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901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5
第四十章 師徒鬧翻?

  如果要用確切的詞語來形容翠筠間中這一大堆紈褲子弟,尤其是張琛和陸三郎兩人,那麼,複雜這兩個字大約能夠勉強詮釋一下他們的心情和感受。

  之前在張宅廳堂的時候,哪怕唐銘和謝萬權指斥張壽欺世盜名,張琛和陸三郎卻覺得張壽無論身高還是肩寬,又或者說話的語氣和聲調,都和曾經教過他們的“老先生”截然不同。

  此後葛雍又突然現身,他們倆甚至曾經又驚又喜地猜測過,是不是他們其實拜入了這位帝師門下,只不過人家在戲耍他們,昨晚才設計了那樣的談話。

  可現在兜兜轉轉一大圈,先別管昨夜那“老先生”究竟是誰,反正他們是被葛雍踢給張壽了!

  這會兒,張琛和陸三郎為首,一大群人老老實實地坐在清風徐來堂中,眼巴巴看著上首那隔著小方桌對坐的葛雍和張壽在那談論著他們有聽沒有懂,就彷彿天書的算學問題。

  葛雍在那說什麼割圓術,什麼勾三股四弦五;張壽在說什麼無窮級數,什麼迭代法……直到最後說到阿拉伯數字,不過三言兩語,葛雍突然氣得面色鐵青,霍然起身。

  “那些從蠻夷之地傳進來的鬼畫符,也配和算籌相比!”

  聽到這話,紈褲子弟們方才一個個精神大振。

  莫非這是剛承認了關門弟子,轉眼間師生倆就鬧翻了?

  這樣的話,他們就可以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了!

  然而,讓他們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就只見葛雍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拽起張壽的袖子,硬是把人給拖了起來,隨即絲毫不理會他們這些可憐巴巴的傢伙,徑直往外走去。

  大膽扭頭望去的陸三郎甚至看見,當朱瑩慌忙拔腿去追時,老頭兒還沒好氣瞪了她一眼。

  “老人家我要和這小子去討論算學問題,小瑩瑩你別來湊熱鬧!早在你七八歲的時候我就發現了,算學你完全沒天賦!”

  張壽見朱瑩不服氣地想要反駁,他就笑道:“沒事,就是關於數字的一點小問題而已。”

  說實話,一直都呆在鄉下的他當初發現,歷史上很晚才在中國真正普及開來的阿拉伯數字,本朝初年就在朝廷的大力宣揚下進入了各行各業,那會兒,他一度覺得又驚又喜。

  也許中國古代的算籌計數法是很先進,可出自印度的阿拉伯數字能佔領全世界,連一度雄霸歐洲的拉丁數字都給打得潰不成軍,最後發展成了基礎數學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那絕對不是湊巧!

  可就在整個大明已經漸漸普及阿拉伯數字的時候,仍然有人堅持用算籌符號來作為計算的手段,比如說眼前這位葛老人家就是算籌的鐵桿擁護者,他是真的沒想到。

  所以,這會兒出了清風徐來堂,原本被葛雍拖著的他對跟出來的齊良使了個眼色,讓人幫著朱瑩看著點場子,隨即就反過來拉了這老頭去了水波不興館。他也不說話,直接從書架上拿下來紙筆,隨即在葛雍面前攤開,提筆蘸墨,隨便寫了個數字。

  這不是什麼很難的題目又或者公式定理,而是……豎式開方。雖然擱後世,開個再麻煩的根號那也就是科學計算器輸入個幾秒鐘的功夫……

  可此時此刻,他用豎式給葛雍列出了一長串開方的計算式。這還是因為他心算速度極快,這才用了幾分鐘時間便算出了代表根號十的那個小數。

  緊跟著,他又來了次更快的迭代法。

  當他最終把兩個一模一樣的數字擺到葛雍跟前時,就只見老頭兒那張臉便和掛了霜似的。

  “前一種計算雖說費紙,但有一個好處,不至於如同算籌那樣,拂亂了就要重算,更需要無數算籌,而且也比珠算容易檢查。只要掌握規律,繁瑣歸繁瑣,到底步步推進。後一種計算相對便捷,就是試根時要費點勁,但到底速度快。用海外傳來的這種數字,簡單易懂。”

  他知道葛雍心裡也許過不去那個坎,就和信奉繁體字天下第一的人往往把簡體字噴得體無完膚一樣,更何況阿拉伯數字這是完完全全的外來文化。

  “先生,當初祖文遠做大明歷的時候,反對者叫囂,說曆法是古人制章,萬古不易,但祖文遠是怎麼說的?不應該信古疑今,如果古時候的東西不對,現在還因循而用,那麼豈不會一錯再錯?算學就和曆法一樣,得與時俱進。”

  張壽說著,他就親自起身去蒲包裡拿了還算溫熱的茶壺過來,洗過茶杯,給葛雍親自斟了,隨即更誠懇地笑了笑。

  “我也是因為當初看了先生留下的幾本書,對算學有點感興趣,路過的貨郎正好捎帶了幾本坊間舊書,我看到那些從海外傳來的比算籌更簡單的數字,就更加起了興致,您也看到了,齊良那練習冊上都是用這數字編的題目。要是您覺得這是離經叛道,那我認錯就是。”

  幸好當初整修這座清風徐來堂時,裡面的東西是他親自整理搬出去的,沒人知道老頭兒留的那幾本算經已經只剩殘碎紙片,否則他還不知道應該怎麼收場!

  “認錯,但不悔,這就是你的態度吧?”葛雍盯著張壽,見他坦然點頭,他冷著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嘿然一笑。

  “要是我當初在這‘結廬隱居’的時候,你這小子這麼倔,我肯定大罵你一頓拂袖而去。可誰讓你居然這麼短時間就能把算學掌握到這個程度,還能教出鄧小呆和齊良這兩個天賦不錯,勤勤懇懇的學生呢?”

  他說著便有些意興闌珊:“我也知道,這些年我堅持用算籌計數,說是因循古制,其實是因循守舊,就連那僅有的幾個精通算學的老朋友們,也都開始用那海外傳過來的那些數字了……唉,只不過人人都礙於我這一把年紀的老人家顏面,沒當面說破……”

  “也就你這小子一點都不知道尊師重道!”

  說這話的時候,葛雍再次吹鬍子瞪眼,見張壽笑吟吟地連聲賠禮,他這才正色說:“你那岳父請我來,當然不是為了教你算學,我當初特意留的書裡包括算經十書,純粹是被你氣的。不過聽小呆說你經史也有些功底,看書過目不忘,這樣好的資質,以後別浪費在雜事上!”

  生怕張壽裝蒜,他又著重補充了一句:“你要是貪口腹之慾,指點別人去做就行了,親自下廚那功夫,夠你琢磨好多題了!要是能把祖文遠的徑圓比再推進一步,那我才是此生無憾,哎,千年未曾推進一步啊,就連他的《綴書》也失傳了!”

  張壽趕緊低下頭,狀似恭敬地點頭答應,不想被葛雍察覺自己臉上那表情變化。

  數學這門學科,博大精深,相比那些那麼多年都沒人解得開的猜想,圓周率在現代也就是個隨便動動超級計算機就能算出幾百萬位的問題……

  可實話實說,且不提老人家不信,就算信了,那也肯定要吐血,他還是回頭找點諸如綴書等失傳算學典籍被他找到的藉口,丟幾個課本出來讓葛雍有點東西去研究吧,說不定還能讓人煥發第二春呢?

  而下一刻,剛剛還猶如孜孜不倦數學研究者的葛雍突然詞鋒一轉。

  “唐銘和謝萬權那兩個小子,當然是被人指使過來的。老人家我雖說早就告老賦閒了,但身份牽扯,沒辦法在這兒長呆,所以只能護你一時,以後的事兒,得你自己和小瑩瑩想辦法解決。你別埋怨你岳父把你們母子丟鄉下不管,有些事你以後會知道的。”

  “好好對小瑩瑩,她雖說被她爹寵壞了,可本性卻不錯,難得和你看對眼,又有她祖母在背後撐腰,你可別辜負了她!得,陪我回清風徐來堂,我給那些小子上一課,這個祖師爺總不能白當!”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5
第四十一章 葛門徒孫

  陸三神采飛揚,眉飛色舞。

  張琛愁眉苦臉,痛不欲生。

  張壽甚至在看這兩個人的表情時,就能讀出他們的心情。

  幸好這天下還有數學——這肯定是文科老大難,理科潛在學霸陸三郎的心聲。

  這天下為什麼有數學——這絕對是理科學渣,其他科目疑似學渣的張琛心聲。

  但九章算術作為算經十書中的相對啟蒙書籍,在張壽聽來,葛雍已經解說得足夠深入淺出,淺顯易懂,怎奈何學生裡頭,就沒幾個有天賦的?除卻兩人之外,一堆人都是滿臉痛苦。

  然而,祖師爺名頭太大,下頭的學生們就算再抓耳撓腮,卻還不得不繼續坐在那受煎熬,直到跳章講解的老頭兒最後隨便三言兩語用衰分法講了講賦役攤派,宣告這堂課算是講完了,張壽便發現堂上一眾人等全都如釋重負,張琛更是一臉活過來的表情。

  至於朱瑩……呵,大小姐早就問老頭兒討要了一張書單,說是出去吩咐人置辦,直接閃人了,恰恰逃過了這算學洗腦的一劫!

  葛雍板著一張臉站起身。早就發現是對牛彈琴,他對這麼一群徒孫怎麼看怎麼膩味

  要知道,他這輩子固然桃李滿天下,但那大多是門生,真正拜他為師,而他也點頭認作嫡傳的弟子,那還真心是兩隻手能數清楚的,要是張壽僅僅過目不忘,單單趙國公的請託,他如今未必會這麼輕巧覆水重收,奈何這小子竟然在算學上天賦絕頂了!

  對這些張壽收進來的傢伙他已經仁至義盡了,接下來就丟給張壽好了!

  於是,葛雍輕哼了一聲,繼而從寬大的袍袖中隨手拿出一本書,彷彿很隨意似的遞給了一旁的張壽,這才沒好氣地說:“這是老人家我的一點筆記,你自己隨便翻翻。等我回京,給你送一些和老友們探討過的題目,你看看有沒有心得。好了,我回京了,你不用送。”

  連拜師禮都沒行過,就多了個天下絕頂的老師,即便人家說不要送,張壽也當然會送出門去。而他後頭還跟著一大堆滿臉堆笑,歡送祖師爺的紈褲子弟們。

  至於齊良,他側頭看了一眼,就見人還有些渾渾噩噩。他很清楚,那顯然不是因為被那九章算術給講的,而是因為剛剛葛雍猶如報菜名似的報了一長串書名,他一一記錄之後交給朱瑩,出身貧家的齊良在狂喜的同時給震懾的。

  但那是三五百卷書,並不是三五百套書……這年頭的人,到底還困於資訊不夠發達,藏書者敝帚自珍……

  “全都給我停步,除了張壽,其他人都給我老老實實滾回去溫書,否則我回頭找你們父祖長輩,狠狠抽你們一頓!”見眾人如鳥獸散,葛雍這才努努嘴示意張壽跟上,自己緩步往熊貓影壁前頭那正路走去。

  等到了影壁前頭,張壽見老人家抬頭看著那憨態可掬的滾滾,便趕緊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這是我聽說川中有這樣一種動物,一時興起托徐木匠做的……”

  “食鐵獸,也叫貔貅對吧?我當初遊歷蜀中的時候,還曾經見過,看著很溫和,可真正動起來卻兇猛得很,放在門前當門神卻也還算物盡其用。”

  門……門神?這要是放在現代,這應該是萌神吧?

  張壽雖說也知道熊貓是猛獸,可聽到葛雍這理所當然的熊貓門神很合適的口氣,他還是心情略複雜。一面告訴自己古今認知有差異,他一面咳嗽一聲,試圖岔開這個話題。

  “先生打算怎麼回京?我之前都忘了問,您是怎麼來的?”

  “馬車在村口等,順天府尹王大頭給我派了不少護衛,否則怎麼能制住唐銘和謝萬權帶來的人,然後我突然從天而降?”葛雍一臉你怎麼這麼傻的嫌棄,隨即就有些惱火地說,“還有,改口叫老師!先生那是每個塾師都能當的,老師你這輩子卻只有我一個!”

  “是是是,學生駑鈍,多虧老師您提醒。”張壽從善如流地立刻改口,卻露出了一絲疑惑之色,“難道如今會試主考官不用叫老師?”

  “喲呵,你還想考會試?”

  葛雍頓時樂了,隨即袍袖一揮,恰是流露出了一絲昔日引領文壇的風采。

  “現如今那些能當主考官的,不是老人家我徒弟輩就是徒孫輩,以後你要是真下科場,又尊師重道,就叫他們一聲老師,不然不叫也無所謂……行了,不用送,我不講這些規矩!記住,你收的學生,你自己要對他們負責,管束調教好這麼一批人,對你將來也有好處!”

  撂下這話,葛雍抬腳就走,那寬大的袍袖隨著他的步子左右甩動,動作輕盈好看。張壽只看背影,心想怪道是老頭兒之前吹噓朱瑩一看到他便追著叫葛爺爺,對其尊敬備至,就這麼一大把年紀卻如此有性格,偏偏正經起來就風度宛然,可想而知年輕時的風采。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葛雍在大步出了竹林之後,卻突然輕輕嘟囔了一聲。

  “如今朝中新舊兩派幾乎打破頭,你那岳父都因為那場戰事陰差陽錯被捲了進去。否則,也不會有人借此來捏你這個軟柿子。嘖嘖,現在我認了你當關門弟子,還幫你罵走兩個別人看好的後起之秀,這就更亂了,你將來要下科場恐怕就難嘍……”

  “等等,這小子還沒磕頭拜師吧?”

  葛雍突然停下腳步,隨即使勁拍了拍額頭,一時滿臉懊惱。只顧著見獵心喜,竟然忘了這師生名分他竟然只是嘴上說說就定下來了!

  當張壽回到清風徐來堂時,剛一進門便發現氛圍不對,平時至少會有些嘈雜的地方,此時此刻竟是鴉雀無聲,雖說沒有沙沙的寫字聲,甚至還有人在發呆,可當有人和他目光接觸時,竟是心虛地低下了頭,他就更覺得好笑了。

  從前他戴著斗笠面紗,冒充世外高人老先生的時候,也不見有人這般敬畏,如今葛雍從天而降,給他大造了一回聲勢,竟是勝過了朱瑩陪侍一側站台的效果。

  可想而知,葛雍的威望權勢,在某一時刻更勝過朱瑩的美豔高貴。

  “小先生,您可真是把我們瞞得好苦!要早知道您是葛先生的關門弟子,咱們能跟著您學算經,那簡直是祖上燒高香了。更不要說,昨天晚上您還和我們一個個促膝長談,指了一條條康莊大道。從今往後,葛先生那就是我們的祖師爺,您就是我們的老師!”

  陸三郎說著就第一個站起身來,顧盼自得地說:“還是說,有誰不同意我這話的?”

  這是個天生擅長察言觀色,小聰明到極點的捧哏啊!張壽發現,自己最擔心的問題,全都給陸三郎接過去了。他乾脆氣定神閒地坐在那兒,面帶微笑觀察其他人的反應。

  發覺陸三郎和張壽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張琛頓時有些進退兩難。

  情敵變老師,人世間最倒霉的事情莫過於此!

  但是,就算老爹從來不管他,可老爹那書呆子是一根筋的,一旦知道他明明有當葛雍徒孫的機會卻跑回家,就算是平生第一次動用家法,恐怕也要把他揍趴下不可!

  於是,他雖說不情願,但還是站起身來,微微低頭說:“陸三胖說得對,咱們當然都甘心情願敬小先生為師。可昨天您也挑明了,說我沒有算學天賦,晚上更是給了我不少建議,不知道當時說的那些話還作數嗎?”

  對啊,昨天晚上如果是張壽一個個親自見的他們,那他的承諾呢?

  當時他可是隱隱表示,希望他們站在朱瑩這一邊的,無疑是代表朱瑩招攬他們!

  聯繫張壽葛雍關門弟子的身份,這是不是說,趙國公背後,還有葛雍這個超然物外大宗師的支持?

  眼見一大堆剛剛還安靜乖巧如鵪鶉的紈褲子弟一下子猶如打了雞血,眾多炙熱的目光朝自己投射了過來,張壽便乾咳一聲說:“昨天晚上我對大家說的每一句話,當然作數。而且,老師全都是知道的。”

  一大群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亮如明燈。如陸三郎這樣外表肥碩實則聰明的,更是飛快地轉動腦筋浮想聯翩。

  莫非葛先生這樣的宗師級人物,早就注意到了藏拙的我,卻為了生怕引人注意,這才讓作為關門弟子的張壽出面把我收歸門下?

  雖說有些對不住葛雍,可剛剛既然老師已經挑明了他姑且認下了這麼一堆徒孫,張壽也就毫無顧忌了。然而,他到底知道這麼一批良莠不齊的傢伙容易出事,少不得警告一二。

  “只不過,若是你們日後還打算繼續被人罵紈褲子弟,那麼老師丟不起這個臉。你們盡可出了清風徐來堂這個門,從今往後,那就不是葛門徒孫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5
第四十二章 裝睡原是裝糊塗

  葛門徒孫這四個字,張壽看紈褲子弟們在葛雍面前大氣不敢吭一聲的樣子,以及朱瑩那悄悄提點自己時的介紹,就知道非同凡響。

  然而,他還是錯誤估計了厲害程度。因為當他代表葛雍承認了眾人是葛門徒孫,而後又表示昨夜承諾一概有效,同時挑明想混日子的可以立刻離開時,清風徐來堂一下子沸反盈天。

  祖輩父輩的權勢名聲固然很好使,可成天被人用別人家的孩子甚至自己家的好孩子來進行縱向橫向對比,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也不是人人都甘心的。

  能夠不用在已經踏上仕途,光芒萬丈的兄弟乃至於同齡優秀者跟前賠笑,能夠多一個說出去揚眉吐氣的身份,誰不樂意?

  於是,張壽收穫了不知道多少賭咒發誓——反正,葛門徒孫這個身份,包括最初有些勉強的張琛在內,在場人人都表示決不放棄,哪怕要繼續學那猶如天書的算學。

  所以,當他說出下一番話的時候,收穫了又一波發自肺腑的感激涕零。

  “昨天我就說過,算學需要天賦,不能強求,所以,老師今天興之所至,固然給你們講了一堂課,卻也沒勉強你們全都要把算經十書掌握得淋漓盡致。十指有短長,人也如此,有優點,也有缺點,昨夜那番長談,便是我根據老師的指點,提前摸了摸你們的底。”

  陸三郎和張琛這兩個死對頭不約而同交換了一個眼神。

  怪不得昨夜張壽摸底,今夜葛先生便翩然而至,原來是師生配合啊!

  “知道你們的長處和短處,就能因材施教,找出將來能走的一條路。剛剛老師留下的葛門秘典,回頭我會一一整理出來,傳授下去。當然,老師有教無類,你們若是想外傳,經我允許,自無不可。”

  張壽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暗自盤算。

  那些純粹的紈褲子弟,說實話沒啥大用,沒必要長時間留在這翠筠間,教一點簡單實用的東西之後,大可放回京城去開展各種產業。

  但既然他們掛著葛門徒孫的名字,那麼很合適把猶如天書的各種幾何和代數課本也傳給他們。只要這些人大搖大擺地拿出葛門弟子的身份回去炫耀,為了討好祖師爺,肯定會大肆印書,回頭這些算學課本就有機會傳入士林和民間,總有仰慕葛雍的人會去琢磨學習。

  反正老爺子是這年頭難得的算學宗師級人物!就算發現他扯起虎皮做大旗,注意力也會被那些理論吸引。就算葛雍找他算賬,祖沖之失傳的《綴書》,這個理由足夠了!

  歷史上的明朝,哪怕編永樂大典收攏了不少典籍,實用數學好歹還有一部《算學統宗》,但理論數學就漸漸式微了,列方程的天元術都少人使用,增乘開方術就更沒幾個人懂了!

  到了清朝,基本上就是在西學基礎上的數學發展了,純粹屬於追趕。

  文化普及工作,他只打算拋磚引玉,等回頭有能力再去深入。現在的問題是,那些確實有一技之長的紈褲子弟,比如陸三郎,應該如何因材施教。

  假老師變成真老師,這真是一個陰差陽錯令人憂傷的問題……

  熬了一宿又是一日,疲倦欲死的張壽安撫完這群紈褲子弟,勉強交待了齊良幾句,這才返回張家大宅。

  既然西洋鏡已經拆穿了,他當然懶得再住在翠筠間那水波不興館,心裡甚至在琢磨著,是不是把這些當初只求雅緻格調,根本沒考慮保溫等等的竹屋再整修一下。

  畢竟,學生和肥羊的待遇那可是不一樣的,凍病了誰,他要負責的!

  葛雍既然現身給他安了個關門弟子的名頭,張壽不用再和之前那樣藏頭露尾,從熊貓影壁的正路回去時,不斷有村人滿臉堆笑地上來恭賀,不是賀他喜得名師,就是什麼名師出高徒,最後遠遠看到楊老倌時,已經困到極點的張壽差點想要掉頭就走。

  被這難纏的老頭兒纏住,那就麻煩了!

  然而,精疲力竭的他哪裡躲得開年紀一大把卻眼睛賊利的楊老倌。人幾乎是用老頭兒不可能有的矯健趕到了他的面前,隨即還慇勤地攙扶了他。沒等他開口,一個極低的聲音就傳入了他的耳朵:“姑爺,大小姐在家裡大發脾氣拿鞭子抽人呢,你最好晚點回去。”

  張壽頓時一愣。雖然朱瑩常常把鞭子抽人這種話掛在嘴邊,可從他認識她到現在,還從沒真正看過這種情景。片刻之後,他就輕聲問道:“我娘呢?”

  “吳娘子和劉嬸還沒回來呢。”說出這話,楊老倌怕張壽擔心,連忙補充道,“她們後頭有人照看著,不會有事的。”

  有人照看?是誰照看?為什麼照看?

  張壽心裡轉瞬間三個問題晃過,隨即就沒好氣地瞪了楊老倌一眼。不消說,這老傢伙之前在得知朱瑩的事情之後,明顯對他裝蒜了!

  知道問也問不出來,他也懶得浪費時間,索性直截了當地問:“瑩瑩拿鞭子在抽誰?”

  “這我可不知道,我就是在圍牆外頭聽到動靜而已。”楊老倌狡黠地呵呵笑著,若無其事地說,“我只聽到大小姐在那罵人,說是膽敢把壽公子您的事情洩漏出去,吃裡爬外,忘恩負義……反正火氣大得不得了,裡頭沒人敢勸。”

  張壽頓時心中敞亮。毫無疑問,朱瑩竟然用最快的時間查出了走漏消息的人,隨即已經開始雷厲風行地處置內奸。

  楊老倌讓自己晚點回去,一來是避免自己回去攪擾了這樁趙國公府的內政,二來……恐怕也是為了讓他別看到朱大小姐大發雌威的一幕,產生心理陰影。

  要是平時,他也許會半推半就同意這個建議,可他現在太困了!

  電光火石之間,他就想出了一個最好的主意,直接往楊老倌身上一靠,有氣無力地說:“勞煩楊叔你找人送我回去,我實在熬不住,先睡了!”

  還是藉著裝睡,直接裝糊塗好了!

  楊老倌見張壽竟是絲毫不嫌腌臢,靠在自己肩膀上直接打起了瞌睡,他瞠目結舌,足足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慌忙吆喝來了自己的兒子背上了張壽,這才一同趕往了張家。

  到了大門口,他探頭一張望,瞧見前院中央朱瑩正滿臉憤怒手拿鞭子抽人,又四下一瞟,立時發現了站在角落裡猶如木頭人一般看熱鬧的阿六。

  他連忙就壓低聲音叫了一聲:“阿六,快出來,姑爺累得在路上就睡過去了!”

  話音剛落,他就只見眼前一花,緊跟著,阿六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穩穩當當地從他長子楊大郎手中接過了張壽。而緊跟著,他就只見提著鞭子鳳面含威的朱瑩也大步衝到了他的面前。

  “阿壽怎麼了!”

  話音剛落,朱瑩就只見張壽微微睜開眼睛,極快地對自己打了個眼色。

  那一刻,她福至心靈地醒悟了過來。雖說她一時急怒發作人,是為了給張壽討公道,可這裡到底是張家。張壽故意裝作累得睡著被人送回來,自然是不想幹預此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5
第四十三章 下次天上掉什麼?

  前院地上,正直挺挺跪在那兒的朱宇雙頰高高腫起,肩膀上衣衫碎裂,露出了多道縱橫交錯的血痕。當看到朱瑩連聲吩咐阿六立刻把張壽送回房時,他終於忍不住叫出了聲。

  “大小姐,那只是個生了一具好皮囊的鄉下騙子,不值得您為他這麼花費心思!鳳凰非梧桐不棲,這樣的欺世盜名之徒怎麼配得上你!他但凡有點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也不會進自己家還裝睡不管事!老爺絕對不會給你定下這樣的婚事,太夫人一定是騙……”

  最後這個你字還沒說出口,朱宇的胸口便挨了重重的一腳飛踢,卻原來是朱瑩怒氣衝衝回來,直接一腳把人給踹翻了。

  她揚起鞭子想要重重抽下去,但最終還是硬生生止住了,而且還冷著臉後退了幾步。

  “你要真是瞧不起阿壽,認定他配不上我,覺得我這為他造勢的手段太兒戲太可笑,有本事當著我的面直截了當勸諫!當面唯唯諾諾領命而去,暗地裡玩花樣,這不是陽奉陰違是什麼?你還敢用那種為了我好的口氣來給自己脫罪,你以為我朱瑩眼睛瞎了嗎?”

  “就算你放出消息,唐銘和謝萬權那種自視極高的人,他們又不認識阿壽,大老遠跑到這來裝什麼眼睛不揉沙子的明眼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是受人指使,衝著我趙國公府來的,阿壽只不過是被我這想當然的安排殃及池魚?”

  “你是我爹撿回來的孤兒,我爹把你從小養到大,供你吃穿,供你習文練武,你就是這樣吃裡爬外報答我爹的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已經問出來了,你居然私底下對人散佈流言,說祖母有意招阿壽當贅婿!”

  “你這根本就是蓄意敗壞我趙國公府的名聲,我只恨沒早收拾了你!”

  張壽此時正被阿六背著進了廳堂,聽到這話,想起自己在徐木匠家後院聽到的那番對話,以及事後那響亮的巴掌聲,此後在翠筠間時,他見到的只有朱宏,他不禁暗自哂然。

  所以他那時候就沒把贅婿兩個字往心裡去,果然是有人在搗鬼!

  不過大小姐還真是眼明心亮,巧言令色想糊弄她,那真是看錯人了……

  等到阿六送了他進東廂房,他滑落地面站穩之後,雖說困得打了個呵欠,但還是打起精神,對阿六低聲吩咐了幾句。

  “你去前頭悄悄和瑩瑩說一聲,讓她別再動氣,更別再繼續動私刑,免得回頭反而被人鑽了空子。把朱宇那傢伙捆了,明日一早派朱宏帶上幾個穩妥人,直接押送去順天府衙,就說有家僕背主私通外人,敗壞主人名聲,請順天府尹王大人替趙國公府主持個公道。”

  要是換成別人,一定會詫異地問個究竟,但阿六從來就是凡事聽指示的最高典範。他沉默點頭,立刻轉身出門。等到了前院,見朱宇癱倒在地做聲不得,而朱瑩則是在兩個丫頭的勸解下,恨恨地丟下了鞭子,他就快步上前去,原封不動轉述了張壽的話。

  朱瑩主僕三人絲毫沒注意到,阿六的聲音,只有她們三人能聽到。

  性急的流銀一個沒忍住正要質疑,卻被湛金一把拽住,只能悶悶不樂地閉嘴。

  而朱瑩則是面色一連數變,足足好一會兒,她才僵硬地點了點頭,等到阿六悄無聲息退到了一邊,她就用犀利如同刀子的目光剜了一眼地上如同一灘爛泥似的朱宇。

  “你這狗東西,還有什麼話要說?”

  捂著胸口根本爬不起來的朱宇蠕動了一下嘴唇,等發現朱瑩那眼神簡直是恨意欲狂,他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剛剛刻意裝出來的那種忠心為主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如今老爺和大少爺情況不明,朝中彈劾不斷,趙國公府危若累卵,難不成大小姐還想要動用私刑,殺了我滅口嗎?”

  “你……”朱瑩氣得心疼肝疼哪都疼,恨不得踹死打死這個白眼狼,然而就在此時,阿六剛剛轉述的張壽那番話倏然間又在耳畔響起。一時間,本來已經七竅生煙的朱大小姐,竟是頃刻之間壓下了那高熾的怒火。

  “殺你滅口?沒來由髒了我的手!”朱瑩瞄了一眼地上那條沾血的馬鞭,冷冷吩咐道,“幸虧沒用爹送給我的那條鞭子,否則簡直是糟蹋了好東西!朱宏,你挑兩個精幹的人,明早把這狗東西捆了送去順天府衙,就說我朱瑩拜上王大人,求他給我主持一個公道!”

  “把有人買通我趙國公府的敗類,敗壞我祖母、我爹還有我的名聲為由,把事情有多大鬧多大!如果王大人不能給我一個交待,我就回京去太後面前哭!阿壽好端端的葛爺爺關門弟子,竟然被人罵成是欺世盜名之徒,他心懷寬廣不計較,我朱瑩受不了這口惡氣!”

  角落中,阿六一本正經的臉上,快速閃過了一絲笑意。

  當他悄悄回到內院東廂房,把事情經過說明,又手腳麻利地備好浴桶,注滿溫度剛好的洗澡水,然後背轉身走到門口,聽見剛剛還在嚷嚷著連一根小手指都不想動的張壽踉踉蹌蹌爬到浴桶中坐了下來時,他突然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話。

  “大小姐說有多大鬧多大,少爺不勸勸她嗎?”

  “這事兒本來就不該藏著掖著。”

  張壽只覺得自己隨時隨地都能在浴桶中睡過去,只能用說話來緩解睡意,但人還是有點半夢半醒。

  “而且,打的是別人,氣的是她自己,傷心傷身,還是交官辦更好。因為別人已經先出招了,反擊就索性鬧得大一點。她父兄都正安危不明的時候,越高調就越是能讓人投鼠忌器,不敢再打她的主意。把人丟到順天府,還不用擔心被人滅口,滅口了也是順天府的鍋。”

  從廳堂中進了後院的朱瑩剛好清清楚楚聽到張壽這話,一時五味雜陳。偏偏一旁的湛金和流銀也全都耳尖,可還沒等她們開口幫張壽說好話,朱瑩便打斷了她們。

  “都別說話!”朱瑩呵斥了一聲,心中卻想,明明是她想當然,明明是她身邊的人裡頭出了內奸,明明是他差點被害成了欺世盜名之徒,他竟然一點都不怪她!

  下一刻,東廂房裡的張壽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人漸漸更加迷糊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有些斷續:“天上掉下個國色天香的未婚妻,緊跟著又掉下個獨步天下的老師,下次會掉什麼?”

  不管下次掉什麼,他都不會驚訝了!

  原本滿心糾結的朱瑩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張壽還漏掉了天上掉下來的一堆學生呢!她也挺好奇的,事不過三,下次會掉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5
第四十四章 狡黠胖子和正義公子

  “阿彌陀佛,我就這麼出去了一天,竟然出了這麼多事。真是菩薩保佑,否則葛先生怎會站出來給阿壽撐腰……”

  一大早,張壽就被院子裡吳氏的嘮叨聲驚醒了。

  雖說前一天熬了一宿,但他到底年輕,此時一覺睡飽,總算恢復了精神。起床洗漱更衣之後,他推門出去方才從吳氏口中得知,朱瑩一大早就緊趕著催促朱宏帶人把朱宇押去京城順天府衙,而她自己,則是帶著湛金和流銀去村裡訪查了。

  用吳氏轉述的大小姐原話說——“錢是我借出去的,總得看看是不是花在刀刃上。就像爹常常要下去突然查訪軍餉用度一樣,我得看看錢是不是花在了翻修房子上。這筆錢花得沒問題,我才能給下一筆!”

  說完之後,吳氏又笑著補充了兩句:“瑩瑩是撐著你送她的那把傘出去的。她還托我對你說,翠筠間的事情她不瞎摻和了,相信你能讓那些傢伙服氣。”

  這些天和朱瑩朝夕相處,張壽不得不承認,那位出身名門的千金大小姐確實有很多出乎他意料的優點,可吳氏如此露骨的撮合,他還是有點頭疼,連忙藉口要到翠筠間去看看,三兩口吃完了早飯後就堂堂正正出了門。

  進了竹林,遠遠望見那憨態可掬的熊貓影壁時,張壽就發覺有個人正守候在此。一見著他,那人便以和身材絕不相稱的飛快腳步衝了過來,不是陸三郎還有誰?

  甚至都還沒站穩,陸三郎便氣喘吁吁地說起了話:“小先生,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還沒等陸三郎把話說完,張壽就笑眯眯地打斷了他:“我也有話要和你說。我原本沒想過要收這麼多人,預備的是你們大多數人小住幾天就回去,如今看這架勢,大家一時半會都不會回京,既然如此,這一片地方,我琢磨著是不是應該整修一下?”

  陸三郎頓時喜上眉梢:“哎喲,這可是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既然這兒曾經是葛祖師的隱居之地,他老人家說不定還會再回來小住個幾日,得好好整修一下才對。您放心,這事情就全都交給我,大家絕對都是肯出力的!”

  再這麼住下去,他和其他人都會死的,真正的飢寒交迫而死!

  張壽不用想都知道陸三郎攬去這個活兒是什麼目的,可這對於他來說是省心又省力的好事,當下就爽快點頭道:“既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好了。對了,你應該記得,前天我就曾經當眾說過,你很有算學天賦。”

  今天陸三郎能等在這裡,絕不是其他紈褲子弟就忽略了張壽這位小先生,而是因為……狡猾的他大清早就卯足勁用遍各種手段把人全都牢牢拖住了,然後自己在這裡等了至少三刻鐘!此時此刻,他以為自己守株待兔的另外一個目的也被張壽看穿了,頓時心中悚然。

  怪不得出身鄉下的張壽既和朱瑩有婚約,還能讓朱瑩放下傲氣幫他做戲,甚至還是葛雍的關門弟子,這洞察人心的本事好生了得!

  他猶豫了一下,想想自己什麼樣的醜態都給人看過了,乾脆就光棍地承認。

  “不瞞先生,九章算術我早就看過,其實不止九章算術,算經十書當中,除卻失傳的和假托前賢之名的,我其實都早就看過,當然,不是每一條都能看懂。”

  “不過,齊師兄教過我那些解題思路之後,各座竹屋前頭那些竹牌,我央求他都摘下來讓我看了一遍,只要掌握思路,我自忖十有八九都能做出來。”

  “所以,我是想請教小先生,您前天晚上說,願意將算學對我傾囊相授的話是不是真的?”

  陸三郎說著就死死盯著張壽,原以為對方說不定要故作高深搪塞一二,然後再設定一系列難題考驗,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張壽和他對視了好一會兒,最終卻微微一笑。

  “你想要我傾囊相授,那當然完全沒問題。你去對齊良說,讓他把這三年積攢下來的課本還有習題冊,都借給你抄錄一遍。但我可有言在先,課本也好,習題也罷,用的都是海外傳來的那些數字。”

  “那倒正好,我就喜歡用這種數字,比算籌容易多了,簡單,明了!小先生,我這就去找齊師兄了!”

  看到陸三郎眉飛色舞,拱了拱手就一溜煙跑了,張壽再想想剛剛朱瑩口中的這個陸豬頭不假思索透露出來的信息,他只覺得又號准了一點陸三郎的脈絡。

  算學天賦強,喜歡用阿拉伯數字而不是算籌……在這種古代社會,符合這兩個特徵的既然不是某些點偏了天賦技能樹的官員,那就只有兩種人了。

  帳房,又或者……商人!

  帳房這種角色,顯然不適合陸三郎這種官宦子弟,既如此,這傢伙大約在暗地經商!

  至於陸三郎自忖算學天賦強,呵呵呵,這世上最讓人絕望的學問之一,就包括數學!

  等張壽若有所思地繞過熊貓影壁時,旁邊卻是突然竄出來一個人。有些猝不及防的他敏捷地往後一躍,等站穩之後,看清楚來的是面色陰晴不定的張琛,他立刻就鎮定了下來。

  “剛剛我和陸三郎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哼。”自忖沒有旁人在,張琛又恢復了桀驁不馴的本色。他用有些不善的眼神盯著張壽,可心理鬥爭了好一會兒,到底沒敢造次,只能嘴裡硬梆梆地說,“能讓朱瑩為你演戲,能讓葛先生給你撐腰,真是好手段。只不過,希望你別忘了,別人的勢到底是別人的。”

  “呵呵,多謝提醒。”張壽笑得雲淡風輕,似乎真的不以為意,“你身為長子,將來鐵板釘釘的秦國公,卻不想當富貴閒人,而是希望有所作為。否則,你也不會讓人舉發,說泰安侯的家僕勾結天津巡海司,悄悄打劫無辜商船,給那些苦主伸張了公道。”

  “你怎麼知道的!”張琛又驚又怒,聲音一下子尖銳了起來,“難道你在監視我?”

  張壽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你難道不該直接裝糊塗又或者否認嗎?”

  見張琛先是一愣,繼而就露出了極其惱火的表情,他就笑吟吟地說:“我從沒離開過這村子,哪有本事監視你!之前為了討好朱大小姐,自然有人討好我這個老先生,到我面前揭別人的短戳別人的刀,有真有假,我哪能確認?你剛剛這反應,簡直是不打自招。”

  看也不看張琛那張更加難看的臉,張壽就彈彈衣角,越過張琛繼續往翠筠間走去,頭也不回地說:“其實我很想說,你這仗義舉報很有正義感,但既然能傳到我耳朵裡,那就代表不是秘密,如此一來,不但會有人恨你,還會有人恨你爹,你的不謹慎也許會牽累到他。”

  張琛只覺得心裡憋得簡直要吐血。

  別人的勢到底是別人的……哪怕那個別人是他爹!

  張壽竟然用事實直接把這句話給他砸回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6
第四十五章 生辰前的惡訊

  陸三郎高高興興抄了課本和習題冊,然後就沉浸在了那層層遞進的數學體系中,然後嘗到了齊良和鄧小呆曾經痛不欲生的題海戰術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張琛開始深刻反省自己當初“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做法為什麼會洩漏,會不會給父親和家庭帶來仇人和損害,自己今後應該怎麼樣做個優秀的,有存在感的秦國公。至於張壽給他的一本據說葛門秘傳貴族守則,他說是不看,其實一直都藏在袖子裡,間或瞄一眼。

  什麼天賦都沒有的紈褲子弟們得到了各式各樣的代數和幾何理論孤本,有的是第二卷,有的是第三卷,通過互相調劑湊成了好幾套之後,便決定找印書坊把書刻出來散發出去,為自家祖師爺葛先生揚名。

  而這門生意,毫無疑問地被陸三郎兜攬了過去,一口承諾為眾人寫上印書者的名字。

  至於張壽……紈袴子們捏著鼻子承認他是老師是一回事,主動替人揚名又是另一回事。

  他和朱瑩的婚約到底是不是真的這件事,他們還憋著一口氣呢!

  當然,雖說留下來必定收穫有限,但他們還不想走……身為葛門徒孫總得在老師面前再混一陣子。

  因此,在那一對一長談的一夜裡,看過張壽真面目,絲毫沒有受騙上當感的六個人,便覺得自己成為了這翠筠間中最最超然的一群人。

  尤其是前天晚上第一個來找張壽的張武,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尤其強烈,以至於他連張琛跟班這樣一樁曾經覺得無限美好的職業都舍棄了。當齊良被張壽送走去考府試時,他恨不得取而代之,因此哪怕張壽給他的一些商業計畫書最初看不懂,他還是削尖腦袋去學。

  而張壽反而是清閒了下來。

  這三年,他既然不能離開這座村子,琢磨農桑,改善伙食,教教孩子的同時,也就趁著沒事兒的時候,筆錄了一些自己還記得內容的書下來。因為從前他一點都不敢擔保,這種記憶突出的穿越福利待遇能夠維持多久。

  如今,如同派發新手禮包似的一堆書發下去,他很不負責任地撂下話說,暫時不講大課,所有人先看書,不懂再問。至於他自己,朱瑩既然向趙國公府要來了兩匹馬,他也就蹭了一匹馬練練馬術。那是頗為溫順的坐騎,不過數日,他騎馬緩行已經是完全沒問題了。

  平靜的日子便這樣一天一天流逝,天氣一天天轉涼,村中的房舍整修眼看快要完工,而原本只是雅緻,防寒保暖功能卻差強人意的翠筠間中大片竹屋,也在紈褲子弟雇了村人來幫忙後煥然一新,外頭看著還是竹子,內中嘛……反正已經充分反映了各家的財力差別狀況。

  最豪奢的清風徐來堂自然是空著,只有講課的時候開啟,平日張壽也就是白天去給人答疑解惑,晚間照例回張家大宅。

  這一天是八月十四,若是從前,張壽對明天的那個日子不會有什麼感覺,可這一次坐在清風徐來堂中,沒了自己最熟悉的齊良,他卻在空閒中不知不覺就思量了起來。

  “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就是說八月十五我們同一天過生日?話說趙國公府那位太夫人心就這麼大,孫女過生日也不來接她?而且,那個朱宇送去順天府衙有半個月了吧?怎麼就沒聽說過有什麼動靜呢?”

  “阿壽!”隨著這個輕快的聲音,張壽不由得抬頭,就只見一個人影興高采烈地打起竹簾進來。在這種鄉下已經涼意漸深的天氣裡,她一身明亮到極點的橘紅色衣裙,襯得膚白如雪,彷彿是把太陽和暖意一同帶進了這四處陳設包括牆壁都帶著幾分蒼翠和涼意的屋子裡。

  “喲,咱們融水村的貴客來了!”張壽笑著迸出了一句俏皮話,但那也是事實。

  自打葛雍離開那一天之後,朱瑩就很少再來翠筠間,整天在村裡轉悠的時間佔了大多數。她曾經監督孩童們背詩和九九歌,優勝者獎文具和衣裳;也曾經在最初那一百兩銀子慨然借出去之後,第二期又借出去五百兩銀子;更曾經參觀過蠶房和織機房,絲毫不嫌腌臢……

  總之,朱大小姐如今成了融水村最受歡迎的貴客。

  朱瑩輕哼一聲,沒理會張壽的調侃,一進來四下一看便笑道:“那些傢伙在這清風徐來堂竟然砸了這麼多錢,討好葛爺爺倒是不遺餘力!”

  “呵呵,反正整修的那幾天,我都在水波不興館,他們高興就好!”張壽一邊說一邊心想,反正自己是絕對不會把葛雍當初在這短居做隱士完全是一場悲劇說出去的。

  朱瑩也就隨便感慨一句,對園林屋舍很有感覺的她自然瞧不上一群紈褲子弟的眼光,事實上哪怕是翠筠間,她也只是對門前的熊貓影壁更感興趣,內中這些竹屋她也不過因為張壽的緣故愛屋及烏,如今某些事情拆穿,她每每想到這片竹屋的由來就只覺得好笑。

  笑過之後,她就直截了當地說:“阿壽,明天是我們的生辰,祖母讓人送了長壽麵來!有我的,也有你的,還有壽桃呢,一人十六個,拇指這般大小,晶瑩剔透,挺可愛的!”

  張壽雖說隱隱猜到,但還是有些吃驚:“這麼重要的日子,太夫人真的不接你回去?”

  “十六歲而已,又不是什麼大日子,之前還差一個多月的時候,我還不是說自己十六!”

  話說得理直氣壯,若無其事,朱瑩的眼神中還是流露出了一絲焦躁:“朱宇都送回去那麼多天了,居然京城順天府衙那邊就沒什麼消息,四處一潭死水。我一問到爹,祖母那邊只有兩個字,膠著;問到大哥,也只有兩個字,失蹤……急死人了!”

  看上去再開朗的朱瑩,心中到底也不是能夠什麼都放下,張壽沉默了片刻,最終輕聲說道:“有些時候,沒消息,未必不是最好的消息。我當初曾經聽到你在馬車裡對那朱公權說,你爹未必不是詐敗,你哥哥未必就不能立功回來,那麼,多想點好的,明天放個蓮花燈許願!”

  “你還信這個!”朱瑩終於再次噗嗤笑出了聲,“我九歲就不信什麼放燈許願了,因為有人使壞踩了我還沒下水的蓮花燈,然後諷刺說我接下來一年要走霉運,然後我一時氣不過,直接丟石頭把她的蓮花燈給砸了。我走霉運,那她也陪我一起好了!”

  張壽忍不住擦汗:“誰這麼想不開,要和你過不去?”

  “還能有誰?永平公主啊!她也和我同一天生日,自以為是公主就老想欺負我,結果太后和皇上常常幫我,她就只能耍陰招!其他公主我和她們都挺好,就是她最討厭,成日裡弱不勝風的嬌怯模樣,我的壞話很多都是她傳出去的!”

  張壽對於內廷的事雖說有些好奇,可此時卻也知道不宜繼續打探下去。於是,他只能重重咳嗽一聲,強行岔開話題道:“你不信就不放吧,娘最喜歡這個,年年生辰放燈,天天念叨希望我長命百歲,反正我其實也沒什麼興趣……”

  “純當玩兒也挺好的。”朱瑩眼珠子一轉,笑吟吟地說,“往年都是和永平公主這種討厭的人一起放,今年和你一起放,這怎麼能相提並論?不過宮裡那些再漂亮的蓮花燈我也放過,沒意思,我覺得,我們干脆自己用竹筒來做燈吧,這樣更有趣!”

  張壽本來還在琢磨蓮花燈該怎麼做,此時聽朱瑩主動降低難度,他立時滿口答應。然而,等他送了高高興興的朱瑩走出清風徐來堂時,卻只見朱宏正在門口來來回回踱步,顯然已經等了好一會兒。見著他也一塊出來,人遲疑了一會方才迎上前。

  “大小姐,壽公子。”肅然拱手行禮過後,他就沉聲說道,“天津衛巡海司所屬,臨海大營發生營嘯,軍官十二人被殺,雖說鎮海大營出動壓了下去,但大概有上百人逃出了軍營。據說有亂軍直奔京城,近郊都可能不安全,大小姐和壽公子最好立刻動身到京城暫避。”

  張壽和朱瑩幾乎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

  這下可好,天上掉亂軍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6
第四十六章 跑還是打

  營嘯……

  張壽對於這兩個字的瞭解,只限於各種文字資料,圖像資料那基本上都是後人的猜想,可這並不妨礙他瞬間領悟到這種事情的嚴重性。然而,與此同時,他卻冷不丁想到了朱瑩曾經告訴他,而後他剛剛又拿去戳了一下張琛的那件事。

  當他因此去看朱瑩的時候,卻正好朱瑩也朝他看了過來。

  “不會是衝著張琛來的吧?”

  “肯定有人想找張琛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朱瑩信誓旦旦地嚷嚷出聲,發現張壽也心有靈犀,她頓時更高興了,斜睨了滿面焦急的朱宏一眼,她就有些惱火地說:“我和阿壽能跑,這裡那些紈褲子弟們能跑,這村子裡這麼多男女老少呢?爹曾經對我說過,亂兵這種傢伙最可怕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小祖宗,知道他們無惡不作你還要硬扛不成?朱宏簡直急得腦袋青筋都要爆出來了。

  可下一刻,張壽說出了一番話,他就如同一桶冰水當頭澆下,猛地冷靜了下來。

  “誰都知道,京城天子腳下,駐軍最多,防戍最森嚴。臨海大營都發生營嘯殺軍官這種事了,按照道理,好容易逃出大營的亂兵要逃命,不是應該躲到深山老林去避避風頭嗎?可人卻反其道而行之直奔京城,這是要自投羅網,還是想玉石俱焚?”

  朱宏甚至都沒顧得上目露異彩,滿臉贊同的朱瑩,非常慎重地問道:“那壽公子是覺得,這個消息有詐?”

  張壽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趙國公府的信息渠道,不應該有問題,但這是太夫人傳給朱兄你的消息嗎?”

  “不是……是因為大小姐出京小住,所以趙國公在京畿附近上的暗線,緊急傳來的消息。”朱宏沒時間去想這種隱秘事情是否適合告訴張壽,再說當著朱瑩的面,他也不好隱瞞,“來人是快馬加鞭過來的,有令符為證,消息捎來就立刻走了,他說要趕去京城給太夫人報信。”

  “消息真假且不提,朱兄只要在翠筠間一透露這個消息,這裡大多數都是沒經歷過事情的貴介子弟,你猜大家會不會慌了手腳立刻逃命?到時候,推搡搶道,彼此互坑拖後腿,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普通人在危急狀態之下幹出的事情,有時候比亂軍更可怕!”

  張壽說得異常凝重,朱瑩不禁心中一凜,連忙點點頭道:“沒錯,我也聽爹說過,當初北虜入寇,邊疆百姓扶老攜幼逃生,彼此踩踏,慘不忍睹。而且,萬一有人故意放了我們趙國公府的人來報信,卻打算在我們慌忙逃生的路上堵截我們,那我們這一走豈非中人圈套?”

  沒想到朱瑩竟然能這麼快領會自己的意思,張壽讚賞地衝她一笑,立時又補充道:“沒錯,還要考慮另一個可能。如果不是沖張琛來的,一旦有人知道京城那麼多貴介子弟正好都在這裡,也許會截住這麼一批人要挾朝廷。所以,在這兒固守待援,也許比貿然回京強。”

  朱宏被張壽和朱瑩一搭一檔說得臉色煞白,情不自禁地問道:“壽公子你說得簡單,這村子四面平地,怎麼守?”

  “這個嘛……”張壽輕輕摩挲著下巴,隨即看著朱瑩笑道,“翠筠間的這些傢伙,我這個名義上的老師雖說能壓住,但畢竟沒有瑩瑩你這麼熟……”

  見朱瑩眼睛一亮,他就呵呵笑道:“你去嚇唬他們一下,把他們的護衛徵調起來如何?我呢,立刻就去村裡召集人手。如果我沒猜錯,村裡的住戶當中,從前跟著你爹打過仗的,應該不止一個楊老倌。”

  要說朱瑩無所畏懼,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她從小到大遇到最大的場面,那也就是刺客,可如果貿貿然回去,路上很可能遇到危險,而且拋下村子裡這麼多對她不錯的人獨自逃生,對自幼驕傲的她來說,那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因此,她在最初就硬生生壓下了這股害怕。

  此刻,當聽到張壽說,村子裡德高望重的楊老倌還跟著她爹打過仗,她簡直是喜上眉梢。

  “楊老倌跟我爹打過仗?那可真是太好了!你去村子裡找他召集人手,我把這些傢伙的護衛都收攏過來,怎麼也能湊齊個幾十人!我倒要看看,什麼樣的亂兵敢打我們的主意!”

  “那就拜託你了!”張壽笑著沖朱瑩一點頭,隨即大步離開。

  他這一走,朱宏忍不住問道:“大小姐,真的要這麼留下嗎?萬一壽公子他只是嘴上說說,其實是想藉機先走……”

  “你蠢不蠢啊!”朱瑩眉頭倒豎瞪著朱宏,口氣異常惱火,“之前朱宇的事情也是,如果你在教訓過他之後來稟告我,怎麼會讓他洩漏了消息,鬧到有人上門尋釁?你到現在還懷疑阿壽?你是覺得你眼光比我爹比我祖母都好,還是覺得至少比我好?”

  “卑職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見朱宏慌忙請罪,朱瑩便乾淨利落地說:“阿壽讓我來做這件事,就是覺得我比他和這裡的人更熟,能拉下臉來發脾氣,再說那些豬頭看我留下,才不會鬧著要走,我說話比他這個葛爺爺關門弟子管用!至於村裡,當然是呆了十幾年的他比我有威信!”

  “好了,廢話少說,你去找人,先把……嗯,把張琛和陸三郎給我叫來!我就算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鎮住一群軟蛋,得先從要緊的人抓起,一層一層壓下去……等等,興許還有更快的辦法!”

  當朱瑩正在謀劃著立威時,張壽已經匆匆來到了村裡。他徑直找到了楊老倌家,才剛進門,眼尖的楊大郎就連忙叫了一聲:“阿爹,小郎君來了!”

  張壽對楊大郎的稱呼很滿意,可下一刻,楊老倌從正房大門探出腦袋,隨即立時又驚又喜地迎了出來:“姑爺有什麼事叫我過去就行了,怎麼親自來了?”

  “時間緊急,不說廢話。”張壽一把拽住楊老倌的袖子,半拖半拽地把老頭兒重新弄進了屋子裡,隨即言簡意賅地將朱宏剛剛所言之事說了一遍。

  一邊說一邊觀察楊老倌表情的他發現,最初還嬉皮笑臉的老頭兒漸漸斂去了笑容,最終,那雙往日笑口常開以至於常常眯縫的眼睛,流露出了幾分殺意和肅然。

  “真沒想到,太平這麼多年,咱們這村子竟然也有被人當成軟柿子捏的一天!大小姐和姑爺真是好樣的,遇上惡狼,跑不如打,否則只會被追到累死!”

  楊老倌殺氣騰騰地嘿然一笑,隨即扯開喉嚨叫道:“老大,給我開箱子,把從前的吃飯傢伙起出來,老二,給我挨家挨戶去叫人,鄧二牛、喬虎、司豹子、劉大……”

  他的嘴裡報出了十幾個名字,聽到門外先後傳來兩個毫不遲疑的答應聲,他捋起袖子,手臂乾瘦的皮膚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但比這些青筋更引人注目的,卻是那墳起的肌肉。

  見張壽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他便咯咯一笑揮舞手臂動了兩下,隨即才若無其事地說:“好多年沒動過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疏了。姑爺就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吧,別說就百把個亂兵,就是再多些,咱們村裡老的少的抽出二三十丁壯,也絕對收拾得下來!”

  張壽原本心中便有這樣的猜測,如今見猜測眼看就要變成現實,雖說這是足以讓人心定的好事,可他心中一動,最終還是輕聲說道:“廉頗老矣,尚能征戰,我當然不會信不過你們。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在力敵之前,不如再定個智取之計如何?”

  當張壽和楊老倌計議停當,又見到了那些應召而來的村人,眼看一大群人在最初的驚怒過後,立時平靜了下來,隨即二話不說領了各自的任務,又回去召集小字輩的人,張壽這才辭別了自信滿滿的楊老倌,步伐輕快地回到翠筠間。

  就算是昔日舊部,趙國公把這麼多人留在這村子裡照顧“準女婿”,真的……不要緊嗎?

  嚴格來說,這好像也是犯忌的吧?

  心中犯嘀咕,當張壽繞過熊貓影壁,來到清風徐來堂時,正好看見朱瑩興高采烈地從裡頭出來。兩相一打照面,朱瑩就興高采烈地說:“阿壽,我都辦妥啦!”

  張壽忍不住生出了一絲不那麼好的預感,立時謹慎地問道:“怎麼個辦妥法?”

  “呵呵。”朱瑩得意地一笑,“我把陸三郎和張琛都叫了過來,曉以利害,然後讓他們把其他人都召集起來,藉口請他們品茶,下了藥把除了他們倆之外的所有人都給藥翻了。”

  大小姐你真是……太猛了!話說這年頭除了強盜,什麼人會隨身帶那種藥啊……

  張壽倒吸一口涼氣,隨即不得不承認,朱瑩把一群很可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全體藥翻,這確實是神來之筆。於是,他敬仰地衝人豎起了大拇指。

  面對張壽這毫不掩飾的讚賞動作,朱瑩越發眉飛色舞。

  “那些傢伙雖說帶著不少隨從護衛,可一旦遇事,絕對不是一條心。所以,我告訴他們,如今亂軍已經流竄到京畿地帶,我派人回京求援,讓他們好好呆在水波不興館和那旁邊的兩座竹屋,看好自己的主子,空出其他的屋子,別給我添亂就行了!”

  張壽自然全都明白了起來:“也就是說,現在你召集起來的,除了你家八個人,也就是張琛和陸三郎的護衛,總共二十多號人?也好,要的是齊心而不是人多!”

  “沒錯!那些亂兵最好別來,如果來了,那就別想走了!”朱瑩高興地捏了捏拳頭,一副我是高手的樣子,“張琛和陸豬頭好拿捏得很,再說你可能要拿他們有用,我就留下了。否則我哪用得著他們,連他們一塊藥翻了!”

  啼笑皆非的同時,張壽不禁暗自感慨朱瑩的敏銳。

  沒錯,他確實需要陸三郎和張琛,否則如果就靠朱瑩一個人演戲,太單薄了……就算是人質,那也得多兩個才更好看不是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6
第四十七章 葛氏新書和多事之秋

  在京城,也就是如同葛雍這般,年紀太大,資歷太老的三朝元老,方才能夠過上逍遙到人神共憤的日子。皇帝都有挨御史噴的時候,可他老人家卻是愛罵誰就罵誰,滿朝文武大多敢怒不敢言,他的徒子徒孫但凡有一兩個站出來,那就是吃不了兜著走。

  最重要的是,高齡的老頭兒身體倍棒,可自從當初皇帝親政,他就再也撒手不管政務了,與世無爭,好吃好玩,愛與人鬥口爭個閒氣,平日裡最大的喜好就是算學……這種德高望重卻又有些孩子氣的老頭,誰吃飽了撐著去惹?

  所以,當葛雍此次回京之後,四處會友,吹噓收了個精通算經的關門弟子,一時間京城的士林圈子為之嘩然。尤其是已經當到大學士又或者是尚書的幾個嫡傳弟子,那更是哭笑不得。於是,狼狽得被葛雍攆回來的唐銘和謝萬權,都遭到了額外的盤問。

  等到朱瑩派人大張旗鼓地將吃裡爬外的內奸朱宇送進了順天府衙,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就更大了。

  “趙國公的準女婿怎麼了?朱涇雖說是武將,可字寫得好,學問也不錯,我老人家收他未來女婿當關門弟子,他都沒意見,別人管什麼?我的弟子,我一個人樂意就好!”

  這會兒,葛雍蹺足而坐,正在和兩個碩果僅存的老友吹牛。他洋洋得意地彈著前幾日張壽捎給他的一封信:“看看,上次他給我送來的這幾道題,你們沒解出來吧?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們是沒有這樣的好徒弟,所以才嫉妒我!”

  一旁另兩個老者不約而同地選擇無視在那炫耀的葛雍,興致盎然地賞菊花喝茶,直到老頭兒在那不耐煩地敲扶手,其中一個矮胖老者方才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好好,你收的好徒弟能勝過你,所以你得意,我們都輸了,這行了吧?明明知道趙國公朱涇現如今正焦頭爛額,居然還去趟渾水,也不怕你那些學生頭疼。”

  “他們頭疼,關我什麼事?再說,我不是從融水村回來了嗎?算是很給他們留面子了。”

  葛雍正理直氣壯地反駁,外間一個小童突然一溜煙跑了進來,手中還拿著兩本書。到了葛雍面前時,小童先是偷瞟了他一眼,隨即才來到了另外兩人跟前,深深一躬身行了個禮。

  “先生,褚先生,葛先生的新書出來了。”

  此話一出,剛剛說談笑風生也好,說針鋒相對也好的三位當世名家不禁面面相覷。

  緊跟著,矮胖的褚先生方才惱火地罵道:“好你個葛老頭,出了新書居然還瞞著我們,幹嘛,意外驚喜嗎?”

  葛雍自己都愣在那兒,好半晌才氣得大罵:“狗屁,我出了新書,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比兩個鬥嘴老頭兒動作更快的,是一旁那個默默從小童手中接過兩本書的高瘦老者。他隨手翻開書瞅了幾眼,立時眼神一凝,等到見那個一把年紀還自負容貌風儀的葛老頭還在和褚老頭吹鬍子瞪眼,他便突然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把其中一本書遞了過去。

  “先看看吧,有點意思。”

  一聽到這話,剛剛還以為是有人假冒自己名義招搖撞騙的葛雍立刻一把搶過了書,快速翻閱了起來。他是一目十行兼且過目不忘的人,先是飛快地翻閱了幾十頁,可緊跟著就愣了一愣,竟是又反過來翻了回去。這顛過來倒過去看了好一會兒,他不禁攢眉沉思了起來。

  而褚先生見老對手這般光景,立時也從高瘦老者那兒死皮賴臉把書要了過來。囫圇吞棗似的匆匆一看,他就立時怪叫道:“怪不得你姓葛的藏著掖著,敢情是想丟個雷啊!之前還成天把算籌兩個字掛在嘴邊上,可看看這書,明明你早就用那海外傳來的數字詮釋算經了!”

  老頭子我真是比竇娥還冤!

  葛雍簡直有苦說不出,有心說這書不是他寫的,可他已經看到了開篇印書者那一篇又臭又長,不知道請什麼所謂名士寫的序。

  他還記得那幾個印書者的名字,恰都是在翠筠間求學的紈褲子弟,之前他講課時明明還像呆頭鵝似的,現在竟然打著他的名義堂而皇之出書,這背後怎麼可能有第二種名堂?

  只可能是他腦瓜子一熱收進來的關門弟子張壽,直接藉著他老人家的名義出書!

  儘管恨得牙癢癢的,只想著什麼時候再見到這個小弟子,一定要罵他個三天三夜,然而,當不像褚老頭那麼討厭的齊老頭真心誠意地誇了兩句,道是就看到的某些內容來說,已經是獨闢蹊徑,別具一格,他還是得意了起來。

  “哼,那還用說嗎?老頭子我看中的徒弟,自然是算學天才!”

  這一次,褚先生終於驚了:“什麼,這書不是你寫的,是你的那個關門弟子張壽寫的?”

  “那當然,我老人家可從來不會沾學生的便宜!”葛雍下巴一抬,滿臉的不容置疑,“上頭印書的是我幾個徒孫,就他們一輩子都寫不出這樣的書,不是我那關門弟子孝敬老師,於是把書掛在我名下,還會有誰?”

  “要真是這樣,你這學生有點真材實料……但也說不準是從哪抄來的!”

  褚先生先是誇了一句,隨即習慣性貶低,可沒等撩撥起葛老頭的火,他就站起身搶過葛雍手頭另一本書揣進懷裡,隨即兩本書一抱,直接一溜煙走了,哪裡還有什麼有名算學博士的風度?他這一溜,葛雍先是氣得連罵兩聲,隨即才不屑地重重冷哼。

  “你搶走有個什麼用?我回頭找張壽要原稿!”

  笑看兩人耍寶的齊景山搖了搖頭,這一次,他仔仔細細問了問葛雍張壽的情況,得知人生得玉樹臨風,猶如謫仙下凡,算學造詣相當不凡,其實卻一直都窩在鄉野之地沒出來過,他不禁更加納罕。

  可正當他尋思著怎麼讓葛雍把人召到京城,也好見一見時,外間卻再次有人匆匆而來。這一次,來的是齊府總管齊安,人還沒站穩,就快速稟報了那個來自臨海大營的消息。

  乍聞警訊,兩個年紀加在一塊比本朝時間還長的老頭相當淡定,葛雍甚至皮笑肉不笑地諷刺道:“最近是不是又有什麼大案,所以明裡說是營嘯,實則是殺人滅口?”

  可當齊安說出下一句話時,他那張笑臉就瞬間僵住了。

  “消息傳到皇上那邊的時候,皇上氣得砸了東西,隨後突然昏過去了。現如今太后下令封閉城門,召了不少官員進宮,據說還派人到葛先生府裡去了。”

  “找我幹什麼……我早就告老致仕不管政務了……”話雖這麼說,葛雍還是黑著臉第一時間站起身來,可幾乎是直腰的同時,他突然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這京城大門一關,一時未必會派出兵馬去平亂。臨海大營逃出去的亂兵雖說總共也沒多少,可化整為零往四下里一竄,不是很容易禍害百姓?這要是萬一小瑩瑩在鄉下小住,那幫子紈袴子在張壽那兒求學的消息散佈出去,鐵定會被人當成靶子!”

  說到這,葛雍倒吸一口涼氣,甚至再也顧不得和老朋友打招呼,腳下生風地往外衝去。

  太后也是的,好歹也曾經垂簾聽政過多年,怎麼會在皇帝突然昏倒的時候出此下策!

  等等,如果不封鎖城門,召見元老重臣,恐怕就得太后先臨朝,雷厲風行解決麻煩……

  唉,那樣的話,皇帝醒來之後,絕對懷疑母后攬權。

  真是沒辦法,這事出的真不是時候!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6
第四十八章 夜色殺機

  傍晚時分的融水村,炊煙裊裊,平靜祥和,無論從近處還是從遠處來看,都彷彿和京畿地面上的任何一個村子似的,迎來了又一頓忙碌之後的晚餐。

  然而,此時此刻,在那些收割之後堆著各種稻草垛的田地裡,卻有不止一雙警惕的眼睛,正在監視著不遠處的官道和直通村子的小路。若是去掉他們頭上身上的偽裝,那麼顯露出來的面目一定會讓人大吃一驚。

  因為,那都是白日裡樸實憨厚的村人……

  當終於有風塵僕僕的一行十餘人馬從大道拐了過來時,作為暗哨的村人們明明看見,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竟是放任這麼一批人長驅直入到了村口。

  張家大宅大門開了一半,坐在門前打瞌睡的老劉頭彷彿是被馬蹄聲驚醒,抬起頭來瞅了這撥來人一眼,這才拍拍衣衫站起身道:“喲,這麼晚了還有人來求學拜師?翠筠間在村後竹林,自己沿那條大路直接上去,進了竹林沿路一直走,貔貅影壁那兒拐彎就是!”

  嘴裡說著這話,老劉頭便懶洋洋打了個呵欠,復又沒骨頭似的在門檻上坐了下去,嘴裡還咕噥道:“都快大晚上了,還來求學,這些京城的人真是好興致,就算帶了護衛,不怕外頭有亂軍嗎?”

  馬上為首的中年人目光一凝,隨即對左右使了個眼色,竟是下馬朝老劉頭走了過去。待到人前時,他擠出個笑容拱了拱手,又問道:“剛剛你說外頭有亂軍?我們不是京城過來的,為了訪求此地大賢,路上趕得急,沒聽說這麼一回事,可否仔細說說?”

  “亂軍?呵,那是趙國公府的人特意跑來送信說的。”

  老劉頭就彷彿那些問一句答三三句的碎嘴門房,呵呵一笑道:“說是天津臨海大營那邊有人造反,結果被鎮海大營給壓下去了,有幾個亂軍逃了出來。想也知道,整個京畿地面上的兵馬都動起來了,接下來就是天下通緝。”

  中年人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若是熟悉的人,便能看出此時他已經殺機暗藏:“如若這樣,相比我們在外頭行路危險,這村子就不怕危險?”

  “這有什麼危險的!我尋思著,這些亂兵說不定會在各條路上劫道攢一筆錢糧,然後為了活命,接著就去鑽深山老林。咱們村後頭翠筠間裡那些貴人們個個帶著好多護衛,只要亂軍聰明點,不會跑這來。那些貴人們說,與其隨便亂跑,還不如等京城派人來保護他們!”

  “原來如此,多謝老兄指點。”

  中年人眼神幽深地舉手道謝,隨即回到自己的坐騎旁邊,見部屬們正在互相打眼色,他就咳嗽了一聲,隨即開口說道:“好了,就依照人家好心人的指點,直接找去翠筠間吧。”

  隨著一聲響亮的應和,一群人馬立時呼嘯而走。等馬蹄激起的煙塵散盡,側耳傾聽到四周圍再無可疑動靜,剛剛鎮定自若的老劉頭頓時癱坐了下來,使勁抹了一把額頭汗珠,頭也不回地低低罵了一聲。

  “阿六,你給我找的好差事!這要是人家拆了我這把老骨頭,你想讓你劉嬸去守寡嗎?”

  下一刻,關著的半扇門後,一個人影閃了出來,正是阿六。

  他手中拿著一把短弓,沒理會老劉頭的抱怨,到路口觀望了一陣子,這才頭也不回地淡淡說道:“關好門,我先出去了。”

  見阿六說著便走出門來,隨即悄然消失在了逐漸降臨的夜色當中,老劉頭有些晦氣地啐了一口,見不遠處村中的其他房舍之中,也漸有人影憧憧閃過,他就立時快速進門,把門閂下了之後,又從門背後抄起了一把鐮刀插在了腰上。

  來的這一批絕不是什麼善人,村口截擊雖說未必使不得,但是,以步兵對馬軍,又缺乏弓弩這樣的阻擊利器,死傷肯定難以避免,問題是誘敵深入之後就真的會順利嗎?

  那麼些從來沒見過危險的紈褲子弟再加上一群護衛,真的能應付得了一群窮凶極惡之輩?

  少爺這會不會太冒險了一點?

  天意漸涼,太陽也落山得格外飛快,進村口時還掛在西邊的夕陽,當一行人馬順著村中小路來到了竹林入口時,已經完全消失在了西邊的地平線,夜色降臨了。

  剛剛他們在村中這一路走來,兩側房舍中有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有罵孩子的聲音,有男女吵架的聲音,也有牲口的嘶鳴……面對這種生活氣息濃重的氛圍,一行人不知不覺就放下了警惕,直到此時發現馬匹很難從小路往上走,氣氛這才漸漸凝重了下來。

  中年人躊躇片刻,點了十個人留下看守馬匹並警戒,隨即點亮了一盞馬燈,示意剩下二十餘人下馬跟隨自己徒步上去。

  這竹林說是在村中後山,實際上後山只不過是一個不算高的小土丘,即便夜間行走,也並不算很費力,再加上前後都有人,哪怕間或有人打滑或絆倒,早有人眼疾手快幫忙。訓練有素的他們沒有發出任何太大的聲音,只有腳步踏在泥地上的聲音。

  不多時,一行人便已經到了老劉頭所說的影壁前頭。舉起馬燈照亮了那影壁,見上頭果然是兩隻憨態可掬的食鐵獸,為首的中年人終於放下了最大的擔憂,確認找對了地方。

  想到此前在臨海大營中生死一瞬,路上又幾度躲開截擊,他便露出了一絲哂然冷笑。

  果然是一群自命不凡,自以為是的公子小姐,一點警惕之心都沒有!

  偏偏在這時候,他聽到上首隨風飄來了一陣琴聲。若只是粗聽,勉強還能入耳,可要是細聽,他這雙也曾經聽過絕妙樂曲的耳朵,不免就有些覺得煩躁了。

  隨著琴聲乍止,緊跟著就是一個撫掌叫好聲:“這琴彈得好!我就說嘛,京城人士全都在那吹捧永平公主琴彈得好,要我說,比你差多了!”

  中年人額頭青筋都忍不住要爆了。

  眼下這彈琴的應該是……不,絕對是朱瑩吧?這磕磕絆絆的聲音能和永平公主比?

  且不要說永平公主那皇長女的身份,操琴之術也號稱是京城第一,眼下這琴曲,隨便找個青樓紅阿姑都比這彈得好!那說話的人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就在他腹誹之際,一旁又傳來了一個聲音:“張琛,你這讚美也太浮誇了一些!朱大小姐彈琴怎麼能和永平公主比?要比,那也是和蕭史弄玉比!”

  蕭史是吹簫的吧?

  就在那中年人已經被這露骨的阿諛奉承逼得忍無可忍之際,他終於聽到了一個平靜悠遠的聲音:“好了好了,瑩瑩彈琴是還行,但你們這樣誇就過分了!嗯,長夜漫漫,你們既然都說要為瑩瑩守夜等待生辰,那就先來做個十道題吧!”

  那一刻,想到傳聞中對張壽的評價,那中年人輕輕舒了一口氣,心中最後一絲疑竇放下。

  沒錯,明天是趙國公府那位大小姐的生辰,張琛陸三郎這樣的人慇勤討好是正常的,而張壽這種傳言中酷愛算學,以至於葛雍收為關門弟子的人,聽不下去如此搪塞也是正常的。

  只不過這個生辰……他會給這些不諳世事的公子小姐帶來一個意外驚喜!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9 19:46
第四十九章 賞樂做題,饕客惡客

  清風徐來堂中,聽到張壽的話時,陸三郎和張琛看向這位“老師”的目光截然不同。

  陸三郎是欣喜若狂感激涕零,朱瑩的琴聲雖說還不算魔音貫耳,可要他挖空心思吹捧,那已經比魔音貫耳更可怕了,他寧可去做個十道八道算學題!

  張琛則是大驚失色生無可戀,他是真心覺得朱瑩的曲子彈奏得不錯,最重要的是全無那些炫技手法,他聽得很舒服,覺得很悅耳,這就行了,為什麼好好的曲子不聽要做題!

  朱瑩卻反而鬆了一口氣。她並不算十分喜歡彈琴,畢竟人人都是言不由衷的讚美,她又不是傻子。可剛剛抄近路趕來的阿六帶來消息後,她看到陸三郎和張琛緊張得要死,自己的一顆心也怦怦直跳,因而張壽一提出請她彈彈琴靜靜心,她就立刻爽快答應了下來。

  這會兒張壽示意不用彈了,又讓陸三郎和張琛去做題,她也沒什麼不滿,笑吟吟地在旁邊看熱鬧。見湛金送了水盆過來請她淨手,她笑著沖流銀努了努嘴,等看到人立刻知機地將一個裝點心的攢盒送到了張壽麵前,她就對他揚了揚眉。

  張壽知道里頭是核桃酥——不得不說,自己那點小小的愛好,這些日子簡直被朱瑩摸得一清二楚。然而,特意提早吃過晚飯的他,此時此刻真的談不上什麼胃口。就算他前世裡經歷過很多大風大浪,其中也有敵人不擇手段的暗算,可從前是車禍刺殺,現在是亂兵圍堵。

  毫無疑問,對他來說,前者是一瞬間的驚魂,後者則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漫長過程。

  現代社會,真刀真槍的搏殺真的不那麼多見……更何況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人!

  說實話,朱瑩真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對千金大小姐這五個字的認識。

  當然,張琛和陸三郎那種明明害怕,卻還橫下一條心一同配合的勇敢態度,也同樣讓人感慨。不愧是他認為一大群紈褲子弟中間最有意思的兩個,膽色真的是不差。

  想著想著,張壽漫不經心地拈了一塊核桃酥,想到後世裡挺愛吃的杏仁餅乾,不禁有些唏噓。國產杏仁在各種藥效上完爆美國杏仁,但問題是那不可描述的味道實在讓他喜愛不起來,包括他從來最討厭的杏仁露。所以自從穿越之後,他的口味就改成核桃酥了……

  這年頭花生還沒從美洲傳過來呢……

  想到穿越的後果是美食品類不夠,還要面對生死之危,此時那些早應該到了的不速之客又遲遲不現身,他一時惡趣味大發,忍不住低聲吟了起來。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寧可居無竹,不可無花生。寧可無花生,不可無番茄。寧可無番茄,不可無玉米。寧可無玉米,不可無土豆。寧可無土豆,不可無龍蝦;寧可無龍蝦,不可無辣椒……”

  別說起初聽得饒有興致的朱瑩一下子愣在了當場,抓耳撓腮解不出題的張琛忍不住抬起頭,滿臉迷茫地問道:“花生番茄是什麼?”

  隨著他這疑問,門外也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也很好奇,玉米土豆又是什麼?”

  張壽立時看了一眼張琛和陸三郎,見陸三郎已經全神貫注心無旁騖,似乎壓根沒注意到外頭的來人,他就警告地給了神情大變的張琛一個眼色。下一刻,自忖演戲功底不過關,同時心情非常緊張的張琛,立刻狀似刻苦地埋頭做題,壓根不敢再抬頭。

  而這時候,朱瑩卻嫣然笑道:“喲,這麼晚了,居然還有人來造訪求學嗎?湛金,快去打起門簾看看,是誰這般求學若渴。”

  話一出口,見正在削梨的湛金明顯手上動作一滯,彷彿有些戰戰兢兢,她頓時嗔怒地瞪過去一眼:“只知道討好阿壽,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哼,我倒要去看看來的是誰……葛爺爺回去都那麼多天了,要真有心向阿壽你討教,早就該來了,這時分還會有誰來訪你!”

  張壽見朱瑩直接起身,竟是親自要去應門,似乎一點都不顧忌來的可能是一群窮凶極惡的亂兵,他不禁下意識地開口叫道:“瑩瑩!”

  他怎麼能讓朱瑩一個女孩子獨自去面對那樣的危險?

  眼看大小姐果然應聲止步,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若無其事地笑道:“來的既然是對玉米土豆好奇的人,想來其他不說,在美食之道上卻和我是同類,我怎能不親自相迎?”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往外走去,等越過朱瑩身側的時候,他就朗聲笑道:“君子遠庖廚,奈何我不是君子,最嗜好的是口腹之慾。玉米嘛,是一種可以用來果腹的主糧,但其中有一種品種,脆甜爆汁,最是好味。至於土豆也可以用來果腹,但醋溜炒制滋味更絕妙……”

  隨著這話,張壽已經神態自若地打起了門簾,見外間站著一個孤零零的中年人,幾個隨從正守在下頭的台階兩側,他就含笑點頭道:“來者是客,請。”

  見張壽甚至都沒問自己名姓,就堂堂正正轉身進門,不顧後方空門大露,中年人微微眯縫了眼睛,最終信步跟了進去。

  儘管在進融水村之前洗過臉,換過衣服,身上的血腥味已經去除了,但他還是有些擔心會被識破,等進屋之後發現朱瑩和張琛陸三郎都在,他頓時如釋重負。

  哪怕悄悄潛入其他各處屋子裡的那些人出紕漏,只要他能親自確保此地三人在手,那此次就已經站在了不敗之地!

  因此,他須臾就打消了虛與委蛇的主意,腰桿挺得筆直,不慌不忙上前了兩步後,便相當隨便地舉手行了個禮:“臨海大營左軍指揮使丁亥,見過朱大小姐,張公子,陸三公子……哦,還有這位葛先生新收的高足,嗜好口腹之慾的張壽張公子。”

  他這番話中帶出了幾分居高臨下和嗜血殘忍,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只見張琛猶如青蛙一般,猛地跳了起來,連聲音似乎都在顫抖。

  “臨……臨海大營?”張琛此時的反應完全是本色出演,那惶惑畏懼的眼神一清二楚,彷彿連牙齒都在打顫,“你……你是先……先前人說的亂……亂兵!你……你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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