅散,太后緩緩起身,看了看滴漏。

  寅時五刻,殿外侍寢的女官已經熟睡,太后輕輕打開窗櫺,悄無聲息的縱身而出。

  今日宮中宿衛眾多,更有不少來自川西的靈妖往來巡弋,太后此行倍加謹慎,時不時在花樹亭台旁閃躲騰挪,偶爾也會藏於殿上飛簷間,就這麼出了西宮,穿越大半個皇宮,來到午門處。

  今日是大軍入城的頭一夜,在龍潭衛營兵的督導下,宿衛宮城的禁軍格外認真,午門下佈置了一個總旗的刀叉圍子手,午門上是兩個小旗的府軍前營,各由帶刀官指揮,城上城下燈球火把照得通透。

  軍士們守衛雖然嚴密,但太后自有翻躍宮牆的辦法,她眼睛盯著的是在午門城樓飛簷上那隻半閉著眼睛打盹的五彩錦雞。

  耐心的等候了片刻,正在考慮是否從其他宮門翻出去的時候,五彩錦雞忽然撲棱著翅膀從午門城樓上飛走了,看去向是太廟方向。

  太后鬆了口氣,潛至宮牆之下,身子輕盈如絮,幾個縱身就翻了過去,渾沒驚動到任何一位值守軍卒。

  從午門到端門,長長的御道兩側是一排排廡房,此刻都黑著燈。太后如狸貓般倒掛在屋簷下,向前潛行,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數過去,數到丙十時停了下來,法力灌注雙耳,靜靜傾聽。

  屋內傳出極輕微的呼吸聲,由呼氣和吸氣的長短判斷,屋中之人是名修士。僅憑呼息,無從分辨對方的修為深淺,但她依然知道自己找到了,裡面的人應該就是此行的目標趙致然。

  她又在屋簷下一動不動靜靜聽了一柱香時分,終於作出判斷,趙致然睡著了。雙腳掛住屋樑,指尖勁鋒彈出,將窗紙彈出個小孔,眼睛湊了上去。

  屋內一片漆黑,太后法力灌注雙目,立時看得清清楚楚。正中的木桌上放著一個托盤,兩個酒盅,兩盒點心。凝目看去,酒盅裡甚至還有少許殘酒。

  再看裡側,床榻上歪倒了一位道土,這下子太后更加確定了,趙方丈已醉!醉留香的秘方得自邵大天師,對人無害,但酒勁很強,尤其是對有法力在身的修士,酒入體內,遇法力而轉化,無聲無息間便讓人醉倒,厲害異常,據說邵大天師手中的秘方,連合道修士都能灌醉!

  太后自己試過,也對別的修士試過,兩個月前更以之贈送王寧嬪,事後她親自趕去坤寧宮察驗詳情,發現效果極佳。今日故計重施,一舉奏效!

  自屋簷上落下,掌力輕吐……將門閂震開,隔空將掉落的門閂托住,不使其墜落於地,身形一閃,進了房間,再轉身關閉房門。

  這幾下步驟完成,太后深吸了口氣,稍作鎮定,法力運轉到指尖的玲瓏指套上,輕輕蕩出幾絲真氣,對著趙然的咽喉便繞了上去。

  真氣離趙然越近,她越能感受到一股令她控制不住的衝動——想要「吃」了趙然!

  玲瓏指套是父親在她入黃冠那年悄悄送進宮來的,是件法寶,丹生神識後,她更是以此寄託了本命。以她大法師境的修為,這一下如果掐實,同境以下很難抵擋,更何況對方還爛醉如泥!

  就在玲瓏真氣即將觸及趙然的一剎那,「叮嚀」脆鳴聲中,一輪明月升上天空,眼前的床榻以及床榻上的趙然陡然消失,太后瞬間置身於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隨著趙然修為的提升,月鳴幻境八卦陣的內在威力已經被他越來越多的發揮了出來。這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黑暗荒野,而是一個以明月定出方位,以八卦擾亂方位的空間。

  如果單單只有黑暗,是無法真正形成錯亂的,正因為有了明月的參照定位,八門錯亂才令人更難以接受。

  太后進入陣中之後,只覺明月忽而在上,忽而在下,忽而在前,忽而在後,有時又似乎前後上下交錯,左右同時出現。閉上眼不看,卻難以去除這明月的光影,反而頭重腳輕更感煩悶噁心。

  方位次序的顛倒凌亂中,太后幾欲作嘔,暈眩到眼淚都流下來的地步。

  自入修行後,她每年都要尋機出宮,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到兩個月,於東海隱姓埋名,在殺戮中進步成長。海外是一片亂地,奉行叢林法則,爭戰靈島、殺人奪寶、仇怨殺戮,幾乎天天都在發生。再加上每年都有不少中原修士中的窮凶極惡之輩流亡出去,海外修行界刀光血影、危機四伏。

  太后初始之時幾次險些喪命,但憑藉著堅韌的心性、玄門正宗的道術,以及充沛的符籙和大威能法寶,屢屢化險為夷,更將自己的化名打出了幾分聲望,故此鬥法經驗極為豐富。

  動念之間,一張清心符瞬間出手,家門傳承的功法流轉七經八脈,護住心神,煩悶噁心之意大減。旋即飛出一枚鵝卵石大小的紫色珠子,光滑深邃,非金非玉,乃是太后在金丹境時與北海某位修士爭鬥,將對方殺掉之後所得。

  此珠名定海珠,是潛入深海某些秘境、天然幻陣時必備之物,此珠一出,不受外相干擾,可為持珠者定住時序方位。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42
第二百七十三章 玲瓏指套和定海珠

  定海珠放出光華,在太后頭頂懸浮,月鳴幻境八卦陣中便有了兩道光芒,一為不定的明月,二為恆定的紫珠。

  趙然略顯詫異,心道這是什麼好物件,竟然不受八門干擾,當真是好寶貝!

  但這是生死惡鬥,沒有什麼話好講,趙然也沒工夫叫陣,沒必要證實對方身份和來意,先鬥出結果再說。當下一記降智光環便發了出去。

  太后腦海中猛然一滯,知道自己中了神識攻擊之術。她鬥法經驗極其豐富,在海外時同精擅此類道術的修士遭遇過,知道此類道術於施法者而言是柄雙刃劍,對上神識堅韌、意志堅定的修士來說,不僅很難取得效果,甚至還有反噬之憂。

  她本人恰好就是神識強大的修士,當即冷笑,法力凝於神識,耐心等待。

  果然,第二記降智光環來襲,太后立刻以神識反擊回去,趙然腦海中頓時一疼,疼得他冷汗都冒了出來。

  太后將趙然的降智光環頂了回去,順道追蹤出他的藏身方位,一張五雷神霄符出手,打了過來。

  趙然沒想到對方如此迅捷,忍著頭疼調整八門方位,將這張五雷神霄法轉到休門中去,感受到陣中一陣晃動,卻是這張五階雷符爆於休門之內,震得整個大陣都在輕顫。

  太后臨陣反應極快,出手又是兩張五雷神霄符,打往上下兩個方向,分別於景門和死門中炸開。她身上僅有三張五雷神霄符,毫不吝惜的將這種珍貴的五階雷符一次打光,不求殺傷趙然,只為判斷明月的方位。

  三次震動的餘波交匯過來,參考自己頭上懸浮的定海珠,太后立刻判斷出明月的準確方位,向著正下方猛然一踩,如同踩塌了地板一般,整個身子逕直掉落下去。

  人一落下去,五指抓向上方黑漆漆的天空,玲瓏指套在法力的支撐下,湧出五道延伸出去數丈長的光絲,如同軟劍般斬向明月。

  趙然施展九天玄龍大禁術以來少有失守,今日算是吃了一回癟,又見對方頃刻間就找到了陣眼,知道遇上了同境中難得一見的大高手,當即收起所有僥倖心理,祭出本命法器八卦紫玉丹爐,蒲扇一揮,開始煉起丹氣來。

  氤氳丹氣自傷門而出,瀰漫於整個法陣之內,很快捲向太后。覆舟山一戰時隔不過區區幾天,太后尚不知此戰究竟,也不知八卦紫玉丹爐的厲害,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應該類似於毒煙一類,當即閉住口鼻眼耳,同時身體在陣中以極快的身法四處遊走。

  若是在外面,趙然想要操控氤氳丹氣捲住太后,還真是難以做到,太后的身法實在太過靈動,哪怕趙然參詳了半年操控之法,也是抓不住她的。

  但如今卻是在陣中,根本不用去刻意找她,以傷門放煙,關閉其餘七門,不多時,太后便被無處不在的氤氳丹氣籠罩了。氤氳丹氣厲害異常,哪怕太后閉住眼耳口鼻也是無用,自全身毛孔透入,直接侵蝕氣海,沒有多少工夫,太后氣海中的法力便被丹氣纏繞,立顯滯澀,法力輸出只剩原本的四、五成。

  估摸著丹氣侵襲差不多了,趙然重新運轉八門,打開生門走入陣中。剛一入陣,太后掌中多出一對柳葉刀,向著趙然急捲而至。趙然不避不閃,九張衛道符出手,漫漫灑灑,如落英繽紛,形成一道越卷越快的法力風暴,扯著太后的身子瘋狂撕扯。

  正是趙然目前近戰最強的九宮梅花符陣!

  太后一雙柳葉飛刀不出意外斬空,心知怕是陣法有所古怪,憑著經驗和猜測,向著趙然另一側斬去。

  趙然心中也很佩服,心道這老太婆當真了不起,第二刀就斬准了方位。於是操控八門顛倒,自己退回生門,又從杜門現身。

  太后被九宮梅花符陣捲住,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身子凌空騰起,在風中被扯得狼狽不堪,柳葉刀脫手,噹啷啷掉落於地,被趙然長袖一捲,收了。

  這對柳葉刀品相也是不凡,就算沒到高階法器的程度,中階也肯定是有了,而且是中階法器中上乘的一類。

  九宮梅花符陣繼續旋轉撕扯,越來越快,太后猶如身處千萬柄鋒銳的刀鋒之中,長發被切為碎末,衣裳也被割成凌亂的絲絮,露出來時脖子及以下部位上,是萬千道細小的傷口,每一道傷口都在向外滲著血珠。

  如果不是她以大法師修為護持己身,早就被九宮梅花符陣撕碎了。

  九宮梅花符陣繼續旋轉,越轉越快,轉出一絲絲淡淡的霧氣,霧氣越來越多,漸漸凝聚成團,在太后身外形成密集的烏雲。烏雲密佈之中,隱隱有電閃雷鳴。

  趙然不敢再向九宮梅花符陣加持法力,再加持下去,他自己都控制不住這團風暴漩渦。於是,烏雲漸漸消散,風暴隱退,漩渦緩停下來,太后的身子從半空墜落,其傷勢簡直不忍目睹。

  太后落在地上,滿臉鮮血,身子無法動彈,就這麼仰視著逐漸走近的趙然,艱難的問道:「你真是趙致然?」

  趙然一邊從扳指中掏出蛟繩,一邊問:「正是貧道,你是誰?是太后?」

  「玄壇宮方丈?」

  「有什麼問題嗎……」

  話音未落,太后倏忽間合身撲來,右手上的玲瓏指套打出五道將極細的軟劍,從上到下分別捲向趙然的脖子、肩口、腰腹、膝蓋、足踝,這要是被捲上,趙然立刻就要被對方分屍!

  剛才的一戰,趙然充分見識到了對手的厲害之處,比之上三宮那些修士,這女人在臨敵鬥法上強得太多,因此一直高度警惕著對手。

  三位身形高大的金甲金兵現身,全是刀盾神兵,擋在了他的身前和左右。五道細若游絲的軟劍斬了上來,破開刀盾兵的大盾、金甲,全部斬成六截,就如同切豆腐那麼容易。

  金甲金兵化作光芒散開,五條游絲彷彿毫無阻滯般繼續纏了過來,只聽吱吱聲作響,這響聲忍不住令人牙根子都要酸掉了,卻是玲瓏游絲斬在了一方金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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