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909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2
第六十章 葛府堵門事件

  從一座座牌坊下頭走過,張壽津津有味地聽著朱瑩說道葛雍的光輝歷史。

  雖說這個老師和未婚妻一樣是天上掉下來的,但一個名士老師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狀元及第,七元無雙。這兩座牌坊是褒獎葛爺爺的科場成就,反正我是沒聽說過天下哪兒有第二個。本來考了舉人也能有牌坊的,但那是小地方才會當成不得了的大事,在京城,就連進士本來也沒權在街道上造牌坊的,葛爺爺是特例。”

  “百世之師。這是褒獎葛爺爺先後為帝師和皇子師,在國子監和天下書院中的崇高地位。他老人家快致仕的時候,皇上還覺得對老師不夠好,又給了他一個太師,然後賜了這座牌坊。”

  “世代文翰。這個就更厲害了,葛家連續出了五代進士,第二代那位是元末進士,而正是這一位在士林挺有影響的讀書人不忿時局掛冠而去,隨即投奔了當年的太祖,據說身為草莽的本朝太祖方才能夠收了士林之心。葛家人口不多,常常都是單傳,出五代進士很不容易。”

  “舌辯無雙。這說的是葛爺爺當初在睿宗爺爺北征時,把一個叛逃過去,又從北狄回來耀武揚威的使節給說得吐血三升死了。而且葛爺爺年輕的時候,還去說降過蠻夷和山匪,英宗皇帝一直都把他當成招撫專員使喚,哪有亂子就派他過去,沒有一次失敗的,他可厲害了!”

  “算學宗師。只有這最後一座牌坊,是葛爺爺死活說動幾個弟子,死皮賴臉讓他們給他起的。他說其他的牌坊其實他都不在乎,要是沒這個牌坊,他就是死了也得睜著眼睛。那幾位弟子都是大學士和尚書了,沒辦法,只能依了他。”

  一路走一路聽自家那位老師的赫赫成就功績,張壽忍不住心想,這妥妥的穿越者模版啊。

  可等最後通過算學宗師這個牌坊時,他聽到朱瑩這講述,對比葛雍那老小孩似的架勢,他這才終於忍不住問道:“他從前當官的時候,不會也是像現在這個樣子吧?”

  來瞻仰牌坊的人不止他們這一撥,張壽就沒有把老師兩個字掛在嘴邊,奈何朱瑩是一口一個葛爺爺,就算有人側目,她也不當一回事,聽到張壽這話更是笑得樂不可支。

  “三歲看到老,你說他當年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葛爺爺中狀元的時候才十九歲,然後因為是承重孫,丁憂三年守制,起復後就去順便考了個制科,又拿了個頭名。然後剛一入官場,他就直接頂撞了當時的首輔,幸虧英宗爺爺護了他……”

  接下來,朱瑩曆數了葛雍好些四處得罪人的豐功偉績,張壽固然聽得懷疑人生,心想這樣臭脾氣的老頭不早該被人整死了,怎麼青雲直上的,就連四周那些豎起耳朵蹭講解的書生們,其中出身外鄉孤陋寡聞的也很好奇,這位名聲赫赫的葛太師,為什麼能夠官運亨通。

  而下一刻,朱大小姐的一番話,把所有人的疑問全都沖得一乾二淨。

  “當年葛家那位老祖宗吃了秤砣鐵了心不要爵位,結果死的早,太祖皇帝欽點陪葬陵寢,而且還傳下祖訓,葛家世代文翰,子孫需得好好使用。所以葛家人雖說確實都是書痴書迷,文章學問一個比一個精深,做官卻一個比一個不擅長,但每代皇帝全都重用!”

  “葛爺爺父親英年早逝,祖父當年是個炮仗御史,逮誰噴誰,英宗皇帝當時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被噴過,睿宗爺爺還是藩王的時候也挨過數落,就這樣,他還一直幹到左都御史呢!”

  出身開國功臣世家,幾乎代代單傳,累世孤臣,不朋不黨,文章學問不錯,還能作為噴人的喉舌,這種人皇帝怎會不用?當然,挨過噴卻重用葛氏的兩代皇帝,都挺大度。

  張壽啞然失笑,眼看葛府大門在即,他便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咱們這位葛太師從前都做過什麼官?”

  “太子太師,翰林院掌院學士,國子監祭酒……唔,好像之前葛爺爺還在都察院呆過。”

  朱瑩微微蹙眉,隨即想了起來,喜笑顏開地說:“葛爺爺當過右都御史,但不是在都察院,而是受命掛著右都御史銜頭去代天巡狩,一路走一路得罪人,連刺客都遇到過好多回。回來後,他就一直給當時的太子,後來的皇上當老師。”

  果然,太有性格的葛老師,當的全都是清流官,大學士尚書這種職分就沒碰過,否則,甭管他這三朝遇到的哪位皇帝,恐怕都要擔心朝堂亂了套。

  張壽終於徹底明白,葛雍這位老師固然很強大,門生滿天下,可照這架勢,仇人估計也不會少。然而,他就很好奇了,按照葛家前幾代人那種孤臣范兒,為什麼葛雍突然會變成百世之師這種形象?主持會試這種事,不應該是大學士和尚書搶著上嗎?

  他和朱瑩說話間,葛府正門已經到了。剛剛一路過牌坊的時候,張壽就已經看到了不少來瞻仰前輩豐功偉績的書生們,此時他卻發現,這正門口圍著的人更多。最初他還以為是求學拜師,結果到了近前,他才發現,那些人手中揮舞的,全都是長長的捲軸。

  “懇請葛太師看一眼我的文章,這是我寫的孫子算經注!”

  “葛山長,我是金陵書院的,這是我的九章算術筆記!”

  “我讀過算經十書,我會割圓術!”

  儘管這些聲音都極其有分寸節制,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嚷嚷,但你一言我一語,加在一起就顯得嘈雜了。饒是如此,門前那個門房卻站得四平八穩,別說回答,連眼皮子都沒眨動一下。而他身後,是葛府那緊閉的大門,上頭還貼著一張龍飛鳳舞的字條。

  “求學請去他處,行卷莫入此門。”

  張壽隔著人群看到那門上字條上寫的字,又輕聲念了一遍。想到當初葛雍從齊良家裡離開時,同樣是一張字條不告而別,他只覺得頗有一種昨日重現的感覺。下一刻,他就察覺到朱瑩輕輕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葛爺爺又高掛免戰牌了,從前他雖說有名,家門口從沒那麼多人的!你等著,我去門口問問,如果他不在家,那就肯定在齊爺爺那兒,到時我帶你去!”

  聽到朱瑩這極低的聲音,張壽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正要答應時,卻只聽那些之前在瞻仰牌坊的書生當中,有人忿忿不平地嚷嚷了起來。

  “葛太師這不收墨卷,不說人情的規矩咱們倒是聽說過。可葛太師文翰大家,可以收一個和趙國公府有所謂婚約的鄉下小子當關門弟子,如今這麼多人卻連看都不看一眼,豈不是也和那些權貴豪門似的,只認出身不認人?”

  時機掐得還挺準,正好是我們到門口的時候……

  張壽心裡閃過這麼一個念頭,隨即側頭一看朱瑩,卻只見大小姐用馬鞭輕輕敲著手,卻沒有立時發作,那雙黑亮的眼睛反而在人群中看去,分明死死盯住了那個開口的人。

  他不用想都知道大小姐恐怕要暴起發難了,下意識地一把拽住了她的韁繩。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朱瑩立時扭轉頭來,滿臉的不忿。

  “太祖皇帝當年有禁令,直接立了鐵牌放在貢院那兒,上頭寫著科舉公平,嚴禁行卷,違者除名。皇上登基之後又重申禁令,這些傢伙不但明知故犯,還居然罵你,我非得好好教訓一下他們不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2
第六十一章 我只是路過……

  和朱瑩接觸得越多,張壽就越發現,大小姐絕不是單純的衝動任性,簡單粗暴,每次她在大發脾氣之前,總會有相應的理由,就好比現如今振振有詞的一番話。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非但沒放開手中的韁繩,反而拽得更緊了一些,以至於朱瑩不得不沉著臉策馬靠近了他一步。

  “罵我是小事,觸犯朝廷禁令是大事。所以,罵我正常,這麼多人聚集在老師門口,明知觸犯禁令卻不散去,那就不正常。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些蜂擁在門口行卷求學拜師的,包括剛剛和我們一塊瞻仰那些牌坊的人,興許就沒一個是有功名的呢?”

  “你是說……他們就是明知道禁令,所以弄這麼一批傢伙來?好啊,弄這麼一群根本就不下科場求功名的傢伙來拜師求學,根本就是為了噁心人!”

  見朱瑩先是一愣,隨即眉頭倒豎,張壽不禁笑了起來。

  “既然人家拿我說事,瑩瑩你相信不相信,這些人絕非等閒,一准都是人家不知道從哪蒐羅過來,算學天賦出類拔萃的那種人。”

  “這怎麼可能!”朱瑩頓時眼睛瞪得老大,“那些天書似的東西,除了陸三郎其他人個個叫苦連天,比學四書五經都難,怎麼能找到一大堆有算學天賦的來葛爺爺這兒!”

  “要不,人家怎麼能用這些人反襯得我那點可憐的天賦黯淡無光?”

  見朱瑩漸漸眉頭高挑,顯然動了真怒,張壽卻笑道:“好了好了,別人堵門,那我們就回頭再來好了。你肚子餓嗎,乾脆我們去哪兒逛逛,淘點好吃的祭一下五臟廟,等填飽了肚子再回來?我可是聽說,京城小吃品類多得很。”

  丟下這些傢伙不管去吃東西?朱瑩先是一愣,隨即想起張壽歷來推崇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甚至還不惜親自下庖廚,她也就輕哼一聲答應了。

  後頭幾個護衛彼此你眼看我眼,見今天跟了張壽出來的阿六沒多話。想到人家那天夜裡展現出非凡武藝,還敢頂撞他們最發怵的花七爺,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就認命地陪著大小姐和准姑爺繼續去逛唄?

  反正他們肚子也餓了,逛吃總比大小姐惹出當街鞭笞士子的鬧劇來得好。

  於是,葛府門前那些行卷的人,那些瞻仰牌坊的書生,很快就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那一行帶著眾多隨從,明顯是來拜訪葛雍的訪客,竟是在說了一陣子話之後,往大街另一頭揚長而去,彷彿純粹只是……路過!

  驢打滾、豌豆黃、豆花、艾窩窩、炒肝……嘗試了好些小吃,肚子填了個大半飽,張壽這才走上回頭路,一面走一面和朱瑩說道著哪些東西是徒有虛名,哪些對自己胃口。

  不得不說,好多在如今這年頭應該沒有的老北京點心,眼下全都能吃到,這對他來說真是一種心理安慰。就連從前不愛吃的幾樣點心,似乎也變得美味了……

  當他們來到葛府門前時,就只見行卷的人群絲毫沒有散去,瞻仰牌坊的書生們也還在。只不過,和最初那嚷嚷得此起彼伏,此時每一個人都無精打采有氣無力,直到發現他們到來,這才終於再次爆發了一個小高潮,聲音一下子大了。

  面對這局面,張壽歪了歪腦袋想了一想,突然對朱瑩低聲說道:“這樣吧,咱們調轉回去剛剛那座書坊,把老師的那些書再買一箱子回來。”

  朱瑩頓時目瞪口呆:“什麼,還要去書坊?這次還不進去?”

  “你看,剛剛多少人,現在還是多少人,但精氣神卻差遠了。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相信,等我們再逛一圈回來,這些傢伙估計連尋釁滋事的力氣都沒了。我想,請他們來的人,總不至於周到妥帖地上葛家大門送飯吧?”

  朱瑩終於笑出了聲:“我第一次知道,還能這麼炮製人的……行,今天聽你的!”

  一行同樣填飽肚子的護衛們彼此面面相覷,心中卻生出了同一個念頭。

  千萬千萬別得罪這位貌似清俊小郎君,這真是軟刀子割肉不見血!

  於是,葛府門前那些人,竟是眼睜睜地看著張壽朱瑩那一撥人第二次路過,又第二次揚長而去。眼看日上中天,腹中飢餓,不知道這場戲應該怎麼演下去,還要堅持多久的他們,不禁陷入了茫然。

  而找到了先頭那座書坊,這一次,張壽拉了朱瑩留下沒露面,而是支使了阿六過去,拿出陸三郎的信物,再次用一個非常離譜的價格,把署名葛雍的新書全都給包圓了。

  不出張壽所料,這家三三書坊是陸三郎開的,陸三郎在其他貴介子弟那兒把印書的事給兜攬了過來,賺了一大筆。也正因為如此,之前因為賣書賣賤了,血虧了一筆差點沒急得上吊的精明夥計得知不用自掏腰包賠付那差價,而是東家買單,總算是如釋重負。

  而辦事穩妥的阿六,更是把這些書的原價給問出來了。一部六本兩貫錢,不二價!

  至於頁數……每本六十頁。總體價格,比書店裡其他書的價格高出幾乎一倍。

  毫無疑問,葛雍那兩個字,助推了那非同小可的價格。

  等到買了整整一箱子書,一行人第三次回到葛府門前,就只見行卷的人群仍然沒有散去,瞻仰牌坊的書生們也還在。只不過,門前圍著的人明顯少了幾人。而葛府門房,也換了一個。

  門外這些人,有的坐在地上,有的靠在牆上,和第一次的神清氣足,聲音洪亮,和第二次的振作精神,再接再厲相比,此時每一個人都如同蔫了的菜似的,哪怕發現張壽等人再次到來,也沒能爆發出小高潮。

  被人當猴耍了一次又一次,此時無論假裝行卷的也好,假裝瞻仰的也好,全都等著張壽這一行人出招,幾乎每個人都生出了同樣的念頭——要是這一次人家再當成過路似的離開,那他們這場戲也只能放棄不演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2
第六十二章 免費贈閱

  面對這幅再明顯不過的三鼓而竭的畫面,張壽這才衝著後頭阿六勾了勾手。眼看阿六二話不說牽著那匹馱了書箱的馬過來,他就笑眯眯地說:“你過去,每人發一本書。”

  眼看張壽身邊一個少年隨從輕輕鬆鬆從一匹馬上單手拿下來一個大書箱,隨即朝他們走過來時,幾乎每個人都立時提起了精神。坐著的站了起來,靠牆的挺直了腰背,還有人使勁清了清嗓子,預備把之前沒用上的台詞說出來。

  然而,當阿六走到他們面前之後,還不等緊繃神經的他們開口,阿六就面無表情地打開箱子,然後開始挨個發書。眾人一個個愣在了當場。有人僵硬地接過書,有人想要強硬地拒絕,但下場便是阿六直接把書往人衣襟裡直接塞進去,動作之迅速,讓人根本無法抗拒。

  當一圈發完之後,阿六瞅了瞅書箱,卻是衝著張壽叫道:“少爺,還有三本。”

  “那你就先留著好了。”張壽答應了一聲,等阿六過來扶了他一把,他這才下馬走上前。

  “各位既然仰慕老師,老師便送大家每人一冊他的新作,還請回去好好研讀。如果能把每本書後頭的所有習題做出來,諸位就能真正拍著胸脯說,我在算學一道上有所小成。”

  說完這話,他就滿臉誠懇地說:“算學之道,博大精深,所以老師曾經對我說,他這輩子最大的自豪,不是七元及第曠古爍今,也不是為人師表,桃李滿天下,而是精通算學。所以呢,說不如做,能做出題,比你在這說千百句都強!”

  “老師很希望精通算學之道的各位能夠將他的學問發揚光大!”

  葛府大門內的院子裡,葛雍瞅了一眼旁邊若有所思的老友齊景山,突然氣不打一處來地罵道:“這臭小子,沒事就打著我的名義誑人,回頭他進來,我非得好好教訓他不可!耍了外頭那些心思不純的傢伙是不錯,可這小子把我也耍了一通,氣死我了!”

  第一次他對齊景山誇耀張壽一進京就來看他,還對齊老頭吹噓張壽能對付那些貴介子弟,也一定能對付這些門外亂嚷嚷的傢伙時,張壽卻揮揮袖子,走了……

  第二次張壽去而復返時,他對齊老頭犟嘴說人這次肯定有備而來,一定會給門外那些傢伙好看時,張壽竟然再次上演路過,拉著朱瑩又走了!

  這第三次才來了一次狠招,結果是把那些署名葛雍的書給一人送了一本!

  這麼膽大妄為的弟子,他當這麼多年老師第一次遇上!

  免費贈閱,贈的還是葛太師的書,說出的更是葛太師的殷切希望,一時眾人面色各異。

  而說完那一番非常誠懇的話,張壽又客客氣氣地團團作揖。

  “按照老師的本意,自然是想將一部六本書送給每一個喜好算學的人,奈何老師宦囊羞澀,連印書都是徒孫們主動幫忙,所以這部書也是拖到前些日子方才付梓。”

  “而書坊也不會做白工,即便老師自己去買,一冊書,也需要數百文。所以,剛剛各位齊集於此,他只能夠讓門房暗示於我,立刻到書坊中將這些書買來。如若我兩次路過,各位仍未散去,那麼證明確實喜好算學,就送各位每人一本,希望大家不要浪費了天賦。”

  “當然,老師這些新書,一套書六冊二兩銀子,著實價格不菲,喜好算學的人,未必就買得起。若是日後還有人前來拜見求學,老師會囑咐那三三書坊給他一點薄面,借書給大家抄錄,如此那些書也算得其所。”

  此時此刻,就連後頭知道張壽根本就好幾天沒見過葛雍的朱瑩,都不知不覺有些信了張壽的這番鬼話,更不要說其他人了。

  不得不說,布衣黑履,收拾得乾淨清爽的年輕小郎君,本來就容易讓人產生信任,更不要說,張壽那猶如謫仙人似的清俊容貌,以及那溫厚可親的笑容了。在足足好一會兒的安靜過後,一個中年人突然一嗓子哭了出來。

  “我對不住葛太師一片善心好意啊!是有人聽說我算數不用算盤,心算飛快,特意給了我一貫錢,雇我來鬧事的,還說要是被抓住,就拿出我的本事來!我連著在兩家做帳房都被人趕出來,就沒碰到過葛太師這樣的好人!贈書之恩,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和這個一面哭一面跪下磕頭,淚流滿面中年人相比,其他人有的尷尬,有的慚愧,更多的人是揣著書,默默朝著葛府大門深深一躬,隨即悄然低頭離去。

  而張壽這才上前安慰那哭泣的中年人:“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

  問出之後,他卻又循循善誘:“如若那指使你的人因為沒能成事責難於你,你儘管到此地來說,自然有葛老師為你做主。天下有算學天賦的人本來就少,怎能讓人當成棋子隨意擺弄?你既然做帳房不成,日後也可以到京郊融水村來找我,我就住在村口……”

  這種心算比珠算還快的傢伙,居然當個帳房還老丟飯碗,肯定在性情或其他方面有非同小可的毛病。但不論如何,值得招攬一下。

  眼見張壽送了這第一個承認受人指使,也是唯一一個承認受人指使,最終千恩萬謝的中年人離去,隨著葛府門前漸漸冷清了下來,朱瑩方才連忙下馬上前,卻是笑吟吟地看了張壽一眼,這才和門房比劃起了手勢。

  足足好一會兒,她才轉過頭來,喜笑顏開地說:“葛爺爺收留了不少耳朵不好的人,這些人輪流當門房,我也跟著學過一陣子手語。否則,要是哪天來這麼一通訪客,他們簡直要被煩死!”

  見張壽麵色怔忡,她就饒有興味地問道:“對了阿壽,你該不會是想,葛爺爺是不是有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所以養一批這樣的人使喚?”

  張壽不禁啼笑皆非:“老師怎麼會做這種事?按照他的算學造詣,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什麼秘密,只要運用一點算學知識編寫密文,然後用密文來寫信又或者寫書札筆記。如此一來,別人就算拿到他的文書信箋,把腦袋想破,也絕對研究不出他到底想說什麼。”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道:“我剛剛想的是,果然地域不同,手語不同,你剛剛對那個門房打的手勢,我一個詞都沒看懂。”

  想當初,他好歹還當過一段時間志願者,可剛剛朱瑩那手勢他看暈了也沒看明白……

  朱瑩沒想到剛剛瞧著彷彿在發呆的張壽想的居然是手語,不禁覺得很有趣。可還沒等她再作幾個手勢給張壽做講解,就聽到門裡傳來了葛雍的大嗓門。

  “你們兩個在門外呆上癮了是不是?還不趕緊給我進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2
第六十三章 千字文和密碼

  見門房打開了側門,朱瑩連忙拖著張壽快步進來,葛雍一張臉就如同黑鍋底似的。

  “一次兩次過門不入,這次更好,直接打著我的名義送了一堆書出去,漂亮話說得震天響,虧我當初還覺得你誠懇老實……氣死我了!”

  見葛雍竟有點暴跳如雷的架勢,張壽見一旁還有個高大的老者在打量自己,他就攔住了想要幫忙解釋的朱瑩,對葛雍舉手深深一揖。

  “老師,打著您的名義給外頭那些人送書,我雖說是一時起意,但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張壽說著就把自己之前勸阻朱瑩上前攆人的理由重新說了一遍,見葛雍面色稍霽,他就繼續說道:“哪怕這只是我的猜測,未必這些全都是有算學天賦的人,但只要其中真的有幾個人如此,而我卻因一時受不了詆毀就把人攆走,豈不是損傷了老師算學宗師的名聲?”

  “幾十本書都出自陸三郎經營的書坊,成本微乎其微,但如果落到有算學天賦的人手中,也許對他們來說就是指路明燈。只要有十個八個,不,只要有三五個人能夠因此下力氣真正深入研究,那麼,老師畢生追求的算學之道,那就不孤了!”

  “這確實是我自作主張,還請老師恕罪!”

  張壽口口聲聲叫著老師,而且說出來的理由確實足夠打動人,至少本來就只是發個火裝個樣子的葛雍,此時心情激盪之下,就很想沖老友大吼一聲。

  看看老人家我這關門弟子的心胸!都被人詆毀了還這麼為人著想!

  而葛雍想說的話,立時就被朱瑩搶著說了:“葛爺爺,齊爺爺,我剛剛不止想把這些鬧事的傢伙攆走,本來還想讓人堵住兩邊街口記名呢,回頭把這些違反行卷禁令的人稟告皇上!還是阿壽勸下的我。現在我聽他一說,我才覺得,幸虧他心胸寬廣,想得周到……”

  “哼,誰不知道小瑩瑩你什麼脾氣,就他勸得住你,換誰都不行!”葛雍終於抓住這個台階順坡下台,輕哼了一聲後,就和顏悅色地對張壽說,“以後做事悠著點,我這個老師那是脾氣好,換成老齊老褚那樣的,知道你藉著他們名義亂來一氣,非把你逐出師門不可!”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齊景山終於啞然失笑,隨即用一種哄小孩子似的語氣說:“好好好,你厲害,你的弟子也比我的弟子厲害,這行了吧?”

  沒等葛雍吹鬍子瞪眼,齊景山就溫和地對張壽頷首笑道:“今天這場鬧劇,你的應對著實不錯。我是沒想到,你不但能勸住脾氣衝動的瑩瑩,而且還能用這樣一種婉轉柔和的辦法感化人心。至於兩過葛門不入,你老師也就是嘴上罵兩句,你不用放在心上。”

  葛雍張了張嘴,想說老人家我剛剛確實很生氣,可想想有損光輝形象,最終只能再次冷哼了一聲,強行扭轉話題。

  “這小子當然有優點。我這家裡用的都是又聾又啞的家僕,你和褚老頭那幾個學生當初來時,欲言又止,一副疑神疑鬼,覺得我有陰謀的樣子。哼,這全都是當初睿宗皇帝留下的老內侍,太后親自點了名給我送來,他們在宮裡都鬧著要陪死,我留下他們,還能發揮餘熱!”

  說到這,他下巴一揚,對張壽喝道:“你既然說到什麼……用算學來設計什麼密碼?嗯,聽著挺新奇有趣,來給我這兒兩個老古板好好說說……對了,我還沒問你剛剛那一部書的事呢,突然就又給我老人家出了一部新書!”

  見葛雍迫不及待地一把將張壽拉了過去,朱瑩先是一愣,隨即不禁氣急敗壞地嚷嚷道:“葛爺爺,阿壽回頭還要去見我家祖母呢,你別因為要算什麼東西就拖著他不放!”

  想當初,葛爺爺為了算一道題,把他那個時任戶部尚書的弟子給拖了一夜,差點沒誤了上朝!

  “古人從前通報緊急軍情,最初用的是物件,比如長幾寸的符契就代表什麼含義,最多可以表達幾種到十幾種含義,但因為有時候需要傳達具體的信息,所以,後來也常常把一封密信截成三段,讓信使傳送。”

  “唐時,常常用可以拆字的詞語來傳遞信息,但拆字法有好處,也有不好處,因為拆的形式多種多樣。到了宋時,武經總要更是有一篇字驗,專門規定,打仗時可以用特定的詩句來傳達四十餘種軍情信息。”

  葛府書房中,張壽拿過一本千字文,隨手翻開。

  “但現在,如果加入算學,我們用千字文當成密碼本,千字文的每一個字,按照順序得到一個數字,從一到一千。打個比方,我們想傳遞一個消息,黃母故,那麼,我們只要找到這三個字對應的數字,直接把數字寫在紙上就好,這就是一封密信。當然,這是最簡單的……”

  張壽一邊說,一邊笑眯眯地在紙上隨便寫了個函數f(x)=3x+1。

  “稍微難一點的,我們可以把黃母故這三個字對應的數字,用這個算學公式算出來,然後把新的數字對應的三個字寫在紙上,然後用信送出去。這樣一來,只要對面知道公式,就可以輕輕巧巧反推出原文……”

  面對兩個精通算學的大家——當然,一旁探頭探腦的朱瑩可以忽略不計——張壽笑呵呵地在紙上寫了一堆各種各樣從簡單到複雜的函數,然後眼看興致勃勃的葛雍立刻開始推演運算,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接觸函數的人,他就知道,一開始先上市的那一本函數,老師看過了。

  不但葛雍,就連一旁那位齊先生,也是同樣熟稔得從旁運算插話,分明也已經研讀過,張壽不禁心中暗嘆,對這種算學宗師來說,只要掌握原理,很多東西可以輕易觸類旁通。

  然而,當看到一旁朱瑩正氣惱地拿眼睛瞪自己,分明是催促自己抓緊時間,不要耽誤了去趙國公府時,張壽也生怕葛雍追問自己這些書的由來,當下笑道:“老師,我第一次進京,一會要去瑩瑩家中拜見太夫人,可文雅之物一時不好蒐羅,不知道老師能送一幅字給我麼?”

  葛雍正在那發散思維,琢磨他前幾天才剛剛接觸到的函數是否還有其他妙用,此時頓時頭也不抬不耐煩地說:“那邊書案上多得很,你自己去拿!字畫而已,我要多少有多少。”

  朱瑩見張壽居然把送祖母禮物的主意打到葛雍頭上來了,一時忍俊不禁。她比張壽更直接,乾脆直接拉著張壽到那邊書案上翻翻找找了起來。等到搜出一幅富貴牡丹圖,她只覺得越看越喜歡,立時使勁拽了拽張壽的衣角,繼而戳了戳手中的畫卷。

  張壽頓時啞然失笑。這是送你祖母的,又不是送你的!可想想那位太夫人把朱瑩縱容到了這份上,他想了想,到底還是點了點頭:“你既然喜歡,就挑這幅吧,去告訴老師一聲。”

  “得了得了,別廢話,你要跟著小瑩瑩回去見她祖母就快去!要沒地方住,回頭就住我這來……”

  葛雍這話還沒說完,朱瑩就一把拖住張壽往外走,一面走還一面嚷嚷道:“阿壽的住處就不勞葛爺爺您操心了,趙國公府客房有的是!”

  開什麼玩笑,要是讓葛雍拖著張壽研究什麼問題,那說不定得十天半個月!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2
第六十四章 府試第七

  如果不是朱瑩的跳腳和搗亂,張壽覺得,他真的可能會被葛雍直接“扣留”在葛府。

  此時此刻出了葛府,朱瑩立刻好奇地追問道:“阿壽,你對葛爺爺說的那什麼密文,真的可以傳遞很精準的信息?比如我寫個三五百字的長信,也可能讓人完全讀不出來?”

  “當然,只要一條算學公式,然後加上一本千字文,編寫一封誰都看不懂的信,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張壽說著就沖朱瑩一笑,“你要是感興趣,回頭可以試一試。”

  “還是算了。”朱瑩頓時苦了個臉,“我一算數字就頭疼,否則你以為我幹嘛之前老躲著不去翠筠間?我就怕那些傢伙向我求助讓我幫忙解題,我那時候非被逼死不可!”

  說到這裡,她又眉飛色舞地說:“不過總算沒有白來看葛爺爺,從他這弄到了好東西,葛爺爺的畫很難得的,回頭你送給祖母的時候,她準會高興!”

  借花獻佛送的禮,真能讓趙國公府那位見多識廣的太夫人高興?

  張壽對朱瑩的自信有些犯嘀咕。然而,想到那位太夫人之前派人來融水村送禮時的態度,他不禁有個預感,他今天恐怕就算空手登門,人家也不會表露出任何不高興的態度。

  當然,人家心裡怎麼想,那就說不準了。

  看了一眼已經漸漸偏西的太陽,他忍不住說:“剛剛耽擱了不少時間,此時再去拜見你祖母,會不會不大恭敬?而且,看這時辰,今天晚上要趕回去,恐怕要動作快一點。米市大街那邊,還不知道楊老倌他們今天回不回得去……”

  還不等張壽說完,朱瑩就笑吟吟地打斷道:“難得進京,就在京城住一天也不妨事!朱宏做事很妥當的,一定會把大家的落腳處都安排好。”

  張壽見朱瑩滿臉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禁有些無奈。在京城多宿一夜,人需要開銷,馬也需要飲食,村子裡足足來了十幾個人,這得多少錢?要是碰到的是別的冤大頭,楊老倌這種老奸巨猾的傢伙肯定是能宰人則宰人,可趙國公朱家就不一樣了。

  “最好去傳個話,如果他們帶來的東西都賣完了,急著回去就先回去。京城居,大不易,如果不願意,不必強留一晚上。”

  朱瑩想了想,到底沒有豪氣地說請人去趙國公府住,或者說她朱大小姐本人負責大家在京的一切開銷。離京時的那個朱瑩興許會這麼做,可是,在小小一個村子安安穩穩呆了一個多月,甚至還親身經歷過一次小規模的亂兵之災,她自認為已經成長了許多。

  因此,她最終點了點頭,指了一個護衛吩咐人去米市大街傳話。可等人一走,她正打算催促張壽趕緊和自己一塊去趙國公府,卻突然只聽一陣敲鑼打鼓聲,緊跟著,又有一個極大的嗓門就嚷嚷出了一句話。

  “順天府試發榜啦!”

  張壽頓時莞爾:“這兩天都在瞎忙一氣,竟是忘了齊良之前進京參加順天府試,還寄住在鄧小呆那兒!對了,府試發榜怎麼會是下午?這種人人都最關注的事,不應該放在一大清早嗎?”

  朱瑩哪知道這些,以她的出身地位來說,三年一次的會試也許會偶爾聽一聽消息,順天府鄉試都是過耳即忘,更不要說更低層次的縣試府試院試了,能知道這幾等考試的名字,已經算是她跟葛雍唸過兩年書的結果了。

  所以,她想都不想,立刻轉頭看向了身後剩下那幾個護衛。結果,在大小姐那明確無誤的徵詢目光下,得到的卻只有一個搖頭猶如撥浪鼓的統一答案。

  朱大小姐還沒來得及生氣,張壽就笑道:“我就是隨口一問,聽這嚷嚷聲,似乎就在前頭,不如我們就去瞧一眼,然後不論小齊結果如何,都先去趙國公府,如何?”

  雖說從潛意識來說,朱瑩更希望張壽趕緊去見祖母——或者說,讓祖母好好看看張壽,然後她好趁機套一套所謂婚約的事。

  事到如今,如果再沒意識到這自幼定親的婚事有些蹊蹺,她也就成豬腦子了——可是,她同樣很好奇,張壽教了三年的齊良是否可能通過府試。

  因此,只略一躊躇,大小姐就爽快地點頭道:“好,我們先去看看府試發榜!”

  張壽之前是從崇文門進的內城,而後楊老倌等人跟著朱宏去了東城朝陽門附近的米市大街,而他跟著朱瑩去拜訪了東直門大街附近的葛府,出來是一路往西便是順天府衙,因此方才撞見了府試發榜的一幕。

  正如張壽之前心生疑問的一樣,四面八方聚攏來看榜的人,不少都在嚷嚷這府試發榜的時間為何與往年不同,但等到那長長的榜單出來,也就沒人有功夫去糾結這小小問題了。

  而張壽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擠不進那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流,更不要說憑目力在那寫滿了密密麻麻足有上百個名字的榜單當中,找尋是否有齊良了。有些頭疼的他轉過身來,正打算請趙國公府這些護衛們幫忙,就只見阿六一聲不吭下馬,隨即徑直擠進了人群。

  騎在馬上的張壽根本看不出阿六是如何用勁的,就只見推來搡去的人群每一次湧動,阿六都能自然而然地前進兩步,與其說是自己擠進去的,還不如說是被人自動擠進去的。最終,人赫然出現在了第一排。

  知道阿六必定能帶回結果來,張壽這才舒了一口氣,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兩個幾乎同時響起的聲音:“小先生!”

  側頭看見齊良和鄧小呆一前一後飛也似地衝了過來,到自己面前時先拱手行禮,隨即彷彿才看到朱瑩似的,連忙又去見過那位大小姐,張壽頓時一樂。

  然而,阿六不在,快速下馬對如今的他來說,並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因此張壽也就沒有下馬,而是在馬背上衝兩人點了點頭,隨即笑著打趣道:“怎麼,近水樓台先得月,小呆你沒能提前幫小齊打聽到成績?”

  “我就是個白衣令史,哪能幫小齊打聽到這個。”

  鄧小呆撓了撓頭,隨即才壓低聲音說:“小先生,這次是宋推官薦卷,王府尹親自攬總點評,拖了好幾天了,直到今兒個傍晚才發榜。我從舅舅那兒打聽到,王府尹還特意挑了小齊的卷子去看。”

  朱瑩頓時插嘴道:“這不是好事嗎?就算取不中,能讓堂堂府尹大人看自己的卷子,人人都求之不得呢!再說,你們兩個,現在也算葛門徒孫了!”

  鄧小呆當然知道葛雍收了張壽為關門弟子,畢竟他事前還被提溜到府尹大人和那位傳奇帝師跟前去,問了一大堆話,差點沒被嚇死。可正因為如此,他此時卻只覺得心情七上八下。

  “小先生,小齊這回考試,不會出岔子吧?”

  張壽本來就沒指望齊良能一舉通過府試,此時聽鄧小呆透露了這個內幕信息,他就更覺得有些不確定了。就在這時候,他赫然看到,阿六和去時一樣,已經輕輕巧巧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等來到眾人跟前時,阿六看了一眼齊良,這才惜字如金地說出了一句話。

  “小齊考了第七。”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2
第六十五章 進府之前

  第七……

  張壽第一反應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第二反應才是,從來不會開玩笑的阿六,竟是破天荒學會開玩笑了!

  然而,當他盯著阿六,卻看不出一丁點戲謔的痕跡時,他方才忍不住輕吸一口氣,知道此事必定是鐵板釘釘,絕無虛假,否則,他只要再派一個人去瞅一眼就拆穿阿六這玩笑。

  他立時仔仔細細思量了起來,可緊跟著就聽到了朱瑩疑惑的聲音:“阿壽,我記得你上次還說過,齊良縣試能通過已經是運氣,怎麼會這次府試發揮得這麼好?畢竟是一整個順天府下轄所有各縣的學子一塊考試,他還考了個第七?難不成是王府尹看在葛爺爺的面子上?”

  “不可能的!”鄧小呆立時死命搖頭道,“府尹大人素來剛正不阿,雖說他是葛太師門生,但肯定不會隨便照顧人。自從他上任以來,順天府衙的很多胥吏都夾起尾巴做人,老實了許多,別說小齊頂多只算葛太師的徒孫,就算是葛太師的兒子,他也不會照顧的。”

  張壽本來還考慮過王府尹既然能派人護送葛雍到融水村來,那麼是否可能會拍葛雍馬屁,可鄧小呆這麼一說,他就知道,這個可能性已經完全可以排除了。

  他沉默了片刻,隨即當機立斷地說:“好了,別站在這種地方說話。瑩瑩,你派個人去把榜單抄錄一份,或者買一份人家抄錄的也行,記住姓名籍貫都要。”

  說到這,見朱瑩立時指派了一個護衛去辦這件事,他想了想,又開口問道:“瑩瑩,一會我把小齊和小呆一塊捎帶去趙國公府,行嗎?”

  “那有什麼不行,比起翠筠間裡那些傢伙,他們才算是葛爺爺的正牌徒孫!”朱瑩說著就沖齊良和鄧小呆一笑,尤其是見齊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就不禁嬌叱道,“男子漢大丈夫,遇事要沉得住氣,怕什麼!走,跟我和阿壽一道去趙國公府,到時候什麼主意拿不出來!”

  齊良這才如夢初醒,抬頭看了一眼張壽,見其淡然點頭,他方才稍稍放下了幾分心思,但等到跟上張壽和朱瑩這一行人走時,卻依舊耷拉著腦袋,直到頭上挨了重重一下。

  “你也就頂多只能算是殃及池魚,遇到了一樁不大也不小的事,哪像我,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先是遇到解元郎和國子監齋長一塊來找茬,然後又莫名其妙遭遇刺客,剛到京城,還在老師門口被圍堵了一場。所以,別杞人憂天了!”

  見齊良抬起頭來,赫然瞠目結舌,顯然是被所謂刺客的事情給驚呆了,剛給了他一下的張壽就笑道:“所以,我們要學瑩瑩,永遠昂首挺胸,神采飛揚,彷彿什麼事都難不倒打不倒,永遠沒心沒肺!”

  聽到張壽誇她,朱瑩原本還挺高興,可當聽到最後四個字,她的臉一下子垮了,氣不打一處來地追到張壽旁邊,舉起粉拳想要打人時,看到那張俊逸清秀的臉,她不知不覺又放下了拳頭,隨即氣惱地瞪了他一眼,調轉馬頭就跑去了最前面。

  眼見使小性子的大小姐跑遠了些,張壽不禁莞爾。他招手叫來了鄧小呆,隨即在馬上略彎下腰,低聲問道:“小呆,送去順天府衙的那個朱宇,後來是什麼結果?”

  鄧小呆看了一眼左右,見阿六在左邊護持,幾個趙國公府的護衛全都慌忙去追大小姐了,他這才更加往張壽湊近了一些。

  “小先生,朱宇送到之後,就被府尹大人丟給了宋推官。宋推官拖到昨天才當眾審問,朱宇還說自己被冤枉了,結果宋推官當眾斷案,說朱宇巧言令色,搬弄是非,身為僕從卻污衊主人,罪加一等,讓差役狠狠給了他一頓嘴巴子,竹板批頰打得他滿臉是血。”

  “然後,宋推官又當眾給了他二十大板,繼而就把人丟出了順天府衙。我偷偷出去看時,發現趙國公府的人也在,還當眾放話說,順天府衙斷案公道,從此之後,朱宇死活和他們不相干。但是,只要人在十天半個月內死了失蹤了,定然是幕後有人要殺人滅口。”

  “聽說那傢伙在被送到順天府衙之前,一身武藝就都被廢了。昨天人被丟在西四牌樓那邊時,淒慘得不得了,就連乞丐都衝他吐唾沫,活該!”

  順天府衙那位宋推官斷案公道,而趙國公府的人更是深諳扣帽子的要訣。而且,他們說不定打的是同一個主意,期冀於有人會對朱宇下手,或者朱宇熬不過去自己供出主使者

  張壽心裡這麼想,卻沒繼續再問。

  他只對朱宇的下落感興趣,對此人的下場卻不大在乎。

  “好了,不說那傢伙了。倒是你到順天府衙做事這些天,還習慣嗎……”

  接下來的一路上,張壽好好問了問鄧小呆在順天府衙當令史的日子,也仔仔細細問了齊良的考場見聞。對於前者,他純粹是關心外加好奇,但對後者,他就是審慎和小心了。

  兩個少年也很清楚這種分別,鄧小呆是純粹報喜不報憂,齊良則是事無鉅細一一道來。

  就這麼走了一路說了一路,直到朱瑩迎面策馬飛奔了回來,張壽這才停了下來,心中知道,趙國公府應該是到了。果然,朱瑩再也沒了剛剛那佯裝賭氣的模樣,強勢地把齊良和鄧小呆給排擠到了一邊,和張壽並駕齊驅,這才咳嗽了一聲。

  “阿壽,我祖母為人最好了,你見到她時可別小心翼翼的,該什麼樣就什麼樣!她和我一樣,最喜歡長得好的人,無論男女。就憑你這清俊閒雅的風儀氣度,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嗯,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你家太夫人和你一樣,和我家葛老師也一樣,都是顏控……

  張壽如此腹誹,但臉上一副從善如流的樣子:“放心,這是見你家祖母,又不是見洪水猛獸,我只會敬重禮待,不至於畏畏縮縮的。”

  我哪裡是怕你畏縮,是怕你太敬重禮待了……其實親近點兒更好!

  朱瑩心裡這麼想,可看到齊良和鄧小呆全都在旁邊,她也不好把話說得太透,只能含含糊糊地說:“總之,你千萬把握分寸!”

  等一行人到了趙國公府門口,太陽已經漸漸落山。張壽看見金黃色的夕陽殘照在門前石獅子上,將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映照得越發金碧輝煌,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卻沒注意到那夕陽也正好照在了他的臉上,為他的面龐鍍上了一層金色。

  那些迎出來的門房和僕人,看著那位沐浴在夕陽下,金光閃閃的年輕俊秀小郎君,在對照二少爺被禁閉在府中這些天苦心孤詣讓人散佈的流言,突然都覺得二少爺可憐極了。

  就二少爺堂堂公府公子,走出去都未必有眼前這位鄉下小郎君引人注目!

  張壽正打算下馬,一旁阿六突然毫無預兆地說出了一句話:“少爺且坐著。”

  張壽還沒理解這話的意思,就只見一個身穿綢緞衣服,富態喜氣的中年人和朱瑩說完話,快步來到他面前,行禮作揖道:“見過壽公子。太夫人在慶安堂等您。慶安堂離這大門有些遠,所以太夫人請您和大小姐一路騎馬過去,到內中垂花門再下馬就好。”

  聞聽此言,張壽第一反應就是瞅了阿六一眼。

  很顯然,這小子不但來過趙國公府,甚至還挺瞭解那位太夫人!

  可阿六到他家時,才多大年紀?

  吳氏常常口口聲聲說,當年是半路上看到一個啞巴孩子可憐,所以把人給撿了回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2
第六十六章 留宿慶安堂

  張壽在後世參觀過的各國皇宮和古堡豪宅多如牛毛,所以此時哪怕走在庭院深深的趙國公府中,就只見來往僕役服色如一,行動整肅,屋舍儼然,他卻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自始至終視若無睹,反而在心中饒有興致地琢磨著阿六那點小問題。

  然而,齊良和鄧小呆就不一樣了。兩人是貨真價實鄉下出身,雖說一個先後參加過縣試和府試,一個已經在順天府衙做了一個多月小吏,嚴格說起來比張壽在京城呆的時間還長,可他們頭一次進這種公侯豪門,那種戰戰兢兢的神態卻根本掩藏不住。

  此刻,早一步被朱瑩打發回來向太夫人請安,正等在垂花門的湛金和流銀,便拉著慶安堂中的大丫頭玉棠和玉蘭。

  見張壽徐徐策馬過來,流銀便得意地挑眉道:“我沒騙你們吧?看看壽公子,哪裡像是什麼鄉下小地方出來的!整個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風儀氣度的!”

  玉棠和玉蘭四隻眼睛盯著張壽看了足足好一會兒,這才意識到失態,忙不迭移開目光。素來和流銀交好的玉蘭,更是使勁擰了她一下,氣急敗壞地說:“你還說?剛剛我們問壽公子的時候,你在那東拉西扯盡說廢話!”

  湛金也低聲說道:“看一旁那兩個和壽公子學過兩年的學生,明顯就要拘束得多。從前我總覺得什麼樣的水土養什麼樣的人,現在我真是不信這話了。二少爺還叫囂什麼繡花枕頭一包草,要真是這樣,怎麼連他死命想要大小姐嫁的陸三郎,都留在那融水村不回來了?”

  玉蘭卻若有所思地說:“壽公子算學天賦肯定出類拔萃,只可惜不通經史,下科場就難了。不過沒事,只要太夫人在,大小姐進宮去求,什麼美官要不來……”

  之前去過融水村的李媽媽和江媽媽領頭站在最前面,卻對身後幾個丫頭的竊竊私語置若罔聞。直到朱瑩和張壽已經越來越近,身後丫頭們總算都收斂了,四周圍一時鴉雀無聲,她們方才齊齊迎上前一步。

  “大小姐安好!壽公子安好。”

  張壽見朱瑩二話不說一躍下馬,動作利落瀟灑,不禁嘆了一口氣,有點後悔前世裡最恣意任性的時候,沒怎麼去玩過馬,此時要他做出這種動作那是完全不可能。好在一旁牽馬的是阿六,在他翻身下馬時,阿六攙扶的動作相當到位,總算讓他穩穩落地。

  他笑著對來迎接的眾人微微頷首,眼見朱瑩竟然丟下他一溜煙先衝進垂花門去了,而一大堆鶯鶯燕燕瞬間上前簇擁了自己,他只覺得自己眼下成了初進榮國府的林黛玉,快被脂粉淹沒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沒有立刻挪步,而是決定按照自己的節奏來。

  “小齊和小呆算是我的學生,阿六也跟隨我多年,我能否帶他們一塊去拜見太夫人?”

  面對張壽這樣一個要求,李媽媽等人頓時全都有些措手不及。而更加猝不及防的,還有齊良和鄧小呆。兩人雖說跟到了趙國公府,但想的是張壽見過太夫人之後,也許會來和他們商討府試名次的事,誰想到居然會是第一時間提出帶他們一起去!

  李媽媽第一個回過神來,見阿六面色淡定,她連忙笑道:“那是自然,太夫人最喜歡小輩們扎堆一塊,年紀大了,誰不好個熱鬧場面?大小姐心急先進去了,壽公子和各位隨我來。”

  張壽不知道李媽媽是事先就已經得到了許可,還是臨機應變,但人家既然輕易鬆口,他也就笑著謝過,隨即轉頭對齊良和鄧小呆微微頷首,卻沒指望兩人能不緊張。至於面無表情的阿六,他一點都不覺得,這小子會緊張……

  過了垂花門,迎面便是一溜五間軒敞的正房。在這日暮時分,院子裡的明瓦燈已經都點亮了,照耀著四周圍這些形制古樸的屋舍。張壽跟著前頭引路的李媽媽,閒庭信步地走在青石甬道上,間或看一眼院子裡那棵鬱鬱蔥蔥參天大樹,心中生出了一個完全無關的念頭。

  有道是院內種樹便是困,那位太夫人倒真是不忌諱的人,不過也難說,也許是門內種樹便是閒呢?

  正房門前自有丫頭打簾,張壽進屋之後,就發現這裡有別於這年頭大多數屋舍一入夜後的昏暗,而是極其敞亮。那些光線從頂上和四周圍的琉璃燈照下,雖說還難以將這偌大的屋子照得如同白晝,卻讓從前最喜歡燈光明亮的他覺得安心舒適。

  說實話,穿越之後最不習慣的,就是一入夜就光線昏暗到沒法幹正事……

  而正因為燈光明亮,等繞過居中隔屏,來到後屋時,張壽一眼就看清楚了主位上那位老婦。朱瑩原本身穿一身寶藍色男裝,那豔麗華美的氣質撲面而來,可即便如此,旁邊那明明已經鬢髮蒼蒼的老婦,卻依舊醒目。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雙手握著朱瑩的手,嘴角含笑,眉眼中透出上年長者的和煦,可偏偏那樣極致安靜溫和的神態,卻給他一種藏鞘之刀的感覺。然而,當他的眼睛和她對視時,他卻分明感覺到,那雙原本帶著審視的眼睛一下子變了。

  “阿壽,這就是我家祖母!”

  朱瑩的一聲提醒,把張壽從疑惑中拉了回來。他連忙上前一步,深深躬身行禮道:“張壽見過太夫人。”

  然而,相比張壽,太夫人卻是在片刻之後方才恍然回神。她露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竟是鬆開了剛剛握住朱瑩的手,離座而起,上前親自把張壽攙扶了起來。

  這還不算,她便猶如面對親近晚輩似的,雙手輕輕按住了張壽的雙臂,目光在他的臉上看了又看,最終輕聲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不想你已經長這麼大了,我簡直不敢認。之前他們回來說,你如何清俊出塵,如何品行出眾,如何精通算學……可這都比不上我親眼所見。”

  張壽能夠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按著自己臂膀的力量越來越大,彷彿就預示著太夫人那激盪的心情。初次相見,他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決定少說為妙,因此只是對她笑了笑。

  “太夫人謬讚了。”

  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再配上張壽那乾淨清澈的笑容,太夫人不禁再次怔忡了起來。直到朱瑩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撒嬌,她才嗔怪地對孫女搖了搖頭,繼而再次看著張壽。

  “瑩瑩一直被我和她爹寵壞了,之前也多虧了你們母子照顧她。她又任性給你招惹了一堆事情,就連那些亂軍,說起來也是因為她和那些紈袴子的關係,才會跑到融水村去。這次你既然正好進京,就多住幾天,別急著回去。”

  張壽見太夫人已經在朱瑩的攙扶下回座,而一旁李媽媽在下首一張椅子上鋪了坐墊,他知道是為自己準備的,也就上前欣然坐下。

  “本來我只是送村裡那些鄉親進城賣糧,見過老師和太夫人就回去,不打算多留。結果,之前從老師那兒出來,卻恰逢府試放榜,我教過兩年的小齊竟然榜上有名,位列第七。”

  張壽說著就沖齊良和鄧小呆招了招手,等到兩人齊齊上前向太夫人行禮,他突然意識到阿六不見了,可再側頭一看,卻只見這神出鬼沒的小子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府試第七,後生可畏啊!”

  太夫人點頭示意李媽媽和江媽媽把齊良和鄧小呆攙扶起來,嘴上說著嘉賞的話,她手中的佛珠也在一顆顆轉動,眼睛卻一下子眯了起來:“聽瑩瑩說,你之前去見葛太師,卻在門口遇到一大堆人行卷求學?”

  “是。那件小事算是解決了。”張壽沒有多言自己是怎麼解決的,只若無其事地說,“小齊雖說得老師指點迷津,連日多讀了不少書,但到底基礎頗有些薄弱,小呆進了府衙之後,我也沒給他們講過課,我想厚顏求太夫人,今夜留他們在此,我和他們講一堂課,如何?”

  太夫人訝異地看著張壽,隨即笑得眉眼全都舒展了開來。

  “這等小事,用得著說一個求字?我這慶安堂兩側廂房都空著,你們三個……不,應該說是四個,今晚就住在我這東西廂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3
第六十七章 婚約由來

  誰說內宅不留外男的?

  在慶安堂陪著那位看似和藹的太夫人吃過晚飯之後,張壽看著那一溜三間打通,此時正在丫頭僕婦們忙碌下掛上無數燈盞,一時亮堂堂起來的東廂房,不由得很想問這麼一個問題。

  當然,看太夫人那年紀,別說當他祖母,似乎曾祖母都有餘,想來就算留他住在這慶安堂,整個朱家也沒人會指摘這位不避忌男女大防。

  足足等到一屋子的女人終於漸次退下,臨去時外間依舊笑聲不斷,他瞅了一眼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的齊良和鄧小呆,這才咳嗽了一聲。

  “小齊,你之前府試做的文章,還記得多少?儘量背給我聽一遍。”

  齊良只是一愣,身上那乍進豪門的種種複雜情緒,一瞬間收得一乾二淨。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沉穩地說:“府試除卻第一場的經義之外,就是兩篇時文和三篇時務策,對了,還考了一道算學題。今年剛剛重新調整過府試科目,聽說是王府尹的新政……”

  鄧小呆靜靜地坐在一旁,聽齊良在那絞盡腦汁地回憶著數日前做的那幾篇文章,心裡想起自己進順天府戶房之後連軸轉似的經歷,不知不覺輕輕絞動手指,眉頭微微蹙起。

  整個戶房存檔的婚書,多如牛毛,而頂尖達官顯貴家的婚書本來不是他這個層級的小吏能夠輕易接觸到的。但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總算瞅了個空子,調出了趙國公府的那些案卷。可以說,他連趙國公朱涇元配續絃夫人的籍貫出身三代都查了個清楚,但朱瑩的婚書……

  順天府衙戶房根本就沒有朱瑩的婚書!

  可剛剛看太夫人對小先生的態度,那分明是如同對自家晚輩,比一般祖母對準孫女婿的態度要熱絡得多。

  難不成所謂指腹為婚這碼事,當年只是口頭約定,還沒來得及下婚書?

  東廂房裡,齊良在背誦著自己的文章,東廂房門外,阿六正站在那兒。沒人要求他如此,甚至於張壽剛才在進屋時還叫了他一塊進去,然而,他卻執意守在門外,對廊下和院子裡那些丫頭僕婦的偷窺目光視若無睹。

  而正房之中,太夫人依舊端坐在中央,佛珠一顆顆地在指間轉動,眼神卻有些呆滯。直到李媽媽進來,她方才擺脫了那種恍恍惚惚的情緒。

  “太夫人,大小姐已經回去了,我臨走時,她還再三關照,說是千萬別怠慢了壽公子。她還說起了八月十四那天晚上,壽公子救了她……”

  “別說了!”太夫人突然打斷了李媽媽的話,隨即低低嘆息了一聲,“花七傳信過來時,早就說了。我也看得出來,那是個胸中有溝壑,有膽色有謀勇的好孩子,想當初……”

  李媽媽一聽到想當初三個字,扭頭一看,見江媽媽正如同門神一般守在門口,和東廂房那邊的阿六如出一轍,她方才急急忙忙回來,顧不得僭越無禮,低聲埋怨道:“太夫人還想那些陳年舊事幹什麼?都過去多少年了。”

  “沒法不想。”

  太夫人眼神迷離,頹然苦笑。

  “當年身懷六甲的裕妃和九娘是閨中密友,又先後懷孕,結果靜極思動,那一日說動了皇上和涇兒,一塊微服去進香,祈求分娩時一切平安,誰能想到業庶人偵知此事,趁機勾結彌勒教匪動亂。裕妃和九娘都逼著涇兒帶人護送皇上先走,兩個女人往雜役院中逃生。”

  李媽媽面色複雜,低聲說道:“老爺為了這事,這些年一直心懷愧疚。據說皇上也是,否則裕妃娘娘也不會只得永平公主一個女兒卻寵冠後宮。”

  太夫人恍若未聞,只是捏著佛珠的指節因用力而有些發白。

  “裕妃和九娘在雜役院遇到了同樣大著肚子逃到這裡的秀才娘子張寡婦。張寡婦還拿了一把帶血的鐮刀,說是傷了一個亂軍。九娘略通武藝,裕妃也不是嬌弱女子,再加上為了保住遺腹子發狠的張寡婦,三個女人騙了幾個亂軍過來,合力殺人奪了兵器,從側門逃生。”

  “三個人用寺廟裡找來的僧袍換下了帶血的衣裳。藏身到了張寡婦那離寺廟不遠的家裡,不想卻陣痛發作。是張寡婦死命去敲開隔壁穩婆的門,只是沒想到那穩婆剛巧喝得爛醉,要不是張寡婦家裡還留著個上灶的丫頭吳氏,三個人還不知道什麼結果。”

  李媽媽還想繼續打岔:“所以每到中秋節大小姐的生辰,老爺不都是竭盡操辦嗎?”

  太夫人卻並沒有停止的意思,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九娘和裕妃的孩子順當生了下來,穩婆只說是女孩,隨手往旁邊一放。可張寡婦一直生不下來,吳氏嚇得手忙腳亂。九娘和裕妃身體虛弱,哪幫得上忙,那張寡婦也是個狠的,竟是讓那穩婆不要管她直接動刀,生下來聽到一句是男孩子就昏死了過去。”

  “三個孩子都是早產,就那麼一丁點大,如果不是那一年中秋天氣熱,恐怕都活不下來。”

  “等花七帶人找過來,就發現屋子裡是一男兩女三個孩子。裕妃和九娘身體健壯撿回一條命,張寡婦卻是大出血剛剛嚥氣,吳氏正在痛哭不止。可兩個女孩子卻分不清誰是誰,那清醒後的穩婆被花七逼問得又驚又怕,一問三不知,吳氏哭主母都來不及,哪裡知道這個?”

  想到當年那兵荒馬亂,太夫人只覺得額頭太陽穴突突直跳,彷彿想到了調動府中家丁家將四處搜尋兒媳和裕妃的往事。而之後那段紛爭,更是令她深深嘆息。

  “事情捅到太后那兒,她為怎麼養這三個孩子犯了難,我本來想把男孩子一塊接到家裡來,涇兒卻對皇上說,這三個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男孩子是可以養在朱家,甚至皇家,可將來萬一被奸人以身世引誘,說不定謠言滿天飛。還是把他放在外面,找一個好先生教導。”

  “至於女孩子,不論是皇家公主,還是朱家女兒,我們兩家一家隨便挑哪個養著,如何嬌生慣養都不過分。將來若是那張寡婦的兒子人品俊秀,我們不管把哪個女孩子嫁了過去,那都是一樁上好姻緣,也算是還了她和九娘裕妃一塊逃生,收留她們,請了穩婆的恩德。至於旌表張寡婦,且等孩子成年之後。”

  “那吳氏因張寡婦對她有大恩,一力要求她來撫養男孩子,還說張寡婦早就給孩子起名阿壽。因為那時候動亂剛平,朝中甚至有人藉機指斥太后,涇兒就請示皇上,派了一些老兵過去保護,又送了滑頭精明的老劉頭夫婦,安排吳氏撿了個阿六。”

  “好在她不知道裕妃的身份,一心只以為都是我趙國公府家眷。”

  太夫人說著說著,搖頭啞然失笑:“這段往事,除了涇兒和九娘,府裡知道的也就是你和阿江了。”

  “阿壽自幼身體病弱,吳氏又如同母雞護雛,涇兒知道她也是秀才家出身的女兒,只是遭難流落到張寡婦家,就假托貨郎送了些書過去。聽說孩子認字快,就是身體太糟糕了。那一年葛太師過去時,阿壽也沒出來。從那開始,涇兒在我面前就決口不提聯姻的事了。”

  “若非我這次一念之差,我還以為要把事情帶到墳墓裡去。等挑個好時候,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了阿壽。只是旌表一事,我先要和裕妃商量,再去太后皇上面前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3
第六十八章 授課和鬧事

  見太夫人似悲似喜,聽著這舊事重提,李媽媽連忙安慰道:“總之是太夫人一片護犢之心,老爺一片仁善之心,才能收到如今這最好的結果。”

  “這些年,我一直都當瑩瑩是我孫女,裕妃也對永平公主很好。天幸張壽如今健康俊秀,不負他母親拚死把他生出來。唉,裕妃對把他放在鄉間心懷內疚,九娘更是和涇兒和我大吵一架,覺得應該把他養在府裡,惱我母子無情,遁入昭明寺帶髮修行,連瑩瑩都不肯見。”

  “皇上和涇兒把張寡婦夫家和她祖上幾代人全都摸了個清楚,把那穩婆和吳氏還有整條街上都排查了一遍,當日再沒有第二個孕婦和孩子,那就是個秀才娘子。若非適逢亂事,本來她應該會安安穩穩帶著孩子小富即安的,唉。”

  說到這裡,太夫人怒色乍起:“所以,別說張壽的弟子只不過是府試第七,便是府試第一,那也當得起!堂堂葛太師徒孫,連個小小府試第一都得不了嗎?那些腐儒如今一個個叫囂封禁關口,不許國外書籍人士入關,化外都是番邦蠻夷,天曉得是怕什麼?”

  “也許是怕退位之後遠航海外的太祖皇帝沒有死在那次海難,而是在海外又繁衍生息了一支!”

  這一次,李媽媽噤若寒蟬,卻是再也不敢說話了。

  東廂房中,張壽聽完了齊良那大致複述完整的幾篇文章,隨即若有所思地一邊摩挲下巴,一邊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然而,最讓他驚訝的是,王府尹出的那一道算學題。

  井不知深,若繩三折入井,井外余繩四尺,若繩四折入井,井外余繩一尺,問井深幾何?

  居然是繩長測井深!

  這道題,對於只讀聖賢書的士子來說,可以說難如登天,但對於有點頭腦的人來說,可以說能夠手到擒來。對於現代人就更簡單了,可以列一元方程,可以列二元方程,還可以畫圖求解……

  如果說在考小吏的時候,王府尹突然如此另闢蹊徑加考了好幾道算學題,這還能算是身為順天府尹的特權,那麼,在主持正經科舉考試的府試上,突然出這種幺蛾子,合適嗎?

  是王府尹本來就有此意,還是別人擅自加進去的題目?齊良的府試第七名是因此而來?

  想到這裡,張壽又問鄧小呆,到了順天府衙戶房之後,接觸到的那些歷年賦稅數字,沉吟了好一會兒,他看著惴惴不安的齊良和鄧小呆,突然挑眉一笑。

  “小齊,十有八九,關於府試名次的流言會熱鬧一陣子。我現在給你背幾篇文章,你注意筆錄。小呆,你也過來,你之前整理的那些數據,我畫個表給你看。”

  張壽說著就開始口授文章,眼見齊良先是一愣,隨即慌忙開始提筆記錄,他就來到書桌另一邊,拿過一張紙,又拿過一旁橫平豎直的一塊銅鎮紙,開始提筆蘸墨作圖。

  一旁的鄧小呆見張壽一面口述文章,一面專注作圖,竟然分心二用,不由得簡直驚呆了,等發現那些圖形和自己當初跟著張壽學的什麼平面幾何完全不同,他卻又疑惑了起來。

  趁著齊良正在記錄自己剛剛的那幾個長句,張壽就輕聲對鄧小呆說:“當初我教過你製表,現在這個呢,是折線圖,唔,這是柱形圖,用這個來反映三年間順天府各縣各宗稅收變化,相對直觀,這叫做數據可視化,當然,可視化的表不止這一種,我只是舉例……”

  別看後世各式各樣複雜的圖表早已深入各行各業,但張壽記得很清楚,在西方,先有簡單的數據表格,而折線圖和餅形圖柱形圖之類的可視化圖表,得等到十八世紀開創了數據可視化,設計出一系列圖表的威廉·普萊費爾,那才逐漸登上歷史舞台。

  即便阿拉伯數字非常簡單,可密密麻麻的數字表格乍一眼看去,仍然容易讓人頭昏眼花。

  相形之下,能夠一眼看出數值高低增減的折線圖和柱形圖,對於經常要查看各種賦稅田畝人口數字的朝廷命官來說,其實是非常好用的。即便沒有自動化製表工具,可十八世紀的英國都能用,沒道理現在就不能用。

  張壽正在一面對齊良口授文章,一面對鄧小呆指導製表,就只聽外間陡然一聲大喝:“那個招搖撞騙說是我妹夫的張壽在哪?給我滾出來!”

  朱二少爺,朱瑩口中的二哥,而因為張壽不知道他具體叫什麼名字,因此,平時對朱瑩之外的人提到這麼一個傢伙的時候,他會簡單地稱之為朱二。

  此刻,當聽到外間這一聽就滿是憤怒的嚷嚷聲時,他就更是忍不住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隨即挺無奈地想到——這個朱二還真夠二的!

  他當然不會覺得,是太夫人故意把朱二給招來的,要是那樣,她就不會把他留在她自己的慶安堂了。在這種她足可保證權威的地方,怎會讓旁人亂來?可現如今,朱二悍然直闖祖母居住的慶安堂,還在那大放厥詞讓他滾出去,簡直是蠢極了!

  怪不得作為堂堂正正的國公府少爺,朱二居然會混到窮得常常向朱瑩借銀子……

  見齊良和鄧小呆面面相覷,張壽就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小齊繼續寫,小呆你好好琢磨這些圖,想一想如果這種東西可以應用在什麼地方。”

  說完這話,張壽就把兩個弟子丟下,不慌不忙地往門前走,但也只是走到門前,他就停住了。雖說門外那是朱瑩的“二”哥,可人家是讓他滾出去,他就這麼現身,那豈不是顯得乖乖聽人擺佈?知道阿六就在門外,朱二就算再橫也進不來,因此他站得相當淡定。

  下一刻,他就只聽門外傳來了一聲不輕不重的冷笑:“我道是家裡誰有這麼大的威風,原來是二郎到我這慶安堂裡來擺架子了。”

  作為府裡輩分獨尊的太夫人,這話已經說得很重了,然而,張壽不知道外頭朱二是喝了酒,還是破罐子破摔,又或者是有什麼其他憑恃,不但沒有立刻退出去,又或者下跪請罪討饒,而是聲音更大了起來。

  “老祖宗,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我這個沒出息的孫子,可有些話,我還是要說!我是嫉妒瑩瑩是你和爹的掌上明珠,要什麼有什麼,我卻要什麼沒什麼,我是羨慕大哥年紀輕輕就獨當一面,領兵打仗……但我有自知之明,沒本事那我就混日子!”

  “可如今爹和大哥一個被人彈劾,一個乾脆領兵出征後就沒了消息,這種時候,我想給瑩瑩找個妥當人家有什麼不對!陸家那個豬頭是長得不好看,是沒什麼本事,可他答應日後成婚了搬出去住,瑩瑩不用做小伏低給婆婆當牛做馬,光是這個,京城有幾個男人肯答應?”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53
第六十九章 “二”少爺

  張壽在門內聽著朱二這話,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而在他身後,明明一人佔據書桌一頭,各有各的“功課”要做的齊良和鄧小呆,竟是齊齊笑出聲來。

  尤其是沒見過陸三郎,卻聽齊良說過此人的鄧小呆,更是低聲嘀咕道:“真要把大小姐嫁給那個會裝傻會賴皮會演戲更會賠笑的陸三郎,你才是賠了……賠了妹妹又折嫁妝!”

  張壽回過頭來瞥了鄧小呆一眼,見人立刻埋首疾書,他這才再次轉回頭去,卻是饒有興致地摩挲下巴,很感興趣接下來朱二會怎麼說。

  “瑩瑩長得太漂亮,性情卻又太任性,可就因為這樣,她不能嫁給太顯赫的人家,但也不能嫁給那種來歷不明的鄉下破落戶!祖母你就算氣不過我忤逆,要把我趕出去,我還是要說,陸三郎不好,可陸尚書是現如今最能幫上爹和大哥的人……唔!”

  聽到這後面一聲說不清是悶哼還是呻吟的詭異聲響,張壽這才毫不猶豫地打起簾子出去。結果,他以為是朱瑩忿然趕來,然後直接揪住了朱二的領子大發雌威,可沒想到入眼的一幕竟然是,太夫人正一把劍抵在朱二脖子上,看情形只要再進一步彷彿就能把人殺了!

  因為院子裡明瓦燈點得敞亮,從他這角度,甚至還可以看到朱二額頭上那星星點點密佈的汗珠,也不知道此時是不是滿腔酒意全都化成汗出了,以至於他緊跟著才注意到朱二那同樣俊俏的五官。

  當他徐徐走過阿六身側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往常挺冷的少年此時竟然在笑。

  至於是嘲諷,還是被逗樂了,他就不得而知了。

  雖說知道自己是外人,但張壽還是不緊不慢走上前去,等距離那對峙的兩人還有五六步遠時,他就主動停了下來,隨即誠懇地說:“太夫人,二少爺似乎對我有些誤會?”

  “張壽,你別幸災樂……”

  朱二那剩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只見眼前寒光一閃,他嚇得慌忙閉嘴,等瞧見一縷黑色的東西在眼前緩緩落下,他簡直嚇得魂都沒了。

  “若你再囉嗦一個字,那掉的就不是你的頭髮,而是你的腦袋了。”

  太夫人冷冷說出了一句警告,隨即就瞪視著噤若寒蟬的朱二,一字一句地說:“你以為那些對你爹喊打喊殺的御史後頭,是誰在指使慫恿?你以為唐銘和謝萬權一個解元郎,一個國子監齋長,是誰指使去鄉下找茬的?就是你以為能憑你妹妹去拉攏的兵部尚書陸綰!”

  見朱二一張臉登時煞白,她突然反手收劍,繼而淡淡地說:“只怕就連那陸家幺兒,都不知道他爹的真正心思,你倒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你覺得陸綰看得上你?我也就是看看你到底能想出什麼主意,結交什麼人物,你倒是真把自己當成朱家將來的主人了!”

  “你瞧不起張壽?呵,當初瑩瑩能讓葛太師讚一句聰明不肯用在正路上,你呢?葛太師只說了三個字,沒長性!可張壽呢?葛太師就見了一面,隔天就特地跑去認了他是關門弟子!”

  眼看太夫人拂袖而去,徑直進了慶安堂正房,張壽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朱二,突然頭也不回地說:“阿六,請二少爺到我房裡坐坐。”

  他說完瀟瀟灑灑轉身就走,心裡卻知道,阿六肯定能漂亮辦成事情。果然,他前腳剛進東廂房,阿六後腳就已經把朱二帶進來了——確切地說,應該是拖。因為朱二赫然被人拽住了領子,別說叫喚,死豬似的他臉色發白,就連呼吸也有些困難。

  而等到阿六一鬆手,人砰然掉在地上的時候,就連齊良和鄧小呆也不約而同抬起頭偷看,等看清楚朱二那痛苦呻吟的慘狀,這才齊刷刷低下了頭。

  張壽大感無奈。然而,是他下令阿六把人弄進來的,此時發覺外頭朱家人沒有一個因為他這反客為主的舉動而出聲提醒,更不要說進來理論,他也只能沒好氣地丟了阿六一個眼色,等冷漠少年若無其事拍拍手出去,他這才來到了朱二身邊。

  “陸三郎現在算是我學生。”

  朱二猛地抬起頭來,正要破口大罵,卻只見張壽低垂目光看著他,那冷颼颼的眼神不由讓他想起了剛剛祖母拔劍對著自己喉嚨的冷漠姿態,一時只覺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

  “而且,陸三郎是個算學天才。”

  朱二頓時七竅生煙。陸三胖在京城那是有名的紈褲子弟,比我還廢,比我還沒用,這傢伙要是天才,天底下人就都是天才了!

  “你不信無所謂,但我的老師葛太師反正已經信了。”張壽信口開河,雖說他還沒對葛雍具體說這一茬,但只要事實擺在老師面前,他相信老師絕對會喜出望外得到一個好徒孫。

  “那……那又怎麼樣!”朱二好容易才提起一點勁頭,“他若優秀,自然更配瑩……”

  他還沒說完,就只見張壽已經緩緩蹲在了他面前:“陸三郎說,他裝出迷戀瑩瑩的樣子,是為了糊弄他爹。而剛剛太夫人又說,他爹明裡讓陸三郎追求瑩瑩,暗地裡卻在彈劾你爹,找你家的茬。雖說這父子倆挺有趣的,但你覺得,被蒙在鼓裡的你是不是更有趣?”

  朱二一張臉頓時漲成了豬肝紅。他惡狠狠地想要撂兩句狠話,可在張壽那看似淡然的目光瞪視下,最終說出來的話卻分外弱勢:“你……你到底想怎樣!”

  這話怎麼聽著那麼像是小白兔女主對霸道男主的台詞?

  張壽腹誹了一句,隨即就露出了一個非常和煦的笑容:“剛剛太夫人都對你拔劍相向了,足可見失望。更不要說瑩瑩如果知道你跑這鬧事,那會多生氣。陸三郎沒了他爹,還是個算學天才,他甚至還秘密經營了書坊等各種產業,可二少爺你呢?”

  “我……”

  “你想當家裡的頂樑柱,這心意是好的,可你至少得有態度,有擔當才行。現在,你是不是該去見一見你祖母,好好道個歉?然後再去見一見瑩瑩?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做了一次全面的心理輔導,眼看朱二終於磨磨蹭蹭爬起身往外走去,張壽剛送因為送走這二貨而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那傢伙頭也不回地說:“哼,別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把瑩瑩許配給你,你一窮二白,配不上她!”

  話音剛落,撩起簾子的朱二,就看到了門外那張掛滿寒霜的臉。下意識抱頭鼠竄的他卻沒能逃過朱瑩那隻閃電一般伸過來拎耳朵的手,一下子就被人拖了出門。

  面對這一幕,張壽不禁莞爾。

  看樣子,朱二在家裡地位確確實實是最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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