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46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23:56
第七十二章 順序

    就在趙然飛快思索應該怎麼為自己證明清白的時候,東方敬卻轉向了孟言真:“孟師兄,對不住了,將你誆至此處。你在陽山書院教書,對佛道之事向來不曾掛懷,照說不應該將你納入名單的。”

    孟言真臉色不豫:“那你為何將我喚來?”

    東方敬滿臉歉意道:“說起來怪我,你我至交好友,我每遇不快之事,便去陽山書院找你閒談訴苦,這些年,你對道門的重大機密知曉太多了。”

    孟言真怒道:“那是我的錯麼?看來書上所言的確不假,‘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就不該和你交心!再說了,就算知道了又怎樣?我哪裡有一絲錯處讓你誤會我有嫌疑?你今日不說清楚,從此便割袍絕交!”

    東方敬苦笑道:“羅晚娘你還記得麼?”

    孟言真臉色黑了下來:“事隔三年了,你怎麼又提此事?”偷偷瞄了一眼蓉娘,又補充道:“我和她性情合不來,這事你知道的,分開並不是我的錯。”

    東方敬搖頭:“晚娘不是被你氣走的,她死了……”

    孟言真一愣:“什麼意思?”

    東方敬道:“她是夏國人,賀蘭山居閒庵妙音師太的弟子,被三清閣監視了半年,事發後出逃,在小松山重傷而亡。不過她對你很是情深意重,死之前不停念叨,說你是清白的。”

    孟言真怔怔不語。

    東方敬又道:“這件事本來也沒什麼,但我剛才說過了,我查案已經查得頭大如斗,對身邊的好友都不敢相信,按照大排查的方法,只要有一絲疑點就絕不放過,或許也是一種病態吧,這件案子結束後,我需要好生調養了。”

    東方敬轉向屠夫:“屠師兄,很抱歉將你請來協助查案。”

    屠夫咧嘴笑道:“沒關係的東方,我知道你的難處。我是夏國逃出來的,原本就是佛門弟子,既然你那份名單中列了七百多人,我無論如何都會名列其中的。不管怎樣,你我交情不變,需要我幫忙動手,只管言語。”

    說完,他瞟了瞟枯坐觀瀑的張致空,追問道:“你那位師弟什麼來路,怎會和佛門牽扯上?”

    張致空轉過頭來,微笑道:“貧道是雲.**師的弟子,當日師父追蹤刺客時,貧道便隨侍左右,當然也是嫌疑之人。對麼,東方師兄?”

    東方敬默然片刻,開口道:“自去年十一月起,直到今日,我一共查了四十三次,最開始的時候每次多則二十、少則十數人,都是我認為嫌疑較大之人,卻始終沒有線索。到了後來,便只能將目光放在了與我有交情的朋友身上。”

    蓉娘插話道:“東方,你快入魔了,再這麼查下去,你會把所有朋友得罪光的。”

    東方敬苦笑道:“這卻無妨,如果沒有結果,我是不會據實相告的……我會告訴你們,任務取消,並且請你們保守秘密,然後你們出谷,我繼續按照名單飛符招人。”

    孟言真冷冷道:“說罷東方,到底是誰,別兜圈子了。”

    東方敬點頭:“今日話說開了,是希望你們不要怪我。你們都知道了,這次天龍院金針堂首座深秀的事情,是我放出來的假消息……”

    趙然連忙去看那個被抓住的佛門細作,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眾人身後,雙手抄在胸前,似笑非笑的打量著亭中幾人。

    “……很簡單,如果這裡有佛門內奸的話,他會想方設法將消息傳出去,我只要等待回信就好了,不瞞諸位,天龍院有我們的人,只要那邊收到這個消息,就會立刻告訴我……”

    “……當然,這個計畫破綻百出,漏洞多得不可計數,比如這個內奸根本不相信這件事情,或者看出了破綻,他沒有將消息傳出去,那我也沒有任何辦法……”

    “又或者,消息發出去了,但我們在天龍院的人沒有看到,我依然一無所獲……”

    “還有,如果這個內奸首先顧及的是自己的安全,並且他認為深秀被俘後,自己並不會暴露,那麼這個計畫依然無功……”

    “不過我和三清閣的人仔細探討過這個問題,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形下遇到此類突發事件,大部分細作都會選擇想辦法將消息出去,除了因為這是身為細作的習慣外,他們還會產生恐懼心理,擔心自己被人出賣——毫無疑問,深秀一旦被俘,他們暴露的可能性會非常大……”

    “原本我以為,這次會和前幾個月經歷過的無數次查案一樣,結果是不了了之,我會告訴諸位,這次任務取消,然後諸位離開長寧谷,我繼續召集下一批人。可是令我震驚的是,我收到的飛符上告訴我,這個消息已經傳到了天龍院。這說明什麼?我想已經不用我過多解釋了,內奸就在這座曲流亭中。”

    “然後我實施了下一步計畫,詢問諸位,有沒有人願意離開這裡,隨侍即將到此的大真人。我給了你們一個機會,一個可以遠離危險的機會,一旦你們接過這個機會,就可以逃之夭夭,我想,真正的內奸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當然,這並不能說明願意離開的人就是內奸,畢竟隨侍大真人的機緣很難得,許多人恐怕同樣會動這個心思,選擇離開並不能證明一切。選擇留下來的人也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也許你對佛門十分虔誠,想要尋機幫助深秀逃脫,哪怕自己暴露也在所不惜?”

    “所以無論你的回答是什麼,我都不會就此相信你,只不過你們的選擇讓我排出了一個詢問的先後次序。所以,得罪了諸位,剛才我已經將所有一切和盤托出,不求你們的原諒,只求你們能夠理解。”

    說完,東方敬望向張致空:“張師弟,你選擇了離開,莫怪師兄第一個問你。”

    張致空點了點頭:“師兄的陰陽搜魂手,我以前只是聽說過,沒想到今日要挨上一遭。”

    東方敬緩緩伸出手指,向著張致空眉心點去。

    張致空閉上雙目……身形忽然向左側平移三尺,瞬間抓向蓉娘。

    蓉娘還沒反應過來,張致空五指已經扣在了蓉娘手腕上,同時右手高舉一張符籙,喝道:“都退後,否則莫怪我打出五雷神宵符!”

    五雷神宵符的威力,趙然是見識過,這種五階符籙使用之後,可當法師、甚至大.法師全力一擊,當年趙然和裴中澤在夏國地道口使出了一張,曾經令足可媲美道門煉師境人物的延伽羅漢灰頭土臉,險遭重創,威力可見一斑。

    如今場上修為最高者也不過法師境,哪裡擋得住五雷神宵符轟擊。張致空以此要挾,頓時令亭中眾人齊齊變色。

    孟言真雙足一點,飛身向後急退,眨眼間已在十數丈之外。

    屠夫身前忽然立起一口黑黝黝的大鐵鍋,將他整個身子都罩在其中。

    東方敬身後閃現一隻碩大的手掌,在半空之中散發著慘白的光芒,作勢欲拍卻拍不下去。他此刻懊悔莫名,暗恨自己竟然疏忽至此。雖說之前已經準備第一個拿張致空詢問,但其實他內心之中還是不願承認,自己這個從小結伴長大的同門師弟竟會是佛門內奸,當時百感交集之下,心情是極度複雜的,也因此而忘了警醒旁人。

    蓉娘手腕被張致空扣住,一道真氣順著手腕湧入經脈,大驚之下立即調動氣海內的真氣反擊。但他不過是個羽士境的修士,真氣遠遠不如張致空深厚,眼看著就要被張致空將氣海封住,到時候便要任人宰割。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23:56
第七十三章 英雄救美

    趙然就在蓉娘身邊,想也不想,九龍玄天大禁術施展出來,向著張致空裹去。

    張致空一邊警惕著東方敬、孟言真、屠夫以及亭外那個假和尚,一邊催動真力去封蓉娘氣海,此時看見趙然步罡踏斗,不由一陣鄙夷:這裡境界最低的都比你高一大截,你跑來湊什麼熱鬧?

    他來時便已經將眾人修為看在眼裡,看得最明白的非趙然莫屬,一個道士境的小修士,能有什麼威脅?他修為深厚,隨意分出三分真力來,就等著反擊時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修士出個大醜。

    卻見趙然步罡踏鬥完畢,手中掐著法訣,卻沒有發出符籙,更無道術顯現。張致空正暗暗發笑之際,冷不丁神智瞬間微微恍惚。

    就在這輕微恍惚之間,趙然已經欺身而入,全身法力瘋狂湧出,擊在張致空手臂上。張致空五指頓時從蓉娘手腕上滑落。

    張致空一直重點防備的都是別人,根本將趙然這個道士境的小修士放在眼裡,這一下冷不防著了道,當即又驚又怒。他也是極為果斷之人,瞬間便做出決定,右手舉著的五雷神宵符立時向趙然和蓉娘打來,同時身形向後一閃,準備趁五雷神宵符造成混亂時尋機逃生。

    趙然早有準備,將青木玄光罩祭出,木牌飛出後化作水波,將在自己和蓉娘罩在其中。青木玄光罩是低階法器,肯定擋不住五雷神宵符,光罩成型的同時,趙然也將壓箱底的保命手段使將出來。

    一道熊熊燃燒的火焰自地面升起,在趙然和蓉娘腳下一尺之外劃了道圈,火圈中閃著陣陣金光,結結實實擋在了趙然和蓉娘身外。這正是趙然自華雲館拜師時得到的師門禮物——地焰金光符。

    五雷神宵符在金光圈上轟然爆開,雷聲電光大作,徑直將曲流亭週遭十數丈範圍內淹沒在雷暴之中。

    孟言真再退十丈,髮髻為餘波掃過,頓時歪斜散落下來;屠夫的鐵鍋如被鐵錘重擊,將他直接打出數丈遠,身子撞擊在岩石上,嘴角滲出血絲;東方敬的陰陽搜魂手擋住了五雷神宵符的直面衝擊,虛空中的手掌被瞬間擊散,逼不得已之下,他立刻將赤紅斗篷取出護在身上,同時引動紅巾力士上身,以力士神體硬抗,這才沒有受傷;至於假和尚,早就飛躥出不知多遠去了。

    五雷神宵符的攻擊重心放在趙然和蓉娘處,直接轟在地焰金光圈上,好在地焰金光符是四階符籙,將轟擊威力抵消了大半,但符籙法力也已耗盡,被當場打散。

    雷電餘波繼續打在青木玄光罩上,趙然向著玄光罩拚命輸入法力,只是仍然抵擋不住。

    眼光青木玄光罩就要潰散,一隻銅鏡擋在了玄光罩之前,發出陣陣紫色光芒。雷電餘波擊在紫光上,向著四周反射而去,又引起周圍一片雷暴。

    卻是蓉娘祭出了護身法器——紫陽鏡。

    張致空已經飛掠而出數十丈遠,眼看就要鑽入密林之中。東方敬大喝一聲,紅巾力士神體大步流星追了過去,一步就邁出七八丈遠。

    但東方敬注定是不須勞神費力了,張致空的偷襲惹怒了蓉娘,蓉娘恨得牙根直癢,哪裡可能放過他。只見她甩出一張金色的手網,手網迎空而漲,徑直飛到張致空頭頂,向下猛地一罩,當即將張致空罩在網中。

    去年在武後山鬥法的時候,蓉娘甩出冰魄金鑼,連左雲風的看家法器金蛇劍也是說收就收,張致空這個黃冠境的修士哪裡逃得出去,越掙扎捆得越緊,最後連手指頭都動彈不得,乖乖被提回蓉娘身邊。

    蓉娘照著張致空腰間猛踹了一陣,這才漸漸消了怒氣,將張致空交給東方敬。

    東方敬嘆了口氣,望著張致空道:“沒想到真是你。”

    張致空想要自絕心脈,卻被東方敬一指封了氣海,只得慘然一笑,閉目不語。

    說起來,這也是玉皇閣的醜事,東方敬無意當著眾人之面自曝家醜,於是便沒再多說,只是道:“這次算我東方欠了諸位一個情面,今後必有補償。今日已有了結果,我要將此人拿回玉皇閣審問,便不再多耽擱了。”

    走之前,忍不住又轉頭道:“孟師兄、屠師兄,你們若是怪責於我,我無話可說,若是還願拿我當朋友,我東方感激之至。”

    蓉娘怒道:“東方,光說別人,敢情我和趙就沒放在你眼裡?”

    東方敬道:“不同的,你和趙師弟都是我道門中人,配合我緝拿內奸,乃屬分內之事。”

    這句話語氣很生硬,但其實趙然是聽明白了的,那意思就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讓趙然心裡舒服了許多,於是連忙拽了拽蓉娘衣袖:“蓉娘別說了。”

    蓉娘不是傻子,相反很聰明,也立刻明白了東方的意思,因此不再糾纏,卻仍是有些悻悻道:“不管,總之是騙人在先,趙……”

    趙然正色道:“請稱呼我趙師兄。”

    蓉娘一瞪眼:“師兄不師兄再議,按照你的說法,咱倆精神受到創傷,應該賠償精神損失費!這錢你要不要?”

    趙然為難地看向東方敬:“東方師兄,這個……不是我的主張……”

    東方敬一笑,向蓉娘道:“仙君園又沒錢了?回頭給你送些過去。”

    蓉娘伸出一根手指道:“低於這個數免談!”

    東方嘆了口氣,無奈道:“蓉娘,你什麼時候鑽錢眼裡去了,行了,知道了。”說罷,和假和尚一道,提著張致空走了。

    東方敬走後,屠夫上前向蓉娘道:“蓉娘,此間事了,老屠我先回去了,有空來成都找我,好酒好肉款待你。”又向趙然道:“小道長,你是東方的好朋友,就是我老屠的好朋友,我在成都開了間肉鋪,記得找老屠我喝酒!”

    將屠夫送走,趙然忍不住向蓉娘道:“你怎麼管東方要錢呢?”

    蓉娘道:“怎麼?姐沒錢花了,你給?”

    趙然沒搭理這茬,只是撓了撓頭道:“既然都開口了,東方又不差錢,要一千兩是不是太少了?咱兩是兩個人,沒法分啊,怎麼著也得兩千銀子起步不是?”

    蓉娘白了他一眼:“小家子氣!我要的是一萬兩,低於一萬兩面談!”

    趙然:“……”

    孟言真在旁邊等了一會兒,見趙然沒有走的意思,忍不住乾咳了一聲,湊過來道:“蓉娘,聽東方說你從潼川府來?正好我回陽山書院,同路,不如一起走如何?”

    蓉娘:“呵呵……”

    趙然:“??”

    孟言真又道:“今日忽然聽東方說起往事……”仰天嘆息,“唉,心中不禁哀傷惆悵,詩云‘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此中心結,不知蓉娘何以開導於我……”

    蓉娘微笑:“孟師兄,對不起了,我和趙師弟還有些事要談,您慢走。再說,我也沒有打探他人私密的習慣。”

    孟言真臉上刷的一紅,只得拱手為禮,泱泱離去,便走便琢磨:“莫非剛才的說辭錯了,這丫頭不欲打探別人私密,我卻拿這件事邀請她,會否引得她不快?唉,此女不僅容貌甚美,而且品性端正,實在是世間難得的良配啊……”

    剛走出不遠,就聽蓉娘圍著趙然不停問道:“哎哎哎,對了趙師弟,剛才聽東方說,你是從夏國逃回來的?趕緊跟姐說說,怎麼跑那兒去了?有沒有遇到什麼高僧之類的?鬥法了沒?還有那個裴中澤也是那邊遇到的?快講講……”

    孟言真腳步一嗆,頓時一臉黑線,旋即逃也似的跑了。

    趙然鄙視道:“你不是號稱沒有打探他人私密的習慣麼?我尊重你的習慣,就不告訴你……對了,先不說這個,你那朵百合呢?取出來,先把我送回君山,我也嘗嘗飛行法器的滋味。”

    蓉娘嘟著嘴取出雲靄百合,先跨入花葉之中,回頭看了看忽然呆住的趙然,道:“犯什麼傻?”

    趙然一拍大腿,懊悔道:“壞了,東方不是說讓咱們入三清閣麼?剛才怎麼沒想起來問這茬呢……唉呀,莫非這也是假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23:57
第一章 玉皇閣

    青城山方圓二百里,三十六峰環伺混元頂,丹梯千級,曲徑通幽。

    自玉皇閣佔據此山福地洞天后,山分內外,以五行混元離合大陣相隔,外則香客遊人如織,內則雲台天宮層疊,內外如仙凡之別。

    都說青城山是天下十大洞天之五,號稱神仙都會,但又有幾人得睹真顏?無數文人雅士、訪仙尋幽之客穿乎山林之間、攀越深壑幽谷,但最終只能望山興嘆,不得其門而入。

    一道赤光落在青峰山下,化作一件紅色的斗篷,東方敬和假和尚提著張致空從斗篷上下來,將斗篷收了,站在一片雲霧瀰漫之前。

    假和尚仰頭望著雲霧中若隱若現的峭壁,呆立良久,怔怔不語。

    東方敬轉頭看向假和尚,微笑道:“大師兄,父親正在山上等你,隨我入山吧。”

    假和尚喟然道:“一去故土二十年,今日回來,道心險些失守。”

    東方敬向雲霧中打出傳訊飛符,片刻後,大片雲霧中忽然現出一個太極陰陽門洞,陰陽魚左右一轉,門洞開啟,東方敬拉著假和尚邁步而入。

    玉皇坊前,早有三人在階前翹首以盼,此刻見了東方敬,都連忙搶上見禮。

    其中一個年約五十歲的女冠上前一步,拽住假和尚的雙臂上下打量,頃刻間淚水濕了雙眼,哽咽道:“師兄……”

    假和尚咧嘴一笑:“師妹,別來無恙?”

    女冠頓時泣不成聲:“是我錯怪了師兄,二十年,我整整怨恨了師兄二十年……”

    假和尚拉起女冠,感慨道:“哪裡怪你,莫要無端自責……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女冠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回來就好,哪兒也不許再去了!”

    假和尚感慨道:“不走了,哪兒也不走了……”

    女冠拉過旁邊兩個年輕道士:“大師兄,這是師父十八年前收下的弟子……致誠、致柔,快來拜見大師兄!”

    兩個年輕道士是雙胞兄妹,這樣的龍鳳胎根骨資質通常都是上佳之選,年紀輕輕便已邁入羽士境,此刻都來拜見假和尚,口稱“大師兄”。

    假和尚連忙將二人攙起,想了想,摸出兩瓶丹藥遞過去:“這是佛門烏參丸,師兄我從夏國回來,倉促間也沒什麼好物件,師弟師妹先收著,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寒暄已畢,眾人簇擁著假和尚向裡走,穿過上清殿、建福殿,繞過天師洞、老君閣,直上混元頂。每過一處,假和尚都要進入殿中參謁敬香,心中滿是虔誠。

    混元頂上矗立著一座巍峨寶殿,名曰“玉皇殿”,殿**奉的便是玄穹高上玉皇大帝。玉帝是玉皇閣開山祖師命中應神,玉皇閣因此而得名。

    玉皇閣大長老、正一天師東方明和夫人立於殿前,滿臉期盼地看著眾弟子登階而上。

    來到近前,假和尚拜伏於東方明腳下,猛然間萬般心緒湧上心頭,當場淚流滿面。

    東方明將假和尚扶起,嘆息道:“致禮,辛苦你了。”

    假和尚是東方明自小收養在身邊的大弟子,名為師徒,實則堪比父子。他本名東方致禮,二十年前受道門所遣,尋機叛出師門,投往夏國天龍院,背負罵名二十載,當時就連情投意合的師妹劉致嵐也瞞了過去,讓這位師妹不知以淚洗面了多少回。

    道門這百年來大致以“律呂調陽,雲騰致雨”為名。十方叢林和子孫廟不同,觀宮院是以二十年為一代命名,館閣則大多以師門傳承命名。

    比如東方明的道名應當是東方騰明,屬於騰字輩,所以他的弟子都以“致”字為名。東方這一支的輩分算是很低的,但這一支的修為又極其精湛,幾乎每一代都有大修士脫穎而出,逐漸成為了玉皇閣的頂層流派。到了東方騰明的時候,更是接過了大長老的名號,成為玉皇閣第一人。

    相比而言,楚陽城這一支輩分卻很高,他本人比東方高了兩輩,但在館閣之中卻不能這麼算,反而要稱東方騰明“師兄”,因為他勉強算是和東方騰明“一代”成長起來的——之所以說“勉強”,是因為他比東方騰明小了整整四十歲。其中的道理很微妙,不是身在其中的話,很難把握。

    話說東方一支團圓不提,各支各派都來恭賀,其中最難受的要數雲騰謨了。

    雲騰謨和東方敬年歲相仿,修為上卻遠遠不及,不過他這一支的本事也不在修為上。能夠在玉皇閣立足,雲騰謨靠的是卓絕的辦事能力和老道的處事手腕。修行中人大多不愛涉足俗世,外界的紛紛擾擾對他們來說是極為煩心的,所以很多對外對內的事務,都是由雲騰謨處理,因此他最鍾愛的弟子張致空竟然是佛門內奸一事,頓時將他推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

    張致空已經收入玉皇閣警示堂看押,雲騰謨羞憤之下,親自來向東方明請罪。

    “大長老,此事我有重大疏漏,請大長老重重責罰!”

    “騰謨,張致空一事,也不能都怪在你身上,誰能想到他竟然會是佛門坐探?玉皇閣培養了他十多年,卻培養的是一個內奸,其中也有我的過失……我本欲讓他歷來出來之後接管你的事務,現如今,唉……”

    “大長老,我想辭去手上的事務,入後山潛心修行,還請大長老恩准。”

    “……也好,此事於你道心多有妨礙,還須靜下心來穩固才是,望你經此之後,修為上能更進一步。”

    “去之前,我想再見見致空。”

    “你不提我也要讓你去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說出來,你去勸勸,否則他會吃很多苦頭。”

    雲騰謨去警示堂探望張致空,但結果卻並不好,無論雲騰謨怎麼勸說,張致空都一言不發,雲騰謨走的時候,張致空對著他的背影跪下,以頭觸地,拜了三拜。

    隨後,審問一事交到了東方敬和東方禮的手上,東方敬有讓人坦白的手段,東方禮則有辨別真偽的能力。

    吃了幾次苦頭之後,張致空將一切全部坦白。十六年前,明夏一次邊界戰事造成了當地大量的百姓逃亡,十四歲的張致空及父母被夏軍所擄,帶入夏國為奴。天龍院金針堂在這一批擄來的明人中挑選出了二十名根骨和資質俱佳的孩童,對他們進行培養,兩年後全部放入大明境內,任其自生自滅,並且聲明,如果五年內沒有得到他們的回訊,家人將被全部處死。

    同行的二十個少年在大明邊境上流浪,其中一多半都身死荒野,張致空就親眼見過一個比他小五歲的孩子餓死在路邊。流浪了兩年後,張致空幸運地遇見了雲騰謨,被雲騰謨收為弟子,悉心傳授道法、耐心教導成材,就這樣進入了玉皇閣。

    內心雖然感激,但無奈父母盡在夏國,張致空不得以,只能以消息換取父母的生存,將情報一次次傳給天龍院金針堂。

    東方敬反覆施展陰陽搜魂手,直到問無可問之後,才和東方禮結束了這次審問。臨走之前東方敬問:“張致空,你是知道我手段的,為什麼雲師叔來看你的時候,不好生交代,非要吃這些苦頭呢?”

    張致空咳著滿口血絲,緩緩道:“師父於我有大恩,我不想再牽連到他了。寧願吃些苦頭,也不想再讓這些事情糾纏到他身上。”

    東方敬默然片刻,道:“你的提議,道門會認真考慮的。”

    張致空目光中恢復了幾許神采,努力掙扎而起,向著東方敬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多謝……”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3 23:57
第二章 反間

    正一天師東方明坐在書房中,東方敬和東方禮分坐下位,正在商談張致空一事。

    “……嘉靖七年,龍山衛進攻割頭山失利的原因現在查明,此為張致空洩露機密之故,夏國東南監軍司據此設伏,龍山衛折損一千五百餘將士。這是張致空入玉皇閣後洩露的第一個消息……”

    “……嘉靖九年,孔師伯夜探吐蕃確吉輪布寺,為吐蕃密宗所圍,蔣師叔、張師叔和金師叔當場身死道消,孔師伯重傷而回。這是張致空第二次向天龍院發送消息……”

    “……嘉靖十二年,張致空取得白馬山七寶琉璃光大陣陣圖副本,將之發給天龍院,白馬山因此而破,這才是白馬山戰事的起由!”

    聽完東方敬的稟告,東方明深吸了口氣,良久,吐出兩個字:“可恨!”

    待東方明怒意稍平,東方敬問道:“父親,張致空如何處置?”

    東方明反問:“你意下如何?莫非還要放了?”

    “……本應當押上受刑台,受七七四十九日刑罰後處死。”

    “本應當?”東方明疑惑地看著自己這個兒子,又看了看旁邊的東方禮,問:“什麼意思?”

    東方敬續道:“父親,張致空有個提議,大師兄和我都認為應當考慮。”

    “哦?說說。”

    “找個人假冒成張致空,‘逃’回夏國,尋機潛入天龍院。”

    東方敬皺了皺眉,問:“可行麼?”

    東方禮解釋道:“張致空說,為防暴露,他們這批人離開夏國,潛入大明之前,被天龍院散骨正型。這門手段我在天龍院時大概聽說過一些,是天龍院理刑堂的手段,據說方式出自我道門,所用藥物與散骨丹相仿。散骨正型之後,大約兩年,張致空相貌才定,也就是說,他現在的模樣,不僅其父母不知,甚至連天龍院理刑堂也不知。唯一能證實他身份的,是這枚玉墜。”說罷,取出一枚玉墜,遞到東方明手中。

    東方明接過來細看,只見綠色的玉墜有寸許大小,雕為臥犬形狀,看上去普普通通,毫無異狀。

    東方禮道:“雲師叔收他為徒時,他說這是亡故父母留下的遺物,雲師叔也沒看出問題……事實上這枚玉墜的確沒有任何問題,就是枚普通的常見之物,但天龍院存有這枚玉墜的底模,能驗證玉墜的真假。”

    東方明沉吟片刻,又問:“如果張致空回到夏國,夏國會怎麼處置他?”

    東方禮道:“或許會讓他進入某座佛寺為僧,就此平安度日,這種可能性比較大;又或許會讓他入天龍院、甚至金針堂供職,我在天龍院時,見過這樣的例子;還有可能將他派往西域佛國,繼續做密探;當然,也不排除將他處死的可能——一旦我們的‘張致空’暴露……”

    東方明想了想,問:“此行風險極大,值得麼?”

    東方禮肯定的點了點頭,道:“值得!張致空發出第一個消息的時候,金針堂將他正式入編,代號‘明三十三’;八年前他發出第二個消息的時候,金針堂將他的編號提到了‘明十二’;五年前,他成為‘明五’。”

    東方明倒吸了口冷氣:“他前面還有四個人?”

    東方禮點頭,亢奮道:“無論犧牲多少人,也要把這四個人查出來,為了道門,哪怕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東方明微一猶豫,東方禮立刻勸說道:“師父,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我們可以讓張致空逃出玉皇閣,然後在半路上偷樑換柱!”

    東方明動心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要是佛門認出此‘張致空’非彼‘張致空’怎麼辦?”

    東方禮毫不猶豫道:“那也值得!我聽三師弟說,張致空入玉皇閣後便很少外出,向在山中處理事務,寥寥幾次下山也都跟在雲師叔身後,且從不與人深交。如果佛門能夠認出此‘張致空’非彼‘張致空’,那我們就可以有七成把握證實,玉皇閣中還有內奸!單此一點,就值得派人冒險!”

    東方明沉吟道:“三清閣有什麼人選可擔此任?致敬你去徵詢一下陳長老的意見,回頭報與我知。記住,這是讓人送命的事,絕不可勉強!”

    三清閣是道門主掌秘務的機構,本閣設於廬山,接受簡寂觀調遣。白馬山如今還在戰事之中,三清閣也向川省調派了部分力量,統由三清閣中一位姓陳的長老真人管轄,平日就在玉皇閣中。

    東方敬應了聲“是”,便和東方禮一道,告辭出來。

    剛出了書房,就見遠處來了一位白鬚道士,見到東方敬後笑道:“致敬回山了?怎麼?願意和寧家丫頭成親了?”

    東方敬尷尬道:“蔡師叔說笑了……對了,這是我大師兄,師叔可還記得?”

    東方禮已經換回了道裝,只是頭髮還為長成,稍顯古怪。畢竟已經過去二十年,蔡雲深起初並沒有想起來,待東方敬點明,他才猛然變色,往後退了一步,驚異道:“致禮?你不是叛出道門了麼?”

    東方敬連忙解釋了一番,蔡雲深這才明白過來,感慨道:“原來如此,致禮你當真不易,這麼些年苦了你了。不過致嵐更苦,你這次回來就好,再不許辜負了她!”

    東方禮謙遜了幾句,道:“師叔放心。”又問:“師叔是來見我師父的?”

    蔡雲深笑道:“不錯,這一年我去了北溟海,總算道祖護佑,讓我找到了玄甲龜,費盡心機弄了少許精血回來。方才從師尊處出來,師尊讓我取一瓶送來給大長老過目。”

    東方敬忙致賀:“恭喜師叔了,北溟海苦寒之地,向來危險之極,不意師叔竟然冒險而入,且還能克竟此功,為玉皇閣增添了如此名貴之物,想來師父必然有所厚賜。師父就在書房中,師叔請進便是。”

    蔡雲深剛要進去,卻又被東方敬拉住道:“對了蔡師叔,不知你收了多少玄甲龜的精血?能否勻少許給師侄?不瞞師叔,我有個朋友根骨不是很好,急需此物彌補精元……”

    蔡雲深道:“哦?此物珍貴難取,我得之不多,倒是的確留了一些,但已答允給一位小友熬藥……你這位朋友是誰,不如懇求大長老,從我獻上的這瓶精血中取一些?”

    “我這朋友姓趙……唔,那回頭我再去尋父親說說……蔡師叔請進吧,我和大師兄還有事,回頭再和師叔相敘。”

    “姓趙?咦,我那小友也姓趙,名趙致然,是龍安府谷陽縣君山廟的廟祝……”

    “呀,原來蔡師叔認識他?”

    “哈哈,正是同一人!君山廟初立時便是我去辦理的神像入殿,當時和趙小友相處融洽,相談甚歡。你這朋友年紀輕輕,一身陣法本事可了不得,天賦極高的!只是可惜根骨未正,以致精元不足,練精一關很有些障礙……既然是他,致敬你就不用犯愁了,我這裡留下的一瓶就是為他預備的。”

    東方敬點點頭:“既如此,便勞煩師叔關照了。趙師弟在修行上很用功,道士境法力已滿,只是受制於精元不足,有了這玄甲龜精血彌補,破境便指日可待了。”

    蔡雲深驚訝道:“道士境法力已滿?居然如此神速?莫非又有機緣?”旋即一擺手:“放心就是,回頭我便要去一趟君山。師叔我先進去見大長老,有什麼事下來再說。”說罷,徑直叩門而入。

    東方敬準備轉身離去,卻見東方禮在一旁凝神思索,不由問道:“師兄,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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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做客君山

    嘉靖十七年的春耕正在緊張的進行著,趙然從長寧谷回來的時候,阡陌縱橫的田野中,百姓們正在辛苦的播撒種子。村子裡炊煙裊裊,雞鳴犬吠聲不絕於耳,真是好一片田園氣息。

    蓉娘跟在趙然身後,滿臉好奇地不停張望著,時不時問上幾個幼稚的問題,比如秧苗在水裡泡著會不會死?比如溝渠中的水那麼混濁,魚怎麼養得活?趙然沒有笑話和鄙視的意思,一一耐心解答。

    身為君山地區道門和官府的最高領袖,趙然對自己的“怠政”很是慚愧,一回來後便立刻進入角色,下基層走起了群眾路線。他按照十選一的比例,在農戶中挑選了一百戶家庭,耗費七天時間挨個走訪一遍。

    詢問的問題大概集中在幾個方面:去年的收成好不好、田租交了多少、在村中的“農業大比武”中排在第幾個等次、是否收到了與等次對應的獎品——他去年讓金掌櫃訂購的鐵鍋、陶罐等物;田租是怎麼上交的、除了田租外是否繳納了別的稅賦或雜錢、君山廟下發的物品是否收齊、有沒有被經手人剋扣;家裡存下的餘糧打算怎麼使用、最想換取的物品是什麼、來君山販貨的商賈走卒用什麼價買糧;今年的心願是什麼、覺得君山還缺什麼……

    蓉娘耐著性子陪趙然挨家挨戶走了一遍,看他將這些對話記錄在紙上,然後逐漸形成一些或圓或方的圖形,最後算出一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最後忍不住問道:“這些事情有意思麼?”

    趙然指著紙頁上的字符和圖形向蓉娘解釋:“大約八成的百姓都對今年的生活充滿希望和信心,這表明我們的政策是有效的,努力方向是正確的;六成百姓的收穫扣除田租後可以支撐到明年,三成百姓能夠支撐到秋收,還有一成百姓糧食不足,這裡面原因複雜,你看,都在表中列明了……說明今年的外購糧食還不能停下來,唔,由此我決定建立一座糧倉,作為君山的戰略儲備糧庫,庫存至少保持在五千石以上;從價格上來看,糧食仍然居於高位,其次是棉布,再次是農具,這是君山今年急需解決的三個問題,也是今年的農業工作重心;有三成百姓都提到一個問題,君山沒有學塾,這是我的疏忽……”

    看著略顯疲憊的趙然,蓉娘心中微憐,想了想道:“東方賠的銀子到手後,我都勻給你吧,夠麼?”

    趙然毫不客氣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多謝你有心了,不過你也別全給我,自己留下些吧……很多事情不是錢的事兒……你看,已經有苗頭了,幾個村子都出現了村佬代收田租時以大秤收糧的事,還有,我去年採購了一批鐵鍋、陶罐之類的獎品,本來是按照各家貢獻大小不同來分發獎勵的,但是實際發放中,有兩起以低充高的現象,雖然不起眼,但這個苗頭不好,得想辦法從制度上解決……”

    蓉娘道:“我剛才問你有意思麼,是想說,你總是把心思放在這些瑣事上,會不會耽擱修行?”

    趙然差點就脫口而出:我修行的就是這些瑣事!好在他還有幾分理智,沒有因為太熟而洩露自己的秘密,不過他覺得自己也應該為修煉的與眾不同而做一些鋪墊了,於是道:“蓉娘,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生萬物,萬物之中皆有大道,你別小看了這些日常瑣事,他關乎百姓民生,這裡面就含有最根本的大道。不是只有在深山中吸納靈力才算修煉,那只是一個方面,除了修行法力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面,就是我們的道心。”

    “道心?與天地相合,圓融虛實,這不就是道心麼?”

    “說得不錯,但這是修道的最終目標,那麼如何達到這個目標呢?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我的道就在這些百姓的瑣事之上,這是我走的路數,旁人學不來,我也學不會旁人的道。”

    蓉娘想了想,點頭道:“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雖然和我的不一樣,但殊途同歸?”

    “嗯,看來你領悟力還是比較強的,怎麼樣,是不是對我的道很感興趣?想不想拜師?我可以勉為其難收下你。”

    趙然整理完手上的數據後,又拉著蓉娘來到小君山西麓的上新村,這裡是去年江油縣洪災後新開闢的定居點,如今已有三百二十戶移居至此,都是江油縣逃荒而來的災民。

    上新村的村落建設已經竣工,因為戶數比較多,建村的時候分散成大約五個聚居點,呈梅花狀分佈,各自相隔百丈遠,中以水渠相間。

    這裡原本是密密的老林,現在周圍已經開出了一片片新田,大致已經超過千畝,新移民們同樣在田地間忙碌著。上新村西北處堆積了厚厚的一排排原木,壘得很高,上面有幾個幼童正在玩耍。

    趙然一處處向蓉娘介紹:“這些災民去年秋天才逃荒到了這裡,我們君山廟組織他們建設家園,開墾田地,現在已經有了初步的基礎,當然,開出來的田地還是不夠,還需要繼續加大力度,爭取在明年春耕前,將這片盆地全部開發出來,總計將超過五千畝……看到那些木頭沒?我們正在籌建家具作坊,師傅已經請來了十多位——那頭的大竹棚就是作坊,第一批家具都是桌椅。不過這兩天調研下來,還是應該將生產重心放在農具上,這一批桌椅完工以後,就讓作坊趕製農具,當然,鐵頭還需要外購……”

    蓉娘怔怔看著山谷盆地中辛勤勞作的百姓,再看看趙然,良久無語。

    比起開墾了上千畝田地的上新村,下新村的開發時間還要晚一些,進度也更慢,至今只有不到五百畝。趙然對此有些心急,如果只有這點田地的話,今年下新村的糧食絕對是個大問題,將成為君山的一大負擔。

    趙然立馬趕到小君山五色大師的洞府,將五色大師喚了出來。看著兀自哈欠連天的錦雞,趙然氣樂了:“我說大師,我這才出去幾天啊,你就躲著偷懶?我說下新村那頭新田開墾緩慢呢,原來你跟這兒睡大覺?”

    五色大師不樂意了:“咯咯,你這個小道士,我哪裡偷懶了?咯咯,這個小姑娘是誰?你還好意思說我?你自己跑出去勾搭了個小媳婦回來,還有臉怪我做事不盡心?”

    蓉娘怒了:“好嘛,你這只大鳥是什麼妖怪?嘴裡不乾不淨說的什麼胡話?什麼叫勾搭?”

    “咯咯,小丫頭脾氣不小……咯,什麼大鳥?本師是五彩錦雞!”

    這兩位說著說著就劍拔弩張起來,一個拍打著翅膀要衝過來“教訓教訓你個不知禮數的丫頭”,另一個飛出滿天法器嚷嚷“且讓你嘗嘗本姑娘的厲害”,讓趙然頭大如斗。

    趙然連忙左右安撫,好容易才讓這兩位收了鬥法的心思。他將屠夫送的那條熏腿扔給五色大師,打發著這只錦雞去下新村幫忙,這才回過神來安撫蓉娘。

    不過蓉娘卻沒怎麼生氣,反而笑盈盈道:“趙師弟,我發現你這裡真有意思,有只呆頭呆腦的癩驢不說,居然還養著只會說話的靈鳥,有趣有趣……不過你養的這只畜牲不怎麼聽話,我且多住兩天再走,好歹幫你把這鳥馴服一些……”

    正說著,天邊一道白光飛至,趙然抄在手上,然後置於額頭上一探,不禁喜道:“師門相招,又可以回華雲館修煉一個月了。”

    蓉娘路上聽趙然說過拜師華雲館的事情,只是沒想到剛好應在今日,不高興道:“去就去唄,歡喜成這樣,至於麼?”

    趙然笑道:“我跟你不同,難得有師傅……師兄指點一二,這是機緣,必須好好珍惜才是。對了,你趕緊回武後山吧,我回廟裡囑咐幾句就要上路。”

    蓉娘眼珠一轉:“你自去你的,我在這裡多停些時日,幫你管束管束這只大鳥,馴到它聽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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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感同身受

    趙然再次來到華雲谷,這裡依然是一片林木茂密的老山溝,怪石嶙峋、層林莽莽、人煙罕至,和他去年來時一模一樣。

    這一回,趙然不須大卓、小卓師叔引導了,他去年拜入江騰鶴門下時,是在華雲館受籙的,算是華雲館弟子,受贈道袍、令牌、令旗、經書等物,其中令牌就是入館的陣鑰。

    趙然下了老驢,換上標記著一朵焰火的華雲館道袍,整了整衣冠,抖手將令牌打出。一點白光沒入前方虛空之中,眼前景物晃了一晃,似乎週遭一切都未曾變化,但趙然知道護山的離火玄光大陣已經被他開啟。

    邁步而入,趙然眼前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再往前一步,忽而脫離黑暗,進入一片白茫茫的雲霧,第三步,趙然才算入了華雲谷,放眼望去,青山如黛、飛瀑流雲、亭台樓閣、畫廊水榭……咂摸咂摸滋味,自己和蓉娘投入萬兩銀子翻新的仙君園雖然華美精緻,但與這裡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遠遠不及。

    趙然一拍老驢驢臀,笑道:“驢兄自去,走時再喚你。”老驢扯著嗓子“昂”了一聲,撒開蹄子衝入一片竹林之中。

    幾頭梅花鹿在草坪間悠遊,望瞭望突然出現的趙然,又漫不經心地低頭啃草;一行白鷺自趙然頭頂飛過,趙然感覺自己蹦起來就能拽下兩隻;遠處幾名道士自橋上穿過,連看都沒看趙然一眼,匆匆不知去往何方……

    趙然深吸了一口清新滿含靈力的空氣,向著靈劍閣行去。

    華雲館十八流派,靈劍閣只是其一,位於華雲谷福地西方。登上一座小石橋,遠遠看見前方矗立著一座九層的八角高閣,這便是靈劍閣的核心所在,去年趙然曾在劍閣一層修煉過一段時光。

    下了閣,就見一個老道迎了上來,正是靈劍閣一脈的俗道全知客。

    “道長來了?且入院中安歇,幾位道長都在劍閣中修煉,魏道長說如果您來了,便請稍候,他們修煉完了就出來相見。趙道長,我已讓人準備了飯食,現在就傳入您房中?”

    趙然點了點頭,微笑道:“有勞全知客了。”伸手摸出錠十兩的金錁子遞過去,“我是俗人一個,也不知該當備些什麼見面禮才好,去年多承全知客關照,這是貧道一點心意,還望全知客不要嫌棄。”

    “這可怎麼當得起!哎呀呀……多謝趙道長賞賜了……”別看谷內谷外如仙凡一般,但黃白之物到了哪裡都是管用的,全知客搓著手接過金錁子,臉上滿是笑意。

    趙然回到上次自己住的屋子,裡面一切都沒什麼變化,剛轉了一圈,飯食就端上來了,趙然正巧餓了,也不客氣,抄起筷子就開始吃喝,走箸如飛。吃到一半,全知客又端了個托盤上來,裡面是一道熱乎乎的小菜,聞之香薰撲鼻。

    全知客將菜餚放下,笑道:“我少時曾外出學過廚藝,如今老了,已經多年不曾動手,也不知合不合趙道長的口味,若是不好下嚥,道長儘管打我板子就是!”

    趙然是個愛吃的人,當下就拔了一小半到碗裡伴著飯吃,越吃滋味越佳,口中連聲稱讚:“妙啊,這是什麼肉?這辣椒真夠勁道,平凡中顯工夫,全知客這是大廚的手藝啊!還有米飯沒有,再來一碗!”

    全知客眼都笑眯了:“趙道長是個懂吃的,我這小菜就是伴著飯裡一起吃才最好。這是麂子肉,昨日去谷外打來的;辣椒是我自種的,趙道長若喜歡,我天天給道長炒一些。”

    趙然不停催促:“好好好,快些取飯來,辣死了!辣得爽,辣得妙!不能歇的……”

    全知客答應著,忙去廚下盛飯,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吃飽了肚子,趙然飲了杯清茶,心滿意足的踱步而出,想了想,轉身去了七巧林。過雲嵐崗、火心洞,行了約莫二里地,便來到這片滿是核桃林的小山坡。

    七巧林的俗道知客入林稟告,不多時,便見諸蒙快步而出,隔著老遠道:“趙師弟怎麼來了?哦,對了,不知不覺又是一年了,趙師弟這是回來修行的吧。”

    趙然笑道:“不錯,今日剛到,正巧師父、師兄他們都在修煉,不好打擾,便來你這裡轉轉。一年不見,修為可曾進益了?”

    二人在谷中隨意遊蕩,說說閒話,看看風景,倒也自得其樂。

    談到修行進境,諸蒙忍不住問道:“趙師弟,莫不成是我看花眼了?我怎麼感覺你的修為深厚了許多?”

    趙然嘆了口氣,雙手負於身後,望著斷崖流水裝逼道:“難啊,法力已不可再進一步了,若無機緣,今生便止步於此了。”

    諸蒙開始還安慰:“趙師弟不可墮了青雲之志,修行非是一日之功,每日裡能進少許便當知足,不可能一步便踏過去……”忽然覺著不對,“哎?你什麼意思?‘不可再進一步’是什麼意思?”

    趙然搖頭嘆息:“法力已經充盈氣海,無法再有進益了,除非入羽士境,可我這根骨和資質你是知道的,愚鈍得很,哪裡有那麼容易的?”

    諸蒙眨巴著眼睛不可思議道:“趙師弟,你是說你道士境法力修為滿了?”

    趙然苦著臉道:“是啊……那感覺別提了,撐得滿滿噹噹,想尋個空位置出來都不行,如今法力再無一絲增加,怎麼修煉都不管用,煩啊煩……”

    諸蒙一頭黑線,心道你這不是罵人麼?你資質愚鈍?入道比我還晚,現在搶在我前面圓滿,你這叫資質愚鈍?那我算什麼?

    可是趙然“根骨不正”是貼在腦門上的標籤,這是公認的,諸蒙頓時五味雜陳,陷入了濃重的自我懷疑之中——莫非真的是自己根骨和資質有問題?

    修道極重心性,趙然裝逼炫耀,開了兩句玩笑,卻讓諸蒙立刻出現心理陰影,愣在原地怔怔發呆。趙然一看不好,趕忙開解:“諸師弟別想多了,其實我去年得了個機緣,助慶雲館辦了間要案,在慶雲山上得了裴大煉師許多好處,不僅混了不少好丹藥,而且還第二次正了根骨,雖然未竟全功,但效果還是不錯的……”當下將去年的事情講述一遍,並且把自己法力獲得大幅度提升的原因歸結在慶雲山上。

    諸蒙這才回過味來,沒有在陰影中“墮落”,避過了一次魔障,只不過仍是有些悵悵道:“原來如此,看來一味憋在谷中修行也見得是什麼好方法……說來慚愧,上個月我心中忽有所悟,修煉進益極快,師父說再有半年便可破境,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快了,沒想到你更快。”

    這回換趙然安慰他了:“快不代表就是好的,慢也不意味著不好,我倒認為,慢一點反而更有助於築好根基……對了,諸師弟悟到了什麼?說來聽聽,大家交流交流,共同進步嘛。”

    諸蒙苦笑道:“其實也不是你想的那麼複雜,與其說是忽有所悟,不如說是……嗯,你以前提到過的那個說法挺好——‘受了刺激’。”

    趙然問:“受刺激也是一種領悟嘛,這個沒有什麼不同的,別藏著掖著的,快些說說,也讓我受受刺激。”

    諸蒙嘆了口氣:“上月二十三日,周師姐出關了。”

    趙然:“……啊……如何?”

    諸蒙道:“入黃冠境……是慶雲館一百年來最年輕的黃冠。”

    趙然體會到了諸蒙上個月的感受,這份刺激的滋味,還真是讓人糾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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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位師兄

    和諸蒙見過之後,趙然便離開了七巧林,兩人這番見面頗有些自找沒趣的感覺,諸蒙沒興致做別的,一門心思回去埋頭修煉,趙然心底也很不是滋味,煩惱著自家精元不足的問題。

    他在諸蒙跟前顯擺了一把,此刻想來真沒什麼意思,不管怎麼顯擺,自己都要四年以上才能破境,而諸蒙雖說法力不及自己深厚,但也許半年之後便能入羽士,兩相比較,差距似乎在三四年間,也不知何時才能追得上去。

    聽說周羽墨離谷雲遊去了,趙然心中似乎鬆了一口氣,否則他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去見一見她,見了以後又應該說些什麼?

    按照道門修士通行的修行步驟,新晉黃冠之後,先要在外雲遊上一陣子,少則半年,多則三五年,歷練一番後,再回來重新修行。由黃冠到法師境是一道大門檻,如果在這道門檻上止步不前的話,會轉做道門行走,在維護天下修行秩序的同時,看看能不能尋得機緣,或是在心境上有所領悟。如果仍舊無法突破瓶頸的話,那麼這一生也就大概止步於此了。

    眼看離日落還有些時辰,趙然琢磨了琢磨,決定前往華雲谷的後山轉轉。後山居住的都是華雲館的長老,和谷內相比,這裡地勢更高,當然也更偏僻、更幽靜。華雲館一共七位長老,都是大.法師境以上的人物,這是華雲館真正的菁華所在。

    當然,並不是說入了大.法師境就是長老,大.法師境是成為長老的最基本條件,但長老卻是大.法師境中公認的拔尖人物。

    此外,還要看修士自己的意願。比如江騰鶴,早就處於煉師境的破境邊緣,不僅修為上深孚眾望,而且在道術上鑽研更深,就連幾位煉師境的長老,都不敢說在鬥法時能夠勝得過他。只不過江騰鶴為了照顧人單勢孤的靈劍閣一脈,始終不願入後山出任長老。

    沒錯,趙然的目的,就是要試著去拜訪拜訪這些大人物。去年趙然受籙時,儀軌上是有三師的,也就是監度師、傳度師和保舉師,其中保舉師由大師兄魏致真代行,監度師和傳度師可是正經的華雲館長老出任,分別是夏侯大長老和嚴長老。

    不管怎麼說,名義上夏侯大長老和嚴長老於他是有“師恩”的,雖然道門對這樣的“師恩”關係看得很淡,但趙然自己卻不能不把握住這個機會,無論如何也要有所表示才是。

    來到後山入口,這裡又有一座法陣將前谷與後山相隔,這座法陣當然和華雲谷的護山大陣“離火玄光陣”沒法比,只是起到隔絕阻擋的作用。

    有執事道童上前詢問,趙然便解釋說自己今日回谷修行,特地來拜望兩位老師。

    執事道童愣了愣:老師?

    趙然趕忙說,是啊,是我受籙時的監度師夏侯大長老,以及傳度師嚴長老。

    執事道童無語了,心道這有什麼可拜見的,如果每一個受籙道士回谷後都要來拜見,那長老們成天也不用幹別的了。不過趙然的拜望藉口是冠冕堂皇的,誰也說不出個不是來,道童只好進去稟報。

    過了不久,道童返回來,告訴趙然,說夏侯大長老正在閉關,無法得見,嚴長老正在接待貴客,也沒時間見趙然,嚴長老說趙然的心意領了,見面就暫且不必,待來日有空再說。

    這在趙然的意料之中,不過只要將自己的意思傳達過去便可,並不是真要求見。一方面不失禮數,更主要的目的在於讓對方別忘了——華雲館還有自己這麼一號人。每年提醒一次,幾年累積下來,自己在長老們心中的份量自然就和別人不一樣了。

    也不管小道童拚命推辭,趙然強行塞了幾個銀錠過去,然後施施然返回靈劍閣。

    魏致真、余致川和駱致清都已經等候多時了。

    見三人等著自己,趙然忙快步上前行禮:“見過大師兄,見過二師兄,三師兄好!”

    魏致真微笑道:“小師弟近來可好?”

    余致川打量著趙然道:“師弟,你這一年修行果然迅捷,如今可是圓滿了?”

    駱致清想了想,牙縫裡蹦出三個字:“吃飯吧。”

    當下,全知客和幾個俗道師傅們一起,在院子中張羅了一桌飯菜。菜餚偏清淡素淨,酒是靈劍閣自釀的露凝百果酒,和趙然去年來時大致一樣,只不過今日則多了一道辣椒麂子肉,確實全知客見趙然愛吃,新添的菜色。

    都是自家師兄弟,幾人也不拘禮,坐下開吃,敬了兩回酒,布了幾回菜,算是給趙然接風。

    就聽魏致真道:“師弟今年正月沒有回谷,我們幾個都很是惦念……”

    趙然忙道:“這是我的疏忽,原本以為不得師們相召,我是不能入谷修行的,自今年正月起,就天天盼著師兄的飛符,師兄知道的,我只是個記名弟子。”

    魏致真曬然道:“看來是我去年沒有交代清楚,何時回來,都由你自定。”

    趙然忙謝道:“這樣最好!”

    魏致真沉吟片刻道:“這次召你回谷,不僅是修煉的事……師父出關了……”

    余致川插話道:“師父入煉師境了。”

    趙然張著大嘴“啊”了一聲,滿心歡喜:“真的?太好了,師父如今在何處?也不知能不能拜見他老人家,說來慚愧,我這當徒弟的,到現在連師父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魏致真道:“這次召你來,就是師父的意思。你助慶雲館破獲大案的事情,慶雲館已經報過來了,師父說,你很有出息,修為雖說不高,但是個能給他長臉面的,師父很高興……”

    趙然忙道:“慚愧,慚愧,我只是幫忙敲敲邊鼓……”

    魏致真道:“師弟謙遜了,慶雲館說,你是出了大力氣的,不然裴館主也不會親自設壇為你正骨。我觀你法力似乎圓滿之象,看來是正骨之效?”

    趙然道:“裴館主說,正了一大半,還是有些不盡如人意。”

    余致川忽問:“裴中濘生得不好麼?師弟沒看上?可惜了……”

    趙然乾咳了一嗓子,哼哼唧唧道:“那個什麼,性格不合適……”其實真叫余致川說准了,他就是嫌裴中濘容貌不美。其實裴中濘長得也不難看,只是他總下意識間拿周雨墨來比較,裴中濘就悲劇了。

    魏致真把話題重新拉回正軌:“師弟,總之你的行事讓師父很滿意,他對我言道,之前只是收你入門作個記名弟子,是因為一則你根骨太差,不堪造化,二則也是因為與人慪氣,拿你當了替罪羊……”

    這位大師兄一如既往地不怎麼會說話,令趙然很是尷尬,心道你要不要說那麼直白啊師兄?

    “……但師弟離谷後的所作所為很合他的脾氣,所以決定將你正式列入門牆……”

    趙然一陣驚喜:“師兄我沒聽錯吧?”

    魏致真點頭微笑:“當然沒有聽錯,只不過咱們靈劍閣一脈行事向來隨意,沒有那麼多講究,便不再舉辦入門儀軌了,見過師父之後,我便去典造房將你記轉過來,再報與玉皇閣知曉就是。”

    趙然點頭:“低調好,我喜歡。”

    可能怕自己意思沒有說明白,或者怕趙然誤會,魏致真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再者你入門也的確不是什麼大事,就不須驚動太多了,相信你能諒解。”

    趙然:“……”

    一直光顧著吃飯,悶頭不說話的駱致清再次開口了,證明了趙然入門的確不是什麼大事,他拍了拍肚子,道:“師兄,吃飽了。”

    魏致真點頭道:“好,三師弟你回去吧,我和你小師弟還有話說,別忘了明早去後山拜見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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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找到組織了

    第二日,魏致真、余致川、駱致清三位師兄早早來到趙然的居所,引著他去拜謁師父江騰鶴。

    趙然心中帶著一份期許,夾雜著一絲激動,亦步亦趨地跟在三位師兄身後,來到了劍閣之下。

    江騰鶴坐在劍閣下的洗心亭中,微笑望著結伴而來的四個徒弟。這個道人看上去剛到中年,臉型棱角分明,眼神中透著一股盛氣。好吧,趙然承認“眼神中透著吧啦吧啦”之類的句子很沒品,但他遠遠和江騰鶴打了個照面的時候,確實是感到了好似眼睛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之前聽大師兄魏致真說,師父江騰鶴今年六十五歲,如今看來,卻好似四十來歲一般——這就是修行中人,越是修為高深,歲月在身上的痕跡就越不顯眼。

    按照修士階別來算,只有入了煉師境,壽元才算有質的提升,所以入了煉師境的江騰鶴輕輕鬆鬆能活過一百二十歲。卻不知到了那個時候,他會是什麼模樣?

    趙然站在亭外階下,待三位師兄入了亭子,侍立在江騰鶴下首之時,方才躬身稽首,大聲道:“弟子趙致然……”

    江騰鶴一擺手,打斷趙然的唱名:“進來吧。”

    趙然連忙登階而入,見腳下放著一個蒲團,立時跪倒在蒲團之上,結結實實向江騰鶴磕了三記頭。

    江騰鶴點頭道:“起來吧。”又招呼其他三個弟子:“都坐。”

    魏致真等人都憑空摸出一個蒲團來,坐在江騰鶴身邊。魏致真告訴趙然:“這個蒲團是師父親手鍊制,我等弟子每人一個,你腳下的便是師父賜給你的拜師禮。”

    “多謝師父!”趙然起身,先從儲物扳指中掏出一枚果子,遞了過去,向江騰鶴道:“聽大師兄說,師父前日壽辰,弟子沒來得及給師父拜壽,實在慚愧……區區一點心意,還望收下,以全弟子孝心。”

    魏致真和余致川都滿腹狐疑地注視著這枚果子,一時間看不明白。

    卻見駱致清坐在對面使勁嗅了嗅,皺眉道:“好苦。”

    趙然無語,這也能聞得出來?這是什麼鼻子啊?

    駱致清一句話頓時將魏致真和余致川點醒,二人驚叫一聲:“苦參果?”

    不怪他們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實在是苦參果這種靈果極為罕見,雖然名列《芝蘭靈藥譜》第十一位,但它生長於吐蕃岡波仁切山,中原大地很少有人見過,所以一時半會兒根本想不起來。

    趙然道:“正是苦參果。”他現在臉皮已經厚了,但凡拿出來的寶貝,只要是沒法道出來歷的,全數推到自己那一段苦逼的夏國逃亡經歷中,此刻也不例外,順嘴就將當年在寶瓶寺抄家的故事再次講述一遍。

    江騰鶴笑了笑,也不推辭,將苦參果攝入掌中,收下了這枚苦參果,點頭道:“你有心了。”

    送了禮物,趙然將蒲團挪至二師兄余致川下手,面對著三師兄駱致清坐了下來。坐在蒲團之上,趙然頓感渾身麻癢難當,條件反射般就要跳起來。

    好在他心思敏捷,馬上領悟到這蒲團的用處,似乎和洗心亭有異曲同工之妙,於是立刻凝神收心,全力運功入靜。

    去年趙然在洗心亭中修行多日,已經煉就了雜亂紛擾中收心入靜的本事,今日多加一個蒲團,也不過就是強度不同罷了,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入靜多時,長長喘了一口氣,煩躁的心思平靜下來。

    師父江騰鶴和三位師兄一直沒有吭聲,等了半個多時辰,待趙然適應之後,才開口道:“你剛才向我磕頭拜師,從此之後,便是靈劍閣一脈的真傳弟子了,既然入我門中,少不得還要將師承來歷告知於你。”

    於是江騰鶴開始講歷史,趙然認真學歷史。

    靈劍閣一脈源遠流長,追溯上去,派名應為“樓觀”,開派祖師為尹喜。上古時,尹喜為函谷關令,忽有一日望見紫氣東來,知有高人駕臨,於是中道等候,等來了西行的老君,得授《道德經》。

    於是尹喜歸隱終南山麓苦修真經,結草為樓,觀望星氣,樓觀一派因此而得名。尹喜道法大成後飛昇為仙,號文始真人,終南山下於是道法大興。其後,文始真人遣其弟太和真人尹軌下降樓觀,授梁諶等人《日月黃華上經》等經文,於是樓觀一派自此成型,梁諶被尊為樓觀派師祖。

    至唐時,樓觀一派達到鼎盛時期,高祖皇帝在長安建宗聖觀,樓觀道士不下三千,直到六百年前,才逐漸衰落下來。

    說到樓觀的衰落,就不得不提佛道之爭。在這方世界,佛道之爭本已有之,但最激烈時則在大唐中後期,最終演變成佛道近百年的大戰。佛道之爭的本質當然是對信眾的爭奪,但在教義上,有一個很重要的癥結,就是誰在先誰在後的問題。

    道門認為佛門是老君化身所創,《老子化胡經》中說得很明白了,故此佛法不過是道法之一;佛門則認為佛祖是老君的師傅,而且是爺爺輩隔代傳藝,《清淨法行經》中說得明白,“佛遣三弟子赴震旦教化,孺童菩薩,彼稱孔丘;淨光菩薩,彼稱顏回;摩柯迦葉,彼稱老子。”

    你看,道門說佛祖是老君的分身,故此佛法是道法所傳;佛門更狠,反說老君是佛祖弟子——連佛祖分身都算不上,至於樓觀派的師祖梁諶,就更別提了,算起來應該是佛祖的侄徒孫!

    因樓觀一派尊奉“老子化胡”的真義,所以對佛門的“反咬一口”極為不滿,在一百多年的大戰之中出力最多。樓觀派戰力非常強悍,當時是道門鬥法時的頂樑柱,可正因為樓觀道士往往衝在最前面,死傷也是最重的,等道門將佛門驅趕出中原以後,回過頭來一看,樓觀道士已經所剩無幾了。

    在廬山各派坐論時,失去了實力的樓觀派毫無發言權,被打發到了四川,併入龍安府華雲館,成為華雲谷十八流派之一。後來樓觀派將百年大戰中奪取的各種飛劍法器建閣存放,於是漸漸被稱為“靈劍閣”,樓觀二字幾乎無人提起。

    最後江騰鶴道:“樓觀一派已然式微,甚至連本名都被外人所變,但我等既為樓觀弟子,卻不能忘了祖源,這一點,無論傳承多少年,都必須牢記於心。”

    眾弟子躬身:“謹遵師父教誨!”

    江騰鶴又道:“這次將你們召集而來,除了讓趙致然列入門下,也是有事想和你們說。為師閉關一載,全力苦修本命元神,七日前忽有所感,元神顯化神識,離體而出,神遊天外。由外而觀己、以神識而察天地,其中意境妙不可言……”

    當下,便將自己沖關破境時的體驗娓娓道出。其間還反覆停下來,讓弟子們挨個發問,然後針對性地講解和回答。

    趙然忍不住心頭狂跳,一邊認真聽著、記著,一邊激動得快要留下淚來。他入修行門檻也有年頭了,卻是頭一回有師父認真傳道解惑。之前無論是大卓、小卓師叔也好,還是御姐朱七姑也罷,甚至裴中澤、五色大師等人,雖說也經常指點他一些修行上的問題,或者道術上的要詣,但從來沒有這般耐心。

    這是趙然上的第一堂道法課,雖然內容高深了許多,很多東西聽不太懂,但依然令他如痴如醉。聽著幾位師兄和師父探討修行上的疑難,看著他們時不時轉過頭來向自己做進一步的闡述,趙然感到心底裡油然而生一股暖意。

    老子今天總算是找到組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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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樓觀承繼

    洗心亭中的這堂道法課直講了一天,到了日頭西斜時,江騰鶴才堪堪停下。很多內容是此時的趙然無法理解的,尤其是觸及煉氣以上境界的東西,對於他這個還處於練精一關的小道士來說如同天書一般晦澀。好在趙然記憶力向來極佳,雖然聽不懂,卻不妨礙將之牢記在心,等以後境界到了再去鑽研,倒也不至於落下太多。

    江騰鶴停下大約一炷香的工夫,之後忽然嘆了口氣,道:“為師入了煉師境,按照華雲館的規矩,不能再逃避了。後山已經新建了一座長老樓,為師明日就要遷入後山。”

    師兄弟四個連忙齊聲唱賀:“恭賀老師榮登長老之位!”

    江騰鶴道:“每月初八,為師都會在經堂中傳授道法,只是聽的人多了,便不能再像今日這般教導你們。當然,你們若是有什麼疑問,可以到後山尋找為師,不過要掌握火候,免得旁人說我偏心。”

    升為長老後,實際上等於入了華雲館的最高一層,按照規矩是不能偏向某派——尤其是出身的流派。

    “……致真,今後我樓觀一脈,便由你來擔當傳功法師,平日裡也該出去走動走動,若是有了根骨資質俱佳的好苗子,便收下來,也好讓我樓觀一脈傳承不絕。致川、致清、致然,你們三個今後要多多幫襯大師兄,我樓觀一脈人丁不旺,切記抱團才好取暖的道理。”

    “是,老師放心。”

    江騰鶴轉向趙然道:“你既入我門下,從此便是華雲館的正式弟子,不須再受每年一月入館學道的制約,今後可以遷入館中修行……但修道不僅是功法,心性也是極重要的,我仔細瞭解過你這一年的經歷,協助慶雲館破案、關心君山百姓疾苦、救助江油受災難民……按照修行的慣例,如此一門心思沉浸在俗務之中,修行上本應是困難重重的,可你卻法力近乎圓滿,致然,你的道是什麼?”

    趙然想了想,乾脆坦白了一半:“老師,弟子原本為農家子,生計困苦、衣食無著,後來覓得機緣,入了谷陽縣無極院。弟子從火工居士做起,受牒入道,而後為經堂靜主,遷方堂方主,再往君山建廟,與俗世瓜葛甚多,看多了百姓疾苦、閱過了世態炎涼,是以弟子對俗務很是上心,總是想盡自己之力,為這方土地的百姓做些實事,實在是拋不下、舍不開。說來也怪,弟子每做成一件事,便覺心頭清明一分,於道法的領悟便多一分,修煉時的進度便快一分……老師,弟子有時候也在想,或許我之道便是世間之道、俗務之道,注定是學不來三位師兄的逍遙無塵、仙風道骨了。”

    江騰鶴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人有各人的道心,大道萬千,又有誰的道是和別人一樣的呢?你能找到自己的道,單憑這一點,為師便對你多有期許,只要你能堅持下去,別看根骨不如你三個師兄,但將來成就絕不會比他們差。”

    趙然汗顏道:“老師謬讚了。”

    江騰鶴道:“為師剛才說過,修道不僅修的是功法,修的更是道心,你既然生了自己的道心,便順其自然,忙於俗務有時候並不一定是修行上的耽擱,或許反而是一種積累。所以我也不強求你留在華雲館中,順著你自己的道心,想怎麼修行就怎麼修行,有了難處,便回來向你三位師兄請教,若他們不能助你解惑,便來問我,若我還是無法解答,自會為你另尋高人。”

    趙然心裡頓時鬆了口氣,他原本存有一份擔心,生怕成為正式弟子後要受華雲館規矩拘束,不至黃冠不得出谷,如果真是那樣,他的功德力修煉就會出現重大問題。今日既然得了江騰鶴的允許,那這個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

    江騰鶴又取出一柄半尺長的金黃玉劍,揮手送到魏致真面前。這柄玉劍懸浮在魏致真頭頂上方,散發著柔和的氣息,將魏致真籠罩在金光之中。

    江騰鶴喝道:“祭血!”

    魏致真忙伸出左手,將無名指湊到玉劍劍鋒上,劍鋒輕輕一顫,幾滴鮮血自指尖滲出,旋即立刻被玉劍吸了進去。

    一道血紅的游絲在玉劍上遊走一週,然後沒入劍柄之中,玉劍隨即在空中劃了半個圈子,倏忽向下一閃,隱入魏致真額間。

    只聽江騰鶴道:“太和真人下界時,曾傳我樓觀師祖梁諶經書三卷,其中《日月黃華上經》和《混元聖經》為梁祖師煉為飛劍兩柄,以為鎮派之寶。適才授你的,便是日月黃華劍,你務須勤加習練,不可懈怠。只需發揮此劍一二成效用,大煉師境下,便足可自保。今後樓觀一脈若有不軌之徒,亦可以劍斬之,以肅門規!”

    江騰鶴這番舉動,等若是將樓觀派交到了魏致真的手中,若是幾百年前,這相當於傳讓掌門之位。

    魏致真連忙恭恭敬敬向江騰鶴拜了三拜,口中道:“謹遵老師教誨!”

    江騰鶴沉默片刻,向趙然道:“玉皇閣發來飛符,徵詢為師意見,說是找到了玄甲龜的精血,想要為你煉藥。”

    趙然大喜,隨即心思又沉了沉,想了想問:“老師,不知發來飛符的,是哪位?是蔡師叔還是東方師兄?”

    江騰鶴搖頭:“既非蔡雲深,也不是東方致敬,飛符是以玉皇閣的閣台名義所發,為公而非私。”

    趙然愣住了,皺著眉道:“這卻奇怪了……不知飛符中說了什麼,是有什麼事情要弟子去辦麼?”

    江騰鶴道:“你見事也算機敏,知道其中的蹊蹺……究竟什麼事情,飛符中也沒有說,只是詢問為師是否可行……你且在谷中修行一段時日,待為師探明後再說。你放心就是,有什麼難為人的事情,為師自會替你擋著,實在不行的話,蔡老兒與為師還算有些情面,到時候向他打探玄甲龜的出沒之處,他蔡雲深能取得,為師便取不得了?”

    趙然感激涕零,深深伏下身子,向江騰鶴拜了一拜。

    江騰鶴離開了靈劍閣,遷入華雲谷後山之中,成為了華雲館的第八名長老,其中也少不了一番動靜極大的儀軌,趙然等靈劍閣弟子自是全程參與其中。

    四月初八,適逢新任長老江騰鶴頭一次講授道法,經堂中坐滿了前來聽講的華雲館弟子,趙然粗粗數了數,竟然有一百多人,足足佔了華雲館修士的近八成,除了閉關的、外出未歸的、確實有事的,幾乎能來的都來了。其他七位長老一個不缺,十八個流派的傳功法師到了十六個,由此可見江騰鶴在華雲館中的地位和名望。

    江騰鶴講授的是劍術。飛劍一道是修士們最愛的道術,但會者眾、精者少,一般人還真不敢當眾講授這門道術——詰難的問題會把人淹死!

    但在華雲館十八流派中,靈劍閣就是以飛劍見長的,光看劍閣中滿滿噹噹的各種飛劍,就知這一派的人劍術造詣如何——趙然除外。

    一堂課下來,江騰鶴立即贏得了極高的讚譽,同時也鞏固了他華雲館劍術大家的名號。

    與此同時,新任傳功法師魏致真也開始向趙然講授靈劍閣——樓觀一派的道術。

    “如今道門的修行,以正一和全真為主,正一未符籙,全真為內丹,當然這是主次之說,並不是正一就不修內丹,全真就不授籙職……但我樓觀一派卻不同,其實是不分符籙和內丹的,或者換句話說,既修符籙,亦修內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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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道門修行理論

    魏致真榮升靈劍閣傳功法師,他的第一項任務,就是向趙然普及靈劍閣一脈的修行路數。趙然聽得極為認真,這一次的學習,雖然不涉及具體功法,但卻指明了修行的方向,正是他一直欠缺並極度渴望的。

    道門修行分為九階,由低至高依次是道士、羽士、黃冠、法師、大.法師、煉師、大煉師、天師或真人、大天師或大真人。就其稱謂而言,其實說的是籙職,也就是你到了哪一層境界,道門便授予你相應的籙職。比如趙然如今正在練精一關,相應的籙職便是道士,所以修行中俗稱道士境。

    但實際上,這九階籙職對應的九層境界才是真正的修行境界,按照道門修行典籍的劃分,可以歸入四大階段,即: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

    無論正一還是全真,在練精化氣這一階段沒什麼區別,都要經過道士、羽士和黃冠三個境界,修行上是相通的,也的確分不出區別。

    煉精之前都要吸納天地靈氣中的炁,為氣海的成型打好基礎,這一關也是築基的關節,基礎打好了,後面的修為深厚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築基完成後,修士可授“道士”籙職,入道士境——這也是趙然目前的境界。

    入道士境後,修煉的主要任務便是煉化精元、吸納靈炁,精元是自身所產,靈炁要從外界吸納,一內一外,兩者不可或缺。精元和靈炁煉化出來以後,存儲於氣海之中,待存滿之後,需要將其融合,凝煉為精炁。第一滴精炁融合的同時,便算是入了羽士境。這裡需要注意的是,精元和靈炁同時存儲於一個氣海之中,二者並不排斥,實際上更可以看作是“一個氣海兩層空間”,你存你的,我存我的,存在一起卻互不干擾,似乎是兩個空間,可又能凝練融合,所謂“玄之又玄”,無外如是。

    趙然現在就卡在這一關上,他的靈炁(其實是功德力轉化而來的法力)已滿,可精元不足,所以無法進入凝練精炁的階段,自然就入不了羽士境。

    當精元和靈炁充滿氣海之後,可以著手進行融合,或者說是凝練,第一滴精炁凝練出來之後,便代表著正式進入羽士境。

    當精炁充盈氣海之內,可將其煉化為“胎”,胎為成丹之前兆,又稱“丹胎”,其狀混混濁濁、粘連纏綿、變化無形。丹胎出現後,修士入黃冠境,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腎藏精,神魂意魄精皆定,心肝脾肺腎所屬南方赤火、東方青木、中央厚土、西方白金、北方墨水朝元,此為五氣朝元。

    道門所云之“丹”,其本質就是氣,所以丹胎初成之後,便進入第二大階段——煉氣化神。

    所謂煉氣,就是將丹胎煉化為金丹,成就金丹大道,便可入法師境。這一關極難,無數道門修士被擋在了金丹大道之外,終生不得寸進。能夠成為金丹修士,便算是真正步入了修行的正路之上,和黃冠境以下完全是兩個概念。

    煉出金丹之後,便要開始修行本命元神,也就是第二個步驟——化神。由這個階段開始,道門出現了內外之別,也就是正一和全真兩種修行法門的分別。

    修行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長生,想要長生,就必須煉成本命元神。金丹是法力的凝聚體,無論正一還是全真,金丹都是法力之源,代表的是修為的境界,而不是方法。不同之處在於,正一所代表的外丹道,其本命寄託在符籙之上,稱本命符籙,全真代表的內丹道,本命直接寄託在金丹之上。

    符籙可以直接鬥法,而金丹不可,所以全真一派也會修煉某種法器與金丹相連,又稱本命法器,但卻並非真是本命。

    由此開始,外丹道和內丹道在修行上出現巨大的鴻溝,到了最後領悟天道時,外丹道的本命符籙融入天地,可以調動天地和周圍環境的力量,以天地為師,稱天師;全真則將自身煉為天地,體內煉就宇宙,人體歸於本真,稱為大真人。此為合道。

    那麼魏致真所說的,樓觀一派既非內丹又非外丹,或者說既為內丹又為外丹是什麼意思呢?

    樓觀一派出世極早,當樓觀大興之時,道門其實還沒有正一和全真,更不存在內外之別。在本命元神的寄託物上,樓觀派道法行的陰陽之道,也稱兩儀之道,也就是說將本命元神同時寄託在符籙和金丹之上。

    魏致真特意向趙然解釋,同時寄託的意思,並不是說本命元神的一半寄託在符籙上,另一半寄託在金丹上,也不是說本命元神前一刻寄託在符籙上,後一刻寄託在金丹上。它同時與符籙和金丹相合,既在符籙上,又在金丹上,換句話說,它既不在符籙上,又不在金丹上。

    這句話或許很難理解,但卻是樓觀派本命元神二元性的真實寫照。舉個簡單的例子,樓觀派修士和別人鬥法時,可以直接以本命符籙出招,也可以與金丹相連的本命法器出招,二者都是“大招”,威力無窮。當本命符籙受損的時候,本命元神並不會受損,因為它寄託在金丹之上。那麼如果本命法器受損了怎麼辦?也不怕,因為本命元神不在金丹之上,而是寄託在符籙之中。

    趙然聽得目瞪口呆,對這種玄之又玄的事情很難理解,最後只能勉強借助另一方世界“波粒二象性”學說來強迫自己接受。

    不過理解起來雖然很困難,但聽上去卻相當不錯,趙然心中不由又是激動又是鄙夷。激動的是這條路子太邪乎,絕對是殺人或保命的“光明大道”;鄙夷的是如此戰鬥除了“耍賴”二字,真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來形容。

    當然,趙然現在還沒有機會接觸樓觀派的核心道法,他一個小小道士,必須將羽士、黃冠和法師境跨過去,才能考慮本命元神的事情。只有到了那個時候,魏致真才會將樓觀秘藏——《水石丹經》傳授給他。

    甚至到現在,二師兄余致川和三師兄駱致清都還沒有見過這本書,他們兩個至今還沒邁過黃冠到法師之間這一瓶頸。

    經過魏致真的講解,趙然終於算是徹底縷清了未來修行的步驟和思路,雖然《先天功德經》裡也有簡單的解說,但畢竟絕不可能有魏致真講的那麼清晰,更何況《先天功德經》後面幾章的內容還沒到手,所以趙然對這方面的知識相當貧乏。這就是有老師和沒老師的區別。

    單就目前而言,想要進入羽士境,必須先把精元煉化完成,然後再和法力融合,爭取凝練出精炁來。不過趙然也說不好到底自己凝練出來的還能不能叫精炁,不過既然《先天功德經》上也是這麼說的,那想必應該是沒問題的。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趙然每天都在向魏致真惡補修行基礎知識,算得上大有收穫。

    除了惡補知識外,趙然的修煉主要安排如下:

    每天在洗心亭中坐在蒲團上靜心,同時修煉九天玄龍大禁術。

    然後入劍閣第一層煉劍。他本來還想再挑選一兩柄飛劍,但魏致真告誡他一句“貪多嚼不爛”,便將他徹底打醒。修煉時便還是以飛劍空空和飛劍松風為自己的主要手段,在劍閣第一層的近百飛劍中反覆磨練。

    十多天下來,飛劍空空沒什麼進展,依舊是“詭譎人寰”的出招軌跡,而飛劍松風的使用卻得到了極大鍛鍊,無論是出手速度還是劍術的控制騰挪,都有了顯著提升。有時候趙然不禁想,這也就是在劍閣之中,換個別的地方,哪裡有那麼多飛劍和自己陪練?難怪樓觀派以飛劍出名,千年古派的底蘊畢竟還是不俗的。

    就在趙然勤於修煉,幾乎忘了外界的時候,大師兄來到了劍閣一層,將沉浸在煉劍中的趙然喚醒:“小師弟,老師相招,讓你去後山見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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