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2795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3
90、炮灰男配的沒出息爹(一)~(三)

  在大多沿海城市內, 好像都會有這樣的河溝,不知是活水還是死水,看著幷不深,可那水却挺渾濁,哪怕是正午的時候往下瞧,都見不著底, 只見一片墨綠, 時不時周邊還會有幽幽地味道, 不知從何而來, 河溝上,僅靠一到三個寬闊平面橋連通,用來走動, 而兩岸, 則就和普通的道路別無二樣。

  c城是一座標準的三綫城市,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算不得窮困,可也不算富貴, 網上三不五時地有抱怨的帖子,說這是十八綫的工資待遇,二綫的物價,一綫的城市,除非掏空家裡存款,或是家中本就有房, 普通學生畢業後,十個有九個買不起房。

  隨著城市的發展,房價,像是一道綫,生生地畫出了三六九等,越好的地理位置,往往意味著高得驚人的房價,c城由於在整個省份中經濟水平居中,流動人口挺多,都說龍有龍道,蛇有蛇道,哪怕再繁華的城市,也有地方,能讓人落脚,吳水溝便是這麽個地方。

  「讓開點,讓開點!」整車漆成藍色的三輪,後頭方正的架子上層叠起來,裝滿了東西,前頭踩著車的,是個穿著背心的精瘦中年男人,他雙手抓著車把,騎得很穩,像是那些東西,完全不是負擔一樣,只是不好刹車,喊人讓路全靠嗓子。

  裴一飛拖著手上的袋子,木著臉地讓路到旁邊,等到車走了再繼續往前。

  裴一飛穿著的,是c城子弟小學的藍白色校服,校服上白色的部分,已經有些發黃,袖口也有不少痕迹,他身形瘦弱,穿著那身寬闊的秋季校服,像是中間能漏風一樣,黑瘦的臉龐看不出神情,只是低著頭,一點點地往前,他手上提著的,則是個碩大的網狀袋子,裡頭全是各式樣的汽水瓶子,還有一些紙皮,看上去分量幷不少。

  順著這吳水溝往前走一回,在往左拐上斜坡,就能看見一棟六七層高的白色樓房,這幷非他的目的地,他要去的地方還要往後,再踩過一段不算平整的路,出現在眼前的,便是三層高的破舊樓房,像是沒徹底竣工的爛尾樓一般,外墻是直接裸露著的磚色,樓上倒是有窗,窗臺外頭則延伸出長長的杆子,上頭挂著各色的衣物。

  「一飛,你回來啦。」正在樓下水龍頭那洗衣服的裴奶奶眯著眼轉了過來,連忙喊道。

  也只是在看到奶奶後,裴一飛才頭一次笑了,他直接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提著袋子向奶奶展示:「奶奶,你看,我今天撿到這麽多!」絲毫看不出平時那木訥的性子。

  「這可能賣好些錢呢!」裴奶奶挺開心,可也沒離開,這棟三層高的小樓,是周邊一個工廠的老廠房改裝的,裡頭被隔開成了一小間一小間的房子,論間出租,大多是些外來務工的或是日子困窘的在這租住,基本都是一戶人家共同使用一間,這麽三層,住的人零零散散加起來估計能有個六七十人。

  裴一飛也不說別的話,他動作迅捷地進了屋,他和奶奶租的房子,在二層裡間,入門靠左的位置,是張房中本有的二層鐵床,上頭住著他,下頭住著奶奶,除去床之外,整個房間幾乎都被形形色色的袋子填滿,裡面裝著各色的廢品,放久了隱隱有些味道,地上則是一堆自遷的電綫,排插接著排插,直接拉到了房中,電器倒是有好幾樣,一個收音機,兩盞檯燈,地上還放著些看不清模樣的厨具,簡單地收攏在一起。

  忙完了這些,他很快轉過身下了樓,奶奶才剛洗好衣服,樓下的小樹之間拉了幾條曬衣的繩子,除却自家的窗臺,這也是個公用的曬衣位置,若是來晚了,就搶不著了,基本每天都有人虎視眈眈地看著,只等一空,立刻挂自家的衣服上去,畢竟窗臺上採光一般,有時還會淋到樓上披曬衣服掉下來的水,最後搞了個半天,怎麽都不得幹。

  裴奶奶插不上手,只看著小孫子勤快得很,在那繩子和繩子之間,仔細地來回,還不忘甩甩擰乾,很是熟練的模樣,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她年紀其實也算不上太大,現在也就是五十五罷了,只是這幾年的磋磨,要她生出了不少白髮,連年的操勞,也要她的手指關節越發地粗了起來。

  「好了,咱們上樓吧。」裴一飛已經忙完,他抱著臉盆,到了奶奶的身邊。

  夕陽漸漸要下了,遠處的天,朦朦朧朧地開始染色,外出工作的人,開始踏上了要返家的路,這棟樓的住戶,也有不少已經回來,遠遠地,還能聽到孩童興奮地尖叫之聲,許是在圍繞著自己的父母討要些什麽東西。

  祖孫倆往樓上走,幷未和同樣上樓的住戶搭話,事實上在這棟樓房中,鄰裡關係著實算不上好,倒不是因爲這有什麽大凶大惡之徒,只是住得近了,不免有些大大小小的爭端。

  先頭也說了,這棟樓房,是工廠改造的,修建幷非用於住宅,什麽水電,都是一幷算的,房東很果斷,直接來了個平均算數,每個月的水電費用除以整棟樓出租房屋數,便是攤到了每家的收費,只是有的人家人多、在家時間也長,有的也就夫妻倆,還天天在廠子裡,誰都有本賬,怎麽都掰扯不清楚,互相之間,很有一番口角,更別說其他有的沒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了。

  裴奶奶事先已經準備好了飯菜,生活的哲學,都是過出來的,超市裡放在貨架上的挂麵,小的一包也就一兩塊,已經算得上便宜,可要真買便宜的,得到市場那,有專門的鋪子,就賣各式的面,什麽挂麵、生面、粗面、泡面餅,應有盡有,籠統地裝個一袋,還能講講價,幾塊錢買回來能吃好些頓。

  面上搭的菜葉,也是可以「撿」的,只要臉皮够厚,每天攤子準備要走時,總會丟下些品相不好、不新鮮的菜葉,海鮮呢,也同樣要守著每日下午的點,等到人潮過去,天色已黑,市場的人都要關門走掉時,就及時殺到,盯著那些半死不活的貝殼魚類,多和老闆、老闆娘說上幾句,便也能成功說服對方,最後打包帶走,至於死了如何?反正頂天拉個肚子,吃多了,這腸胃就像練出來一樣,絕無問題。

  「一飛,你多吃點,今天還有香腸呢!」裴奶奶今天煮的是一碗鹵面,裡頭料還不少,有切得極小的肉丁、一點點罐頭肉,切成斜片的香腸、切段的包菜,再加上她的巧手,口味很是不錯。

  「找阿芳阿姨買的?」裴一飛早就沒了什麽挑嘴的習慣,他邊大口吃麵,邊隨口問。

  「嗯,你阿芳阿姨人真好,我們以後得回報她!」裴奶奶笑吟吟地看著孫子吃飯,然後往地上一指,「你看,這些都是你阿姨給的。」

  只見地上有一個稍新的袋子,上頭印著藍秀超市的字樣,裡頭裝著好些東西,擠擠攘攘地看上去許多,隱隱約約能看到有什麽迷你牙膏之類的東西。

  裴奶奶和裴一飛口中的這位阿芳阿姨,指的是住在隔壁屋子的蘇美芳,她孤身帶著女兒,人在藍秀超市打折,藍秀超市是當地的一間大型超市,有嚴格的倉儲制度,對於員工,也有不少福利,像是什麽臨期産品、過期産品都會對員工折價出售。

  蘇美芳上班時照顧不了女兒,便把女兒托付給了裴奶奶,兩家也因此漸漸形成了良好的關係,蘇美芳在超市裡的工作,受到了提拔,在今年頭,便帶著女兒搬到了更好些的地方,畢竟這兒魚龍混雜,實在不太適合孩子念書,可即便走了,還時常和裴奶奶保持聯繫。

  像是裴一飛現在用的碗,就是x師傅方便面的贈品,而地上那袋子裡,還有迷你型的樣品牙膏,活動做不出去,便能分回來一些。

  「一飛,等到夏天考試過了,你就上初中了吧?」裴奶奶邊吃麵,邊猶豫地問,眼神小心地放在了孫子身上,她對孫子的情况倒背如流,可現下心裡的猶豫,却還是讓她糾結著開了口。

  「嗯。」裴一飛低著頭,慢慢地吃著飯。

  「你想不想去上生民中學呀?」她還是開了口。

  這年頭的c城,是存在民營中學和公立中學分開招生的,只要通過了民營中學的招生考試,便能在中考後直接進入該校就讀,當然,在招生考試外,還有個公開的門檻,那便是高額的學費,生民中學面向普通學生,一年的學費得要一萬五,可這也是當前整個c城最好的初中之一了。

  另一所,倒是公立的,除却分數綫基本要求之外,全靠派位,裴一飛就讀的子弟小學所在片區,有很多所一樣的小學,派不到的幾率極高。

  「我不去。」裴一飛立刻回答,他已經吃完了飯,「到時候派到哪裡是哪裡。」

  「這哪一樣呢!」裴奶奶憂心忡忡,「你阿芳阿姨都和我說了,你們小學片區,能搖的學校有很多所,什麽二中、三中、四中、五中、六中都在裡面,她和我說,這裡頭有好幾所特別差的……」

  「那也沒關係。」裴一飛立刻回答。

  裴奶奶被這麽一說,有些急了:「你不懂,人家都說了,這學校很重要,你去了好的學校,老師、身邊的同學都好……」人阿芳都和她說了,像是其中有這麽一兩所學校,裡頭的學生都是奔著專科去的,還有不少混社會的小孩,人都說了,學好三年,學壞三天,到時候跟人學壞了要怎麽辦呢!

  「反正我不去,我是不會去考的。」裴一飛聲音很强硬,他不想和奶奶吵架,只是單手抓著背包,像是猴子上樹一樣,利落地爬到了床上。

  「你這孩子……」裴奶奶的神情很不好看,總是慈眉善目的她,此刻看起來格外神傷,她從前那年代不興讀書,自打搬到這裡來之後,便總是聽著身邊的人家,念念叨叨地說什麽要給孩子安排上學,後來她漸漸也懂了,這時代不一樣了,現在的孩子,大多是要讀點書的,孫子在學校裡成績還行,家長會時,她問過老師了,老師也和她解釋了,現在小學成績還看不出什麽,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儘量去好點的初中,到了初高中,便會漸漸畫出個什麽分水嶺來。

  她本來就在糾結,阿芳的一番話,更是要她動搖。

  說來,家裡這幾年攢下的錢幷不少,畢竟祖孫倆都很知道省錢,可畢竟唯一可靠的賺錢途徑,便是她去廠子裡做的零工,就算等孫子以後不怎麽回家吃飯了,她有空能去打個整工了,一個月也就賺個二千左右,比起那學費來,還差得遠呢,現下把積蓄一花,到時候就捉襟見肘了。

  「奶奶,你別想了行嗎?」裴一飛盤腿坐在床上,「我到哪裡讀書都一樣的,沒必要多花這個錢。」

  「……好。」裴奶奶只能應好,她總不能壓著孫子的去考,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開了口,「你說,你爸他到底去哪了呢?」這話一出,她自覺失言,抬頭向上,果不其然,看到孫子當即紅了的眼。

  「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不要提他,他永遠也不會回來的。」裴一飛手握得緊緊,看著剛剛攤在膝蓋上的課本,然後悄無聲息地掉下了一滴眼泪。

  「好,我們不提他。」裴奶□□低低,收起了碗筷,她眼神裡全是傷心,眼泪一滴接著一滴。

  她的兒子,到底去哪了呢?還會不會……回來。

  上頭的裴一飛已經開始做作業,他無意識地在課本上寫下了爸爸兩個字,然後又迅速地塗黑,拿起橡皮擦掉。

  他沒有爸爸,永遠都不會有。

  ……

  經歷了上個世界的跌宕起伏,裴鬧春再重回黑暗空間時反而是心態淡定,他沒和009閒聊什麽,便直接被送入了黑暗空間,出現在他眼前的那個男人,身上穿著件淺藍色的工裝,挺瘦削的模樣,看起來畏畏縮縮地,總是逃避著別人的眼神,裴鬧春沒和他客套什麽,直接進入主題,那男人越說越難受,手指直哆嗦,若不是靈魂狀態生不出烟,沒准早就摸出一根烟來抽了,他蹲在那,看上去格外蕭瑟。

  這回裴鬧春要進入的世界,是構建於一本現代言情小說之上的,這本小說帶著些虐心的戲份,曾要讀者不斷反轉,最後一股腦怒駡,說這是個渣男賤女的標準版故事。

  在小說中,出生於單親家庭的蘇依依,從小個性善良,積極上進,她的母親蘇美芳,雖然孤身一人撫育孩子很是辛苦,可也認真照顧著她,後來初中快畢業的時候,她的母親遇到了身爲當地豪富的何大海,二人在一段磨合後走到了一起,幷决心成婚,兩人再婚後,自是要在一起生活,何大海之前的前妻留下了兒子何有爲,被拼凑在一起的四人組重組家庭,開始了新的家庭生活。

  何有爲比蘇依依年長兩歲,開始對這位進入家庭的妹妹很是排斥,後來兩人同處一個屋檐之下,不斷靠近,最後産生了感情,經歷了一系列的事情後,走到了一起,幷在大學畢業後若幹年結了婚。

  這「一系列故事」自是跌宕起伏,也需要這麽幾個配角,在其中發揮作用。

  而原身的親生兒子裴一飛,便是這部小說中的職業男配兼職炮灰。

  根據小說裡的描述,裴一飛的父母在他小時候便無踪無影,照顧著他的唯有祖母一人,他和蘇依依同處吳水溝時,互相照應,後來在初中時,蘇依依進了當地的生民中學,而裴一飛則通過派位,去的六中,雖然分開,但兩人還是保有聯繫,蘇依依在學校裡受到欺負時,他總是及時出現,當然,那時還沒有什麽變質的情感,只是兩人有同樣的困境,曾經互相體會彼此的心情,爲對方加油,這份惺惺相惜,讓兩人早就成了可以兩肋插刀的朋友。

  後來,蘇依依改姓何,進入了何家,而裴一飛也在初中畢業後,直接讀了中專,去學的汽修,兩人的道路已經是南轅北轍,可却還沒徹底斷了這份友情,每回何依依受到委屈、遇到不開心的事情,都會同裴一飛傾訴,告知自己內心的不快,同樣地,裴一飛也會與她分享生活中遇到的大小事情。

  許是靠得太近,裴一飛漸漸對何依依動了心,他不想耽誤她的學業,也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巨大差距——他幷不會因此覺得自卑,只是想得很多,認爲現下的自己,幷不是能給人幸福的人,裴一飛沒有聽從學校老師的勸告,選擇了自己創業,只是他沒什麽起步資金,創業起來尤其困難,先頭吃了無數苦,他希望等有一天,他會積攢下一筆充足的財富,然後再表白、求婚,當然,少年人哪知道,世事易變,他就算說了,也有可能不被接受,更何况他什麽都沒說,誰會願意等在原地,在他努力的時候,何依依和何有爲自是感情一日千里,分了又合,合了又分。

  如果只是這些,裴一飛還只能算是個苦情男配,之所以說他是個炮灰,是因爲他「不自量力」、「螳臂當車」地在何依依和何有爲發生衝突時,屢屢出手,保護著他,後來甚至拿著好不容易起步發展的事業,和何有爲創業的公司對上,最後鬧得個兩敗俱傷,他這些礙事的行爲,要何有爲心裡對他的意見越來越大,甚至咬牙切齒,尋了私人偵探調查起了他,一心想把這個攔路虎徹底拔除。

  彼時何依依內心糾結,這倒不是因爲她同時吊著兩個,只是何有爲個性「奇特」,小時目睹母親出軌的他,對於感情充滿了不信任,在陷入愛情時,依舊患得患失,好幾回主動說要放弃,再加上兩人的結合,會讓父母難堪——說到底,他們已經算得上是法律意義上的兄妹,雖沒有血緣關係,可在他們周邊,入了一家門,就當是兄妹看待,哪有什麽兄妹變夫妻的,糾結之下,她决心放弃,又被裴一飛打動,决定應允他的求婚。

  兩人訂婚當天,何有爲忽然出現,當著父母的面將何依依拉走,然後對追來的裴一飛冷言諷刺。

  何有爲告訴裴一飛,他失踪的父親,根本沒有什麽事情,只是不想回家撫育他罷了,最後還發了個信息,上頭寫了私家偵探對裴一飛父親的調查情况。

  他發這些原因很簡單,既然要傷人,就得用讓人最痛的事情,他早從何依依那聽過,裴一飛這一生最在意的,便是他這個從小拋弃了他的父親。

  身爲小說中的職業男配,男女主的感情水到渠成之後,他自是得功成身退,裴一飛雖憤怒於何有爲的話,可却看出了何依依的維護之意,他清楚地知道,何依依對他沒有感情,他選擇了放手,祝福他們。

  在輾轉難眠幾次後,裴一飛决定循著那信息,去找他那個拋弃了他十幾年的父親,何有爲給的消息幷沒有錯誤,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父親,當他到的時候,他的父親恰巧在舉辦一場婚禮,他看見另一個小男孩騎在了他父親的肩頭,笑吟吟地喊著爸爸。

  他沒有進去,只是選擇了默默離開,回去之後,他給已經離世的奶奶上了次墳,又去看了眼何依依,便關停了公司,徹底地離開了這片傷心之地。他連個反派人物都算不上,小說就這麽輕描淡寫地便結束了他的所有戲份。

  這回,父子倆之間,幷沒有什麽大的誤會。

  原身出生在普通人家,是個普通的溫吞男人,沒什麽大的長處,一路按照父母的安排,娶妻生子,本來這一生,應當是沒什麽波瀾的,却在九十年代的時候,趕上了大規模的下崗潮,失了工作。

  他所有的這個崗位,是頂了父親的職位,從小他學的東西,便都和車間工作有關,一時沒了工作,他竟有些茫然起來,而那兩年,整個c城都是處於飽和狀態,畢竟同時下崗的職工幷不少,哪怕那時已經有些工廠開始建立,可也容納不了那麽多的人,原身沒能找到工作,終日在家,無所事事。

  原身的妻子,先頭是願意和他同甘共苦的,她也一樣,努力地到外面找著工作無果,她發覺那時有好些商機,便提議著要原身和她一起,去做些活計,原身雖然答應,可却笨手笨脚,全幫的倒忙,僅僅一年,兩夫妻中間已有了巨大的隔閡,他的妻子提出要離婚,非常堅决,甚至直截了當地說了,若是他不接受離婚,那她也會離開,這回她是鐵了心的!原身只得答應,離婚沒多久,妻子便去了外地,後來失去音信。

  像是裴家這樣,在當地久居的,周邊的人大多多少認識,不知是何時、爲何,關於原身的小道消息漸漸傳開,有人開玩笑地說,原身是個沒用的人,若不是他沒用,怎麽連老婆都不要他走了?在九十年代的c城,當地的風俗還挺嚴謹,若是被自家婆娘甩了的,便會有不少人私下取笑,開些玩笑,不是說那方面不太中用,就是說沒本事養家,事實上說的人也算不得多,只是原身自己心中羞愧,看誰都像是聽到了那話,無地自容。

  再者,那些人幷沒說錯,諸多下崗的工人,大多漸漸地找到了出路,唯有原身,不知爲何,連分長久的工都沒找到,倒真是應了他妻子臨走前說的那句:「像你這樣沒用、沒出息的男人,誰會想跟著你。」

  原身內心飽受折磨,他幹了人生的頭一件「大事」,他拿了家裡的一半錢,又留了一封信,告訴母親和兒子,自己要到外頭去闖蕩,等賺到了錢就回來,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本以爲,自己出去很快就能賺到錢,畢竟那時,幾乎到處都說著各種利好消息,身邊甚至還有人發家致富,去什麽歐美旅游的,也以爲,母親能和兒子好好生活,却沒想到,生活的變數,比誰想像的都要多些。

  裴家人原來住的房子,是廠子分的,土地和房子,都歸政府所有,不算他們的,他走了沒兩年,廠子裡便做主一家補助給百來塊錢,收回房子,將廠房幷員工住房打包賣給了另一個外資公司,裴奶奶沒有辦法,只得和還沒上小學的孫子搬出來,輾轉找到了吳水溝這地方,邊待著孫子,邊打零工賺錢,她這年代的人,都很會持家,也很有長遠目光,看的可不只是眼前,還尋思著未來,孫子大了,也得結婚生子,便也這麽扣扣索索地養著孫子。

  而另一頭的原身,他的脚步,倒真的是踩遍了大江南北,他頭幾年,四處尋著「發財」的機會,同樣是做工,也想要貨比三家,尋家好的,沒有什麽在外社會經驗的他,還被騙了好幾回,帶出去的錢,沒多久便空了,後來他便這麽一直持續著打零工賺錢、賺了錢換地方的道路。

  若有人問他,爲什麽不回家,他便會一聲不吭地低下頭去,只說自己還沒能混出個名堂,怎麽能回去?他如果不能成爲一個有出息的男人,他總覺得回到家鄉,會獲得更多的奚落,懷揣著這樣的想法,縱然再想回去,也沒有機會。

  他雖然存不下大錢,可以存的住些許小錢,只是他寄信回去,都被退回,幾乎每天晚上,他都在夢中告訴自己,只要再堅持,一定能找到發財的機會,等出息了,等出息之後……他一定帶著錢回去,看看自己的兒子、母親,也要那些說他風凉話的人見識見識。

  嗯,夢很美,可世界上做夢的人多了去了,不是每個人都能讓夢境變成現實,起碼原身沒有這個能力。

  他窮困潦倒了大半輩子,等到年紀大了,確認自己希望渺茫,再無可能後,他終於偷偷地回了家鄉,彼時他已經是近五十歲的人了,半輩子的磋磨,要他臉上全是痕迹,比同齡人老上很多,原身回到了總是收不到信的那個地址,發覺那早就再度拆遷,成了小區,偷偷摸摸地找到了曾經認識的老人,這才知道,他的母親已經過世了,而他的兒子倒是成才,開辦了自己的公司。

  原身再三拜托對方幫忙隱瞞,去拜祭了自己的母親,然後又遠遠地在兒子的公司外頭蹲了幾天,在終於看到成年的兒子後,那顆心,顫動不已,事實上兩父子甚至對上了眼,只是這近二十年的分別,已經要他們很難認出彼此,就說原身,若不是有一張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他根本認不出兒子。

  兒子就在眼前,母親已經離世,原身蹲在那公司對面,哭了,他愧疚這一輩子,爲了那虛無縹緲的「出息」二字,拼了命的苦苦追尋,最後竟是一無所有,可要出去相認嗎?他做不到,他要怎麽告訴兒子,他離開到現在,二十年來,還是這麽個沒用的老東西。

  原身抽了根烟,最後看了眼兒子選擇了離開,他重新回到了工地做活,過了有兩年,他在工友的介紹下認識了年紀上來,想找個伴的女工友,對方還帶著個孩子,他猶豫了很久,選擇了答應,每回看到女工友的兒子,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一樣,好像對他好,就能彌補自己曾經的罪過,再者,他孤獨了太久太久,也著實是發自內心的想找一個伴,起碼能互相扶持著到老,兩人簡單地辦了個婚禮,便搭夥過起了日子。

  這不好不壞的日子也沒過多久,六十歲後沒兩年,原身便因爲腦出血,直接倒在了工地,命運對他挺好,沒讓他半身不遂地躺床上,他直接就這麽兩脚一蹬,沒了性命,死後,他頭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兒子,成了靈魂的他,竟然還挺高興,覺得自己兜兜轉轉,總算能好好地陪在兒子身邊一會。

  然後他便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孤身一人,四處行走,甚至想找個伴的想法都無,他甚至像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一樣,迷上了各種極限活動,什麽蹦極、登高峰,什麽都做,像是在燃燒自己一般瘋狂。

  靈魂狀態,就像一種懲罰,他終於不再能繼續自欺欺人,他明白了,他這個拋弃兒子的混蛋,根本不是人。

  那靈魂甚至沒能抬起頭,只是看著地:「請你幫幫我,早些回去吧,我已經想通了,出息,面子,算是什麽?哪怕一飛和媽恨我、駡我都沒有關係,我想陪著他們,我真後悔……」

  世上從無後悔藥,悔恨再多難回頭。

  ……

  c城子弟小學位於城西區,面積算不得太大,出過幾個優秀校友,對方回報學校,給了點投資,便也有了什麽何大海操場,李一爾教學樓這樣的東西。

  裴一飛安靜地坐在原位,自顧自地看著課本,像是沒有聽到四周任何的喧嘩,這個年紀的男孩,很少有毫無玩伴的,沒有朋友,在學校裡,往往就意味著被孤立,明明是下課時間,衆人都三兩成群,却沒有一個,願意來和他說上一句。

  這其實也是有原因的。

  裴一飛在上小學前,就和奶奶一起搬到了租房那去,他們和租房的很多人家一樣,開始「壓榨」著房間中的每一寸空間,平日裡只要能帶回家的東西,他們都會整理好,壓縮著綁在家中,等累積到一定數量後,便打包出售給賣廢品的,總能補貼家用。

  這也使得那房中總是充斥著讓人微妙的味道,長處其中的裴一飛,身上便也有類似的「垃圾」味道,雖然他和奶奶都挺講究衛生,勤洗衣服,可若是靠近了,還是要人情不自禁地皺眉後退。

  再者,「人窮就要厚臉皮」,裴一飛在父親離開之後,成長了很多,他清楚地看到了奶奶的辛苦,便也格外體諒他,想要爲她分擔。

  出於這樣的心態,裴一飛沒有任何猶豫,他開始幹起了校園、校園外清道夫的工作,每天帶著個大袋子,一路撿著東西回家,甚至連人丟到垃圾桶的,也不嫌弃髒,翻起蓋子,挑出丟到自己的大袋子裡面,至於什麽班級後面的廢紙、外頭文具店不要的紙皮,只要大家不介意的,他都會一幷拿走,這樣的「撿垃圾」形象,要其他同學很難和他過於親近,這幷不全因爲虛榮,還因爲大多數孩子,對於垃圾=髒的標準印象,哪怕真的想和裴一飛交朋友,也會漸漸地敬而遠之。

  裴一飛幷不覺得難過——從前他已經難過過了,後來便也學會了接受,讓奶奶輕鬆一點和交到朋友相比,怎麽看還是前者更要重要,哪怕偶爾會孤單也沒有關係,生活遠比這些更要重要。

  「一飛,你要去哪個初中。」蘇依依從外頭進來,她一屁股坐在裴一飛的前頭,開口便問。

  她從前和裴一飛就住在隔壁屋子,小學的前五年,每天都是和裴奶奶、裴一飛一起吃的,這些別人會不喜歡甚至厭惡的事情,在她看來很是平常,她反而羡慕裴一飛厲害,能撿到這麽多東西,垃圾雖然髒,可能換錢就不髒了。

  「看派位,分到哪就去哪。」

  「我可能要去生民中學。」蘇依依壓低了聲音,到了六年級後,同學們隱隱開始有了些對比成績的想法,甚至還會互相隱瞞著打聽到的一手消息,「你不去嗎?」

  「學費太貴了,你知道的。」裴一飛在蘇依依面前也挺坦誠。

  蘇依依也替他憂心:「要不你去試試?聽說生民小學招生考試如果能考得好的,有學費减免呢。」事實上學費减免的項目有許多條,什麽國家幾級運動員、市級三好學生、競賽獎項等,可這些都和他們倆沒有關係,若不是今年要升學,他們連有的條目都沒有聽過呢。

  「不去了,派位也挺好,沒准我運氣好呢?」裴一飛笑著回,他心裡却不這麽想,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好像從來就沒有什麽好運。

  「也是,不過我們如果能在一所學校就好了。」蘇依依嘆了口氣,挺捨不得自己最好的朋友。

  裴一飛同樣有些不捨,畢竟派位是派不到私立中學的,如果蘇依依確認能去生民中學,兩人是板上釘釘地要分開念書了:「不過沒關係,到哪裡了我們都是朋友,你還可以給我寫信,家裡的地址你都知道的。」

  「那我們可一定,一定不要斷開聯繫。」蘇依依伸出手,和他拉了個鈎,然後笑吟吟地收回了手,對於大部分孩子來說,小學畢業的這場分離,算是第一場大的分離——畢竟幼兒園的記憶大多已經挺模糊,他們還不明白,從這時開始,他們便一個個踏上了一條又一條的岔路口,選擇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上課鈴敲響,蘇依依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悄悄地回頭看了眼好朋友,對方臉上沒有什麽失落的神情,可她却挺爲他感慨。

  如果那位不知道去哪兒的裴叔叔能回來就好了,如果回來了,裴奶奶和一飛也不用住在那裡了吧?沒准一飛也能去好點的學校了……

  她很快不再去想,認真聽課,畢竟她和一飛認識這六七年,還一次都沒見過那傳說中的裴叔叔呢。

  ……

  樓房裡,裴奶奶正坐在房間,手動得飛快,粘著前頭的頭花,這是她能接到賺得比較多的活計了,計件的,一件半分錢,用膠水把頭花和黑色頭繩粘在一起就行,哪怕她有些年紀,也幹得很快。

  最近時不時地,她總會想起那個混帳兒子,也想到那封信裡的那句話——

  「媽,等我出息了,我就回來。」

  出息什麽,這混帳,怎麽還不知道回來,我都老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3
91、炮灰男配的沒出息爹(四)~(六)

  對於大多數忙碌的人而言, 日子總是這樣,過一天算一天,只要眨眨眼,這一天便也過去了嗎,放學的孩童如脫綫的風箏自由自在,筋疲力盡的大人, 也到了歸家休息的時候。

  「多吃點。」裴奶奶習慣性地開了收音機, 事實上這也收不到多少頻道, 每天下午這個點, 他們也就聽個什麽交通之聲,權當打發時間罷了,「長身體的年紀, 要多吃點, 要不以後長不高的。」雖然家裡沒什麽錢, 可她很知道計算,孫子的飲食、學費,是一定要保證上的,哪怕再苦, 也頓頓會配上點葷腥。

  「嗯。」裴一飛埋頭吃飯,明後天是周末雙休,他已經打算好了,要把家裡積著的這些廢品拿出去賣了,要不奶奶又偷摸摸自己一個人扛去,到時候閃著腰就不好了。

  「要不要去買幾本書看?」裴奶奶知道自家孫子最喜歡看書了, 以往每周末的時候,裴一飛都會蹭到書店那,找個地方坐下就開始看書,這年頭,還挺流行租書卡之類的東西,書店幷不在意有人賴著不走,這也讓裴一飛得了這個機會,像是塊海綿一樣吸收著各種各樣的知識。

  「不了,家裡放不下。」裴一飛答得很快,每回只要奶奶興起這些個買東西的念頭,他便會用最快的速度反對,打消她的想法,要知道,哪怕是一塊錢,奶奶也得在那粘個一下午的東西才行,一本書的錢,够一家子忙活好一陣子了,在書店看書,唯一的缺點,便是瞧不到新書,新運來的書,一般都是帶著塑封的,放在前頭的展示臺上,唯有那些上架幾個月的,才會拆開這麽一兩本供來看書的人翻閱。

  「行吧。」裴奶奶在心裡嘆了口氣,她總覺得沒能給孫子好點的日子過,是她的責任,c城市醫院那在招保潔,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每周都要上夜班,不過能有兩千出頭的工資,她尋思過了,等孫子上了初中後她就過去,到時候家裡也會慢慢地寬裕起來的。

  懷揣著這樣的期盼,她臉上的神情也很是好看只有在想到她那混帳兒子時,才會情不自禁地生出些失落,她總覺得,自己都快忘了兒子的臉了,只能隱隱約約地想像出來,有好幾回,她還做了夢,夢見兒子在外頭出了事,然後睡醒就是一身冷汗。

  租房的門是鐵制的,開關時都會發出生銹般地嘎吱聲音,每年家家戶戶,都會自備點機油一類的東西,往鎖和邊上上點,否則連要關門都難,祖孫倆飯還沒吃完,就聽見外頭那敲門的聲音,清脆而又響亮。

  「我去開。」裴一飛立刻起身,不肯讓奶奶多走動。

  「這個點了,誰來呢?」那句老話是怎麽說的,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裴家的這祖孫倆自打搬到了這,便也基本和那些親朋斷了聯繫。一方面,現實條件在那,人也怕他們倆賴上借錢、借住的,另一方面,裴奶奶也怕人覺得他們想占便宜,就連逢年過節,也不怎麽和以往的親朋互相問好聯繫,「沒准是你阿芳阿姨呢。」

  裴奶奶話音剛落,又遲疑起來,可這阿芳沒說要來啊。

  不過家裡也沒什麽貴重東西,不怕賊惦記,裴一飛沒猶豫,直接打開了門,然後看著出現在眼前的男人,楞在了當場——

  「鬧春!」裴奶奶登時站起,坐著的小板凳都被她的動作掀翻,她看著門那頭,竟是痴痴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明明站在門那的人已經大變了樣,她却還是一眼認出。

  此刻敲門的這人,正是裴鬧春,他身上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棉制長袖,灰黑色的,下頭搭著的是條工裝褲,看上去不算整潔,有些不知是從何而來的斑駁痕迹,脚上踩著的是一雙運動鞋,隱約能看出,原本的配色是藍白的,由於穿久了,現在則更像是深藍搭深灰,他手上提著兩個拉扣袋子,凡是去火車站便能看到好些,是藍白紅三色搭著的,裡頭裝的東西應該不少,要整個袋子都跟著鼓了起來。

  無論是手、臉還是露出的脖頸,都是一致的黑黃色,尤其是那雙手上,能看出多年勞作的痕迹。

  他局促地站著,努力擠出個笑,小心地抬起空閒的手:「媽,一飛,我……我回來了。」

  裴奶奶還捧在手上的塑料碗落在了地上,一地的飯菜灑出,她素來乾淨,却在這一刻,生不出想收拾的心。

  裴一飛不知何時,已經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少年的臉,露出了剛硬憤怒的神情,看著那和離開時很不一樣的男人,很是憤憤,大腦却一片空白,他認得這個男人,也聽到了他喊自己的聲音,可却連回都不願意回。

  他回來幹嘛呢?既然走了,就不要回來了!心裡放著狠話,眼神却像是台掃描儀一樣,恨不得將對方的一個皺紋都刻在了心裡。

  他還記得,爸爸離開的時候,他還只有五六歲的年紀,那時媽媽已經離開家有段時間了,他們父子倆和奶奶一塊相依爲命,那時爸爸總是出去忙活半天,頭低低地回來,在家裡悶不吭聲,唯有看見他的時候才露出笑臉,對裴一飛而言,父親這個角色,在人生的前六年,一直非常重要,然後那天,爸爸忽然消失了,他和奶奶一起出去買菜,回來便再也找不到人,只看見那封被擺在桌上的信。

  那時他還不認字,只是看奶奶仔細地看信,然後擠著笑同他說:「你爸爸要出去外頭打工賺錢養你呢!」他信以爲真,哪怕捨不得爸爸也沒有掉眼泪,他想,爸爸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吧?

  然後,一年又一年,足足有七年了,他的爸爸再也沒有出現過,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無踪無影。

  他識字後,偷偷地去翻了奶奶的包,找到了爸爸寫的那封信,也終於看到了那句「媽,等我出息了,我就回來。」,裴一飛到現在也想不明白,出息,有這麽重要嗎?重要到不要他也不要奶奶了。

  裴一飛壓在自己枕頭下面的全家福,是他剛出生時,一家人一起去拍的,那時他還是個被包在繈褓裡的小嬰兒,奶奶看上去還很年輕,而爸爸媽媽,兩人凑在一起,帶著笑的模樣也很登對,然後後來,他悄悄地把媽媽的臉塗黑了,再後來,爸爸的臉也成爲了一個黑漆漆的圓形,就像是這個家的現狀一樣。

  「進來吧。」裴奶奶聲音有些啞,可臉上神情僵硬,眼神一刻沒有從裴鬧春身上移開,「還站在那幹什麽,是要讓人看嗎?」

  「好。」裴鬧春點頭,走了進來,門把手正握在裴一飛的手上,他靠近了那孩子,「一飛。」聲音剛喊出,就眼睜睜地看著那孩子像是受到斥力一樣,飛速彈開,默默地退到了屋子的深處,只是還是止不住地看過來。

  門鎖拉上的哢嚓聲音挺清脆,門關上了,聲音格外地響。

  「你吃了沒有?」裴奶奶蹲下,正在收拾剛剛她脫手灑落一地的東西。

  「沒有。」裴鬧春被問得一楞,這和他想像的劇情不太一樣,他低聲回答,他來到這個世界,剛整理完記憶,便立刻啓程準備回家了,許是對於原身或是原著而言,這算是個男配開始炮灰的分界點,所以他一進入,便是兒子六年級的下班學期。

  其實他也可以再在外頭賺賺錢,可裴鬧春在接收過記憶後很快明白,無論是對於裴奶奶還是裴一飛,或是原身來說,沒有什麽比他老老實實的回家,坦誠一切要更好的選擇了。

  「坐著吧。」裴奶奶沒回頭,已經開始忙碌起來,家裡也沒什麽東西,只能下把挂麵,她在桌子下摸了一會,找了個鶏蛋,等到水燒開再打在上面,翻滾的水,讓那蛋液也跟著起起伏伏,和泡沫一起暈出一道道的白色。

  「媽,我……」裴鬧春打算開口,他想過回家沒准會被趕出去,或是面對兒子和母親的痛哭流涕,却沒想到,竟是這樣安安靜靜的無聲無息。

  裴奶奶根本沒把話聽進去,她只是木著臉,迅速地做好了這碗面,然後重重地放在板凳前用廢木頭搭起的小桌上面:「吃吧。」剛從爐子上拿下來的湯,在這早春的寒凉天氣,霧氣彌漫,熱氣騰騰。

  「我這些年……」

  「吃飯的時候不要說有的沒的!」裴奶奶立刻回了話,聽都不聽,而後重重地坐在一邊的床上,楞神地看著前方,不知在出什麽神,邊上的裴一飛,已經保持這樣一動不動的姿勢很久了,他摸了本課本,看來看去,只記得第一行的字,房間內,一時之間也只剩下了裴鬧春認真吃麵的聲音。

  裴鬧春也確實餓了,原身最近打工的地方在h城,這年頭還沒有動車,除了火車、飛機,便要走的大巴,他臨時買不到票,坐了二十多小時的大巴才到,雖說車上有床,可也躺得人快要散架了,他一下車,也沒費工夫去吃飯,便直接開始了尋「家」之旅,雖說原著中,對裴一飛住的這個地方有簡單描述兩句,可事實上吳水溝面積挺大,裴鬧春輾轉問了好些人,才終於找到了目的地。

  怎麽就吃成這樣了,像是好幾天沒吃飯一樣,裴奶奶看著自己的兒子,越看越心痛,這混帳玩意,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了,那面黃肌瘦的樣子,她這個當媽的看在眼裡,心如刀割,心裡的憤怒和心疼,在那打著拉鋸戰,互相扯來扯去,分不出勝負。

  很快,一碗面便見了底,裴鬧春連那麵湯,也痛快地一飲而盡,沒給留下些什麽,他不安地把麵碗放上,活像個幼兒園小朋友一樣,雙腿幷攏,手放膝上,安分地等著裴奶奶的下一句指示。

  「說吧,你這些年,到哪去了。」裴奶奶想過好幾回,回來就好,她什麽也不在意了,可在真看到兒子這麽狼狽地坐在那時,又痛又火,只想問問,這幾年到底是去哪,怎麽會過成了什麽樣子!

  她第一年拜佛,求的是兒子早點回來,第二年還是,可到了這幾年,她求的已經變成了希望這混帳在外頭過得好一點,哪怕是樂不思蜀,不想回來也行,可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這幾年,我……」裴鬧春在接收了記憶後,已經好好地將原身這幾年的記憶做了個整理,他也是這才知道,這世上有這麽多,說不上太倒黴,却也能讓人一無所有的故事,他慢慢地將原身那跌宕起伏的出息之路全盤托出。

  第一年,原身去的是國內東南沿海的s城,他還在c城時就聽到人說,s城那工廠多,相應的工作機會也多,他想,只要他够努力,到了那,一定能發財,於是他便去了,可到了那後,他才直到,原來廠子裡還有那麽多和他從前知道的不多的學問,有什麽長工短工、計件計時,出勤考核……

  不懂這些的他,傻乎乎地進了個布告板上,看上去工資最高的廠,到那上工第一個月,是邊學邊做,好不容易第二個月做的快了起來,第三個月直接哢嚓,結束了,他又得開始找工作了,先頭隻曉得看錢,也溫吞著不敢多問的他,便這麽被拉去做了好幾份短工,第一年便這麽悄悄地畫上了句號。

  第二年到第四年,原身從s城到了l城,只因爲遇到了個和善的「老鄉」,對方告訴他,他在l城認識好些中介,准保他不會被騙,他傻呵呵應了,乖乖地跟了過去,便這麽被拉進了個鞋廠,對方還挺正規,和他簽訂了整整三年的合同,他那時挺開心,爲了感謝老鄉,還請他去吃了頓飯,之後原身便這麽開始傻乎乎地幹了起來,嗯,當然,一切自是沒這麽順利。

  他幹得挺吃力,可够用功,總能上手,幹得疲憊的原身,漸漸地身子有點不舒服,便請了兩天假,去看了醫生——那時排隊挂號還挺猖獗,若是不肯捨得錢給黃牛,就得老老實實地排上好久——等回到工廠,他才發現,他的工資直接被砍半了?人財務處的人說得振振有詞,他這一個月沒有假期,請假兩天就是缺勤兩天,那就得扣掉兩天的工錢,除此之外,原本工資裡還有個兩百塊全勤錢,既然沒有拿到全勤,那也沒了,行,他認了,以後小心,就算再累也絕不請假。然後第二個月又開始了計件考核,有不合格的被檢出,扣錢,遲到了,扣錢,工作不規範,扣錢,這麽東扣西扣,他到口袋的錢,也就隻够吃喝罷了。

  這還不止,單位的工資,是押二付一,也就是說幹三個月才能得一個月的工資,原身再笨也發覺了不對,他想要辭工離開,一下被人用合同甩到臉上,對方翹著二郎腿告訴他,他這是簽了合同的,還接收了單位的「培訓」,三年不到要走,那就得把什麽培訓費、福利返還,押著的工資也不不會給了,對方拿著計算機劈裡啪啦一頓算,意思很簡單,想走可以,那你幹的這大半年,不但沒賺,還虧,原身被說得迷迷糊糊,便又乖乖地回到了工作崗位,繼續幹了起來。

  第五年到第六年,他終於辭職成功了,再也不敢在l城留,他聽工友聊過h城,聽說那在搞什麽拆遷,只要有身把力氣,就能找到工地搬磚、搬水泥,多少都能賺點錢,果不其然,對方沒有騙他,他很快找到了這麽一個工地,這可是大工程,能幹個一年半載的,工地裡待遇很好,還包餐包住包吃,雖說很辛苦,可工頭人很好,哪家要實在困難,還能提前預支點錢,工地裡不乏有跟了工頭幾年活的人,他們都說了,包工頭很靠譜,從沒昧過錢,原身便也喜氣洋洋踏實地幹了起來,只等著工程結束結了錢回家。

  夢想是美麗的,現實是骨感的,這個工程,他足足幹了一年多,等到結錢的時候,工頭說上面的老闆跑了,他是一分錢也給不出,工人們一片嘩然,還搞了什麽上訪討薪,可沒錢就是沒錢,就算工人裡甚至有人恨不得上吊,也討不出一分錢。

  ……

  興許是因爲他「傻」吧,能踩進去的坑,他都踩了一圈,別提出息了,就連賺點錢都不行,哪怕偶爾攢下來一點,人也得吃喝拉撒,或是一年半載生一次病,他們做的這些活,都是沒給辦社保醫保的,咬牙抗不過去,就只能乖乖去醫院掏空自己的錢包。

  「……我本來還想去其他地方再試試的。」裴鬧春頭低低,聲音也很低沉,「我帶了錢出去,幹了那麽多年,最後什麽都帶不回來。」

  裴奶奶的手悄悄地發著抖:「那你怎麽就知道回來了呢?你不是還想去試試嗎?」她難受壞了。

  「我……我想回家來看看。」裴鬧春笑容苦澀,「我去了太久,不知道你們在家裡都還好嗎?」他猶豫著拿出了口袋裡的皮夾攤開,透明夾層裡,正是一家四口的照片,只有妻子的位置,已經被剪掉了,看得出,那照片應該被拿出來過好幾次又撫平,露在外頭的邊角都有些捲曲起來。

  裴奶奶看著那張照片,沉默了很久,拿著個破照片看有什麽用?怎麽就不知道回家呢?然後她騰地站起,臉色通紅,她焦躁地在房間中踱來踱去,很快找到了她想要找的東西,那是放在墻角的鐵絲衣架,上頭包裹著藍色的塗層,掉落了不少,她抓著衣架眼睛發紅地走了過來:「你說你要出去討出息,你討到了沒有?說啊,話都不會說了嗎?」

  「沒有。」裴鬧春低著頭回答。

  「那你出去做什麽?」裴奶奶氣得大喘氣,她拿起衣架,重重地砸在了兒子身上,她很少打兒子,上回打,還是兒子小時候,偷偷點擦炮,差點把廠裡的紙皮點著了,沒想到兒子都這麽大了,她還得重來一次。

  「我……」他回答不出,原身想的很簡單,既然別人都覺得他沒出息,那他就去混出個人樣給人看看,而且離開了這,也能暫且遠離這些風言風語,却沒想到離開容易,想要回家,却是難上加難,一旦出去了,就像是漂泊的小船,遇到什麽,也只能自己扛著,原身也無數次地想過回家,可只要想他帶了錢出去,最後什麽都賺不回來,便也不敢回了,他總這麽告訴自己,再堅持一年,沒准就能賺到錢了,然後一年又一年。

  裴奶奶拿著衣架,毫不客氣,又往下打了一下,不太重可也不輕:「還出不出去了?啊,你說啊,你還出不出去了?」她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拿著個衣架打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一頓胡亂地往下就打。

  裴鬧春只是坐在那,靜靜地受著,不閃也不避,事實上他到這的路上就開始鍛煉身體,本身也比較能吃痛,裴奶奶終究上了點年紀,也使不了、捨不得使大力氣,他幷不覺得很疼,可也許是原身遺留下來的情緒作祟,隨著裴奶奶的抽打,心中那股濃鬱得化不開的痛苦和愧疚减淡了很多。

  「你知道你媽我多少歲了嗎?我現在已經五十幾了!我還在幹活,我這輩子是欠你了是吧?出息,要什麽出息?人家要說就讓他說去,這個世界上賺不到錢的人那麽多,就少你一個了是吧?」裴奶奶聲音很啞,「你看看,住在這的,個個都是普通人,廠子裡做工的,一個月也賺不到多少錢,又怎麽樣了?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一家在一起開開心心地嗎?怎麽到你就抬不起頭,做不了人了?」

  打在兒子身上,痛在她的心裡:「我就是從小養得你太順風順水了,遇到一點點事情,你都接受不了!我們靠自己的手脚賺錢,憑什麽要抬不起頭?憑什麽呀?我就算去撿垃圾,就算去吃垃圾,我也不覺得自己丟臉!」她雖然成年後,便一直在廠子工作,可小時候,是吃過苦的,也遇見過混亂年代,人連填肚子都難的時候,那時別說撿垃圾了,就是偷偷摸摸地去吃樹皮、挖草的都不少。

  「媽,我錯了。」裴鬧春抬起頭,直直地看向裴奶奶,和原身的記憶相比,裴奶奶老了許多,她接連遇到了兒子兒媳雙雙下崗、兒媳選擇離婚離開、兒子拋弃家庭、奮鬥了半輩子的廠子收回房子等大大小小的事情,若不是還有孫子,她早就撑不住了,「是我不對。」

  「現在說你不對有什麽用?」裴奶奶早就捨不得再打,她高高抓著衣架,却沒再落下,「出息,就因爲這個東西,你跑了七年,把你老娘、兒子丟在家裡,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我們出什麽事情了,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事實上,若不是裴鬧春剛剛好好地坦誠了自己在外頭漂泊那七年的苦日子,裴奶奶還會更憤怒,可當媽的就是這樣,看到兒子都過成這樣了,她還能怎麽辦呢?

  「我,我不會再走了。」裴鬧春做出承諾。

  「你還想走?」裴奶奶瞪大了眼,衣架重重地敲在那破木桌上,發出巨大的聲響,「當然不能走,你乖乖地待在家裡,好好地賺錢,也陪陪一飛。」

  這時二人的目光便也同時地轉到了裴一飛那,從剛剛開始,他便一直保持著那個抓書的姿勢,神色冷淡,只有那過於用力,抓得書頁都皺褶起來的手指,才要人瞧見他心中的波瀾萬丈。

  可即便兩人都牢牢地用目光鎖定著他,他還是沒有吭聲,只是這樣沉默地看著。

  裴奶奶失望極了,這份失望幷非衝著孫子,而是對著自己這不中用的兒子,她格外能理解裴一飛的心情,要知道對這孩子而言,這父親都不見了有七年了,別說喊一聲爸爸了,恐怕認都認不出來吧。

  「從今天開始,你就好好地在c城待著!我明天幫你問問人,看著給你介紹安排個工作,不管工資高低,咱們就去做做看,總能賺到一點錢。」裴奶奶又苦口婆心起來,生怕自家兒子跑了,「這世上哪有每個人都發大財,有名聲?要是像你這樣,全國一半的人要跳海了!你隨便出門看看,多的是沒錢沒勢的人,別人要說,就讓他們說去,沒出息不丟人,沒出息還看不起自己才丟人!」

  「媽,我知道的。」裴鬧春立刻回話,他坐得端正,時不時地看向在後頭髮呆的裴一飛,「我在工地裡做過,也去過不少廠子,我到時候就去做工,總是能賺到錢的。」

  「這就對了!」說到這裴奶奶也鬆了口氣,剛想如平時般放鬆,却又立刻皺眉說了起來,「那你還不去做活,碗筷去洗一洗,難不成還要我去給你洗,等等那身衣服去換下來,一身味道!」

  裴鬧春一楞:「好。」明明已經這一家子已經分開了有七年,可當他回來的時候,竟被這一頓駡,消弭了那些陌生感,隻除了和兒子,似乎中間,那堵寬闊的墻,還是在那清楚可見,「我晚上要不出去找個地方睡?」

  房間裡就兩張床,一上一下,裴鬧春擔心裴奶奶說要他和兒子睡,現下裴一飛心裡還有不少情緒,硬凑在一起,反倒怕這個孩子趕著叛逆期叛逆。

  「去找什麽地方,這麽大地呢,沒看見啊?」裴奶奶沒好氣地指了指靠墻的位置,那正堆著廢品,移開稍微打掃下,鋪個竹席子也能休息。

  「好。」裴鬧春低頭答應,便也乖乖地忙碌了起來,先是把碗筷,地面都收拾乾淨,然後拿著衣服到外頭去洗漱起來,說來「好笑」,原身在外漂泊這些年,連幾身新衣服都沒給自己置辦,即便都苛刻成這個樣子了,他也沒能賺下多少錢。

  洗澡的地方在一樓,是公用的,接了根水管進來,只要排上隊都能去洗,裴鬧春一出門,這屋子又安安靜靜了。

  「一飛。」就在剛剛那點功夫,裴一飛已經爬到了自己床上,開始做作業了,裴奶奶站直,抬頭看著孫子,「……你爸回來了。」

  「嗯,我知道。」裴一飛低頭看著課本,這篇課文,他一晚上了還沒能背誦下來。

  「你……」裴奶奶想說的話有很多,可千言萬語,却也全在心中,她做不出逼孫子喊爸爸、讓他們倆和好的事情,她知道裴一飛心裡也難受。

  「奶奶,你放心,我真的沒事,我只是現在,還有點……」裴一飛低聲地回話,他不算小的眼睛看著奶奶,格外溫柔,爲了奶奶,他願意和爸爸和諧共處,可是對他來說,爸爸實在太過「陌生」了,那份不信任和陌生感,要他連親昵地喊一聲爸爸都做不到。

  「我知道的,我們一飛最乖了。」裴奶奶說得酸楚,心疼得厲害,她的一飛,全世界都沒地方找這麽乖的孫子,如果當初,鬧春稍微懂點事,不走就好了,哪會鬧成今天這個樣子。

  裴一飛剛剛一直沒有眼泪,可被奶奶的這句「最乖」竟是說得內心酸澀,他別過頭,向著墻:「奶奶,我先做作業了。」

  「好,做作業好,要好好讀書。」

  裴奶奶這一晚上,要忙活的事情很多,她還得在地上請出兒子睡覺得地方,她很快找到了被卷起來的竹席,還沒入夏,她便也沒拿出來晾曬,只得拿乾淨的毛巾粗略地擦了擦,確認上頭沒有灰塵便鋪平在地上,再墊上件大小差不多的床單,而後再翻出個薄被,便已經將睡覺得位置準備完畢。

  在她準備的期間,裴一飛往下看了很多回,却又遲疑地收回了眼神,沒有在看。

  租房裡,統共只有一盞燈,這也是裴奶奶問著其他人家,琢磨著接過來的,是直接扯了電綫,下頭挂著電燈泡,便這麽懸挂起來,開起燈來,還挺明亮的,到了休息的點,三人都到了各自的位置,裴奶奶便關了燈,準備入睡,房間中只剩下窗戶打入的清冷月光,能隱隱約約地照亮出一條路。

  裴一飛躺平在床上,久久沒能睡著,和他不太一樣的,是裴鬧春和裴奶奶,兩個人都算是折騰了一天,沾著枕頭就沉沉睡去,發出有些像鼾聲的沉重呼吸聲音,漸漸地,這對母子的喘氣頻率都重叠在一起,一聲接著一聲。

  裴一飛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他盤著腿往下看,從他的角度,能瞧見爸爸躺著的位置,當然,只看得到一團,許是黑燈瞎火,助長了他的勇氣,他踩著梯子,便也下到了底,靜靜地站在父親的床邊,若是裴鬧春現在醒來,沒准還會嚇一跳,只是他睡得很深,無知無覺。

  地板很硬,不過裴鬧春早就睡硬板床習慣了,他四仰八叉地躺著,手好好地放在肚子的位置上,睡相很好。

  在裴一飛那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裡,曾經有很多次看過這樣的父親,他幹活回來,哄著他說點話,然後便趴在床上,直接睡著,他那時精力旺盛,還想著推他起來玩,却怎麽推也叫不醒人。

  聽到爸爸說了那段「打工之旅」後,他心裡反而更是難受,氣爸爸這麽笨,這麽好騙,明明那麽辛苦了,却賺不到錢,可更氣的,是明知道賺不到錢了,他還不懂回來,如果早些回家,也許……

  正在他發呆想事情的時候,裴鬧春像是睡得不太舒服,忽然伸手抓了抓頭髮,翻了個身,這動作嚇得裴一飛立刻貼墻站著,連喘氣都不敢,等到裴鬧春又重新打起呼後才放下心來。

  「嚇死我了。」他在心裡默念,然後好半天怔怔地開了口,「爸,回來就好。」明知道心裡話沒人會聽到,可他還是不自在極了,迅速地回到床躺下,一動不動,他才沒有想爸爸回來呢,回不回來,日子還不是照樣過?

  該睡了。

  可裴一飛幷不知道,入睡後的他,靠著墻,也露出了個格外安穩的笑容。

  像是脫了大部隊的幼鳥,迷茫地飛了很久後,終於跟上了隊伍

  ……

  「所以,叔叔回來了?」蘇依依看著裴一飛,很替他高興,「那現在叔叔在家裡怎麽樣呢?你怎麽才和我說呢!」她就說,怎麽這幾天裴一飛一直不太對勁,做作業都會走神。

  「嗯,回來了。」裴一飛低頭寫著作業,「市中心那個廣場不是在修建嗎?他去那邊的工地找了份工作。」

  從一開始的不安,到現在的安穩,時間過得很快,他前頭幾天,老做噩夢,夢見一睡醒,爸爸就沒了,每天睡醒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低頭往下看,若是瞧見那被子已經折好,便會登時驚醒,立刻坐了起來,等到聽到爸爸說話的聲音,才又放下心去。

  若不是這樣,他恐怕也不會把這件事情往外說。

  「真好。」蘇依依猶豫地開了口,「那你還打算等派位嗎?」

  「嗯。」裴一飛回話很快,爸爸才開始做工,也賺不了多少錢,沒必要花這個,去哪不是念書呢?

  只是……他到現在還沒叫一聲爸爸,想到每天出門前,爸爸那看上去失落的樣子,裴一飛的心,便有些動搖起來,說聲爸爸也沒事的,可他怎麽就開不了口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4
92、炮灰男配的沒出息爹(七)~(九)

  c城的春天, 向來很短,只要到了三四月份,那趕著要來的夏天便也匆匆到了,烈日在頭頂了,灼灼散發著陽光,可固守陳規的長輩們, 却還堅持著老一套的風俗, 不到農曆的清明過後, 决不讓孩子們換上短袖, 哪怕打滾撒嬌,也獨獨在這件事情上頭不讓步。

  自打政府决定開始市容市貌整改,發展城市建設後, 整座城市, 便囫圇地變了個模樣, 原先陳舊的房子,或是已有些歲月的城中村,盡數拆了個遍,取而代之的, 是一個個被圍墻包圍起來的正在修建的工地,一方面要人不免有些遺憾原有回憶的結束,一方面又叫人期待起未來高樓林立的現代城市是何規模。

  裴鬧春工作的這個工地,是隸屬於省第三建築公司之下的,規模挺大,管理也規範, 當然,相應的工資會比外頭那些包工頭出的要稍微低一些,但總比莫名其妙地被坑了工資要好一些。

  他頭兩個月的工資都直接交給了裴奶奶,畢竟家裡多了一個人,吃喝費用都要高上一些,對方也沒和她客氣,直接留下,裴鬧春私下猜測,恐怕裴奶奶還是心有餘悸,擔心他拿了錢就跑,所以寧可讓自己兒子身無分文,也要把錢藏好。

  一到了領錢的時候,工地便會在旁邊的小屋子裡擺上這麽一張桌子,上頭是攤開來的賬本,每一頁都寫著工人的名字,後頭對著出勤、工資,甭管認不認識字,到了這時候,都會格外小心,恨不得把臉貼到那本子上頭,確認沒有半點差錯後,才再最後的空格簽上自己的名字,這才能從財務那領到自己的工資。

  若是稍有不對,哪怕平時再溫和的老好人,都會一瞬間火上心頭,紅著臉大吵起來,非得得出一個結論才肯罷休,畢竟這份錢雖然不少,可賺得實在不容易。

  裴鬧春很快從擁擠的人群裡鑽了出來,他熟練地蹲在外頭的臺階上,數起了剛剛拿到手的工資,這個月他幹滿了31天,再加上夜班執勤,到手的統共有元,是扣了稅的,在這個時候,已經算得上是「高薪」了,沒有什麽特長的普通人,出來找工作,能賺到的錢,最多也就差不多這個數了,只是這份工作挺辛苦,一個月頂天了休息個兩天,多了就要扣工資,平日裡若是趕不及,還得加夜班,至於天氣炎熱,在外暴曬又沒有什麽補貼,這也是常事了。

  一到發工資的日子,衆人也話癆起來,小王滿頭汗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一見著裴鬧春,便也跟著蹲下,裴鬧春賺的錢要比他多一點,可也不算多,按他自己心裡想的,對方幹的那些活計,是值得更高的薪水的,畢竟他力氣大,肯賣力,又不懂得叫苦叫累的,可他想歸他想,工頭哪會隨便調整工資綫,便也只給了裴鬧春這熟練工人的工資:「鬧春,你這個月賺得可不算少,你想好沒有,要怎麽花?」

  這花錢也是一門學問,工地裡人人都是省錢天才,平日裡窩在工地宿舍,包吃包住的,能幹出一個月一分錢不花的事情,一個月到頭,也就花薪水這天,才會有人難得大方,捨得花一些。

  不等裴鬧春回話,那小王就自問自答起來:「我打算給我婆娘匯點錢,要她買個手機,省得她出去,老接不到電話。」這幾年,彩屏的手機已經開始流行,若是還買黑白的,那還挺省錢,要不了多少就能買上一個,「等賺够了錢,我也帶他們來c城。」

  小王笑容裡帶著點酸,事實上像裴鬧春這樣的,很得工地人的羡慕,他們大多背井離鄉,老婆和孩子都不在身邊,生平理想就是賺够了錢,要嘛在老家村裡起了樓,要嘛運氣好,帶著他們到這樣的大城市裡定居,可夜深人靜時,輾轉反復,總是會思鄉,想念起遠在家鄉的一家老小,不知道他們過得如何,裴鬧春每天家裡工地的來來往往,雖然是辛苦,可終究能和家裡人住在一起,不用承受分別的苦,已經足够了。

  「不敢花,我兒子過段時間要上中學了,要是沒能去好點的學校,存點錢也能擇校。」裴鬧春笑得溫吞,和善地回話。

  「也是,是該留點錢。」一聽到這話,小王便也不多說,立刻表示贊同,窮什麽也不能窮孩子。

  「不和你嘀咕了,我先回去送錢。」再度確認了錢數沒錯的裴鬧春也不耽擱,把錢塞到包最裡頭,背好了便要到家去,他心裡算過一筆賬,這兩個月的錢,應該能緩解不少來自家裡的壓力,兜裡有錢,心裡不愁,他走得輕快,可脚步不由自主地偏向另一個方向。

  ……

  每到了下課,鈴聲剛響,班上的同學便也像逃荒一樣迅速地背包跑走,哪怕老師再三吐槽,說他們這樣搞得學校像是灾難現場,同學們依舊沒有改過,畢竟到了放學的點,誰都不想多在教室裡頭待上一待。

  「一飛,你要回家嗎?」蘇依依脫口而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問話有點兒傻。

  「嗯,要回去。」裴一飛很配合,對於他來說,蘇依依是他很長一段時間內,唯一的朋友,兩人又有同樣的經歷,說起話來很有共鳴。

  「生民小學招考的成績過幾天就要出來了,你有沒有把握呀?」她試探性地問,出乎意料的是,招生考試那天,裴一飛竟然也去了,她坐在媽媽的摩托車後頭,遠遠地看見了和裴叔叔一前一後走著的一飛,只是那時時間緊迫,她沒找到時機打招呼,後來回到學校,便也就沒再問了。

  說到這,裴一飛往外走的步子頓了一下:「考得還行。」生民小學招生考試的題目出題方向,以課外閱讀和初中教學爲主,考了許多什麽生啤的成語、歇後語之類的東西,作文題目也是直接選的一句有些要人難以理解的作家格言,裴一飛從小就喜歡看書,這些東西他多少知道一些,考得挺得心應手。

  「我沒想到你會去考。」兩人幷著肩一起往外走,蘇依依的聲音挺輕快,爲好友覺得開心。

  「我也沒想到。」

  這句倒是大實話,在父親回來之前,裴一飛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考什麽生民,只想著哪怕被分配去四中、六中他也認了,畢竟這就是「命運」,就算那學校不太好,到時他就去讀個專科,學些技術,早些畢業出來减輕奶奶的壓力。

  可父親頭一個月,就給了他和奶奶一個大「驚喜」,看著他拿回來的厚厚一叠錢,祖孫倆互相對視一眼,相顧無言——一個成年壯勞力,在沒遇到什麽問題的情况下,賺得錢實在比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加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多得多了。

  然後……

  奶奶她又「打」了爸爸。

  不,準確點來說,應該是打了……爸爸旁邊的床墊,裴一飛至今想起這段故事來,都有些忍俊不禁,那天爸爸拿回來錢,就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局促不安地坐在小板凳上,不敢吭聲,事實上他回家後總是如此,像是個知錯的犯人,用默默的行動和沉默的表情來懺悔自己的過錯。

  然後那時,裴一飛拿著衣服去樓下洗澡了,那天沒排隊,他洗得很快便回了租房,房門是半掩著的,能隱隱約約地聽到裡頭的聲響,奶奶平日裡總是不高不低的聲音,此時却像是扯著嗓門般地駡著人。

  「……你說說你,在家裡就能賺這麽多,你出去幹嘛?出去這六七年,你是賺到多少了?氣死我了,要是你爸看到,都能給你氣活過來,我恨不得每天燒香拜佛,和你爸爸好好說說,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像誰,反正一點都不像我。」

  「你現在立刻出門去問問,有多少人能賺這個數,他們憑什麽看不起你?怎麽就沒出息了?是,你一開始下崗沒能馬上找到工作,可這能全怪你嗎?不能,從小,我不就和你說過,咱們只要有手有脚,又肯吃苦,不要起什麽歪心思,總是能有一口飯吃的,大不了就回鄉下去,租塊地種田,新華夏了,你又不是好吃懶做的人,還能餓死不成?」

  伴隨著裴奶奶中氣十足的駡聲而來的,還有衣架打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嚇人。

  「媽,我知道錯了。」裴鬧春的聲音隔著門聽則若隱若現地,聽著很低落的樣子。

  裴一飛站在門口,手握著把手,實在聽不下去,縱然他到現在都叫爸爸,那也只是他心理上有檻過不去,再怎麽樣,爸爸也挺辛苦了,奶奶也不至於打他吧?

  那一個月的時間,裴鬧春是在祖孫倆眼皮底下早出晚歸的,按說老人和孩子都少覺,兩人一向起得很早,可每天天才剛亮,便能看到屋子裡已經少了個人,那時裴鬧春已經靜靜地收拾好,出發去工地了,然後便是一天不見人,到了晚上,至少也得六七點,裴鬧春才結了工回來,那時身上已經是大汗淋漓,原先還算得上白淨的衣服,上頭已經有了不少發髒的痕迹,即使累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會一回家就躺著休息,反倒是忙裡忙外,幫著把家裡該幹的活幹完才去肯去休息。

  然後祖孫倆便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前脚剛躺上那位置,後脚便直接睡著,甚至開始打起了呼,那聲音挺大,又很有節奏,按說是該要人聽著煩的,可祖孫倆不知爲何,都沒有捨得再吵醒他,只是這麽靜靜地看著,然後伴隨著還算有規律的聲音進入了夢鄉。

  這之後,那床的墊子,被一點點的加厚,每天要是某人太累直接栽頭就睡,便也會有不知是誰,偷偷地爲他蓋上一件薄被,生怕他著凉。

  門被利落地打開了,可開門後裴一飛見到的場景,和他自己事先想像的,竟是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只見裴鬧春依舊和他去洗澡前一樣,乖乖地坐在那小板凳上聆聽著教誨,沒有一絲反抗,而裴奶奶則是,高舉著衣架,一下一下地抽著鋪在床上的棉被。

  嗯,這是在幹嘛呢?新興的打棉被活動嗎?

  一見到孫子進來,裴奶奶二話沒說,就把衣架往身後藏,尷尬地笑笑,顧左右而言他,裴鬧春倒是沒什麽差別,畢竟他幷未感覺到這祖孫二人之間,一時流淌的尷尬。

  得,裴一飛明白了,不單是他,就連奶奶,也捨不得對爸爸下手。

  因爲他們有眼睛,也都看得出,這個男人一直在努力改變,曾經因爲分開變得生疏的心,也被再度貼合在一起,雖說留下的縫隙難以消除,可足够多的親情,也足够將其填滿。

  ……

  「一飛,你回來了!」裴鬧春今天難得回來得早,這也是發工資日的福利,他一見著兒子進來,便很是熱絡。

  「嗯。」裴一飛立刻回話,他注意到父親失落的表情,也跟著低下了頭,拳頭緊緊握著,明明在進家門前,做了有千八百遍的思想工作,叫聲爸爸,也只不過是開個口的事情,可他怎麽就做不到呢?

  「快過來吃飯。」裴奶奶剛還在忙活她的那點計件活,雖然裴鬧春說過了,他現在工資不低,要裴奶奶少幹點,可這話得到了裴奶奶的强烈抨擊,對方橫眉竪眼,怒駡了一通自家沒有長遠目光的兒子,只有嫌錢少的,哪有嫌錢多的,她能幹一點是一點,多存點錢,沒准就能買下一套房子呢!當然,她也清楚的明白,她賺的這點錢,對於買套房子,那是杯水車薪,可那又如何。

  奶奶給了個臺階,裴一飛便也乖乖地坐下,他這才注意到今天的飯菜格外豐盛,難得的有了一盤子板栗燉猪蹄,還有個炸排骨,要知道猪蹄和排骨的價格還都挺高:「奶奶,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弄了這麽多好吃的。」

  要說平時,裴奶奶應該立刻和善地回話,可今天,她却不由自主地追問了一句:「那還有別的什麽不太一樣嗎?」

  一聽奶奶這話,裴一飛便立刻正襟危坐,活像是人體掃描儀一樣,開始玩起了找茬游戲,可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麽就沒找到不同呢?

  「你再看看?」裴奶奶挺熱情,又轉了半個圈,側面對人。

  「……這個,腰帶?」裴一飛總算注意到了和奶奶風格不太一樣,又顯得很突兀的「腰封」,那是亞麻色的寬版布料,上頭還有著些許褶皺,應該是用魔力貼之類的東西貼在腰上的,旁邊還連了條電綫,接到了旁邊的插頭上面,只要認真看,大概都能認出。

  「對,就是這個。」裴奶奶立刻笑開了,若不是怕把開關扯下來,她沒准能再轉幾個三百六十度圈,「你爸給我買的!」

  她熱情地介紹起來:「你看,這插上電了以後,裡頭就會發熱,中間還放了藥材呢!對人的身體很好……」她活像是個傳銷出身的,介紹起來頭頭是道。

  裴鬧春今天才領了工資,便上了街,目的便是給要給家裡買點肉菜,同時也給裴奶奶和裴一飛買上這麽一份禮物。

  他想過很多種禮物,諸如衣服什麽的,不過他有預感,只要買了,肯定又是要被裴奶奶一頓好說,畢竟在對方看來,衣服這些身外之物,買了就是浪費,可這麽一想,竟是覺得買什麽都不太對了,他選了選去,選中了裴奶奶曾經提過一嘴的護腰儀。

  事實上這東西有點智商稅的成分,可在中老年人那邊很是管用,他們都挺堅定的相信,只要買了這個,多用用,腰部的疼痛,都能多少得到緩解,說到底,這東西和「熱敷」的效果差不多,只是變成了充電發熱,更方便一些,裴鬧春聽裴奶奶說過好幾回,說她腰疼不舒服,又聽見她和認識的朋友在嘮嗑,說聽到收音機裡的廣告,覺得這東西很喜歡,他確認了這東西的價格不算跪,便買了一個,全當安撫裴奶奶的心。

  果不其然,東西剛買回來,他就又被說了,若不是他很堅定地說這東西不讓退貨,沒准裴奶奶真能幹出要他退貨的事情,可在確認了不能退後,裴奶奶立刻改了神情,美滋滋地把這東西帶到身上,到現在也沒脫下來過。

  「來,你摸摸,很暖和的!」裴奶奶格外熱情,拉著孫子的手,就往護腰儀上搭。

  「嗯,是挺暖的……」裴一飛楞神地回答,他仰頭看著裴奶奶額頭上的汗水,和身上挺輕薄的衣裳,再看看自己都有些汗濕的衣服,一時無言,他就不追問奶奶現在到底熱不熱了,既然奶奶肯戴著,那大概……也許,是挺凉快的吧?

  「對了,一飛,你爸也給你買了個禮物!」裴奶奶想到了這,立刻轉頭看向兒子,剛剛兒子回家就給她看過了兩個東西,在看到了給孫子的禮物時,她那叫一個心花怒放,總覺得是父子倆人破冰的好機會,可看到給自己的禮物時,却又立刻皺眉苦臉,很是不滿意,覺得那是浪費錢。

  「我?」裴一飛一楞,看向了父親。

  「一飛……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買了這個。」裴鬧春從身旁摸出了個袋子,塑料袋上印著店鋪的名字,是裴一飛常去的那家書店,「我也看不太懂,就要店員幫忙推薦了兩本。」他局促地笑笑,將袋子遞到了兒子面前。

  裴一飛沒吭聲,低著頭把那兩本書拿了出來,臉上的神情便是一怔,他在書店時,最喜歡看科普、機械方面的書,大概所有男孩,心裡都有個機械夢吧,只是這類型的書,大多是大部頭,比別的什麽小說漫畫,拆得要慢許多,基本上每個月過去,都看不到幾本新拆開的,而書店裡的那些已經拆封的舊書,他已經都看得差不多了,這兩本是全新的,放在銷售榜單前三的,他路過過好幾回,還沒能看過。

  「我不要。」裴一飛回答得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生硬,他立刻補了一句,「這太貴了。」大部頭的書,也往往意味著高價,像是這兩本,加起來就要個小一百了,「錢可以存著,也可以給奶奶買點衣服什麽的,給我花,沒這個必要。」

  「沒事,看書好,多買書我心裡也開心。」裴奶奶稍稍鬆了口氣,她馬上便笑開了,還有什麽比兒孫都孝順要人開心呢?

  「我知道書店可以退的,這個太貴了。」裴一飛小心地把書裝回袋子,眼神不住地在上頭流連,捨不得移開,他從來沒有擁有過「新書」。

  「不退。」裴鬧春又把袋子推了回去,聲音格外堅定,他目光溫柔,「我以前不在,現在回來了,錢總是能賺到的,我會很努力賺錢的,如果你們不收,我心裡真的很愧疚……」

  他立刻賣慘,低著頭:「我知道我走了很久,你們心裡多少有些怪我,現在我回來了,也做不到什麽,除了好好地打拼賺錢,也就能給點這樣的小東西,要是你們不收……」

  「我不是不想要。」裴一飛一看到爸爸委屈的模樣,便也有些跟著著急起來,他立刻把袋子拿了回來,「那就不退了,下回別再買了,我想看書可以去書店、圖書館看,那裡的書我還有很多沒看呢,太貴了,真的不用……」

  「你們肯收下我就開心了。」裴鬧春笑著抬頭,輕聲地回答,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好一會兒,「我知道我不在那麽久,你和奶奶都過得很辛苦,我只希望現在我回來了,能慢慢地,讓你們原諒我。」

  沉默,在空中蔓延。

  裴奶奶看著自家的兒子,想法很多,可到了嘴上,就化成了一句:「自家人,哪有那麽多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呢?」

  「做錯了的事情,當然應該……」

  「爸,我沒怪你。」忽然開口的裴一飛,要這個屋子陡然安靜,他認真地看著父親,「回來了就好,奶奶常說,咱們一家人在一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裴鬧春看向兒子,眼睛漸漸地有些酸,這孩子,沒學會過怪人,哪怕是上輩子,原身一輩子沒回來,連裴奶奶的葬禮都沒出現,他最後都還懷揣著這點期盼,找上門去,却希望破滅。

  裴奶奶坐下,把兒子和孫子的手都拉過來,搭在一起緊緊握住:「一飛說得沒錯,你這麽大的人了,還要他來給你講道理。」她眨了眨眼,憋回了眼泪,「以後啊,別再提那些有的沒的,我說了好幾次了,只要咱們一家都好好的,身體健康待在一起,那就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

  「好。」裴鬧春答應,做出了承諾。

  「那就好,那就好。」裴奶奶頭低低,不肯在孫子和兒子面前丟醜,她裝作擦汗——事實上那東西帶在腰上頭,渾身就跟著熱了起來,早在剛剛開始,她就熱得不行,恨不得馬上就脫下,這時,反倒成爲了遮掩自己情緒的好東西,「該吃飯了,都別發呆,快點吃吧,多吃點。」她招呼著吃飯,然後無限溫柔地看著兒子和孫子同時低頭開始吃飯。

  「對了。」裴奶奶忽然想起了什麽,「這周六晚上,你們倆都有空吧?」

  「怎麽了,媽?」裴鬧春疑惑地問,「應該有,工地進度很好,估計不會加夜班了。」

  「我周六沒課。」裴一飛回答得也很快,他周六很閒。

  「那就行,一飛你姑奶奶家的阿鴻結婚,請我們過去,自家人一起吃,就兩桌,咱們吃頓飯就能回來了。」她交代完,也不囉嗦,早點結束,早點休息,自家的兒子自己心疼。

  ……

  幾日之後,裴家一行人,已經到了興豪商務酒店的門口,這是c城當地人辦什麽婚喪大事,最喜歡選擇的酒店,他星級不高,不過飯菜煮的很好,價格也在大部分人呢能接受的區間,又好停車。

  酒店的門口,擺著幾個立起來的展示牌,裡頭裝著紅紙,上頭寫著字,他們看了兩三個,總算找到了目標,裴姑奶替自家兒子定的是在二樓牡丹廳,他們也不耽擱,直接上樓,在推開門的瞬間,有些發楞,這是一間不算小的包間,屋子裡統共擺了有四張桌子,現在已經坐了不少人。

  「嫂子,你帶著一飛來了呀!」裴姑奶言笑晏晏地過來,她是裴爺爺最小的妹妹,和裴鬧春年紀差不了多少,她的兒子去讀了個研究生,畢業回來又拖了幾年,這才結婚,聽說對像是某個公司老闆的女兒,家境很好。

  事實上兩家人已經很久沒有聯繫,裴姑奶當年畢業後被直接分配到了c城當地的一所公辦高中,沒被下崗潮影響,工作一直很穩定,找的丈夫是同單位的老師,兩夫妻攢了不少錢,生活條件一直很順遂。

  在聽聞自家這個大侄子——也就是裴鬧春,下崗後找不著工作,又被妻子甩了,離了婚,她便很是看不慣他那沒用的樣子,說了他好幾回,談不上是好心還是壞心,總之到最後,裴鬧春一直挺排斥見他這個只比他大了幾歲的姑姑,後頭他跑了之後,裴奶奶也沒再和他們聯繫。

  「喲,這是稀客呀,鬧春也回來了呀!」裴姑奶一看到裴鬧春的來到,便睜大了眼睛,她扯著嗓子往後招呼,神情很是驚詫,她沒聽說過裴鬧春回c城的消息,還以爲他一去不復返了呢。

  「嗯,我回來了。」在進了包間之後,裴鬧春簡被萬衆矚目,他扯著客氣的笑,看不出不自在。

  一見著他,二爺爺就來了,他很是不滿意自家哥哥這個說不見就不見的兒子:「你不是說要去外頭賺錢嗎?現在總算回來了,錢賺到沒有?」他當初,也是頭一個說裴鬧春不懂事,不知道努力上進的人,在他看來,這找工作哪有這麽難,他們以前過慣了苦日子,都能好好地活下來,一定是他不會吃苦!

  裴奶奶一聽,臉色已經挺僵硬,若不是看著亡夫的面,她今天根本不會來,看著這些人,她從前的那點回憶就涌上心頭,自家兒子爲什麽會走,別人不知道,她這個當媽的心理知道。

  像是那位裴姑奶,她那時不就是這麽過來,憂心忡忡地說:「……你現在沒了工作,那這社保就斷了,以後等你老了,可該要怎麽辦呀?你怎麽就這麽笨,不知道和人杠呢?你多吵吵,沒准人廠子還多給你補償呢!你看看我,在學校裡不是就過得很好嗎?」

  那位二爺爺說的則是另一套:「你說說,你怎麽搞得連自家婆娘都嫌弃你?你看看別人,和你一樣下崗的,哪有成這個樣子的?你看看人家張三,這下崗以後,馬上又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婆娘也是,兩個人一起去幹活,不也賺得很好嗎?你再看看那王五,人家也挺機靈,看著找不到工作了,就去支了個小攤子,賣些便宜東西,我都聽人說了,他現在每個月賺的,可不比以前的工資低,你再看看你?別說是你婆娘了,就連我都看不過眼!」

  還有還沒過來的那位三爺爺,那時不也說了:「男人,就是一家的頂梁柱,你媽辛辛苦苦拉扯你到大,你爸死前都要記得把廠子裡的位置讓給你,你是怎麽回報他們的?你看看你現在這沒用樣子,連分工作都找不到,養家糊口都不行,現在你婆娘要和你離婚了,要我們整個家族都跟你丟臉!本來好好的日子,就被你過成了這個樣子!」

  她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曾經總是愛笑的兒子,就是自那開始,頭永遠是低著,看著地,發著待,像是被駡得都習慣了。

  如果說自家兒子不知上進,也不知道努力,那被駡,被說兩句就算了,可她這個當媽的,是每天眼睜睜地看著這孩子早出晚歸,四處奔波努力的,一個工廠突然要下崗工人,難道是他能做主的?一下子c城無業游民到處都是,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一份工作百人去求,他沒能得到這工作機會,也該是他的錯嗎?

  是,裴奶奶承認,她自己心裡頭也有些怪兒子,畢竟這個年紀,是該承擔起一家的責任,可她總不能逼死自己兒子吧?她自己也在廠子裡工作過,剛離工的時候,多不習慣,她心裡曉得,工廠和外頭,根本不是一個情况,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一出來就如魚得水的。

  她有個笨兒子,可笨不是罪吧?她知道兒子在想辦法、也知道她在努力,可他們怎麽就非得要他承認自己無能無用一無是處才滿意呢?

  裴奶奶到今天都不明白,是不是說得越狠,那些人心裡會越開心?

  時隔經年,他們又捲土重來了,裴奶奶看著幾人,臉色很是難看,可却還礙著那點親戚情面沒說出口,在一旁的裴一飛聽得臉色同樣很難看,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他事實上幷不太理解,爸爸曾經說過的那句「所有人都覺得我沒有出息、不是人」是什麽意思,可現在,他格外清晰的明白了這句話,到底是爸爸在如何的心境之下說出的。

  「沒賺到多少,外頭的錢也不好賺。」裴鬧春倒是大心臟,他扯了扯嘴角,看上去還挺和善。

  「你出去這麽久都沒賺到錢?」裴姑奶奶翻了個白眼,她把在旁邊待客的自家兒子扯了過來,「你看看我們家阿鴻,還不到三十呢,現在可是研究生畢業,馬上就要去銀行工作了,我和阿鴻他爸,也沒法替孩子做什麽,也就替他討個老婆,買個小房子、買輛車……」

  她意有所指:「你出去這麽久了,也要知道想想,你們家一飛,現在雖然才十幾歲,可這時間過得很快的,一眨眼就沒了,你要是不知道存錢,以後這壓力可全在孩子身上了,畢竟你和我嫂子都沒有養老金的。」

  「姑奶奶,房子和車我自己能買,不用我爸爸和奶奶辛苦。」裴一飛年輕氣盛,是忍不住了,他立刻回話,不過他年紀還小,大人們也不會因爲他的唐突而和他計較。

  裴姑奶立刻就笑了:「一飛,你這孩子說的就是孩子話,你現在還不懂事呢!你就問問你阿鴻叔叔,他畢業了,能靠自己買房買車嗎?還不是我們當爸媽的幫忙,鬧春是當爸爸的,就要負擔起責任,替孩子準備好東西!否則要這爸爸有什麽用呢?」

  「阿鴻叔不行不代表我不行,再說了,沒房沒車又怎麽樣,這麽多人沒房子沒車子,不也過下去了嗎?」裴一飛又頂嘴,哪怕手被奶奶抓著,他也沒打算停。

  裴姑奶笑開了:「果然還是個孩子,反正等你長大就懂了,你爸他不懂事,你可別跟他學,本來咱們這一家子,可都是有好工作的人家呢!」

  她這也是說出了心裡話,她和幾位哥哥,一直耿耿於懷地,便是裴鬧春破壞了他們這一家子在外的「形象」,要知道她和丈夫都是老師,二哥家和三哥家裡不是公務員就是老師醫生,再不濟也是個小老闆,可却獨獨這裴鬧春,高不成低不就的,沒個正經工作,後頭還跑了,他們連在外人面前提起都羞愧。

  剛剛看到裴鬧春的那瞬間,裴姑奶心裡立刻生出慶幸,幸好今天是裴家這邊的相見禮,她沒請親家過來,否則就這一家三口的氣質、模樣,也和他們一家不合呀!

  裴一飛真的是氣到了極點,他也不懂什麽叫場面話,他只是替爸爸委屈,這些人知道爸爸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嗎?知道他現在回了家,每天在工地裡做工,早上四五點就要準備出門,忙活一天才能回家嗎?

  「我爸他已經做得很好了!」他憋回了那句,用不得你們說七說八。

  「哦?是這樣嗎?」二爺爺在一邊也挺驚訝,他轉向裴奶奶,「現在鬧春在哪高就呀?」他怎麽就覺得不太像呢?鬧春和嫂子、一飛穿的都很樸素,甚至……說白了,有些舊,別怪他以貌取人,只是這貌實在很差。

  「我現在在工地裡上班,沒什麽高就的。」裴鬧春看到了裴奶奶的難堪,伸出手握了握他,他抬頭挺胸,幷沒有低下過頭,「也就是做點苦力,畢竟當初工廠裡學的東西到社會了沒什麽作用。」

  「你去做建築工?」二爺爺驚住了,他直接站起,倒不是瞧不起……好吧,是有點瞧不起,他們家都是做辦公室的,哪怕以前他大哥是工廠的,可那也是國營工廠,包辦終生的,連什麽孩子的讀書,家人的就醫,都一幷保證,當年鬧春好歹也是個中專畢業,怎麽就跑去做建築工人了?

  裴姑奶也匪夷所思:「這麽多工作你不去找,幹嘛去找這個?」她皺著眉,很是不滿意,以前沒看到,還能裝不知道,現在看到了,她實在是忍不得,「你就不能去找一份好點的,說的出去的工作?你說說,以後萬一你們家一飛找對象了,你也要在人家面前,說自己是做建築工人的?」

  她這句話,驚得一室沉默,火山憋到最後總是會爆發,裴一飛站起來,牢牢地擋住了自己的父親:「建築工人怎麽了?是占了姑奶奶你的便宜,還是占了二爺爺的?」

  「我爸靠自己手脚賺錢,我不覺得他丟人,一份工作而已,你們還要分個高低,那你們怎麽不到工地裡扯著嗓子駡兩句,乾脆把工地都給關了算了!」裴一飛最後的修養,也就是沒指著鼻子駡人,「我沒有看不起我爸,我奶奶也沒有,你們憑什麽替我們說他沒用,說他不行?」

  「我爸努力賺錢養家,他沒偷沒騙,怎麽就丟人了?怎麽就沒出息了?怎麽就沒用了?我小學生都知道,勞動最光榮,我爸勞動了,勞動致富,怎麽了?讓您們礙眼了是嗎?」

  裴一飛拉著爸爸也奶奶就要往外走:「我才覺得阿鴻叔沒用呢!什麽叫要爸媽買房,這最沒用了,以後我會給我爸爸奶奶買房買車,我不需要他們替我賺錢,我自己能賺!」

  「這孩子,你瞧瞧這孩子。」裴姑奶扯著嘴,尷尬地笑。

  二爺爺也笑了:「他還不懂事,還小呢。」

  裴鬧春站了起來,緊緊地回握了兒子的手:「我們先走了,就不耽誤你們了,省得你們看了礙眼。」裴奶奶也立刻跟著起來,「還有……我兒子說的沒錯,我有沒有用,是我媽和他來說的,不是你們來覺得的。」

  「還有……我的兒子,比你的寶貝阿鴻,好一萬倍。」

  得,狠話放完,利落走開,只留下一個背影。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4
93、炮灰男配的沒出息爹(十)~(十二)

  晚上的六七點鐘, 正是一座城市最喧囂的時候,而對於興豪商務酒店而言,這也是一天之中,酒店最熱鬧的時刻,今兒許是什麽黃道吉日,同時有三對新人結婚, 其中兩對正遙遙相望, 分別站在玻璃門的兩側, 招待著前來的賓客, 不過這樣的場景時常出現,大家便也見怪不怪了。

  此刻大門口的等候區,已經排滿了長龍般的車流, 客人也一個又一個緊接著進來, 在衆多往裡走的人群裡, 往外走的人便格外顯得有些突兀。

  「……嫂子,鬧春?」裴家的三爺爺正好從門外進來,他住的地方離這興豪稍微遠些,又遇到了高峰期堵車, 耽擱到現在才帶著一家過來,這還沒找到地方,還在四處張望著呢,怎麽就有人要走了?

  至於裴鬧春也在這件事,裴三爺爺幷不覺得驚訝,在前段時間, 裴鬧春回到c城時,爲了能找到裴奶奶和裴一飛的租房位置,問到了以往一塊工作的工廠同事那去,他聽過一次,不過他也不確認對方後來有沒有留下,就沒和家裡其他人說。

  「三弟你也來了呀。」裴奶奶被叫住,有些怔忪,擠出笑揮了揮手,權當是打招呼,即便是心裡清楚,剛剛裴三爺爺不在現場,可她忍不住有些遷怒,對著他也沒什麽好臉色,畢竟剛剛那番對話,可勾起了她不少關於當年,沒那麽好的回憶,站在一旁的裴一飛和裴鬧春,也跟著裴奶奶一起問了個好。

  「嫂子,我收到的帖子說是在興豪呀,還是換地方了?」三爺爺遲疑地開了口,他尋思著自己沒收到這個消息啊。

  「沒換,還是在樓上牡丹廳。」裴奶奶利索地回答,她沒打算繼續留在這,「三弟,我們家裡頭還有別的事情,就不耽擱了,我們先走,你們好好聚聚。」這其中的我們和你們,她下意識地便加重了讀音,特地做了個區分,話音落下,她也沒再寒暄,往後招了招手,便帶著兒子和孫子一塊揚長而去,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這是什麽情况?

  三爺爺被弄得一楞,看著三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很是莫名其妙,他們大裴家,都多久沒好好聚過了,好不容易有了這麽個機會,能凑在一起說說,哪能說不來就不來的?很有大家族觀念的三爺爺非常不滿,要是說這是小輩幹的,他也就算了,可居然連大嫂,這一家的長輩也這麽幹,那怎麽都說不過去!可他總不好出手攔人,便也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越走越遠。

  他挑剔地看著裴鬧春的背影,像這種婚慶喜事,他們這些人,說白了,都是來給自家人撑場子的,第一要出席,第二也要穿得齊整一些,他就只是這麽隨便一看,就看得出,這一家三口,穿的衣服都很不端莊,先不說只有裴奶奶的衣服帶紅這事了,就說鬧春和一飛,兩人踩著的那鞋,看起來也半舊不新的,也不曉得要好好洗洗刷白了再穿來,總之是從頭到脚,都有要他不順心的地方。

  本來今天,他心裡早就打好腹稿了,作爲家裡的長輩,對這些小輩,是有教育的義務的,甭管裴鬧春回沒回來,他也想好好地和嫂子掰扯掰扯,是不是她太溺愛孩子,才搞得孩子什麽找不到工作就往外跑,兜兜轉轉好些年沒回來,可別又把這套搬到了裴一飛身上。

  他還想,他得好好地和裴一飛說上一說,既然他有個不負責任,沒有能力的爸爸,那他就應當更要擔當起自己的職責,努力學習,可千萬別走了他父親的老路,最後老婆沒了不說,自己也得跑!

  可這現在,連進場都沒進場,話都還沒說一句呢,主角就不見了,他總不能衝著裴姑奶奶他們說吧?不過也沒什麽大事,總有下次,到時候遇到了,再來好好地說上一說。

  和來時一樣,回去的路,裴家祖孫三口也是全靠11路,用雙脚行走,他們走的,是大陸旁邊,靠著居民區的小路,三個人便以前二後一的方式,緩緩走著,往家的方向去。

  「今天晚上,我就不該帶你們來!」總算走遠了,裴奶奶脫口而出的就是一連串的抱怨,她沒法像裴一飛一樣,說駡就駡,可從剛剛才進屋沒多久開始,她心裡便已經是一肚子的火了,她沒想到,好久了親戚難得見一次,又是這樣的喜事,對方却還是老樣子,一進屋就開始瞎說話,若是他們再把兒子氣走了,會給她賠一個嗎?「以後再請我們也不來了!鬧春、一飛,是我沒想好……」

  什麽親戚關係、場面上過得去,她也顧不著了,反正這些年來,她自己拉扯著孫子也能好好地過下去,用不著麻煩這些親戚們,她沒必要爲了這點場面,再讓自己的兒子心裡難受了。

  「媽,這不打緊,哪能怪你呢!來之前,你也不知道他們會說這些呀!」裴鬧春立刻哄了哄母親,「也別生氣,事情不都結束了嗎?咱們回家去就是了。」他可不希望反倒是氣得裴奶奶跳脚上火。

  「好,咱們回家,不吃他們的!」裴奶奶看兒子神情自若,看上去確實不是很在意的樣子,也悄悄地鬆了口氣,幸好……

  剛剛那股子激動過去,心情平和下來時,便也下意識糾結起了自己的行爲是否妥當,裴一飛剛剛一直在發著待,他支支吾吾地開了口:「奶奶,爸,我剛剛是不是說得太過頭了……」他剛剛著實火大,痛痛快快地對姑奶奶和二爺爺就是一頓駡,可現在想想又擔心自己的衝動舉措要奶奶和爸爸難做人了,以後親戚間恐怕見面都不好說話,雖說再來一次,他也還是覺得自己會脫口而出,可這幷不妨礙他覺得不好意思。

  「不會,你是替奶奶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了。」裴奶奶立刻表態,她格外堅定地站在了孫子的這一邊,「以前奶奶心裡就生氣了,只是我老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從來也不敢說,若是我早些說出來,後來也許也不會發生這麽多事情了。」

  她想起往事時,依舊覺得無限感慨,事實上即使到現在,她也覺得,裴家的這幾位長輩,沒有帶著什麽過分的壞心思,他們只是總覺得,他們有權、也應當,對兒子當初失業又離婚的事情,發表一些看法。

  再者,他們那年代的人,都講究的勞動最光榮,個個爭著去捧鐵飯碗,鬧春當初失業後,遲遲找不到工作,他們便也跟著覺得丟醜,替他憂心忡忡,尤其是後頭還出了離婚那事,他們便更覺得恨鐵不成鋼了。

  可縱使出發點沒什麽壞的,可到了終點時,往往會引導向截然不同的結果。

  他們只是「高高在上」的指點江山,發號施令,提出要求,畢竟這些事情實際上也和他們沒有什麽緊密的關係,可他們沒有想過,不是每個人都能按照他們的想法活著的。

  是,有一份穩定的、清閒的、待遇好的工作很好,和妻子相敬如賓白頭到老也很好……可難道做不到的話,生活就和一團糟畫上等號了嗎?起碼裴奶奶心裡不這麽覺得,若是世界上人人都坐辦公室,人人都有編制,人人都白頭到老,那像話嗎?如果真這樣,沒准民政局早就把離婚的窗口取消了,外頭工地裡,也根本不會有人待著,她說不出大道理,只是看得到,兒子盡力了。

  就和他們小時候一樣,同樣是從村子裡出來的,有人能到工廠做工,有人能在市裡做大官,有的人還留在家裡種田,不都是在過日子嗎?是,當然,這有好有壞肯定有些差距,能過好日子誰不想過呢?可真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

  她的兒子,靠自己的能力,做好能做的每一件事,她這個當媽的也就認了,也許在外人眼裡這沒出息,可他們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不就行了嗎?爲什麽還非得逼著他去幹一番大事業呢?

  再者,駡他幾句,讓他改,她這個當媽的也贊同,畢竟鬧春也不是十全十美,總有做錯的地方,可要是每回見到就得數落,說上個七八次還不嫌累,那也太過度了,難道多駡駡,就能改變一切嗎?

  只是那時候,她這個當媽的,就和兒子一起,頭低低地被人說著,說到最後,她也哭了,不知道是哭自己命苦攤上這麽個兒子,還是因爲被人駡得和孫子一樣想不通才哭的。

  「媽,不是因爲你,是我自己沒想通,心裡那時候也亂。」裴鬧春看到裴奶奶那出神的模樣忙道,「而且那時候也是真覺得,外頭賺錢的機會多,可却哪裡會想到……被騙的機會也多。」他訕訕地笑了笑,却發覺自己的手被兒子握得緊緊,父子倆很少有這樣的親密接觸,他下意識地回握,看著了兒子悄悄別開的臉。

  一說到這,裴奶奶也不氣了,白了眼兒子:「別的事情我現在也不計較了,就這個我最生氣,你這既然被騙了一次,那就該回來了,難道你回來我還會吃了你不成?」她到現在還很氣,若是欺負兒子的這些人就在c城,她肯定要上門和他們好好理論理論,哪有這麽欺負人的啊?

  「是是是,是我那時候做的不好。」裴鬧春立刻應和。

  「一飛,謝謝你。」裴鬧春忽然說話,他看向兒子。

  「……不用。」裴一飛臉半點不紅,可那脖頸到耳朵尖已經全是通紅的顔色了,「我只是實話實說,他們亂說話本來就不對。」

  「是啊,今天還是一飛說得好。」裴奶奶回頭,揉了揉孫子的腦袋,「不過以後……算了,沒事。」她是想勸孫子,以後可千萬別這麽衝動,說了是舒暢了,可你哪知道別人怎麽在後頭編排你,或者是偷偷地給你使小絆子,再者以後也確實會比較難在整個家族做人。

  不過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今天這情况,裴一飛說的這些,幷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畢竟親戚之間,到了這個輩分,來往得也少了很多,大不了以後就儘量別聯繫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而且孫子向來是個脾氣好又謹慎的人,從前可沒有亂發脾氣的前科,所以便也沒必要再提醒什麽了。

  「可這些話爸已經聽了很多年了,我以爲我都習慣了,可在你替我說話時,我心裡却忽然覺得放鬆了許多,最起碼,在我兒子和媽媽的心裡,我還是有點用處的。」

  「胡說什麽,當然有用處!」裴奶奶立刻打了下兒子,這回沒收力,一打下去,好大一聲,她忙收回手,想著要說些什麽有用的理由,却礙於文化水平不够高,絞盡腦汁也說不出來,求助性的看向裴一飛。

  裴一飛接收到奶奶的信號,心裡也已經打好了草稿,他當即就開了口:「我們老師給我們講過,人呢,就像工廠裡的一個機器,有的是大齒輪、有的是小齒輪,有的是鐵條,有的是用來做固定的螺絲釘,看上去大齒輪的作用最大,可實際上,哪怕是鬆了幾顆螺絲釘,整個機器也會徹底壞掉。」他停了停,看著爸爸,「沒有人是沒用的。」

  裴鬧春同樣看著兒子,良久,他笑了:「在你心中,爸爸是那個雖然很小,可却很有用的螺絲釘嗎?」

  「……嗯。」邊往前走,邊說著話,父子倆牽著的手沒有放開,一大一小的影子,在地上隨著光被拉長又拉短,「爸爸你現在在工地裡打工,如果沒有你和其他的工人叔叔,那這些高樓也都建不起來,我們脚上穿的鞋,身上穿的衣服,平時吃的糧食,也都要有人去工作,才會有,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怎麽會有用呢?」

  他頗有點人小鬼大,想到要安慰爸爸,便叫一個滔滔不絕:「爸爸你別聽姑奶奶的話,她都是胡說的!要是沒有課本,沒有粉筆,沒有黑板……連教室都沒有,她估計都教不了書了!而且,我已經說過了,我和奶奶,一直都很想念你,也從來沒有覺得你沒用過。」

  「好,爸爸記住了。」明明小孩子學大人說話那頭頭是道的樣子,很惹人發笑,可裴鬧春竟是在不知不覺間被說得鼻頭髮酸,眼泪都在眼眶裡,「只是啊,爸爸沒有辦法向別人爸爸一樣,給你特別好的生活。」

  他握緊了兒子的手,這孩子還沒進發育期,看上去還是個孩子模樣,却比其他孩子要操心太多:「比如住上自己的房子,有一輛可以接送你的車,給你買幾套合身的新衣服,在家裡擺個大書櫃,裡頭塞滿了書……這些,爸爸可能都給不了。」他抱歉地看向了母親,「媽,我也一樣,讓你在這個年紀還在操勞,明明和你差不多年紀的二爺爺和三爺爺他們都可以等退休,在家裡頤養天年了……」

  「你看看你,又開始說胡話了是吧?」裴奶奶氣得就瞪人,「你根本沒把我們一飛的話放心裡,你聽見他說了沒有,這勞動最光榮,怎麽地,你還歧視我年紀大是吧?我們這要放在以前,叫做終身勞動,終身光榮,爲革命事業發展發光發熱呢!你去問問……你也問不到了,就我爸媽那一輩,哪有誰到年紀就退休不下地的?都去哪學的壞毛病,我能幹活,幹什麽非逼著我休息?天天在家裡幹嘛,聽收音看電視?我可不喜歡。」

  她說完還很嘚瑟地看了眼在旁邊觀戰的裴一飛:「一飛,你說說,你爸這種想法,是不是特別不好!婦女能頂半邊天呢!你奶奶我現在可還很年輕,平時一樓到五樓,腰不酸腿不疼的,連電視上什麽藍瓶的都不用喝!」

  「對……」裴一飛無奈,事實上他也捨不得奶奶一直幹活,可就像奶奶說的那樣,要她閒下來,她可受不了,「爸你說的不對,奶奶這話才是對的。」

  「……行吧。」裴鬧春無奈,原身自帶了個天生的「壞運氣」buff,在找工作上發揮得淋漓盡致,也阻礙了裴鬧春想要到外頭去發家致富創個業的想法,不過只要小心謹慎,找工作時審慎一些,便能避開百分之八十的問題,他有把握,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能給家裡提供穩定的收入,畢竟在工地幹活,薪水還是挺高的,若是以後順利再接點私活,雖然不至於讓家裡大富大貴,但過個小康生活,替兒子攢個首付還是可以的。

  他一直很希望裴奶奶能好好休息,可當然,這要求就沒被同意過。

  裴一飛想了想,也開口道:「爸,真的不用了,我現在有的東西,已經很多很多了……」

  「哪有,咱們住的條件也不是很好,你連幾身新衣服都沒有,買個書都要怕貴。」裴鬧春聲音挺低落,賺錢不是一天做到的,他也沒法一下改變裴奶奶和一飛的消費觀念,只能潜移默化,倒不是想奢侈浪費,只是有意義的東西,那還是該花就花。

  「我有奶奶,還有你,够了。」裴一飛難得說類似這樣的,有些害羞。

  「可我也還想給你更多,就像今天你姑奶奶說的,我們多做點,沒准就能替你們的未來减輕負擔,就像你爺爺,當初還給我留了個工作……」

  「爸爸你不相信我嗎?」

  「嗯?」裴鬧春一楞, 「我相信。」

  「那就好了,以後我會賺很多、很多錢的。」許是發現自己的承諾太堅定,怕爸爸不相信,他又補了句,「再說了,就算賺不了很多錢,日子不也能過嗎?以前我和奶奶兩個人也一樣過得很好。」

  「好,爸爸相信你。」裴鬧春笑著回,「不過就算沒有賺大錢也沒關係……」

  「我懂。」裴一飛立刻回答,他知道爸爸的意思,分明剛剛是他拿著這一套來安慰爸爸的,現在却被他反將一軍,拿著這些話來說。

  正當兩人在說個沒停的時候,裴一飛和裴鬧春的肚子,竟是同時發出了饑餓的咕咕聲響,二人相視對看,同時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了好了,真是的,都餓成這樣子了,還不知道快點回家。」一直在前頭看著的裴奶奶加快了步子,準備早點回家,簡單地下碗面給這兩個餓得不行的人吃。

  燈光有亮有暗,路邊時有路人,歸家的人走得飛快,只想要快點回到家中,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心安之處。

  ……

  萬丈高樓平地起,c城政府當年雷厲風行的一套組合拳,換來了現在整齊的高樓和充滿了現代化氣息的城市,原來略顯得狹窄的小路也被拓寬,重新鋪平,現下全都成了好看的單行路,而這一切,用的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算起來也不過是六七年的功夫罷了。

  「一飛,你這樣吃够不够?要不多吃一點?」裴奶奶格外殷切地看著孫子,今天的早餐擺了一桌,油條、豆漿、麵包、饅頭、牛奶……應有盡有,全都是特供給裴一飛的,因爲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這個日子對於全國上上下下的高三學生來說都格外重要,那就是高考。

  「奶奶,真的不用。」裴一飛隻挑揀了幾樣平時吃過的,老師和他們說過,臨要考試,飲食要注意,幾年前還有學長,因爲考前臨時吃得太補、太油膩,考試現場一直想拉肚子,影響發揮的,但他沒說出來,只是說自己吃不下了,不想傷了奶奶的心。

  「好好好,也別吃撑了,剛好就行。」裴奶奶的眼睛,一直粘在孫兒的手上,看著他送食物進嘴,心裡計算著數量,生怕吃得不够餓著,「對了,你爸呢?」

  「媽,我在呢,我出去看電動車了。」裴鬧春從門那進來,憨厚地笑了笑,手上還拿著一串鑰匙,他在幾年前就置辦了一輛電動車,是用慣了的車子,可從昨晚到現在,他已經出去了八百趟在確認什麽電動車有沒有上鎖、鑰匙有沒有丟、充電開關有沒有打開了。

  他們眼下住的是生民中學高中部對面的一套不大的二居室,租金一個月要一千五,裝修是簡裝,屋子裡被打掃得很乾淨,沒弄什麽特別的布置,可也算得上是窗明幾亮。

  事實上,在裴奶奶看來,肯定要數當初那套小破房是最好的,哪怕後來兒子的收入看漲,她也捨不得搬離,可是後來,裴鬧春拿出了殺手鐧,生民中學無論是初中部和高中部都離著租房有些遠,若是繼續住在那,單單上下課的功夫,都要裴一飛走好一會,會影響學習,裴奶奶立刻被說服了,也沒耽擱,便立刻打包好行李,搬到了這。

  只是到了這後,她以往那些收廢品的事情就不能再做了,因爲小區裡的垃圾,是統一承包給了物業那邊安排的保潔的,再者在人間房子裡,弄這些東西,人家也未必同意,裴奶奶雖然遺憾,可還是以孫子爲重,稍微放下了這些,而終於想到辦法讓自家媽媽能休息休息的裴鬧春默默一笑,深藏功與名。

  不過沒多久,裴奶奶又找到了新的活計,她不知是哪來的本事,和門外的水果店達成了共識,周一到周六,都去那幫忙看店,她做的是早班,每天早上九點過,到下午六點,一個月給一千六,剛好補足了租房的費用,裴鬧春看過幾回,小區門口的水果店沒什麽太累的活,最重的也就是搬搬水果,裴奶奶身體狀况承受得了,便也沒再反對。

  「鬧春,你這兩天假都請好了吧?」裴奶奶忽然想起這茬,再確認了一次。

  「嗯,請好了。」裴鬧春不厭其煩,再度回答,事實上這問題已經問了不止一次。

  經過了六年多,裴鬧春也絕非全無發展——當然,做老闆的夢,依舊碎了,他偷偷又試過一次,拉著幾個人,去做了某間大別墅的裝修活,那時他再三確認了,這別墅是屬￿當地一個大老闆的,心想這很穩妥,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他就當機立斷地幹了起來,可沒想活才幹到一半,那大老闆公司就倒閉了,這別墅也質押給了其他人,門口都貼上了封條,得,又要開始討薪了!幸好及時結束,他也沒有包料,損失不大。

  有了這碼子事,那些有的沒的的念頭他便特意打消了,安安分分地繼續上著他的工,不過白天他在工地裡上工,晚上、或是間隔的時候,他還和幾個規模不大的裝修隊合作了,會兼職去做些木匠、貼磚等邊角活,畢竟他在這麽多世界,對裝修工的職業,也算得上是熟能生巧了。

  像現在,他每個月不兼職的保底收入就是一萬出頭,當然,這也和這幾年飛漲的物價有關,若是再做些裝修的兼職,那工資就要往一萬五去了,他們一家都很節約,每個月支出都要不了兩三千,剩下的全都存到銀行裡——是的,裴奶奶可不懂什麽理財,反正一到那,她就一股腦地存定期去。

  前段時間,裴鬧春特地看了,這六年來,他們存款的那張存摺,已經存下了有六十萬左右,這數目屬實不小,不過也要考慮到,他和裴奶奶都沒有社保,得準備些錢以防萬一,一旦誰住了院,那就是好幾萬沒了,不過裴鬧春已經事先和裴奶奶商量過了,等兒子高考完,就拿著這點錢去付個房子首付,趁著c城的房價還沒有飈車得太過分,及時入場,至於房貸,則在接下來的日子慢慢還,他們倆都還能幹活。

  ——但是這c城的房價,已經偷偷地膨脹過了一回,即使是在現在入場,也已經買不了市中心的房子了,只能奔著那些新開的,稍偏些的大公司樓盤去,只是原身的記憶裡,可沒有關於c城房價的部分,畢竟他後來很久都沒回來,也身無分文的,哪會去關注房價,要不就能像網上流行說的那樣:「我要是能重生,我什麽都不幹,拿著錢就到某地去,買個十套八套,然後就坐等十年後翻個十倍還多,比開公司都還要賺。」

  「爸,我能自己去的。」裴一飛很無奈,在他這等學霸的眼中,大考小考都只是考試而已,雖然高考重要,可也已經模擬了好多次,實在不至於要這麽興師動衆的。

  「這可不行!」裴鬧春立刻反駁,「中考我都去了,高考怎麽能缺席?這可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試之一!」他倒是不怕給裴一飛壓力,畢竟這孩子的心理素質,要他這個曾經有當老師經歷的人都爲之稱奇。

  事實上裴鬧春曾經心裡挺憂心,原身的學業水平,要他很難突然展現出什麽學習天分,來教兒子讀書,在上輩子,裴一飛初中畢業後便去讀了專科學校,雖說有提到一兩句,他的成績一向很好,可讀過書的人都知道,這初中學習和高中學習中間像是有道門,有的人進了,就如魚得水,一日千里,有的人則難以突破,甚至開始倒退。

  可裴一飛用成績證明了,小說裡的那句話,確有其事,他考得很好,而且是一直很好,在生民中學初中部時就一路領跑,到了高中時也依舊如此,雖然不至於像是什麽高智商天才一樣,搞出個什麽競賽全國第一,天賦卓絕,但也足够優秀,甚至這次考試,他的班主任已經私下和裴鬧春談過一回,只要裴一飛好好發揮,市裡的高考狀元應該不成問題。

  「行,那就去吧。」裴一飛也只能回這個了,他看著父親眼下的黑眼圈,和奶奶那神思不屬的模樣很是無奈,他只希望這場考試順順利利地早點結束,他咽下了最後一口油條,「爸,出發吧。」便提著包往外去了,奶奶今天不知道是去哪裡聽的「玄學」還給他準備了一根油條,兩個荷包蛋……嗯,他還是不要告訴奶奶,他們滿分是150,考100是考砸了吧。

  裴鬧春車開得很穩,他找人借了個遮陽的支架,安在了那,裴一飛高考的考場,在隔壁的九中,距離不遠,很快便到達了目的地,裴鬧春利落地停了車,正招呼著兒子下車呢,這才發覺,隔壁的那輛奔馳大g上下來的,正是現在已經更名的何依依和她的那位繼兄何有爲。

  「你今天好好考,可千萬別緊張。」裴鬧春小聲地交代。

  「好,你放心,我不緊張,倒是你,別在外頭等,到時候曬中暑了就不好。」裴一飛也同樣很操心的同父親吩咐,六月的c城,像是個大火爐,只是在外頭走一小段路就能要人熱出一身汗,考試總共要兩天,他可不希望自己考出來了,父親却病倒了。

  「你爸我曬慣了的人,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啊,別擔心,」裴鬧春拍了拍胸膛,像是完全不覺得疼一樣。

  「行,那我去了。」裴一飛揮了揮手,同爸爸告別,事實上他雖然一直嘴上說,爸爸沒必要來,可在爸爸真的到這的時候,他却好像被人充滿了電,很有精神。

  看著遠去的孩子,裴鬧春滿臉都是笑,然後這才聽到旁邊有人在喊他,一回頭,正是蘇美芳,今天她和繼子陪女兒來高考,而她的丈夫則在上班,沒來。

  「好久不見了。」蘇美芳笑著招呼,說來也沒有很久,上回見面應該是什麽高考一百天家長學生誓師大會,裴一飛所在的是火箭班,和何依依的平行班老師不一樣,「阿姨身體最近好嗎?」

  「嗯,我媽身體挺好的。」裴鬧春笑著寒暄,可憐天下父母心,他能看得出,蘇美芳也一樣緊張,畢竟高考確實挺重要。

  「蘇阿姨,我到旁邊去買個水。」何有爲原本一直在目送著何依依的背影消失,才一回神,臉上表情便不太好看,他插了句嘴,便迅速地離開,到邊上擠滿了人的便利店去了,說是要買水,其實是根本不想看到任何和裴一飛有關係的人。

  他和繼妹兩人的感情已經有些變了質,雖然還沒定下個明確的關係,可彼此之間流淌的那些個曖昧氣氛,是騙不過自己的,他們兩人心理都清楚,橫亘在兩人中間的,便是那煩人的裴一飛。

  當年繼妹進家門沒多久,他便知道了她最好的朋友,是同學校、同年級的裴一飛,他輾轉聽說,何依依在班裡不太受歡迎,倒不是她的錯,只是她惹上了那時在學校裡很有些風頭的學姐,他們慣常用的招數是堵人說話,也就是威脅兩句,可也足够讓年紀小的孩子嚇得不成樣子,有好幾回,那位裴一飛就這麽「英雄救美」的出現,護著人一直到近家的地方,才告一段落,同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在對繼妹心動之後,他旁敲側擊地問過一次,何依依說,她和裴一飛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們之間幷沒有友情之外的感情,可何有爲是越看越醋,占有欲爆棚。

  他臨要畢業的時候,妹妹還是高一,他沒忍住,去堵了何依依一回,把她逼到墻角,裴一飛撞見了,立刻出手,牢牢地護住了何依依,然後將他趕走,甚至還幼稚地威脅什麽告老師!不過他也得承認,對方的力氣還真有點大,他一下就被推開。

  等到他去了大學,偶爾和繼妹通話,對方嘴上還時常挂著什麽裴一飛,說他成績如何優秀,她們班第一都被他拉開個小一百分如何如何,反正意思很簡單,就是說裴一飛很優秀就是了,聽著自己喜歡的女生不斷地誇著別人,何有爲哪能不來氣,他倒不至於去幹什麽不好的事情,可心裡頭却很看不上這人,結果今天許是運氣不好,竟是直接遇到了他。

  明明裴一飛連看他都沒看他一眼,可他早就氣得不行了,想他家裡條件好,成績也不錯,未來前途無量的人,難道就比不上一個渾身上下,也就讀書好點的普通學生?

  若是他這番情真意切的心裡話被裴鬧春聽到,恐怕裴鬧春都能生生地笑出眼泪來,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自家兒子,根本沒這個心!

  他因爲小說中的內容,和原身的記憶,曾以爲兒子是非何依依不可,還想過要怎麽引導兒子認清自己的心意,主動出擊,抱得美人歸,可在他悉心觀察後,才發覺,自家兒子的腦袋裡,真沒用戀愛這根弦,提起何依依時,和提起他任何一個普通的男性朋友毫無區別,甚至時不時地還會有些嫌弃的說她什麽沒有空間思維,腦子不變通什麽的。

  裴鬧春在研究後分析得出了結論,在上輩子,對於裴一飛而言,何依依更像是生活的重心和「唯一的一道光」,這說法是挺肉麻,不過也很貼切,上輩子的裴一飛,去的是不重視學習,甚至有不少社會青年的學校,他考得好,反而會讓他加倍的不合群,後來去了中專,身邊的人也是魚龍混雜……這些情况,綜合導致了,在他家之前,真正和他關係緊密的朋友,有且僅有何依依一個,而且對方很能理解他的種種心情變化。

  可這輩子裴鬧春及時地回來,裴一飛沒這麽怨天尤天,也沒有這麽强烈的親情缺失,後來去生民中學,考得好又被老師保護住了,身邊的同學,大多時常向他詢問問題,也很認可他的學識,對他來說,何依依是重要的朋友,可已經不是那個唯一,兩人的聯繫沒那麽緊密後,感情也沒有能供給變質的土壤。

  而且……

  這輩子的裴一飛,最大的願望,就是發財、發大財,讓奶奶和爸爸能够好好休息,也能了了他們兩人那關於「出息」的遺憾。

  所以何有爲的那些糾結,根本就只是白擔心罷了。

  外頭的糾結,裡頭幷不瞭解,何依依和裴一飛是一塊進校門的,他們要去找各自的老師領取准考證,臨要分開時,何依依猶豫地開了口:「一飛,我打算要考h城大學,你應該會去b城吧?」她有些遺憾,對她來說,裴一飛是個非常珍貴的朋友。

  「嗯,應該會。」

  「那你加油考試!爭取考到個狀元!」何依依笑著替他打氣,聲音有些悵惘,不知爲何,她總覺得從某一刻開始,她失去了一個重要的朋友。

  「會的。」

  看著裴一飛要走的身影,何依依忽然又開口:「那你要考什麽專業?」她回憶著從前和裴一飛聊過的話,小學的時候,他說過一次,他想要去讀中專學修車,現在呢?是去學機械方面嗎?還是材料、設計……她想著所有和汽車搭上邊的專業,然後在聽到裴一飛的答案後張大了嘴,很是驚愕。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4
94、炮灰男配的沒出息爹(十三)~(完)

  六月還沒完全結束, 這c城已經是進入了盛夏,除了那些個自帶耐熱體質的,幾乎個個都換上了凉爽的短袖薄衣,出門在外時,恨不得貼著路邊走,只要能少曬一些, 就少曬一些, 但凡是從家中出來的, 甭管做了多萬全的準備, 也能登時一身都是汗水。

  門口的水果店,在大中午的,也沒有什麽客人, 店鋪裡立了個風扇, 幽幽地轉著, 只是不知是用了太多年還是什麽原因,偶爾間會發出機械嘎吱的聲音。

  裴奶奶正坐在收銀台前頭,帶著個老花眼鏡,慢條斯理地整著眼前的果籃, 水果店裡的果籃,價格幷不算太便宜,賣出去一個就能掙下不少錢,店裡老闆和店員都說好了,根據業績,每天會給適當分紅, 裴奶奶每天只要閒著,便會變著花樣地在那收拾果籃,或是調整擺放的水果種類、數量,或是研究怎麽把那果籃包裝得更加精美。

  可今天,她却格外地神思不屬,每收拾一會,就要坐在那發會待,像是有什麽心事一樣,事實上裴奶奶哪有什麽心事,她所有的煩心,都是因爲今天就要出來的高考成績,她特地在日曆上做了記號,生怕自己忘記日子,可又聽裴一飛說了一嘴,什麽今年可以網上查分、也可以電話查分,按照往年的習慣,估計沒那麽快能查到,要她照常一樣,別擔心,查到了就會過來。

  她對著眼前的時鐘,事實上現在才剛過十二點,按照孫兒的說法,起碼還要等這麽幾個小時,才能等到成績出來,可她這顆心呀,那叫一個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

  「媽。」

  年紀大了,天天幻聽,裴奶奶嘆了口氣,這一抬頭,看見出現在門口的是滿頭是汗的兒子,他看起來像是很激動,手還扶著門呢,就開始喊人了。

  可裴奶奶比他還更要激動,她立刻站起:「鬧春,這……這成績出來了?」另一邊,在屋子裡收拾水果的店員也探頭出來了,他們平時可都聽見裴奶奶說了,她的孫子成績很好,是個很優秀的人,裴奶奶人緣好,這回裴一飛高考,他們還幫著她換出了高考那兩天的假期呢。

  「嗯,出來了!」裴鬧春匆匆地從家裡跑到樓下,雖然距離不遠,可這激動得砰砰亂跳的心,要他格外地覺得熱。

  這時裴奶奶也顧不得兒子熱不熱了:「一飛不是說了沒有這麽早出來嗎?我就知道你們糊弄我!」她有點生氣,早知道今天早上就待在家裡等了。

  「不是,這成績還查不到呢……」

  「查不到你和我說出來了?」裴奶奶完全不能理解,甚至有點上火,「那就去查啊!」

  裴鬧春耐著性子解釋:「現在成績是還查不到,可一飛考得好,他們老師那邊先收到消息了,就把成績報過來來了。」

  「考得好?」裴奶奶迅速抓到了關鍵詞,屏住呼吸,很是緊張。

  「嗯,媽,一飛是今年全市的高考理科狀元!」裴鬧春也是樂壞了,繞了老半天,才把這最該說的重點說了出來。

  「什麽?」裴奶奶一楞。

  裴鬧春以爲裴奶奶沒聽懂,他耐著性子解釋,「市理科高考狀元的意思是他在市裡頭考得是最好的一個……」

  「我怎麽不知道!不用你給說。」裴奶奶瞪了兒子一眼,手上東西利落一放,臉上便全是喜氣洋洋的模樣,「我先回去一下,晚點和店長說啊!」

  「行,恭喜你了啊,裴奶奶。」那裡頭那倆店員神情真誠,笑著恭喜了回去,倒是很配合,「等回去了,可要好好地犒勞犒勞一飛!」

  「好,謝謝你們了。」得到回應後,裴奶奶便也即刻拉著兒子,脚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就趕去,時不時地喊嫌弃的說上兩句,「怎麽就不知道打電話,還這麽麻煩跑一趟。」

  裴鬧春苦笑著解釋:「電話啊,現在用不了,一飛沒有手機,學校那邊的電話全打了過來,現在我把手機留在家裡,讓他應付呢,這不,只能自己下來找你了。」再說了,裴奶奶對手機老用不慣,時不時地便不小心按到什麽靜音鍵,漏接了好些個電話呢。

  「我懂。」裴奶奶眉開眼笑地,以往她可是看過裴家族譜的,往上追個十幾二十代,就沒出過一個狀元,最厲害的也就是個秀才、進士的,現在她孫子,可是全市考最好的,和古代那狀元,想來也差不離了!她開始思索,要怎麽去表示她激動的心情,是包個紅包呢,還是買個禮物,對了,還有謝師宴,這可一定要請!

  當然,此時的裴奶奶幷不知道,在接下來的這一段時光裡,她根本顧不上這些,和裴鬧春單單是應付市裡電視臺、報紙的採訪、各式獎學金的領取,就已經差不多要一個多禮拜了。

  ……

  c城這地界,很講究各式各樣的習俗,在每年的農曆五六月間,便會有這樣的一個日子,是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上一頓的,具體是哪路神仙的誕辰,或是什麽講究的日子,流傳至今,已經說不太清楚,隻曉得到了日子,就準時出現,圍著桌子,痛痛快快的聚餐一頓。

  在裴家,自裴爺爺那一代,一家人便已經分開,後來無論是什麽祭祀、節禮,都是各辦各的,除了每年清明是要一家子一起,其他便也很難再找到聚在一起的機會。

  今年的五月初七,便是這麽個聚會日,裴二爺爺在家裡攤開了三四桌,打算趁這個日子,把久沒有聯繫的一家人喊到一起聚聚,結果不太盡人意,他大嫂那,和平常一樣,一接電話便即刻回絕,說是自己忙,不過裴二爺爺沒信,只覺得大嫂還在爲當年的那場小輩頂撞長輩的衝突耿耿於懷,三弟和小妹倒是一口答應了,只是再下頭的小輩有的工作不方便請假,便也直接說了不來。

  自家的小聚,都是准點開桌的,前頭的大屏led電視已經打開,他們開了酒,端坐著,正要開吃,習慣性地將電視調到了c城頻道,平日裡,這電視的打開,也不過就是被當做聽聽聲音,可今天一打開,一屋子的人目光都粘在了上面,因爲出現在電視上的這一家人,他們真是陌生而又熟悉。

  這個點,本地頻道,播出的是晚間新聞,畫著標準新聞主播妝容的女主播正在播報著今日的新聞:「……今年的市高考理科狀元是就讀於生民中學的裴一飛同學,他以……」

  「裴一飛?」二爺爺脫口而出地便是疑惑,裴姓不算是大姓,更別說加上一飛這個名字了,「大嫂家的一飛今年幾歲,是今年高考嗎?」

  「……好像,好像就是今年吧。」裴姑奶奶費勁地想了想,總算隱約回憶起一些,畢竟他們也不可能天天去掰指頭算著小輩的年齡。

  電視已經切換到了採訪界面,首先出現的是裴一飛和他的班主任,對方正衝著電視反復表揚著這個學生的優秀,誇贊他平時的學習態度,若不是有攝像機在前頭,沒准裴一飛早就害羞地低下了頭——天知道,班主任嘴裡說的那個優秀學生到底是誰,他怎麽不知道自己平時那麽勤學苦讀,每天晚上挑燈夜讀到兩三點呢。

  「在學校教育之外,家庭教育也同樣重要……」伴隨著介紹詞,鏡頭一轉,拍到的是裴一飛的家,正對著鏡頭的沙發那坐著三個人,位於正中的,正是穿著校服的裴一飛,左邊的裴奶奶穿著一身新買的紅色碎花上衣搭上輕薄夏褲,頭髮都精心地梳了梳,右邊的裴鬧春,則穿的一身簡單的西裝,看起來很正式,他們跟著記者的提問,便開始說起了家庭方面對裴一飛的支持。

  裴奶奶這從頭到脚的裝扮,都是採訪的前兩天,才特地到商場裡去置辦的,這也是頭一回,幫她買衣服她一句拒絕的話都沒有,雖然看到花錢的數目就肉疼,可畢竟是要上電視,該花的錢還是要花上一些的。

  至於這回採訪要說的話,雖然採訪的記者是要他們自由發揮,可在拿到問題後,家裡早就模擬採訪了能有個幾百遍,個個對要說的話倒背如流了。

  「我是一個普通的建築工人,平日裡不能給我的兒子什麽學業上的指導,更多的還是靠他支持,我認爲作爲家長,在重要時期,最該做到的,就是信任,减少他們的心理負擔,盡可能的給予一些支持和關心……」

  裴奶奶也清了清嗓子:「孩子讀書辛苦,我們做大人的,也就能做點後勤工作,高三的時候,一定要補足營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一定要把這身體給顧上了,才能更專注地投入於學業。」

  他們都是根據自己的情况實話實說,倒也沒做什麽誇大,雖然記者在事前的採訪時,便深入提問過他們,詢問有沒有什麽他們促進孩子學習的事情可以分享,可他們倆都編不出來,說到底,讀書大多還是要靠自己,家長能做到的,也就是別拖後腿,好好支持,僅此而已。

  電視上的裴一飛神態自若,正將話題引到下一個:「……所以我也和學校的老師溝通了,我想把我的學習經驗分享給學弟學妹們,等到過幾天,我和幾位高分的同學,便會做一個學習分享會,到時就在生民中學召開……」

  裴一飛說的,其實是他和幾個朋友一起搗鼓的一個小事業,他們火箭班的前幾名,這回高考都沒發揮失常,全都位於市區前列,再加上他們和從前火箭班的學長學姐都還保持著聯繫,有了這麽廣的人脉,他們要做的是一個假期補習班,每年寒暑假準時開辦,授課老師是剛高考或高考完沒兩年的學長學姐,負責做簡單的未來指導——僅就他們所瞭解到的學校、專業做一個簡單的科普;以及針對性的學習成績查缺補漏,廣告還沒打出去,已經有不少學生聞風而動,趕著來報了名。

  裴鬧春先頭出錢只是想支持兒子的事業,却沒想才幾天,就已經能看到回本的希望了。

  當然,鏡頭外的人,幷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廣告,不少還記下時間地點,打算慫恿自家正在讀高中的孩子到時到那去看一看,跟人學習點經驗。

  除却不知事、不認人的裴家小輩還在嘮嗑聊天,這屋子裡已經是一片安靜。

  三爺爺挺感慨:「沒想到一飛成績這麽好,若是大哥泉下有知,肯定很爲他高興,咱們裴家,又出了個厲害的讀書人。」上一個,是裴姑奶奶家的阿鴻。

  「是啊。」時間一晃而過,也爲記憶帶上了模糊、美顔的濾鏡,裴二爺爺現在想起來當年放狠話的裴一飛,也只覺得是在看孩子一樣,「我以前還真沒想到,可能我們這些小輩裡頭,最有出息的就是一飛那小子了,只是這鬧春上電視也不知道好好說話,什麽建築工人,人家也沒問,幹嘛非得要提?」

  裴姑奶奶也點頭:「晚點我給大嫂打個電話,到時候讓阿鴻去和一飛聊一聊,阿鴻他可是h城大學畢業的,讀到研究生了,對這些個學校裡的事情很精通,鬧春家裡頭連個知道學校事情的人都沒有,也不懂得來問,也真是不把孩子的事情放在心上!」

  「嗯,是該這樣,大嫂沒想到就算了,鬧春這也沒想到。」三爺爺也開始替裴一飛操起了心,「還有搞什麽學習經驗分享,我都聽人說過了,這好學生,學習經驗都改自己捂著,哪有隨便到外頭去說的,再說了,不也該先來教教家裡的弟弟妹妹嗎?」

  「也真是,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大嫂也不知道和我們說上一句,要不是今天看電視,我們都還不知道呢!」裴姑奶奶想起這茬,心裡有點堵,她是知道大嫂在記挂什麽的,當年一飛在那麽多人面前頂嘴,她都沒放在心上,怎麽反倒是大嫂放在心上了呢?

  三爺爺當年事發時不在場,事後聽過一嘴,也只以爲是女人家之間計較,甭管是大嫂還是小妹,還是不够大氣:「沒事,估計是忙忘了,過後肯定會說的,到時沒准還要我們幫忙,這選專業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還要考慮以後的就業,就怕他們不知道考慮,到時候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

  「對頭!」二爺爺很是持重地點了點頭,他和弟弟妹妹的想法一樣,總覺得這些小輩不够成熟,需要他們來指導一番,「這鬧春啊,也真是不懂事,你說說,現在還在做建築工人,等到時候來,我非得再說說他不成,都幾歲的人了,這種苦力活,能幹多久?年紀大了,落得一身毛病看是要怎麽辦!再說了,這說出去,就是不好聽!」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活像是這停頓了六年多的來往,從來沒有暫停過一樣,宴席中也沒人考慮過,他們操心的這些,究竟對於裴鬧春一家,有沒有那麽重要。

  同樣在看電視的人可不止裴家這頭,晚間新聞向來是c城很多人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保留節目,就在何家,這時也正播放著新這個節目。

  何依依高考的成績不好不壞,勉强蹭上了本一綫,雖然去不了太好的學校,可也能報上z城的師範大學,同何有爲在同一座城市,這也算在預期之中,何家人挺爲她覺得高興,再者,以何家的家庭條件,若是實在考得不好,那就送到國外去留學,總是有路可走。

  在高考結束後,何有爲正式地和何依依告白了,她遲疑了很久,沒有答應,何有爲在她面前發了大火,可她依舊沒有動搖自己的心。

  她心裡的想法很複雜,像是一汪被攪亂了的湖水,不斷地泛出層層地漣漪,她幷不覺得,和繼兄在一起,會和父母的心意,她能看出,繼父對繼兄的期望很大,再說,他們現在已經是名義上的兄妹了。

  「依依,你看,你裴叔叔和裴奶奶呢!」蘇美芳剛咽下嘴裡的飯,便看到電視上的熟悉人影,她笑著往那指,「你上回和我說一飛得了狀元,我還特地發了信息去祝賀他呢,就是不知道以後一飛要去哪個學校、讀什麽專業了,你們倆從小就有緣,沒准到時候還能撞上呢!」

  何依依一僵,她能看到坐在自己正對面的哥哥,臉色格外地陰,只要稍微熟悉他一點,一眼便能看出此刻的他是正在生氣的狀態,那天她拒絕何有爲之後,對方說了些沒那麽好聽的話,直說她是心裡有裴一飛,這才拒絕的。

  可何依依心裡門清,她和裴一飛之間,清清楚楚,兩人只是朋友——再說了,就算她真對人家有意思,人家也不見得就非要中意她呀?只是這句話,當然不能直接和哥哥說,對方肯定要翻天。

  何有爲輕描淡寫地開了口:「你們約好了要去一個學校嗎?」他根本沒有想過,繼妹會拒絕他。

  「沒有。」何依依立刻否定,「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去z城,我强兩天問過裴一飛他們班同學,說他成績很好,應該會去b城大學……」

  「那可真是一個好學校了。」蘇美芳點了點頭,又問,「那一飛要學什麽專業呢?他是理科的,可以選擇的估計還挺多,以前那孩子也沒提過想去哪裡。」

  「他啊……」何依依沉默了會,說出了那天高考前她從裴一飛口中得到的答案,「他要去學法律。」

  「法律?」蘇美芳忍不住反問,「我還以爲這專業是文科生學的呢,那也好,出來做個法官、律師也很不錯。只是我還真沒想到,一飛這孩子居然想選法律。」

  我也沒想到,何依依在心裡回答,這和從前裴一飛說過的簡直是南轅北轍,她知道人的想法會變,可從未想過,會變這麽多。

  事實上,何止是他沒想到,就連裴鬧春也預想不到。

  上輩子的裴一飛,沒讀大學,去的是職業技能學校,學的是修車方面的工作,後來運營的事業,也和專業有關,這輩子雖然讀了高中和大學,可他一直認爲,這專業的選擇,應該差不太過,估摸著不是什麽機械設計製造及自動化類的、就是什麽材料類的,再不,就是在大部分人眼中,能更好更快賺到錢的金融方面的專業。

  可法律,這也差太多了吧。

  裴鬧春問過兒子好幾回,却始終沒有得到答案,裴一飛只是這麽站著,露出個神秘莫測的笑容,只說要爸爸猜,絕不主動給什麽提示,裴鬧春是絞盡腦汁都猜不出,最後只得舉手妥協,在確認了這是兒子審慎思考的結果後,他也選擇了同意和支持。

  今年的填報志願同樣是在網上,裴一飛在小心翼翼地確認終於將自己選好的四所大學盡數填上,雖然早知道自己的成績應該沒什麽問題,可像是這樣的事情,還是很需要慎重。

  填好志願後,便只等錄取,這兩天他的補習班事業,已經搞得如火如荼,初步算下來,就這兩個半月的功夫,他能分到手三萬左右——這也是因爲他算是主要的領導和投資人的原因,像是其他參與來的同學,大多是按工資結算,拿個三五千這樣,除去要還給爸爸投資的部分,留在自己手上的,還能有個兩萬出頭,足够支付大學第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了,而且有不少學生和學生家長反映良好,甚至有念頭想要提前預定寒假和明年暑假的班次,他已經就培訓班的牌子去做了個工商登記,開辦了屬￿自己的第一家公司。

  而這些,都是在裴一飛的計算之中的,還在高三的時候,他就開始操心起了父親和奶奶的年紀,他想了很久,他得早些自立,首先能利用起來的便是這個暑假,他多賺一塊錢,奶奶和爸爸便能少賺一塊錢,他的目標是在本科畢業前,能給每個月往家裡交些生活費。

  現在看來,這個目標沒准能提前達到,他在高考時發揮很好,得了市理科狀元,獲得了市裡、區裡相關單位的表彰,還從學校及學校投資人那獲得了不少獎金,單單這些加起來,就已經有二十來萬了。

  「爸,奶奶。」裴一飛從屋裡出來,外頭的奶奶正臉色不好地挂上電話,「怎麽了,奶奶,什麽事要你不開心了?」要知道這段時間來,奶奶每天都是大笑臉,還是頭一回臉色這麽不好看。

  「沒什麽,一些不用理會的人罷了。」裴奶奶扯了扯嘴角,沒多解釋,本來孫子考得好,她心情好,很多事情也不想計較,可對方這一通電話,便開始指點江山,甚至又對兒子的工作說三道四,要她是一下晴天轉雨,既然他們這麽嫌弃他們家,那很簡單,就別聯繫了,反正大家各不耽誤,好自爲之。

  裴鬧春猜到電話那頭是誰:「沒事,你奶奶會處理,你放心。」他開始念叨起了別的,「我聽人說,去大學都要買個什麽筆記本電腦手機的,咱們過兩天去電腦城挑一挑,給你買最近很流行的那個什麽蘋果4s!」

  雖然他們都挺節約,可也不會在裴一飛身上省錢,該買的還是要買。

  「爸,我們先不說這個,你們做好,我有話想和你們說。」裴一飛向來老成,難得露出點孩子氣的得意表情,他坐在沙發上,等著父親和奶奶落座。

  「怎麽了?」

  「我這回獎學金不是獎了二十二萬五嗎?還有我在暑假辦的這個補習班,也能賺個兩萬……」

  裴奶奶立刻鼓掌,非常捧場。

  「我的意思是,我現在已經能負擔起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了,我也相信,等我到了大學,我還能再賺錢。」裴一飛說得情真意切,「爸爸,你和奶奶兩個人,都爲了我,爲了我們這個家,每天早出晚歸,辛苦賺錢,是不是有時候也能歇一歇呢?」

  「以後的事情不要你們擔心,都包在我身上。」他拍了拍胸膛,「我來買房,我來買車,以後都由我來,你們可以開始輕鬆地過些自己喜歡的日子。」

  裴一飛沒嫌弃過父親和奶奶的工作,只是奶奶和父親年紀漸漸大了,他有些捨不得他們那麽辛苦。

  「一飛,你真是個好孩子。」裴奶奶很感動,眼眶都有些紅,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孫子,考了狀元,又這麽懂事,心裡的感動,一時也說不盡了,「不過你也放心,奶奶自己有分寸,我去水果店幫忙,活真的不累,哪天干不動了,我就回來休息了。」

  裴鬧春也同樣感慨:「你這孩子。你啊,懂事得爸爸都心疼了。」他笑著,「不過你爸我現在可才四十歲出頭的人,還能幹很久的活呢,再怎麽樣,也得做到退休年齡吧?你要相信爸,就算一事無成,這起碼還是得養家糊口的,這個家,現在還輪不到你來擔著呢!該是我的責任啊,就得是我來,別以爲自己成年了就了不起啊,在我心裡,你還是那個混孩子。」

  「一飛哪裡混了?我們一飛可乖!」裴奶奶拍了下兒子,很是不滿,决不允許裴鬧春說孫子壞話。

  「行,我們一飛是乖孩子、好孩子。」

  裴一飛聽著這滿耳朵孩子很是無奈,嘟囔地抱怨了一句:「我才不是孩子呢!」又開口,「不過我很快就能承擔起這個家了,到時候你們可別再這樣,怎麽都不肯讓我擔責任了。」

  「好。」裴鬧春和裴奶奶相視一笑,當然同意。

  裴一飛看著眼前他最愛、最珍視的兩個人,在心中暗暗做著承諾——

  爸爸和奶奶這麽辛苦,全都是爲了他,他一定要早先立起來,分擔著家的責任,然後讓爸爸和奶奶,過上更好的生活,他要給他們買房,買車,讓他們像別人的爸爸、別人的奶奶一樣頤養天年,過得安逸……

  「對了,一飛,你後天能請半天假嗎?」裴鬧春忽然記起什麽,開口便問,打亂了裴一飛的思緒。

  「有的,早上可以嗎?我下午要給學生上課,怎麽了爸。」裴一飛疑惑極了,家裡難道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他印象裡,應該是沒有的呀?就連謝師宴,也在上個禮拜周六的晚上辦完了。

  裴鬧春很是隨意地回答,沒把這事情放在心上:「哦,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家裡錢存得差不多了,够一個首付,我和你奶奶商量好了,打算在新開發的西區樓盤那,給你買個單身公寓,或者是小的套房,和中介約了後天看房子呢。」

  哦,看房子啊……裴一飛正喝著水,竟是直接嗆到:「買房?」

  「對,買房,爸和奶奶也做不了什麽,也就能替你付個首付了,等你畢業了,這房貸估計還得剩下不少呢。」

  裴奶奶也挂著笑:「我和你爸,也就做到這了,至於什麽車子啊,還得靠你自己。」

  裴一飛:「???」

  這和我想的根本不一樣好嗎?難道不該是我承擔起家裡的責任,然後等我畢業後,存點錢,替家裡置辦家業,未來給爸爸和奶奶都買上房子車子,讓他們幸福過日子嗎?

  裴鬧春像是有讀心術,一下看穿了兒子的想法般凑了過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小子,別心事這麽重,你爸雖然啊,沒什麽出息,可還是能承擔起一點替你未來考慮的責任,雖然可能不比那些條件好的人,全都一步到位,可多多少少,還是能幫上一些。」

  裴一飛看著父親,忽然笑了。

  ……

  每年一到冬天,便是老人們最挨不住的季節,c城的冬天算不得太冷,可是格外潮濕,那陰冷的感覺,能要人冷到骨子裡去。

  「鬧春,又是誰來啊。」裴奶奶窩在沙發那,脚下踩著的是裴鬧春網購回來的什麽過冬神器,膝蓋上還蓋著毯子,正看著電視裡跌宕起伏的劇情,跟著心神牽動。

  「還能有誰。」裴鬧春挺無奈,手裡拿著鼓鼓囊囊地兩大包山貨進了屋,放在了地上。

  「又是一飛的當事人?」

  裴鬧春點頭:「是啊,外頭這麽冷,我還想讓他進來暖暖身子呢,他怎麽都不肯進來,東西我也不想收,可他丟了就跑,我實在啊,逮不住人。」他正對著的位置,是客廳邊角的位置,這原本是空空蕩蕩,一到過年的時候,便被人送來的東西塞得滿滿,這還是母子倆收過幾輪的結果,這眼看就要放不下了。

  裴奶奶與有榮焉:「咱們一飛做的這些是好事!所以別人才這麽感謝他!」

  「是啊,不過這東西太多,只能等他回來再說了。」裴鬧春挺認可,也跟著回到了沙發,繼續看起了電視劇,母子倆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是裴一飛兩年前置辦的,統共有三百多平方,四室二廳,空間很大。

  看著電視裡,男女主人公結婚的場景,裴奶奶感慨頗多:「你說咱們家一飛什麽都好,就是這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不找個對象,要是有了對象有了孩子,那才叫一個十全十美!」她平日裡很少催孫子,只有在私下裡和兒子說話時,才會提到這事情,畢竟母子倆早就達成了共識,要少逼著孩子。

  「咱們不都說了嗎?要順其自然,一飛啊,他自己心裡頭有譜。」

  「行行行,就你會說,看電視了。」裴奶奶哼了一聲,便也不再理這個糟心兒子,認真地看起了電視。

  裴鬧春同樣看著電視,想法却飄得越來越遠。

  裴一飛當年說的每一句話,他都在後來說到做到了,他在本科四年間,一直沒有停止過飛翔教育輔導機構培訓的開展,四年的期間,已經足够這機構在c城生根發芽,他也在大四那年,攢到了足够的資金,正式將這寒暑假兩期開班的機構,發展成長期機構,聘請、挖角到專門的教師,爲學生提供專業的輔導,單單飛翔教育輔導機構,就爲他提供了大量的營收。

  本科四年的法學學習,他一直順風順水,績點位列第一,年年國家獎學金,大四時便直接保研到了同校的研究生,可以說在賺錢的同時,他絲毫沒有耽擱自己的學習,畢業後,他便經由研究生時的導師介紹,到了b城當地的一所律師事務所工作,三年後,積累到足够的經驗和人脉的他,和另外兩個同校畢業的學長一起合夥,另起茅廬,開辦了屬￿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發展至今,已經規模頗大,在業內很有名聲。

  而裴鬧春也是在兒子畢業,開始工作後,才瞭解到裴一飛當年選擇去讀法律的原因,幷不是單純的覺得這個專業賺錢——因爲他自認自己哪怕沒有學相關專業,也有其他辦法賺到錢——而是因爲通過這個專業,他覺得自己能回到過去,替自己實現一個曾經的「夢」。

  他在接正常的民事訴訟案件之餘,免費的做了不少公益案件,而這些案件,全都和勞動爭議有關。

  他替無數被拖欠薪水,又不知道要如何和老闆打交道,討薪無望甚至想跳樓的工人做免費起訴,盡可能地提前凍結、保全對方的財産;替無數對法律不够瞭解,被老闆的霸王合同糊弄,最後錢沒賺多少,還落得一身病的工人做免費的諮詢,也帶著他們申請相關的勞動仲裁;替無數在工作中受到損傷,却不知用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最後拿了幾千一萬,連日子都過不下去的一綫工人提告,爭取應得的補償……

  在平日,哪怕他工作再忙,也會主動地和工會溝通,爭取能進工廠做簡單的法律科普,也在網上宣傳勞動法的相關知識,當然,這一開始幷不容易,還受到了不少阻礙,不過這幾年來,一切已經越來越好。

  事實上這樣的行爲有些傻,適當的公益案件,律師大多會去辦,可像他這樣本末倒置,甚至公益案件比重遠大於收費案件的,其實不能算太多,更別說還見天地去做免費普法宣傳、法律諮詢的了。

  也許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幾乎每年遇到節日,裴家都會堆滿了各地的山貨,甚至有的離開b城很久,還會郵寄過來,東西價格幷不高,可意義却很深重。

  裴鬧春沒問過兒子爲什麽要這樣做,可他心裡大概有了猜測,也許是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在聽見自己父親訴說的那段平淡經歷時,生出了諸多感慨,他想用他的努力,讓更多像他父親一樣有點「傻」的工人,得到自己應該得到的東西,所有的努力奮鬥不被辜負。

  他想,應該是這樣吧。

  現下,裴家已經定居在b城了,他們住的這套房子,正是落戶在裴鬧春名下的,而在c城老家還有套差不多大的,是落戶在裴奶奶名下的,現下一家三口,統共有兩車三房,生活無虞,正如那個小男孩一時衝動時大聲說地那樣——他以後果然,替他的爸爸和奶奶包辦了養老,讓他們在退休的年齡,得以休息。

  當然,裴鬧春和裴奶奶都有些閒不下來,只是擔心裴一飛一個人在b城闖蕩,辛苦了也沒人關心,最後糾結之下還是來了,b城的工作機會不太多,現在兩人都在裴一飛的教育機構分公司兼職,外人當然不知道,兩人一個保潔、一個保安,其實正是大老闆的父親和奶奶。

  「爸,奶奶,我回來了。」裴一飛一進屋,便帶來了也一陣冷風,他迅速地關門,走了進來,一邊解著圍巾、脫下西裝,一邊笑著說話,「今天晚上,我準備給你們露一手,我最近可學了一道羊肉湯,特別厲害。」

  回到家,家人在一起,縱然再多的辛苦,也會像泡泡一樣,冒出來,却又很快消失在湖面。

  ……

  [第十三考核世界合格。]

  熟悉的提示音準時響起,從未吃到,裴鬧春慢慢地睜開了眼,這輩子的裴奶奶格外長壽,一有小毛病就被押著到醫院的她,什麽病症都得到了及時的治療,她身體康健地活了很久,然後頗是滿意地看到自家的曾孫女出生。

  裴一飛後來,娶的是同學校的一個學妹,對方從律師事務所跳槽出來,創業途中和他有不少溝通,兩人之間只差五歲,在裴一飛四十歲,對方三十五歲那年結了婚,裴鬧春和裴奶奶那時早就沒什麽催生催婚的心了,不過小夫妻兩人都挺喜歡孩子,在去私立醫院做了專門的身體評估,又做了充分的備孕後,成功在婚後第三年,生下了個可愛的小女孩。

  裴鬧春便這麽看著自家兒子成了個傻爸爸,天天地圍著老婆和小棉襖轉,當然,他也同樣地成爲了個「孫女奴」,一家一起,把小孫女捧上了天。

  他活到了八十五歲,彼時小孫女都已經上大學了,她倒是沒和父母一樣去學法律,反倒是去學了智能機械,說要研造出什麽智能車來,總之說了好多,他後來上了年紀,腦子轉不過,也聽不太懂了。

  他看著已經是個准老頭的兒子帶著兒媳和小孫女在他床邊紅了眼,只是用最後的力量揮了揮手指便合上了眼,這輩子,值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4
95、被遺忘的世界(一)~(三)

  「醫學的每一次發展, 都意味著許多曾經被宣判死刑的病症得到了治療的可能,只是有些病症,依舊在人類無法企及的區域,他們或許不致死,却要人比死還痛苦……」

  聲音是從電視裡傳出來的,現下播出的, 正是個醫學訪談節目, 現下正是採訪前的例行介紹。

  夏天的午後, 總是悶熱得厲害, 立式的風扇開到了最大檔,呼呼吹出的風,却也帶著獨屬￿夏日的悶熱味道, 像是在這樣的天氣, 除却流不完的汗水外, 讓人的心情,也跟著變得越發煩躁起來。

  正葛優癱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是個大概七歲左右的小男孩餘澤一,剃著個標準的板凳, 皮膚挺黑,一看就虎頭虎腦地,他正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若是在平日,他老早就跑出去玩了,可今天, 媽媽不知道爲什麽神神秘秘地出去,叫他乖乖在家看點書,他也沒什麽可做的,便向看看電視,結果哪知道,這翻來覆去,一個他感興趣的節目都沒有。

  正當他發著待的時候,那小耳朵便一動,及時地接收到了門鎖那傳來的鑰匙轉動的聲音,這大概也是所有孩子的天賦技能,他立即一蹦三尺高,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衝到電視機面前關上電視,又將遙控器放回原來的位置,整理好「犯罪現場」後,便慢條斯理地進入進入房間,裝作剛剛出來。

  完美!

  「媽,你回家了。」餘澤一才「剛」從屋子裡走出來,他看著正在關門的媽媽,沒忘又補上一句,「我剛剛在看書,沒聽見你開門的聲音。」他當然還太懂,什麽叫做欲蓋彌彰,只是偷偷地拍著胸膛,暗地裡對自己說好險好險,差點就被發現了,可這回過神,才發現媽媽的狀態好像不太對,「媽,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沒事。」裴寶淑才剛換好了鞋,她臉色慘白,看上去挺虛弱,像是站不太穩一樣,正一手扶著墻,勉强站住。

  餘澤一看到這樣子,著實緊張,他忙不迭地跑進了厨房,那有裴寶淑每天早上起來燒的水,他打了一杯,匆匆地跑到了還沒走動的裴寶淑面前,往她手上塞著水:「媽媽,你快喝點水!」每次不舒服,不管是媽媽還是爸爸,都會倒點水給他喝,他開始回憶起幼兒園老師說的話,夏天如果出去運動,可能會中暑,萬一媽媽是中暑了,該要怎麽辦呢?

  裴寶淑喝著水,剛剛錯亂的思緒,總算稍微鎮定下來,臉上慢慢地恢復了血色,可神情還是同往常不一樣,很是恍惚,她勉强地擠了個笑容:「沒事,澤一,媽媽就是有點累,我到房間裡去休息休息就好,你別擔心。」

  「……媽,你真的沒事吧。」餘澤一憂心忡忡地看著媽媽,總覺得她是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自己身體不舒服。

  「真的,我真的沒事,不說了,我去睡一覺。」若是平日,裴寶淑只會爲了兒子的體貼懂事感到愉快,可在今日,她却只能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待一會,「你讓媽媽靜靜,好嗎?」

  「……好。」餘澤一退了一步,然後看著媽媽的身影,一點點地消失在眼前,關上了房門。

  媽媽這是怎麽了?

  裴寶淑已經進了房,她沉默地躺在床上,楞楞地看著天花板,甚至開始數起了水晶燈上的吊墜數量,像是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稍微寧靜一些,她才側過頭,就能看見立在床頭櫃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裡頭,她、丈夫、兒子三個人摟成一團,衝著鏡頭笑得甜蜜。

  這就是她曾經一直以爲的幸福的三口之家,現在看來,分外諷刺。

  她伸出手一把將相框壓下,連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直到此刻,她都有些些許不真實感,若不是今天突發奇想地去看了一次丈夫,她估計還能被蒙在鼓裡很久。

  可是接下來要怎麽辦呢?向來雷厲風行,家中所有事務一手包辦的裴寶淑,頭一回地感到了迷茫。

  在最脆弱的時候,眼前頭一個浮現的人不是背叛了她的丈夫,也不是她視爲珍寶的兒子,而是那個,照顧著她長大,總是溫柔地喊著她小名阿寶的爸爸。

  想到父親時,眼泪忽然止不住般地流淌出來,她恨不得現在就出現在父親的家門口,然後抱著爸爸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告訴他,她真的很難受。

  是,爸爸年紀大了,按理來說她不該去叨擾爸爸的,可是在此時此刻,她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告訴爸爸,她相信,不管別人是怎麽想的,爸爸一定會站在她這一邊,如果說世界上有一個男人,永遠都不會背叛她,那便就只有爸爸了。

  ……

  每一次進入黑暗空間時,出現在眼前的人都不大一樣,裴鬧春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便重新到了這個地方,這回站在他眼前的,是個老人,看上去估計有七八十歲,年紀大了,身形瘦弱,可看上去却是精神抖擻,他穿著一套藍白條紋的衣服,衣服胸口的位置上,還有被洗得脫落了一半的紅字字迹,只能看到末尾的兩個字是醫院,其他的便辨識不太出來了,這是套很常見的病人服。

  那老人家一看他,習慣性的伸手在口袋裡摸索,在摸不到東西後,下意識一怔,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背著手——這應該許多老人最喜歡做的動作之一:「不好意思啊,年輕人,我忘了我現在不用本子了。」

  「沒關係。」裴鬧春立刻回答,他只是用沉穩的目光看著對方,等待著對方說出他想要委托的任務。

  「我啊……」那老人家習慣性地說話很慢,「我就想拜托你,告訴我們家阿寶一件事……」他慢騰騰地向著裴鬧春,說完了他後半輩子的遺憾。

  這回裴鬧春要進入的同樣是本小說,小說的名字不算太長,連標點統共也才七個字,叫做《女兒、妻子、媽媽》,這本小說,在出版當年幷算不上大火,甚至有些滯銷,可是在機緣巧合,被某業內影視公司看上改編成電視劇上星後,成爲了當年收視率排行榜前三的電視劇,連帶著書的銷量和作者都跟著大紅大紫起來了。

  小說的內容幷不複雜,講述的是曾經以爲自己的人生順風順水的女主裴寶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她深愛的丈夫餘浩天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出了軌,在外面有了另外一個小家庭,甚至那位年輕漂亮的第三者小姑娘還已經爲丈夫懷上了孩子,深受打擊的她,在回到家後痛不欲生,沉思後决心要向丈夫提出離婚,可壞事,總是接二連三的來。

  回到娘家想和父親傾訴這一切的裴寶淑,忽然發現父親不帶對勁,她當機立斷地帶著父親去當地最大的醫院做了診斷,這才查出來,父親得的是又名阿茲海默症的老年痴呆病,醫生告訴裴寶淑,父親的不對勁還只是個開始,如果病情發展得快,她的父親也許很快,就會將周圍的大部分事情遺忘,甚至出現嚴重的認知障礙,生活不能自理,身邊少不了人來照顧,她沉默地帶著父親回家,這才發現,在她心裡總是偉岸的父親,在幾年間老了許多,看著甚至還安慰著她的父親,她忽然說不出話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裴寶淑那才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餘澤一,一進校門沒多久,就和同學吵了架,甚至扭打在一起,她匆匆趕到了學校,這才從老師嘴裡得知,這段時間以來,因爲她和丈夫之間的問題,兒子飽受傷害,在班裡有個同學,有意無意地說起另一個同學家單親的狀况時,他心裡的怒火便被徹底點爆,和對方打了起來,牽著兒子手回家的路上,裴寶淑慢慢地將不能打架的道理拆開了同他講,可兒子忽然的一句:「媽,你可不可以不要和爸爸離婚。」要她怔在了當場,最後沒能回答。

  當然,這其中還穿插著諸多親朋好友的反對,沒有一個人選擇站在她的這邊。

  最後裴寶淑如所有人的「願」,選擇了繼續維持著這個已經瀕臨破碎的家庭,因爲她不只是個普通的女人,還是父親的女兒、兒子的媽,如果這個時候離婚,她要嘛是把兒子留給已經出軌的丈夫,要嘛就得在父親和兒子之間連軸轉,怎麽想,這都是不可能的。

  電視劇和小說的後半段,基調都是灰濛濛的,配著甚至挺輕快的音樂,却要人一點都看不起來,所有人就這麽看著裴寶淑,每天四處奔波,既要照顧兒子,又要照顧像個孩子的爸爸,還得時不時地和丈夫裝作表面夫妻,去參加各種需要一家出現的場合。

  其中有幾段格外催泪的片段被熱心網友剪輯上網,播放量立刻上了百萬,甚至被人稱爲年度最好哭的視頻之一。

  第一段,是裴寶淑和兒子發生的爭端,已經上了初中的兒子,進入了青春叛逆期,他一方面知道母親很關心他,另一方面,也漸漸忍不住開始厭煩母親遇到什麽事情,就要找他傾訴,對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而言,這樣的壓力,實在太難承受。

  「今天你外公啊,又不懂事了,我明明把藥給他放好了,他却說他丟掉了,後來我翻了家裡所有的垃圾桶才知道,他又記混了,還有,我都和他說了有一萬次了,這紙巾不能吃,也不知道爲什麽,他就是要吃,我有時候想死的心都有了……」裴寶淑早就沒了年輕時的從容,反倒是滿面愁容,絮絮叨叨地,「還有你爸那頭,說好的你的補習費到現在還沒有打過來……」

  「媽,你能不能別說了?」正在做作業的餘澤一忍無可忍,手一用力,那尖頭的水筆直接劃破了紙,他轉過身來,「你說這些有什麽用呢?我也很痛苦,我也很難受啊?你總是和我說你想死、想死,可你再這樣,我也想死了你知道嗎?」他知道媽媽很辛苦,可幾乎每天,他都要聽媽媽說一遍外公的不聽話、外公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然後就是爸爸的不好,最後收尾的,總是那幾句,她快要過不下去了,甚至想死,想跳樓,想出車禍。

  他也快要跟著崩潰了,餘澤一放了話,意識到自己不對,立刻站起,難堪地低著頭:「媽,對不起。」說完道歉的話,他立刻轉身,像逃跑一樣的進了厠所,把門一把關上。

  被留下的是還坐在床邊的裴寶淑,她低著頭,眼睛裡沒有眼泪,只是恍恍惚惚地道:「我知道你也累,可我還能和誰說呢?」

  第二段,是裴寶淑和父親的衝突,她工作的單位是當地的一所初中,家裡的特殊情况,領導也都知道,便給了她照顧,要她去教的政治,除去期末,平日裡儘量免掉了她要在學校的時間,可即便如此,裴寶淑依舊忙到了快要崩潰,工作、兒子、父親,這三者任何一樣拿出來,都足够要一個人筋疲力竭了。

  裴寶淑像平常一樣,到父親家裡替他收拾,她一進屋,父親便很是警惕防備地看著她,甚至說些什麽要叫「爸爸」來打她,是的,那時的父親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像是回到了過去一樣,時常左顧右盼尋找著早就過世的爺爺奶奶,她試著要給父親喂飯,可他雖然人不舒服,可力氣却還是格外地大,努力掙扎,直接把飯碗打翻,說什麽這些飯他不吃什麽的,裴寶淑被潑了一身的飯菜,她試著再打了點喂,却也還是這樣,到了這時候,她終於忍無可忍了,指著父親責駡了起來。

  「爸,你看到沒有,又弄了我一身,那這樣你到底還吃不吃?你知不知道我也很辛苦,我每天過來和你這樣折騰,我很痛苦啊!」看著父親迷茫的眼神,裴寶淑越發地難受,「我請別人來替我稍微看著點你,人人都嫌麻煩,我只能自己來,可我就一個人,我沒辦法把自己切成那麽多塊了,我快要受不了了你知道嗎?我真的快瘋了。」

  ……良久的沉默後,她的父親忽然哭了,像是個孩子一樣,哭得越來越大聲,許是被嚇著了,還一抽一抽的,縮著手脚的樣子,像是很恐懼。

  裴寶淑看了父親很久,蹲下身來,一邊掉著眼泪,一邊收著一地散落的飯菜碗盤,眼泪砸在地上,悄無聲息。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裴寶淑比同齡人要老得多,她過得很辛苦,却也沒有人能體會她的辛苦。

  後來,餘澤一長大了,高考結束後,他同裴寶淑談了很久,他告訴媽媽,他錯了,當年不該攔著媽媽離婚,也不該在媽媽最辛苦的時候,和她發火,不理解她,這麽長一段時間,他對父親的心也終於冷了,他告訴媽媽,離婚吧,這聲支持,遲到了很久、很久。

  裴寶淑選擇了離婚,她直接上了法院,幷提交了餘浩天在外頭置辦家庭的證據,最後在漫長的官司後,成功離婚,獲得了屬￿自己的自由,就在她獲得自由,馬上要迎來新生活的那天,她的爸爸在家裡摔了一跤,重重地倒到了地上,生命垂危。

  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裴寶淑早就很少和父親說話,因爲父親總是什麽都聽不懂,她筋疲力竭時,也會因爲父親的任性,不由自主地發了脾氣。

  可在發覺父親生命垂危的時候,她後悔了,悔不當初,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跟上了父親的救護車,不斷地道著歉,抓著父親的手,說對不起爸爸,對不起,當年父親能把不懂事的她養大,她却沒法同樣的回報父親。

  然後躺在急救床上的父親用力地甩開了她的手,他張開手在空中摸索,嘴中念叨著什麽。

  「爸,你在說什麽呢?爸!」

  老人已經發不出太大的聲音:「……阿寶,阿寶呢。」

  她聽見了父親在喊他,立刻抓住了父親的手:「爸,是我,我是阿寶啊。」她努力把眼泪擦乾,想要擠出笑看著父親,可她的父親始終沒認出她來,只是別開頭說:「你不是我的阿寶,阿寶呢?」然後她便這麽看著父親漸漸地合上了眼,進入了昏迷狀態,後來搶救後,再也沒有醒來。

  到最後一刻,父親都在念著他那不孝順的女兒,可她明明在父親眼前,父親却認不出她,恐怕這就是上天對她不孝順的懲罰。

  後來,裴寶淑搬回了家,那個到處都是父親痕迹的地方,守著那小房子,繼續做著她的老師,直到退休,再後來,兒子有了老婆,又生了孩子,她也沒多過問,只是給了些金錢支援,一個人到了老,兒孫自有兒孫福,她不摻和,小兩口總能自己過好日子的。

  「我這一生啊,是個混帳女兒,失敗的妻子,糟糕的媽媽,真是稀裡糊塗的,就過完了這一輩子。」電視劇的最後,是裴寶淑坐在父親最喜歡的那條躺椅上,搖搖晃晃,幽幽地說出了這句話,陪伴著她的,只有那張永遠笑著的,父親的大照片。

  而這個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裴寶淑,正是原身的獨女。

  原身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便是當年的病,沒能再撑一撑,要女兒身邊,連個撑腰的人都沒有,在死之前,他的記憶總是一片霧氣,而在死之後,他終於思維清明,想起了一切,可這又有什麽用呢?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游魂狀態的他,看著女兒自責、自我怨恨的模樣,心如刀割、痛徹心扉,他多想告訴女兒,他不怪她,他知道這些年來,她已經很辛苦了,可無論他再怎麽大聲地去訴說,女兒都聽不見了,原身便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隔開了所有人,一個人過著日子。

  那老人在裴鬧春面前紅了眼:「我現在什麽都記得了,可這太晚了,現在記得有什麽用呢?拜托你,替我多堅持堅持,別這麽快被病魔打倒。」他苦笑了,「我這輩子,想過自己會得很多病,甚至在我亡妻走之前,我都想過,若是我得癌症了要怎麽辦,可我沒有想過,原來人老了,就不會再年輕,記憶忘掉了,很難再找回。」

  「我希望你能在阿寶最需要人的時候,站在她身邊,告訴她,爸爸只希望她幸福,她要爲自己活著,沒有人是應該一輩子爲了別人活的,她不是個糟糕的女兒,她是我的寶貝,也不是個失敗的妻子,這是她丈夫的責任,更不是個糟糕的媽媽,她只是太累了。」那老人頓了頓,「還有,如果可以,在最後的時候,抓住她的手,告訴她,爸爸找到她了,爸爸沒有忘了阿寶。」

  「……好。」裴鬧春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他同樣被說得紅了眼眶,然後看著那老人笑著揮了揮手,一點點地消失在黑暗空間之中。

  [009,別那麽著急送我過去,有沒有什麽辦法,讓我等裴寶淑離婚後,或者是最難的這一關過了後再發病?]裴鬧春二話不說,頭一個求助的便是009,畢竟生病這種事情,很難控制,尤其還是阿茲海默症。

  [有,我這裡有個狀態延緩卡,能鎖定被考核人的一項身體狀態,時間長度是三個月。]熟悉的機械音響起,這回却挺要人覺得親昵。

  [三個月?應該够了……009要多少錢?]他已經習慣009這死要錢的作風了,反正等考核完了再扣,他還是付得起錢的。

  [不收費。]

  [?]裴鬧春挺驚詫,要知道009是當初連個克制**的小藥丸都要收費的人。

  009隱隱地聲音有些傲嬌起來:[我和主系統打了報告,已經通過了申請,還有,請考生裴鬧春注意複習人工智能條例,我們人工智能是允許感情存在的:)]它是絕對不會向考生承認,這個隨機世界裡的這位老人家,把它也給說哭了的。

  至於系統會不會掉眼泪?虛擬的眼泪,還是有的嘛!

  [行,謝謝你了009。]裴鬧春笑著回了一聲,然後閉著眼,等待傳送,準備好要進入新的世界,三個月,來得及的。

  ……

  c城機關小區,是早些年幾個政府機構共同承包買下的地塊,後頭投資便建了這個小區,只是時隔許久,這一棟樓只有六層高的小區,正如住在其中的大部分人一樣,逐漸往老年化邁入,像是那些水管、剝落的墻面,正隱隱約約地證明著這一切。

  清脆的門鈴聲響起,裡面伴隨著「來了」的男聲一起到來的便是那匆匆的脚步聲,門開了。

  裴寶淑看著門內熟悉的臉,已經開始眼酸,她用力地笑著,能感覺到臉頰肉牽扯的感覺,即便是今天格外狼狽,可她還是好好地打理了自己,換了套合身的長裙,又把頭髮仔細地綁好挽起,還畫了個淡妝,這才到父親這來。

  「阿寶,你怎麽來了。」一見著女兒的到來,裴鬧春便笑開了,他往後張望著,「今天你怎麽沒帶澤一過來?」他才剛剛到這個世界一天,已經接收完了記憶,只是原身對於這段的回憶,都是蒙著點霧氣的,影影綽綽地,確認不了正確的時間,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先去探尋那混蛋女婿的情况,便見著女兒上了門。

  「他在家裡。」裴寶淑進了門,家裡的擺設總沒什麽變化,她將門關上,頭低低,假裝換鞋,可眼泪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我今天有點事情想和你說,就沒帶他來。」

  裴鬧春心裡一咯噔,知道最重要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事實上他有想過,如果來得够早,要儘量避免女兒直接抓奸的場面,對於裴寶淑而言,和她結婚十年、總在外人面前如謙謙君子一樣的丈夫,摟著別的大肚子女人的樣子,要她太過痛苦和難堪。

  「好。」裴鬧春立刻引著女兒坐到客廳,燒了壺開水,準備給女兒泡點菊花茶喝,他動作很迅速,很快完成了這一套流程。

  裴寶淑接過了杯子,自家人喝茶,是不興搞什麽功夫茶的,直接拿了個不小的白瓷被子,放了點小朵的胎菊,滾燙地水衝入,便能等著這水慢慢地泛出點黃色,沉沉浮浮地,就像她此刻同樣起伏著的心。

  明明天氣很熱,杯子衝了滾水後,外壁也同樣發燙,可是她却鬆不開手,像是這樣緊緊抓著,便能稍微舒緩她糾結又痛苦的心情。

  「阿寶,告訴爸爸,怎麽了?」裴鬧春扶了扶眼鏡,原身從前也是做老師的,多年伏案工作,便也有了近視的毛病,這幾年已經換上了老花鏡。

  一聽到爸爸的這句話,裴寶淑終於忍不太住了,她低著頭,滾燙的眼泪一滴滴地砸到杯中的菊花茶內,濺起了無數的小水珠,有的甚至弄到了手上、臉上,可此刻她也顧不上了。

  一見到女兒哭,裴鬧春便也手忙脚亂,他慌忙地拿過一整包的抽紙,抽出來就往女兒的手上遞著:「別哭,你告訴爸爸,到底怎麽了,爸爸在呢。」

  看著爸爸手足無措,把自己像孩子一樣哄著的模樣,裴寶淑想要笑,可却笑不出來:「爸,餘浩天他出軌了。」她聲音發著抖,「他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

  終於說了出來,她手上用了大力氣,哭得太過厲害,身子已經開始發抖。

  「什麽?」裴鬧春登時站起,然後聽著女兒開始複述今天她撞見的一切。

  裴寶淑的丈夫餘浩天,是c城第一中心醫院的一位骨科醫生,研究生畢業的他在進入骨科後便很受賞識,在今年已經正式地被聘任爲醫院的副主任醫師,現在可謂是前途無量,不過也正因爲這個原因,對方總是很忙碌,除却每天的門診、病房巡房外,每周還有固定的兩天手術日,最少要忙一天,有時若是有突發的小型手術,便也會立即地召喚他去,這都是要求要實時待命的,再加上餘浩天在成爲副主任醫師後,自己也帶了一個醫療組,每周便加倍忙碌,正常的行政例會不說,還有什麽病例討論會、醫學研討會,總之簡要概括,就是一個字,忙。

  因此,家裡的大事小事,尤其是兒子的教育,便落在了裴寶淑的肩頭,她很能理解丈夫的辛苦,從來不打擾他的工作,盡可能將一切事務,攔截在自己背後,正所謂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個成功的女人,這便是如此。

  她一向信任丈夫,丈夫說有緊急手術不能回家、或是臨時要到外地去開個學術會議、或是被醫院抽調到學校去當考官……總之,不管什麽理由,她全盤照收,從未查過崗,也沒有懷疑過丈夫是否故意不回家。

  今天一大早,學校裡有個同事,由於疑似宮外孕找上了她,大家都知道她在醫院認識的人多,平日裡有個稍微大的毛病,都希望裴寶淑幫忙說說話,她也沒二話,立刻帶著人上了中心醫院,她在醫院的婦産科有個好朋友,叫李梅梅,是婦産科的一位主治醫師,兩人是在婚宴上認識的,後來一直保持著聯繫,算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她陪著同事看完了病,由於又麻煩了李梅梅,便和她商量好了,只等她下班,兩人一起去吃個便飯,畢竟那時已經離下班也不到半個小時了,十二點一到,李梅梅的診室便結束了診治,她笑著出來,挽上裴寶淑的手便準備往外走,然後兩人便同時看到了,最近總說自己很忙的餘浩天出現在了樓道內,裴寶淑正想上去打招呼,却驚愕地瞧見,從拐角處那的另一間産科診室裡,出來了個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女人。

  對方笑顔如花,揮了揮手:「浩天,我在這呢!」

  裴寶淑正驚愕,便這麽眼睜睜地看著那女人挽著餘浩天的手,兩人親昵地靠在一起,便這麽一同往外走去了,許是到了下班的點,餘浩天以爲已經沒什麽人注意,也很熱絡地挽了過去,看著四下無人,輕輕地親了那女人的側臉一下,到了這,兩人是什麽關係,大概沒人會認錯了。

  場面太衝擊,裴寶淑做不到立刻衝上去質問,她只是傻傻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恍惚地看向了李梅梅,想從對方那得到確認,她甚至暗自乞求,希望對方對她說一句,她認錯了。

  可裴寶淑萬萬沒想到,她等到的却是把頭直接低下的李梅梅,她這個已經維持了同樣快十年的好友,愧疚地說:「對不起寶淑,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說的,只是……」

  天旋地轉。

  她從李梅梅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已經在醫院的護士醫生間,傳開有一段時間了,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像是中心醫院這樣的大型三甲醫院,上下員工總數超過一千,什麽消息凡是進了這,便會很快傳開,甚至有了多個版本。

  其中最靠譜的一個,聽說是某位骨科醫生在酒後說的。

  「……這個也只是據說,他們說了,餘醫生他不是前兩年到h省去進修嗎?」李梅梅開始說他聽說過的傳聞,她所指的是餘浩天在晋升職稱前出去進修那次,「然後進修的時候,這個姑娘是讀藥學的,本科學生,就在輪轉,兩個人就認識了,後來餘醫生回來,這個姑娘就陪他回來了。」

  李梅梅隱去了這傳話中回讓人不適的部分,說這話的那位骨科醫生,是帶著幾分羡慕和嫉妒的,言語之間,也不知是諷刺還是誇贊,就說餘浩天魅力太大,人家一個本科的小姑娘,勾勾手指頭就跟著過來了。

  「不過我真不知道這姑娘懷孕了的事情,科室裡也沒人說過。」李梅梅忙解釋,「我想過要和你說的,可你說我這要怎麽開口,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萬一到時候你們鬧翻了,沒這事了,我也難做……」

  她很愧疚,可是夫妻之間的事情,她著實很難摻和,她和丈夫商量過了,對方的建議也是,就算要說也就是暗示暗示,她之前旁敲側擊地和裴寶淑聊過,就問些餘浩天有沒有回家之類的問題,可裴寶淑很信任丈夫,這要她徹底地不敢開口了。

  可沒想,這還真就瞞出問題來了,李梅梅一直以爲餘浩天雖然出軌,可也沒把外頭正經看待,遲早會收心回自己的家庭,她哪知道,對方連孩子都搞出來了,這一看啊,事情就不小。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裴寶淑站起了身,苦笑著說了句再見,然後便這麽搖搖晃晃地回了家,她總不能去怪李梅梅吧?現在想來,對方最近和她聊天說的話題,都充滿著暗示味道,只是她太傻,連問都沒有問出。

  「事情就是這樣了。」裴寶淑實在停不住眼泪,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裡有多苦。

  裴寶淑當年和餘浩天幷非相親認識的,兩人是曾經的高中同校,餘浩天要高她兩級,那時兩人素不相識,後來在畢業後的學校百年周年慶上,兩人相遇,結實後,像是任何一對普通的情侶一樣談著戀愛,情投意合,走到一起,婚後,兩人的甜蜜時光也很長久,在事業的奮鬥期,兩人一起爲對方鼓著勁,婚後,兩人約定好了的,每年都要一起出去旅游一次,除却這兩年,餘浩天連著進修、出去忙、單位有事以外,這個約定一直都被踐行著。

  在婚姻剛開始,兩人都也遇到過誘惑,畢竟一個是挺有前途的骨科醫生,一個是學校裡溫文爾雅的老師,無論是外貌、性格都很不錯,也有不少人主動、暗示地向他們拋過橄欖枝,二人還引爲笑談,在獨處時開玩笑地聊過。

  裴寶淑一直堅定地認爲,有堅實感情基礎的兩人,無論遇到多少風雨都不會走散,她甚至還開玩笑的在和朋友酒後時說過,就算是我出軌啊,我們家老餘也不會出軌,現在想來,竟全成了標準的打臉戲碼。

  全是笑話。

  「沒事了,咱們不哭啊,都會好的。」裴鬧春已經坐到了女兒的旁邊,一張張地遞著紙巾,人真的哭起來,是顧不得形象的,什麽眼泪、鼻涕都一起掉,一塌糊塗。

  「爸。」裴寶淑靠在了父親的身上,她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遇到了事情,還是一下覺得被擊垮,「他爲什麽這樣對我?」

  爲什麽,這三個字這段時間一直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自認爲作爲一個妻子,她已經坐到了她所能坐到的一切,無論是照顧孩子、照顧老人還是替他打點後方的事務,裴寶淑苦笑,每年換季的時候,她都還記得,要把丈夫過季的衣裳抽真空壓縮收好,而應季的衣裳,則要拿出來,提前洗一遍,趁著陽光好,出去外頭曬著,若是其中有皺巴巴的,還要拿家裡的水汽熨鬥熨平,就連丈夫的領帶,也總是要一條條地弄直、弄平。

  每回丈夫從醫院裡忙回來,或是從外地開會回來,不都是這樣,衣服一丟,換洗上新的就匆匆離開嗎?而在家裡的她,就一件件地撿起來,洗好、整理、分門別類的放在屋裡。

  「是他的錯,有的人,道德底綫很低的……」裴鬧春輕聲地哄著女兒。

  裴寶淑覺得自己很沒用,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她居然想像鴕鳥一樣躲起來,好像裝作不知道,一切就沒發生,可是那時看到的一切,反反復複地在腦海裡播出:「他對得起我嗎?」

  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好笑,就像是個只會賣慘的可憐蟲一樣,翻來覆去地說:「結婚後,他從來沒有記住過什麽紀念日,早幾年還是個輪轉醫生的時候,大半夜的,一個電話過來,就直接被叫走,後來升了主治,還是一樣,天天忙,我沒怪過他,我知道的,他也要有自己的事業,醫生這個職業又特殊,我一次都沒有說過他,我就這樣乖乖地在家裡,替他打點著一切,每天替他留著燈,爲他留碗湯。」

  「爸知道的。」他知道女兒不是在賣慘,只是心裡太痛苦了。

  裴寶淑看著自己的手,做慣了家務的人都知道,天天忙裡忙外的人,手都要粗糙一些,和那些從不幹活的手完全不同:「可我做的這些,又換到了什麽呢?」

  「就在今天之前,我還在想,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工作穩定,等穩定了呀,我們兩口子就像以前一樣一起出去外頭旅游。」她笑了,「爸你知道嗎?甚至在昨天,他還給我回消息呢,他說老婆,你辛苦了。」

  笑著笑著,也就哭了。

  像是她這樣忠於感情的人,永遠不會明白,這個世界上爲什麽會有人能做到,家裡家外各自開花,同時抓著兩個家,又從來不出什麽問題。

  「我們最後替他哭一次,是他混帳。」裴鬧春輕輕地擦著女兒臉上的眼泪,心痛得厲害。

  「爸,我真的沒辦法和他過下去了。」裴寶淑一直以爲自己能操持起一個家,可却沒想到,當要做决定的時候,却這麽難、這麽痛,她甚至連毅然决然地甩一句離婚都做不到,「我想要和他離婚好不好,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和他過下去了。」現在的她,甚至在看到丈夫的頭像時都會覺得噁心,她只要想到,躺在自己枕邊的他,同時也在愛著另一個她,就覺得肚子裡翻江倒海。

  人怎麽能這樣的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5
96、被遺忘的世界(四)

  離婚這件事, 說簡單也簡單——如果對方也同意,就直接到民政局去辦離婚,若是對方不同意,那就慢慢拖著,起訴,磨時間;說困難也困難——在很多情况下, 一段維繫時間很長的婚姻的告終, 是很難輕易地做下决定的, 再加上人在社會中幷非孤立的個體, 很多事情便也被進一步的複雜化了。

  正如此刻。

  「……這件事,我覺得不太行!」女人插著腰站得筆挺,嗓門挺大, 看上去帶著點火氣。

  「二妹, 你先坐一坐。」裴鬧春輕咳了兩聲, 然後安撫著自家妹妹坐下,對方瞥了他一眼,可還是火急火燎的焦躁模樣。

  裴家是個不大不小的家族,在裴鬧春之下, 還有兩個妹妹,三兄妹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後來有了裴寶淑,兩個妹妹更是把她當做自己女兒來疼愛,從前裴寶淑還小的時候, 從上到下的行頭,都是這兩位姑姑幫著置辦的,她出嫁時,兩位姑姑還各拿了五萬幷一些金飾作爲添頭,好要寶淑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在上輩子,裴寶淑想要離婚的念頭,便是被兩位姑姑給勸下來的,她們那時勸說的理由也挺現實,裴寶淑已經三十幾歲,上頭還帶著個生了病的父親,下頭還有她捨不得放手的兒子,兩邊都是要花錢的大窟窿,若是離了婚,帶著這倆,說不好聽,想再找也難,再者說,她們身邊都有聽說過的類似例子,若是沒和男人離婚,對方再小氣,起碼還會把兒子的錢出了,一旦選擇離婚,哪怕是很有錢的男人,都不知道爲何,會開始在根本算不上多的贍養費上開始糾結……總之這一連串的理由,當時直接把裴寶淑砸暈,她剩下的可以依賴的兩個親人,都勸說她要忍住,她在糾結之後,便也順了兩個姑姑的意,選擇了繼續維繫那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可正是這兩個姑姑,在後來,七十來歲的人,還跑到餘浩天在外頭置辦的房子那,衝著門便破口大駡,就差沒有直接潑油漆貼布條了,她們一直把持著老觀念,總覺得玩够了兜兜轉轉總會收心,却沒想到,反倒是讓珍愛的侄女一直困在婚姻之中,內心飽受折磨,只是那時候說什麽也來不及了。

  裴寶淑坐在長沙發的中間,左邊是父親,右邊是兩位姑姑,坐立不安地,下意識地低了頭,丈夫出軌這件事,對她而言,不只是打擊大,還格外地讓她羞愧,畢竟起碼在家裡,從爺爺輩開始,一直到她這一代,所有堂弟妹裡,獨獨她一個婚姻出了問題。

  「低頭做什麽?阿寶,又不是你在外頭找了個,別低頭!」裴二妹脾氣大,說起話來和打槍子似的,一句連著一句。

  裴鬧春本是帶著女兒先斬後奏的,只是在這個家裡,早有了約定俗成的規矩,什麽大事,都該讓幾個長輩過過眼,知道一聲,也就是帶著這麽條規矩,原身父親過世後,這個大家庭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沒有這麽說散就散。再者,裴寶淑也覺得應該讓家裡的人知道一下這件事,總不好他們都在鬧離婚了,家裡人見到餘浩天還親親秘密地喊上一聲女婿吧。

  裴寶淑在那個名爲[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裡隻發了一句簡簡單單的「很抱歉地告訴大家一個消息,我打算在近期,和餘浩天商談離婚的事項,謝謝大家曾經對我們小家庭的幫助。」在她發信息之前,裴鬧春做的一件事,就是把餘浩天給移除出了群,至於他收到消息作何感想,那就不管他的事情,畢竟現在的他早就對和他做什麽狗屁一家人毫無興趣了。

  這條消息一發出,便直接捅翻了天,先是一連串的問號和消息轟炸,然後裴鬧春的兩個妹妹電話便直接殺到,一等電話接通,確認了位置,便直接過來,大概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都沒有他們行動力强。

  於是……就是現在這樣了。

  「好,小姑。」裴寶淑抬起了頭,這幾天一直在哭,眼睛都有些腫了,原本的雙眼皮一下成了三四五眼皮。

  「你啊……」裴大妹看了侄女這樣,心也跟著揪著疼,要知道這個侄女可是從那麽小不點,便由她們倆照顧著長大的呢,「沒事了,都沒事了。」

  「大姑、小姑,我沒有什麽想法,我就是很簡單的,我覺得我過不下去了,我想離婚。」每次把事情再說一遍,就像把傷口重新扒開,讓人看一遍,裴寶淑依舊很難過,「他不只是出軌,他還在外頭又有了一個家,整個醫院上上下下基本上都知道了,那個女人,懷了孕,估計再有三兩個月,就快要生了,他但凡有點顧慮我,就不該出軌,更不會做到這個地步。」她苦笑著,那苦從心底到嘴上全是。

  裴大妹氣得直接拍起了沙發:「他太過分了!這件事我和他們家沒完了!怎麽能這麽欺負人的!」她和二妹一樣,都是雷厲風行的人,脾氣也大,「阿寶,我晚點就上門去問問他的好爸媽,問問他們怎麽管教的自家兒子,這種事情也做得出來。」

  裴二妹也附和:「是啊,做人不能太過,你放心阿寶,都能解决的,到時候他把那女人打發走,日子還能過下去,咱們不難受,姑姑們在呢。」

  「我不想解决了。」裴寶淑笑得狼狽,「我只想要離婚,他想和外面的女人一起,就讓他去吧,我不管了,我也管不動了。」

  回去,能回去嗎?她現在連那個家都不想回了,因爲在那,幾乎每個地方都有他們兩個人的美好回憶,只要看到那些,她就觸景生情,開始懷疑起兩人的感情,是不是全是假的。

  裴二妹很急性子,她坐不住了,直接站起來,正衝著裴寶淑:「阿寶,你聽姑姑一句勸,你現在走了,不是便宜了餘浩天在外頭找的那個女人嗎?人家本來還只能在外頭躲躲藏藏住著,你一走,她就登堂入室了!」

  「那就讓她去做餘太太吧,我還要祝他們倆百年好合呢。」

  「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倔呢!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想不明白,那句話怎麽說的,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個家本來就是你的,他餘浩天,以前剛畢業,不就是個普通醫生,能晋升這麽快,難道你沒有功勞?你孝順父母、關心他身體,又替他生下這麽好的兒子,現在該做的都做了,果實就讓人家摘走了?」裴二妹很著急。

  她就是替侄女覺得不甘心,對醫生比較有瞭解的都知道,醫生剛畢業那幾年,一般都比較辛苦,大多數醫院都會要求他們進行適當的輪轉,在醫院級別最低的住院醫生,可以說是什麽活都得幹,再然後職稱慢慢往上爬,地位高了,人清閒了,賺的錢也多了,現在最苦的幾年,讓他們家阿寶陪著,要享福了就要來個升官發財換老婆,她怎麽想都不服氣。

  「那就讓她享受吧,我不想要了。」裴寶淑搖著頭。

  裴二妹無奈:「你啊,現在就是太傷心了,你二姑我是不想讓你後悔,我怕你到時候冷靜了,就不甘心了。」她這個年紀,見過的太多了,像是這樣,在丈夫有點錢後被甩開的,很多都在事後反復的怨恨後悔,那還不如當初就別離婚。

  裴寶淑深呼吸,鄭重地看向二姑:「二姑,我真的想好了,我不會後悔的,我自己能養活我自己,他不管多有成就,也和我沒有關係。」

  「大姐,你瞧瞧這個丫頭。」裴二妹沒法子了。

  裴大妹則選擇了另外一個角度:「阿寶,你也知道大姑和二姑是真心地替你想,有的話說白了,是挺傷人,可大姑想問你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你們倆分開之後,你怎麽辦?你現在已經快三十五了,不算年輕了,大姑這把年紀也老實和你說,人到老了,就特別怕孤單,身邊有個人和沒個人,確實差很多,可這餘浩天,他和你離了,他立刻就能找個小姑娘,你不一樣,你離了後,能找什麽樣的人呢?」

  「是啊!」裴二妹走了過來,「我們比你更清楚,現實就是這樣,我們平時都多少有幫人介紹對象,這離婚了的女人,哪怕人再好,條件再好,也平白無故就低了一級,可離婚後的男人不這樣,只要條件好,照樣吃香!我們都知道你好,可外人不一定會知道。」

  「那就不再結婚了,一個人能過,我不用人陪,而且我還有澤一。」

  說到澤一,裴大妹和裴二妹對視一眼,交換了個眼神,同時嘆息。

  「那你有沒有想過,澤一以後要怎麽辦?」裴二妹蹲在了侄女面前,「阿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我會帶走他的,以後他我養!」裴寶淑早就想過這個問題,既然丈夫在外頭還打算養個孩子,她也不打算留澤一在家裡受委屈。

  「好,帶走以後,你知道會怎麽辦嗎?」裴大妹嘆著氣說,「你自己是老師接觸的孩子幷不少,咱們捫心自問,單在學校,單親家庭的孩子是不是就會受到不少隱隱約約的歧視?當然,不是每一個,但你能保證澤一不會嗎?c城幷不大,事情傳得很快,你希望別人都知道澤一的爸爸出軌在外面找了個小三還養了個孩子嗎?」

  裴寶淑:「……」

  「我和你二姑,兩個人都經常幫人介紹對象,我們都遇到過這樣的情况,聽說是單親家庭的,人家家裡就是在意,覺得在這樣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心理不健康,就算我們不歧視,你能保證別人不歧視嗎?如果以後澤一長大了真的遇到了好姑娘,人家因爲他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歧視他怎麽辦?到時候他問你,媽媽,我做錯了什麽的時候你要怎麽回答。」

  裴寶淑的臉色慘白,咬著唇說不出話,正因爲知道兩位姑姑是爲她好,也知道她們說的都是現在有的情况,她便更覺得難受,她很想和餘浩天分開,可她幷不想傷害澤一。

  裴大姑輕輕地拍著裴寶淑的手:「阿寶,大姑知道你難受,但是世界上不是每個人婚姻都順順利利的,離婚的當然很多,可忍下來的也很多,不是因爲他們都傻,活該受委屈,而是有時候啊,人生在世,哪有這麽多十全十美的事情,你想要芝麻,可能就會丟了西瓜。」

  「澤一那孩子,都還沒上小學呢,那麽小,你捨得讓他在沒有爸爸的環境長大嗎?」裴二姑眼裡也同樣含著眼泪,她說這些,心裡也難受。

  「是啊,多可憐,難道要讓他就這樣沒了爸爸嗎?」

  「我……」裴寶淑已經不哭了,她只是出神地看著大姑和二姑,很是恍惚,是不是離婚這個决定,確實不好?天平的兩端,放上的東西,一個是自我和尊嚴,另一邊則是餘澤一,已經開始慢慢地傾瀉。

  「大妹,二妹。」裴鬧春聽了很久,忽然開了口,他先頭沒有立刻打斷兩人的話,只因爲尊重兩人的意見,也希望借兩人的口,把離婚利弊和女兒說一說——哪怕他一直是贊同離婚派的,也不希望女兒在之後反而爲了離婚而後悔,只要知道了所有可能的後果,還能做出的决定,才不會輕易地後悔。

  「哥,你說。」裴大妹抽了張紙,輕輕地擦掉了已經調出來的眼泪,靜靜看著兄長。

  「你們都說澤一可憐。」

  「是可憐,有這麽一個混蛋爹,萬一真離婚了,他才這麽點的年紀,以後就要過上沒有爸爸的生活了。」裴二妹聲音裡摻滿了苦澀。

  「可是,誰又來可憐可憐我的女兒呢?」

  這一句話說出來後,剛剛都在抽著鼻子的三個人同時沉默,靜靜地看向了他。

  裴鬧春的眼鏡上同樣染了霧氣:「澤一是我的外孫,也是我的寶貝,可阿寶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半條命,對我來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比要阿寶快樂更重要了,大妹、二妹,我曉得你們是爲阿寶好,可你們看到了嗎?那個餘浩天,他讓阿寶難受了。」

  「我很自私,我管不了澤一,我只想管阿寶,我最最心疼的,就是我的女兒。」裴鬧春深呼吸,「所以我也希望你們能和我一樣,在這個時候,給阿寶一個依靠,不管她做什麽决定,都支持她,不管是要離婚,還是繼續地維持著這個婚姻,我都同意。」

  「可是人就這一輩子,快樂的過一輩子也是一輩子,不快樂的過一輩子,也是一輩子,我希望阿寶選擇快樂,而不是爲了別人而活。」裴鬧春說完了話,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兩人,他幾乎可以說是明明白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態度,這其中甚至帶著點自私的味道,事實上澤一是他的親外孫,可是女兒和外孫,他只能選一個的話,他會選女兒。

  沉默,在屋中靜靜地蔓延,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你以爲就你疼阿寶啊,我們也疼。」裴二妹不客氣,重重地推了自家哥哥一下,「我只是覺得離婚不好……可是,你說得也對,如果真的很不開心,該離也離。」

  裴大妹瞪了一眼裴二妹,分明說好了要好好地勸勸裴寶淑,叫她別離婚了,結果對方却先投了降……可是就連她,也同樣被說服了:「我和你大姑說這麽多,就是把事情掰開給你看,我們是覺得離婚了你會後悔,可到底怎麽樣,誰都說不準,事情到底要怎麽選,還是要看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阿寶,你要自己做决定。」裴鬧春握住了女兒的手,「但是爸爸會永遠地,站在你這一邊,無論何時。」

  「……好。」裴寶淑點頭,看向父親的眼中,已經停了泪水。

  她要自己來做這個决斷,爲自己的人生負責。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5
97、被遺忘的世界(五)~(七)

  c城第一中心醫院是當地規模最大的一家綜合型三甲醫院, 在外頭可以說是有口皆碑,這也意味著它每天的門診量、病人量、住院量這些都遠超其他醫院,其中的醫護人員,也大多比其他醫院要忙碌許多,不過對他們而言,工作量是和收入成正比的, 哪怕工作幷不輕鬆, 可也都覺得多多益善。

  餘浩天剛從手術臺上下來, 他才做好了一台大手術, 不免也有些疲憊,他們骨科利潤比其他科室更高,賺的錢也要多些, 在利益的團結下, 骨科內部很團結, 可同時,內部也呈現分化的現象,其中有好幾個派別,互相爭搶著病人, 別著風頭,身處其中,他也脫不了身,跟著主任站了隊。

  最近對於餘浩天來說,是既喜又憂,五味摻雜, 喜的是事業一帆風順,錢越賺越多,憂的是,墻裡墻外兩「開花」,不知要何去何從,選擇幷不好做。

  剛剛那是個精細的大手術,手術過程中,他一直沒看手機,這下忙完了才總算有功夫看看手機,一看手機,果不其然上頭已經有了好些信息和電話,這對於大部分醫生來說,也已經是常態了,單單就說微信,除却什麽科室的討論群、院內通知群不能屏蔽外,還有那些個護士醫生發來詢問事情的信息、病人對病情的追問、或是熟悉的親朋好友誰家有個三大姑七大姨的要看病,也一定回事先找個熟人問問……總之,這上頭的信息、電話就從來也沒有少過。

  他粗略的掃了一眼,先把那幾個受人所托,打算要帶朋友來看病的給回復了,再一一確認了院裡發來的那些通知,總算能將目光移動到他的私人事項,也便是最近讓他一直飽受困擾的麻煩所在,想到這,餘浩天又是下意識地想皺皺眉頭。

  在一衆微信好友中,被他置頂的有且只有一位,對方頂著個可愛的小狗頭像,備注則是帶著些親昵味道的「寶寶」,這是他的……小情人,林念念。

  這個林念念,正是他在h城進修時,結實的女大學生,人如其名,也確實要他一直念念不忘。

  事實上,餘浩天一直自認,還勉强算個「正人君子」,他在事業上算得上是個有醫德的醫生,在生活中,也是個負責任的丈夫和父親,可兜兜轉轉,竟栽在了一個還在實習期的女大學生手上,一開始原因幷沒有這麽複雜,只是因爲林念念好看,他便多看了一眼,食色性也,誠不欺人,男人大多是視覺動物,遇到了長得好看的女生,多看兩眼,也沒什麽問題,可哪想到,事情越發展便越歪了。

  在h城的進修,事實上也挺無聊,雖然工作挺忙碌,要學習的東西也多,可某種程度來說,也挺閒的,從前可以出來喝酒聚會的朋友,都不在身邊,老婆孩子也遠在c城,每個休息日或是不用值班的晚上,都算得上是百無聊賴,他長得年輕,便也被規培生邀請著去參加了他們的聚會,唱唱歌或是吃吃飯,熱鬧熱鬧挺好,然後莫名其妙地他就這麽加上了林念念——好吧,老實說,是他主動的,現在他也說不清那時到底是存著什麽心,是想聊聊騷?還是想看看好看的女生照片?總之,就這麽加上了。

  有了聯繫方式,那不得客套客套?一個叫著主任,滿是仰慕,未入醫學界,好奇地詢問著各種內幕,一個親昵地叫著小妹妹,分享著身爲成功人士的種種新的心得體會,這麽一來二去,餘浩天也說不清,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感情變得質。

  再然後啊……就是一起晚上兩個人約出去喝點小酒,吃個小菜,若是太晚了,就別回去醫院安排的實習生宿舍打擾同學了,留個宿休息休息,先頭井水不犯河水,純各睡各的,到後面,就情不自禁地過了界,滾上了床,在h城過起了不是夫妻,勝似夫妻的小日子,醫院幫忙餘浩天租下的那間小公寓,便也成爲了兩人愛巢。

  若是問餘浩天愧不愧疚,害不害怕?他肯定要點頭,畢竟他在c城可還有一個「大家」,老婆孩子都在那兒,總不能說不要就不要吧?不過天高皇帝遠,他便這麽安安穩穩地享受著刺激,那時他心裡的想法也挺簡單,就當在外頭找個樂子——他是這麽安撫自己的,認識的朋友裡,還有一堆出去嫖、娼的,他一向潔身自好,只不過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只要及時停手,不要傷害家庭,那還是無傷大雅的嘛!等到進修期快結束,他便也把事情攤開了和林念念說,兩個人是沒可能的,這該結束啊就及時結束,他也不管林念念各種撒嬌賣乖,總之留了個十五萬,便拍拍屁股走了,重新回到c城做他的餘主任好爸爸。

  他以爲只要給了錢,事情就能一了百了,却沒想到小姑娘是一門心地往他這衝,對方雖然知道他有家室,却一直堅定地認爲,她才是最好的那一個,愛情,本就是要自己爭取的,她只要够努力,一定能「奪」回屬￿她的愛人,一畢業,林念念包裹一收,直接跑到了c城找工作,沒能進中心醫院,她就去了第二醫院,然後開始了持續不間斷的攻勢,餘浩天先頭是想應付她要她走,可去了沒兩次,這心啊,就又鬆動了。

  兩人再度搞上了床,餘浩天也意識到自己放不下林念念,便幫著她在外頭置辦了個小套房,便算是兩人的愛居,從那天開始,他便開始過上了找理由不回家的日子,頭一回說謊,還有點心虛,可謊話說多了,便也習慣了,反正妻子總不會質疑,隱隱地,他內心對於現狀還挺舒適,想兒子、老婆了,就回家和他們吃頓飯,說說話,想小情人了,就到小情人那,和她柔情蜜意一晚,漸漸地都樂不思蜀起來。

  可就在半年前,一個晴天霹靂,直接砸了下來,林念念委屈巴巴,含著眼泪告訴他,她懷孕了,肚子裡有了他的孩子,餘浩天自是不能忍,他還沒想離婚呢,在外頭有年輕貌美的小情人,享受歸享受,可這幷不等同於他就想拋弃家庭了,他對老婆孩子,還是很有感情的。

  他自是掏了錢,要求林念念立刻去打胎,可林念念就是不去,哭得楚楚動人,說她想到,兩個人的寶寶要被打掉,心就痛得厲害,她還來了句反問,難道寶寶的爸爸不要他了嗎?這麽一年多的甜蜜相處,石頭也動心,餘浩天看著小情人這副樣子,烟抽了一根接一根,最後沒法子,只得要她辭職回去,這麽養了起來,他認識的人裡,也有既養著老婆,又養著小情人的,他沒道理做不到。

  再說了,c城也沒那麽大,只要小心點別被妻子撞上,總能瞞著的,懷著這樣慶幸的心理,餘浩天選擇了留下林念念肚子裡的孩子。

  可他沒想到,眼看就要臨盆,林念念的血糖指數不太好,他對這方面不够瞭解,便帶著林念念來中心醫院挂了主任的號,想要確認一番,他自認自己算是小心謹慎的人,却沒想到就這麽一次不注意,就被妻子正正撞上。

  現在還什麽都不清楚的餘浩天正在帶著笑回復著小情人的微信。

  [寶寶:老公,你什麽時候回家啊?今天給我帶點你們醫院對面的牛肉羹好嗎?我好想要吃那個哦!今天寶寶很活躍,一直在我肚子裡打滾呢!]

  [老餘:好,你在家注意點,別摔跤,我今天晚上沒事,下班了給你帶。]

  [寶寶:謝謝老公~]

  「老餘,你站在這傻笑什麽呢?」一旁路過的王主任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上掉錢了?撿錢撿得你眉開眼笑的。」

  「沒,沒什麽。」餘浩天反應很快,迅速地將手機收回了口袋,攬住了對方的肩膀,「今天啊,我這個病人,可不太好做,忙活了一天呢……」

  已經將注意力轉移開的他,自是沒發現,在諸多消息的衝刷一下,那個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裡,最新的一條提示是「你被群主移除群聊。」

  一無所知的他,樂陶陶地和同事說著病例,正在琢磨著晚上回家,要給小情人帶點什麽吃的才好。

  至於那個家裡,他前幾天就和妻子說了,這周比較忙,可能要在醫院的值班室內休息一下,恐怕是很難有空回家了,現下自是沒有什麽可煩惱的。

  只是……等念念這孩子出生,還有個上戶口的問題,她到現在沒有考到編制,只能靠買房落戶,社保倒是差不多交齊年份了,現在只要有個不大不小的房子就行,餘浩天已經托了同事幫忙關注,只等著找到合適的房源,凑齊了錢就能下手,幸好妻子向來不怎麽過問他的額外收入和存款,他手頭的錢,還算足够。

  ……

  「外公,你多吃一點。」餘澤一現在已經很會使筷子,他伸長了手,將魚丸夾到外公的碗裡頭,「我剛吃了,特別好吃!」他眉開眼笑地。

  「好,謝謝澤一。」裴鬧春笑著將魚丸夾到了碗裡,小口地吃著,剛從滾燙的湯裡出來,這魚丸還熱乎著呢。

  「對了,媽媽,這回我們要在外公家住幾天呀?」餘澤一好奇地左顧右盼,今天的晚飯是外公煮的,外公的手藝越來越好了,一碗湯喝得他都快鮮掉了舌頭。

  媽媽最近幾天情緒一直不太對,以往暑假,媽媽總是待在家裡,有時是陪他看書,有時是帶他出去逛逛,可這幾天,媽媽却總是早出晚歸,還神不守捨地,好幾回在家裡都差點撞到墻上,今天一大早,媽媽就開始替他收起了行李,只說要到外公那去住兩天,餘澤一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畢竟往年,若是媽媽忙的時候,便會把他輪著送到爺爺或是外公那去待上一陣。

  不過這會不太一樣,媽媽也收拾好行李跟了過來,只是說想和外公一起住上幾天,餘澤一沒搞懂爲什麽,便也不再追問,畢竟媽媽做的决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住幾天啊。」裴寶淑覺得自己特別沒用,明明已經該哭够了,可總能在無緣無故的時候,眼睛泛酸,又想掉眼泪,她眨了眨眼,努力憋回眼泪,「可能要住挺久的呢!」

  「很久,很久是要多久呀?」餘澤一吃著東西說起話來也含糊不清的,他好奇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媽媽,很是疑惑,「可是爸爸會想我們的吧?」

  一提到「爸爸」兩個字,裴寶淑便立刻地低下了頭,她感覺自己的眼泪都快掉了出來,只得死死地咬著嘴唇,逼迫自己忍住,她還記得,餘澤一是多聽餘浩天的話,他向來崇拜著自己偉岸又厲害的父親,從小到大,每回說夢想,都會說想要當個醫生,因爲他想要像爸爸一樣,而每一回,只要丈夫回來,這孩子便會歡天喜地,恨不得將什麽都和丈夫分享。

  「但是外公也很想你啊。」裴鬧春看出了女兒的傷心,立刻插了嘴,「你就不想陪一陪外公嗎?」

  「好!」餘澤一立刻答應,他還伸出手拍了拍外公的肩膀,「外公不難過,我陪著你!」等過幾天爸爸不忙了,他再給爸爸打個電話,外公比較想他,他得先陪外公。

  「澤一,媽媽有事情想要和你說……」裴寶淑想了很久,還是决定開口,軟刀子磨肉最痛,她知道,拖得越久,她越說不出口。

  「怎麽了?」餘澤一挺好奇,歪著腦袋就問。

  「沒什麽,等吃完飯了再說。」裴鬧春用眼神示意,攔住了女兒,起碼飯還是要好好吃的,等等把這些話說了,又是一番鬧騰,到時候食不下咽,難道就好了嗎?

  「……嗯。」裴寶淑只是同意,她知道爸爸是擔心她這段時間來一直沒有好好吃飯,可即便是不說這些事情,她也吃不太下,明明知道這一桌子菜都是爸爸特意做的,每一道裡都有爸爸的心意,她不該辜負,可放到嘴裡,全是苦的,甚至覺得反胃。

  上回這麽難受,還是媽媽過世的時候,和現在差不多,哭得眼睛每天都是疼得,喉嚨發緊,人恍恍惚惚,就像行屍走肉,裴寶淑也在想,感情有這麽重要嗎?

  她這副模樣,若是讓外人……都不用外人,就是讓兩個姑姑看到了,都會駡她傻,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難受,十年,這十年到了最後,算是什麽呢?

  飯桌上,只能聽到餘澤一歡快的小聲音,他隱約看出了點媽媽的不開心,便也變著法子地想要哄她笑,間或還得照顧很想他的爺爺,左邊夾點菜、右邊夾點菜,若是以前,這飯桌上定然全是歡聲笑語,可是在此刻,却只剩下隱約地尷尬,和總是冷場的氣氛,他手足無措地左顧右盼,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心裡隱隱約約地也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好像有什麽壞事,馬上就要發生,餘澤一現在還幷不明白,在大多時候,不好的預感,總是要比好的預感容易實現的,吃完飯後,他還在發著待,就被外公拉進了房間,媽媽則落在了外頭,正在那低著頭洗碗。

  「外公,發生什麽事情了嗎?」小孩子不知事,可却有自己的一套敏銳的感知系統,他們能以最快的速度意識到,氣氛不太對勁。

  「是有點事情。」裴鬧春把餘澤一抱到床上,這樣兩人才能處於平視狀態,「澤一,你已經是大孩子了,也已經懂事了對不對?」

  「嗯!」他點頭。

  「所以有的事情,外公也想要把你當做大人一樣,不瞞著你,好好地和你說。」

  「……好。」

  「你爸爸和你媽媽可能很快就要分開了。」他想了想,還是單刀直入,世界上沒有兩全的事情,除非能瞞著這孩子一輩子,否則早晚,也是要說的。

  「分開,什麽意思?」他小臉一皺,很是緊張。

  「就是以後啊,你爸爸和你媽媽會分開住,他們應該不會在一起生活了,到時候,可能你爸爸身邊會出現一個新的媽媽,也可能你媽媽身邊會出現一個新的爸爸,可不管怎麽樣,你還會是我們的寶貝,也不管你選擇要和爸爸住在一起、還是和媽媽住在一起,都不會影響什麽的,除了他們分開住,一切會像以前一樣的。」

  事實上當然會不一樣,只是目前,只能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告訴餘澤一。

  餘澤一沉默地看著外公,只是眨了眨眼,眼泪就掉出來了:「爸爸媽媽要離婚是不是?」現在的孩子都挺早熟,在幼兒園的時候,他就聽說過有其他的同學,家裡爸媽離婚了的事情。

  「……對。」

  一聽到這話,他立刻歇斯底裡了起來,他站在床上,兩個小拳頭緊握:「我不要!我不要!外公我不要爸爸媽媽離婚!我不同意,我要他們一直一直在一起!」

  裴鬧春嘆了口氣,出軌的人,永遠都理解不了,他們給家庭帶來多大的打擊,他伸出手抓住了外孫,抱在懷裡,他能感覺到外孫將臉倚靠在他的肩頭,然後眼泪像大雨一般磅礴而出。

  「澤一,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你的爸爸媽媽,真的沒有辦法在一起了。」

  「可我不同意!」他蹬著腿,直到最失控的時候,害怕傷了外公,沒敢大用力,「我不要爸爸媽媽分開,外公,你幫我勸勸他們,我不同意!」他哭得撕心裂肺,比最喜歡的玩具丟了的時候,哭得還要難過。

  「澤一,你現在很多話還聽不懂,外公也捨不得你懂,可是你要知道,人這一輩子不能總在一起的。」裴鬧春嘆著氣,他甚至不用開門,就知道女兒一定在門那邊偷聽,「你想想,就像你上幼兒園,畢業了也要和你的同學們分開,你的爸爸媽媽也不過是覺得沒辦法在一起了才分開的。」

  他和裴寶淑聊過這件事,兩人一致的想法是,儘量不要讓裴澤一直接受到父親出軌的衝擊,當然,如果這孩子慢慢長大,自己好奇真相,那水到渠成,知道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現在這個年紀,知道了那在他心裡偉岸的父親,背叛家庭時,英雄形象的轟然倒塌,對一個孩子的心理成型是致命的。

  「不會沒有辦法在一起的。」他扁著嘴,一直哭,他很小就知道,眼泪不能做武器,就算哭得死去活來,爸爸媽媽也不會順著他讓他做什麽不對的事情,可是現在除了哭,他什麽都做不到,「爸爸媽媽一直都很好,一直都特別好的!」他翻來覆去,說不出話來。

  裴鬧春被哭得同樣難受:「澤一,你知道媽媽這兩天一直心情很不好對不對?」

  「嗯。」他抽噎著應了一聲。

  「如果再勉强你的爸爸和媽媽在一起,你的媽媽就會這樣一直、一直地心情不好下去,外公看了很心疼,澤一看了不心疼嗎?」

  餘澤一緊緊地抿著唇,他想說心疼,可是又害怕自己一說心疼,外公就叫要說必須得離婚了。

  「我知道你很難過,可你澤一你要知道,你媽媽才三十五歲不到,她的人生還很長很長,是外公不好,外公捨不得你媽媽這樣一直地難過下去。」裴鬧春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孩子,「如果你有個很討厭的小朋友,老師非讓你們天天在一起,你會開心嗎?我想你也不會開心的,現在如果非要你媽媽和你爸爸待在一塊,她每一天,都會這樣難受,我真的捨不得。」

  「……」餘澤一只是抽噎著,不肯吭聲,好半天才含糊地應,「可是,媽媽就不能和爸爸和好嗎?我願意和我討厭的小朋友和好,和好了就沒關係了對吧?」

  「不是的,有時候是和好不了的。」裴鬧春嘆著氣,「其實今天,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會讓你爸爸和媽媽分開的。」

  「外公,你怎麽這麽壞啊!」他聽到這哭得厲害,直接從外公的懷裡掙扎了出來,蜷縮地坐在地上,蹬著腿,像是個拿不到自己喜歡糖果的孩子,「你不要這麽壞可以嗎?」他那麽喜歡外公,外公怎麽可以讓爸爸和媽媽離婚。

  「澤一,你記得你小時候,外公和你說過一句話嗎?那時你很調皮,天天鬧,有一次還把你媽媽氣哭了,那時候我對你說,你不准欺負你媽!她是我的女兒,你要是敢欺負她,我就打你。」

  「……記得。」

  「現在也是一樣的。」裴鬧春看著他,「你媽是我的寶貝,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哪怕澤一你現在很難受,我也還是一樣的想法,我希望你的爸媽分開。」

  餘澤一仰著頭大哭,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掉,他手脚幷用地拍著地,說不出話來,他也想讓媽媽開心,可是這樣他會很難受的呀。

  裴鬧春靜靜地走到門邊,一把拉開了門,果不其然,在門口蹲著的正是裴寶淑,她蹲在那裡,咬著自己手,哭得都抽了起來。

  「媽媽。」餘澤一一看到媽媽衝了過去,雖然看到媽媽在哭,他還是懷揣著這一點希望,乞求地問著,「媽媽,你是不是騙我的?其實你不想和爸爸分開對不對?」

  裴寶淑一把把兒子抱在懷裡,她只要一抬眼,便能看到父親的腿,幾天以來,父親爲了她,蒼老了許多,能看出睡不著覺,臉都有些浮腫的模樣,事實上,知道這件事的不多的幾個朋友,還有大姑、二姑,給她的全是反對,唯獨爸爸是這樣抱著她,對她說,你什麽都不要考慮,爸爸只想要你幸福。

  她緊緊地抱住了兒子,掉著眼泪:「澤一,對不起。」然後母子倆同時嚎啕大哭,這句對不起到底是什麽含義,哪怕是還沒上小學的餘澤一都能聽懂,他還是很想說不同意,可是他從來沒有看見媽媽哭得那麽傷心過,再加上這幾天來的回憶,他不得不承認,外公說的沒錯,媽媽確實很傷心,否則一定不會在他面前哭的。

  餘澤一的手過了很久,才搭在了媽媽的肩頭,然後那雙小手同樣緊緊地抱住了媽媽,他依舊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一步步地走到了這個地步,可是他什麽都改變不了了,只能選擇接受一切。

  裴鬧春則靜靜地站在旁邊,燈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若是只看那道影子,還覺得他是個高大的人,可實際上却也只是個普通的老人,他的影子照在互相抱著的女兒和外孫上頭,就像他一直在做的守護一模一樣。

  幾日之後,浩浩蕩蕩地一行人,終於繞著彎,到了需要到的地方,裴鬧春打頭,他的手直接按在了門鈴上頭,叮咚聲響後,出現在面前的是餘浩天的母親,對方看著這麽多人有些驚詫,楞神地道:「親家公,是有什麽事情嗎?」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很是迷茫,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即便被打得措手不及,她還是忙裡忙外地準備起來,打算要好好地招待這些眼熟的兒媳親戚,她倒茶斟水,又喊著丈夫來待客,只是這回很奇怪,自家兒媳婦竟然沒來搭把手,只是坐在那楞神地發著待,看上去神容憔悴,像是瘦了不少。

  餘媽媽心裡一咯噔,只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和丈夫對視了好幾回,兩人絞盡腦汁,都想不出最近有什麽不對。

  「餘先生、餘太太,我有件事想和你談一談。」裴鬧春坐在那,連茶水都沒喝,靜靜地開了口,他的手緊緊地抓在女兒手上,給她力量。

  「什麽,您說。」餘爸爸正拿著杯子的手抖了一抖,差點把水給灑了出來,他茫然地看向妻子,臉色很是不好,「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明明就在小半個月前,孫子才放暑假的時候,兒媳還帶著孫子來過一回,在家裡忙裡忙外地,又給置辦了兩個按摩椅,他們還一塊出去吃了頓飯,那時分明還一切正常,怎麽現在忽然一見,一切都不對了?兒媳也不和他們打招呼,就這麽不說話,親家公家平時見他和和氣氣的,現在喊什麽餘先生、餘太太?

  裴二姑和裴大姑同樣互相挽著,若不是靠緊握的那雙手,兩人已經開駡了,雖然明知眼前這對夫妻可能一無所知,可他們還是忍不住的遷怒,只是今天,大哥說好了他來說,兩人便也是忍了再忍,沒有開腔。

  「是這樣的,請問您兩位知道,餘浩天在外頭租了個房子的事情嗎?」

  餘媽媽已經是臉色慘白,在心裡求神告佛地,希望自家兒子別幹什麽蠢事,他們家家風清正,她也不是什麽惡婆婆,媳婦也是好媳婦,澤一又這麽乖,一家人好生生地,他可千萬別走了錯路。

  「我們沒聽說過。」餘爸爸搖了搖頭,手都有些抖。

  「那個房子裡住著個姑娘,現在懷孕估計也有七八個月了,管你們家浩天叫老公,那這個你們知道嗎?」裴鬧春靜靜地開了口。

  杯子落在大理石的面上,直接碎裂,略黃的茶湯濺射了一地,估計還挺燙,剛落地那瞬間還冒著白烟,可坐在那的餘爸爸和餘媽媽兩個人就像是石像一樣,一動不動。

  ……

  餘浩天今天值休,沒什麽事幹,他便和林念念在兩人的愛巢獨處,睡了個懶覺後,二人便一起靠在床上看起了電視劇。

  林念念倚靠在餘浩天的肩頭,她現在肚子已經很大,只有調整好躺著的姿勢才不會受到影響:「老公,孩子預産期是下個月月底,到時候我要到中心醫院生,還是到二院那去生?你們醫院離家裡近點,到時候你照顧我也方便。」她身材很好,伸出手把玩著情人的手指。

  「當然是去二院,去我們醫院幹嘛?」餘浩天一聽到這話,心裡下意識就是一緊,「到時候,離預産期還有個四五天的,你就到二院去住院待産,我每天下班會儘量去看你的,月嫂我也已經請好了,找的最好的,人家照顧人可比我專業,你聽話啊。」他哄著,皺著眉很是煩惱,這孩子生了,很多事情就越發地不好瞞了。

  「哦。」林念念挺委屈,事實上剛懷上孕,她已經仗著孩子和餘浩天鬧過幾次了,她就想不明白了,現在餘浩天每天待著的地方,是他們兩個人的家,平日裡也多是和她說話,她特地偷偷地翻過餘浩天的手機,看到了他和妻子的聊天記錄,對方倒是挺熱絡,總是說些注意身體、天冷天熱要他加衣减衣的話,可有用嗎?人又不在她的身邊。

  她知道自己算是一個「小三」,可是感情難道一定要分先來後到嗎?人這一輩子,就不能努力地爲自己的感情追逐一把嗎?如果浩天和他老婆,真的情比金堅,那她做這些不也是無用功,既然她能插的進來,那就證明,他們倆的婚姻本來就搖搖欲墜,遲早就要結束!

  「你聽話,要不到時候會影響我的晋升。」餘浩天拿自己的工作壓著林念念。

  「好。」林念念又想起什麽,「對了老公,我能讓爸媽來這裡照顧我嗎?你也知道,我很想我爸媽。」爸媽先頭是生她氣的,甚至想拉她回家,不過現在肚子都這麽大了,孩子都要生了,爸媽便也只能無奈地認了下來,甚至開始替她操心起了孩子出生後的大小事項。

  「嗯,叔叔和阿姨要來就來,到時候把客房收拾收拾。」這倒沒什麽。

  林念念在心裡撇了撇嘴,她很不喜歡「叔叔和阿姨」這個稱呼,分明現在,她叫餘浩天老公,對方都會應了,甚至偶爾還會叫她幾句老婆,怎麽到了爸媽,就不能叫岳父、岳母了?

  不過不打緊,她能看得出,浩天的心和她越靠越近了,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她還年輕,能等。

  「對了老公,還有寶寶到時候開出生證明時我就按單身開了哦。」說起這事來,林念念就很委屈,可這是她選擇的路,她也沒得後悔,「還有,寶寶到時候戶口怎麽辦?我的戶口還在爸媽那,我們縣城那的教育資源、條件肯定不能和c城比,到時候難道要借讀?」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我呢。」餘浩天開始做保證,「我已經托朋友在找學區房了,不過可能會舊點,到時候就挂你的名下,首付我已經準備好了,到時候就用你的名義貸款,估計一個月就要還幾千,很輕鬆。」

  「好,謝謝老公。」她蹭了蹭餘浩天的手,事實上她除却和餘浩天的妻子比餘浩天到底在誰家的日子多外,能够比的就是這花錢了,每回只要聽說餘浩天給家裡打了多少錢,她就要加倍地要來,雖然還沒和他的妻子見過面,她已經隱隱有些自傲,覺得自己無論是在餘浩天心裡的地位,還是在其他方面,都要遠勝過她!

  「你聽話安分點就好。」餘浩天也只是無奈地嘆氣,溫香軟玉之時,誰又會去聯想後面的一系列煩惱呢?反正啊,他是不知道。

  正當情人倆說些私下裡的房裡話的時候,餘浩天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由於醫生要處理的事情多,這鈴聲便也設置得又響又刺耳的,一響起,要人下意識地就是一哆嗦。

  林念念很不開心,按照以往的慣例,這沒准是個醫院的電話,臨時發生了什麽事情,便要抽調他去加班,難得有這麽個二人世界的休息日,沒想到還是被打擾了。

  餘浩天拿起手機,看到上頭的「爸爸」兩個字,立刻坐直,很是緊張,家裡人都知道他忙,大部分事情都不會給他打電話,至多是發條微信,若是稍微緊急的,妻子也基本幫忙處理了,會直接打到他這的,一定是大事。

  「怎麽了老公?」林念念看著不對便問。

  「噓!」餘浩天立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要求林念念也立刻安靜,他用口型比劃著是父親的意思,然後拿著電話便小跑到了房外,迅速接起,「爸,怎麽了?」

  「餘浩天,你今天在不在醫院上班?」電話才通,傳來的就是父親口氣不太好的詢問之聲。

  若不是真生氣了,爸媽很少叫他的全名,餘浩天心裡轉得很快,猜測是爸媽到醫院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他:「爸,我今天值休呢,沒上班,不在醫院裡頭,你有什麽事情?我現在立刻過去醫院!」

  「你不在醫院裡頭,那你人在哪?」對方接著質問。

  「……我?」他楞了楞,那撒慣了的謊立刻脫口而出,「我在醫院的值班宿舍睡覺呢!」

  「值班宿舍在哪?你不用動,我現在過去找你,我很快就能到。」

  「別!」餘浩天立刻抬高了聲音,「我過去,我過去就行,您別多走,累!」

  「我不怕累,你就告訴我值班宿舍的位置,我立刻就過去。」

  「我……我已經出來了,我一聽到你的電話就挺著急,就換著衣服出來了,馬上就到醫院了!」餘浩天無奈只能這麽說。

  電話那頭是久久的沉默,半晌,餘爸爸的聲音又發了出來:「你老實告訴爸,你是不是不在醫院的值班宿舍。」

  「……那肯定不會的,我就在值班宿舍睡覺呢,爸你在什麽科室?我這就過去!」若不是屋子裡還有人,他已經開始換衣服了。

  電話那邊的餘爸爸,看著正盯著他的那麽多眼睛,苦笑了起來,他猜到了,親家公他們說的可能不是誤會,兒子連對他也撒謊了。

  「餘浩天。」他筋疲力竭,「你過來家裡吧,我和你媽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然後電話挂斷,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餘浩天楞著神,只得進屋換起了衣服,前所未有的慌亂感充斥著他的心,要知道,他甚至是在醫最重大的醫療事故面前,都能鎮定自若,今天却因爲爸爸的質問慌了神。

  「老公,你要去哪?」林念念看他這匆匆忙忙的樣子忙追問。

  「我要回家一趟。」他邊穿邊回。

  「哪個家?」林念念的聲音立刻有些尖起來,這是她最敏感的事情。

  餘浩天很少衝林念念發脾氣,可這時候也有些忍不住了:「還能是哪個家?我爸媽的那個家,再說了,我去哪個家,你能管嗎?管得著嗎?」他發泄了脾氣,然後迅速地開門關門,揚長而去。

  留下的林念念挺著大肚子,神情很是難堪,她萬萬沒想到,餘浩天竟然會這麽不給她面子,憑什麽?就憑她不是他的結婚證上的老婆嗎?早晚就會是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5
98、被遺忘的世界(八)~(十一)

  白日的c城, 雖然道路上依舊是車如流水,可却也算得上是暢通無阻,除却幾個商業區前的車輛過多,需要耽擱一會以外,便也沒什麽問題,餘浩天心裡著急, 開起車來也按著市區內限制的最高速度來, 沒多久, 便到了父母家樓下, 幸好今天停車位挺好找,他匆匆找了個位置停好車,便徑直地往樓上去, 家裡的鑰匙他是有的, 只是習慣性地按了門鈴, 只是眨個眼鏡的功夫,那門便被打開了,開門的是餘媽媽。

  「媽,爸給我打電話, 火急火燎的,到底是什麽事呢?」餘浩天邊往屋子裡走邊詢問,他帶著些疑惑,餘媽媽的臉色不知爲何,同樣很是難堪,板著臉一看就是生氣的樣子, 走進屋的瞬間,他就楞在了當場,只見沙發那,整齊地坐著一排他熟悉的人——

  裴大妹、裴小妹、裴鬧春、裴寶淑,椅子邊上還靠了一個,是裴大妹的小兒子,做的體校老師,人高體壯的站在那,看上去便很有氣勢,看他進來,除却了裴寶淑,所有人的眼神同時盯到了他的身上,頗有股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氣勢。

  餘浩天心裡一緊,他不是傻子,到了這份上,他心裡有數,已經隱隱約約地猜到了什麽。

  餘爸爸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非常糟糕,自打兒子讀了大學後,他一次都沒再教訓過對方,可今天,他已經有些忍不住了:「還站在那幹什麽,過來!」

  一聽這話,餘浩天也不敢停頓,他立刻走了過去,剛要坐下,耳畔却迅速地傳來了父親的訓斥:「你還敢坐?你就站在那!」

  「……」餘浩天沉默地站著,這大概是他平生最尷尬的一刻,三十多都要奔四的人了,現在在醫院裡地位也很穩固,除了他爸,誰會這樣像訓孫子一樣地管他?

  餘媽媽走了過來,坐在了餘爸爸的身邊,她剛剛已經哭過一輪,看著兒子的眼神裡全是恨鐵不成鋼的羞恨,她這輩子端端正正做人,沒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結果臨老了,出了這麽個混帳兒子!

  「你要自己交代,還是我來說?」餘爸爸的手抵著額頭,他甚至不願意多看這個曾經他很信賴的兒子一眼。

  「……交代什麽?」餘浩天哪敢交代什麽,他看到妻子那憔悴的樣子,便大概猜出了是爲的什麽事情,可是猜歸猜,萬一妻子只是捕風捉影呢?他到時候囫圇吞棗一頓交代,把不該說的都給說了,那就徹底爆炸了。

  餘爸爸冷哼一聲,他的兒子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他能看出,人家裴大妹和裴二妹早就按捺不住了,若不是還給他一點點面子,沒准都要衝上來和兒子直接吵架了:「交代一下你在外面租的房子,交代一下你那個大著肚子都快要臨盆的新老婆,難道我這個當爹的老了,就管不了你了?」

  父親這一番話真的說出來,餘浩天大腦一片空白,他一直以爲瞞得好好的事情,竟是被這麽多人全部知道,他一時語塞,沉默了片刻又開口:「……都是子虛烏有,沒有這樣的事情。」他沒帶任何一個同事去過租房,按理來說,他們不該知道的,沒准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傳聞呢!只要他够堅定,沒准能過去。

  裴寶淑抬頭看著這個陌生的丈夫,她愛的那個男人,風趣、有學識、對自己的事業很有想法,同時也是個誠實、負責任靠得住的男人,而此刻眼前的這個人,滿口謊話,死鴨子嘴硬,背叛了家庭,傷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一個人,爲什麽能變化這麽大?連最基本的品質都變了。

  「你還要撒謊!」餘爸爸很火大,左右看著,若是有個什麽衣架棍子,沒准已經操起來打人了。

  「我沒有,爸,岳父,你們別聽風就見雨,這三人成虎,很多謠言越傳越走樣的,根本就都是無中生有,你們可千萬別被人糊弄了!真沒有,我這麽忙,能幹嘛呢?醫院的人都知道,我每天不是做手術,就是開會值班看病人,哪有精力啊!」他說得振振有詞,若是不知道的人,大概會立刻被他糊弄過去,信以爲真吧?

  裴鬧春早有準備,他知道,他這位好女婿一方面很防備,另一方面又沒有什麽反偵察意識,他在女兒回家休息的時候,立刻拿著手機,打扮好,到了中心醫院,從早蹲到晚,生生地蹲到了好幾回餘浩天到租房去,林念念出門迎接他的場面,雖然這算是偷拍,真要拿來做起訴的證據不太充分,可是要讓餘家爸媽認清事實真相也已經足够。

  「你覺得我們這麽容易被騙嗎?」餘爸爸忽然笑了,他心裡的意外和痛心,甚至不比裴寶淑少,男人在社會中,遇到的誘惑確實是多,他也知道,可能不能抵擋住誘惑,這就要看每個人自己了,他一直教育孩子,要對家庭負責任,要撑起一個家庭,却沒想到這孩子點頭說嗯,回頭便自做自的。

  他還想嘴硬:「我沒騙你們,只是有時候……」

  「如果我說是我親眼看到的呢?」裴寶淑忽然開口了,今天進入餘家,她從頭到尾一句話沒有說,「就前兩天,我剛好到你們醫院去陪朋友看病,也就這麽巧,我也去的産科。」

  說到這,餘浩天臉色已經很差了。

  「你知道的,我向來找人幫忙,都不喜歡用你的人情,怕你爲難,那我就自己請她吃飯,我約了她下班後吃,就在那等,你猜我看到了什麽?」她此刻甚至笑了,心裡只覺得諷刺,「我看到從主任診室裡出來那個女生靠在了你的身邊,你們摟在一起,她叫你老公,你還親了她,我想,眼睛不會騙人的,我不會認錯你,也不會認錯你的衣服,那天你從頭到脚穿的那身行頭,這麽剛好,還是去年我給你買的。」

  這下,已經沒有一點繼續辯駁的空間了,慌亂之中,餘浩天開始解釋:「我們……我們沒什麽關係的,很快就結束了,我沒打算幹嘛,你們想太多了……」

  「沒什麽關係就大了肚子?」裴二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什麽才叫有關係?是得讓你拉個十八歲的孩子到我們阿寶面前才算是有關係?」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會處理的,我沒有打算讓她破壞我的家庭。」

  這話說得大家都想笑了,裴大妹盤著手,沒好氣地頂了一句,「你說的真好,你沒有打算讓她破壞你的家庭?你要搞清楚,破壞你家庭的人不是別人,是你!甭管你和她之間到底是什麽勾當,難道你會覺得你做的這些,特別光明正大?」

  餘浩天被說得冒出了冷汗,他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妻子:「寶淑,你看看,這叫什麽事情呢!在大家面前說這些多不好,咱們回家,兩個人好好說。」

  「不用兩個人,你們就在這說,我們阿寶沒什麽見不得人的。」裴鬧春也說話了,他一直抓著女兒的手,能感覺到裴寶淑的手一直暖和不起來。

  「爸。」餘浩天衝著裴鬧春便喊。

  「別叫我爸!我沒有你這樣的好女婿!」

  「我的意思是,讓我和阿寶私下處理吧,當著大家的面,很多事情也變得很大,這真的沒必要!」

  裴寶淑艱難地鎮定了心神,她看著此刻正狼狽不堪的餘浩天:「你覺得,這件事還能怎麽處理?還有可能解决嗎?你背叛了我們的家庭,你出軌找了另一個女人,甚至和她另外的有了一個家,她也爲了懷了孩子,事情你都做完了,你想要怎麽處理?」

  「我……」餘浩天啞口無言。

  「寶淑,我和浩天爸爸,絕對不會認別的兒媳婦的!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浩天的錯,外頭女人生的孩子,我們也是不認可的!」餘媽媽的手一直在揉搓著,若不是怕唐突了兒媳,她沒准早就抓著她的手解釋了,兒子做到這份上,她還能怎麽辦?這十年來,兒媳婦陪伴她和丈夫的時光,比兒子多了去了,還有澤一,她沒有辦法站在兒子這一邊。

  「你說說,你要怎麽做?」裴二妹譏諷地問。

  餘浩天整理著自己大腦中紛繁的思緒,事已至此,他也應當要當斷則斷:「我會和念……她分開。」

  「那孩子呢?」裴大妹忍不住問,「我們都聽阿寶說了,那孩子已經七八個月了,打是肯定打不掉了,只能生下來,那可是你的親生孩子。」

  「……孩子的話。」他咽了口唾沫,「我想接回家來養。」

  「你要叫誰養?讓你爸你媽,還是讓阿寶?」裴二妹早就被裴鬧春勸過了,她們都意識到離婚是必然的事情,可此刻聽到餘浩天的這些想法,她們還是很覺得可笑,「你要怎麽和澤一說,你說說看,你要怎麽告訴澤一,這個孩子是哪裡來的?」

  「……就,就說是領養的!」餘浩天很快想到了解决的辦法,「就說是我同事家的小孩,我領養來的,澤一是個好孩子,他會接受的,兩個孩子以後一定能好好相處。」

  餘爸爸自己都聽不下去了,他找不到東西,直接起身,狠狠地一掌就打在了兒子背上,肉和肉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你這是在說什麽混帳話?我們欠你的,這把年紀了還要替你養孩子?阿寶也一樣,她沒欠你,憑什麽要替你養你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餘浩天的背是火辣辣的疼,他此刻很難伸出手去捂著自己的後背,只是低著頭:「那……那就讓她把孩子帶走,我會給生活費的。」

  「你說得很好。」裴二妹都要爲侄女婿這個天才的腦袋鼓掌了,「可是憑什麽呢?你現在賺的每一分錢,都叫做夫妻共同財産,你憑什麽拿你們的共同財産去養別的女人和小孩?」

  「我隻花我那一半……」他尷尬到了極致。

  裴寶淑已經聽不下去了,她深深地看著丈夫的臉,從結婚到現在,他們一起變成熟、一起變老,眼角多了不少皺紋,曾以爲能一起到老互相陪伴的人,却提前放了手:「別說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沒意義的,我們離婚吧。」她總算能坦然地和他說這麽一句離婚,就像看著一屋子淩亂,終於願意進去,開始著手收拾心情。

  「不行,我不離婚!」餘浩天立刻反對,他是决計不同意離婚的,在他看來,他和妻子不一直過得很好嗎?現在出現問題,無非也就是因爲林念念的存在,要妻子心裡不舒服了,那他和林念念做個了斷,事情不就沒了?日子就照樣過,哪要鬧到離婚這一步呢?

  「你憑什麽說不離婚?」裴二妹立刻嗆他。

  餘浩天只看著裴寶淑說話:「寶淑,我們結婚已經十年了,人家都說七年之癢,我們連七年之癢都過了,咱們夫妻倆,一直恩愛,從來也不吵架,一直都過得很好,這只是婚姻的一個小波折,咱們一起携手跨過去就好,哪要離婚?再說了,你想想澤一,他這麽喜歡我們一家人在一起,要是他知道了,一定會很難受的,我們爲了孩子,再試一試,好嗎?」

  他怎麽還敢提澤一?裴寶淑真的不能理解,人的無耻,難道是沒有下限的嗎?

  「是啊,我們結婚整整十年了,這十年來,朝夕相處,就連你翻個身,我都知道你是哪不舒服,澤一也像是上天送給我們的寶貝,一直這麽乖巧、聽話。」裴寶淑幽幽地道。

  「對,就是這個道理,不管是爲了咱們十年來的婚姻,還是爲了澤一,我們不用走到離婚這一步吧?」餘浩天像是看到了希望,迫切地看著妻子。

  「道理你既然都懂,那你爲什麽還是選擇了出軌,背叛家庭呢?」裴寶淑的聲音很輕,却像是一柄鋒利的利劍一樣,直接插入了餘浩天的心。

  「……」餘浩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沒法替自己辯解。

  「既然你會選擇背叛,就證明起碼在你心裡,別人比我更要重要,你做了選擇,我也做出了我的選擇,我要離婚,這是個决定,而不是個疑問,我已經想好了。」

  餘浩天如遭雷劈,他楞在了當場,事實上妻子說得不太對,對他來說,林念念一開始只是個「刺激」,婚姻之餘的調劑品,他沒將對方放在和婚姻家庭一樣的位置,只是覺得——玩玩就算,可沒想到後來,兩人的交往越來越深入,就像纏在一起的綫團,徹底打亂後,便再也解不開了。

  離婚這個後果,他從來沒有想過,怎麽就這樣呢?

  「親家……裴先生,你再勸勸寶淑吧,你說兩口子在一起也不容易,以後澤一要怎麽辦呢?」餘媽媽心裡頭難受,含著泪就同裴鬧春說。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寶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她那頭的事情,我會去解决的。」餘浩天努力祈求著自己妻子的原諒,這時候也顧忌不上什麽面子了,只希望能要妻子回心轉意。

  「那都和我沒關係了。」裴寶淑嘆了口氣,這幾天,她的心够冷了,就算她回頭,能忘記嗎?恐怕不能,想到自己此後的每一天,都要杯弓蛇影,每天輾轉反復糾結著丈夫到底是去值班、還是去別的女人床上睡覺,糾結他拿回來家裡的錢,到底是足額,還是私下養了別的女人,這樣的日子可怕又可悲,她恐怕都會瘋了吧。

  「我已經决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這個婚我都要離,而且我還會起訴。」裴寶淑握住爸爸的手緊了緊,從他那得到了很多力量,這幾天來,父親一直在幫她查閱資料,整理了好幾張a4紙,都是手寫的網上案例,生怕在離婚中她吃了虧。

  「起訴?」餘浩天一楞,很是難堪,離婚已經足够打擊他的了,現在妻子居然和他說,她還打算去起訴?

  「不單是起訴你,我還會連帶著起訴那位……小姐。」

  「什麽?」這回不單是餘浩天,就連餘爸爸和餘媽媽也大吃一驚,兩人面面相覷,臉色很是爲難。

  餘媽媽忍不住開口:「寶淑,我知道浩天有錯,可是起訴這事,還是別了吧,到時候會鬧得很不好看!大家也都難做。」她沒搞懂,起訴是爲了什麽呢?

  「媽,我現在還叫你一句媽,是因爲我知道你和爸都是真心實意對我和澤一的,可我要拿到我應該拿到的東西,除了公平的分割財産之外,我還要求那位小姐歸還在我和餘浩天婚姻存續期間,所有餘浩天未經我允許,私自經手轉讓的夫妻共同財産。」

  「至於嗎?至於鬧到外人面前去嗎?」餘浩天到現在搞不懂,難道這個女人,不用爲了兩個家的面子看看嗎?「我懂你的意思,但是給她點錢,咱們能打發了她,不就好了嗎?」

  「打發不打發她,是你的事情,我只想要公正地分割我們兩人之間的財産,還有,澤一我要帶走。」

  「不行,沒得商量。」餘浩天氣衝衝地坐下,滿臉不耐煩。

  剛剛那起訴的事情,餘媽媽聽了也能理解,可說到餘澤一要被帶走,她心裡開始難受了:「寶淑,這澤一,也是我的寶貝孫子,你把他帶走了,就和帶走我的命一樣,我受不了的!」她說得又愧又難受。

  裴寶淑只是解釋:「媽,不管什麽時候,你想澤一了,我都會送他來陪陪你們的,只是你也知道,餘浩天他工作性質特殊,平日裡忙,我是老師,就算以後要輔導孩子功課,幫他處理一些學校的事情,都比較方便,再說了,萬一餘浩天真的把那個孩子帶回來了,澤一心裡頭會怎麽想,你們考慮過嗎?」

  「……」餘媽媽只是沉默,她私事想了很久,想要開口,還是沒能開口。

  「好了,咱們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裴鬧春攬住了女兒,「今天我上門來擺放您二位,沒什麽想做的,我就是想替我女兒撑撑腰,她還有我這個爸呢。」

  裴寶淑抬頭看著父親,憋著泪。

  「不管怎麽樣,這事情咱們到這步也都說清楚了,我就是想讓大家都知道,真鬧到離婚,不是我女兒做不好,而是餘浩天,他做人就有問題,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他是不是覺得娶個媳婦到家裡,隨便怎麽糟踐,他在外頭招花惹草都沒事?阿寶就該這麽咬著牙忍著?」裴鬧春站得筆直,「不是這樣的,我女兒,就不該受這門子氣,她這輩子樣樣好,如果真說什麽不好,就是當初看走眼,和你這樣的人在一塊。」

  餘浩天沒反駁,他只是怔忪地看著眼前的岳父,在和裴寶淑結婚後,岳父一向對他很好,可今天,却是岳父最堅定地要裴寶淑和他離婚。

  「可能寶淑離婚,別人都要說她傻,說她不懂得忍,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剛剛不也是這麽想的嗎?」他指著餘浩天,「但你有沒有想過,憑什麽要寶淑來忍呢?她沒做錯事,這世界上不是非得要和你餘浩天過,才算過日子的,我只要她開開心心地,過了這個劫,往前一走,那才叫真的海闊天空,而你餘浩天就算以後是大主任、是院長,也和我們沒有關係了。」

  「親家……裴先生,實在對不起,都怪我們倆夫妻沒有管教好孩子。」餘爸爸替兒子道歉,他鞠了個躬,都說兩家之好,他和老裴,這幾年也算是君子之交了,哪知道啊,這一切,說沒就沒。

  「也不怪你們,這是餘浩天自己選的路,那大家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他臨要走了,沒忍住站定在了餘浩天的面前,「我這身子骨還能健朗一段,誰也別想欺負我女兒。」

  說完了話,也該走了,裴鬧春給了兩個撑場子的妹妹一個眼神,示意要走,看見他們要動,裴浩天立刻伸出手來,試圖要拉裴寶淑,

  裴大妹的兒子立刻眼神橫了過來,伸出大手,像是一道會走路的墻,嚴嚴實實地把受了傷害的表妹給擋住。

  「寶淑,你就不想想我們的家?想想我們之前的日子?」餘浩天縮回了手,「我們還能在好好地說說嗎?」

  「可以。」裴寶淑沒回頭,「法庭上見,到時候你想說什麽,都可以說。」她死死地握住著自己的手,在爸爸、姑姑們和表哥的保護下徑直走出,直接離開了這個她也同樣熟悉,曾經忙裡忙外的家,只有她知道,這「解脫」很痛,哪怕是告訴自己會有新生活在等,依舊能要她流掉每一滴眼泪。

  餘浩天楞楞地站在原處,他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前方,他知道妻子素來個性很「軟」,一方面雖然能將家裡的事務處理得頭頭是道,什麽爲難的難關都能一手包辦,可在另一方面,又很脆弱,可是只要一旦做了决定,便是怎麽拉也絕對不會再回頭了。

  「你說說,你到底是在幹什麽啊!」餘媽媽氣得不行,一邊打著兒子一邊掉眼泪,「你說說,誰不羡慕你?家裡老婆好、兒子乖,現在呢,你是在外面找了個什麽人,家都不要了,你怎麽不把我們兩口掐死再搞這些花頭,我都覺得對不起寶淑!你總說你忙,我和你爸年紀上來了,每回她來看我們,都是大包小包還拉扯著個孩子,她對我們倆,澤一,對你,有什麽地方讓你看不上的嗎?」

  餘浩天沉默著,任憑媽媽打著自己,他也說不清楚——這一切的開始,明明只是一場「享樂」活動,他一直覺得,他給了錢,和林念念怎麽聊聊騷,睡幾次,沒什麽大不了的啊?這樣幹的人不是很多嗎?他也是有安全意識,萬一隨便吧在外頭找人,最後落了病怎麽辦。是,他是不該讓林念念懷孕,可孩子就這麽懷上了,他要怎麽辦?打掉嗎?她不肯打的話,就硬抓著去醫院嗎?還不是只能這樣。

  他努力地在心裡替自己辯解著,可那些說法,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餘爸爸哆嗦著手,趕忙吃了點硝酸甘油片,這舉動嚇著了餘媽媽,她趕忙倒著水:「老餘,你沒事吧?你可別嚇我,你千萬別嚇我!」

  「爸,你放鬆,深呼吸,我打120。」餘浩天拿起手機就要打急救電話,手却被餘爸爸緊緊地按住了,他看上去沒有那麽嚴重,在一陣的心悸後,總算緩了過來。

  然後——

  餘爸爸哭了,他看著餘浩天:「浩天,你太讓爸爸和媽媽失望了。」他別過頭,不再看他,「你要我,抬不起頭做人啊!當初人爸爸把寶淑交給你,你答應得好好,說要好好地愛護她,保護她,這些年來,你忙事業,不能陪她,不管是她,我們,都理解你,這就不算了。可你却還這樣的傷害她,她陪了你足足十年,從一個剛畢業的學生,到現在的大醫生,一路你辛苦,她也辛苦,她還是你孩子的媽媽……你怎麽忍心呢?」

  「爸,媽,你們別生氣……」

  「我們不生氣,我們痛心。」餘媽媽苦笑,「你出軌的時候,可能還挺開心,可你知道你傷了多少人嗎?我、你爸、裴先生、寶淑、澤一……大家都一樣的,沒有人不受傷,這代價太大了。」

  「我……對不起。」餘浩天頽然地蹲下,揉亂了自己的頭髮,這一切,怎麽就這樣了。

  ……

  「老公怎麽還不回來?」林念念躺在床上看著平板上播放的電視劇,却有半顆心挂在餘浩天那,剛剛她已經發出去了好些條微信,都有如石沉大海,無聲無息,她很委屈,本來還想和餘浩天撒撒嬌,說他今天走的時候態度不好呢,結果都睡了一覺起來了,還不見人影。

  電視劇裡嬉笑打駡,林念念也跟著又笑又拍掌地,等又過了一集,總算聽到了動靜,家裡的鑰匙只有餘浩天有,都不用到門那邊去,就知道來的人是誰,果然,門打開,出現的正是餘浩天。

  「你怎麽才回來呀。」她撒嬌地拖長了聲音,「你知道我多想你嗎?我等了你特別特別久你都沒回來,還有,以後可不能凶我了,萬一嚇著了寶寶怎麽辦。」她自顧自地撒著嬌,却發現餘浩天根本沒有理他,他直接走到衣櫃面前,打開衣櫃,又從最下面拖了個行李箱出來,正在胡亂地把衣服連衣架一起一卷塞進去。

  「怎麽了老公?你又要出差嗎?這不是上個禮拜才剛去了一個學術會,怎麽醫院又派你去啊!」她有點兒不開心,可沒一會,忽然反應了過來,「你塞這麽多衣服要幹嘛?你就去開個會,不用帶這麽多!」她心裡不由自主地恐慌起來了。

  餘浩天在收拾行李的身影一頓,他終於開口:「我要搬回去住了。」

  「爲什麽?那我怎麽辦?我一個人住嗎?我們不是住得很好嗎?難不成你老婆知道生氣了?怎麽那麽吃醋的!」她心裡又竊喜又委屈,各種感情交織。

  餘浩天已經差不多把平時常用的東西都裝了進去,他把行李箱拉煉拉好,站起了身:「對,她知道了,我們買要離婚了。」說到離婚這,他還是難受,「對了,之前我給你轉的錢,可能你都得退回來,過後孩子生了,我財産分割好了,會給你一筆分手補償的,就當這段時間來謝謝你的照顧。」

  「什麽!」林念念還來不及因爲餘浩天要離婚的消息驚喜,就被後面的消息給驚住了,「爲什麽要退錢?憑什麽呀?這是你給我的,管她什麽事。」她從大四到現在,工作都沒幾個月,能有這麽多包、化妝品什麽的,都是因爲餘浩天的照顧,她甚至還給錢要爸媽把家裡裝修了一下,現在要她退,她去哪退?

  「就憑她是我太太,不管我賺多少錢,那叫做夫妻共同財産。」餘浩天冷漠地回答,「如果你不算也沒關係,到時候她會告我們的,我們就一起去法庭上慢慢交代吧!」他今天受到的打擊很多,不但妻子不要他了,就連父母,都被他差點氣病,不想責怪自己,便只能加倍地遷怒在林念念的頭上,現在他看她都覺得面目可憎起來。

  「可是那也是你賺得錢啊,你和我說過的,你太太是個老師,就吃死工資,根本賺不到多少!」林念念已經掀開被子下了床,伸出手緊緊地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還有,你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以後給我分手補償費,我不分手,你們離婚了,那我們結婚就好了啊?我也會替你照顧家庭,我們的寶寶也很快就要出生了!」

  「我絕不會和你結婚的,當初我就叫你把孩子打掉,是你不肯,現在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你總算滿意了吧?是不是還覺得很高興啊?」餘浩天冷笑,如果那時候及時結束,又怎麽會被發現呢?

  「你現在說這些是想不負責任嗎?搞得好像上、床,懷孕這些,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你自己不也出軌得很開心、很刺激嗎?」林念念口不擇詞起來,她也很激動,這算怎麽回事啊?

  「够了,鬆開我!」

  「我不鬆!」林念念威脅地抬高了下巴,緊緊地抓住了餘浩天的袖子,「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到你們醫院去鬧,看事情鬧大了,到底是你難看還是我難看!」

  「呵呵。」餘浩天算是看清了,他拉好了行李箱準備走,「立刻鬆開,否則發生什麽我不管了。」

  「我就不!」林念念特別委屈,眼泪都快掉出來了,「你太過分了,我沒名沒分跟了你那麽久,我對你還不够好嗎……」

  只是這時候的餘浩天已經沒有心情再聽這些廢話臺詞了,他自顧自地轉身想走,預想林念念會走開,沒想到這回的她格外固執,竟是被帶的直接摔倒,他驚愕地回頭,就看見林念念已經開始喊疼。

  「我肚子好疼啊,是不是得到醫院去看看?如果孩子出事了要怎麽辦?」

  餘浩天慌了,他立刻拿出手機,找到了二院朋友的聯繫電話,即使在這麽緊急的時候,他依舊不想把林念念帶到中心醫院:「你先躺平,緩一下,我這就叫車過來!」

  一團慌亂。

  ……

  吃過晚飯,便該各自回房間休息了,裴寶淑今天下午回到家,又靠在姑姑身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和之前放狠話,說要法院見的,看上去完全不是一個人,她哭得要這一家子心揪,然後抽噎著說,沒事了,她很快就會都好,最後便被裴鬧春壓著,回房間休息了。

  還沒到晚飯的點,餘澤一便被送了回來,他的手上大包小包的,都是諸位親戚的關心,他一進門頭一件事便是要去找媽媽,裴鬧春沒來得及攔,就看見小傢伙竄了進去,而那時候裴寶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正在靜靜地淌著眼泪,餘澤一楞楞地在房門口,看了媽媽好一會都沒敢進去,最後悄悄地關門出來,坐在了沙發上發起了待。

  晚飯依舊是裴鬧春準備的,挺豐盛,裴寶淑就這麽粗略地吃了點,强撑著擠著個難看的笑容,吃完飯便又被裴鬧春哄著進去休息了。

  裴鬧春的房間有書桌,是他年輕的時候用來備課的,他正坐在桌前,帶著個老花眼鏡,一邊是黑色厚皮的通訊錄,另一邊則是手機,他正在一個個地存著電話。

  他在c城教了足足有四十年的書,說是桃李滿天下,絕不誇張,有時出門逛個街,都能遇到以前的學生,直到現在,逢年過節,還有一些感情很好的學生會過來探望,哪怕身居高位也沒有改過。

  而這些,就是人脉。

  他現在正一個個挑著說得上話的人,他要好好地拜托他們一番,要他們對餘浩天,他的這個好女婿多多照顧,也用不著故意爲難,那就一切都嚴格按照章程規定來辦事,別人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的,對他絕對要睜大雙眼,認真研究。

  這也是他做岳父的,能送給這個好女婿,最大的「禮物」了,他就是小心眼!

  他動作不疾不徐,這點面子還是有的,收到信息的基本都回復了,除却一兩個可能換電話的,他們還暗示著要不要稍微打壓一下餘浩天,可裴鬧春沒同意,他不打算做這樣類似陷害的事情,他齷齪,自己可不能跟著齷齪,既然大家都要在規則下面生活,那就讓他活得「更嚴格」一些,至於能過好過壞,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剛忙完,蓋上本子,門那就出現了一個談著腦袋的小身影,還抱著老大一個枕頭,看上去縮手縮脚的。

  「怎麽了,澤一?」裴鬧春站了起來,詢問地看了過去,裴家有三間房,原來的客房已經收拾出來讓餘澤一住,現在他都是自己睡的。

  「外公,你要休息了嗎?」餘澤一小心翼翼地問。

  「還沒有,有什麽事情呢?」裴鬧春坐在了床上,伸出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孫子過來,餘澤一便迅速地靠了過來,一屁股坐在床上,抱著枕頭不放,小腦袋則壓在枕頭頂端。

  「外公……」餘澤一聲音很低落。

  「怎麽了?」裴鬧春的聲音很輕柔。

  「我……我是不是很不乖,很不懂事?」他頭低低,瞧不見五官,只看得見長長的睫毛灑落下的陰影。

  裴鬧春摸了摸他的腦袋:「不會,你已經很懂事了。」

  「可是我……」他嘆了口氣,皺起眉頭,露出了小大人般的憂慮表情,這幾天,他每一天都能看到媽媽掉眼泪的模樣,媽媽看上去,真的很難過,「媽媽是不是真的因爲爸爸很難過?」

  「……是,她真的很難過。」

  餘澤一把自己縮成一團,和枕頭貼在一起,他沒有問爲什麽媽媽會難過,因爲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有些事情,是「大人」的事情,不太適合和小孩說就不會說,如果媽媽和外公都沒有主動告訴他,那應該就是聽了會讓他也很難受的事情吧?

  大概每個人小時候,都被逼著看過「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餘澤一雖然是男孩,有時也因爲媽媽的喜好,不得不聽了好多童話故事,那時候媽媽哄著他睡覺,告訴他:「等以後長大了你就知道,隨隨便便欺負女生,讓女生哭的男孩子可不是好男孩哦!」當然,媽媽也補了一句,「女孩子也不可以隨便欺負男孩子。」

  他記得後來他還特別委屈地去問了爸爸——畢竟小時候,小區樓下的女孩子,打起架來比他還凶呢,他問爸爸,男孩子是不是不能讓女孩子哭?那時候爸爸立刻點頭了,他說:「你看,就像爸爸,從來也不讓媽媽委屈、讓媽媽哭,這才是好男人啊,你就不一樣了,你以前可讓你媽媽哭過呢,哭得可厲害了。」當然,那之後就他到底有沒有惹哭過媽媽,他還又和爸爸吵了一架,可這些場景,一直被他記在心裡。

  「爸爸讓媽媽哭得那麽傷心,他是個壞男人。」餘澤一輕聲地道,「他和我說過的,他不讓媽媽受委屈,也不讓媽媽哭的,是不是爸爸是個壞男人,媽媽才要和他分開的?」

  裴鬧春沉默了會,擁抱了孫子一下:「也許是,也許不是……外公心裡有自己的答案,可是沒有辦法告訴你,因爲那是你的爸爸,以後你會明白的。」

  餘澤一聽懂了。

  「所以以後,你要和外公一起保護媽媽,不要再讓她哭了,對不對?雖然沒有爸爸,可是還有我和你啊,你也是個小男子漢了,也可以讓媽媽每天開開心心的對不對?」

  「……對。」餘澤一跳下了床,用力地擦了把眼泪,「我聽懂了外公,那我們一起保護媽媽,拉鈎!」他堅定地伸出手,他和外公的小拇指拉在了一起,做了了約定,。

  他蹦蹦跳跳地離開,走之前還沒忘小聲地說一句:「外公,晚安!」揮揮小手,便消失在了門口。

  ……

  裴寶淑躺在自己的房間,這兒的一切擺設都和她出嫁前一樣,剛剛睡醒,頭和眼睛都疼得厲害,現在就算想哭,也哭不出來了,畢竟只要輕輕一碰眼周都覺得有些疼痛。

  她嘆了口氣,家裡的表妹是個律師,早在兩天前,她其實就和表妹簽訂了委托協議,事實這開弓沒有回頭箭,箭早就射出去了。

  只是……新的生活會好嗎?

  她也不知道,人是慣性動物,裴寶淑習慣於生活的每一天,除却工作、家人外,就是丈夫、孩子和自己,這曾經是讓她滿足的一切,現在却忽然被剔除了一大塊,在和餘浩天感情沒出現問題的時候,說白了,她根本沒有意識到,丈夫有這麽重要,可在真的分開後,這股難受,才要她快被擊垮。

  還有澤一,她依舊記得兒子撕心裂肺地哭聲,作爲一個普通的母親,她實在沒有辦法逼著孩子接受一切。

  發呆的時光過得很快,她側著身能看見外頭流淌進來的隱約光綫,天上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忽然,門那邊打開了,裴寶淑連忙閉上眼,沒轉回去,只是裝睡,她知道,這幾天父親都會悄悄地開門,站在門邊看她一眼,確認沒什麽事情後,再關門回到房間休息,許是父親又怕她半夜起來哭吧?

  可這回的脚步聲很不一樣,很輕,然後一點點地靠近,裴寶淑能感覺到另一側的床被往下壓,有人上來,這倒沒什麽恐怖的,因爲能感覺得出,是個小孩子,而家裡現在唯一的小孩,便是餘澤一了,只是澤一來幹嘛呢?她進閉著眼,不敢動作。

  半晌,忽然有個小小的身影貼在了她的身上,伸出手抱住了她:「媽媽,對不起。」

  哪有什麽對不起的呢?

  餘澤一小心翼翼地親了親媽媽的臉:「以後我會保護媽媽的,不會再讓媽媽哭了。」他小心地許下了帶著稚氣的諾言,試圖用他的小手,給予媽媽一點安慰,「所以媽媽要快點好起來,不要再難過了。」

  這擁抱持續了好一會,然後餘澤一又分外小心,躡手躡脚地下了床,臨要走時,輕輕地說了句:「媽媽,晚安,好夢!」然後關門離開。

  門關上了,房內又重新恢復了寂靜。

  看上去像是睡著的裴寶淑開始發抖,她咬著唇掉著眼泪,沙啞地聲音在房中響起:「好。」

  會好的,她還有好多愛她的人。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6
99、被遺忘的世界(十二)加更四

  深夜的醫院, 幷不算安靜,尤其是在急診科,有時甚至比白天更加的兵荒馬亂,餘浩天坐在急診産房的門口發著待地等待,他周邊有不少同樣等待的著産婦生産的家庭,大多歡天喜地地, 或是在和家人各種報喜, 而他却只是在那一動不動, 他已經發了信息給之前約好的月嫂, 對方在明天早上就會到達醫院,到時他就能甩手離開,把這個爛攤子先交給月嫂。

  安靜下來, 思索的事情便越發地多了, 他手頭沒有烟, 只是摩挲著手指,然後看著對面墻出神,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接踵而來, 一件又一件。

  剛剛林念念一摔倒,他就知道不好,如果現在生産那孩子是不足月的,早産的孩子出生後若是運氣不好,恐怕還會落下些毛病,果然一送到醫院, 胎膜早破,耽擱了好一會,又是檢查又是調姿勢的,最後診斷出來,實在沒辦法,只能剖腹産,立刻就生了,這要餘浩天就足够生氣。

  在他看來,林念念只要稍微知道點分寸,當時就不該死抓著他不放,一個要當媽的人,如果連自己的孩子都顧不上,那到底算是什麽?恐怕孩子就算生了,都不能好好負責。

  只是現在他都管不上了,他沉默地打開手機,翻著微信,直到這時候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被裴鬧春踢出了群,想來想去,他糾結著打算給妻子發個信息,仔細編輯了一條長的發送,却發現對方已經將他的賬號拉黑。

  得,連這麽個聯繫的機會,都不給了嗎?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雖然還沒去辦理離婚,可他清楚地知道,這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頂天了拖個十天半個月罷了,有意義嗎?只是還是得先要林念念把錢拿出來,和解了再說,真要鬧到法院,那也太難看了。

  急診産房手術室的門打開了,一堆人烏拉拉地蜂擁上去,護士很無奈,扯著嗓子開始喊:「不要著急,到了會喊的,誰是林念念的家屬?」隨著她的喊聲,一群人又飛快地散開了。

  「家屬是吧?記一下,出生時間是02:15,男嬰,體重2730,胎膜早破早産,狀態不是特別好,要到nicu裡觀察一下,等等孩子會先出來,你跟著護士到上面看一下,確認一下孩子狀况,然後去辦下入院,産婦還有半個小時會出來……」她語速很快地交代著,然後迅速地轉身進去,沒在理會。

  餘浩天只覺得很不真實,然後很快,便有個護士抱著孩子出來,小小的孩子包在繈褓之中,臉上還有些白色的印子,手指握著拳在胸前,臉色看起來有些發紫,護士帶著他上樓交接,他對産科雖然不是很瞭解,可當年也輪轉過,知道孩子目前的狀况不是很健康,但應該也沒那麽嚴重,否則一定會有醫生和他溝通,聽完注意事項後的他脚步匆匆就往收費處走,這回來得著急東西也沒準備,只帶了錢來,估計都得等下下樓置辦。

  當年澤一出生的時候,他很興奮,看著孩子,連手都在顫抖,笑得嘴角都壓不下來,那時他興奮地感受到,自己當爸爸了!可現在看著這個小不點,他只覺得恍惚,就是這麽個孩子,和還在産房裡的那個女人,就把他的生活整個給摧毀了?太可笑了。

  他在這個孩子上,找不到身爲「父親」的責任感,竟是突生出一股嫌惡。

  林念念在麻醉的前一秒,都在乞求著孩子的順利出生,這回是餘浩天拉倒的她,最起碼這心裡,肯定是有些愧疚的,再看看她和可憐的孩子,沒准他就回心轉意了!再者就算不能把住浩天的心,有了個孩子,借子上位,也沒那麽難,她抱著孩子,總不能趕走她吧?雖然麻醉生效前的疼痛足以要她死去活來,可是另一種幸福感,要她情不自禁地微笑開來。

  現在還在生産後脫力狀態的她幷不知道,因爲這個孩子,餘浩天反而越發地明確了,一定要將她甩開,如果知道了,恐怕她別說笑了,當即就會立刻哭出來。

  ……

  這一年的暑假,無論對於裴家人還是餘家人來說,都發生了很多事情。

  「大哥,我跟你說,我笑死了你知道嗎?」裴二妹邊磕著瓜子邊和大哥通話,她只恨當時自己沒有在現場,「我晚點給你找視頻,聽說還有人拍呢!那個叫什麽?林念念,就是那小三,她不知道和餘浩天鬧什麽毛病,然後抱著個小孩子,拉了條橫幅,到中心醫院門口大腦呢,又哭又說的……」

  「嗯,你說,我在聽。」裴鬧春正在修剪著眼前的花,用肩膀和臉夾著手機,「然後呢?」

  裴二妹找了半天,總算找到了朋友給她發的照片:「我念給你聽啊,中心醫院骨科主任餘浩天,喪盡天良欺騙感情不認骨肉……對,橫幅就是這個內容,嘖嘖嘖,搞得好像她是什麽正經人家一樣,還不是小三,我是怕阿寶難受,要不我肯定要去和她駡一駡的,還真敢說,我還要說他們連起來破壞家庭呢!」都過了一個多月了,裴二妹還是耿耿於懷。

  就在一個多月前,餘浩天主動聯繫了過來,他拉了所有的銀行流水,老老實實地和裴家表妹坐下來對了帳目,主動將花費給予林念念的錢討了回來,上上下下加起來,竟有近五十萬,也不知道林念念是去哪凑出來的。

  最後由裴小妹安排著,兩人簽了離婚協議,在分割好財産後,直接辦了離婚,從頭到尾,就沒讓兩人單獨相處過,至於餘澤一的撫養權,則留在了裴寶淑這,因爲涉及到餘澤一上學片區的問題,通過裴表妹的溝通,餘浩天便將兩人婚後共同購置的住房寫到了裴寶淑的名下,也不再要求什麽金錢補償,權當是餘澤一生活需要的一部分。

  先頭裴寶淑還不太願意接受,被裴表妹勸住了,經手過不少離婚案件的她,對於這些事情很有經驗,她告訴裴寶淑:「阿寶,你聽我說,很多事情此一時彼一時,這分割財産,不是非得要公平劃分的,法律規定的贍養費才多少,真的養一個孩子要花多少錢我們心裡門清,我手下還有案子,家裡有錢得不行,離婚後,孩子一個兩千塊輔導班都不肯出錢,說他已經給了贍養費,你能怎麽辦?沒招的,既然你要養澤一,他願意給,就多收一點,不要覺得你實在占便宜,就算不爲了你自己,也爲了澤一考慮一點,再說了,他是過錯方,本來你就該多分。」

  裴寶淑很快被說服,她點頭同意,也沒再說些什麽,事實上辦理手續的全程,餘浩天一直想和她單獨說說話,只是裴家人實在嚴防死守,縱使他費盡心機,也沒能找到機會,最後只得罷休,苦笑地回來。

  離婚後,裴鬧春沒猶豫,當機立斷地辦了機票,帶著裴寶淑和餘澤一開始了一場國內漫游之旅,甚至還沒忘去了迪士尼,在那大排長龍,頂著大太陽,玩了不少沒那麽刺激的游戲項目,在游玩的過程中,不單是裴寶淑,就連餘澤一也跟著放鬆了心神,忘却了這段時間的痛苦掙扎,盡情地享受美景美食。

  等到臨要到了開學的時間,一家三口回到了c城,均是筋疲力竭,可以玩得酣暢淋漓,唯一的缺點,就是都黑了一圈,這兩天裴寶淑每天都在那兢兢業業地抹著自己的美白精華,時不時地還不忍直視地搖著頭,在整個屋子裡跑著圈,誓要將小黑孩餘澤一抓到,給他也抹上一把,餘澤一自是哇哇大叫,像爺爺求助,死活不肯抹上可怕的「怪東西」,當然,最後他還是沒敵過媽媽的威脅,乖乖地站定,生無可戀地被糊了一臉。

  一回家,三口便倒在床上,各自睡得天昏地暗,知道自家大哥回家的裴二妹立刻來了招電話轟炸,非得要分享自己知道的一手消息才滿足。

  裴鬧春滿意地點了點頭,他今天早上特地去花點買了幾支香水百合,他們家倒也不講究什麽花語,看著好看就行:「嗯,然後呢?橫幅挂了之後醫院不趕嗎?」

  「趕,怎麽不趕!最後餘浩天還出來了,我聽人說,她當場抱著孩子就要打餘浩天,說什麽他不是人,什麽一個月給個一兩千塊就要應付她了事,她的青春都給了她什麽的,反正烏七八糟的,聽了就髒耳朵!我就是覺得挺好笑,你說,他們倆這麽千辛萬苦地,傷了這麽多人才走到一起,現在沒人管他們了,反而自己吵起來了!」

  「現在看來,也挺正常的……」裴鬧春想笑的同時又覺得格外唏噓,上輩子,裴寶淑沒有和餘浩天離婚,那兩人反倒是在外頭纏纏綿綿,一直到孩子大了,餘浩天都奔五的人了,還在一起,可這輩子,裴寶淑利利索索地離婚了,兩人反倒是一個想走,一個不想分,牽扯不清,這是什麽毛病?

  「正常個什麽。」裴二妹翻了個白眼,「哥,他們這就是腦子有問題我和你說,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去找刺激,聽說那女的,還打電話給市長熱綫呢,發微博各種圈人要人做主,現在這才叫真的刺激。」

  裴鬧春有些驚訝:「鬧得這麽厲害?那現在呢?」他的那些個「小心眼」都還沒派上用場,那兩人都快互相厮殺地把彼此給弄倒了。

  「現在?我聽你大侄子說,那個女的去網上爆料,然後餘浩天更狠,直接把聊天記錄都發了,反正那個記錄,聽說是很不堪入目的,可能那個女的也比較主動,言語間有點過度吧,挺丟臉的,還鬧自殺呢!說要死在中心醫院門口什麽的,最後醫院也沒辦法,就要餘浩天停職回家休息了,以後肯定還是會回來上班的,不過晋升恐怕就難了!」裴二妹是可勁打聽,這幾天做夢都會笑出聲來,一聽大哥回來,就迫不及待地趕快來分享消息了。

  「這還真是……」裴鬧春搖了搖頭,兩個沒有下限的人,互相對上了,一個比一個狠,那林念念什麽記錄都敢往網上發,非得要魚死網破才行,可餘浩天,現在也是破釜沉舟,都被搞成這樣了,還會給什麽面子?自是立刻反擊回去,也不知道事態到底會如何發展,不過這些都和他們沒什麽關係了。

  裴二妹又補了句:「不過你可千萬別和阿寶說這些,我怕她心裡難受,你們大男人不懂,這種事情哪有這麽容易過去!反正日子總是能過下去的,控制自己別想就好。」

  「行,我不給阿寶說。」裴鬧春溫柔地應。

  「什麽事情不給我說?」裴寶淑的聲音幽幽地從後面傳出,她穿上了很久沒有穿的,略帶著點正式的小裙子,後天開學,明天是報導日,今天她們這些老師要到學校去開個小會。

  「沒什麽,你小姑和我開玩笑呢,說些有的沒的,二妹,咱們過後再說。」裴鬧春立刻按掉手機,鎮定自若,半點不心虛。

  裴寶淑只是站著,靜靜地看著父親,其實她心裡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在她和父親旅游的期間,就已經有不少「同仇敵愾」的朋友,給她實時直播,分享起了醫院門口發生的那一場鬧劇,甚至她知道的比父親還清楚,醫院那邊不但停職,還在院內以「行爲不端」的名義給了餘浩天一個處分,年度考核也要判不合格,總之這一連串的後果還挺嚴重,至於林念念那,她倒是不太清楚了,只知道目前爲止,餘家兩位老人還沒有生出替兒子再養個孫子的想法,否則就不會和她徵求意見,要餘澤一開學後去住一個禮拜了。

  「阿寶今天穿得真好看。」裴鬧春拿起了花瓶,「今天剛買的花,很襯你吧?等等就放在咱們餐桌上。」人總是要有雙發現美的眼睛,多看見好的,便能忘却不好的。

  「謝謝爸。」裴寶淑甜甜地說了謝謝,她知道爸爸用心良苦,這回旅游回來,家裡的相框又多了一批,他們三個人一塊站在各個地方,對著鏡頭眉開眼笑,也肉眼可見的,由黑轉白。

  突然,房門那探出了一個小黑孩,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陽臺,不知在那搗鼓什麽。

  「餘澤一小朋友,請問你在幹嘛?」裴寶淑很無奈,這孩子玩一趟心都野了,活像是會走路的諧星。

  餘澤一手背在身後,像隻小烏龜一樣,一點點地挪了過來,可是他身子不够大,人又矮,裴鬧春和裴寶淑都能瞧見他身後拿著的花盆。

  這是要做什麽?

  等走到媽媽面前,餘澤一立刻把「藏」在身後的花盆拿到了前面,這是一盆吊蘭:「媽媽今天真好看,這個送給你。」

  「送什麽送,這是外公的吊蘭好嗎?」裴鬧春很是無奈,對這個老是跟風學他的臭小子沒辦法。

  「那什麽……我學了個成語的,叫做借花獻佛……獻美人!」餘澤一搖頭晃腦的,很是嘚瑟。

  「你啊。」裴寶淑笑得前俯後仰,然後拍了拍兒子的腦袋,「謝謝你,澤一。」

  餘澤一嘿嘿一笑,露出格外白晰的牙齒:「媽媽,你加油上班哦!我每天都會和爺爺一起在家等你的!」他握拳信誓旦旦。

  「好。」裴寶淑剛要轉身走,忽然一停,「什麽每天都要等我?餘澤一小朋友,你後天就要上小學了,到時候你就是光榮的小學生了,到時候我會去學校等你的。」她戳破餘澤一的幻想泡泡,帶著笑走出了家門,只留下後頭爸爸放肆的笑聲和餘澤一哀怨的撒嬌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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