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904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39
第二十章 竹君子和宰肥羊

  一句山人自有妙計,足以擋住那些心滿意足於能夠整修房舍的村民,可卻完全擋不住好奇心發作的朱大小姐。

  張壽雖說從母親吳氏那兒成功擠出了一部分積攢多年的體己,可既然卻不過朱瑩那番真心好意,收下了那個裝著大小姐私房錢的錦匣,如今他當然不可能拒絕她的合理要求。

  此時此刻,他不時側頭看一眼身旁的朱瑩,擔心步行的她是否能跟上,畢竟,前天她那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虛弱,以及在烈日底下大汗淋漓,顯然體力不足的樣子,他實在是印象太深刻。可他每次去看她,卻發現她都在饒有興致地打量自己,只能無奈移開目光。

  忍無可忍,他冷不丁問道:“我就這麼好看嗎?”

  “當然。”朱瑩大大方方地一笑,隨即自顧自地說,“你眼下這一身翩翩青衫走在竹林裡,舉手投足文雅天成,就彷彿竹君子再現人間,怎麼會不好看?”

  饒是張壽來自一個臉皮不厚就沒飯吃的時代,姑娘們常常會在各種社交媒體上尖叫說某某某好看到想XXXX,能夠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是喜歡你好看,好看男人絕不是渣男,可那都是一步步走向開放,經過現代文化熏陶的。

  而在眼下這個就連鄉間未婚少女都會羞羞答答,脈脈含情的年代,朱大小姐的做派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膽大包天了。想到朱瑩從一開始見到他時就表現出鮮明喜惡,他不禁笑了起來。

  “什麼竹君子,你這話說得我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少得了那樣?再說,你不是沒看過我殺生,也不是沒看過我近庖廚,更不是沒看過我給村裡的少年當小先生,應該知道我就是個生活在俗世的鄉下小郎君,沒那麼清新脫俗。”

  “那又怎樣?”朱瑩笑吟吟地挑了挑眉,“又不是成天傷春悲秋,大袖飄飄,瘦骨嶙峋,彷彿隨時都能乘風而去,那才是仙風道骨。阿壽你就好像這滿山竹林一樣,綠得很動人,很鮮活,佛家不是常說什麼入世,什麼出世嗎?你就像是入世的竹君子!”

  “好吧好吧。”張壽終於覺得,在這位大小姐面前就算想自黑都很困難,只能投降,“不說我了,你這國色天香的富貴牡丹,走在這山道上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是我小看你了。”

  “我都對人說是下鄉巡視我家的產業,要是整天悶在家裡像什麼樣子?再說,我騎馬射箭在行得很,趕明兒讓你見識見識!”

  朱瑩微微昂起了頭,卻在心中很滿意張壽對自己的誇讚。她才不嫌牡丹俗氣,要是他說自己什麼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她才會覺得俗。

  因為京城那些貴介子弟,已經對她把各種形容美女的詩句給重複過無數遍了。

  得意的同時,朱瑩便自吹自擂道:“我可不是那種弱柳扶風傷春悲秋的大家閨秀,我來的頭一天是被二哥氣得好幾天沒怎麼吃飯,第二天是被太陽曬得頭昏眼花,這會兒又涼快,景緻也不錯,我再走二十里也不會覺得累!”

  她一邊說,一邊再次斜睨了張壽一眼,同時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再說了,一旁還有一個秀色可餐的美少年,同遊竹林,她有什麼不願意的?

  就在這時候,道路突然到了盡頭,入目的赫然是一座方正高聳,用不同顏色的竹筒編成憨態可掬兩隻滾滾圖案的影壁,而影壁上恰是和張壽之前那筆跡不同,蒼勁有力的三個字。

  “翠筠間。”

  張壽念了一遍,見一旁的朱瑩有些驚愕,他便笑著快走一步在前頭帶路,等從一旁那看似密不透風的竹林中拐入另一條不顯眼的小徑,走了十餘步,他就轉過身來。

  果然,當看見那豁然開朗的一幕時,朱瑩顯然是愣住了。

  這山上竹林深處偌大的空地上,一座座精巧的竹屋錯落有致點綴其***衛著居中那座微微泛黃,顯然是上了年頭,樣式也顯得有些古樸,又或者說老氣的竹屋。而那竹屋上,也懸掛著唯一一塊牌匾,上書清風徐來,恰是和影壁上翠筠間三個字的筆跡一模一樣。

  至於散落四周的那些竹屋,用料明顯較新,每一座形制都不盡相同,有尖頂,有坡頂,有圓頂,清一色都是竹子搭的架子,而後屋頂鋪的茅草,風格各異。相比村中那些寒酸的村舍,這裡撲面而來一股清逸之氣。

  只不過張壽知道,竹架固然刷過桐油,茅草頂和竹架頂端中間也鋪了一層油布,但這種建築的壽命,實在是不好說得很。不過在這種沒有酸雨的年代,維持幾年不難,就像當中那一座據村民說原本曾經住過一位老隱士和兩個僮僕的竹屋一樣。

  只可惜,當他穿越過來的時候,這位竹林深處的隱逸已經消失無蹤了,別說什麼典籍,連日常生活的瓶瓶罐罐都沒留下,可能是終南捷徑難達成,受不了這苦日子重新入世去了。

  可他倒覺得這竹屋的建築風格不錯,於是呢,他就利用各種小恩小惠,說服了農閒時間的村民,這兩三年陸陸續續在四周圍修了這一座座竹屋。盤算著日後假造點什麼古蹟引人憑弔,吸引一點肯掏錢的冤大頭在此靜心小住。

  為了杜絕春天萬一竹筍到處瘋長毀了屋子,所有竹屋全都是打了高高的架空底座,而且,每年開春,村子裡那些半大孩子興高采烈地在林間挖竹筍,也常常鑽到竹屋底下捉迷藏,半是給家裡桌上添菜,半是玩兒。

  他正尋思,設想中的文人墨客還來不及吸引,紈褲子弟卻可能蜂擁而至,是不是要在佈置上重新做點文章時,突然就只聽朱瑩突然笑了起來。

  “那些附庸風雅的豬頭不願意住村裡,更不可能去你家投宿,但十有八九會看上這個幽靜雅緻的地方!可阿壽,說句不好聽的,那些都是最無法無天的傢伙,就算平日裡揮金如土,讓他們乖乖掏錢住卻難,就算人真的蜂擁過來,總不能讓我親自出面宰他們這些肥羊吧?”

  張壽本來正在思索這個問題,此時轉頭一看興致盎然的朱瑩,他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好主意……又或者說,餿主意。

  “收錢是不可能的,能營造出這樣一大片竹林的隱逸高人,怎麼能是一個銅臭逐利的商人呢?可是,如果把入住的條件從交錢改成解題,這樣應該就顯得足夠高雅了吧?解不出來,在你面前沒面子,誰能忍受得了?如此掏錢買面子,不就順理成章了?”

  嗯,我都把話說這份上了,你是不是該明白了,我其實是很在乎錢的庸俗小郎君?

  張壽心裡這麼想,可誰知道話音剛落,就只見朱瑩看自己的眼神裡有些抑制不住的期待。

  “難不成你打算用那些奇奇怪怪的圖形題去為難人?”

  雖說大小姐的反應出乎意料,但被打擊了好幾次的張壽也沒失望,只是哂然一笑道:“要難住這些人,何必用幾何?”

  雖說這年頭徐光啟還不知道在哪,幾何兩個字還沒普及……而且,古人的智慧確實不能太小覷。但是,對著一群紈褲子弟,用得著拿出平面幾何甚至立體幾何這種大殺器來碾壓嗎?

  小學奧數足夠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39
第二十一章 有智慧的陸豬頭

  “就是這麼個破地方?”

  用馬鞭指著不遠處那座村莊,當從下人那兒得到了點頭如小雞啄米的答覆,陸三郎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連惱怒都忘了。

  朱瑩那是什麼人?好華服,喜美飾,就連到別家做客的時候,也往往會挑剔屋宇陳設,偏偏眼光極其精到,如今趙國公府的園子據說也是趙國公聽從了當時年少的她,改動了其中好幾處設計,四年前落成,賓客紛紛稱讚是京城第一名園。

  而且,每年宮中太后賞賜誥命夫人和各府千金,朱瑩得到的賞賜有時候甚至超過長公主,更不要說那些公主了。

  就是這麼一個曾經當眾不屑地鄙薄他陸家房宅院落古板陳腐,他母親陳夫人穿著老氣言行舉止刻板,扮演惡婆婆都不用化妝的驕縱大小姐,會願意住在這種一無所有的鄉下?

  傳言居然說是趙國公在這兒早早給她定下了一個未婚夫,簡直匪夷所思!

  陸三郎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屁股,他那沉重的肥腚壓得身下那匹精挑細選的高頭健馬四條腿微微屈了屈,馬兒那似乎會說話的眼神中清清楚楚流露出了一絲哀怨。奈何陸三郎看不到坐騎的辛苦,反而用力揮下了馬鞭,逼迫坐騎不得不死命邁開四蹄朝前奔跑。

  當他一馬當先來到村口時,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醒目的磚牆瓦房——沒法不醒目,在滿村正在整修的破屋爛房襯托下,這座“豪宅”被空前凸顯了出來。

  他甚至還都沒開口命人前去打探,就看到了那個無精打采端著銅盆從大門口出來的俏婢。

  “流銀!”

  陸三郎叫出口之後,這才想起這小俏婢就和她的主子一樣,張牙舞爪,凶悍至極。

  曾經有個不敢打朱瑩主意的膽大傢伙把黑手伸向了這個丫頭,結果……人被揍得那張臉連親生爹娘都差點不認識!而事後朱瑩一口攬下了責任,當面損得那傢伙當右副都御史的父親無地自容,以至於得知此事的皇帝雷霆震怒,直接把那個教子不嚴的傢伙給罷官趕回家了。

  儘管如今趙國公父子看似危若累卵,自家父親一面在其中有所謀算,一面依舊唆使他追求朱瑩,但陸三郎卻覺得,那位太夫人足可鎮壓大局,再加上朱家主婢積威之下,此刻他立時對小丫頭擠出了一個他自認為最和善的笑容。

  同時,他不動聲色夾緊馬腹悄悄往後退,生怕流銀那銅盆裡的水突然衝著自己當頭澆下。

  總算讓他如釋重負的是,流銀把銅盆中的水往旁邊一潑,隨即就沒好氣地抬起頭來:“陸公子怎麼有空跑這窮鄉僻壤來?”

  一聽流銀抱怨窮鄉僻壤的口氣,陸三郎這才覺得原本打西邊出來的太陽終於正常了。

  就和他不得不裝出一副色迷迷死追著朱大小姐不放的架勢一樣,那個驕傲到猶如開屏孔雀似的朱瑩,怎麼可能願意呆在鄉下?哦,據說開屏孔雀都是公的……

  於是,陸三郎連忙滿臉堆笑地說:“自然是因為聽說朱大小姐到了這來,我才特意從京城趕過來探望她。我一大早就出發了,為了趕時間連車都沒坐,一路騎馬飛奔……”

  沒等陸三郎把話說完,流銀就沒好氣地打斷道:“陸公子好意我家小姐心領了,大熱天的勞煩你過來一趟了,請回吧。”

  陸三郎好容易才從流銀口中聽到一絲對這鄉下地方的不滿,誰料她下一句就是趕自己走,他倒是很想走,可惜家庭狀況不允許他這麼明目張膽地打道回府,他這胳膊擰不過老爹那條大腿。他下意識地打算趕緊滾鞍下馬……結果,差點就變成了滾鞍落馬!

  幸好後頭跟來的一個護衛眼疾手快,飛也似地一躍落地扶了他一把,陸三公子方才沒在泥地裡栽跟斗。

  心有餘悸地站穩之後,陸三郎哀嘆一聲自己為了演戲也是拼了,趕緊上前攔住了流銀。見她雖說惱火地怒瞪自己,但到底沒動手,他連忙討好地笑了笑。

  “流銀姑娘,有話好好說。如果大小姐真的有什麼麻煩,只管和我說一聲,刀山火海,我一定絕不含糊!”

  上刀山你這豬頭一身肥肉夠割幾刀?下火海熬油倒是挺不錯的……

  流銀一面打量陸三郎暗自腹誹,一面對比張家小郎君那張出塵脫俗,宛若畫卷中仙人臨凡的臉,突然直接冷笑了一聲:“你既然聽說,那也該知道,我家小姐有婚約了!這事兒已經鐵板釘釘,太夫人親口說的,二少爺都被禁足了,你就死了這心吧!”

  陸三郎那臉皮還是極厚的。他非但沒有因為流銀一句話而氣餒,反而更加討好,甚至有些低聲下氣:“流銀姐姐,你好歹替我告訴瑩瑩一聲,我對她一片赤誠……真的,她若是嫌棄我娘為人古板囉嗦,只要成婚之後,我們可以搬出去住!”

  對不住了,娘,誰讓你也抗不過老爹,我只能借您的名義用一用!

  什麼流銀姐姐,肉麻死了!流銀頓時暗自大罵,隨即方才想起了正事。

  她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斜睨了陸三郎一眼,沒好氣地說:“大小姐是到這鄉下來好好散心調養的,不見外客。太夫人還派了很多護衛過來,甚至又出錢幫著村裡整修房子,你如果不想太夫人大發雷霆,那就別打這主意了!幸好張小郎君這幾日出門不在,你快走吧!”

  張……原來那個不怕死到和朱瑩訂婚的倒霉蛋姓張!

  謝天謝地,就算他那個精於謀算的老爹覺得和朱家結親有利可圖,他那親娘捏著鼻子不得不答應,大哥二哥樂得看他笑話,他總算不至於真的和那個雖說豔麗無雙,脾氣卻壞到極點的千金大小姐配上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裝出一副痴情的豬頭模樣:“見不到大小姐,我就不走!”

  流銀輕哼了一聲:“你留在這?住哪?這鄉下地方的房子你都看到了,就張家大宅勉強還算像樣一點兒,其他那些人家根本就沒法住人!你堂堂尚書公子,能住得下去?”

  “我……我讓人回家送帳篷過來!”陸三郎話一出口,就立刻閉嘴了。

  他平日養尊處優慣了,哪裡能夠睡得了帳篷?萬一被流銀當真了,那他可就慘了!

  見陸三郎滿臉糾結,流銀這才若有所思地說:“村後竹林裡住著一個隱士,常常有朋友來訪,就請村民為他搭了大片竹屋,雖說也挺簡陋,卻至少清新雅緻,那兒倒是可以住。只不過,老先生學識淵博,相識滿朝中,老來避居山林,偶爾接待朋友,卻不喜俗人攪擾……”

  “這地方好!”沒等流銀把話說完,陸三郎頓時眉飛色舞,“此等雅士,必定知道我爹名聲,肯定會容我小住幾日!”大不了他多出點錢就是了,總比睡帳篷或是借宿民宅好!

  流銀冷笑一聲:“哪裡像你想得這麼簡單!這位先生在竹屋門前掛了一串竹板,上頭全都是各式各樣的難題,只要解出一道,就能住一天!解出三道便是三天……你要真能住下來,小姐說不定會對你刮目相看!”

  陸三郎頓時暗自嗤之以鼻。朱瑩美貌出名,可不喜歡讀書同樣出名,她能做到的事,他還會做不到?

  他沒有美貌,但他有智慧!雖然他不求大小姐賞識,但他卻想見識一下到底什麼難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39
第二十二章 竹林深處有難題

  張家大宅尚且不放在眼裡,村子裡那些正在整修,破破爛爛的屋宅,陸三郎自然就更加不放在眼裡,但心裡一想到趙國公府那位太夫人竟然捨得掏銀子幫朱瑩未婚夫所在村子整修,足可見這樁婚事不是空穴來風,他便神清氣爽到了極點。

  也正因為如此,即使平日朱瑩常常帶著出去招搖過市的流銀說話不那麼好聽,即使大路兩旁不少衣衫破舊的頑童在那圍觀,在京城偶有縱奴行兇惡名的陸三郎也一直都表現淡定。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他簡直要放聲把歌唱了。

  等朱瑩真的嫁給那個鄉下小子……嘿,他日後有的是狠狠嘲笑諷刺她的時候!

  當來到村尾盡頭,下馬走在那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時,一大早從京城出來,已經通身大汗的陸三郎感受到清風送爽,絲絲蔭涼,這才愜意地舒了一口氣。

  “果然好雅士,挑的好地方!”

  這就雅了,你還沒到更雅的地方呢!

  走在前面的流銀一邊想,一邊得意地微微昂起了頭。當帶著這主僕十餘人,曲徑通幽,來到最深處時,她如同之前張壽帶著朱瑩來到此地時,笑吟吟地帶著眾人從竹製影壁的後頭繞了過去,隨即轉身看陸三郎的反應。

  然而,讓她失望的是,陸三郎看到那翠筠間三個字,非但沒露出什麼震驚的表情,反而略顯無趣地撇了撇嘴。

  這些山林隱逸除卻住竹屋,住草堂,住木樓,就沒點別的選擇嗎……也難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世,小隱隱於野,在這種距離京城這麼近的地方搭一片竹屋的,想來也不會是什麼有名堂的大隱,絕對是想要走終南捷徑的人。

  陸三郎心裡這麼想,嘴上當然不會說出來。他已經注意到了流銀的目光,隨後敏銳地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點偏差,顯然,那位朱大小姐對此間主人頗為敬服。

  反正,在朱瑩還沒真正成婚之前,他不得不繼續扮演追求者的角色,當下就立時大說好話:“怪不得人家是隱逸山林的大賢者,我只不過是一介市井庸夫,這品味就相差得天壤之別。只希望那位隱居在此的老先生別嫌我鄙陋,容我在這兒小住幾天。”

  中央那座清風徐來堂裡,張壽從陸三郎一出現就注意上了朱瑩提過的這位——他也沒法不注意,這傢伙實在是不負朱瑩那豬頭的稱呼,胖到足可稱得上臃腫。然而,在人開口說出第一句話之後,他就覺得,陸尚書的這個幼子很可能有點意思。

  他摩挲著下巴,隨即輕輕拉響了室內的一根繩子。隨著一陣清越的鈴聲,不多時,他就看到一個青絹衣衫的少年郎就出現在了陸三郎一行人和流銀面前。

  那是齊良。

  見流銀微微頷首,陸三郎不禁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著來人,見齊良生得瘦削,容貌不過中人之姿,舉手投足卻不像尋常鄉民,帶著幾分文雅傲氣,陸家幺兒不禁在肚子裡輕哼了一聲。

  他聽到的鄉野隱逸都這樣,不養兩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高傲僮僕,就彷彿失了身份……

  流銀衝著如今面貌煥然一新的齊良使個眼色,這才對他說:“這是京城陸尚書家的三公子,想在這翠筠間借宿幾日。”

  緊跟著,她又指著齊良對陸三郎介紹道:“這是小齊,此間那位老先生的弟子。”

  見齊良果真一臉淡然,就彷彿不知道尚書是多大官似的,只是對自己微微一頷首,陸三郎越發覺得這裡頭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所謂隱士,這做派便是為了抬高身份,所謂難題,估摸著也是為了傳點名聲出去。

  反正他只是做個追求朱瑩的豬哥樣子,才懶得和大小姐能看上眼的人做對。

  當下他越發謙和,笑容可掬地問:“沒錯,我想借宿幾日,不知令師可否行個方便?”

  “所有竹屋可以隨便挑選,但規矩想必流銀姑娘和陸三公子說過了,便是解開竹屋前的難題。一道可以住一晚,兩道住兩晚,以此類推。”

  面對所謂陸尚書家的三公子,齊良一點不怯場。但凡聽過朱瑩口口聲聲叫豬頭的,都不會對眼前這肥如豬的陸三郎生出什麼敬畏。

  反正剛剛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陸三郎便無所謂地笑道:“那好,我看看是什麼難題!”

  他四下里一望,便在所有竹屋當中挑了一座外表最符合自己審美的,隨即大步走了過去。就只見這是一座底部懸空,架設在竹製平台上的竹屋,屋子不大,大約兩三間光景,他帶來的人勉強也能容下,透過圓形窗戶,隱約可見內部各種竹製陳設用具一應俱全。

  然而,就在那登上平台的竹製階梯前,卻用繩子掛著一溜竹板,少說也有十幾個,直接把通路給堵住了。上頭墨跡宛然,赫然用蠅頭小楷寫著一道道題目。

  隨手摘下一個,陸三郎便忍不住嗤笑道:“好糟糕的字!”

  跟了過來的齊良卻也不惱,淡然自若地說:“這是我抄錄的題目。我只不過跟著先生學了三年,還不到一點皮毛,自然寫不出一手讓陸公子稱讚的好字。”

  陸三郎不過是遠離了自己從前熟悉的圈子,一個沒忍住本性畢露,此時想到流銀還在,他便打了個哈哈岔過這個話題,沒有繼續表現出不以為然。

  然而,當他隨手摘下一塊竹板,讀完了那道題目時,他就一下子愣住了。

  兩輛馬車從兩城出發,每日奔行四個時辰,一車日行八十里,一車日行九十里,若兩車速度不變,每日晝行夜息,中有四日小歇片刻,只行車三個時辰,最終歷經七日兩車相遇,試問兩城距離幾何?

  這是什麼見鬼的題目!等等,細細一想,好像還挺簡單的……

  陸三郎皺了皺眉,心裡迅速計算,等得出了一個數字之後,他卻滿臉若無其事地把竹板掛了回去,隨後又輕描淡寫地取下了另一塊,可這次看過之後,他卻不由得愣了一愣。

  家有一池,一管進,一管出,若只進不出,則十五時辰後空池水滿。若只出不進,則二十四時辰後滿水池放空。若先只進不出,兩個時辰後,兩管同開,試問多久池滿?

  這家裡下人瘋了嗎?蓄水的同時還放水?不怕家裡主人氣急敗壞痛責你一頓?

  而竹屋之中,張壽卻在那笑眯眯地搖著芭蕉扇。

  小學奧數說實話有點難了,來點應用題就夠了吧?

  想當初,相遇問題、水池進放水問題、流水行船問題、工程隊修路問題、追及問題、兩車交錯問題、過橋問題……林林總總的那些令人蛋疼的數學題目,逼哭過多少學渣小學生?二十年之後,又氣得多少學霸家長變身咆哮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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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拿錢砸懵你

  因為第二題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剛剛還覺得第一題簡單的陸三郎再也不敢小覷這些題目,他一個個竹板取下來,仔仔細細看過之後,又一個個掛回去,眉頭皺成了一個結。

  流銀原本還打算在旁邊繼續看熱鬧,等到齊良按捺不住接連對她使了第三次眼色之後,她終於不情不願地慢吞吞說:“陸三公子你慢慢解題,我先走了。要是再不回去,小姐找不著我,該生氣了。”

  “行,你慢走。”陸三郎嘴裡這麼說,可眼睛卻根本沒挪開。反正他又不是真的想要討朱大小姐歡心,根本就不在乎流銀怎麼看他。

  不在最好,他還能集中精力解題!

  此時此刻,他重新又拿回了第二個竹牌,絞盡腦汁地思考著這個問題的解法,竟是破天荒較起了勁。要知道,他在家裡固然是母親最疼愛,卻是父親最不待見的幺兒,可他自認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只不過是從來沒找到好機會。

  秀才舉人進士他是不奢望能去考了,但心算最強的他就不信做不出這幾道算學題!

  竹屋裡的張壽當發現流銀有些懊惱地轉身離開之後,他就懶得遮掩自己的身形了,悄然移步站到了窗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個肥頭大耳的少年。

  在他最初的設想中,朱瑩很反感的這個追求者陸三郎,應該是飽食終日的紈褲子弟,不過是仗著父親的官職,母親的寵愛,迷戀那位千金大小姐的美色,這才死纏爛打。

  所以在看到那些難題的時候,此人的反應完全不應該是眼下這樣的。

  陸三郎不應該怒氣衝衝大罵——這些題目和四書五經有什麼關係,這是人做的嗎?

  突然,他就只聽陸三郎頭也不抬地問道:“朱大小姐曾經解出了哪道題?”

  一直從容自若侍立在陸三郎身後的齊良頓時一愣。他抬頭朝張壽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小先生笑著對他微微頷首,他便立時用非常隨意的口氣答道:“就是陸三公子看過的第一道題。”

  “怪不得!”

  陸三郎這才滿意地一笑,旁若無人地說,“我想她也頂多只能做出那種難度的題。”

  “第一題簡單得很,兩車每日加在一起行一百七十里,其中四天是走滿了四個時辰,那就是總共六百八十里,而另外三天,每天只走三個時辰,走的路程自然是之前四天裡每天中的四分之三,加在一起,就是三百八十二里半。”

  “所以,兩城之間的距離就很好算了,總共一千零六十二里半。”

  聽到這個答案,齊良並不覺得太意外,便點點頭道:“不錯,這道題陸三公子答對了。”

  他就覺得,小先生這是送分題!

  陸三郎殊無得色,又輕輕咳嗽了一聲。

  “第二道題稍微有點難,但也不過如此,進水的管道,每個時辰進水是整個水池的十五分之一。放水的那條管道,每個時辰出水是整個水池的二十四分之一。先只進不出兩個時辰,則進水十五分之二,然後兩管同開,一進一出,一個時辰進水是整個水池的四十分之一。”

  “水池剩下的十五分之十三,除以每個時辰進水四十分之一,則是三十四又三分之二個時辰。相當於兩天加上十又三分之二個時辰。”

  這一次,張壽忍不住輕輕嘬了嘬牙。雖說擱後世這只不過是小學生題的水準,可這陸三郎又沒有草稿紙,直接心算出來,這水準可以稱得上非常不錯了,至少,那絕不是豬頭!

  他才剛剛生出了這麼一個念頭,卻只見陸三郎突然笑容可掬地衝著齊良擠了擠眼睛。

  “齊郎君,這些題目既然是你抄的,你能做出多少道?”

  如果陸三郎說話時態度高傲,那麼,難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可此時他和氣得猶如鄰家朋友,再加上難得碰上能解算學題的同類,才剛過了縣試甚至還稱不上童生的齊良,不知不覺便對陸三郎生出了幾分認同感,當然也有幾分自傲。

  “這十幾道題,我自然都是會解的。”

  張壽見外間的齊良竟然流露出幾分理科學霸的傲氣,不禁啞然失笑。他甚至都來不及擔心養尊處優的陸三公子會不會因此羨慕嫉妒恨,就只見人乍然伸出手,笑吟吟地勾住了齊良的脖子。乍一看那頭碰頭的架勢,要不是知道兩人頭次碰面,他興許會以為那是好朋友。

  再看看那四五個早早就齊刷刷轉身背對陸三郎,目光一致對著竹林的陸家隨從,他哪裡不知道,陸三郎這迥異於朱瑩所述的做派,絕對不是特意裝出來,而是真面目?

  “齊小哥,咱們打個商量怎麼樣?”

  陸三郎本來就肥碩,此時勾著齊良,哪怕人使勁掙扎,也無法掙脫他的魔爪。而他彷彿絲毫不覺得稱呼的乍然改變有什麼不妥,笑得更賊了幾分。

  “剩下那些題的解法,能不能教我一教?有幾道題我稍有頭緒,但一時半會想不出來……”

  齊良被陸三郎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逼得一陣懊惱,尤其是聽到耳畔這極輕的說話聲,他正想開口頂一句憑什麼,卻沒想到陸三郎緊跟著就丟出了一個他幾乎沒辦法拒絕的條件。

  “五兩銀子一道題!這繩子上總共十二道題,你幫我把這屋子面前的所有題目都解了,我就給你六十兩!”

  六……六十兩?!

  想當初他家裡總共欠了十兩銀子的外債,可就是這樣一個數字,差點沒把他逼死!

  齊良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好容易沒讓自己被錢壓服:“陸三公子,這樣做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怎麼,你擔心我告訴此間那位老先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陸三郎一面說一面拍胸脯,隨即抬起頭往四下里張望了一眼,可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他就發現一個頭戴斗笠,斗笠前垂著白色面紗的青衣老者,不慌不忙地走出了居中的清風徐來堂。

  之所以他覺得是老者……流銀不是稱呼此間主人為老先生嗎?而且,當他不自覺鬆開手時,眼角餘光已經瞧見了,齊良赫然恭恭敬敬對來人彎腰施禮。

  幾乎是一閃念間,陸三公子便滿臉堆笑地朝著來人迎了上去。

  “老先生,剛剛齊郎君能證明,我解開了兩道題目,按照您的規矩,我是不是可以在這裡留宿兩天?說實話,我對算學很感興趣,如若可以,那座竹屋前面掛的那些竹板難題,能否請老先生給我講解一二?學生願意奉上束修,還請老先生千萬成全!”

  既然齊良看上去有點抗拒,他乾脆直接求學於這位老先生算了!

  張壽簡直哭笑不得。儘管戴上斗笠和面紗,手上還戴了一雙朱瑩硬塞給他,為防露餡的絹手套,可被人口口聲聲叫成老先生,他這個根本就是冒牌貨的還是有些心情微妙。

  然而,還不等他裝模作樣擺出老先生的架子,陸三公子就拿出了剛剛用錢砸懵齊良的氣勢。

  “學生願意奉上杭絹五十匹,文房四寶一套,以作求學之資!”

  張壽簡直哭笑不得,他本來準備宰肥羊的,現在怎麼好像是被肥羊拿錢砸的感覺?

  雖然這種獨特的感受,實在是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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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顏值即正義

  見張壽默然不語,陸三郎以為人家聽過自己的名聲,所以心中猶豫,連忙又加了幾句話。

  “老先生這翠筠間是方圓數里地之內,唯一能住人的雅緻地方,要是老先生能答應我這個請求,回頭京城那些聽聞朱大小姐在此小住的登徒子們蜂擁而至時,我一定會挺身而出,給老先生做擋箭牌!不是我誇口,我陸三郎的名聲,在京城還是有點份量的!”

  張壽差點沒被噎死。我費盡苦心吸引了一堆肥羊來想要痛宰一通,你小子竟要幫我攔著?

  他用沙啞的嗓音呵呵一笑,隨即輕描淡寫地說:“求學之事暫且不提,你若想學,我可以讓小齊教你。至於其他人若要來住,那也不必攔阻,你只要幫著小齊維持此間秩序,讓他們守規矩就好!”

  陸三郎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老先生,秩序之事好辦,若那些豬頭蠢貨答不出這些題目,每住一天,就收他們十兩銀子!老先生雅量高致,這銀子不是您要收的,這是我陸三郎這個先來者都遵守的規矩,他們誰敢不遵守,不怕惹惱了朱大小姐?您想用來重修翠筠間也可,想用來接濟村人也可。”

  他說著便笑著齜了齜牙:“朱大小姐都能解出一道題目來,他們不怕面子丟到水溝裡去?我會悄悄告訴他們,他們交錢住幾天,回頭就可以告訴朱大小姐,他們解開了幾道題,這麼有面子的事,一點錢算什麼?”

  如果能從這位隱逸老先生這兒學到算學,那是意外收穫,而把朱大小姐的追求者圈子和朝廷那一趟渾水,包括他老爹的算計徹底攪渾甚至粉碎,這才是他的目的!

  他陸三郎實在是聰明絕頂,這就叫一石數鳥!而且,誰能猜到這是他的智慧?

  見人賊眼亂轉,張壽不禁很想扶額。眼前這傢伙,居然能奇葩地猜中他所思所想!

  他不會是算計肥羊,結果卻放進了一頭肥狐狸吧?

  當順著那條只有村裡少數幾個人才知道的小道,悄然從竹屋回返村中張宅,見到因為沒能去看陸三郎熱鬧而滿臉不痛快的朱瑩時,剛剛不置可否的張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那位陸三郎,真是不見不知道,一見嚇一跳,著實是人才啊!”

  沒等朱瑩追問,他就當著一旁湛金和流銀兩個丫頭的面,原原本本將流銀離開後陸三郎的那番言行舉止娓娓道來。他記性本來就極好,此時就如同朱瑩當初複述父親趙國公罵人原話那般,將陸三郎的神態和語調模仿得栩栩如生,一時把一主二僕給說得一愣一愣。

  “要不是親自見識了陸三郎真面目,我還真以為他是尋常紈褲子弟!”

  他正想詳細說說陸三郎最後那個建議,就只聽門外吳氏在叫自己,便笑著說道:“我先去看看娘叫我做什麼,一會就回來。”

  打了個招呼,他就先出了屋子,就只見吳氏站在院子當中,明顯有些憂心忡忡。

  “娘,怎麼了?”

  吳氏連忙趕上前來,一把將張壽拽到了一邊,滿臉緊張地問道:“阿壽,我聽老劉頭說,那個京城陸尚書的公子之前過來時帶了不少隨從,看著氣勢洶洶,幸虧流銀出面,把人引走了,可他要是回來,堵在門口非要見瑩瑩,那可怎麼辦?”

  “呵呵。”張壽沒想到吳氏竟然擔心陸三郎會鬧事,不禁笑開了,“娘,你以為趙國公府派了那麼多護衛過來,是吃白飯的?再說,陸三郎我知道怎麼應付。實在不行,還有屋子裡那位大小姐鎮場。”

  吳氏頓時嗔怪道:“你已經收了瑩瑩的體己錢,怎麼能又把麻煩事都推給她?你平時待人接物厚道赤誠,為什麼就偏偏不肯花心思討好討好她?這樣好脾氣又好相貌的千金大小姐,你打著燈籠都難找!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說了,快進去陪她說話!”

  被老娘沒說兩句話就攆走,還埋怨自己不會討好未婚妻,張壽簡直是啼笑皆非。

  別人都是有了媳婦忘了娘,他老娘倒好,那簡直是媳婦都還沒進門就立馬埋汰兒子!

  走回正房門口時,他卻只聽裡頭一主二僕恰是正在說話,其中朱瑩的聲音明顯帶著慍怒。

  “好啊,陸豬頭原來這樣狡猾,他平時那色迷迷傻呆呆的模樣,居然是裝出來騙我的!”

  見自家小姐使勁一拍扶手,霍然起身,氣得柳眉倒豎,流銀忍不住說道:“小姐,陸三郎如何,反正又不關咱們的事。京城人人都知道他就是個不學無術的豬頭,只有壽公子看出他有能耐。要我說,管他什麼能耐,更重要的是壽公子慧眼識珠,虛懷若谷,不曾以貌取人。”

  和流銀反應類似,湛金竟也點了點頭道:“就是,換成別人,絕對不會在小姐面前給陸三郎那樣聲名狼藉的人說好話,就更別提發現他還有優點了!壽公子為人真厚道!”

  聽到這稱讚,張壽簡直覺得陸三郎比竇娥還冤,至於他,他已經不止一次深刻體會到,顏值即正義的真諦了——他只不過是幫陸三郎說了一句貌似公道的話,就得了這麼多誇讚!

  屋子裡,兩個丫頭先後一說,朱瑩果然怒氣全消,欣然坐下,又笑道:“那是,阿壽這人就是太老實了。想當初我挾持他的時候,他還生怕我會被門檻絆倒……”

  話還沒說完,她就只見兩個丫頭齊刷刷看向了她,眼神中滿滿噹噹全都是不可思議。饒是她和湛金流銀從小一塊長大,百無避忌,此時她冷不丁把當初和張壽初遇時,她挾持他的事情說漏嘴,還是忍不住有些心虛。

  但想到兩個丫頭不是外人,朱瑩立刻若無其事地試圖解釋。

  “我那時候想單獨問阿壽婚約的事,這才挾持他的。他告訴我從來沒聽說過,還說如果我不願意,他會幫我找出婚書燒了,讓我安心回去。你們倆說說,這樣溫厚的君子,是不是不多見?所以我才留下,親自查查婚約到底怎麼回事!”

  湛金頓時笑得眉眼彎彎:“怪不得!那會兒我聽說小姐留下,嚇了一跳,背地裡還罵過壽公子兩句,阿彌陀佛,我一見到壽公子就知道是罵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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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前驅和搭檔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他是不是應該用實際行動好好教育一下主僕三人,不要相信外貌呢?張壽不自覺地認真考慮這個問題,最後決定,他還是別白費勁了。

  唉,以後用實際行動來教育她們好了……

  屋子裡,流銀仗著朱瑩素來偏寵她幾分,大膽地問道:“小姐,要是查出來婚約是真的,那你真的嫁給壽公子嗎?”

  “死丫頭,竟敢打趣我,我看是你想嫁人!哼,我只是覺得他很知心而已,沒想過其他!”

  在門口聽了這麼一會兒壁角,張壽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聲,這才進了屋子。才一跨進門檻,他就只見嘻哈打鬧的一主二僕正襟危坐,隨即朱瑩就用嗔怒的態度岔開了話題。

  “阿壽,說句不好聽的,我從小就常惹上爛桃花。那些成天圍著我轉的那些傢伙,全都是些不成器的紈褲子弟。陸三郎在家裡是老幺,爹不管娘寵著,上頭有能幹的大哥二哥,真要有大本事早顯出來了,你別太高看他。”

  “那些但凡有一點出息的貴介子弟,家裡母親姐妹都防我和防賊似的,成天在外宣揚我除了出身趙國公府再加一張禍國殃民的臉,不過繡花枕頭一包草。所以,是不是會被我這張臉迷住,然後在我周圍晃悠,常常被某些人用來區分正人君子和紈褲子弟。”

  見張壽麵露異色,朱瑩把心一橫,索性把話說開了:“但是,陸三郎這樣的人沒什麼大本事,小心眼卻多得很,一個不留神就容易被他們算計!你是不知世間險惡的竹君子,對誰都是真心實意,可千萬別被他騙了,離陸三郎那個豬頭遠一點,肯定沒錯!”

  再一次被朱瑩當成單純輕信易上當的世外人士,張壽已經連辯解的興致都沒了。反正,能因為相貌就讓人降低對他的防備,是好事不是壞事,他不吃虧。

  然而,偏偏在這時候,他就只聽流銀冷不丁插了一句嘴。

  “小姐,就算陸三郎真的有什麼算計,那也沒什麼要緊吧?有您給壽公子撐腰,陸三郎能耍什麼花招?再說就算咱們老爺和大少爺聽著好像有些麻煩,可您背後是太夫人,太后皇上也都會幫著您的,怎麼會被人輕易算計了去。萬一花七爺發起瘋來,陸三郎算什麼!”

  流銀話音剛落,朱瑩卻沒答話,而是急忙扭頭盯著張壽。見他沒有生氣,而是若有所思地衝著自己看了過來,她不禁仍有些擔心流銀這番太過露骨的話是不是惹惱了他。

  “流銀姑娘說得沒錯,有趙國公府大小姐鎮宅,我何必畏首畏尾?”

  張壽是覺得這樁所謂婚約很可疑,是覺得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可他從來不曾因此就覺得低了朱瑩一頭。此時此刻,他笑語了一句後,便泰然自若地對朱瑩頷首道:“這次本來就是因為有你在,有你撐腰,否則,我怎麼敢算計這些出身貴介的豺狼虎豹?”

  聽到張壽這麼說,朱瑩只覺得心情好極了,當即想都不想就做出了決定。

  “那不如這樣,阿壽你乾脆只管在後頭出主意,我在前頭給你頂著!陸三郎要敢有什麼算計,惹火了我,鞭子抽他一頓不算完,我再去太后和皇上面前哭一場,看誰有好果子吃!”

  張壽不因為她的家世而低眉折腰,不因為她的家世而憤世嫉俗,敢當面向她借錢,敢坦言要利用她的身份做點事,自始至終都是平平淡淡面對她,真是很難得!

  好容易才有這麼個知心朋友,就讓她為君前驅好了!

  而面對這樣赤誠的宣言,張壽在最初的一愣過後,不禁莞爾。

  平生第一次見巾幗英豪主動衝鋒陷陣,讓男人在後頭坐享其成的!

  笑過之後,他見湛金慇勤得在一張搭著棉質椅袱的椅子上擺了坐墊,知道這是特意請自己過去坐,他也不客氣,上前坐下之後,就笑著搖了搖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次事情是我挑起來的,哪能讓你去頂雷?”

  沒等朱瑩堅持,他就呵呵一笑,岔開了這個話題。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剛剛還沒來得及說。雖說這沒有任何依據,但我有個感覺,你二哥對和陸家結親也許很熱衷,但陸三郎那個人,很可能只是裝個樣子。一個才剛對流銀百般討好,死皮賴臉求見你的人,因為解難題解出了興致,就不理會流銀,這不大正常。”

  流銀頓時有些不服氣:“說不定那時候他是故意做給我看,希望我回來告訴大小姐呢?”

  “所以我說了,這只是我的一個感覺。”

  張壽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光潔的下巴,輕聲說道,“你們說過,陸三郎在京城沒什麼好名聲,作為陸家幺兒,他兩個兄長很有出息,可他彷彿就沒有任何優點。可實際上,他精於算數,甚至還在藏拙,那麼,裝出對瑩瑩神魂顛倒的樣子,那是不是也有其他目的?”

  朱瑩甚至忘了張壽終於又叫了自己的小名,一時柳眉倒豎,“我是最討厭那些傢伙成天圍著我轉,可竟然藉著我當擋箭牌,他把我朱瑩當成什麼了?”

  “他也許是想著,圍著你的狂蜂浪蝶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既然世人都瞧不起他,正好悄悄打自己的小算盤。他之前一開口就願意拿出那麼多束修給我誠懇求學,我還沒答應他,眼下想想,要不要我們兩個一搭一檔配合一下,去詐一詐他試試?”

  一聽到這個,朱瑩頓時把起初那點小小的憤怒丟到了九霄雲外,興致盎然地連連點頭道:“這主意不錯!雖然你說那豬頭挺聰明的,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得親自去看看!”

  湛金和流銀對視一眼,雖然覺得這是個有趣的主意,可對小姐的回答,她們卻著實有些犯嘀咕。什麼叫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啊,小姐這豈不是對壽公子說不相信他的話嗎?

  “那現在就去!”

  見朱瑩行動力太強,說著就要往外走,張壽哭笑不得,立刻起身上前阻攔:“你先別急。陸三郎今天才剛到,讓他先在翠筠間住一個晚上,吹吹山裡的涼風,然後再吃頓沒有葷腥的飯,清清腸胃,靜下心情之後,我們再見他豈不是正好?”

  “對啊,讓他吃點苦頭,清心寡慾,了無生趣之後,才能見人心!”朱瑩喜上眉梢地雙手一合,卻是迸出了兩個完全不搭界的成語,心裡卻深切瞭解了張壽的意思。

  要是明明覺得苦透了,還要留下來學什麼算學,那陸三郎肯定就是假豬頭,真狐狸。要知道他平日吃一點苦就叫苦連天溜之大吉,絕不是什麼有耐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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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唱作俱佳

  天涼好個秋,餓到能吞牛……

  這是陸三郎站在竹屋窗前,足足半晌才迸出來的十個字。

  而和這十個字相對應的,是他那耷拉腦袋的沮喪姿態。

  這時節若是在京城陸府,頂了天稍微有點涼,可在這白天他還讚歎涼爽雅緻的竹林裡,昨天晚上那可真的是凍徹心扉的冷啊!

  晚餐只有幾盤翠綠欲滴的素菜,他不得不破天荒塞了兩大碗米飯,他最開始還奇怪那厚到能壓死人的被子,足夠讓人陷進去的褥子,可睡到半夜還是餓醒了凍醒了。

  至於竹屋外間打地鋪的幾個隨從……他昨天晚上甚至能聽到他們牙齒咯咯打架的聲音!

  陸三郎此時後悔得想要撞牆,如果不是怕惹惱朱瑩,他就直接帶兩個丫頭來伺候了,那時候,至少還會有個給他暖床的,不至於像這些隨從下人一樣除了乾瞪眼派不上其他用場。

  昨晚冷到他在被窩裡牙齒打顫,沒油水的肚子餓得咕咕叫,這苦楚絕不能他一個人受!

  那些在京城幸災樂禍等著他被朱瑩攆回去,然後過來討好美人的傢伙,他非得讓他們也嘗嘗這住在竹屋的名士風範到底是什麼滋味!對了,再讓他們被那些難題好好整治一下!

  因此,當透過窗戶看到外間齊良過來,他就連忙笑容可掬地迎了出去。

  “齊小哥,老先生這會兒有空嗎?我昨天派了人回京,有些事現在得和老先生商量商量。”

  “陸三公子居然起這麼早,真有活力。”齊良同樣笑意盈盈地對其頷首致意,“先生說,這山居日子不大好過,昨天也只有粗茶淡飯,還以為你會不習慣呢。”

  被稱讚為有活力的陸三郎,只能打哈哈。畢竟,朱瑩在這兒,再說他的坑人大計畫不想就這麼丟了,昨天他甚至老實到沒讓隨從出去偷偷摸摸弄點好吃的,這會兒嘴淡無味,瑟瑟發抖,凍餓交加。他才剛剛擠出了一絲笑容,隨即就聽到了一句讓他極其高興的話。

  “正好,先生請你過去。早起做了生滾魚片粥,還有幾樣烤好的野味……”

  陸三郎這會兒只想著終於能打牙祭了,喜出望外地答應了下來,哪裡還會尋思一個隱逸山林的老先生,早起怎麼會做這樣明顯應該午飯或者晚飯享用的吃食,油水還這麼足。

  然而,等到跟著齊良來到中央那座清風徐來堂,他眼看那厚厚的棉簾子高高打起,緊跟著看到裡頭那個似笑非笑站在主位旁邊的人,立刻就頭大了。

  那穿著滾邊繡富貴牡丹的大紅衫子,百蝶飛舞的銷金滾邊大紅裙子,珠光寶氣,美豔如花的佳人,不是朱大小姐還有誰?

  “喲,陸三郎,你來啦!”

  朱瑩這樣熱絡而不帶嘲諷地和自己打招呼,陸三郎還是第一次體會。他非但不覺得高興,反而有些頭皮發麻。

  說實在的,朱瑩確實是豔絕京城,也許在整個天下也是有數的美人,可那性格脾氣他卻委實消受不起,再說娶進來自家親娘往哪擱?否則,以他在家中老幺,讀書不成,在人眼中只能靠恩蔭混混日子的德行,娶這樣一個出身尊貴,宮裡吃得開的千金大小姐也沒什麼不好。

  他追到這兒只不過是為了做個姿態,把別人引來自己就功成身退,悄然去打理他自己那一攤子產業,可朱瑩卻突然見了他,還對他笑眯眯說話,這是什麼意思?

  心驚肉跳的同時,陸三郎不免小心翼翼地拱了拱手:“我沒想到大小姐在這兒,這才冒昧來見老先生……”

  “有什麼冒昧的,我在你就不能來了?”朱瑩眉頭一挑,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陸三郎,“我聽先生說,你昨兒個解出了兩道題目,還打算奉上束修隨先生學算學?不錯不錯,我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天賦……”

  陸三郎正想硬著頭皮把這令他毛骨悚然的誇獎給岔過去,就只聽朱瑩突然詞鋒一轉,重重一拍扶手道:“不過,我更沒想到的是,你居然挑唆先生,想利用出題難人來訛詐銀子,訛詐的還是往日裡和你鬼混在一塊的那些傢伙!”

  就在朱瑩拍扶手的時候,陸三郎就覺得後背汗毛一炸,等聽清楚這話,他絞盡腦汁就想要開口辯解,可隨之卻只聽主位那位依舊戴著斗笠面紗的老先生呵呵一笑。

  隨即,一個蒼老的聲音就淡淡地說:“瑩瑩,你就不要嚇他了。”

  雖說知道張壽眼下叫自己一聲瑩瑩,不過是為了把戲演得更逼真,可朱瑩還是心生歡喜,一時眉眼間那豔色竟是更攝魂奪魄了幾分。

  見陸三郎偷瞥了自己一眼就慌忙垂頭,她這才笑吟吟地說:“陸三郎,要不是先生昨兒個見過你之後提醒了我,我還不會想到,你這傢伙居然是假裝對我神魂顛倒,糊弄外人!”

  說這話的時候,見陸三郎終於完全大驚失色,朱瑩忍不住再次瞥了一眼張壽,心裡忍不住驚嘆張壽那大膽的判斷居然真的猜對了!

  要不是陸三郎被自己一言說中,怎麼會這幅死了爹娘似的失魂落魄樣子?

  而陸三郎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抬頭看了一眼主位上那位穩坐泰山的老先生,當即果斷放棄了死不承認又或者遮遮掩掩的主意,苦笑著對朱瑩打躬作揖。

  “朱大小姐你豔冠群芳,人人傾慕,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千萬饒我一回。我在家裡爹不疼兄嫌棄,只有親娘可憐幾分,不得不做出個追求你的樣子來。”

  陸三郎越說越是可憐巴巴:“我不就是從小多吃了一點,養了這一身痴肥的肉嗎?我也不想這麼胖!可誰讓我少吃就餓,一餓就心慌出汗腿發軟?至於四書五經,我一讀就頭昏眼花。我爹要不是覺得留著我這個兒子有點聯姻趙國公府的可能,他大概恨不得打死我!”

  說到這裡,他直接轉向了張壽,那胖胖的臉上赫然流露出了要多誠懇有多誠懇的表情。

  “老先生慧眼如炬,竟然一下子看穿我那小伎倆。但我昨天說的話,真心實意。光是看您出的這些題目就知道,您學問精深,見識廣博。”

  “既然如此,您何妨多收幾個弟子,讓您的學問能傳承給更多人?說句不客氣的話,如今朝中包括我爹在內的那些文官,根本容不下什麼名士大賢!”

  “要能夠名達天聽,就算有朱大小姐敬重您,幫您在皇上面前說話,那也不夠,您總不想被人罵幸進吧。而如果能藉著收一群貴介子弟為學生,趁機打出名聲來,老先生轉眼之間就能施展抱負。”

  “至於錢財,我知道您肯定當成身外之物不在意,我之前說每天收他們錢,只是想讓那些傢伙受一個教訓……”

  張壽沒好氣地打斷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想名動天下,出將入相呢?”

  見陸三郎先是一愣,隨即大失所望,張壽便慢吞吞地說道:“接下來若有如同你這樣的人過來,齊良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就幫著接待接待吧。除了清風徐來堂,其他的竹屋如何住人,你拿主意就行了。”

  你出面,我收錢,這樣正好!

  眼看陸三郎立時為之大喜,朱瑩卻忍不住眨巴著眼睛。

  陸三郎剛剛提出的那個揚名設想,似乎也許應該……挺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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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何方高人?

  烈日當頭,竹林中卻清風徐徐,因此翠筠間中的一座座竹屋當中倒還算涼爽。

  張壽此時老神在在地斜倚在清風徐來堂後間的竹榻上,聽著外間齊良代師授課,給“好學不倦”的陸三郎講解那些算學題。而在他的下手,朱瑩正坐在那兒,笑吟吟地專心致志彈琴,纖纖十指在琴弦之間翻飛,那動作煞是好看,只不過那琴聲嘛……

  只能說不太熟練,差強人意,但至少絕不是噪音,還能聽。

  但是,他本待功成身退,日後再有京城來人就交給陸三郎,朱瑩卻軟磨硬泡硬是請他在這繼續裝高人,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不得不說,這對於外頭正在學數學的陸三郎來說,那就是徹頭徹尾的騷擾了。

  然而,陸三郎都沒有抗議,鑑於這是一首很舒緩的長曲,在這種時候卻也算應景,張壽當然不會打斷朱瑩的興致。再加上旁邊湛金和流銀正笑意盈盈地用竹籤一個個紮著井水裡湃過的冰葡萄,然後慇勤地送到他面前,他只能裝成好整以暇地欣賞曲子。

  否則,朱瑩間或抬起頭來,興許拋過來的,就是眼刀了。

  就在朱瑩終於心滿意足地停下演奏,一旁的湛金和流銀連忙又是給她端茶遞水,又是送水果時,張壽就聽到外間傳來了一個嚷嚷聲:“到了到了,我說能找到的吧?肯定就是這!”

  “琛哥,你看,四面那些竹屋門口全都掛著牌子,就和陸豬頭傳回來的消息一樣!”

  “哼,陸豬頭那蠢貨,他答不上來那上面的題目,以為其他人都答不上來?去,摘個十塊八塊牌子,讓我看看都是什麼難題!能把琴彈得這麼難聽的,能是什麼高人雅士?也就是陸豬頭那種沒見過世面的,這才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就是,陸豬頭從來就最招人討厭,朱瑩說不定隨口胡謅個人糊弄他,他還真當朱瑩會高看這種鄉野之人了!之前不是還說朱瑩未婚夫在這鄉下嗎?肯定也是趙國公府放假消息出來騙人的!”

  聽到外間這叫囂,張壽就只見朱瑩眉頭倒豎,分明是氣得不輕,一時不禁莞爾。

  指著和尚罵賊禿,當初那個朱公權如此,如今外頭這幫人又是如此!

  當下他就不慌不忙地用蒼老沙啞的聲音說:“瑩瑩,你只是初學乍練,異日總有熟能生巧的一天,何必和一群閒人置氣?”

  朱瑩聽到張壽這老氣橫秋的言語,頓時撲哧一笑,剛剛生出的惱火全都飛到九霄雲外了。她嗔笑地朝湛金努了努嘴,見人趕緊幫張壽整理了一下那帶面紗的斗笠,這才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我才不會和這些傢伙置氣……先生知道他們的來歷麼?”

  明知道大小姐是賣關子,張壽還是非常知情識趣地笑問道:“難不成也是功臣貴戚子弟?”

  “功臣是功臣,貴戚就沒他們的份了!”

  朱瑩哂然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那個被人叫琛哥的,是秦國公張川的獨生子張琛。秦國公張川我先頭對先生你提過的,他沒繼承他爹張允的神機妙算,但文采斐然,好歹也算是功臣後代中號稱第一的讀書人。但張琛就丟人現眼了,從小到大,氣走了無數先生。”

  張壽只覺得這種溺愛孩子攆走先生的傢伙很奇葩:“秦國公就沒管教過兒子?”

  “張川那個人學問還不錯,可性子卻信奉無為而治,別說管兒子了,家裡那一攤子根本就是袖手不理,全都丟給他夫人。就因為兒子氣跑先生,他在士林裡的風評也不好。”

  和之前提到和父親有仇的楚國公張銘還帶著幾分敬意不同,此時朱瑩說張川時,明顯帶著幾分不以為然。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離題了,趕緊拐了回來。

  “既然張琛來了,外頭另外兩個肯定是張陸和張武。他們的父親也是我提過的,就是懷慶侯張景洲和南陽侯張漢洲,都是庶子,那兩兄弟家裡兒子加一塊足有十七八個,他們一個排老六,一個排老五,老子偷懶,就起了這麼個名字,地位如何,我不說先生也該知道了。”

  陸通六,武的諧音是伍,同樣通五,從名字來說,那兩個侯府公子確實挺不受重視的。

  不過,還真是來了一堆姓張的……

  張壽不禁啞然失笑,目光透過竹簾落在了外間,依稀就只見陸三郎正在那奮筆疾書解題,看那架勢,別說外頭嚷嚷,恐怕就連他和朱瑩的對話也未必入耳。想到他前次反詰陸三郎,坦言不想出名時,對方那驚詫的表情,他不知不覺又笑了起來。

  京城這些紈褲子弟,似乎各有各的故事,說實話挺有意思的。

  正當他這麼想時,外頭那“挺有意思”的紈袴三人團,在安靜了剛剛那會兒之後,卻是突然又喧囂了起來。

  “這是什麼見鬼的題目,這是人做的嗎?”

  “這分明是故意難人的!”

  “裡頭那個沽名釣譽的,不是蓋座草堂竹屋就可以號稱高人隱士,識相的就把這片竹屋讓出來!”

  隨著最後這個惱羞成怒的聲音,張壽就只聽前頭屋子裡的棉門簾似乎被人嘩啦一聲掀起,緊跟著就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顯然,最外面那幾個人都闖進了清風徐來堂。

  這是預料中事,他並沒有惱火,奈何一旁坐著個暴脾氣的任性千金大小姐。就只聽朱瑩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緊跟著霍然起身,怒斥一聲道:“湛金,流銀,給我把簾子打起來!”

  隨著兩個丫頭慌忙搶上前去,將竹編門簾一點點拉起來,張壽就看清楚了闖進來的三個人。正中央的那個油頭粉面,五官容貌也稱得上英俊,眉眼間卻有一股桀驁暴戾之氣,一旁兩個非常知機地落後一步,雖說也是衣冠楚楚的貴公子模樣,但更像狗腿子。

  居中而立,滿心不耐煩的張琛原本打算喝令兩個小弟去把埋頭案間,對自己三人視而不見的陸三郎揪過來,可聽到朱瑩的聲音,又只見裡間竹簾打起,他看清楚那兩個打簾的丫頭,又發現朱瑩一臉盛氣站在那兒,登時大感意外,臉上的桀驁頓時化作了訕訕然。

  緊跟著,讓他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因為朱瑩在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後,竟是轉身來到了居中竹榻上一個頭戴斗笠,垂著面紗的人面前,用帶著幾分嬌嗔的語氣說:“先生,都是我的錯,招惹了這樣一堆亂七八糟的人過來!”

  見朱瑩甚至伸出手來,彷彿要攙扶自己,張壽不禁嚇了一跳。可看到她一臉得意地對自己眨眼睛,他就知道她是故意的。他沒奈何站起身來,可發現她只是做個樣子,兩手虛虛扶著,壓根就沒碰到他的胳膊,他不禁啞然失笑,走了兩步進入前屋,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

  “腿長在人家身上,怎麼能怪你?貴介子弟中,既然有陸三郎這樣勤學好問的人,自然也有莽撞衝動的。”

  此話一出,剛剛旁若無人正在奮力做題的陸三郎頓時手一抖,一滴墨團掉落下來,在紙面上污了一大團。幾乎是竭盡全力,他才壓下心頭那狂喜之色。

  有朱瑩也要敬重幾分的老先生稱讚他勤學好問,他還愁被父兄看不起?

  而被罵作莽撞衝動的張琛和張陸張武三人,卻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但根本不敢發作。

  朱瑩這輩子除卻攙過太后和趙國太夫人,還有趙國公,哪曾攙扶過別人?

  這位他們之前說話時還不放在眼裡的鄉野隱士,到底是何方高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3
第二十八章 激將

  “老先生恕罪,之前是我們失禮得罪。”

  如果不是朱瑩笑吟吟地故意把他當成前輩師長一般敬重,如果不是湛金和流銀兩個丫頭侍立一旁,恭恭敬敬為他打扇,如果不是陸三郎被他一誇就滿面狂喜,張壽可以肯定,眼前這剛剛闖進來的三個紈褲子弟,壓根不會老老實實站在下頭打躬作揖,誠懇賠罪。

  而他別說用教訓的口氣來評點陸三郎和張琛張陸張武了,相反,他的假面目被拆穿之後,那結局絕對是非同一般地倒霉。

  他呵呵一笑:“不知者不罪。既然和算學無緣,你們三人就請回吧。”

  張琛一張臉頓時變得很難看,尤其是見朱瑩狠狠剜了他一眼,他更是腸子都悔青了。偏偏就在這時候,他只聽陸三郎開了口。

  “先生怎麼能這麼便宜了他們,擅闖此地,口出狂言,不罰怎麼行!”

  彷彿沒看見張家兄弟以及張琛那鐵青的臉,張壽淡淡地說道:“哦,陸三郎你說怎麼罰?”

  前兩日被老先生一句你怎麼知道我想名動天下給噎了個半死,醒悟到那真是不求名利的清高雅士,陸三郎一直都在琢磨著該怎麼勸說人回心轉意,如今紈袴三人團都送上門來了,他哪肯放跑這麼個良機。

  他眼珠子一轉,立時振振有詞道:“弟子喜歡算學,所以求學於門下,他們三個固然不學無術,一竅不通,那就罰他們把之前取下來卻解不出的題目抄一百遍!不過,先生有教無類,何妨讓他們也留下好好受一受熏陶?至於束修,那就比照弟子的好了!”

  張壽知道陸三郎很聰明,可卻沒想到這傢伙竟然還不放棄讓他廣收門徒揚名京城的設想。

  別說他如今的人設是,恬淡名利的世外高人,就說他的初衷,也不過以難題作為誘餌,讓這些人高價住宿,從來沒想過要開什麼紈袴講堂。

  因此,他立時皺眉斥道:“胡鬧!我可對你說過,收弟子之事再也休提!”

  然而,他才剛剛開口拒絕,下一刻,朱大小姐就主動接過了話茬。

  “就他們三個,也想追隨先生學算學?”朱瑩故意皺了皺眉,滿臉不屑,“一道題都沒解出來,還不如我呢!”

  剛剛來時有多招搖,張陸和張武此時就有多老實,但這並不包括從小嬌生慣養的張琛。此時此刻,先是被陸三郎一激將,再聽到那位朱瑩也敬重的老先生一口拒絕,當朱瑩竟然也小瞧他們三人時,原本還有些猶豫的他一下子就炸了。

  “陸豬頭都能學的東西,我憑什麼不能?張陸和張武的那份束修,我也一塊出了!老先生,你別被這陸豬頭騙了,他肚子裡有多少貨色,沒人比我更清楚了,相比他那滿腹肥油,我從小跟著我爹讀書,比他底子好多了……”

  朱瑩生怕張壽拒絕,立刻嗔道:“先生從前輕易不收人,更不收束修,是因為陸三郎死皮賴臉要留下,還硬是要給什麼束修,先生才無可奈何,姑且收了他以觀後效。你要願意就交和陸三郎一樣的束修好了,不願意就算了。”

  張琛頓時大喜,想都不想地應道:“願意,當然願意!”

  這時候,陸三郎方才不咸不淡地冷笑道:“你們三個要入門,還沒這麼簡單。求學歸求學,在這裡住可不是免費的。”

  果然,這次張琛就不樂意了:“就這些四面透風的竹屋,還要收錢?”

  “先生雅量高致,哪裡在乎什麼錢?”

  見陸三郎說話時一臉狂熱和崇敬地看自己,張壽不禁異常頭疼。

  先別說這胖小子實在是太入戲了,就說陸三郎和朱瑩一搭一檔,簡直要亂套了!

  陸三郎卻還振振有詞地說:“先生早有規矩,做出一道題,可以住一日,做出兩道題,住兩日,以此類推。之前我已經解開了兩道題,只要能做出更多的,我便可免費繼續住!至於你們……呵呵,做不出來就算十兩銀子一天好了,這是為了激勵你們一心向學!”

  如果不是面紗遮臉,張壽覺得,自己這會兒被噎住被嗆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朱瑩這個國公府大小姐,陸三郎這個尚書公子,比我這一心求財的鄉下小郎君還黑啊!

  這一次,張琛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張陸和張武抓住兩邊胳膊,把他拖到了一邊。

  張陸壓低了聲音說:“琛哥,那陸豬頭是故意拿話逼著,希望攆我們走。你想想,朱大小姐明顯敬重這位老先生,他要是單獨留在這,豈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見張琛面色大變,一旁的張武也幫腔道:“陸哥說得一點都沒錯,琛哥,千萬別被他騙了!陸豬頭都能學會的東西,我們……不對,是你何愁不能?”

  身為秦國公獨子,張琛要什麼有什麼,父親萬事不管,母親凡事順著他,唯有女人這一點,他卻被母親管得很死,至今也就一個溫柔和順的大丫頭……可那還不是通房,不能碰的!所以,他對於號稱京城第一美人,性子卻火辣不好招惹的朱瑩,那是純粹的逆反心理。

  他老娘可是一點都不想要朱瑩這種火爆脾氣的兒媳……

  因此,被兩個狗腿子一慫恿,他轉過身來,用一種大無畏的神態叫道:“好,我接受!陸豬頭,就你那點能耐,還想和我斗,你洗乾淨脖子等著!”

  陸三郎嘿然一笑,露出了雪亮的小白牙:“那我拭目以待!我也不拿早入門兩三天來壓你一頭,先帶你去挑挑你們仨可以住的那些竹屋。解不出題,那就先欠著,回頭再還好了!”

  當陸三郎雄糾糾氣昂昂地在前頭帶路,後頭張姓三人組陰沉著臉跟了出去,臨走時還由張琛帶頭,給自己行了個禮,張壽忍不住為這紈袴三人團默哀。

  他幾乎可以預見這張姓三人組那悲慘的未來了——齊良教授陸三郎的進度令人相當咂舌,用齊良那不甘心的話來說,相比他和鄧小呆,陸三郎在算學上的天賦竟然更出眾,就那兩百道題,估計都不用幾天功夫,人就能觸類旁通。

  畢竟那都是遠離差不多的小學生應用題……

  除非京城這些紈袴全都是不世出的數學天才,否則張琛這三人留在這,就是受虐的!

  就在這時候,張壽聽到了一個古怪的咚咚聲。循聲望去,他就只見朱瑩正坐在竹榻上,粉拳使勁地捶著那光滑的榻面。

  “他們要再不走我就實在是忍不住了,哎喲,笑得肚子疼……我真想看看他們日後知道阿壽你就是老先生後,那張臉會變成什麼樣子……陸豬頭自作聰明,張琛那三個更是蠢得無可救藥……怪不得爹常說,現在這些貴介子弟一代不如一代!”

  自從認識朱瑩,張壽就發現,她永遠都是這樣一副毫無城府想說就說想笑就笑的做派,鮮活亮麗,恣意自在。

  他本來心情有些鬱悶,此時不禁笑道:“亂世出英雄,治世出紈袴,世上之事,本來就是如此。不過照這麼下去,難不成這翠筠間就要變成紈袴講堂?這已經四個了!”

  “那有什麼不好。”朱瑩坐直身子,擦了擦剛剛笑出來的眼淚,依舊顯得豔光照人,“以後京城那些招搖過市的傢伙一見阿壽你就要彎腰拱手叫先生,我想想也覺得再合適不過!”

  嗯,清俊竹君子後頭跟著一群腆胸凸肚神氣活現的貴介弟子,那一幕真不錯。

  就像陸豬頭說的,朝堂上那些老頭兒一個個眼高於頂,真要張壽一步步爬上去,那清雅如謫仙的風範在現實生活中一點點磨去,想想也覺得沒意思!

  與其做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還不如像某位爺爺那樣,做個人人敬重的萬人師呢……對對,只要讓那些京城的紈褲子弟知道她朱瑩很敬重此地的一位高人隱士,一定會紛至沓來!

  想到這裡,她便衝著張壽嫣然一笑道:“阿壽,你放心,今後會有更多人叫你先生的!”

  面對這麼一個信心滿滿的大小姐,張壽突然生出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最初那簡單的宰肥羊計畫已經被篡改得亂七八糟了,朱瑩還想幹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3
第二十九章 紛至沓來

  涼風習習,葉聲颯颯,書聲琅琅,字聲沙沙。

  這是任何一個老師都會覺得很滿意的畫面。然而,這絕不包括……張壽!

  他擴建這麼一片竹屋的本意,最初只是為了來日弄兩塊石碑,給喜好名士風範的士子們提供一個雅緻的住所,然後讓他們懷古諷今,傷春悲秋,順便給村子創收一下。

  後來是因為朱瑩的到來,他靈機一動,打算用個更別緻一點的辦法,坑一下那些錢太多的紈褲子弟,陸三郎的加入,無疑給他找了個最好的托兒。

  可他看到張琛三人留下時那不祥的預感成真了,看看現在這寬大竹屋裡人頭濟濟的景象!

  橫四排,豎四列,整整十六個學生,其中十二個正是在陸三郎和朱瑩的暗中宣揚,張姓三人組那種貧道死道友也得死的心態下,前赴後繼地跟著來到鄉間,然後在討好朱瑩以及好勝心的驅使下進入這片竹林。

  在他那腦袋一拍就隨手寫下的兩百道難題面前,他們理所當然地跪了。

  哪怕他最初堅持表示不收,可陸三郎捧,朱瑩勸,紈袴三人團幫腔,他不得不硬著頭皮收下了這些學生!

  他這個冒牌老先生居然成了學問精深的世外高人,開什麼玩笑!

  主位上的張壽有些煩躁地吸了一口氣,可緊跟著,旁邊就有一杯茶剛剛好好送到了他的面前,映入眼簾的,恰是朱瑩那笑意盈盈的臉。

  “先生是不是渴了?喝口水吧?我剛派人回京,太后娘娘把宮裡那點今年社前茶的存貨都捎給我了!”

  張壽無可奈何地接過了那個精緻剔透的鈞窯茶碗,卻是忍不住責備地瞪了朱瑩一眼。

  演技太浮誇了!

  雖說隔著一層面紗,但朱瑩哪裡會錯過這個眼神。眼角餘光又瞥見下頭那些自己和陸三郎以及張姓紈袴三人團招惹來的那些貴介子弟,見他們不少都偷偷瞥看自己,她就哼了一聲,這才有些委屈地看著張壽說:“先生,我這也不是因為你愛喝茶嗎?”

  朱大小姐揮鞭打人,縱馬長街的景象,京城這些紈袴貴介們都見過,然而,她這薄嗔淺怒,甚至可以說有點撒嬌似的神態,下頭卻是幾乎每個人都是頭一回見。

  就連被朱瑩三言兩語激將,如今擔任助教的齊良,也不由得被那嬌豔媚態給迷得片刻失了神志。好在他最近這些天和朱瑩相處得多了,有了些免疫力,使勁一晃腦袋就回過神來。

  緊跟著,這位竟是連即將到來的府試都暫且丟一邊,在這兒鎮場子的冷面大師兄,卻是直接咆哮了起來:“凝神靜氣,專心致志!你們是來求學的,還是來看美人的?朱大小姐身為女流,尚且早早解開這三道題目,你們看看自己面前的卷子,有多少人還是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候,陸三郎已經是施施然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說:“先生,師兄,我做完了!”

  見課堂上一片嘩然,如張琛這樣不服氣的一拍桌子起身,就差沒指責陸三郎作弊了,張壽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他當機立斷,站起身來冷淡地一拂袖子:“陸三郎,你來給大家講,做通卻講不通,不能算你做對了!今天之內,要是你不能給其他人講通這三題,讓他們個個都知道其中做法,那你也罰抄三遍!”

  說到這裡,他也不理會瞠目結舌的陸三郎,直接甩手出了屋子。

  等到站在竹林裡,張壽深深吸了一口已經有了幾分秋意的新鮮空氣,隨即就察覺到背後有人追了出來,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朱瑩。雖說知道如今這場面,人家純粹是為了他好,可他聽到裡頭一團亂糟糟的聲音,還是忍不住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先生生氣了嗎?”

  鑑於如今人多了,張壽特意要求,朱瑩千萬別和從前那樣直呼自己的名字了。被人聽到穿幫,前頭那些戲自然就都白做了。

  此時,張壽沒有應聲,眼角餘光卻瞥見,朱瑩用繡著明珠的鞋子踢起了兩顆地上的小石子,隨即就低聲說:“這世上,不是有大才就行的。我知道你不求出人頭地,可難道能忍受日後對小人折腰?”

  “我哪裡有多少大才。”張壽哭笑不得地轉過身,認認真真地面對著面前這個人比花嬌的千金大小姐,“本來只是求利的小事,現在卻鬧出了這麼大聲勢,要是被人拆穿,我豈不是成了欺世盜名?”

  “才不會,你教我的那些題目挺有意思的。”朱瑩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之後,想起自己絞盡腦汁用了老半天才在張壽手把手指導下解開了那三道題,不禁又有些心虛,“他們跟著你好好學點東西,日後總能用得上,絕對不吃虧!”

  張壽搖了搖頭,漸漸往竹屋邊緣走去,當他最終發現朱瑩跟了上來時,他就轉過身來,正色說道:“我之前想出那個用解題來挑人住宿的法子,原本就是臨時起意,想著賺個快錢,沒有指望能長久,也沒有指望會永遠不被拆穿,說到底,這是仗了你的勢。”

  “可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引來這麼多人,此地那位竹林老隱士的名聲,說不定在京城已經有很多人都知道了。”

  “你要派人回京造勢,總要差遣你家的那些隨從。他們都知道我的真面目,真的能認同你為我如此誇大地造勢?”

  “而且,因為村中房舍在整修,閒雜人固然很少會冒著塵土瀰漫進去查探,但村裡人有不少都知道當初這片竹屋我是怎麼請他們造好的,萬一有人露出口風,一傳十十傳百那就不得了了。眼前紛至沓來求學若渴的場面,你難道覺得不會招來不懷好意的人?”

  “我……”朱瑩終於面色漸漸變了,甚至無意識地咬緊了嘴唇。然而,最讓她面色大變的,卻是張壽接下來說出的話。

  “瑩瑩,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爹和你大哥真的安然無恙,這裡的一番鬧劇,別人也許頂多置之一笑又或者罵兩句,可如果有萬一呢?或者說,有人根本就是給趙國公府挑刺找麻煩來的呢?”

  儘管張壽少有地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叫了一聲瑩瑩,但朱瑩此時卻沒法覺得高興。想到之前趁著陸三郎拚命往外放消息,她也派人回京推波助瀾,搖旗吶喊,從來做事順風順水,不在乎人言的她,第一次生出了幾許惶惑。

  “我……”

  見朱大小姐明顯心亂如麻,張壽見空中飄落下了幾片竹葉,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了她那烏黑油亮的發間,便上前伸手從她發間摘下了這片青翠的竹葉,隨即送到了她的眼前。

  “雖說你是為我好,也是想幫我,但以後希望你凡事和我商量一下。眼下我得先離開一會兒,你留在這幫我鎮一鎮場吧,有你在,料想他們不敢亂來。”

  朱瑩呆呆接過那竹葉,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可看到張壽轉身要走,她還是忍不住追上前去:“真要有事,你放心,我會……”

  張壽頭也不回地招了招手:“最初那主意是我出的,陸三郎也是我自己留下的,真要有事就推給你,那我成什麼了?放心,我會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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