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0627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0
80、重男輕女的一家(十)~(十二)

  太陽下山時的陽光最爲溫潤, 哪怕是照滿整間屋子也不覺得炎熱,位於三樓頂的套房,平日裡總熱得要人出汗,唯有倒了晚上才凉爽許多,裴家租的這處房子幷算不得大,客廳和餐廳是混雜在一起的, 中間位置上頭的天花板上, 挂著一個小型三葉電扇, 打開之後, 一陣陣的微風送出,吹得下頭的人頭髮略有些淩亂。

  唐招娣雖然坐在客廳正中的位置上,眼神却有些許茫然, 才幾日沒回家, 就連租房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客廳處的木制長椅上, 擺滿了各式的玩偶和坐墊,再搭配上椅罩,格外溫馨,其他各處, 也都有了不少零零散散的孩子東西,什麽小鴨子、小車,應有盡有,原來被隔開,作爲裴曉萍房間的小角落,也重新做了個改造, 換上了裴鬧春公司出品的卡通小熊四件套,外頭的一圈床簾直接換成了兩層制的,一層帶著黃色星星亮片的薄紗、一層深藍色漸變厚布,凑成了星空的模樣,而這頂上的天花板,則是不知從哪搗鼓了幾盞星星月亮形狀的燈,懸挂在上頭,雖空間不大,可也足够精緻。

  「鬧春,我去幫忙吧。」唐招娣時不時地往狹窄的厨房那看,手脚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家裡這厨房,也是簡易式的,空間不大,像是條小走廊,凡是開火,走進去了能熱得人頭暈眼花,此刻正在裡頭拿著炒鍋上下顛簸的,正是裴鬧春,他動作從容熟練,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做。

  「你就安心坐著吧!」吳桂芝笑著拍了拍兒媳婦,「來,看看子豪,多可愛呀!」

  她面前的,是個裴鬧春自己焊出來的簡易版「搖籃」,說來原身上輩子外出打工,實在算得上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他幾乎是學遍了能賺錢的手藝,雖然算不得精通,可做些小東西還是不成問題。

  這搖籃是特地到批發廠倒騰的好幾匹極細棉布,層層叠叠地墊著,下頭則是用鐵條焊成的結構,仿造鳥窩的形態構建而成,很是安穩,最頂上還支著幾條用於挂蚊帳的支撑布,現在中間的位置,正挂著一個會旋轉的圓盤玩具,裴子豪伸手撥弄著,笑得很開心,別提多可愛了。

  到了城裡後,裴子豪也比從前要圓潤了些,倒不是說在村裡不好,只是s城的氣候較暖,物資也豐盛,像是從前要省著用的奶粉,現在應有盡有,更別說和當地人學著做的那些什麽營養搭配了,全是以前吳桂芝沒想過的。

  「弟弟真可愛。」裴曉萍站在小板凳上,她背著手,探頭看,之前爸爸教過她,可不敢把手巴在弟弟的搖籃上,會害得弟弟摔倒的。

  「你也可愛。」吳桂芝沒忍住,凑過去親了親裴曉萍,這說到底了,都是她的孫子孫女,就算有輕重,條件允許,也沒有必要苛刻誰,再者兩個人相處的時間長了,聽得懂道理,又知道關心人、愛撒嬌的,總是能更掙得到關心。

  唐招娣沒吭聲,看著兒子笑呵呵的模樣她心裡也開心,只是這一天看到的一切,實在要她難以消化,以前媽有這麽疼曉萍嗎?這和她印象裡的,好像不太一樣。

  「媽,我要不還是去給鬧春搭把手吧!」想來想去,唐招娣還是坐不住,她打算起身,却被裴曉萍來了招忽然襲擊,一把抱住,她下意識地回抱住女兒,蹙著眉,有些迷糊,「曉萍,你幹嘛呢?」

  這一個月來,裴曉萍被爸爸寵得漸漸大了膽子,她終究還是個孩子,忘性也大,被爸爸哄著哄著,也敢說話起來了,她奶聲奶氣地便道:「媽媽工作回來辛苦了,爸爸和我說好了,今天要讓媽媽休息一下的!媽媽坐著不要動嘛!」她習慣性地還抬高了小臉,格外可愛地看向媽媽。

  一瞬間,唐招娣有些楞,從小到大,出嫁前、出嫁後,大家幹活,都是約定俗成的,哪怕再苦再累,也沒人會說什麽辛苦了、你累了,只覺得理所當然,包括她大包小包的回去娘家,母親也只會笑著接過去,翻翻看是什麽東西,被這麽一說,她格外局促:「哪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女人要多幹活,不勤快的女人,出嫁是會被人嫌弃的,哪有這樣坐在這不動,讓丈夫幹活的?可女兒說什麽和丈夫說好了?

  「我叫你坐著你就坐著,你辛辛苦苦工作一個月,回來就休息這麽一天兩天的,鬧春心疼你,這是好事,男人就該疼媳婦!」吳桂芝張口就來,絲毫不管自己前幾天,和兒子在那你爭我搶的,最後被裴曉萍拉出厨房的模樣。

  那時裴鬧春可直接給她來了招滔滔不絕,講了無數的道理,說什麽從小到大,都是媽在家裡忙裡忙外,哪怕他都結了婚,也免不了媽辛苦,現在又爲了他千里迢迢到s城來,還帶著曉萍去幫忙看攤子。他還不忘舉例子表明,說自己從前請的女員工,一個月要多少錢,賺的才多少,吳桂芝來了之後,營業利潤翻倍。最後一攤手,說難道媽爲我做這麽多,還不值得我這個當兒子的做一頓飯嗎?

  這麽幾出大道理攻擊,要吳桂芝迷迷糊糊地抱著裴子豪坐下,享受著兒子幷小孫女的殷勤服務,是的,這照顧中還自帶了裴曉萍的五星級服務,看著小小的人,惦著脚端碗、送飯,靠在身邊,說奶奶辛苦了,要多吃點,她那顆心啊,完全說不出滋味,最後還被兒子塞了個大紅包,說是什麽店鋪分成,多勞多得,她一個五十的老太婆,這輩子管了一家子的錢,可却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是能賺錢的。

  當然,這家裡的家務,還是她幹得要多些,兒子的那什麽精品店鋪,聽說又要開分店了,他忙裡忙外,好幾回沒能回來吃飯,她這個當媽的,還是能做做後勤工作,只是兒子難得想要爲一家人服務,她也却之不恭了。

  「好。」唐招娣很聽婆婆的話,一下坐好,她一低頭就能看見女兒,頭上的蝴蝶結一動一動,要她忍不住生起好些溫柔的情緒,輕輕地撫弄著。

  「曉萍,爸爸煮好了,快來幫忙。」裴鬧春在厨房裡忙活完畢,他沒讓人插手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這厨房實在太小,多裝一個人進來反而是礙手礙脚,連轉身都不方便。

  「來了!」裴曉萍立刻應話,格外專注地小跑過去,從父親的手中接過了碗筷,到桌這邊分了起來,「奶奶的、爸爸的、媽媽的、曉萍的……」她絲毫不知自己在多做工,以定好的順序依次發了碗、筷子、湯勺,傻得可愛,逗得吳桂芝直笑,手還沒伸過去,曉萍就又跑了,這回她從爸爸那接到的是爸爸打好的飯,家裡用的都是能隔熱的碗,摔不碎的那種,裴鬧春可不想好事變壞事,傷了女兒。

  「奶奶要吃飽飽,身體健康。」裴曉萍頭一個踩著小板凳把飯碗放在了奶奶的面前,而後又是一折返,拿來了媽媽的飯,她看著唐招娣,眼神撲閃撲閃的,「媽媽多吃點,辛苦就不見了!」這些都是爸爸常和她說的話,什麽曉萍誇誇爸爸、給爸爸捶捶背,我就不辛苦了之類的,她有樣學樣,活像個小甜豆。

  「哎,奶奶曉得了。」吳桂芝笑得看不見眉眼,還沒開動,心裡都是甜的,唐招娣遲疑著糾結了半天,最後說了句:「曉萍真乖。」然後看著女兒笑得小臉皺巴巴的傻模樣,也跟著笑了。

  「好了好了,開飯了。」剩下的裴鬧春自是一手包辦,他將剩餘的飯菜、燉湯上鍋,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家裡人都沒有喝酒的習慣,便也打趣般地以湯爲酒,舉了舉湯碗,「招娣這個月在服裝廠打工,辛苦了,今天回來,我也替她服務一次。」

  唐招娣格外局促,求助地看向婆婆,她這有什麽值得被誇呢?以往她在廠子做工,每天結束後,回家還得做遍家務,現在她雖然賺得多了,可家裡的活全都丟給了婆婆,若是被娘家人聽到了,沒准還要駡她不知進退,沒有做好爲人媳婦該做的事情。

  「我們招娣辛苦了。」吳桂芝自詡現在是個很有見識的大娘,在整個小院也算得上先鋒人物,商品街不少人,天天和她客套,就想要再打個折扣進貨到家,見識也寬廣了一些,她到了s城才曉得,原來在人家這,雙職工家庭多了去了,甚至還有的家庭,是丈夫在家看孩子,妻子到外做工的,「你放心,家裡的事情有我們。」

  她想過要讓招娣回來,畢竟這賣東西的活,賺得也不少,可她又聽兒子說了,這讓兒媳去工廠,是爲了瞭解什麽服裝廠生産原理,要是以後真能自己開廠了,就讓兒媳做副廠長,反正她也聽不懂,只知道兒媳是去做大事的。

  「媽,我這個月薪水賺了二百六。」唐招娣把兜裡的錢全都掏了出來,她半點沒給自己留,廠子裡是包住包吃的,幷不用花錢。

  「你自己留著。」吳桂芝拍板做了决定,她知道兒媳婦膽小,又補了句,「第一個月的工資自己留著,以後咱們交一半,咱們存著到老家起房子,鬧春給我發的工錢,我也交了一半進去。」她沒有占兒媳便宜的想法,可對回家還是很有執念,總想著未來,要起棟房子。

  「我……」以前她和丈夫雖然在廠裡,可也只留生活費,剩下的全交工,現在突然要她自己保管,有些迷茫,她數了一百三,想要往婆婆懷裡塞。

  「第一個月的工錢自己留著。」吳桂芝看到人街上的女人,個個穿得靚麗,一看到好看東西就掏錢,又聽了兒子教導,已經很懂得要學會花錢的道理,「招娣,以前在家裡也苦了你了,你花錢去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也能打扮打扮!」

  「……好。」唐招娣不敢拒絕只得同意,抓著錢有如千鈞重,她想來想去,决心得給婆婆也買些什麽,只等明天,約了李來娣一塊出門。

  ……

  「招娣,你不帶你們家曉萍出去?」李來娣起得挺早,招呼著唐招娣就要出門,她拉著個小姑娘,和裴曉萍差不多年紀,是她的女兒小玉。

  「嗯,不帶,我媽要帶她出去街上呢。」唐招娣應道,她本來還想著要帶子豪出去,可婆婆說了,這街上亂,寄給老太就行,早上一起,丈夫還特地又給了她一百,只說別怕不够花,現在兜裡揣著這麽多錢,要她很是緊張。

  「真好。」李來娣和唐招娣幷肩走著,她臉上的神情全是艶羨,她低頭能看見小步走著的女兒頭上的發旋,心底既是溫柔又是酸楚,「要是能像你這樣,我哪用得著出來做工呢?」

  「啊?」唐招娣有點懵。

  「你以爲出來做工的個個都是爲了賺錢的?」李來娣冷哼一聲,這年代出來一趟,可不容易,誰不想留在自己家鄉呢?哪怕賺錢少點,可也能活,就非得到外頭來嗎?「咱們車間那小麗,她出來,是因爲她哥結婚沒錢,要拿她換彩禮,她怕得不行,才跑出來的;還有那小朱,你認得的,就那高高瘦瘦那個,她嫁了三回了,頭回嫁,那人修水壩,沒了,她回家沒多久,家裡又把她許了個二婚男人,對方看上個寡婦,和她分開了;沒辦法,她能去哪?又回家,結果家裡又把她嫁了,這回那男人對老婆動手,她趕再待著嗎?走投無路就拿著錢搭火車跑了……」

  這倒不是李來娣危言聳聽,服裝廠幾乎都是女工,雖然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封閉,出門還得要介紹信的年代,可這年頭,真的能咬牙出來的幷不多,這堆女人,除了抱著發財夢的,大多是在家裡實在沒法過日子的。

  「女人,活著從來也不容易。」李來娣看向女兒,「我生不出兒子,一回去,我婆婆就要把我女兒抱去給人,說什麽算了命,我命裡就一個孩子,我要是不出來,我就怕哪天一睜眼,我女兒沒了。」

  唐招娣聽得有些發抖起來,事實上,這樣的事,他們家鄉也不算少見,畢竟十里八鄉範圍廣,人口多,總能出這麽一件兩件,不說遠的,就說在他們家,她和姐姐們出嫁不都成了賺錢的手段,最後補貼給了弟弟。

  可她那時幷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就像媽和爸常說的,生女兒是賠錢貨,辛辛苦苦養大到年紀就得嫁出去做別人媳婦,如果不能出嫁時補貼家裡,那家裡就等於白虧,她們事先花了屬￿弟弟的財産,自然得還回去,如果不還,就是狼心狗肺。

  至於什麽把女兒送走,在村裡更是有另一套邏輯,生了四五個女兒,還想要生兒子,那自然錢不太够,若是把女兒留著,那也過不上什麽好日子,送到好人家去,反而是爲了女兒好。

  當然,她公婆和丈夫都沒提過這事,只是公公嘆著氣期許她能生個男丁。

  李來娣很愛和人傾訴,在工廠時自然得專心工作,回到家時,對著丈夫又不好說婆婆、老家的壞話:「你看,我這才一個月不在家,女兒被帶成什麽樣了?」

  唐招娣下意識一看,這才注意到,小玉挺瘦,低頭到現在一聲不吭,就像……從前的女兒。

  「就多了個把,就差這麽多嗎?女兒還不是我們生的,他也真忍心!」李來娣已經决定把女兒寄給老太照顧,「要是指望我婆婆還是我男人照顧小玉,還不如指望小玉自己照顧自己呢。」

  唐招娣應得乾巴巴:「有個兒子也許就好了。」她一直覺得,她的人生中,一切轉折,都和男丁出現有關,弟弟出現後,她們抬得起頭,兒子出現後,她在裴家村也抬得起頭。

  「都是屁話。」李來娣講得粗俗,「怎麽就偏要兒子了?女兒是差兒子什麽了?我生下來就是少了個把,可我沒對不起我老娘老爹,現在每個月,往家裡打錢的,是我,我那弟弟,天天在家使喚他們幹活呢!就算真有個兒子,他們就會對我女兒好了?」

  ……唐招娣楞楞地看她,總覺得李來娣每句話都在戳她心眼,她忽然發覺,她想生兒子,從頭到尾,也是爲了自己的腰板,她從未想過,在她不好過的時候,曉萍好過嗎?她好過之後……曉萍過得好嗎?

  她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見小玉低著頭的臉,一瞬間,像是看見了曾經的曉萍,那樣瘦弱的,怯生生,一句話也不敢說,只知道討好著她,這才來s城多久,一個月出頭,曉萍就變成了個愛笑的漂亮姑娘,可她這個當媽的,有關注過嗎?

  「招娣我沒和你發火的意思。」李來娣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忙緩了口氣,「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麽?」

  「我小時候,我和一家人鬥,我牟足了勁,想證明我比我弟更優秀……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哪怕我每回回家,拿出去的錢比我弟多,把家裡的家務都做了個遍,我爹媽也只會和我說我弟的好。」李來娣覺得唐招娣是會懂她的,因爲她們有相似的名字,像這樣的名字,在村裡一石頭砸下去,能找到好幾個,都包含著類似的含義,就是求個男丁,「也不怕丟臉,我和你說,我弟在家是不幹活的,我爹娘這把年紀的人了,還天天下地,賣了貨的錢全歸我弟,過年了,我拿回去幾百,我媽笑得眯了眼,偷偷地和我說,來娣,你弟懂事了,給了我十塊錢,然後她轉手就心疼地把這幾百給我弟了,她說怕我弟吃苦。」

  唐招娣說不出話,低著頭,李來娣說的這些,她有多感同身受呢?在曾經,她也遇見過,弟弟小時候,是她和姐姐們帶的,每回要是弟弟自己皮,摔了、傷了,爹媽便會大發雷霆,說她們連看弟弟都看不好,她也曾委屈過的,姐姐說,那是她們的命,誰讓她們是女孩呢?

  她很快就忘記了這份委屈,受得多了也覺得理所當然,開始學會了催眠自己,這世上本就是如此,姐姐就該讓著弟弟,一家子的倚靠,全在弟弟的身上,然後她便也開始圍著弟弟轉了,再也不覺得難受。

  「你知道小玉本來叫什麽名字嗎?」李來娣忽然開口。

  唐招娣搖搖頭。

  「叫盼娣。」李來娣的聲音帶著些諷刺,「好笑嗎?」

  唐招娣笑不出來,她注意到,在說到盼娣時,小玉下意識地抬起了頭,眼神帶著點迷糊。

  「我帶著小玉到s城時,就逼著我男人給她改了名字。」李來娣的聲音有些沉,「我和我男人都沒讀過書,我也不知道用什麽好,我聽人說玉石貴,就給她取了這個名字,她不用等著弟弟來,就是我的寶貝女兒。」

  曉萍的名字哪裡來的呢?唐招娣在這瞬間,有些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是公公在曉萍出生後,去要大隊長選了的字,就這麽取了個名字,而子豪的名字則不太一樣,是公婆一起,特地拿了好些錢,去找了和平鄉的一個批命大師,人在紅紙上洋洋灑灑,又是看八字、又是看命數的,圈了這麽幾個名字,最後在家裡翻來翻去,才選定的子豪這兩個字。

  「不過現在好了。」李來娣揉了揉女兒的腦袋,示意沒什麽事,由於改名字比較晚,女兒對盼娣這個名字還是很有反應,「我在服裝廠裡賺錢比我男人多,他不敢吭聲,如果他要兒子,就讓他自己生去,我隻陪著小玉就好。」爲母則强,她前半輩子,以爲自己够努力,就能討好別人,後半輩子,她只想討好自己。

  「嗯,李姐會越來越好的。」唐招娣念念有詞,她心裡想的却很多。

  她像是徹底忘記了從前那個委屈的小女孩,然後讓女兒變成了另一個她,反倒是沒有遇到這樣經歷的丈夫,在保護著女兒。

  她曾經格外堅定的信念,動搖得厲害,搖搖欲墜。

  一邊聊著天一邊往前走,很快到了要去的地方,李來娣負責帶路,她帶著來的,是在大院附近的一條批發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裡面店鋪不多,可應有盡有,只是新客到這,常常被宰,要有經驗的,才能買到合心意又便宜的衣服。

  唐招娣自是沒有相關的經驗,她緊緊地跟在李來娣後頭,對方知道她要給婆婆和丈夫買衣服,便走到了二樓正對門的服裝店,一間是賣中老年婦女衣裳的,一間是賣男人衣服的,裡頭擠著不少人,彼此之間像是在比賽誰的嗓門高,此起彼伏地喊著。

  這兒的衣服,不像在商場,還搞一堆人體模特、做什麽櫃檯布置,只是簡單地用橫杆衣櫃挂著一批款式稍亮眼的,剩下的則全堆叠在地上,容衆人翻看,時不時地還會有進好貨的人出去,他們大包小包,一身是汗,熟門熟路的千軍萬馬中殺出,絲毫不憂心。

  「老闆,就要這兩件,我這可不是第一次來了,給我便宜點!」李來娣眼睛很尖,事實上在車間裡做久了,多少都對選衣服有些技巧,什麽走綫、選料,只要是她們見過的,基本都能認出,不會隻被樣子給騙到,她推薦著要唐招娣選好,便幫著砍了價,付好錢,便一塊到樓下去了。

  樓下邊角的地方是童裝區,這年頭,童裝事業其實也才剛發展不久,基本也走的半山寨路綫,許多都是從什麽港城、國外拿回的大貨打版做出來的,老闆扯著嗓子炫耀說這是用什麽歐碼,和普通尺碼不一樣,是進口貨,識貨的人不會被騙過,只覺得好笑,但也會多少被款式吸引。

  「有這麽多。」唐招娣看花了眼,她們在廠子裡做的是女裝。

  「那是。」李來娣已經把小玉抱了起來,不知她是哪來的力氣,身爲前輩,難得有些東西可以炫耀,「人家s城的人,和我們不一樣,很講究的,不興自己在家裡做衣服,也不興什麽大孩子的衣服改了給小的穿,還講究什麽牌子呢!」

  事實上她也是一知半解地吹噓,s城只是經濟更發達,父母們的選擇更多,倒還不至於奢侈浪費,買一套丟一套。

  唐招娣只是楞神地看,單單裴子豪這個大小的衣服,就有好幾種,各種花色、款式,數不清楚,還有小孩子的帽子、鞋子、圍兜,只有想不到的,沒有這兒沒賣的。

  至於稍大些的孩子,那就更多了,還按著風格分開,有帶著蕾絲、小花的公主風衣服,有帶著點男孩氣的吊帶褲子小襯衫,相應的配飾款式更多,甚至連皮帶、領結、項煉都備在那。

  在原先的計劃裡,唐招娣是隻打算給裴子豪買一兩身衣服的,可站在這,她却忽然移不開脚了,她看得眼花淩亂,幾乎沒看到一身,都能想像著女兒穿著的樣子。

  可不只是兒子可愛,她的女兒,也一樣好看。

  站在一邊正在給女兒選衣服的李來娣幷不知唐招娣內心深處的愧疚,裴曉萍之前的衣服,都是用其他孩子的舊衣服改的,甚至還有不少的男孩衣裳,按理說,裴家之前的條件幷不差,可她竟是從來沒有想過要給女兒添置一兩套新衣服,總覺得能穿就行。

  「招娣,你看看這鞋子,打折呢!你買嗎?」李來娣眼睛很尖,看到墻角的折扣區,那擺著一排小鞋子,都是斷碼的,她已經開始往小玉身上比劃。

  「……不了。」唐招娣難堪地搖了搖頭,難受的情緒,幾乎要壓垮她的心,衣服她可以靠目測、幷用小玉做參照物大概買個合適的尺碼,可鞋子幷不行,小孩的脚一天一天大,她已經很久沒關注過女兒的鞋了,甚至沒想過,要是沒人管,穿著不合適的鞋會不會難受。

  既然買不了鞋,那就多買幾套衣服,唐招娣沒猶豫,一下挑選了好幾身,批發市場價格低,難以取捨之下,哪怕全都買入也不覺得可惜。

  沒多久,她們便艱難地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對視一眼,均是笑出了聲,兩人身上臉上全都是汗,頭髮也全都緊緊地粘在臉上,也就是小玉稍微好些,可也流了不少的汗,出門時天色還早,到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的點,唐招娣也不耽擱,知道丈夫和婆婆都在外頭忙活,便進了厨房火力全開,再有一天多,她又得去工廠了,走之前能爲家裡做些事也好。

  「曉萍今天可真棒。」吳桂芝拉著孫女的手,好聽的話不要錢般一籮筐地丟,孫女今天穿的這件方格紋小裙子,一個早上功夫又賣出去好些件,還有她抓著的這個玩偶,也賣出去不少。

  這幾天,兒子的店已經完成了整理,在s城中學彙聚的老城區那開設了第一家精品店鋪,她去看過一眼,那裝修,叫一個亮麗,聽兒子說,外頭都要用玻璃鋪開,裡頭專賣什麽小玩偶飾品,而商品街這一個店一個攤則主做批發,現在每個玩偶下頭都印有小小的logo。

  具體的經營,吳桂芝也搞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和孫女的組合天下無敵,只要出現,一定能大賣,等孫女去上學後,她就進店鋪去看店就是。

  裴曉萍笑嘻嘻地,她今天拿的是個小公主模樣的玩偶,和現在國外流傳進來,會眨眼的娃娃不一樣,這娃娃和普通的布偶幷沒有區別,軟綿綿的,五官爸爸說是什麽q版的,反正很是可愛,店鋪裡有好幾排的娃娃衣裳,可以自己給娃娃搭配衣服後帶走,有不少小姑娘哭著鬧著多買了好幾套,裴曉萍身上穿的這小裙子,和她娃娃的一模一樣,兩張臉凑在一起,則是加倍的可愛。

  很快,她就和奶奶到了家,一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扯著奶奶去接弟弟,從前奶奶和媽媽灌輸的那些話語她忘記了不少,可還是記得,她作爲姐姐,要愛護弟弟——况且弟弟乖乖不哭的時候,比娃娃還要可愛呢!

  吳桂芝手上抱著孫子,身後跟著孫女,風風光光地回家去,一進屋,便看到了一沙發的袋子,厨房那頭探頭出來的是唐招娣,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順勢關了火便直接出來:「媽,曉萍,我給你們買了幾身衣服。」她稍微看了看,做了區分,分別將要給吳桂芝的衣服和裴曉萍的衣服分開,塞到兩人手裡。

  「你給我也買了衣服呀?」吳桂芝心裡很美,她是守財奴,雖然有工資,可也捨不得花,總尋思存著要給兒子兒媳起房,現在忽然送到禮物,也開始琢磨起要不拿點錢給兒媳、孫女買禮物的事情了。

  至於子豪,他也不缺什麽,哪需要買呢?

  「我也有嗎?」裴曉萍睜大了眼,抱住了袋子,看著媽媽很是激動,在弟弟還沒出生的時候,她記得媽媽時常抱抱她、親親她,給她喂飯吃的,後來都沒了,她沒有想到媽媽居然給她買了禮物。

  「當然有,媽媽給奶奶、爸爸都買了,你和弟弟也都有。」唐招娣溫柔地應,她心裡對這個女兒格外愧疚,孩子都這麽大了,她這個當媽的,除了當年喂奶,後來管過什麽呢?孩子出生後,幾乎都在婆婆呢,每回回去看女兒,她哪有想過,要帶點什麽?

  「媽媽超好的!」裴曉萍抱著東西不肯撒手,轉了個圈,連最喜歡的娃娃都忘在了沙發上,她害羞地衝媽媽招手,等媽媽蹲下後,往媽媽臉上貼了個濕漉漉的吻。

  爸爸說了,她的吻是最好的獎勵——親奶奶時,奶奶老笑,那親媽媽,媽媽也會開心吧?

  哪有超好?明明是壞透了。唐招娣能清楚地看見女兒的眼睛,小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什麽情緒都能一覽無遺,她越是看到女兒那發自內心的開心,那股愧疚便越來越濃厚。

  「曉萍,你換衣服給媽媽看看好嗎?」

  「好!」裴曉萍立刻點頭,像個小旋風一樣,脫了鞋爬回自己的床,隔著床簾都能瞧見裡頭的動靜。

  「媽,我給子豪也買了兩件,我先進去把菜做好。」唐招娣衝著婆婆說了句,便繼續拐回厨房忙了起來。

  她不自覺地想到了許多從前的場景。

  她的大姐叫思娣、二姐叫迎娣,當然這名字都沒能招來弟弟,哪怕是有了她這個招娣後,還是又等了好些年,才等到自己的弟弟,爸媽們常嘆著氣地說,如果弟弟能早點出生,他們哪要生那麽多孩子?辛辛苦苦,養大都難。那時她和兩個姐姐,想法都一樣,總覺得自己拖累了父母,害得父母辛苦操持,才能養家,便也努力節衣縮食,盡力爲家裡賺點錢。

  小時候,她格外渴盼一件屬￿自己的新衣服,當然,她所在的那個年代,著實也比較困難,一般比較困難的人家,三四年能有一身新衣服就算不錯了,可由於有兩個姐姐在,她便從來都沒過自己的衣服,所有的衣裳,都是姐姐們從前穿了改小的,一直到相看人家時,爸媽才爲她置辦了第一套真真正正屬￿她的衣服。

  唐招娣依舊記得,收到衣服那天的心情,她把衣服小心翼翼地叠在床邊,然後縮在床上哭了,生怕眼泪沾到衣服,特地瞥到另一邊,却又捨不得把眼神移開,別提有多糾結了,後來她換上了新衣裳,被小弟看到了,他開玩笑的說,沒想到姐你穿上新衣裳,還怪好看。她那灰撲撲的人生,在那一天之後,便被重新點亮了,然後她出嫁了,再然後有了曉萍、有了子豪。

  可她却漸漸地讓女兒變成了另一個她。

  「媽媽,我換好了!」唐招娣正出神的時候,門口那出現了女兒的聲音,她隻探出小腦袋,頭髮亂七八糟的,看得出是剛剛脫衣服或是套衣服時,把原來精心整理的髮型弄亂了。

  「來,給媽媽看看。」唐招娣笑著看了過去。

  「我來了。」裴曉萍笑眯眯地走了出來,站在門口,然後點了點頭,扯著裙擺轉了個圈,唐招娣買的是一件簡單的紅色連衣裙,中間扎著黑色的蝴蝶結腰帶,雖然款式簡單,可細節很講究,「媽媽,我好不好看?」她眨了眨眼睛,期待地看了過來。

  「好看,我們曉萍特別好看。」唐招娣立刻就誇,嘴角揚得老高,想起的却是另一個,連新衣服都不敢上身的女孩。

  「裴曉萍,你不知道穿鞋子的呀?」吳桂芝剛從屋裡換了衣裳出來,便看到孫女赤著脚在那轉圈,立刻就駡,「地板那麽凉,等等生病了你都不曉得,你看看你那脚底板,都黑了。」

  裴曉萍不好意思地笑,吐了吐舌頭:「媽媽,我去換另一套給你看!」然後又轉頭看奶奶,「我馬上去穿鞋嘛!奶奶不要生氣。」

  吳桂芝哪捨得真生氣,已經拿著小拖鞋過來了,往地上一丟,裴曉萍就乖乖踩上去了,絲毫不見剛剛赤脚大仙的氣派。

  「去吧。」唐招娣只是輕聲地道。

  「好,我這就去。」她踩著拖鞋,走在路上還挺響,迅速地躥回了自己的小床,怕弄髒了被單,兩個小脚丫一直露在外頭,只看得到身體直撲騰。

  「曉萍到城裡來,養一養好看多了,對吧,招娣?」吳桂芝看那小調皮蛋的樣子,心軟成一片,開口便道。

  「是呀,好看多了。」唐招娣回答,背對著門,不知在忙些什麽,事實上這一桌的飯菜,早就完事了,不需要她再忙,只是她此刻有些被沙土迷了眼,好像一眨就要掉眼泪下來。

  「媽,我換好了,你看看這個好不好看。」還沒一會,使用了金蟬脫殼**的裴曉萍便重新回來了,她美滋滋地踩在門口轉著圈,看著裙擺飛揚,絲毫不怕把自己轉暈。

  「這個也好看。」唐招娣已經恢復正常,她笑著回頭,神色溫柔。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1
81、重男輕女的一家(十三)~(十五)

  樹葉雕零會再發芽, 日落西山又會生起,時間便也便隨著這些變化一天天地過去,悄無聲息。

  s城第一中心小學,是當地最大的小學,原身是民國年間的一間學堂,後經幾次改造, 延續至今, 小學占地面積很大, 設施齊全, 師資力量極佳,唯一要家長們憂心的,便是門口那狹窄的小巷, 絞盡腦汁都開不來, 唯有早早搶占車位, 徒步到裡頭,占著前排接到自己的孩子。

  下課的教室幷不安靜,小學生們早睡早起,個個精力旺盛, 十分鐘的課堂能變出花來,甚至還能跑到操場上去溜自己兩圈再回來。

  李小玉向後轉,趴在後桌,手在對方的筆盒上撥弄,滿臉好奇:「曉萍,這是裴叔叔研究出來的新筆盒嗎?開始賣了嗎?」

  她正對著的, 是裴曉萍放在桌上的粉紅色鉛筆盒,上頭印著類似魔法少女的圖案,幷不扁平,像是用了什麽滴膠類的東西,手感很好,筆盒幷不算沉,不過格外大,是按壓彈跳式的,居左的,是個雙層筆盒,可以提拉起來,內裡還有個迷你小鏡子,居右的,則有兩格子,一格小些的,是放橡皮擦或是小東西用的,另一格則是個長方形的卷筆刀,可以用來削鉛筆。

  他們這個年紀,會比較的東西不多,也就是什麽書皮的樣式、文具的款式、書包衣服,再有就是成績,其他便沒什麽了。

  「開始賣了呢,爸爸說他拿了個給李阿姨,你回去問問,沒准是在家裡呢!」裴曉萍正在埋頭搗鼓著自己的書皮,這些是昨天晚上爸爸和媽媽一起幫她包的,選的是各色可愛模樣的包裝紙,邊角對得很整齊,最後還封上了透明的書皮,她今天還處於新奇狀態,每過一會就得翻一番。

  「行,我回家找媽媽要。」李小玉立刻回答,很是爽朗,她剪的是個蘑菇頭,才過耳朵一會,乍一看,還覺得是個小男孩,她歪頭看著裴曉萍,半晌開了口,「曉萍,你真好看。」這話裡幷沒帶什麽旖旎情緒,這個年紀的小孩,格外嚮往著美,在不知事的年紀,對於好看的女生、男生總會格外溫柔或是故意逗弄。

  第一中心小學的規定,校服只在周一升旗儀式或是有活動時穿,裴曉萍穿的是一身簡單的淺黃色背心吊帶裙,裡頭搭著件半袖花邊襯衫,額前的劉海看著隨意,却又像是小心梳過的,後頭的馬尾扎起,系了條黃色波點緞帶,做成了蝴蝶結的樣子,再襯上白色的膚色,任誰看都覺得是個可人疼的好看小孩。

  「哪有,你才特別可愛呢!」裴曉萍從小養得嘴甜,逢人就誇,她伸出手摸了摸小玉的頭髮,對方頭髮幷不是貼腦袋的細軟髮質,帶著點蓬鬆,像是個會走路的小蘑菇,「你看你的頭髮,特別整齊,就像昨天我和奶奶看電視劇裡頭的那個江姐呢!」

  「哪有。」李小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曉萍,你的頭髮也是你奶奶幫著扎的嗎?我媽特別壞,說要給我做個新髮型,在家裡一下就給我剪光了。」

  她現在說起來輕描淡寫,其實昨天晚上在家裡撕心裂肺滾地痛哭了一場,媽媽和她說自己手藝很好,便把她壓著到浴室洗了頭,沒心沒肺如她,根本沒當一回事,等到剪完頭髮,被推到鏡子前頭吹幹時,才發覺了這根本是車禍現場,連邊邊角角都不太平齊,媽媽看她哭得厲害,像是也心虛了,說要幫她修剪平整,然後就……越修越短、越修越短。

  早上到曉萍家門口喊她一起去上學時,她眼泪都塊下來了,生怕連曉萍都笑話她。

  裴曉萍也跟著想了想,手在放在抽屜的書包裡摸了一回,很快找到了兩個成對的小小髮卡,是草莓形狀的,看上去很是可愛,她仔細地打開,幫著別到了小玉的頭上,又開了鉛筆盒,讓小玉對著鏡子看自己:「小玉不難受,你帶這個可好看了。」

  「好看嗎?」李小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笑得傻傻。

  「好看。」看到好友開心,裴曉萍便也跟著笑起來了,兩張幷不相似的小臉靠得很近,笑容裡同是滿滿的陽光。

  ……

  由於內城區人口密集,交通堵塞,s城政府便組織了一場大型的工廠轉移,給予郊外的地塊政策支持,鼓勵各式工廠喬遷到那進行生産,這也讓一大批的工人跟隨工廠轉移到此。

  這之中,生意最好的,當屬在三年多前落地成立的娃品玩偶、文具工廠了,兩個廠子都挂著娃品的牌子,一經落地,訂單源源不絕。

  「唐總,國外發來了兩個玩偶文具單子,廠子現在機器人手都還够,接了之後會緊促點,你看看具體要求?」

  正坐在辦公室中間看著文件的正是唐招娣,她抬頭以後立刻笑出了聲,頗是無奈地調侃回去:「李總,你也真是……」

  靠在門邊的那人,是李來娣,她身材高瘦,剪著個很短的男頭,穿的一身簡單西裝,幹勁十足,手上拿著文件正在往辦公室這揮舞,看到唐招娣看過來,便也直接坐在了辦公桌對面的位置那。

  在三年多前,裴鬧春正式攢够了第一筆資金,購入了這處爛尾廠房,一幷收購了其下的流水綫設備,這本來是一處做男裝的廠子,只是資金鏈斷裂,無以爲繼,便只能放在了這,買入廠房後,裴鬧春頭一件事便是和唐招娣談了一場話,請了她和李來娣一起到工廠來參觀,將工廠的管事權交給二人,

  彼時兩人已經都是流水綫上的熟練工,對於簡單的生産很有經驗,尤其是李來娣,她來這的時間更長些,那時已經是車間副主任,兩人別的不說,對於什麽抽檢、質量檢查、生産管理,還是多少有些親身經驗的,至於其他的,裴鬧春還挖角了另外兩個管理型人才,到場就位。

  當然,一開始唐招娣是堅决不同意的,要她辭工,她沒二話,可要她管廠子,她哪能行呢?她堅定地認爲自己是個沒本事的女人,就算現在能賺錢了,做的也是些笨活,換誰都行,管廠子,她怎麽能行呢?

  然後迎接她的,便是事先精心準備好的車輪戰。

  裴鬧春打的頭陣,他長籲短嘆,滿臉愁容,告訴妻子,娃品精品店和批發綫蒸蒸日上,原先打版生産的廠家見風漲價,甚至偷偷往外倒賣、帶頭製作盜版,若是再沒有自己的企業,那公司恐怕岌岌可危,可他一人沒法多用,自己得到外地開拓新店,母親又得逡巡地看著本地的各家店鋪,身邊能信任的人,便也只剩下了妻子一個,若是她不願意,他也不勉强,自己再想想辦法吧。

  這話自是半真半假,一個企業往上發展,遇到危機是真,需要人才是真,可唐招娣就算不來,也不代表問題不能解决,只是他早就打定了注意逼人上梁山,要鼓勵唐招娣有點自信,開眼看看這個世界,起碼在s城,和內陸相比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第二輪上陣的則是事先被裴鬧春慫恿過的,一心爲了兒子著想的吳桂芝,對方端著自己的婆婆架子,從大局來勸,只說未來曉萍和子豪,若是能在s城住下發展,未來一定不可限量,爲了整個家,她也該擔起責任。

  在唐招娣已經快徹底倒戈時,最後的大招了,裴曉萍牽著弟弟的手跑上了床,眼巴巴地看著媽媽,他們倆哪懂發生了什麽,只是聽爸爸說,媽媽心情不好,便也又是撒嬌又是賣乖地,說了些什麽媽媽最棒、我們相信媽媽之類的話語。

  得,這不上也得上,唐招娣便這麽被架上了娃品工廠老總的位置。

  這三年多,唐招娣發展得很快,爲了能看懂那些報表,還和婆婆一起報了夜校,學的東西也不算多,可起碼識字看文件,已經不成問題,現在走出去,外頭的人都要喊她一聲唐總。

  「也不知道曉萍和小玉今天上學乖不乖,就怕放個暑假把心給放野了。」李來娣笑著又道,她身上發生的變故同樣很多,在四年前,她正式的和丈夫離婚了,原因很簡單,丈夫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和外頭的女人生了個兒子,李來娣一發現,便直接選擇了離婚,沒有猶豫,現下是孤身一人帶著女兒。

  剛離婚時,她很痛苦的,可看著女兒一天天地傻樂起來,自由奔跑,野得不行,她終於確認,她做的是一個正確的决定。

  「哪會呢,曉萍和小玉乖著呢。」唐招娣簽完了最後一個字,她處理不了的事務都會留著,讓那兩個經理人給建議,若是再不能决定,就帶回家給丈夫處理。

  「乖的是你們家曉萍。」李來娣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自家的女兒自己知道,她家小玉,就和個假小子似的,天天爬高跳低,嚇得她一身冷汗,「對了,你們今年回不回老家?我是得回去了,我老娘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估計又是要逮我回去相親呢,反正到時候把錢給她就沒事了。」

  說到回家,唐招娣的眼神有些遠,這五年來,他們一家人統共就在第一年回過一次,後來又是忙工廠收購、工人管理、又是丈夫到外地開會的,竟是沒能再回去,家裡祭掃的事宜,也由丈夫交錢,托了老家的大伯父幫著處理了,她娘家呢,有錢萬事足,只要及時把錢打回去,便也沒什麽操心,畢竟他們的覺悟很高,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

  忽然這麽一想,才發覺,裴家村已經是個有些距離的回憶了。

  「可能回吧,我晚點回家問問鬧春。」

  李來娣整理著身上的衣服,忽然開了口:「你說,我媽他們有沒有想過,我離了婚也過得很好?現在已經是別人嘴裡的李總了?」她眼神裡帶著傷感。

  離婚幷不是個容易的决定,在最後下决定前,她往老家那打了一通電話,聽她說完來龍去脉後,電話那頭的父母盡是啞然,父親的烟一根接一根、嘆氣聲很重,母親抹著眼泪,然後下一秒,他們給出了共同的建議——「來娣,夫妻兩人凑在一起不容易,就別離婚了,我去和他家說說,到時候把他的那個兒子接回家來,你們養著,事情就這麽過去了。」

  她心凉了一半,然後聽見媽媽擦著泪說:「你瞧瞧你這麽大個姑娘,咋就這麽倔呢?我早就和你說過了,得生個兒子,誰家受得了沒兒子?他是有錯,可這不也是沒辦法嗎?」

  怎麽就沒辦法了呢?她不明白,難道兒子就是張免死金牌?在有了這個藉口後,出軌、在外頭找女人、另外生個孩子,也都不能介意了?

  李來娣挂了電話,沒再理會,只是選擇離了婚,後來媽媽又給她打了幾回電話,勸著她要把小玉送回丈夫那,女人有拖累不好嫁出去,沒人樂意幫人養孩子,她聽這話只覺得諷刺,媽媽怎麽不想想,她又憑什麽要心甘情願幫人養兒子呢?在他們心裡,是不是只要多個把,比什麽都重要呢?

  她告訴自己,要活出個人樣,證明給爸媽看,女人也能靠著自己活得很好,她的女兒,別人不珍惜,她自己也能養好,幸運的是,沒多久,她便被裴鬧春以高新挖了角,在這,她有關係好的夥伴,也找到了人生的另外一重成就感。

  「你就別難受了。」唐招娣看著李來娣這樣心裡也難受得厲害,在當上唐總後,她看到的世界,太不一樣了。

  倒不是說,她變成個小老闆,世界就男女平等了,只是她終於發現,原來除了她一直堅信的那種活法,還有另外的一種生活方式。

  她看見有老闆,膝下唯有一個女兒,也把對方當做寶貝,如珠似玉般珍視;她看見有女企業家,白手起家,創下一番事業,更勝男人……

  原來不是每個地方的人,都爲了生個兒子搞個超生游擊隊;原來不是每個家庭,都會因爲沒有兒子抬不起頭;原來不是每個姑娘,生來就因爲沒能帶把負罪。

  她不比別人差的。

  丈夫再忙再累,也會教著她管理工廠的事宜,嘴裡除了指導便是誇贊,說她學得快,替他分擔了大活;婆婆每回看她,眉眼裡全是喜悅,說她爲了這個家辛苦了,又管理廠子又照顧家庭;女兒和兒子天天守在門那,一等門口就飛奔過來,給她端茶倒水,捏捏肩膀,誇得她像是個拯救了世界脫下超人外衣的大英雄。

  她看見了另一種可能,她不必爲生了女兒而羞愧、自覺無法立足,反而要驕傲,她的女兒那麽優秀、那麽可愛;她不必因爲自己是個女兒而對父母負罪,她對父母的愛、所能給予的照料、金錢,從來也不比弟弟更少;她雖然是個女人,可她未必就要認爲自己比男人更差。

  「怎麽會難受呢?我現在過得好極了。」李來娣手插著兜,狀若無意,「你看,我一年賺的錢,比我弟弟十倍還多,我爹媽要是沒有我,估計這個年紀還得下地幹活,小玉雖然皮,但是很乖巧可愛,廠子裡上上下下幾百號人,都認得我,比我們一村子的人還多,哪有什麽不開心的呢?」她明明說得輕鬆,神色却挺傷感。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唐招娣扯了扯嘴角,笑著哄人,神色却同樣充滿迷茫,會好嗎?她和李來娣一樣,像是心裡有個巨大的傷口,雖然愈合了,可那傷疤,只會减淡,再也不會消失。

  「幸好……」唐招娣喃喃自語般地開口。

  「幸好什麽?」

  「幸好我們倆都沒讓曉萍和小玉,成爲另一個我們。」唐招娣笑著開了口,雖然她醒悟得有點晚,可還好沒太遲,她每次看到女兒挺直腰板,歡快地在家裡跳著舞、唱著歌,就覺得幸福、開心,多幸運,她沒像她一樣,半輩子抬不起頭,一直在「贖罪」。

  李來娣也笑了:「是啊。」

  她很開心能守護住自己的女兒,哪怕她這倒黴媽,給那孩子找了個混蛋爹,可也沒事,當斷則斷,就算沒那個男人,她也能把她的孩子照顧成公主……嗯,王子也行,想到李小玉那皮樣,李來娣就無奈,這孩子,也不知道是學了誰。

  ……

  早在兩年前,裴家人便從租來的小院搬遷到了這,這年頭的房價還沒開始漲,買房子比後世便宜很多,只是涉及到學區一類的問題,裴鬧春便特地挑挑揀揀,等了好些時候,一步到位,買到了這套小複式,統共上下兩層樓,共有五間房,一間設置成書房,另外的四間則是一家子的臥室。

  房屋中,處處可見這家人共同留下的痕迹,一入大廳,墻上便挂著全家福,這是特地到影樓去拍的,用的是後世早就很少用的影樓風棚拍,後頭是布景布,一眼假的草原風景,只是在這年代,幷不顯得突兀,正中的位置,擺著一條白色長椅,坐在正中間的,是吳桂芝,特地化了點妝,穿得喜慶,左右兩側則是她的寶貝外孫女和寶貝外孫,兩人身上的則是影樓那用於拍攝的小旗袍、小中山裝,大小剛好,手上還拿著配件,裴曉萍手上的是一把圓形扇子,帶著穗;裴子豪手上的則是一把假槍,後頭站著的是裴鬧春、唐招娣夫妻倆,在裴鬧春的堅持下,兩人穿著、妝容都很簡單。

  照片裡,最爲要人移不開眼的,還是兩個小孩的妝容,裴子豪頂著的是大紅唇,額頭正中的位置點著同色正紅小圓點;裴曉萍眼睛上的,則是奪目的綠色、藍色混搭眼影,腮紅很重,口紅選的是大桃紅。

  裴鬧春看著照片,點了點頭,心裡忍不住笑,雖然在後世的眼光看來,這照片有些「黑歷史」,可這也帶著時代的印記,要知道,能拍這麽套照片,以後很值得紀念,他很期待,等以後女兒結婚的時候,要在婚禮現場,展示這套分外可愛的照片。

  「爸爸,姐姐和奶奶怎麽還沒有回來呀!」裴子豪剛剛還在看電視,忽然從地毯爬起,一把撞到了爸爸的腿上,踉蹌地倒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回了原位,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戰績沒變化,他自己幷不覺得丟臉,捂著屁股笑呵呵的。

  「想姐姐和奶奶了?」

  「想了!」裴子豪聲音格外響亮,他最喜歡和姐姐在一起了,自從姐姐上學後,就多了個壞蛋和他搶姐姐!只有回家的時候,他才能賴著姐姐不走。

  裴鬧春一把將小笨蛋抱起來,在原身的記憶裡,裴子豪幷非對裴曉萍毫無感情,只是他習慣了擁有,習慣了得到,幷不懂得什麽叫理解、感恩別人,他周邊所有的人,都在潜移默化地告訴他,你無須爲自己擁有的一切感到愧疚,你是家裡唯一的兒子,不管是父母、奶奶、姐姐,都應該爲你傾盡所有,付出一切。

  然後,完蛋了。

  哪怕在學校裡、在社會中,裴子豪都算得上是個好人,可一旦到了家裡,他便成了個人人包圍的小少爺,無論缺任何東西,只要伸手就能拿到。

  其實但凡他用點心,多問問姐姐兩句,都會發現,他偶爾提出的什麽買東西要求,是要姐姐節衣縮食才能實現;只要他張開眼看看,就能看見,媽媽不知從哪變出來的高額彩禮,幷不是一家子能攢出來的數目,可從來沒有人教過、或是要求他做過這些,他只是伸出手,便能擁有這個世界。

  在原身的記憶裡,女兒離世後,就連這個兒子也飽受折磨,事情總是要面對最糟糕的結局,才會有人醒悟、後悔,明明在裴曉萍離世時,一家子痛徹心扉,兩口子像是老了十幾歲,做弟弟的裴子豪一度差點抑鬱,可在裴曉萍過世後不到三年,這家子又開始爲了要讓裴子豪的妻子生個二胎折騰起來了。

  他們是壞人嗎?其實幷不算是,可是他們一個個的踩著鮮血、製造鮮血、又再度沉入其中。

  當然,這輩子裴鬧春絕不會讓這樣的悲劇再度發生。

  「子豪,爸爸今天回來的時候,特地帶了盒小蛋糕。」一說到甜點,兒子的眼神全是光,裴鬧春只是接著往下說,「可是店裡頭的都賣光了,我隻買到一盒,姐姐和你都很喜歡吃,應該要給誰吃呢?」

  自打裴子豪懂事開始,類似這樣的鼓勵、批評教育已經進行了一萬零一次,孩子是一張白色的紙,除非天生的反社會人格、心理疾病,大都能接受家長的正確引導,這輩子,裴鬧春能灌輸給這個孩子的便是如何學會付出、分享,感恩別人的給予,同時,也要珍愛自己的姐姐。

  他爲了不讓吳桂芝和唐招娣再度給兒子灌輸些錯誤的想法,做得很絕,特地買了一堆的影碟、書籍回到家擺著,時不時便在家裡開始表演——

  「嘖嘖,媽,招娣,你們聽聽這新聞。」他坐在沙發上,搖頭嘆息,「自從獨生子女後,每個父母都把孩子捧在手心,養出了一堆的小皇帝,你瞧瞧,這能看嗎?爲了給一個孩子喂飯,一家五口輪番出動,孩子都要被養廢了,以後都改不了了!」

  「我在外地聽到一條新聞,有個小年輕,從小就是家裡的寶,父母天天就知道掏錢,長大了找不到工作,染上賭債,居然偷偷地把家裡房子賣了,你說辛辛苦苦生個孩子,沒養好,真不如養一塊叉燒。」

  當時電視臺上,格外流行各式古裝、民國劇,像是什麽講述宅門生活的、店鋪興衰的,在電視上輪番播放,裴鬧春每回看到,就要指點江山:「你說這呂家當鋪,要是不出這麽個小兔崽子,哪會敗落?看來做多大的家業,不然好好地教育孩子,溺愛孩子,如同害死孩子,這樣的事情,媽你這麽精明、招娣你這麽聰明,肯定不會幹!」

  書店裡那時剛剛開始流行各式成功學文章,關於教育理念,也終於走入了各式家庭的面前,類似什麽十二歲少女上哈佛之類的文章,很有市場,裴鬧春一看到,二話不說就買回家,反復念叨:「你看看人家,孩子從小要寬嚴有道,既不能太鬆,也不能太嚴,最後就上哈佛了!」

  ……

  總之,在修真界都能把弟子忽悠個遍的洗腦專業戶裴鬧春,成功地將類似的想法,强行灌輸到了唐招娣和吳桂芝的腦中,她們堅定不移地貫徹了裴鬧春引導她們走上的教育道路——甭管再寵著裴子豪,也不能過度溺愛,只有適當嚴格,才能讓他成才,裴子豪上輩子能享受到的全方位小皇帝待遇自是徹底地消失不見了。

  「我……」裴子豪很糾結,回過頭眼巴巴地看著冰箱,最後狠下决心,「我要給姐姐吃,姐姐上學可累了!」他做好决定,便也不再看冰箱,生怕自己被誘惑。

  「我們子豪真懂事。」裴鬧春一聽這話,便抱了抱兒子,而後順勢從兜裡掏出一個牛奶糖,家裡是沒有糖果的,生怕兩個孩子蛀牙,「來,給你吃。」每回兒子做對了事情,他都會誇一誇,三不五時地還給些小獎勵。

  起碼到目前爲止,這孩子都沒展現出前世的那點自私想法,反倒是很重視自己的姐姐——甚至時不時地爭寵起來,連自家奶奶都吃醋。

  裴子豪猶豫著,把糖果抓在手心,又拿了出來:「爸爸幫我切成兩半,我要給一半給姐姐。」

  「行,我給你切。」牛奶糖是軟的,裴鬧春都不用拿刀,乾淨利落地隔著袋子分開就行。

  「謝謝爸爸。」裴子豪接過糖果,美滋滋地看向門口,只等著姐姐回家了,沒一會,門口那便響起了動靜,裴子豪也不耽擱,他利落地從爸爸的腿上磨蹭下去,像是一隻撒歡的小狗,往門外那就衝去,還隔著門呢,就開始喊了,「是姐姐嗎?我是子豪!」要不是他還沒能掌握家裡新換的這個大門的開門技巧,估計已經開門衝出去了。

  「不是,是媽媽。」外頭很快傳來了回應,是唐招娣的聲音。

  「媽媽你回來啦!」裴子豪絲毫不失落,同樣興奮,這年紀的孩子,精力多的嚇人,蹦蹦噠噠的,像是個永動機,不帶疲憊的,他眼巴巴地守著門開,在門被轉開時,驚喜地尖叫了,出現在門那的,可不止媽媽一個,姐姐和奶奶都在。

  唐招娣看著兒子加倍興奮的臉,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和婆婆相視一笑:「媽,你瞧瞧這小子,有了姐姐都不把我們當回事了。」她嘴上這樣說,心裡却不難受,作爲母親,能看到自己的孩子相處和睦,還有什麽不開心的。

  「這壞蛋小子還吃我醋呢。」吳桂芝和唐招娣挽著手,婆媳倆關係好得和什麽似的,剛剛他們在樓下遇到,便直接匯合,一起上樓了,她故意大聲地告狀,「昨天我吃降壓藥,騙那小笨蛋說我在吃糖,後來我也沒管,結果你知道嗎?子豪跑到曉萍面前和她告狀呢,說什麽我自己偷偷吃糖不給他和曉萍留,結果曉萍急了,醫生說了我不能吃糖的,她就趕快跑過來說我,我這才知道,這小子人小鬼大,想法可不少!」

  唐招娣哭笑不得,看著虎頭虎腦的兒子很是無奈:「下回可不敢讓他看電視了,不知道從哪個電視劇學的那麽多話,那天晚上曉萍過來和我撒嬌,他居然凑過來,說姐姐怎麽不抱抱他,是不是不愛他了。」

  「我才沒有呢!」裴子豪耳朵很靈,及時地聽到了媽媽和奶奶在說自己的壞話,慌忙地捂住了姐姐的耳朵,「姐姐你不要聽,媽媽和奶奶都是壞人,說我壞話,哼!」他忘性快——隻記好的,不記壞的,反正那些壞事他都沒幹過。

  「不聽。」裴曉萍乖乖地應著弟弟,幷沒有告訴弟弟他的小手捂不緊的事情。

  看著姐姐換好了鞋,裴子豪立刻拉著姐姐的手往屋裡走,雄赳赳氣昂昂地,像是剛大獲全勝的小公鶏,徑直往冰箱那去:「姐姐,冰箱裡有個蛋糕,我送給你吃。」

  「咳咳。」裴鬧春故意大聲地清了清嗓子,眼神往那看去,心裡好笑。

  裴子豪扁了扁嘴:「……爸爸買的,但是我沒吃,我要留給姐姐吃的!」

  「我知道,子豪對我最好了。」裴曉萍比弟弟高一些,很快在弟弟期待的眼神裡把蛋糕拿了出來,一大一小面對面坐下,就地解决蛋糕。

  「還有這個,也給你。」裴子豪想到什麽做什麽,立刻從兜裡掏出牛奶糖,自己拿了一半後塞到嘴裡,然後將珍愛的糖果上供給了姐姐,糖果一入嘴,便漸漸化開,全是要人甜到心裡的味道,他美得眯了眼,看著姐姐拆封蛋糕。

  裴鬧春買的蛋糕,是s城一家西式糕點鋪買的,店鋪位置在機場旁,比較遠,蛋糕本身倒沒後世這麽多花樣,只是普通的水果奶油蛋糕,但是用料新鮮講究,格外美味,在裴家算是管製品,一個月至多買一次。

  裴子豪舔著嘴裡的糖果,沒捨得嚼,他熟練掌握了吃糖果的一萬種技能,只有含著,慢慢讓它在嘴裡一點點的化開,才能享受最持久的美味,他眼巴巴地看著姐姐吃蛋糕,嘴巴不自覺地也跟著張開又合上,像是自己也在吃一樣,這副小樣子,看得旁邊三人都笑開了花。

  「子豪,你也吃一口。」裴曉萍先吃了兩小口,便要給弟弟塞,她知道自己要是不吃弟弟會不開心的,只得先動了手,她打了一口大的,又特地把上頭的草莓一幷弄到了叉子上,托著盤子就要往前。

  裴子豪連忙搖頭,雙手緊緊捂著嘴,堅决不讓。

  「蛋糕特別好吃的,我吃不完,你吃一口。」裴曉萍哄著弟弟,弟弟總想把什麽東西都給她留一份,她的心也是如此,自己吃獨食雖然很幸福,可看著弟弟流水口,她也捨不得。

  裴子豪依舊沒放下手,隔著手,說話聲音都顯得悶悶,若不認真聽還聽不清楚:「我不餓的,不想吃,不喜歡,姐姐吃。」他那垂涎三尺的眼神,泄露了他的想法。

  「真的不吃嗎?」

  「嗯!」裴子豪格外堅定,幷沒有被糖衣炮彈誘惑。

  「……行吧。」裴曉萍拿弟弟沒辦法,只得接著吃,支持吃得小口,想等弟弟受不了誘惑時分給他。

  「姐姐!」裴子豪鬆口手,重重地喘了兩口氣,幷不懂得擋嘴不擋臉技巧的他,剛剛差點把自己給憋死,「小玉姐姐有給你吃蛋糕嗎?」

  裴曉萍被問得一楞:「……有呀,她生日的時候,我們不是都吃了嗎?」

  裴子豪先失落,忽然又興奮:「不是,我說的是平時,有沒有嘛!」他撒嬌地拖長了尾音。

  「沒有。」她們雖然有零花錢,可都不是亂花的人,再說學校門口也沒有賣蛋糕的呀。

  裴子豪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那小玉姐姐有給你糖吃嗎?」

  「沒有。」李小玉蛀牙得厲害,李阿姨下了死命令,說不能讓她吃糖了。

  滿分!裴子豪挺直胸膛,鄭重其事:「那姐姐,是不是我對你最最最最好了!」他一連用了四個最强調,眼神像是在發光。

  裴曉萍一瞬間下意識地看向了父母和奶奶,在心裡猶豫得不行,這問題的難度,就像是你爸和你媽你更愛誰一樣,大家都對她好,誰對她最好呢?

  「……奶奶?」她猶豫地開口,爸爸和媽媽也很好,好難選擇。

  裴子豪眼睛已經有眼泪在打轉了,像是受到了巨大打擊:「可是奶奶沒有給你糖果和蛋糕吃呀!」他委屈巴巴,退而求其次,「那第二呢?」

  「……」爲難到了極點的裴曉萍很是頭疼,眼神不斷地往爸媽那瞥。

  裴鬧春已經明白了裴子豪的意思,他哭笑不得地過來,給了提示:「曉萍,你弟弟的意思是,他對你是不是特別好呀?」感覺下一秒兒子都要哭了,他只得出手。

  「嗯,子豪特別好。」逃避開問題的裴曉萍鬆了一口氣。

  「那我比小玉姐姐好對不對?」

  「……對。」裴曉萍回答得輕鬆,朋友雖然很好,可弟弟畢竟是家人,再說了小玉不在,弟弟就在面前呢。

  「那你是不是比起小玉姐姐更喜歡我呀!」拐了一個大圈,總算直奔主題,裴子豪發出了期待光波般的眼神,旁邊的吳桂芝喝水差點嗆到,弄了自己一身,而唐招娣則是默默地背過身,肩膀抖了起來。

  「是,我更喜歡你!」裴曉萍這下也懂了弟弟的意思,笑著回答,眼神溫柔,她的弟弟最可愛了。

  裴子豪嘿嘿直笑,趴在桌上,守著吃蛋糕的姐姐,開心得不行,心裡甜甜的。

  他就知道,他比小玉姐姐在姐姐心裡地位更重要!哼,不過是他年紀小,不能和姐姐一起上學罷了,等以後……

  正在美滋滋幻想著的裴子豪,幷不瞭解,他和姐姐的年齡差,將會讓他們的同校時間格外短暫,像是這樣的打擊,估計以後還得有好幾回。

  「媽,鬧春,今天來娣問我們過年要回去嗎?」唐招娣忽然開口,往年兩家都不回去,便在一起過年,他們也會組織著廠裡不回去的工人吃頓飯,「來娣她媽媽生了病,說得回去一趟,那我們呢?」

  一這麽說,吳桂芝忽然念叨了起來:「是啊,這都好幾年沒能回去了。」不知爲何,她總是很忙,平日裡照看著兩個孩子和店鋪,連放假都沒時間回去,她只能在家裡對著老頭子的照片上香。

  「那就回去吧。」裴鬧春利落地答應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1
82、重男輕女的一家(十六)~(十八)

  故鄉, 這個詞本就承載著諸多美好的含義,每每提起,便也覺得心跟著溫柔,像是能越回記憶裡的從前,雖是一別經年,可裴家村幷未發生什麽大的變化, 就好像獨自停留在那時一樣。

  「回來了。」

  「是啊, 回來了。」

  受於時代限制, 縱使裴鬧春一家經濟條件好了許多, 可目前也還沒法子改變當地的交通方式,一行人選擇了飛機直達省會,又坐著大巴車轉了兩趟, 這才回到了村裡, 等到搖搖晃晃地到達目的地, 身子骨已經坐得快要散架,裴鬧春雖然人不在家鄉,可一直同家鄉的人保持著聯繫,家裡的鑰匙、田地也一幷托付給了大伯父一家, 收息他們不管,只需要對方幫忙打理清楚就好。

  裴曉萍一手拉著奶奶、一手拉著弟弟,眼神中帶著點好奇,五歲前的記憶,幷未被全部磨滅,她對這套老房子印象深刻, 但倒是沒有奶奶們那樣的嚮往心情,只覺得有些想念。

  「這是哪兒呀?」裴子豪疑惑地發問,他走的時候還小,對這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是我們以前的家。」唐招娣一把把兒子抱起,跟在婆婆和丈夫後頭,走進了屋,久未有人居住,雖然前兩天才特地做了清掃,可也還是有股似有似無地味道,屋裡沒有一星半點的生活氣息,桌櫃均是空空蕩蕩。

  她以爲她會很想念這裡……

  「久沒回來,都不習慣這了。」吳桂芝一屁股坐在了堂屋中間的長椅上,手撫摸著這桌,這桌子上的每一條紋路她都有記憶,剛到s城時,她很不習慣,總是局促著,覺得自己是小鄉村來的,和這格格不入,她喜歡村裡的旺火土灶,喜歡整個厨房的工具都心裡有數,喜歡睡覺時墊了墊子還硬的床……可那時她總不得說要回來吧?爲了兒子一家,她便當做沒感覺,默默地忍耐起來,然後沒多久,她就習慣了。

  五年過去,她還是聽不懂s城人嘴裡像是念咒語一般的神秘本地話;還是搞不懂他們逢年過節不愛吃大肉餃子、喜歡上各式大海鮮的習慣;還是不明白他們雖然不怎麽講究宗祠,可對周邊的一切廟宇,都信奉在心……可她漸漸地也在那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在小區附近,她有了這麽幾個退休的老太太伴,跟著她們練太極劍、扭秧歌,又到社區中心去學什麽樂器;在娃品店鋪裡,她是說一不二的老闆他媽,天天巡視各個店鋪,鎮定自若;在家裡,她的寶貝孫子和孫女都在她身邊,每天奶奶長、奶奶短的,逗得她這顆心呀都跟著老樹開花,樂個不停。

  漸漸地,除却丈夫忌日、逢年過節,她也把老家變成了另一個模糊的回憶,當回到這時,她竟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不太習慣起來。

  「我也一樣。」裴鬧春攬著自家媽的肩,「晚點我們到大伯父家去吃飯,和他們說好了,家裡很久沒開火,也沒備上什麽菜。」

  「行。」吳桂芝自是沒有不同意的,兒子向來很是妥帖,家裡無論什麽事情,都能安排得清清楚楚,話音落下沒多久,就有不少從前熟悉的人出現在門口,探著腦袋,猶豫地往裡頭喊人,離開的時間久了,從前的關係疏於管理,縱然不少人好奇他們在s城的生活,也不太敢唐突地進來。

  吳桂芝很快注意到了門口的盛狀,她探頭出去,招呼著人,像是一下回到了從前:「看什麽呢,進來聊,也沒準備什麽能招待你們的。」她正準備掏錢,使喚兒子去買點瓜子糖果之類的東西回來。

  「不用,我們就是來看看你!哪用得著這些!」

  「我自己帶了,就知道你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肯定沒買。」你一言我一語地聲音,很快又填滿了這座屋子,讓這安靜寂寞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房屋,重新熱鬧起來。

  時間還早,裴鬧春便和唐招娣一起,又拉著孩子們,準備到隔壁村的唐家去看看,之前幾年,唐招娣都是打錢回來的,這一家子說來,也已經很久沒有拜訪岳父岳母了,兩村距離不算遠,去一趟也就走個小半個小時的路程,對於村子人來說幷不算遠。

  「外婆,外公,舅舅,舅媽……」裴子豪掰著指頭數著,正在接受姐姐的突擊教學,裴曉萍去過外婆家幾次,在媽媽和爸爸的提醒下已經想起了幾張熟悉的面孔,怕弟弟認生,在路上便開始教人喊人。

  「鬧春。」唐招娣忽然喊了丈夫一聲,她穿著一件奶白的羽絨服,中間搭著高領毛衣,下頭則是一條今年很流行的百葉裙,脚上踩著的是一雙小羊皮馬丁靴,低跟的,模樣很是時興,剛剛若不是她一副要和丈夫出來的模樣,沒准還有人要攔她問問s城史上呢。

  裴鬧春一直看著兩個孩子,兩村之間的路,很不平整,天氣冷了,倒也不怕雨後的土地鬆軟,只是崎嶇不平:「嗯?」

  「才幾年,我連這的路都走不習慣了。」她輕聲開了口,以往,她是什麽樣子的人呀?背著兒子,抱著女兒,村裡縣城反復跑,自行車都不用,一天下來,頂多了流點汗,累都不帶喊一聲的,而現在,才走了能一半,脚就開始隱隱作疼了。

  裴鬧春掉書袋起來:「這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沒解釋,知道這句話妻子應該能明白大概的意思,「要不,你們在這等一等,我現在回家,去給你拿雙鞋子?」他提出了個建議。

  「不用,哪有那麽嬌氣。」唐招娣橫了丈夫一眼,雖然脚上有點吃力,可兩個孩子是丈夫照看的,她費不了多少神,再說了,只是累累,也沒什麽問題,她想說的,其實幷不是這個。

  「媽媽,外婆會喜歡我嗎?」裴子豪忽然想起了這個重要的問題,發出提問。

  「……會的。」只是沒那麽喜歡,唐招娣在心裡默默地接了下一句,沒說出口,她聽著孩子笑個沒停的笑聲,眼神溫柔,可只要想到等等要回去的家,就有些許惶恐,近鄉情怯,莫過於此,縱使她心有千千結,路總是能走完的,進了唐家村後直直往前,越過舊谷場,便是唐招娣家,她站在門口,神情有些恍惚。

  前年的時候,媽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是家裡要起新房,什麽磚頭、鋼筋漲價,要她支持支持,唐招娣在電話裡沉默,顧左右而言他,可還是被媽媽扯回了話題的中心,最後便這麽借了一萬五出來,唐招娣哪是沒錢,那時娃品廠子已經越做越大,她每個月能拿到手的工資,就是幾千塊,還不算年底分紅,可她清楚地知道,媽要這錢,絕對不是爲了他們老兩口,而是爲了她的那混帳弟弟。

  這一萬五借出去錢,她特地和丈夫說了,兩人心底也清楚,這算得上是打了水漂,畢竟說借,又沒個借款人的,又沒正式打個借條的,以後要找誰討去?

  她聽姐姐說,媽也找她們要錢了,若是以往的唐招娣,恐怕還洋洋自得,覺得自己爲家裡做了貢獻,能在爸媽面前爭一回臉,甚至還想著和姐姐們比個錢數高低,出人頭地,可時光會動,她也會變,她看著爸媽做的這些事,只覺得心凉,她們也是爸媽的孩子,不是奉養弟弟的工具,小時候照看弟弟、出嫁時賺回彩禮、結了婚後,還得不忘娘家,盡心掏錢,這一生,她們幷非爲了弟弟活的。

  「三姐,貴客,貴客來了。」正好院子有位身材略有豐腴的婦人出來,她往外一看,便是一臉喜悅,招呼了起來,那人正是唐招娣的弟媳,「媽,爸,三姐回來了。」她邊扯著嗓子,邊拉著唐招娣進去,格外熱情,不時還繼續地打著招呼,「這是三姐夫吧,好久不見……看看我們曉萍,多可愛,這個是子豪吧?沒怎麽見過,我都快認不得了。」

  進了屋,屋內已經是滿是春節的喜氣洋洋,唐爸爸和唐媽媽正好出來,一見著久未見到的女兒,眼神裡全是驚訝,上下打量著她,像是認不太出,最後是唐媽媽先開了口:「招娣你這到了s城,大變樣了呀!像是個城裡人!」

  唐招娣只是笑笑,拉著兒女坐下,同父母介紹著孩子,她餘光能見到,自家的那位精明弟媳,正在打量著兩手空空的她,臉色算不得好看。

  「外公,外婆新年好。」裴子豪和裴曉萍兩人穿的是姐弟裝,他們异口同聲地凑了過去,同外公外婆拜了年。

  「這就是子豪呀。」唐媽媽立刻動了,一把將裴子豪抱到了懷裡,又是塞糖又是放餅乾的,滿臉親昵,唐爸爸倒是沉默寡言,注意到裴曉萍乖乖要往後退時,把她抓過來,也牽了牽手,說些吉祥話。

  唐招娣像從前一樣,妥帖地關心著父母的身體狀况,只是今年時間有限,轉眼要走,唐媽媽只說有些私房話要說,便留著唐爸爸在外招待,把她拉上了樓——

  「招娣,你現在好命了,過得像個貴太太似的!」唐媽媽替女兒開心,摸著女兒的手,她知道門口沒人,壓低了聲音,「你瞧瞧,我當初就和你說了,要生個兒子!我都聽人說了,咱們村去外地打工那鬆柏,沒兒子,在外頭又生了一個,如果你要是沒子豪,怎麽能在裴家立足呢?」

  唐招娣沒說話,笑容斂了兩分,從口袋裡掏出了個紅包,裡頭包了整整兩千,在這年頭已經算得上高:「媽,這是我和鬧春包給你和爸的。」沒有期盼,就沒有失望。

  唐媽媽熟練地收起紅包,把這紅包壓在床下:「對了,你那三個外甥你怎麽沒包?」她說的,是唐弟弟生的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別人你不包,小志可是你的大外甥,怎麽能不給呢?」她熟練地替他的寶貝蛋討起了紅包,至於女兒給的這個,她一摸就知道數量,幷不算低。

  「這幾年來,小弟他也沒給曉萍和子豪包過紅包。」唐招娣只說事實,她有時都覺得好笑,自家弟弟看起來不學無術,可在這些上頭,却很知道算計,她要是一個孩子包一百,統共包三百出去,小弟准能幹出一個人包五十,還一百回來的事情,總之,他永遠也不會虧,虧的只有她們這三個姐姐。

  「那……那可不一樣,你小弟他們生活困難。」唐媽媽心眼偏不是第一天,她脫口便道。

  「困難嗎?」唐招娣看了這屋一圈,眼神裡帶著點諷刺,說難聽點,爸媽根本是她和兩個姐姐養的老,三姐妹逢年過節,不僅是錢到位,東西也到位,給出的,可是兩個老人一年能衣食無憂生活的幾倍,再者,唐媽媽還深諳敲竹杠的技巧,弟弟結婚、弟媳懷孕、外甥滿月、外甥升學……反正只要逮著個理由,她就能開始薅羊毛,要是誰敢叫窮,就熟練地來一套什麽辛辛苦苦養你這麽多年打擊。

  唐媽媽惱羞成怒,她猜想女兒在計較那一萬五,不就是一萬五嗎?和自己弟弟哪需要計較這麽多:「我和你爸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們拉扯到大,現在你們個個成家立業,這麽有錢了,指頭縫裡漏點,都够你弟弟弟妹生活,你們怎麽就這麽不懂事呢?」

  唐招娣對兩個姐姐都很好,她還請著從未出過縣城的姐姐們到s城玩了一趟,三個人痛痛快快地抱頭哭了一場,互相訴說了幾年來的委屈,也想通了很多事,便這麽成爲了唐媽媽心裡不孝順的女兒。

  「媽,如果弟媳她娘家要她隔三差五地送錢回去你會願意嗎?」

  「她敢!」唐媽媽橫眉冷對,就差拍桌。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和姐姐們每回拿錢回來,會不會受爲難?」婆婆和丈夫幷沒有責怪她,反倒是常常寬慰她,這個家,她也出了力,經營著廠子,支配自己的工資,本就是正常的,無需爲此愧疚,當然,他們也勸著她要多爲自己考慮,不要像從前一樣犯傻,可她的兩個姐姐,大的兒子都快上大學了,眼見開支越來越大,爸媽却還不罷休,非得掏空她們才行。

  「那怎麽一樣呢。」唐媽媽支支吾吾地應,「再說了,我辛辛苦苦的養你們,你們回報點家裡,不是很正常嗎?」

  「那怎麽不一樣呢?弟媳的父母沒養她嗎?她不該回報嗎?」唐招娣嘆了口氣,「媽,你又何曾爲我們幾個想過呢?是,你和爸養大了我和姐姐們,我們是該回報的。」

  唐媽媽挺直腰板,精神抖擻。

  「可我們要回報的,是你們,而不是弟弟,我們也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一塊肉,不是從外頭撿來的。」

  唐媽媽難堪極了,她撇開頭不看女兒:「你說這些做什麽?煩人!」

  「媽,我要走了,這幾天忙完了,就要回s城了,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沒別的意思。」她頓了頓,「以後,每年該包個紅包、你們生病了要是缺人照顧,我們還是會來,這是爲人子女的本分,可多的,我做不到了,弟弟是弟弟,我是我,我要照顧好我的小家。」

  唐媽媽氣得發抖:「什麽小家?你弟弟才是你的依仗!萬一以後你沒人要了,你還不是要指望他!再說了,你弟弟可是……」

  「可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丁,是我們家的寶,你是不是要說這個?」唐招娣失笑,「媽,這世上那麽多獨生女的家庭,人也活得好好的,不是非得要兒子,這日子才能過下去的,對你們來說,弟弟是最重要的,可也有人把我放在重要的位置。」她有一直尊重她、鼓勵她上進的丈夫、關照她的婆婆、深愛她的兒女,她依舊覺得遺憾,沒能在父母那得到認可,可人生,這從來也不是全部。

  「媽,我走了,以後有什麽事情就給我打電話。」唐招娣已經到了門口,沒打算聽媽媽阻攔的話語,就算攔,她也沒有打算停留,「媽,在你心裡,女兒是根草,可在別人心裡,女兒也可以做寶的。」她頭也不回,直接下樓,那門關上,隔開了兩個世界。

  「要走了嗎?」裴鬧春看到妻子下樓,便抱起了孩子,等到對方點頭後,便同這一家的人告別,預備出發,一家四口又重新彙聚在一起,往外走去,漸行漸遠。

  唐招娣靜靜地跟在旁邊,裴子豪這個年紀,活像是個會走路的十萬個爲什麽,就算看到路邊一塊泥土,都能蹲下來琢磨一萬年的那種。

  「媽媽,紅包給你,爺爺給的。」裴曉萍凑過來,把兩個紅包塞給媽媽,上頭款式不太一樣,一個寫著大吉大利,一個寫的恭喜發財,「大吉大利這個是我的,恭喜發財這個是弟弟的。」她認得字,一下說了出來,她貫徹了從前還生活在裴家村時就養成的習慣——紅包給媽媽保管,等你長大了就給你。

  唐招娣趁著他們注意力都不在,隨手拆開,一下看到了裡面的錢,女兒的那包放的是五十,兒子的那包則是一百,她從口袋裡迅速地掏了張一百,放了進去,將那張五十塞回了口袋中,而後還給了女兒:「今年不給你們保管了,等回家,你們自己放回存錢罐裡頭存起來。」她手插著兜,靜靜地往前看去。

  她不習慣的幷不是這崎嶇的小路,而是充斥在整個唐家,那理所當然、却又匪夷所思的想法。

  從前的她,覺得這一切很對,身處其中,如魚得水,沾沾自得,現在的她,在發覺一切不對勁後,便也格外痛苦掙扎。

  「爸爸,我們晚上吃什麽?」裴曉萍忽然提問,眼神裡全是嚮往。

  「爸爸也不知道呢,不過一定特別好吃。」

  唐招娣很開心,女兒能得到她一直爭取不到的認可和平等,也告訴自己,得繼續堅持下去,不要再被曾經的想法束縛,左右。

  ……

  到了夜,祖屋那已經是燈火通明,門前挂著大大的紅燈籠,原本的院子裡,被人支起了棚子,中間擺了統共有六張圓桌,旁邊的是紅色的塑料凳,邊上還有巨型的暖風機,正在呼呼送著暖風,要棚子內溫暖如春。

  「鬧春,今天要你破費了。」裴大伯上了年紀說話便極慢,他挂著燦爛的笑,誇著裴鬧春,前段時間,對方就和他商量好了,到縣城裡,找了個專做流水宴的餐館,又定好了菜單,對方會在指定的日子過來,搭棚煮菜,一條龍服務,吃過了,連餐具都會幫著洗乾淨,完全不用人操心。

  這雖然和傳統的習慣不太一樣——但說到底,也是因爲那時候沒什麽錢,家家戶戶喜歡自己動手,壓縮成本,再說了,這也能讓他們在村裡出次風頭,人上了年紀,就愛吹牛。

  「這哪會呢?大過年的大家都辛苦,不如一起坐下來好好地吃一頓。」裴鬧春笑得同樣熱情。

  很快,人便到得差不多了,有不少正在院外玩什麽小玩具的孩子,被父母們扯著嗓子喊進來,滿臉好奇地左顧右盼,看著周遭熟悉又陌生的環境。

  大堂哥負責主持,他正在指揮:「今天說好的,女人就不去後厨幫忙了,也坐一桌,分開坐,對,孩子一桌,女人一桌……」

  「讓我媽和招娣上主桌吧。」裴鬧春開了口,明明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却有著石破天驚的效果。

  「這不好吧?」大堂哥有些迷茫地看向父親,村子裡的習俗,最起碼也堅持了幾十年了。

  外人不知道的,會以爲這只是男女分桌,只有真的到這的才明白,村裡堅持的是女人不上桌。

  後厨的活,比衆人想像的要多,舉個例子,四五桌的菜,切輔料、煮菜的大厨、負責上菜的、洗碗洗菜的、打掃衛生的、不時添菜的,這就要個五六個人,畢竟村裡的人也不是專業做這個的,多少額外耗費些人力。即使有了這麽多人,也不能做到大家想像的預先把菜做好,等菜上齊了,便上桌吃飯,菜通常是一道道來的,哪怕是最趕著的宴席,也得上兩到三輪,哪怕手脚再利落,也很難能凑上桌吃飯。

  女人們忙活之餘,通常是在厨房邊角解决的晚飯,甚至案板都成了用來墊高的桌子,匆匆下碗大雜燴,便草草了事,吃完了還得繼續忙活,等男人們連酒都喝完,娘子軍便又得出動了,收那散落一地的骨頭、烟灰、酒瓶,擦洗桌子,整理盤餘,一場三個小時的宴席,起碼得要女人們在後厨忙活五個小時,才算得上是完事。

  除非是輩分大了、身體不行的,便會被請到屋子裡,做個小桌,自行吃了,否則只要你幹得動活,是絕沒上桌的機會的,就算有,也是等別人吃過了,吃點剩飯,想要去主桌,那更是想也別想。

  「鬧春,這和習俗……」

  「那要不我去和她們一起坐吧。」裴鬧春很堅持,他錢多,在村子裡的一些宗祠建設上,陸續捐了點錢,大伯父家,好幾個孩子外出打工,也是他介紹的工作,起碼在裴家村,他的地位已經很高。

  「那可不行。」大堂哥立刻拒絕,「今天就是爲了招待你們提前辦的,你們坐旁邊算是什麽呢?」他挺爲難,也有些鬱悶,鬧春向來很通情達理,在人情上沒出過問題,怎麽今天就爲了個吃飯,這麽爲難,「我們喝酒,她們不喝的。」他找了個理由。

  「我現在也戒酒了。」裴鬧春立刻應道。

  大伯父打量了裴鬧春一眼,他人老,腦子沒老,確認到他眼中的堅持後,便點了點頭:「行吧,叫桂芝和招娣上桌吧。」他覺得挺不自在,可也沒辦法,要知道他出生的時候都還沒建國呢,認識的小脚老太都有幾個,在這種大宴上和女人吃飯,還是頭一回。

  吳桂芝很快和唐招娣上了主桌,她們一方面挺不自在,可另一方面,却又坐得筆挺——在s城,甭管裴鬧春見什麽領導、其他公司的大老闆,她們都是一起上桌的,有時還坐的主位,有了這樣的經歷後,便也不覺得上桌是什麽奇怪、過分的事情。

  後厨那頭早開了火,他們已經上了菜,擺盤精緻,噴香撲鼻,一盤接一盤,放到了紅色的桌布之上。

  「我們鬧春現在已經是裴家村的驕傲了!是出了名的大老闆。」開桌頭一件事,大伯父便先敬的裴鬧春,他與有榮焉。

  裴鬧春應了一杯度數低的啤酒,笑著開了口:「現下,咱們村裡的大企業家,可不只是我。」

  「還有誰嗎?」大堂哥在心裡數了起來,村裡除了鬧春,也就是那在縣上搞工程的了,可怎麽那也算不得大老闆吧?

  「就是我媽和我媳婦。」裴鬧春一左一右地伸出手,指著兩人。

  「……」大伯父一楞,看著熟悉的弟媳和侄媳婦,滿眼茫然,他怎麽就覺得,這麽莫名其妙呢?

  裴鬧春滔滔不絕:「事實上大伯你們可能不瞭解,現在在s城,我媽和我媳婦的話,可比我管用。」他嗓門很大,不少人好奇地看了過來。

  「這怎麽說?」

  「我當年去s城,自己一個人,獨木難支,哪裡忙得過來,最後沒辦法,就先把我媽給抽調了,還真別說,我媽管起人來頭頭是道,現在我們整個s城六家店鋪和批發口,都是我媽管理的,她手頭下,有六七十個員工呢!」

  「六七十個!」大伯父滿臉驚嘆,要知道,以前他們最嚮往的縣城供銷社社長,下頭也就管這麽二十來號人。

  吳桂芝笑著擺手:「你這孩子,誇張了。」她忙解釋,「我就是給幫幫忙,帶孩子也沒什麽事,幫著照顧一下。」

  大堂哥立刻捧場:「伯母,你這就謙虛了,鬧春哥可不是吹大話的人,管六七十號人,可不是簡單的事情。」他們或多或少都聽過、看過裴鬧春的店鋪,間間裝修精美、貨物齊全精緻,別說六家了,能管一家,都要他們仰望了。

  「還有我們家招娣。」裴鬧春樂呵呵地,「你們別看她,一回家不說話,她在廠子裡,可是人人誇贊的唐總。」

  「哪有。」唐招娣沒忍住,拍了下丈夫,「他胡說的。」

  裴鬧春只是繼續往下說:「我們旗下統共兩間工廠,裡頭好幾百號的工人,都是招娣管的,要是沒她,估計廠子裡的産品都要開天窗了。」

  「管一整個廠?」大堂哥配合著張大了嘴,不少人都挺驚訝,這其實幷非他們見識淺薄,只是身處內陸,村裡的習俗是安居樂業,沒什麽人喜歡遠離故土,大家常年在村子裡,周圍環境穩定,能看見的世界便也很少,而那些出去打工的,基本也都是進廠做活,不瞭解城市生活情况,就算回來,也一問三不知。

  「是兩個。」

  「那可太厲害了。」不知是誰,在後面說了起來,剛剛還圍繞著這的奇异眼神已經消失不見。

  裴鬧春像是變魔術般地從脚下袋子一抽,拿出了兩個不大不小的相框:「大伯父,我這是特地拿回來,要讓你挂在家裡墻壁上頭的。」

  「啊?」大伯父忙不迭地使喚著人拿來了老花鏡,正看著照片,裴鬧春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笑著介紹。

  「這一張,你瞧見了嗎?這是我、旁邊的是我媽和招娣,這是前段時間,我們參加一個s城經濟會議拍的合照。」擺在最頂上的頭一張,是s城兩個月前,對周邊幾個大型企業繼續深入投資召開的會議,裴鬧春名下的娃品,現在拓展得挺寬,前段時間還跨界搞起了動畫投資,打算學動畫大廠,做自己的專屬産品,而妻子和母親也因分別管理工廠和精品店總公司受邀參加,「這位是區裡局長……這位是在電視上播過廣告的xx手機老闆……」他一個個介紹著,已經有不少人圍到了他們身後,好奇地探頭看著。

  對村民們來說,村長都算得上是不小的官了,在確認上頭的正是他們熟悉的裴家人後,無不驚嘆感慨——沒想到裴鬧春真的沒誇張,吳桂芝和唐招娣竟然都成了這麽厲害的大人物。

  照片被大堂哥拿著傳了出去,大伯父可不敢讓別人隨便拿著相框,生怕磕著碰著,他心裡暗暗决定,要把相框挂在祖屋中間,裴鬧春繼續往下介紹:「這張,這個人,這個人你認不認識?」

  大伯父眯著眼看了一會,搖了搖頭,他現在天天在家裡,哪能認識什麽人。

  「我認得!」後頭有人說話了,他表情裡全是驚訝,指著旁邊的一個人,「這不是咱們縣裡頭的,一個局長嗎?我不曉得是什麽局的,上回看過。」

  「是。」裴鬧春點頭,應了聲,「沒錯,然後這邊上的是咱們縣城管招商的副縣長……」

  「副縣長。」衆人有些嘩然。

  「嗯。」裴鬧春鬆開了手,照片上的人不算多,是在辦公室裡拍的,他同管招商的副縣長、陪同的幾個局長,簽下了招商合同,只是還沒公開,等過幾天就見報,「現在我們公司發展得也不錯,就打算在縣城裡開個分廠,到時候應該還是挂在招娣和我媽名下的,主要招的還是女工。」

  「真的嗎?」

  「真的。」旁邊的吳桂芝和唐招娣倒不覺得驚訝,裴鬧春事先已經和她們商量過了,村裡的勞動力不貴,縣城也給予了不少優惠政策,開這麽個企業,不止能回饋家鄉,也能給他們帶來收益。

  「那,招工嗎?」有人已經躍躍欲試了。

  「招,不過我們主要招女工,識字的優先。」裴鬧春回頭補了一句,「差不多明年,廠子就能建好了。」廠子會分成幾部分搭建,先好的先投入。

  「鬧春,你這兩張照片給我,我要挂在堂屋裡天天看著,咱們裴家村有你……」裴大伯頓了頓,又看向吳桂芝和唐招娣,「還有招娣和桂芝,有福了。」

  裴鬧春只是笑,眼神往後瞥,他能看見,妻子和母親笑得同樣開心。

  「到時可別和我說,得找我媽和招娣了,我管不動了。」他開玩笑地說,同樣和大家一起笑開了,不遠處的裴子豪和裴曉萍,只知道爸爸在笑,便也跟著笑了起來,格外愉悅。

  還小的他們幷不知道,今天在飯桌上,吳桂芝和唐招娣得到的認可和尊重,是她們曾經,再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的夢。

  當然,現在曾經遙遠的一切,現在已經觸手可及,隨著時間的流逝,裴鬧春相信,起碼在裴家村,有很多的情况,會漸漸地發生改變,也永遠不會再倒退回去。

  尊重傳統習俗,幷不代表要讓它支配自己的一生,錯誤的傳統,該改就改。

  起碼此刻,他有這樣的力量,能更正一切。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1
83、重男輕女的一家(十九)~(完)

  歲月總是在不經意間過去, 眨眨眼之間,身邊的人有不少都變了,十來年過去,已是邁入二十世紀,s城原本半舊半新的城市組合,已被徹底修改, 這座城市, 在十來年間反復地拆開重組、重組又拆開, 變得充滿了科技感和未來感, 由於經濟的繁榮,路上更多的,是匆匆來往, 默不作聲的行人, 他們在這努力生活, 希望能在未來有一天,積攢到足够的財富,在這座城市落地生根。

  s城南區中心的位置,有這麽一棟地標式的高樓, 是當做寫字樓建立的,統共有六十五層高,盡數租出給各個公司,每到晚上,燈火通明,整座樓裡塞滿了人, 當然,由於地理位置的優勢,它的租金不菲,若是公司財力不足,一般也不會選擇在其中辦公。

  整潔的辦公區以藍色的隔板隔開,一處便是一個工位,各自擺放著電腦,此處是國內知名的手機游戲製作工作室,這幾年來工作室發行的幾款游戲,都廣爲人知,創下高額利潤,能收到公司offer的,一般也只有應届生中的佼佼者能做到,這其中可以說是精英彙集,高手如雲了。

  「曉萍,曉萍,你看看這個軟件。」林曉珍是文案組的,她剛忙完手頭的項目,開始了日常摸魚,這也是公司允許的,她迅速地找到了一同進公司的好友裴曉萍推薦起來,「這是個測名字吉凶的軟件,還會分析名字的好壞,可比看什麽星座有用多了。」自打分手後,她就成了迷信專業戶,不是在看星座運勢、就是在算什麽星盤,之前還涉獵了塔羅,現在轉了一圈,又到了傳統測字、看名上頭。

  裴曉萍剛寫完一段劇情,她放鬆地靠在椅背,無奈地看著好友:「這東西都是後臺設置的程序算法,哪能做得了准呢?」

  「怎麽能這樣說呢?」林曉珍立刻反抗,她清了清嗓子,念起了解析,「你瞧瞧我這名字,曉呢,有破曉、拂曉的含義,就像是初升的太陽,充滿活力,珍呢則是代表珍寶……」她念念有詞,絲毫不察這東西在辭海裡也能查,「以前我老問我爹媽,名字怎麽取的,他們說是讓我自己翻書的,真是的,一點都不像別人,是什麽古詩詞摘選,那麽有含義……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你查查看?」

  「不用,我知道的。」裴曉萍拒絕了這東西,她是生長在社會主義下的新青年,雖然逢年過節,還是會跟著拜拜,可這不等於她信這些東西,「我爸和我說過我名字的含義。」

  「什麽?」林曉珍好奇極了,她還以爲曉萍和她一樣,名字都是隨便取的,畢竟從小到大,她遇到名字裡帶萍的,就能繞個好幾圈了。

  裴曉萍笑著回憶起從前——

  弟弟從小就愛問問題,在她上初二時,弟弟也才三年級,那時不知是學了什麽課文,又或是學校裡有同學聊到這個,他便回家問爸爸自己和姐姐名字是什麽含義,那時裴曉萍也忍不住好奇的看了過來,大概所有女生心裡,都有個關於好聽名字的夢吧?

  那時還挺流行什麽非主流、火星文,小說裡盡數是瑪麗蘇,不少身邊的女同學,偷偷地在本子上給自己起了新的名字,什麽夢、蝶、羽、泪……這樣的,再配上小說女主常用的姓,復興有歐陽、上官,單姓又有顧、蘇……她好幾回也跟著蠢蠢欲動,畢竟曉萍這個名字,著實有些普通,又沒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她便打著筆名的藉口,給自己圈了好幾個名字,什麽歐陽飄飄、蘇蝶羽,現在向來,只想要銷毀記憶。

  然後爸爸就一把將弟弟按住,笑得狡黠:「你猜猜,你的名字是什麽含義?」

  「不知道!」裴子豪停止胸膛,理所當然,他才三年級,幹嘛要知道自己名字什麽含義?豪字超難寫,他好幾次想和爸爸吵架,爲什麽他不能叫做裴子,以後有孩子,他一定要給他取名叫一一!

  「這名字很簡單,就是我的兒子是英雄豪杰的意思。」裴鬧春立刻給出答案,一看就是胡鬧著開玩笑,直接來了個字面直譯。

  「這麽厲害嗎?」裴子豪却信以爲真,神采奕奕,跑到沙發上和爸爸坐在一起,搖晃著爸爸,「那我以後會是大英雄嗎?」他最近著迷的,除了電視上常播的迪迦奧特曼以外,就是那些個抗戰片了,每次都能看得全情投入,恨不得下一秒鑽到電視裡一起作戰。

  「那就要看你表現了。」裴鬧春被搖得頭昏腦漲,無可奈何,得,這孩子關鍵時刻老不精明。

  「那姐姐呢!」裴子豪可不會忘了自己最愛的姐姐,他問完自己,立刻舉手,連姐姐的一起問了。

  「你姐姐呀……」裴鬧春的臉上帶著笑意,看著女兒,他在心裡想過很多次,也和妻子、母親提過一次,起碼這輩子,他不想讓女兒覺得自己是無根的浮萍,也不希望她因爲這曾經沒當回事取出的名字神傷。

  「曉萍,你還跟我賣關子?」林曉珍有點鬱悶。

  「沒,我剛剛走神了。」裴曉萍重複著那時聽爸爸說的話,「曉,帶著知曉的含義,希望我能多看看、瞭解這個世界,萍呢,則是借了萍實的含義,在以前這代表著吉祥的果實……」在那之後,她每回寫自己的名字都很開心,真好,是不是?

  「真好。」林曉珍艶羨極了,她再度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反正她的名字,就是珍貴的意思!沒錯,就是這樣,「對了曉萍,你弟弟還要讀研嗎?」

  她和裴曉萍是研究生的同學,也知道對方有個在大學裡算是風雲人物的弟弟,學的是土木建築,由於長得俊朗,挺知道打扮,一進學校就有不少女生追,只是對方的直男思維,讓不少人鬱悶的鎩羽而歸,選擇放弃。

  「嗯,應該要的。」她點了點頭,弟弟向來和她無話不談,有什麽心事都同她說,包括對未來學業的困惑規劃。

  林曉珍有些遲疑地壓低了聲音:「那你弟弟研究生的學費誰來出呀?」裴家姐弟倆,穿著雖然都挺仔細,但都是走的簡單風格,看起來和尋常大學生沒二樣,她聽聞不少研究生同學,學費是由家裡姐姐、哥哥承擔的事情,自家好友才剛畢業,收入不算高,她不免爲好朋友擔心一點,這也是出於一顆朋友的心才多此一舉地關懷,否則誰願意輕易冒犯人呢?

  「家裡會安排的。」

  林曉珍鬆了口氣:「那你也要爲自己考慮一點。」她語重心長,「存點錢,買個車、付個首付買房的,以後萬一結婚了,也能自給自足。」她是獨生子女,可經常看網上的新聞,生怕好朋友成了個伏弟魔。

  「好。」裴曉萍心裡知道好友是關心,只是笑著掐了掐她的臉,弟弟哪會花她的錢,平日裡弟弟還總是擔心她手頭錢不够花呢,再說了,要是弟弟真敢要,被爸爸他們發現了,肯定要被好好駡一頓的。

  「不和你說了啊,我先回去了,等等摸魚太久都沒手感了。」林曉珍也不耽擱,徑直回了自己的工位,只留下繼續伏案工作著的裴曉萍。

  她就像個海綿,正在拼盡全力地吸收著周圍的知識,只等未來哪一天,學成了,就帶著這些懂得的東西回到自家公司,把家裡一直在做的動畫品牌經營起來。

  是的,事實上裴鬧春名下娃品企業的觸角,已經拓展得很長。

  以早期的精品店爲中心,後續衍生了相關的玩偶、文具、飾品工廠,幷承擔相應的批發、生産任務,而後在積累了第一批財富後,裴鬧春又開始組織投資起了動畫事業,拍攝的動畫很受歡迎,在不少卡通頻道播出,現在每年都會推出新的動畫大電影,收益很是不錯,圍繞著動畫事業産生的各式形象,又被用於反哺娃品,成爲擁有獨創版權的logo,隨著電商的興起,裴鬧春也沒退出,力排衆議,帶領著整個企業進入了電商行當,幾個店鋪,都經營得風生水起,今年開始,娃品的精品店又搞了條副綫,走的是簡約、平價的風格,在不少城市,已經有相應的店鋪。

  不少研究過相關産業的人,都稱娃品是悶聲發大財的典範,畢竟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玩偶、或是賣些飾品的店鋪,其中藏有多麽巨大的利潤,唐招娣也因爲管理工廠的原因,上過好幾回電視,現在已經是知名的女企業家了,而吳桂芝,由於漸漸上了年紀的原因,現在也隻負責巡查店鋪,平日裡更多的時間,開拓著自己豐富多彩的課餘生活,就在去年,還在社區中秋節晚會上表演了古箏呢。

  可即便家裡的公司越做越大,裴家人也沒有干涉孩子未來選擇的習慣,反倒是支持著他們堅持自己的夢想,裴曉萍在夢想和家庭中找到了平衡點,她喜歡寫些東西、喜歡創作,便决定先到游戲公司實習,以後回去,也能幫著家裡的動畫公司設計劇情、幷以動畫這個ip衍生出游戲;裴子豪呢,就和姐姐不一樣了,他選擇的是自己喜歡的土木建築,根本沒有以後要回公司的想法,他素來不撞南墻不回來,現在常年都在朋友圈吐槽自己四處「搬磚」的悲慘經歷。

  裴曉萍手頭的工作幷不算多,畢竟已經臨近春節,哪怕是大老闆,也不敢頂著任務,下壓工作,否則非得被憤怒的員工們撕碎不成,她從容地完成一切,便到了下班的時間,她搭乘著地鐵回了家,以s城的交通狀况,坐地鐵可不比坐車慢,只是稍微擁擠一些,在人海中穿梭,沒多久,她便成功抵達了家,才把門打開,就聽見裡頭劈裡啪啦炸東西的聲音。

  「姐,你回來了?」厨房那迅速探出了個腦袋,是裴子豪,他正拿著個和臉差不多的碗,正吃著剛新鮮出爐的炸貨,只是燙得厲害,他便也呲牙咧嘴的,表情誇張。

  「嗯,回來了。」裴曉萍邊換鞋,邊止不住笑,差點笑彎了腰。

  「姐,你幹嘛?我鄭重警告你,不許取笑我!」裴子豪非常警戒,虎視眈眈地看向自家老姐。

  「沒,沒笑你。」裴曉萍口是心非,事實上她笑的當然是弟弟,裴子豪實習的地點,是周邊的工地,他能吃苦、又肯幹活,風雨無阻地陪著工人,然後就這麽從白包子,便成了瘦柴火,還是燒焦變黑的那種,現在拿著碗死命吃東西的模樣,活像是剛剛挖煤回來一樣,再對比從前,偷偷在家往自己頭髮上噴什麽摩絲、定性啫喱的弟弟,她就覺得好笑。

  「我怎麽覺得你是在笑我呢……」裴子豪想一如既往的相信姐姐,可看裴曉萍那表情,他就覺得不得勁,不過沒一會,他便忘了這事,從厨房裡又拿了個碗出來,「姐,奶奶剛炸的,好吃!」他强烈推薦,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

  「吃吃吃,現在都吃飽了,等下看你晚飯怎麽辦!」吳桂芝揮舞著炸東西專用的長筷子探頭出來,滿臉都是不滿,若不是裴子豪跑得快,恐怕這筷子都能招呼他幾下,可一看到裴曉萍的身影,她就立刻變了臉,像是春風拂過,「曉萍你回來了呀?試試我的手藝。」既然是給孫女吃,那就不在意給幾塊了。

  這倒不是吳桂芝偏心,只是裴子豪一回家,那是蹲在那吃了一塊又一塊,眼見她炸了好幾漏勺出來,盆子裡竟是隻少不多,她哪能不生氣?

  「奶奶,你是學變臉出身的嗎?」裴子豪滿是怨念,可手上誠實,把東西遞給了姐姐。

  「你再說,看我不打你一頓。」吳桂芝放狠話,又繼續變臉,「曉萍,你多吃點,看看,最近都忙瘦了。」她厨房裡還在忙活,沒敢多說,繼續回去炸起了東西。

  裴鬧春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和自家媽媽反反復複地强調過了——雖然疼著裴子豪,可也要讓他多受鍛煉,雖然子豪回來,瘦了不少,可整個人的精氣神幷不差,再說了,吳桂芝現在覺悟可是高得很,裴子豪是去爲了學業實習,又不是去玩的,吃點苦頭,正常。

  可曉萍就不一樣了,當初讀研的時候,很是辛苦——這也是因爲裴曉萍主動學習的東西多,她沒因選定了專業便罷休,經常去旁聽學校裡其他專業的課程,總是把自己時間排得滿滿,讓她整個大學期間,就沒胖起來過,好不容易畢業回家半個月,剛養起來一點,這一去工作,又開始瘦了,這可要吳桂芝操心得不行。

  裴子豪無言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姐姐,滿臉委屈,奶奶這偏心勁,到底是誰瘦啊!裴曉萍沒說話,只是笑著低頭吃了起來,奶奶今天頭鍋炸的是切成滾刀塊的芋頭,味道正好,很是美味。

  「姐,好吃吧,你是該多吃點,你看看,工作後瘦了一圈了。」不知不覺,裴子豪也開始念叨了起來,他從小就聽多了爸爸說的話,他們都是男人,大部分男人天生的體力都比女人要好些,再加上社會上的責任地位,自是得多擔負一些,可不能讓奶奶、媽媽和姐姐太辛苦,每次看到姐姐瘦成這樣,他就心疼地想要分擔,可同時他又知道,在經營公司上,他確實沒什麽天分,比媽媽還不如,既然如此,爲什麽不把公司交給姐姐呢?

  他這樣的想法一直挺坦蕩,有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朋友,是爸媽生意夥伴的小孩,對他們家的情况挺瞭解,聽到他說的這話,立刻大驚,直接開口,頭一句說的便是他傻,對方只覺得莫名其妙,說什麽家裡的財産是該他的,怎麽就都給姐姐了。

  那時裴子豪才忽然發覺,原來身邊幷不就等於世界,原來在家之外,不把女孩當回事的人還有很多——這也是有特殊原因的,彼時裴家周邊,能連孩子都一起相處的家庭,大都家境不錯,有了錢呢,便有了花花心思,在這個時代,大部分男人,還是希望能有個兒子繼承家業,別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帶到別人家去,成爲了別家的産業,縱使早期隻生一個女兒的,也不惜高額的二胎費用,非得再生一個不成,原配不願的,自有小三四五六來生,反正歸根結底一句話,女兒不錯,兒子總是要有。

  他只是認真地和那朋友解釋:「給我和給姐姐都一樣,她在經營公司上更有天分,怎麽就不能讓她管理呢?」從小,父親給他傳遞的,便是「不公平的公平」,在大部分事情上,家裡是一碗水端平的,可又在很多事情上,家裡是不平等的。

  就像他和姐姐,若是家裡同樣有六顆糖,爸爸便會公平的分給一人三顆;可若是家裡有人送了一套裙子,那就給了姐姐,當然反過來,若是人家送的是男裝,那也就是他的;除此之外,每回姐姐的特殊時期,身體不舒服,時常脾氣暴躁,或是傷感流泪,一家人都會多加關照著他,要是在這關頭,惹了姐姐生氣,那肯定少不了一頓批評

  由於男女之間的特殊性,絕對的公平,反倒在某種程度上成了不公平,比如現下地上有兩袋子水果,一袋輕一袋重,姐姐力氣小,總不能爲了公平平均分,一人一半,自然是他拿重的、姐姐拿輕的;又或是在厨房的事情上,他是個標準的黑暗料理師,如果家裡沒人,也一般是姐姐下厨,否則恐怕他能把兩人一起毒死……父親以身作則,方方面面地給他做了榜樣,他學著做,漸漸也養成了習慣。

  當然,厨房的活除外——裴子豪至今不明白,爸爸的厨藝這麽好,怎麽他煮的東西就都是黑暗料理呢?他上回特地給大家煮的愛心皮蛋瘦肉粥,不過就是賣相差點了、味道甜了點、肉沒全煮熟嗎?至於給他下厨房禁令嗎?

  對方只是不屑地冷哼,他只覺得是好友天真,非得點醒不成:「你自己想下,萬一給了你姐,以後公司可就是她的了,她和人結婚,那你爸爸辛辛苦苦成立的公司,是姓裴,還是和你姐夫姓?」

  裴子豪耐著性子解釋:「這不都一樣嗎?本來爸爸賺錢,也不只是爲了自己的事業,他還希望能讓我們家過上好日子,如果他真的介意這個,也可以找別人來經營公司,我們隻吃分紅,既然他不介意,那就算跟著姐姐走,她以後能過得好,我心裡也覺得很好啊。」

  「你不懂。」那人擺擺手,很是不屑,高瞻遠矚,「以後你就明白了,明明該是你的東西,那自然得抓在手心裡,給了別人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裴子豪沒繼續和他爭,只是心裡想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麽區別呢?再說了,難道公司敗在他手裡,爸爸看了會比較開心嗎?姐姐和他,本來就都是這家的一份子,有必要分那麽多彼此嗎?沒有什麽東西本來就該是「他」的,家裡的事業,是爸爸、媽媽、奶奶一手打下的,他們想要給誰就給誰,哪怕要全捐出去做慈善,也沒什麽不可以的,憑什麽就歸他了呢?哪有這種道理?

  他沒有能力控制別人的想法,可却有能力控制自己要怎麽做,正是因爲對方那說法,他便更是沿著土木建築的路努力跑不回頭,他不希望以後有任何人因爲姐姐管理公司非議她——是他自己放弃、不想要的,和姐姐一點關係沒有。

  「就知道叫我吃,你也不怕我撑死。」裴曉萍無奈極了,吃得很慢,畢竟東西挺燙嘴,還沒一會,門口那又傳來動靜,走進屋子的是爸媽兩人,爸爸提著大包小包,看袋子應該是些海鮮,媽媽則沒拿東西,隻拿著電話,正在和那頭說些什麽。

  裴鬧春一進屋,便穿了圍裙,到厨房裡幫著老媽幹活,他們家素來有個小習慣,平日裡能讓孩子們幫點忙,可大年不一樣,非得大家長出手才行——這其中也摻雜著點大人的虛榮心,非得在孩子面前好好露一手才行。

  「嗯,行,工廠那邊就放假,過年的時候如果有想來加班的按規定給三倍工資……但是控制數量,你們分辨一下……」唐招娣早就不像以前那樣畏縮,她站在那,無怒自威,衝著電話加繆發號施令,現在家裡産業越做越大,圍繞著幾個分倉庫,都落地了工廠,單是在老家和平鄉那,就有統共三個廠子。

  「媽……」裴子豪想和媽媽搭話,可唐招娣的前一個電話剛挂斷,又接起了一個,「喂,來娣姐,嗯我在家呢,對,我和鬧春商量過了,今年的利潤額比想像的高,想要多做點公益,你那邊和婦聯的溝通一下,看能不能做幾個活動,嗯,到時候我能配合出席,具體的錢數我晚點讓會計發給你。」

  和她通電話的,正是李來娣,在裴鬧春的安排下,李來娣成爲了公司中負責對外事務的一員大將,她雷厲風行,處事果斷,和人溝通交流時,又下得了面子,能屈能伸,替公司處理了不少事務。

  這幾年來,公司對外最大的一塊,便是和當地工會、商會、婦聯合作的公益項目。

  要知道除却在s城的工廠,娃品的其他工廠,均開設在較爲落後的鄉鎮地區,吸收著鄉鎮低價勞動力的同時,又用賺取的一部分利潤,替鄉鎮、村莊造路,長此以往,形成了良好的循環,不少地方也因此得到了飛速的發展。

  娃品工廠的選地,又大多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主要招收女工的招聘方針,使得不少當地的女孩擺脫了早婚換彩禮的命運,畢竟誰都懂得算帳,知道留個四五年賺工資好還是一下丟出去換彩禮好,同時,工廠又都有準備基本團建——這還是唐招娣從當年那港城老闆那學來的,基本每天下工休息的時候,都會組織著看些電影、電視、聽些新聞,還請了不少優秀女工來開講座、做普法宣傳,總之歸納一句話,就是要女工們個個清楚,女子能頂半邊天。

  這還不止,無論是裴鬧春還是唐招娣,都是錢够花就行了派,絲毫不因爲投入而畏縮,他們還和當地的夜校簽了協議,每周到工廠來上課,擺脫了許多女工由於早年輟學,不識字又不懂道理的情况,每年評選的標兵,都會被安排著到外旅游或是進修學習,總之進了工廠,幾乎是一條龍服務,哪怕真離開了,也能靠自己吃飯,知道自己是個獨立的「人」,也懂點基本的法律。

  每年,娃品利潤,都會有專項資金用於投資各地的反重男輕女宣傳,幷和許多地方的婦聯合作,成立了婦女兒童關愛專項資金,婦聯則會自行去和學校、其他單位對接,對輟學、遇到暴力逼婚、包辦婚姻等的女性,給予一定的金錢支持,當然,這在當年也引發了軒然大波,不少人在網上口誅筆伐,非得要把娃品駡倒不成,總覺得他們居心不良,社會渣滓,非得要搞什麽婦女起義。

  唐招娣那時很不安,却得到了丈夫的寬慰:「招娣,企業家是該有社會責任感的,以前我只能做到在家裡,愛護你們,尊重你們,畢竟力量有限,可在娃品越做越大後,不但是你,我也覺得,我們應該爲這個社會做些什麽,你沒有錯,我支持你。」她在丈夫那得到了力量,便在網上實名地發表了一篇文章,用最簡單的語言,講述了她曾經遇到的一切。

  ——事實上,那故事幷不慘烈,反而很是「溫和」,不就是她一生繞著弟弟轉嗎?可溫水煮青蛙,最爲可怕,那平淡中,却又叫人不寒而栗,因爲有太多人,都「習以爲常」,不覺有問題。

  然後,諸多的女工中,出來了一個又一個,她們此起彼伏地聲援著給了她們人生另一種選擇的老闆,講述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有人因爲生了女兒,成了丈夫的出氣筒,甚至結婚沒幾年就面對出軌,理由只是她沒能生個兒子;有人因爲不是個兒子,被轉手送給其他人家,等到有工作後,却又被鬧上門來,逼著給錢……她們輕飄飄地說著自己的人生,慶幸著現在的幸福,像是曾經的痛苦,都不值一提一樣,可在外人看來,已經足够可怕。

  輿論,終於反轉,娃品繼續在這條路上,堅定不移地走了下去,被屢屢評爲最有責任感的企業家,雖然時不時還會有些人莫名其妙出現,痛駡一頓離開,可更多的人,選擇了支持。

  「怎麽了?」唐招娣打完電話,面對著一雙兒女,神情都柔和下來,她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很是親昵,而後頓了頓,爲了公平,也摸了摸兒子——要知道,以往每次摸兒子頭,一摸都是硬的(過度的啫喱效果),那種微妙的手感,都要她有心理陰影了。

  「媽,表哥給我發信息說想到娃品工作。」裴子豪有些猶豫地開了口,生怕媽媽生氣,他清楚地知道,媽媽的逆鱗便是外婆一家。

  果不其然,唐招娣立刻冷哼出聲,臉上的表情尤其地不好看,挑眉便問:「你和他聯繫做什麽?」

  她沒這麽無情,可她這侄子,和她的小弟竟是長成了一副模樣,平日裡對自己的姐姐頤指氣使,活像是姐姐是她的努力一樣,唐招娣看過一回,便怒上心來,現下兩個侄女已經在娃品工作了,她沒給特殊照顧,只是幫忙安排了個遠離和平鄉的工廠,包吃包住,起碼讓這倆孩子有一個立身之地,只是自家那糊塗弟弟,居然還天天騷擾兩個孩子。

  「沒,他自己加我的。」裴子豪有點尷尬,表哥是搜他電話加上的,一添加好友,就喊個沒停,他總不能立刻删了吧?

  「你不用理他,删了也行。」唐招娣表情冷冷,她心裡門清,縱然她和姐姐們說了狠話,可哪能真的不管,當年父親重病,臨要離世,小弟說什麽工作忙,撒手就沒,把父親丟在病房裡,連錢都不交,直接走了,她和幾個姐姐還能怎麽辦?只能過來,輪著照顧,直到父親過世,辦喪事時,小弟才知道回來。

  父親離世時,看著站在旁邊的三姐妹,握著老妻的手,是兩行清泪,想說話,可那時已經說不出了,只能囁嚅著嘴唇,很快沒了意識,唐招娣在操辦完父親的葬禮後,和姐姐們凑在一起,哭了很久,橫亘於三人心中唯一的問題,很簡單:「他後悔了嗎?」然後互相幫著彼此擦著眼泪,就像小時候無數次互相騙著彼此,共同面對不安時做的那樣。

  當然,這個問題已經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後來,唐媽媽便被唐弟弟接走了,他就像個巨大的吸血蟲,迅速地找到了利益更多的那面,做了選擇,他可不想把媽媽丟給幾個姐姐照顧,到時候連點錢都拿不到。

  「那要是舅舅給我打電話呢?」裴子豪挺難堪,他哪敢和媽媽說,舅舅打電話來長篇大論,說什麽媽媽是被大姨和小姨洗腦了,不懂事,誤會了他,知道事情來龍去脉的他,可謂是被舅舅的厚臉皮徹底打敗,最後只得沉默著說,嗯,好的,謝謝大舅,然後挂了電話。

  「那也別理。」唐招娣面上很淡定,心裡也是如此,當真正强大起來,已經很少有事情能打敗她了,曾經的執念,隨著父親的離世,已經消散了很多,哪怕他們真的後悔,又有誰能彌補她和姐姐們這麽多年來的痛苦呢?既然彌補不了,往事也不可追了,現下弟弟也只是仗著母親還在,還能叨擾幾句,等母親也走了,她們便和這弟弟恩斷義絕了。

  她和姐姐們,做的這一切,幷不是因爲傻,也不是因爲包子,只是全了這一場父母子女緣分,也不想讓後面的一生自我負罪,畢竟她們和那沒有良心的弟弟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好了好了,過來吃飯了啊,還聊天呢!」裴鬧春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吳桂芝實在手脚利落,她早早地把家裡的飯菜都料理完畢,畢竟她現在每天悠悠閒閒的,沒什麽事情幹,一年也就忙這麽幾回。

  「來了來了。」裴子豪忙拉著姐姐和媽媽過去,生怕媽媽又想起不開心的事情,他們很快落座,輪番地贊美了一番吳桂芝的手藝,誇得她眉開眼笑後,開始用餐。

  吃飯吃到一半,裴鬧春便隨手開了家裡的電視,他放的是今年娃品動畫出品的動畫大電影,正在影城放映,他手頭有片源:「保留節目,支持一下咱們自家公司出品的動畫。」他話音剛落,正好電影開始,一家子都看了進去,很是專注。

  裴曉萍看著這電影,尤爲感慨,娃品公司出品的動畫,主要分爲兩條綫,一條是以小狗家族爲主角的,動物仿人輕鬆動畫,一集半個小時不到;另一條則是做的青少年動畫,講述的是幾位少男少女,在擁有特殊力量後,拯救世界的故事,今天放的便是後者的衍生電影。

  在這部拯救世界的動畫裡,名爲萍萍的女主角,格外出挑,她和雙胞胎弟弟豪豪雖然時常互相打趣,開些玩笑,可在關鍵時刻,又能爲彼此付出一切,這兩個角色,正是以裴曉萍和裴子豪兩人的照片參照畫成的,在動畫裡,兩人戲份旗鼓相當、都很出彩,也有著不少的粉絲。

  高中時,裴曉萍看過一條動畫下的五星評論,幷不算長:

  「這部動畫,爲什麽直到現在,依舊是很多女生的最愛?——因爲它告訴我們,女孩子也能做英雄,女孩子也能改變世界、拯救世界。」

  她像是被一下觸動,媽媽一直在告訴她,她和奶奶從農村出來,大字不識,也能管理好需要管的店鋪、工廠;爸爸也是如此,他總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你想做、你能做、那就去做。

  她想要管理娃品、也覺得自己願意爲之付出努力,那爲什麽不去做呢?也就是在那時,她終於下了决定,决心把娃品也納入自己的夢想之中。

  很幸運,她的想法,獲得了全家的支持。

  裴鬧春吃到一半,忽然開口:「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我們到s城都是二十多年的事情了。」

  「是啊。」吳桂芝尤其感慨。

  「你們倆可要快快成長起來,以後我還打算帶你媽媽、你奶奶出去環游世界呢。」

  裴子豪立刻拒絕:「爸,我早說了,我不行的啊!給錢我是要的,管公司,我沒法子,給姐。」

  唐招娣立刻翻了個白眼:「我們也沒指望你!」她笑出了聲,「反正我們自有安排,你要是不想管公司,那就接幾家店鋪去,房産多拿一些,以後做個收租人。」一碗水要端平,這個道理,她很懂。

  「嗯,我也是這麽打算的。」裴鬧春點頭肯定,事實上這不是隨口一提,他和媽、招娣早就商量過了,就差沒寫一份遺囑出來了。

  裴子豪忽然做小鳥依人狀,靠在了姐姐的肩膀:「姐,以後我就靠你了,你要是不養我,我只能加倍努力搬磚了。」他要是不好好搬磚,就得回家繼承家業了。

  「好。」裴曉萍被弟弟逗笑,也將頭靠了過去,姐弟倆靠在一起,格外親昵。

  ……

  在後來,裴鬧春他說到做到,幹到了六十五歲,就帶著妻子成功退休,把公司丟給了女兒,而後帶著吳桂芝、唐招娣一起,慢慢地環游起了世界,陪伴她們走好最後的一生。

  娃品的工作基本都壓在了裴曉萍的身上,她幷沒有被壓力壓垮,反倒是承擔起來,帶著娃品越做越大。

  裴子豪呢,則是繼續他的搬磚事業,在土木建築方面,混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同時,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包租公,裴鬧春公平分配了財産,將和公司基本等額的房産、店鋪均挂在了兒子名下,還給了一點股份,能每年吃點飯分紅,他時常笑著說,自己是帶著億萬家産去搬磚,只是衆人都以爲他愛吹牛,沒當回事,直到很久以後才被證實。

  裴鬧春送走了母親、又送走了妻子,甚至又當了回「保姆」,照顧著孫輩們長大,才在八十九時,離開了人世,在他走的那年,娃品已經是世界知名的大品牌,涉及的領域,還包含了奢侈品、時尚等,可以說是個巨型集團。

  臨終之時,剛好又是動畫大電影上映的時機,彼時娃品的動畫大電影,已經是世界範圍內的大ip,還成立了相關的樂園,游客無數,他眯著眼,看著電視裡,那個熟悉的萍萍,活靈活現,神采飛揚,她說:「我們女孩子,也一樣,無所不能。」

  [第十一考核世界合格。]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1
84、(古代)女兒身邊的人都重生了(一)~(三)

  再度進入黑暗空間時, 裴鬧春的精神竟是一時有些恍惚,由於情緒的封存,事實上他幷沒有那麽明確地有清楚的感覺,可這麽一細數竟也已是路程過半,晃神沒一會,他便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出現在眼前的男人, 打扮挺特別, 要他一時移不開眼睛。

  站在黑暗空間正中的, 是一個中年男人,看著年紀算不上太大,不過鬢角已有了不少白髮, 頭髮挺長, 狂亂地散亂在臉周, 他身上穿著一套殘破的白色鎧甲,約莫著是金屬類材料製作的,裴鬧春在類似古代的紀錄片中看過,這應當是個古代的士兵或是將軍, 他身形魁梧,不怒自威,可鎧甲破裂處,均能看到下頭斑駁的傷痕,時不時地還滲出血來,很是可怖, 就連那臉上也平添了類似的痕迹。

  裴鬧春已經是熟門熟路,他鎮定自若地開了口:「請問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那男人輕輕地掃了眼他,像是小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沒有細看,沉思了半晌,苦笑著開了口:「想找你幫忙的事情,可不算少。」他困惑極了,「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爲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慢慢地講述起了自己頗具有「傳奇色彩」的一生,可從始至終,他的眉眼都沒散去困惑。

  ……

  原身出生在大夏朝的將軍世家,他所在的裴家,是整個大夏朝的守護神,保衛著常受外敵侵犯的邊疆。

  他的爺爺、叔爺爺、伯爺爺;父親、伯父、叔父……一門上下,無論旁支嫡支,均是歃血沙場,英勇殺敵,有去無回,等到了原身這一輩,嫡支裡已經只留下他這個獨苗苗,許是因爲承受著這樣的重擔,原身成長得極快,十四歲便奔赴沙場、十六歲爲大將軍領携全軍,打得外敵節節敗退,無人能擋,生生以自己和裴家軍的血泪,填出了邊疆十來年的穩定。

  由於裴家的男丁素來「早死」——這幷非詛咒,只是古代時邊疆厮殺,刀劍無眼,醫療水平也沒有想像的高,哪怕受傷,不治身亡的也不在少數,更別說還有當場被殺的了。裴家的男丁,在邊疆外敵看來,簡直是眼中釘肉中刺,行走的燈火,只要他們帶隊,便悍不赴死,非得將裴家軍打服不成,但凡能殺幾個裴家男兒,便要幹出四馬分屍,懸顱示威的事情,裴家男丁不只是死,還死無全屍,有許多只能立個衣冠冢供後人拜祭。

  時大夏朝的皇帝,夏仁帝,很注重皇室在民間的名聲,他知道,諸多民衆,最看不得的,可不是什麽皇室更迭,而是將軍無後而死,便安排著將皇后的妹妹許配給原身,又賞賜了不少美人,可原身挺有原則,堅持了父輩流傳下來不納妾的傳統,將美人盡數送回,在家待了不到百日,又重新回到沙場。

  他的妻子很快被查出有身孕,十月懷胎後便爲他生下了女兒裴玉琢,自己因爲難産,不幸離世。

  雖說原身在外征戰,可他沒有一刻忘記家中的家人,在知道妻子死後,委托了母親幫著照顧女兒,雖說遠在邊疆,可也總記得逢年過節、女兒生辰寄來禮物,幷和女兒互通書信。

  十四年過去,女兒長大了,可他原本馬上定英雄一帆風順的人生,便從這裡開始生了波瀾——

  向來對邊疆事宜堅持不插手態度的夏仁帝忽然連下三道聖旨,將太子、二皇子均送到了邊疆,作爲大軍的雙督軍,監督平日裴家軍的運行,原身和諸多兄弟雖然因此很不自在,可都沒有什麽叛國的想法,便接納了前來到此的兩位皇子,態度很是恭敬。

  然後——

  二皇子不知爲何,騎馬外出打獵,身陷敵陣,被敵軍將軍生擒,以他爲要挾,命令大軍移動界碑,劃割十城,幷上貢美人、好茶、絲綢若幹,他甚至壓著那二皇子,挂在戰車之上,以他爲尖頭,衝刺大軍,要原先無所畏懼的原身率軍一退再退。

  裴鬧春極其猶豫,一方面,他清楚地知道,在皇帝心中,皇子的命,大於邊疆這些平民百姓;可另一方面,這些邊疆的百姓,是他一手保下照顧的,一旦歸了地方,恐怕又是生靈塗炭,畢竟對方早有屠城、劫掠婦女的行迹,面對兩難的抉擇,他痛苦不堪,屢次造訪太子,對方閉門不吭聲,只說做不了主,原身只得使了自己的先鋒,騎著全軍最快的馬匹,八百里加急,往京都裡去,得到回應後再做决定。

  可那消息一直沒回,二皇子眼看越來越瘦,敵軍舉著他,開始攻城——

  在古代的守城戰裡,手段往往不多,射箭、流火、熱油、巨石、城墻戰……可有了二皇子在前頭做標靶,所有稍微可能誤傷的手段都不敢再用,原身站在城墻之頂,手握長劍,猶豫著要不要下令,這回,不是二皇子死,便是十城讓人,多少將士血肉白白付出……可皇權大於天,他又要何去何從?

  敵軍將領看他還不下决斷,便要著小兵取下了塞在二皇子口中的毛巾,以刀抵著他的脖頸,劃開一道血痕,要他們大夏朝的人,看看自己朝中的皇室人員,在此流失性命,他們推著二皇子,要他開口說話,要他求饒、下命令。

  「裴將軍可在。」遙遠地,那滿臉蒼白的二皇子開了口,幾日的虐待,已經要他身上血汗摻雜、頭髮粘在臉上,看不清面目,也要人想不起當日他同皇兄馳馬而來的瀟灑場景。

  「末將,在。」原身手過於用力,已經爆出青筋,他知道,二皇子只要開了口,他便不得不從了,畢竟對方可是督軍,隨時可以暫領全軍。

  「我以督軍的名義,命令你。」周邊已經有不少的敵軍將士開始露出不屑笑容,那二皇子繼續往下道,「此戰,我意外被俘,是我之耻,大軍無需顧慮我的身份,對待外敵,格殺勿論。」

  他話音落下,周圍已經是一片嘩然,剛剛還在笑的敵軍小兵,連忙到前方,重新將那布塞回了他的嘴中,可這些話,已經要不少該聽的人聽的清楚。

  原身看著那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皇子,心中大痛,猶豫著舉劍而起,正要下落,却不知是誰,往那發出了一箭,徑直穿過二皇子的胸膛,他當場死亡,裴鬧春驚愕地環顧四周,爲了守城,周邊的不少將士正拿著弓箭,可軍隊中向來是令行禁止,他沒下令,究竟是誰人,這麽大膽?

  可這時已經無從追究了,戰爭,正式開始了,這一場大戰,打得酣暢淋漓,每一片土地裡,都能踩出血液,大夏朝大獲全勝,敵軍殘破而逃,可同時,二皇子的屍身,竟是不翼而飛,怎麽尋找也沒能找到了。

  然後一直在後方,一言不發的太子,忽然出現,他舉著督軍令牌,神色嚴肅,要他的親衛,將原身即刻壓赴京都,交由聖上做主,軍隊嘩然,可這一戰,裴家軍勝得慘烈,軍中士兵,無不帶傷,除非再厮殺一場,死上一堆,否則恐怕沒法從太子手中奪回原身。

  原身自認有罪——他猜想,恐怕那時射箭的,是大軍之人,畢竟軍隊中,有不少神箭手,大多是在邊疆長大或是在這落地生根,成了家的,他們根本接受不了,這十座城說讓就讓——再者,他也接受不了,好不容易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弟兄,同室操戈,失去性命。

  他主動說服著諸多弟兄,然後跟著太子上了京都。

  等他到了京都後,連面聖的機會都沒有,竟是直接被壓著下了大牢,在大牢裡,不知是何方來的人,各種嚴刑拷打,要讓他簽下認罪書,認了這個下令殺死皇子的罪名,他哪敢認?一旦認了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現在沒有把家裡的老小抓進來,估計還是看著多年來裴家人爲大夏朝付出了性命,在民間很有名望的原因。

  他遍體鱗傷地躺在監獄之中,反倒回憶起了許多過去的事情,他很遺憾,這輩子,他不虧欠大夏,不虧欠百姓,隻虧欠了自己的家人,可這就是一個將軍的宿命,當然他沒能完全地完成這個循環,他沒能戰死沙場。

  沒多久,他便被夏仁帝提審,當他跪在殿下時,從上往下看,一時恍惚,旁邊已有官員幫著念出了他的幾十條罪名,什麽不聽聖旨、不服監軍管教、殺害皇子、意圖謀逆等等,原身這才知道,當日他的信確實送到,而陛下也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聖旨,要求他保住二皇子,可不知爲何,這個聖旨,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收到,而太子,也絕口不提自己閉門不出的事情,只說自己勸阻不住,裴將軍在軍中聲望極高,他說的話,根本無人聽從,哪怕想要外出和敵軍拼命,却也被閉鎖的城門擋住。

  原身多年征戰,不是傻子,他苦笑著,想要列舉證人,却發現,自己連舉證都不行,畢竟太子殿下,已經當場指證他在邊疆將士、民間很有名望,一呼百應,想要自立爲王,他哪怕找一百個人,也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他啞口無言,只能跪下叩首:「陛下,臣裴家世代忠烈,從太祖父至今,四代人,嫡系旁支,數百條性命,埋骨邊疆,有去無回,裴家上下,無怨無悔,爲陛下故,爲萬民故。時至今日,臣已無從脫罪,可臣斗膽請陛下想想,多年來,臣在邊疆可曾行過越軌之事?臣對大夏、對陛下的心,可昭日月!」

  太子殿下冷哼著開了口:「可裴將軍心裡,你們邊疆百姓,可是比我二皇弟重要得多,你敢說,你未曾有一刻猶豫,想要以我皇弟的命來換你們邊疆穩定?」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裴將軍,你一向以大軍令行禁止爲榮,沒你的命令,整個大軍敢動?」

  「……」他無話可說,只是叩首,「望聖上聖明。」如果他一死,能够扛罪,他扛了,可他的死,什麽都換不回,反倒是害得一門孤兒寡女,同他一起上路。

  夏仁帝沒做决定,只是要人把他拖了下去,重新關回大牢,事實上原身幷不知道,夏仁帝的心中也很爲難,他自己的兒子沒了,恨不得直接要了原身的命,可同時,他又怕影響皇室在民間的名聲,畢竟皇子的命和邊疆的國土、百姓的性命比,在他看來,很好選擇,在百姓看來,則全然不同。

  牢裡無歲月,不知過了多久,裴鬧春被拖了出來,拉他出來的獄卒告訴他,他走後,裴家軍人心渙散,邊境敵軍趁虛而入,新的將軍抵擋不住,邊疆連破三城,烽火連天,眼看要往京都逼近,夏仁帝責令他立刻奔赴沙場,代將軍一職,率軍殺敵。

  原身心中有怨嗎?也許有,可他一聽到自己親手帶出的大軍守護的邊疆出了事,便心急如焚,找不到人,只得拖著那獄卒,在確認了裴家沒被他牽連後,傳了口信,要女兒和母親好好照顧自己,便馳馬急援,殺回邊疆,縱然身體大不如前,身上滿是傷痕,他也一刻不敢停息,到了邊疆,他才發現,那個帶得大軍人心渙散的將軍,正是太子,大敵在前,他沒空繼續掰扯,只是重振大軍,然後繼續厮殺。

  很快,戰爭平息下來了——他的名字,在邊疆不是開玩笑的,有了這場入獄的經歷,他像是從地獄裡殺回來的魔鬼,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連斬敵軍三位王子、四位大將,小兵無數,逼得外敵退出邊境,還簽下十年不進犯協定,幷有歲貢若幹。

  再然後,原身死了,他幷非死於沙場,而是在處理完一切後,筋疲力竭之時,被太子一劍穿背,血流不止,身上諸多重傷叠加,要他只是喘氣,都能吐出血塊,他張大了眼睛看著太子,然後聽見他說:「裴將軍,你沒有想到吧,這輩子,你是該死在我的手上,包括我的二皇兄,你的女……」他努力想聽清,却聽不見,只知道對方正在大笑著。

  臨死的那一刻,他想起的是女兒,和上回給女兒寫的信,他告訴女兒,大軍得勝之日,指日可待,他要帶兵回到京都,送她十里紅妝,浩蕩出嫁,可現在,什麽都沒了,他的玉琢會怨他嗎?還有娘,我這輩子,沒能孝順你幾天,你會怨我嗎?

  原身在離世後,許是執念牽引,又或是靈魂原因,他竟回到了裴將軍府門前,茫然的他,觸摸不到任何人,到了女兒房中,看到了臉色慘白,坐在那楞神的女兒,他這才知道,當日自己能出了大牢,是因爲女兒一聽到,邊疆那再出大亂,便去告了禦狀,受了大刑,帶著裴家府邸上下,以命擔保,以血爲墨寫出的擔保書,又拿了原身親兵送來的,邊疆萬民將士聯名簽下的情願書,跪在了夏仁帝面前,她只求夏仁帝再信裴家一次,讓原身去沙場平亂。

  夏仁帝事實上手下也無將可用,他選擇了相信原身,將重任壓在原身的身上,畢竟自己的兒子,還在邊境那待著呢,死了個二皇子,可不能再把太子也賠進去了。

  原身這才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爲了大夏付出一生,究竟換來了什麽?

  他飄蕩在裴將軍府中好幾天,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在佛堂祈福,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天天灌著湯藥,然後又聽見女兒的丫鬟,像是閒聊般地說著些什麽——

  她說,裴玉琢小時候,丞相府的小姐便屢次主動登門,要和她結交,直到長大了也是如此,可在太子和二皇子一起到邊城後,對方不知爲何,竟是再沒來過,難道是預料到了後來將軍府的劫數?

  她說,裴玉琢的親表妹,不知爲何,對她异常敵視,好幾回,特地上門冷嘲熱諷,說些奇奇怪怪的話語,還在宮宴上,想要偷偷地推小姐下水,後來被家中關著,沒再出來過。

  她說,隔壁狀元府的狀元郎,好幾回在圍墻那徘徊,有一回拾到了裴玉琢放飛的紙鳶,還寫了一首酸詩回來,裴玉琢一看,直接將這紙鳶燒了。

  她說,裴玉琢奶娘家的女兒,原本一門心思奔著要脫奴籍,嫁給莊戶,却在眼看要被放出門時,跪在裴玉琢面前,說想要爲奴爲婢伺候她一輩子,只是裴玉琢手下大丫頭够,便沒有收,放走了她,臨走時,對方還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語,說什麽沒能留下她,小姐會一生遺憾,如何如何。

  ……

  丫鬟們說起了圍繞著裴玉琢的諸多傳說,然後哆嗦著抱緊雙臂,總覺得陰風陣陣,甚至猜測著是不是裴家風水不好,才這麽從上到下,竟是運勢急轉直下。

  原身楞楞地站在旁邊,竟發覺丫鬟們說的這些,他一條也沒有聽過,他在邊疆路遠,送一次信幷不容易,再加上女兒貼心,哪會捨得什麽事情都去煩心父親,便也報喜不報憂,從未說過類似這些,聽起來要人不太愉快的事情,他隱隱約約地覺得,腦海中像是有一條綫,忽然被連結在了一起,指向一個莫名其妙的答案,只是時間容不得他再想,太子進城了——

  太子在陛下面前,慷慨激昂地陳述,他說自己是如何賣命,深入敵陣,斬獲敵軍首級若幹,這才威名遠布,壓得對方不得不簽下合約,又說裴將軍到邊疆時,身體已經是大不如前,撑不太住,勉强殺敵後,不幸在勝利後,傷重不治,過往過錯,也應該一筆勾銷,如何如何。

  夏仁帝倒是也聽信了兒子的想法,傳旨下去進行封賞,等同國公待遇下葬,又因太子之長進,要了孝國公到西山寺祭天,以告先祖。

  還是靈魂狀態的原身,便這麽看著消息傳回了家中,他的母親和女兒承受不住打擊,雙雙暈倒,等到棺木送到,葬禮剛過,母親便沒了性命,偌大一個裴府,只留下女兒一個,形單影隻,無人可靠,若是在別家,估計還有些虎狼親戚周圍環顧,可在裴家,旁支也和嫡支一樣,十存一二。

  原身還沒傷心完,就看見三皇子著便裝,進了小門,拜訪女兒,裴玉琢一看到對方很是警惕,可三皇子却露出誠懇態度,他說,他是來尋求同盟的,一言落,裴玉琢和原身心中皆是驚濤駭浪。

  三皇子的聲音很低,可却要人聽得清楚:「裴姑娘,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的父親是怎麽死的嗎?難道你不想爲他報仇嗎?」這話一出,裴玉琢立刻屏住呼吸,要他繼續往下說,三皇子滔滔不絕,講述了太子殿下的一整個計劃,原身這才知道,從頭到尾,太子根本不是爲了免責、搶功那麽簡單,而是要借刀殺人,用他的手解决二皇子。

  三皇子說,他知道裴家還有一部分留在家中保護裴玉琢的親衛、老兵,也知道對方在整個大夏朝、尤其是邊疆的名聲,他說太子眼看要對他下手,他要先下手爲强,只要裴玉琢帶著他到邊疆,領著大軍反攻回朝,清君側,殺了太子,助他登基,他就替裴家沉冤昭雪,追封裴將軍,還願萬金求娶裴玉琢爲後。

  裴玉琢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三皇子,請問殿下是從何而知,我有帶兵之能,或是上戰場之力的呢?我只是一個弱女子。」

  三皇子的眼神忽然有些慌亂,立即別看了眼,只說:「裴姑娘,您可是裴將軍的女兒。」

  這個理由說服不了裴玉琢,也說服不了原身,可裴玉琢還是點頭答應,原身慌亂地想要阻止女兒,畢竟女兒從小到大,他都不在身邊,也沒教過她什麽兵法、武藝,哪能就這麽上戰場呢?可原身沒想到,他的女兒,還確實什麽都會。

  原身就這麽看著戰爭再一次開始了,裴玉琢穿著一身男裝,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將軍府和外城山莊的親衛老兵,到了邊疆,她是原身親女,站到高墻,直訴父親被當朝太子逼死一事,她說,請各位叔伯幫玉琢一次,幫父親一次,然後從者如雲,一呼百應,她帶著的大軍,紀律嚴明,縱然從邊疆打到京都,未曾傷過一個平民百姓,只要對方願意投降開城,她便也立刻停手,原身的死,要不少鎮關武將唇亡齒寒,他們也不願意和這群見了血的衛國之軍刀槍相對,便也儘量地偷偷開了城門,還不到一年半的功夫,大軍已經包圍京都,大夏諸城,大多挂上了裴家軍的大旗,裴玉琢對著熟悉的城門面無表情,夏仁帝登上城墻,怒斥叛國之人,而後被裴玉琢逼得啞口無言,怎麽都不肯交出太子。

  三皇子走到台前,他慷慨激昂的勸著自己的父親,說他是被太子誘惑,種種行爲傷害了將士門的心,又說太子如何如何謊報軍情、構陷功臣、奪取軍功、殺害親弟……他將太子在私下的謀算,一樣樣掏出,甚至還包括了對方已經在東宮穿龍袍,百官臣服等等事項。

  夏仁帝看向太子,蠢蠢欲動,他心中天人交戰,一方面一個帝王,心中不只有著兒子,還有祖宗的基業,且太子竊他權柄,謀害弟弟;另一方面,太子是他嫡長子,肩負他的諸多期待,可他沒想到,在這高臺上,這眼神著實顯眼,太子很快發現,他趁無人防備,抽出佩劍,當場弑君,夏仁帝直接倒下,太子舉劍,自稱新帝,人心惶惶,不知何去何從。

  有了這麽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三皇子也無需猶豫,他和裴玉琢達成了共識,即刻攻城,此刻內城,一片混亂,還沒多久,便不敵,被破門而入,太子被壓到了三皇子面前,他頭髮淩亂,狀似瘋狂,看著三皇子,想要開口,却被三皇子直接一劍了結了性命,只留下了半句話:「老三,這輩子居然……」便沒了聲響。

  按照三皇子的劇本,接下來他只要娶了裴玉琢,便能接過對方手中的兵權、國內諸城的管轄權,在民間的威望,也不會受到多少影響,這一路,他一直對裴玉琢關懷備至,眼看就要能趁虛而入,三皇子去找了正在安排大軍駐扎的裴玉琢,二人一進帳篷,他便開口詢問,說要何時舉辦婚禮,那時在旁邊的原身,恨不得貼到三皇子面前打他一套,靈魂狀態的他,早就看到了不少三皇子偷偷和女人厮混的模樣,就說他身邊的那個經常不見的小太監,不就是人男扮女裝的嗎?

  「三皇子。」

  「還叫什麽三皇子呢,以後叫我夫君就好。」三皇子深情似海,然後看著裴玉琢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匕首,扎在了他的胸口,「你……」

  「自我父親死後,我誰也不相信,尤其是你們夏家的人,嘴裡沒一句真話。」裴玉琢可比這些皇子,更知道怎麽樣傷人能害人性命,她的匕首淬了毒,轉了個圈,加大創口,便直接拔出,她神色冷漠,手在袖子裡,緊緊地握住了父親留下來的玉佩,沒人是天生劊子手,每次殺人,她都乞求著父親給她力量和勇氣。

  三皇子的目光漸漸渙散,他頽然倒下:「第二次……有用嗎?」失了性命,大營裡,裴玉琢看著對方依舊睜著的眼睛,背過了身,她的目光從痛苦變成堅毅,拳頭緊握。

  然後,原身便看不到後續,就這麽進了黑暗空間,這段時間,他看到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從家中的奇怪傳聞、太子害人的真相、女兒從小周邊的詭异事情、再到女兒被逼上梁山、第一次殺人時,女兒躲著人,在樹後嘔吐、她流著泪送走了旁支的幾個姐妹、眼睜睜地看著戰爭中,曾經和她說笑的士兵、叔伯犧牲……

  他這輩子見慣了沙場殘酷,最大的願望,便是讓女兒過得平安喜樂,可他不但沒保住女兒,還要女兒被逼著面對一切,甚至進了沙場。

  原身想不明白,一切到底怎麽了,可裴鬧春隱隱約約地猜到了一些,系統這回提供給他的小說,名字很簡單,叫做《將門皇后》,是一本標準的古代言情小說,講述了身爲裴將軍之女的裴玉琢傳奇的一生。

  在小說裡,原身是無往不勝的大將軍,那一年,二皇子被送來邊疆鍛煉,夏仁帝下了旨意,要他做個副將,又給原身去了私信,說是要讓二皇子混點軍功,二皇子在軍事上很有天分、又不耻下問,在原身的帶領下,同年破了邊境外敵,大勝而歸,回到京都不久,夏仁帝便下了旨意,將裴玉琢賜婚給他,他的想法沒那麽複雜,只是爲兩個不繼承皇位的兒子安排點退路。

  一場婚宴,十里紅妝,原身千里迢迢趕回家中,送著女兒出嫁,婚後,夫妻倆互相珍愛,彼此相守,雖有其他人想要介入,却沒能摻和進來,二皇子等著皇上下旨,有了封地後便帶著妻子離開,可沒想,太子由於私下暴虐,被屢屢上折,廢去了太子之位,一時皇位繼承,竟成了一片迷雲,他們雖無繼承之意,却也擋不了別人的算計之心。

  而後便是一場持續甚久的,圍繞著皇位的「戰爭」,二皇子被逼得自保,他屢屢想要將妻子送走,却沒能成功,最後被太子構陷,下了大牢,當初得了裴玉琢幫助的人,特地輾轉送來信件,上頭寫了,太子打算以他們兩夫妻爲誘餌,吊裴將軍回京都後,來一場鴻門宴直接斬殺,裴玉琢在確認了真僞後,很是果斷,先是輾轉的送走了自己的祖母,而後動用了自己所能動用的一切力量,帶著親衛老兵,連夜劫獄,帶著二皇子直接快馬加鞭往邊疆趕去,一路風雨,總算及時殺到,而後便和父親一起帶著大軍,率兵回京都,他們一開始,沒人有謀奪皇位的想法,只是面對皇權鬥爭,不爭便是死,他們不得不爭。

  小說裡,還穿插了幾段,被追兵追殺時,裴玉琢鎮定自若,護著夫君,殺人,防守,哪怕是當地鎮守部隊前來圍殲,也憑藉著卓絕的武力和計謀闖出,若不是她在,縱然再給個幾百一千的士兵,恐怕都難以讓二皇子留下性命。

  平日裡文官爲王,可在戰場上,自是誰有兵誰最大,兵臨城下,太子最後自盡於大殿龍椅之上,三皇子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然後二皇子登基爲王,封裴玉琢爲後,夫妻相守一生。

  當裴鬧春整理好自己腦中的思緒,看著眼前的那人時,他的臉上只餘平靜。

  那男人開了口:「這輩子,我只希望你能替我照顧好我的女兒,要她快快樂樂的長大。」他一瞬間眼神有些迷茫,猶豫著開了口,「如果……如果她真的想要做的事情,就讓她去做吧。」

  「好。」裴鬧春應了。

  ……

  大營之中。

  「將軍,該用飯了。」粗啞,恭敬的男聲響起,他看見正倚著頭,閉眼小憩的裴鬧春,憂心忡忡,「裴將軍,連日征戰,你一直沒能好好休息,現下眼看沒什麽大事,不如您休息一會?」

  這幾日來,那天殺的寧朝,不斷使了小股兵力過來試探,他們馬匹好,又大多是天生的騎兵,跑的速度極快,受不到什麽損失,可他們軍營上下,却已經是疲憊不堪了,裴將軍向來以身作則,只要進入戰時,便全面警備,普通將士們還能輪崗,換著休息一番,他除却就這麽趴在桌上淺眠,沒再好好地休息過。

  「我沒事。」裴鬧春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頭,他壓著的這張桌子,是原身用來辦公的,上頭全是各式各樣的地圖、文書、情報,而前頭還有個巨型的沙盤,已經被按著周邊的地形布置完畢,旁邊散落著不少手工製作的小旗,但看起來不算淩亂。

  按原身的地位,通常是自行吃飯的,只是他更喜歡和士兵們在一起,便通常是到後頭去和衆人一起用飯。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裳,準備出去,剛剛的親衛還未離開,他低聲開了口:「將軍,小姐和老夫人的信件和東西已經送到,您是要飯後看還是現在?」

  「飯後吧。」裴鬧春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剛剛接收完記憶,一瞬間還有股强烈的混亂感,畢竟這回給的小說,可和原身記憶裡的劇情,完全對照不上,他有很多的想法,却還差這麽淩門一脚,做個最後的確認。

  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樣呢?

  軍營住在在城外時,用的是各式的布制帳篷,最大的一頂,是醫營用的,他自己一人,住的幷不算大,才掀開布簾門,就一下有了真實感,抬眼望去,便能看到周遭環境,目光所能及的最邊緣處,有扎好的木制圍欄,即使到了飯店,也依舊有這麽幾十個士兵,正持著武器,身穿簡單的布甲小心巡視,脚下的地界。

  一見他出門,所有的士兵無論做什麽,都不忘立刻站定行禮,眼神中全是恭敬,任誰都能看出,在他們的心中,裴鬧春這個大將軍的地位。

  前頭的木制瞭望台那,還挂著自製的旗子,一書大夏,一書裴,前者高,後者低。

  不過此時也沒有細看的功夫,他跟著親衛拐過彎到了後厨那,軍營裡自是沒有做什麽餐廳的,各自領了飯,便到外頭就地坐下,用起了餐。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2
85、(古代)女兒身邊的人都重生了(四)~(六)

  京都城內, 一如往常,人來人往,這是一朝都城,無論是商賈士人、達官貴族,大多聚集於此,諸多坊市街區, 均這麽圍繞著正中的大夏宮層層散開, 離得越近的街區, 便也越是要繁榮一些, 寸土寸金。

  裴將軍府,正位於宮城不遠處的官員府邸群落之中,這也是從裴鬧春的祖父那輩起, 便開始住下的房子, 這幾年來修繕了幾回, 又由於級別的提升,擴建了一番,過往之人,但凡看到那寬闊的府門和那牌匾之上的一個裴字, 便要人心生敬意。

  在這年頭,除却那些個讀書的士人,大多數平民百姓,是沒那個條件和渠道識字的,只是看多了,便也記得了, 畢竟幾乎每幾年,都會有邊疆的戰士,扶著棺材、帶著亡者的衣冠,千里趕來,送其下葬,見多了,其他的字不認得,單那裴字,還是能記下的,他們雖有的大字不識,平時身如浮萍,可還是知道,是誰護著整個大夏安寧,讓他們得以安居樂業。

  被送來落葉歸根的棺木和衣冠冢,大多被葬或立在京都郊外不遠處的裴家莊那,除此之外,還會有不少由於傷殘、年邁被送回的老兵,帶著家人,一塊守護著曾經一起浴血的兄弟。

  一大清早,裴將軍府門已經大開,負責看門的可不像別家,是押了身契的小厮,整個府邸中,除却應當有的奴婢嬤嬤,其他盡數是裴家親自培養的親衛,大多見過血,殺伐果斷,可要是站在門邊時,却又能收斂起一身的鋒芒,看著和尋常小厮毫無差別。

  過了招待客人的前屋,到了後院又過長廊,便到了後院,寬闊、嶄新的屋子,却用得不多,大多空置著,哪怕是勤於清掃,也毫無人氣,這幷非因爲裴家奢靡,只是去沙場的路,十個走,一個回,漸漸地,住在此的人,便也越來越少。

  「小姐,你該去練女紅了。」丫鬟秀玉,是打小跟在裴玉琢身邊的,她的父親是跟在裴鬧春身邊的親衛,由於從小和裴玉琢一起長大,兩人之間也沒什麽隔閡,很是親昵。

  「我不喜歡練女紅。」小小的女孩,大概六七歲的樣子,發量挺多,利落地束了個童子髻,穿得挺利索,正在那對照著攤開鋪平在桌上的本册,比弄著手脚,時不時地還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挂在旁邊,鑲嵌了華美寶石的匕首。

  秀玉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姐,那老夫人來了你要怎麽說呢?」事實上,就眼下小姐練的這本册子,還是央著她偷偷去從父親那順來的呢。

  小小的人兒,終於無奈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手放在桌上,托著腮,滿面愁容,總有些小大人的感覺:「是啊,那還是去練一會女紅吧。」

  將軍府裡沒有什麽勾心鬥角的事情,畢竟人口極少,正經的主子,也就是裴老夫人和裴玉琢兩個,裴玉琢是家裡的獨苗苗,從小很受寵愛和關注,可這沒讓她變得驕縱,反而更是懂事。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便是聽著祖父、曾祖父、父親等人的故事長大的,家裡的奶嬤嬤爲了哄她睡覺,只能把自己聽到過的翻來覆去地講——

  「那時候,寧朝還沒成立,那是好幾股的散亂勢力,幾乎每到秋冬,就會有外敵入侵,你曾祖父總是無所畏懼,只要敢來,他就接戰,在他守著邊疆那二十年,大夏朝沒再丟過一座城。」

  「你祖父到戰場時,年紀還不大,只是他生來很有謀略,去了沒多久,便以輕騎四處游擊,一度打得寧朝人岌岌可危,四處閃躲。」

  「你父親上戰場時,年紀比你祖父還要小些,你祖父離得急,也沒來得及教會他太多的東西,那時他去,老夫人一度昏厥,覺得這是把命挂在腰帶上,可能怎麽辦呢?這就是裴家人的宿命。不過老爺他許是繼承了裴家人流淌在血脉之中的掌兵天賦,無往不勝,寧朝人本來還以爲我們裴家沒人呢,結果老爺一到,還是灰溜溜地回去了。」

  就連奶嬤嬤,說起這事時,都是一臉惋惜和驕傲混雜的表情,一方面爲裴家人的英勇覺得驕傲,可另一方面,戰爭,是要死人了,裴家人前僕後繼的去,最後只剩下了家裡的一堆娃娃。

  尚還不太知事的年紀,裴玉琢便是聽著這些故事長大,她時常做夢,夢裡那個她只看過畫像的父親,出現,帶著她上了沙場,平復外敵。

  可夢醒之後,她還是那個將軍府的嬌小姐。

  裴將軍府中,有漫長的回廊,特意請了人來做地雕刻,裴老太太說是老太太,其實年紀幷不算大,也就四十出頭,她衣著、首飾均很素淡,自打丈夫死了、兒子在沙場殺敵,她便自己立了個小佛堂,日日在那祈福,除却關心孫女,無欲無求。

  「你說這丫頭,像了誰呢?」裴老太太聲音帶著感慨,她其實早就看到自家孫女在那,學著想要舞槍弄棒。

  旁邊的,是李嬤嬤,她頭低低:「許是像了老爺吧。」

  「是啊。」她遠遠地,能看到裴玉琢,已經進了屋,約莫著是開始練女紅了,也不打算進去,轉身就往外走,「可像他爹有什麽用呢?」她想起了那早逝的兒媳,眉眼溫柔的模樣,可和這孩子半點找不到一樣的地方。

  李嬤嬤不敢吭聲,她知道老夫人心情不好。

  「難不成我們裴家,以後連女兒都得送到戰場上去?」她像是在自問自答般地重複了一遍,「不了。」

  這輩子,她送走了太多人,丈夫走時,還是神采奕奕,身形魁梧,回來時,却連肢體都不太齊全,而兒子呢?出生到現在,也就前十四年待在了家裡,這近十年間,連個年都沒有回來過。

  她早就發現孫女對兵法、武藝有興趣的事情,可她裝聾作啞,全當沒聽到,兒媳婦沒能生個兒子,那也許是天注定,注定到這輩子,裴家人對大夏朝邊疆的守護到頭了,該換人了,接下來誰也別去。

  說來她也覺得自己可惡,裴老太太心裡難受的嘆了口氣,她數不清楚,有多少次,她跪在佛前乞求,乞求她這混兒子,折了個腿、去了個手的,打不了仗,只能回家,最起碼這命能留住。

  裴老太太把裴玉琢當成寶貝,她希望,兒子唯一的女兒,這輩子能過得平安喜樂,健健康康安心地長大,許個好人家,夫妻一生一世一雙人,彼此携手,共渡一生,以後子孫滿堂。這樣的願望,這大部分的長輩對子女、孫輩的期待沒什麽不同,甚至以裴家積累的財富、地位來說,這樣的要求,根本算不得高,可也正因爲是在裴家,這樣的期待,就像是奢望。

  每回看到裴玉琢在偷偷練武藝時,她都情不自禁地心悸,想起了當年,丈夫總不在身邊,兒子却牟足了力氣,一門心思想要學好兵法、練好槍法,只等上戰場,驅逐外敵,後來他也說到做到,看,這不是一去十年沒有回來了嗎?

  「李嬤嬤,你說,怎麽能讓玉琢收收心呢?」她輕描淡寫般地問。

  「老奴想,小姐素來懂事,只要老夫人您提一提,她肯定會收心的。」李嬤嬤恭敬地給了建議,這倒也是真話,由於裴老夫人身體不好,裴玉琢從小就很有要照顧祖母的責任感,從來也不會推脫自己的責任,上回裴老夫人不舒服,裴玉琢直接在她房間中停了張床榻,足足陪了小半個月,直到身體轉好才再度搬離。

  「是啊,她會懂事的。」裴老夫人在心裡打算著,决心過幾天,怎麽敲打孫女一番,「對了,春兒那送信回來了嗎?」她每年都會送信件過去,倒也沒有浪費人力,畢竟邊疆將士不少,裴家邊專門安排了一隊人,幫著運輸東西和信件,順便帶著貨物轉賣,終年往返於邊境和京都。

  「估摸著就是這兩天了。」李嬤嬤心裡有數,每回送東西回來的時間都是這幾天,她心裡也鬱悶,這老爺,什麽都好,唯獨就這點不好,大抵因爲是個男人,每回寫信過來,就是那老三句,身體好嗎?我在外一切都好,你們照顧好自己,也不曉得多問問、多說兩句?

  可信雖然短,終究還是有的,若是收不到信,那就更完蛋了,裴老夫人幷裴玉琢兩人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只覺得一定是裴鬧春在邊疆出了什麽事。

  兩邊的親人,正因爲關心著彼此,都養成了報喜不報憂的習慣,信件從長到短,到了現在,更像是一個報平安的信號,隻證明著,遠在邊疆的他,一切還好,身體康健。

  說曹操,曹操到,兩人慢騰騰地走,還沒回到屋子,就看見了家裡的親衛,正小跑著過來,見到了她們倆,立刻行了個禮:「老夫人,老爺送來的東西和信件都到了,現在管家正在入庫,信件在這。」他恭敬地將信件舉起,這回可不薄,是厚厚的一封,若不是上頭有裴鬧春的簽章,沒准還以爲是什麽人編瞎話來糊弄的。

  李嬤嬤立刻幫著接過,二人同時注意到,那之下還有一封,同樣很是厚重。

  「是給小姐的?」李嬤嬤很有眼力見,一看老夫人的眼神,便立刻問了。

  「是的。」親衛即刻就應,態度恭謹。

  「去吧。」老夫人下了令,目送著親衛離開,從李嬤嬤那接過信,往回走的步子都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她一方面不□□心,生怕難得寫這麽多是出了什麽事情,可另一方面,又看那親衛狀態挺正常,猜想兒子是不是要和她說些什麽,說到底這也是關心則亂,怎麽也平順不過來。

  走了一段,便回了屋,剛進門,裴老夫人便開始拆信,她沒什麽複雜的想法,只想要快些看到兒子寄來的信裡寫著什麽,才拆開,便忍不住發出驚訝地嘆聲,這裡頭,竟是寫得滿滿的十來張信紙,她驚嘆到了極點,看著李嬤嬤,兩人相對無言了好片刻。

  「懂事了。」還沒看信,裴老夫人就誇了出來,兒子和女兒是不同的,她雖然知道自己的兒子孝順,可這十年來,對方除了準時准點的送年禮,回信件之外,便什麽也沒了,有時她氣起來,還會和李嬤嬤駡兩句,說生這個兒子,和白生了一樣。

  可駡完了,却還是難過,她看著兒子長大的,兒子年紀還輕,就到了沙場,眼看著再過幾年,母子間分離的時間,就要比相聚的更多了……

  「老夫人,你先看信。」李嬤嬤忙插嘴,換了個話題,不願裴老夫人繼續神傷,自打小姐開始嚮往學點武藝後,她就總觸景傷情。

  「行,我先看信。」裴老夫人也沒多說什麽,嘆了口氣,便開始看起來這封頭一次見的,難得的長信。

  ……

  草長鶯飛之時,正是二三月的春天,裴將軍府中,處處種著花草樹木,這也是上一位裴將軍還在時,就定下的規矩,退伍回來的老兵,缺胳膊少腿的,總是幹不了太多重活,可要是讓他們無事可幹,白拿錢,又怕養成什麽不那麽好的習慣,或是覺得自己無用,便變著法找了許多輕鬆活,像是種草種花,便是其中一項,這也使得裴將軍府的花卉,在全京都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

  裴玉琢手上拿著一把□□,穿著利落的男裝,正在後院邊上的演武場上揮舞著,看上去有模有樣的,這槍頭上纏上了厚實的紅布,防止一不小心,傷到了自己,而她正對面的地方,站著個只有一隻手的白胖男人,他正笑吟吟地往這看,許是因爲肉多,笑起來眼睛便眯成了一條直綫,誰看都是個溫和的老好人。

  「小姐,你現在這套槍法已經基本學下來了,只是下盤還不够穩,得多練練。」這男人名叫王不二,原本是在裴家莊看墓地的,去年底,收了封裴鬧春的信,便這麽趕到府上,當起了裴玉琢的武夫子。

  「好。」裴玉琢利落地應了,旁邊的秀玉已經迅速地凑了過來,拿著帕子幫她擦淨了臉,很是關心。

  去年秋天,她收到了來自父親的信,那是從小到大,她收到的頭一封父親寫來的長信,信裡父親寫了很多——那時她還認不全那麽多字,最後求助了奶奶,才全部看懂——他告訴她,之前她還小,很多事情便也沒在信裡說出,現在眼看她開始長大,識字了,便也能多寫一些。

  他說他總也不在府中,沒能承擔做父親的責任,好好的陪伴她、教養她,能做的,便是多寫兩封信,關心一番她,也希望不管遇到什麽事情,裴玉琢能坦誠地告訴她。

  父親寫了格外地多,還附上了邊境的一張粗略地圖,不涉及軍事機密的那種,他在信裡,寫出了他這幾年在邊疆遇到的事情,有生死厮殺的大戰、有偶爾看到的邊疆風情、有周邊無聊時發生的小事、也有要他困擾了挺久的煩心之事,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什麽都交代了個清楚。

  在信件的最後,父親這樣寫道:「信件今日還未寄出,暫無戰事,我同親衛到西城挑選些當地的好毛皮,看到了一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她正坐在那幫父母一起硝皮,她說以後她要接過父母的店鋪,繼續賣皮毛,我一下想到了你,不知你在京都那,開始想了嗎?成人之後,你想做些什麽呢?喜歡賺錢經點商嗎?可以讓祖母分間小鋪子或是莊子給你管;或是喜歡綉花女紅?或是琴棋書畫?你父親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立下了志願,我這輩子,就想繼承你祖父的遺願,平定邊疆,讓大夏邊疆百年再無煩惱,你呢?」

  信件最後,還夾了一張,小心折好的畫像,估摸著是找邊疆衙門,負責畫通緝凶犯畫像的畫師畫的,風格很是類似,下頭就差沒寫個所犯罪名了,裴老太太幫著看了半天,竟是怎麽都看不出,那畫像和自家兒子有半點相似,她又找了李嬤嬤來看,也是如此,最後訕訕地猜測,許是裴鬧春到邊疆後,長相變了不少。

  那幾天,裴玉琢一直挺猶豫,她活像是煎餅一樣,在床上翻來覆去,秀玉在外頭聽她翻身的身影,疑心她是生了病,進來了好幾趟,却也安撫不下她,事實上,她心中糾結的事情,幷不複雜,她在想該不該好好地告訴父親,自己更喜歡什麽呢?

  她手不笨,什麽綉花、琴棋書畫,倒也不算難,只是她總是搞不懂,夫子們說的靈氣是什麽東西,她們常說,她彈的琴、寫的書法,都是什麽空有其形,沒有其神。

  裴玉琢知道,這些都是她能學好的,她也能做好祖母心裡,希望她成爲的大家閨秀,可是同時,她又清楚地明白,她嚮往的地方,不在這抬頭,就能看盡的一方天地,雖然她知道很難,可她幷不希望自己的一生,像是外祖母家的那些舅母一般,終日碌碌,爲了那些姨娘,庶子、庶女之間的平衡、地位煩心個沒完,那樣應該過得恨不愉快吧?

  正當她輾轉地時候,忽然觸碰到她放在枕邊的匕首,這把匕首很是華美,可只要打開,便能見到其中的鋒芒,這是一把能够殺人的匕首,它幷非是從什麽珠寶玉石店買來的,而是戰利品,當年父親在她抓周前,特地從邊疆和一盒子寶石一塊寄來的,她後來聽奶嬤嬤說,那天她沒有半點猶豫,徑直向前,一下抓住了這把匕首。

  也許,命運從一開始就做了决定。

  裴玉琢性子裡,那股生來就帶有的堅毅,讓她立刻做了决定,她給父親回了信,在信裡,她告訴父親:「父親,我想要學武、也想要學兵法,若是以後……」她這段沒寫,但父女倆都心知肚明,事實上這指的便是,萬一裴鬧春不在了,「我也想上戰場,保衛邊疆,再不然,也能保護我自己。」她懷著忐忑地心,將信件折叠好,放入了信封中,等待著回信,在還沒得到回復之前,她總是不安地輾轉反復,不知道父親是否會答應。

  足足等了一個來月的時間,已經是秋去冬來,父親的回信到了,這回不只是兩封,父親寫了四封回來,一封寫給了身高偏矮,善使□□、利用巧勁的王不二,另一封則寫給了正在郊外養老的老參謀,這兩封,便給裴玉琢招來了兩個夫子。

  而另外兩封,同上回一樣,厚厚實實,最厚的那封,給的是裴老夫人,信件裡,裴鬧春先是關心了對方的身體一番,然後老老實實,坦誠心扉地說起了對女兒未來的期待,他賣了個慘,直說自己也不知何時就不在了,沒打算續娶,唯一的期望就是能看見女兒,學些武藝、兵法,別徹底地斷了裴家的傳承。

  「母親,我也知京都女子,推崇才學、琴棋書畫、女紅持家,應要樣樣精通,可我裴家的女兒,本就無需和別人一樣,女子出嫁後,便把半輩子系給了男人,就像玉琢她娘,嫁了我,連丈夫都沒見過幾回,最後早早地沒了性命,我這個做爹的,沒做到什麽,只想她過得快活一些,做些自己想做的,樂意的事情。」

  這段話,對裴老夫人而言,簡直是重重一擊,事實上,她比裴鬧春可更要知道,這世道,對女人的苛刻,她想讓孫女隻學當人主婦要用的技能,可却也不敢誇下海口,出嫁之後,一定能嫁給良人,婚後過得不自在的女人太多,便也習慣了自我安慰,就像她,青年喪夫,中年離子,不也是騙著自己,把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了下去嗎?

  再想想裴玉琢每日,都私下練武藝的積極模樣,她沒猶豫多久,便也答應了下來,要人將荒廢了挺長一段時間的演武場重新整理清楚,又安排了兩位師傅的住處,除此之外,爲了避嫌,還要求秀玉每日陪同好,若是有事,就讓其他丫鬟輪換。

  給裴玉琢的那封,則要簡單得多,又寫了些近來邊疆發生的大小事情,幷大概畫了個完全想像不出來本來模樣的邊疆風景,一幷送來,最後輕描淡寫地補了句,她想要的,都已經準備完畢,練武學兵法,幷不是容易的事情,不要輕易放弃。

  於是,裴玉琢便這麽在自己父親的保駕護航之下,練起了武,她確實很有天賦,進展極快,一日千里,連王不二都誇個沒停,在兵法上,她也有很多角度不同的想法,和老參謀兩人上起課來,對答如流,時常針鋒相對,却又很快達成共識。

  王不二又重新打了一遍槍法給裴玉琢看,他才做出起手式,整個人的狀態便全然不同,明明是矮胖的身材,却絕無半點滑稽之感,同樣是□□,在他手中,就像一把能够殺人的利器,只是揮舞,便像是隱隱有槍風飄蕩而出,要人心生膽寒。

  他很快講解完,又恢復了那老好人的模樣,笑呵呵地,直說小姐今天練習已經足够,剩下的且等明天再來,畢竟裴玉琢年紀尚小,哪能一蹴而就。

  「小姐,丞相家的二千金,送了張帖子來,說是下午要來拜訪。」不遠處有親衛過來,他先行禮,而後將拜帖交給了秀玉。

  「丞相家的二千金又要來了?」裴玉琢皺著眉,事實上打去年起,那顧玉娘便三不五時地上門造訪,時常和她各種閒聊,沒話找話,若不是冬天時對方去祭祖,恐怕她連冬天也沒個消停。

  這倒不是因爲裴玉琢看不上人丞相千金,只是她隱隱感覺,那顧玉娘的心幷不誠,偶爾兩人相對而坐,對方帶著些打量、評估的眼神,要她只覺得自己是渾身不適。

  裴玉琢對自己的認知挺清晰,她父親雖身處高位,可不像是別家有個大的氏族,平日又常年不在京都,說實話,就算是爲了利益,也沒什麽必要和他們多做來往,再說了,文臣武臣,少做勾結,這道理,連她這年紀都懂。

  只是對方送了拜帖,她也不好說些什麽,只是頷首,等兵法課後,便去沐浴更衣,午後招待。

  ……

  顧玉娘牽著丫鬟的手,踩著下馬凳,小心地下來,她的馬車,是直接被安排著,從角門進來的,旁邊已經有裴家的馬夫,幫著過來,一起要牽著馬到後頭去,顧玉娘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很快又鎮定自若起來,縱然已經看了許多次,每回看到裴家的瘸腿馬夫時,她依舊有些不太自在。

  「小姐,今天得早點回去。」旁邊的丫鬟緊跟著她,小聲囑咐,她真是想不明白,二小姐,怎麽也是丞相家的嫡女,現在顧丞相在朝裡可算得上是風頭無倆,平日裡丞相門前車如流水,多的是人想要攀附,哪有像二小姐這麽傻的,還天天往外去主動見人,也不看看,就連庶生的三小姐,都交了不少其他大臣家的庶女呢!

  「行行行,我知道了。」顧玉娘瞥了瞥嘴,完全沒聽進去,她心中冷哼,隱隱有些看不上,這些人,根本不知道後世發生了什麽,她現在在做的,可不只是爲了救自己,還爲了救活整個顧家。

  丫鬟頭低低,心裡無奈,自打上回,二小姐被三小姐推著摔下了石階,再醒來時,整個人就不對勁了,對三小姐是越看越不順眼,動不動就得擠兌或是使些手段,而且還像迷了心智一樣,非要到丞相的書房裡,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談,夫人哪敢要她隨便去打擾丞相的事情,只得吩咐了丫鬟和嬤嬤,一定要將小姐看好,再然後,便是小姐,死活非得要來裴府結識裴姑娘了,也不知道是爲個什麽。

  顧玉娘自是沒打算和她們解釋,她心中也是在籌謀打算,也不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她和裴玉琢建立了初步的情誼沒有?

  要知道,顧家的輝煌,也就這十年了,她的好父親,不知爲何,像是被太子迷了心智,一心只知道什麽叫做太子才是順天繼承,占嫡占長,甚至還非得把她的哥哥,都送到東宮做個伴讀,結果呢?顧玉娘冷笑一下,誰能知道,現下名聲斐然的太子,那層皮下,却是暴虐的心,也就十年的功夫,便被養得極大,私底下欺辱宮人,濫用刑罰,哥哥和父親單單爲他擦屁股,就疲於奔命,還爲了他的任性,損失了不少父親的弟子,不斷損兵折將,到了最後,竟搞出了獨木難支的效果。

  然後,被衆人看好的太子,就被廢了,她父親、哥哥,兩個標準的□□,被牽連,鋃鐺入獄,什麽貪污受賄、買官賣官,什麽都能往兩人身上推,最後出來,一個死了,一個半死,樹倒猢猻散,她和姐姐都被休回了家,唯有她那心機深的三妹妹,躲開了這些,在家那段時間,實屬難熬,怎麽都看不見未來的路,本要是這樣,那一切還好說,太子再次起複後,更是心思陰險,非得算計死兩個親弟不成,顧大郎沒有父親,富貴險中求,摻和了進去,最後等二皇子和裴玉琢殺回京都後沒多久,被判以午門處斬,她們這些女眷,則被趕出了顧宅,到僅剩的莊園裡,艱難求生。

  按照常理來說,殺人償命,她能重活一次,怎麽都得找二皇子算帳,可上輩子她足足磋磨到了三十多,才在幹活時一脚踏空,失足離世,那時的她,已經想得明明白白,歸根結底,一切還要怪罪在太子的頭上,若是太子稍微靠點譜,事情至於如此嗎?再者,當日,他們顧家已經沒有什麽值得利用的了,若是太子沒讓長兄參與弑君、殺皇子的事情,最後顧大郎也不會死。

  不過說到底了,還是因爲她怕。

  顧玉娘依舊記得,她和姐姐,在人群之中,看著裴玉琢和父親幷肩,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銀色鎧甲,身後披風烈烈,殺氣淩然進城的模樣,她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和京都的百姓一樣,都是聽著各式各樣,奇怪的傳聞睡著的,在傳聞裡,裴玉琢殺人無數,在馬背上使的是槍,下了馬後用的是劍,那傳聞繪聲繪色地,活像是在當場觀看一樣,說她是如何,一揮手落下一顆頭顱,那頭顱都到了地,還合不上眼,嘴巴大張,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人首分離……

  總之,類似的傳聞格外地多,聽得她們這些終日裡待在府邸裡的小姐瑟瑟發抖,可那些傳聞,又和那時她在馬上看到的女人搭又不搭,對方乾淨利落,可看起來幷沒有這麽狠厲驚人,究竟事實怎麽樣,也無從求證了。

  顧玉娘才重生沒多久,第一件事,便是想要勸著父親壓寶二皇子,別再繼續捧著太子,可她連和父親私下交流的機會都沒,哪能說服對方?重生之事,太過驚人,她只怕無人會信。第二件事,便是想和裴玉琢打好關係,對方還只是個小娘子的年紀,很好哄,只要能成爲閨中密友,以後起碼能保住自己的家。

  「小姐,到了。」那丫鬟再度開口,她看著前方帶路的裴家丫頭,很不好意思,總覺得小姐在人府邸上丟了醜,沒回就這麽一小段路,小姐總能走神。

  「嗯。」顧玉娘點了點頭,整理了一番心情,一進屋,便笑開了,衝著裴玉琢,就是一陣打趣,「玉琢,幾日不見,你又高了,生得也……」她剛想誇對方皮膚白晰、身形纖細,却發現,不知爲何,對方在這一個冬日,似是變黑了不少。

  「你也是。」裴玉琢沒猶豫,立刻誇了回去,她現在已經明白和顧玉娘交往的技巧,反正只要她趕快接話,就能換到下一個話題。

  「我之前和家裡去祭祖,給你帶了禮物。」她手一揮,讓後頭的丫鬟把禮物拿了出來,時隔多年,事實上她也不太知道要如何和這年紀的姑娘相處,只知道多說點好話、多送點禮。

  「……謝謝玉娘。」裴玉琢在心裡嘆氣,很是無奈,明明氣氛已經尷尬到了這個地步,可對方却還是能一如既往,堅持不懈的每天到此,她也很無奈啊。

  「對了,過兩天,我們顧家在城外有個游船會,你去嗎?」顧玉娘發出了邀請,她隨身帶著邀請函,她們家每個姑娘都有這麽幾張,若是她不邀請,像是裴玉琢這樣的武將家姑娘,是摻和不進去的。

  「這就不了。」裴玉琢回答得很快,「我過兩年,得到我外祖母家,去小住一下。」

  「去你外祖母那?」顧玉娘下意識地撇了撇嘴,很快正色,恢復了常態,可心裡依舊很是不屑,要知道,上輩子,最慘的,當屬國舅爺家了,當朝皇后,是皇上登基後,續娶的繼後,沒能生下皇子,可還是給了國舅爺家不少照顧。

  裴玉琢的親生母親,是皇后的嫡親妹妹,她也當喊國舅爺一聲舅舅,雖然兩家有這樣的關係,可往來時,感情幷不算好,這都是因爲在裴玉琢年少時發生的一樁事,顧玉娘只不過有所耳聞,她聽說,那時裴玉琢每年都要去國舅家住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對方出於對她年少喪母、父親又不在身邊的關懷,體貼備至,結果引發了林淑娘的嫉妒,對方在自家的後院,裝作失手直接退了裴玉琢下河,聽說那時她小病了一場,國舅很是愧疚,把林淑娘送到城外廟裡修養了很長一段時間,不知是那府邸之中哪位姑娘,心有溝壑,便這麽一不小心地把這個消息傳了出來,後頭林淑娘聽說婚姻受阻,最後草草嫁了個外派官員,便也沒再聽過消息了。

  一想到這,顧玉娘立刻坐正,這正是她發揮的好機會:「玉琢,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既然你覺得不當說,那就別說了吧。」裴玉琢一臉和氣地看了回去,看上很關心人。

  顧玉娘一頓,尷尬地笑笑,她可不像小年輕臉皮薄,便也硬著講了下去:「沒什麽不當說的,其實我就是怕說了你介意。」她頓了頓,觀察了下裴玉琢的反應,只是對方挺鎮定,臉上看不出不安,「你這表妹……是叫淑娘對吧?」

  「嗯。」

  「那就沒錯了。」顧玉娘演得盡心盡力,手掌一拍,「我聽我家姐妹,都講過她,這位林淑娘,以前在外頭說過你的壞話,你也知道,我們家姑娘參加的宴會挺多,多少聽到過這麽一次,我沒上心,就也忘了和你說。」她鬱悶極了,這裴玉琢竟是半點不好奇,也不生氣。

  「可能是誤傳吧,我表妹挺好的。」

  「那就不一定了。」顧玉娘忽然襲擊,抓住了裴玉琢的手,一時有些楞,她怎麽覺得對方曾經滑嫩的手,最近也粗糙了不少,隱隱還能摸到繭子呢,只是這也不是要緊事,她便接著往下說,「她可是直說了,她心裡頭嫉恨你,覺得你占了她家的便宜,玉琢,你可別怪我大驚小怪,可你人單純,我就怕你不小心,被她欺負了,那可怎麽辦。」

  「好,玉娘,還是你對我好,我會小心點的。」裴玉琢笑著搭回了手,難得熱絡。

  顧玉娘心裡一喜,覺得這步棋走對了,就算父親非得跟著太子走,她也不怕!

  兩人又胡亂地聊了些話,能聊的東西不算多,很快便也結束了,裴玉琢送走了顧玉娘,便回屋落座,她皺著眉,有些想不通最近的事,說到底,這年頭再早熟,也終究是個孩子,她只是憑藉她簡單的直覺,看出別人的喜惡對不對勁,她剛剛清楚地注意到,自己在和顧玉娘熱絡起來的時候,對方特別的激動。

  是因爲顧玉娘太想和她交友,還是和她交友,別有用心呢?

  裴玉琢思索著,眼神落到了壓在桌上的信紙之上,這段時間,她又和父親來往了幾回信,現在,她時常會笨拙地發表些幼稚的觀點,和父親討論排陣用兵之道,又訴說生活遇到的種種事項,算得上是父女兩人坦誠心扉了。

  她素來不喜歡把不開心、擔憂的事情告訴別人——因爲她也沒人可告訴,父親遠在天邊,又終日作戰,很是辛苦,奶奶呢,則身體不好,用這些事叨擾怕她難受。

  只是現在,她和從前不同,有可以依靠的人,想來想去,她要秀玉進來磨墨,提筆就寫——這算不得什麽大的煩心事,只不過是有些奇怪,就全當和父親撒撒嬌、分享心事吧。

  ……

  東宮之中,擺設陳列無一處不是華美到了極點,太子正聽著熟知的下屬彙報:

  「殿下,今日顧丞相家的二千金,又拜訪了裴將軍府。」他心裡想不通,太子爲何在昨日之後,突然吩咐他要好好地關注裴將軍府,裴將軍府總共也就一位老夫人、一位小姐,哪有什麽值得關注的?只是他素來忠誠,便也沒多做質疑,無條件執行。

  「顧丞相的二千金?」太子挑眉,手放在茶杯上摩挲,神情詭异。

  到底是上輩子,他沒關注裴家對外的交流,身邊出了內賊,還是有什麽變數?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2
86、(古代)女兒身邊的人都重生了(七)~(十)

  大夏朝的邊疆, 向來處於高度警備的狀態,平日裡,鎮守於此的守軍,都不敢放鬆警惕,時時輪崗,瞭望臺上的小兵, 也肩負重任, 若是打個瞌睡、發個楞被發現, 那便是一頓重罰。

  尤其是西城, 這座歸屬大夏朝的邊陲小城,城墻上總是滿目瘡痍,看得出多次修補的痕迹, 不同顔色的磚石堆叠在一起, 若是靠近, 還能看到有的磚頭錶殼脫落,上頭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指甲劃過的痕迹,還有些許暗紅色的印子,讓人不寒而栗。

  出現這些情况的原因很簡單, 西城是位於大夏朝和寧朝交界處的第一座城市,每回但凡邊境被入侵,他們都是首當其衝,可由於戶籍的原因,除非發生戰爭,他們很難落戶到其他邊境城市, 便也不得不一直留下來,和西城「同生共死」,幾乎每回戰爭,百姓都得做後援,久了,便也民風彪悍起來。

  可在近段時間以來,這西城之外,已經和從前大不相同。

  只見原本荒蕪,全是黃土帶著雜草的土地,現下撑起了一個又一個連綿不絕的帳篷,頂上用的是厚實的布和毛皮,下頭則墊著毯子,前半段是貨物,後半段許是住房,看不清楚,原先的瞭望台,往外又拓展出十幾里,原來包圍圈似的兵營,現在則呈環形散開,再往前去,則是各式樣的溝壑荊棘,只留下一條小路。

  「兵爺,我們是葛浪拉部落的,能進去嗎?」操著一口奇怪口音的女人,帶著男人、兒女,大包小包地來了,他們皮膚黝黑髮黃,穿著毛皮混粗布的衣服,身後各背著一個大包,裡面裝得鼓鼓囊囊的。

  他們脚踩的地方,是靠近兵營的巨型溝壑,這上頭,用的是一塊拼接成的巨石木板,下頭則是尖銳的碎石,很深的溝渠,若是掉進去,估計是九死一生,旁邊有兩台投石機對著這,一旦有外敵入侵,立刻發射,斷了這木板,想繼續往前都難。

  「嗯,葛浪拉部落的,有什麽訊息嗎?」軍營裡,沒多少個識字的,這是特地從西城裡徵召來的識字的夫子,他拿著本本子,正做著記錄,「姓名、籍貫、性別、所帶的東西……」他手下這本本子,是裴將軍特製的,以表格的形式做著登記,是用的粗制油墨印刷的,基本每天都能染一手黑回去,等記錄完了,就到了下一個關站,那有專門畫畫像的畫師。

  那女人唯唯諾諾,很是緊張,同丈夫孩子,一起老實交代,恨不得連昨天晚上吃的什麽都一起說出。

  而在旁邊,像這樣的過路人,還有很多,他們均是奔著同一個目標——他們想留在西城外,然後通過考核,做個西城人。

  邊疆外,有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雖說寧朝也自稱大寧,可其實說到底,那就是個鬆散的聯盟,它聯結了邊疆的幾個大型部落,至於那些小的,便也無暇管了,邊疆之外,遼闊荒蕪,他們也不習慣聚居在一起的生活,近來大寧朝屢遭敗績,已經又回到邊疆深處去休養生息了,他們一路過去,擄掠了不少小的部落補充自己,只留下一路混亂和不少流離失所的民衆。

  裴鬧春在後世,看過很多相關的書籍和調,雖說是個小說世界,可也參照了現實的歷史背景,當下寧朝和大夏朝,屢屢發生爭端的原因也很簡單,歸根結底,就是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之間的爭端,事實上,哪怕是這些邊疆民族,他們中也有許多人,生性裡不喜歡劫掠、傷人,勉强著進行著自己的生活。

  因此要徹底遏制戰爭的第一步,便是歸化。

  他在得知寧朝部隊回撤時,幹下的那點事情,便立刻當機立斷,從城裡找了好些個從部落嫁過來的女人,又要求小隊士兵陪著她們,到邊疆轉悠,轉到個破碎的小部落,便去游說,告訴他們現在有個加入西城的機會。

  這事實上是雙贏的事情,一是减少了寧朝部隊來往時的「流動補給站」,二是連年征戰,西城人口驟减,勞動力不足,需要補充,三是,對方某種程度上,也帶來不少的情報。

  當然,同時篩選和登記,也變得格外重要,裴鬧春制定了一整套的篩選、問話記錄,來人分開登記,同部落的互相詢問細節,就算經過篩選,也還不能進城,要在城外足足待够六個月,才能獲得入城資格抽選,就算被抽選中了,也還要有相應的保證財物。

  具體有一份相應的細則,會由城外負責管理的人員隔日宣讀,其中還有加分項,那就是舉報——當然,這不包含帶著惡意的舉報,只是凡有親屬朋友在寧朝生活、或和寧朝有所勾連的,一律不許進城,經舉報後,立刻驅逐,其他的幷不會做什麽;還有,若是在邊疆,幹過什麽殺人放火强、奸大事的,也視同處理,一律驅逐。

  同時,負責篩查的人員,除却文職,基本都是從戰場上回來的,他們大多對見過血的人很敏感,基本在他們那一關,就能篩出個七七八八。

  即便如此,裴鬧春也沒徹底放下戒備,他將軍隊分爲幾股,每日外城,都能被巡查個千八百遍,確保絕對的安穩,事實上,他做的這事,有的參謀挺疑慮,總覺得是冒了太大的風險,可裴鬧春心裡門清,這只是把該做的做完,否則裴家人又不是韭菜,割完一茬又長一茬,總要死上一代又一代,才能守住邊疆。

  前頭被審完、做了登記的家庭已經進去,後頭的又緊跟過來,向著他們心裡的希望之地,前僕後繼,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入冬了,邊疆的冬,很冷,憑藉他們剛被寧朝部隊劫掠完剩下的物資,是度不過這個冬的,他們本和寧朝人也沒什麽糾葛,只是和所有百姓一般,有同一個願望,活著。

  戰爭中,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草民活得就像猪狗,任人驅趕,生死由天、由人,不由己。

  「裴將軍,今日審核登記入外城共二十戶……」裴鬧春的親衛是識字的,早就被抽調去做統計工作,他翻著本册認真彙報,「護營溝又往外拓了一圈,入冬前,應該就完工。」

  這些被招納到外城的邊疆人,大多力氣挺大,他們帶著僅剩的一點財産到這之後,還沒能找到謀生的手段,便以工換錢,負責到兵營外,修築防禦設施,爲了針對寧朝的鐵血騎兵,裴鬧春是掏空腦子,和幾位工匠把從前他聽聞過的什麽絆馬索之類的東西,盡數準備完畢,單單城外這些防禦工事,就够寧朝騎兵頭疼個幾天了。

  「很好,內城糧草充足嗎?」裴鬧春隨口又問。

  「充足。」這兒的縣令,早就是半個裴家人了,畢竟西城的官員,可不是好差事,吏部恨不得找到一個人,就將他按死在這,「之前按照將軍您說的,我們收購了外城的皮草,去換了不少耐存儲的糧食來,現下已經裝滿。」

  「兵練得怎麽樣了?」裴鬧春喝了口水,又問。

  負責練兵的參將立刻彙報:「這些新兵表現都很不錯,只是沒上過戰場,多少缺些狠勁!」在裴鬧春的組織下,又征了兩輪兵,按理來說,這是該要向上彙報的,只是軍隊這幾年來,死傷甚多,有的還沒上報,便只是自行招了了事,招收到了不少。

  又討論了兩輪,便將這幾天該說的事情都討論完畢了,等屋內衆人散去,風塵僕僕地親兵便避開人眼走進了屋,行李後開始彙報,裴鬧春特地安排他去做的其他事宜:「將軍大人,現下京都,著實風雲詭譎,正如大人預料,將軍府外有暗衛巡邏,我令人跟隨,發現那些暗衛隸屬……」那親兵聲音沙啞,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太子。」

  他想像不到,那日知道此事後的驚濤駭浪,太子爲何莫名監視著將軍府?難不成是將軍在邊疆這功高震主,引聖上疑心了?可若是因爲此事,也應該是聖上宮中人手,怎麽會是太子呢?

  「嗯,我瞭解了。」裴鬧春鎮定自若,自打女兒主動和她傾訴周邊發生的事情,他又托著人去細細觀察之後,已經拼凑出上輩子事情的全貌,他幾乎可以肯定,出現在女兒身邊這些和從前不太一樣的人,幷非穿越,而是重生,而這些人,有的是想抱大腿,有的則是還沒决定,要如何處理他的女兒。

  只是倒是沒人關注到他這頭,畢竟在小說的劇情裡,他這個做父親的就像是打醬油般,受到了女兒的召喚,便跟著女兒一路殺回了都城,這倒是給了他不少機會。

  「還有……」那親兵吞吞吐吐,不知是不是自己逾越,「我們在跟踪那暗衛時發現,總共有好幾股,分別監視著二皇子、三皇子、顧丞相府。」他們本該忠於職守,隻關注好裴將軍家人的安危,皇家的事情,多關注了,是逾越,可在發覺太子疑似有要對裴家動手的行爲後,他們便也替將軍憤憤不平起來,甚至腦子一熱,連反跟踪都幹了出來。

  他立刻跪下:「是我等逾越,請將軍責罰。」他們這些親兵,大多是自小在裴家培養下長大的,基本都是戰爭孤兒,雖說是大夏朝的子民,可更仰仗、信賴的是裴家,他們知道裴將軍忠心耿耿,別無二心,若是皇上在裴將軍身邊埋了釘子他們沒准都忍了,可竟然對裴將軍的家人都虎視眈眈,這簡直是忍無可忍。

  事實上,這也是親兵們的偏見,自古以來,功高震主的事情多了去了,就算夏仁帝疑心裴家,也沒什麽奇怪的,之所以夏仁帝一直對裴家很放心,歸根結底,還是因爲裴家向來算不上多的人口,和對方常年鎮守邊疆的行爲,再者,夏仁帝爲人素來直接,信者不疑、疑者不用,又安於享樂,這也是爲什麽,兩輩子他的兒子都在他的眼皮底下鬧翻天了,他還沒能發現的原因。

  「沒事,你們是替我憂心。」裴鬧春一抬手,要他們起來,他正在等著,原身記憶裡的一個時間點,「你們按照我的吩咐,給這位太子殿下,送份禮物吧。」他招了招手,等親兵靠近後,細細吩咐了起來,「你先按我說的行事,然後……再然後……」

  「是!」親兵萬萬沒想到,將軍居然願意反擊,要知道,自家的這位裴將軍,可是一貫忠君,能做出這檔子事,已經足够了!

  「去吧。」裴鬧春一聲令下,便看著那親兵越走越遠,他在心裡想著事情,現在的他,算得上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已經準備了兩套策略,接下來,就要看女兒是如何想的了。

  不過不著急,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

  每年的春節前後,京都總是格外熱鬧,木制結構爲主的大城,張燈結彩,被暈染出了美麗的紅色,當然,這也是全城最戒備的時間,若是哪家沒注意好失火,便能牽連起一大片,到時就生生把喜事過成了喪事。

  對於在京都做官的官員而言,這也是個特殊的時節,每到了年前,當朝聖上便會在大夏宮廷裡,組織這麽一場慶祝年節的宴會,届時按照品級,相符的大臣、皇親國戚,便會被盡數邀請到宮中,當然,男女是分開入席的,大臣們同皇上同樂,女眷們則由皇后、妃子們招待,也有不少品級不够的大臣,會被聖上欽點入宮,若是被點了,則很是光榮,能吹噓小半個年。

  總之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百姓之中,都爲了這個年節,轉悠忙碌了起來。

  裴將軍府的兩位女眷,自是都有資格入宮的,在一個多月前,裴老夫人便已經叫來綉坊的人替裴玉琢量身裁衣,精心準備了五六套合適的衣服,準備在試穿後選上一套。

  「小姐,我幫你換下一套。」秀玉很是主動,拉著裴玉琢就進屋,她倒也不想這麽把小姐拉來拉去,可這才換了四套,小姐就滿臉低落了。

  裴玉琢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有差別嗎?」她格外想念輕便利落的男裝,和簡單扎起的髮髻,再看看路過銅鏡時,映出的渾身隆重的自己,她便頭痛。

  她倒也愛美,對好看的衣裳沒有排斥之感,可到現在,她已經足足換了四套了,冬日的服裝,穿起來層層叠叠,可不算容易,不同顔色花樣的衣裳,還要搭配上不同的鞋子、髮髻樣式、首飾,這麽一套換下來,小一刻鐘的功夫都搞不定,再走到外頭,站在那轉圈,讓祖母研究……

  「有!」秀玉絞盡腦汁,「鵝黃色那套,襯得小姐您膚色白晰,和您的年紀相得益彰,很是活潑,紅色綉花那套,則雍容華貴,任憑誰都小看不了……」她跟著小姐讀了書,可學藝不精,只能說出這麽多。

  「好好好,它們不一樣,繼續換吧。」裴玉琢無奈地走到了屏風後頭,繼續她的玉琢換裝之旅,她好想就這麽坐下,點兵點將選一套,可回憶起祖母那笑裡藏刀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抖了又抖。

  她開始自我催眠,這些衣裳很貴,貴的衣服都是好的……催眠失敗,她怎麽看,都沒有辦法像祖母和李嬤嬤一樣頭頭是道的點評,說什麽這兒腰身寬了、那兒袖子不好,總之,爲人孫女的,要知道孝順,就當這是彩衣娛親吧。

  好不容易換到了最後一套,裴玉琢往外走的脚步,都是輕快的,她覺得換了這一早上的衣裳,比她練武都還要累,這還不是全套呢,等按著祖母的說法,挂上各式步搖、簪花,耳環之類的,准保累暈過去!

  她走到了外頭,祖母一見她進來就點了點頭,裴玉琢剛想開口說話,就聽見祖母的聲音響起:「玉琢,你父親可真疼你!」

  「是的,祖母。」她先肯定,然後疑惑,父親怎麽忽然提起這個。

  裴老夫人笑得彎了眼:「你瞧瞧,這些都是他特地要人從邊疆那送來的。」只見裴老夫人指著的地板上,層層叠叠地堆著好幾個紅色木箱,應該是剛送來的。

  「父親送來的?」剛剛的疲憊一下清空,她笑起來格外甜,精神奕奕——上回父親送來的□□,聽說是寧朝那繳獲的,又威武又好看,還有那寧朝産的地毯,也很特別,這回不知送的是什麽,會是她在信件裡,和父親提起的羊奶茶嗎?或是父親說他打獵時抓到動物皮毛?

  裴老夫人聽不見她的心聲,只是笑吟吟地開口:「你父親知道你要參加宴會,特地送來了好幾套衣服,是他托了行商,從江南那帶的,可和咱們京都時興的衣服不一樣,你去試試,看看合不合身。」

  裴玉琢萬念俱灰,她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李嬤嬤帶著笑走過去,從那紅木箱子裡掏了起來,一套、兩套……五套,這還沒完,還有些皮毛做的領子、花邊外披,甚至還有幾套,和京都風格不一樣的金飾。

  父親您可真「疼」我呀,我真是……太,謝謝您了。

  「玉琢,你快去換,別辜負了你父親的心意。」裴老夫人美滋滋地調整了下姿勢,繼續喝著茶,自打兒子同意玉琢練武後,只要不見客,她恨不得天天穿男裝,難得有宴會,總算能好好地打扮下孫女,這要她心裡可美,要知道,小時候玉琢可乖了,讓換幾套就換幾套,可不像現在,所以只能珍惜時光,趁著這時機,多看看漂亮孫女了。

  「好。」裴玉琢和秀玉一人抱著兩套,後頭還跟著個李嬤嬤,自打練武後,下盤越來越穩的她,竟是難得的腿軟,生生地踉蹌了一下,差點就摔倒了。

  遠在西城正在指揮內外城軍民同樂,共度春節的裴鬧春不知爲何,竟是噴嚏一個接一個,他掐著鼻子,將親兵送來的薑茶一飲而盡,心中很是奇怪,這兩天,溫度分明不低,怎麽他還就鬧出了個感冒呢?肯定是身子骨大不如前,得多注意注意!

  ……

  宴會當天,馬車一輛接著一輛,比較講究、又有相應的身份地位的人家,早就在馬車上挂滿了各式浮誇的裝飾,什麽垂吊著的玉石、金絲銀綫,都不差錢的準備上,生怕旁人,不曉得這家豪富,地位又高。而比較低調的,就用的是最簡單的馬車。

  裴老夫人是得了特許的,可在宮中,靠轎子進去,可她身體健朗,便下來,牽著孫女,一同往前,孫女自打練武來這兩年,就沒進過宮,理由各异,前年是她生了病,孫女陪著,去年則是聽說邊疆開戰,她們安不下心,便也報了宮中,沒有進來,今年,她是打著主意,要帶著孫女出來見識見識,能結交點閨中的朋友,也很是不錯。

  事實上,裴老夫人心裡一直很是可惜,那顧丞相的二千金,若是生在了個地位低點的人家,沒准她也挺支持孫女和對方交往,可既然人家生在顧丞相家,那也就注定了這段閨蜜情誼,不該持續,她還捨不得插手,對方便沒再上門,想來估計是識趣的顧丞相注意到了什麽,及時阻斷了這場情誼。

  她發現顧家二姑娘沒上門的那幾天,可格外緊張,生怕孫女心裡不好受,還帶著她去廟裡玩了兩趟,只是孫女怎麽都沒肯和她傾訴……

  正端正地坐在一邊的裴玉琢,幷不知道自家祖母在想什麽,她可不敢低頭亂晃,這頭上全是珠翠的,死沉死沉,雖然她練過武藝,可也頂天了是手脚更有力氣些,頭可差了一些,雖然這些東西,插上去時,確實挺好看,可只要往外走兩步,便不覺得舒適了,只得變成蓮步輕移,格外謹慎。

  至於祖母心裡一直念叨的顧玉娘,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她那次决心要和父親坦誠自己的心事,便在寄去的信件裡,提到了顧玉娘讓她不自在的眼神,和格外奇怪的態度,父親回信時告訴她,他會解决,又溫柔地同她說,若是不喜歡,不用勉强應付,沒多久,顧玉娘便沒在上門,她送來了好幾回信,要約著她在城外的寺廟見面,裴玉琢都只是回信拒絕,沒在理會,繼續和王不二他們學著武藝。

  「等等到了,你就和你表妹一塊去玩。」裴老夫人小心地替孫女整了整衣領,她有誥命在身,又是在皇上皇后前有名號的人,和幾位親王夫人得站在一起,未出嫁的女眷,則歸於一隊,她認識的人也不多,但知道媳婦家裡有個女兒,叫林淑娘,這兩年來,很有才名,做了幾首詩,都被人說是不比狀元的才華要差。

  「行。」裴玉琢立刻答應,她沒多說什麽,省得祖母擔心,顧玉娘在這件事情上沒騙她,林淑娘不知爲何,對她很有意見,每回見到她,總偷偷在後頭,陰惻惻地看著她,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很是陰狠,習武之後,很是靈敏的裴玉琢,很難忽略掉這些,可更奇怪的是,對方竟是什麽都沒做。

  她和父親提過這件事一次,父親只說,一旦和表妹在一起,一定要小心防備,若是遇到什麽,只要占理,也不用給她面子,她想起這茬,提高了不少警惕。

  很快,便到了御花園那,裴玉琢和祖母分開,很快便找到了林淑娘,跟著落座,準備等宴會開始,她和表妹寒暄了兩句,分明兩人對彼此,都沒有什麽好感,可在這種場合時,總是很難立刻將臉撕破。

  顧玉娘被姐姐緊緊拉著,入了座,她剛剛看了好一會,總算找到了裴玉琢,果不其然,對方正和林淑娘坐在一起,她在心中暗暗啐了一口,甭管以後裴玉琢是如何厲害的人,現下也不過是個才**歲的孩子,竟是連誰好誰壞都看不出,她特地吩咐了,竟還是和那林淑娘走到了一塊。

  顧玉娘抬高下巴,在心中冷哼,林淑娘沒准還以爲自己有多了不起,她早就發現了,對方定是和她有一樣的機緣,要不怎麽上輩子出自當朝探花之口的詩詞,會被她隨口說出,還得了個才女美名呢?就她上輩子那粗俗樣子,誰能信她居然會做詩,用人東西,都不曉得要斟酌斟酌,哪像她,這麽小心。

  只是……

  「玉娘,你今天可要謹言慎行。」坐在一邊的顧大娘,眉眼如畫,輕聲地就同妹妹說,她很是警惕,生怕玉娘又鬧出什麽事情。

  「嗯。」顧玉娘低眉順眼,很是乖順,心裡可不這麽想,自打一年多前,她找了個機會,趁著丫鬟嬤嬤都沒注意,進了父親的書房,勸告父親不要再繼續和太子往來後,她那本該順風順水的日子,就忽然轉了個彎。

  顧玉娘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她被父親呵斥著跪下,滿心委屈,父親追問她,爲什麽說這些話,是不是受了某些人的蠱惑,她有話直說,面對常年在官場闖蕩的父親,顧玉娘明明重活一世,却還是兩股戰戰,她編了個站不太住脚的理由,說自己是做了夢,夢見了未來發生的事情,撿著重點說了。

  父親雖然不信,可聽到她說得煞有其事,又是什麽太子被廢、又是什麽二皇子登基、又是什麽他和大郎雙雙被太子拖累送命的,想來想去,也出現了疑惑的情緒。

  她趁熱打鐵,絞盡腦汁,想起了上輩子聽過的那些傳說,太子開始東窗事發的時候,她已嫁到別人家中,她的夫君,才剛出仕不久,得不到什麽一手消息,等後來被休弃回家的時候,關於太子的事情,更是家裡的禁詞,她沒敢提也沒敢問,要不是父親動搖,她肯定憋回心裡,可既然父親意動,那肯得打蛇隨棍上,顧玉娘便說了幾件赫赫有名的事情,什麽太子虐殺宮人,鞭笞太監……如果沒記錯,這些事情,這時候應當已經發生了。

  然後顧玉娘便這麽看著父親,皺著眉,說他會去證實,那幾天,顧玉娘簡直春風得意,在她看來,只要父親能站對了隊伍,她有個丞相爹、又有個前途無量的哥哥,哪會像上輩子一樣,遇到了個無情夫家,最後落得個做工到死的結局。

  可還沒樂呵兩天,父親便陰著臉回來了,他把她喊到書房,狠狠怒斥了一頓,告訴她,她說的一切根本是子虛烏有,什麽貴妃娘娘的猫,還好好地在獸園養著;太子身邊的公公,個個都在,沒有報傷報死的;就連太子東宮的花費,也完全不高,很是儉省,根本沒出現什麽奢靡,與皇帝比肩的事情……他揣著相信女兒的心,但凡她提到的,他都去證實了一番,結果竟全是假的,最後他還被太子請去東宮,太子一邊飲茶,一邊看他,詢問他這個顧相是不是離了心,若是不願意與他爲伍,可以去找二弟三弟。

  他敢嗎?他能嗎?顧丞相立刻跪下道歉,直說自己是聽到外頭的風言風語,甚至還出讓了幾個門下弟子的位置,給了太子的嫡系伴讀,就爲了顧玉娘這番話,他損失的東西,多了去了。

  顧玉娘自是還想再爭,她只以爲是自己記錯,可被父親打了一巴掌後,她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了,最後被送回了屋,開始關禁閉,除了找藉口禮佛,根本出不去門,若是想要見裴玉琢,更是沒門的事情!她只得裝作乖巧,蟄伏到現在,今天宮宴,才得到了個出來的機會。

  她已經想好了,父親他冥頑不靈,她只得自己行事,今天宮宴,一定找機會和裴玉琢套套近乎,剛剛裴玉琢還沒來時,她就注意到了林淑娘在和丫鬟吩咐什麽,後來還對裴玉琢笑得奇怪,顧玉娘在猜到對方也是重生之人後,心裡有了數,這林淑娘十有八九*,就是要傷害裴玉琢,呵呵,有她在,這林淑娘別想得逞!

  剛好這也是個機會,能在裴玉琢面前,再刷刷臉。

  「表姐,你能陪我一起去花園那看看嗎?」林淑娘小臉煞白,做西子捧心狀,「我打小身體不好,許是人太多,胸口有些悶,想去少人的地方喘口氣。」

  裴玉琢猶豫了片刻,直接應下,她心裡戒備,可不代表什麽都不做,林淑娘身體不好這件事,大家都曉得,身體不適,她這個做表姐的還不陪上一陪,說出去也沒道理。

  林淑娘狡黠地笑了,她個子稍矮一些,沒讓裴玉琢看到她的表情,事實上她早就讓丫鬟做好了準備,她說到底也是國舅的女兒,皇后宮裡的丫鬟很捧著她,這御花園周邊的情景,她早就摸得清楚,就在這小道過去,再拐兩個彎,便到了成天池,那水一直挺深,在上輩子過兩年的時候,夏仁帝有兩個妃子在這發生爭端,一個掉下了水池,後來查出,竟是這路邊的幾塊鵝卵石,不知何時變得鬆動,人一脚滑,便會落下,林淑娘這輩子早就開始做準備,很快找到了準確的地方,今天入宮沒多久,便把那些石頭上又是抹油,又是撬動的。

  她可不會像上輩子一樣,在家宴,傻乎乎地推她的好表姐,最後她這身體分明很是康健的好表姐,居然只是落個水,就開始裝病,害她不得不去寺廟修行,後來嫁給那糟心玩意,身體虧損又常年生氣,婚後沒幾年,就沒了性命,當然,仇要一個一個報,首先就是她的這位好表姐,不知道這輩子在宮宴落水,弄成個落湯鶏上來的她,還能像上輩子一樣好運嗎?

  「姐,我想去花園那看看。」顧玉娘來過後宮好幾回了,她注意到林淑娘去的方向,立刻和姐姐彙報,做勢要起。

  「不行。」顧大娘很反對,生怕這妹妹又胡鬧什麽,可攔不住,眼看她就要站起了身,沒有辦法,她只能跟上,兩人一起來,不少坐得煩的小娘子也跟了過來,直說什麽要一起去花園看看,顧大娘一時沒能拒絕,畢竟這兒可有不少父親朝中好友的女兒,顧玉娘則很是樂意,如果她真猜對了,就該多帶些人去看好戲,就算猜錯了,也只當是去了花園一場,她們浩浩蕩蕩地一行人,便也跟了過去。

  這場好戲,像是馬上要開始了。

  「表妹,你好些了嗎?」裴玉琢站得筆挺,走了這麽些路,她生怕頭上那些個步搖打架起來,若不是礙於首飾裙子,沒准她真能走出個虎虎生風,太過無聊,她開始在心中默默背起了父親親手給她寫的兵法教學,父親說了,等過段時間,便和陛下提上一嘴,帶她到邊疆一段時間。

  林淑娘聲音輕輕:「好多了,我再休息會就好。」她指著前頭,「表姐,你先看燈一會,我走兩步就行。」水池上,漂浮著好多立式的宮燈,這也是年節布置,等元宵時還會換上一批,她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自家表姐身後,心中泛噁心,她就搞不懂了,她這個好表姐,怎麽能生得這樣魁梧,要知道,女子就當是弱不禁風地瘦弱模樣,看看她,再看看表姐,誰能相信,她們竟一個是年頭生,一個是年尾生。

  裴玉琢挺聽話,她靜靜地看著前頭的燈,開始在心裡尋思,不知父親在西城那,能看到那麽好看的燈火嗎?乾脆這回,隨著節禮送去一些,只是不知好不好運送,要問問親衛們,她耳朵很靈敏,聽到了後頭傳來的風聲——

  「啊——」一聲長長地尖叫,是林淑娘的,她往前一衝。

  裴玉琢一個激靈,王不二在教她習武時,時常練這個背後突擊,當然,師傅很有分寸,點到爲止,若是她閃不開,便會輕輕打一下,小懲大誡,她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跳,剛回頭,這才發現,林淑娘是在往她這……衝?

  許是她閃得太快,林淑娘竟是一脚踩在了那塊石頭上,然後就這麽撲騰一聲,掉了下去,此起彼伏地尖叫,和撲騰水的聲音,纏繞在了一起,格外刺耳。

  裴玉琢都沒能反應過來,要抓著人,表妹就已經下去了,她沒學過游泳——這年頭,一般也沒有學這個的,她不知水深,周圍又沒工具,只能蹲下,伸手想拉——

  「玉琢,你做什麽呢,要是被拉下去怎麽辦?」顧玉娘不知從何處跑來,不贊同地衝著她搖了搖頭,她扯著嗓子,「有人掉池子裡了,快來人呀——」

  顧大娘也來不及阻攔自家妹妹和裴玉琢的來往了,她是知道林淑娘的身份的,連忙使著丫頭喊太監過來,幸運的是,這和宴會距離不遠,很快有太監過來,手忙脚亂地救起了渾身發抖的林淑娘,送到了皇后宮中去,而女眷那,也已經是一片沸騰。

  「玉琢,我會幫你說明真相的。」顧玉娘連忙表功,「我們可都看到了,是這林姑娘非要推你,你閃開,她便掉下去了,你們連碰到都沒碰到!」她沾沾自喜,很是得意,有了這麽半個救命之恩,以後她總算是綁到了裴家的戰船之上了!

  顧大娘這才反應過來,忙拉著厚臉皮的妹妹過來,和和氣氣地道:「若是有人問,我們也會實話實說的。」看到的人實在太多,她們也沒法替誰撒謊,只是這林淑娘,怎麽這麽傻的?推人都推不中嗎?如果沒這本是,何苦搞這麽一碼子事。

  已經被送到皇后宮裡的林淑娘像個水怪,正在吐著水,她發抖得厲害,冬天的成天池水,可真冷,冷到她竟找不到一點暖和。

  到底事情怎麽就成了這樣呢?

  她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表姐你害我呢!等我醒了,一定要讓衆人知道,你是如何的心思歹毒!

  此時神志不太清醒的林淑娘幷不瞭解,在皇后殿中,無論是國舅、裴老太太,還是皇后,都已經瞭解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脉,現場目擊的,少說也有十個大家閨秀,大家眼睛都沒瞎,清清楚楚地看到後一個黑影,莫名其妙跑起來,邊叫邊往前面那黑影撞,前面那黑影只不過是躲閃得快,可什麽都沒做。

  林國舅滿頭冷汗,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是要謀害自己外甥女,要知道,成天池是活水,大冬天的,落一次水,對於身子骨不康健的小姑娘們來說,可是要半條命的,他一方面痛心自家的姑娘受了傷,另一方面還有點慶幸——這幷非他無情,受傷的如果是外甥女,估計自家女兒,可要受不少罰,他這位妹夫,在外征戰,獨苗在宮廷裡出了事,皇上必然是不會輕拿輕放的。

  「我……」

  裴老夫人剛剛已經緊張過了,她現在也挺鎮定,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沒事的國舅,既然玉琢沒事就行。」她哪會說沒事呢?她可不是什麽慈善人,不管玉琢有沒有受傷,險些被害,就够她心驚了,只不過,她現在所求可不是這個。

  「老夫人,是淑娘不懂事。」皇后忙替林淑娘說話,心裡嘆氣,她要宮人去探查了,成天池旁那塊地肯定有鬼,再結合林淑娘這段時間的行爲,真相早就清楚,也不知道這小小年紀,是在和誰搞心機呢,真當她這麽些年在宮中白混的。

  「沒事,只是……」

  「只是什麽?」皇后忙追問,她沒個兒子,就靠皇上寵愛,生怕這事遷怒到她。

  「只是我怕玉琢還是受驚了,皇后娘娘能否幫我和皇上提上一嘴,等年後,我打算把女兒送到西城待上一段,讓她和自己親爹,好好相處。」裴老夫人立刻提出了要求,她心裡門清,就算裴鬧春提,皇上也不會介意,可這風險,還是能降就降,現在好好一個小姑娘,在宮裡,差點被自家表妹推下水,這還不能去找找爸爸?再說了,這位皇后,沒有生育,保養很好,向來很受寵愛,枕邊風吹一吹,對於夏仁帝,非常有用。

  「行,當然行!」皇后還以爲有什麽要緊事呢,她立刻同意,「等過兩天,我就和陛下提!」

  「那就謝謝皇后娘娘了。」裴老夫人飲了口茶,沒再說話。

  她相信,她的寶貝孫女絕不會被這點事嚇到,平日裡在演武場練的,可比這過分多了。

  ……

  這幾日來,夏仁帝有些焦頭爛額,先是每年到了年底,諸位妃子就互相爭寵,非得比比,這年節他和誰在一塊的時間長,再加上要往下發的各式年禮,寫的福字,哪怕休了早朝,也够忙活了。

  好不容易忙完,又聽皇后說什麽,裴將軍的獨女,差點在宮裡落了水,她具體的沒說,隻模模糊糊地說是什麽水池邊石頭掉了,又是晚上路黑的,據說那裴姑娘嚇得不行,九歲不到的姑娘,太醫診治說是受了驚,裴老夫人說想讓孫女去西城見見父親,夏仁帝哪有什麽不同意的,直接批了,若不是裴家自己有人,他還打算派點親衛保護呢。

  甭管怎樣,可千萬別在宮裡出事,否則過兩天上朝,那奏摺就要滿天飛了。

  他這才剛坐下,打算看看緊急報送來的摺子,就看他大太監揮退左右,兩股戰戰地跪下了,對方是負責管轄東廠的,只是大夏朝的東廠很荒廢,幾乎沒什麽使用,也就偶爾查查貪官污吏、暗訪民情用用。

  「何事?」他頭也不抬。

  「奴婢,奴婢萬死!」

  夏仁帝落了筆,皺眉便問:「萬死什麽?」

  大太監心如死灰,陛下明明是派出去查個御史的暗衛,不知爲何,就這麽摸出了一條太子私養暗衛的綫,繼續往前摸,竟是摸出了……

  「太子……」那太監欲哭無泪。

  「太子怎麽了?」夏仁帝立刻站起,很是緊張,太子可是他最重視的兒子,可別是出了什麽事,「速報。」

  大太監心一凜,只求速死:「太子私養暗衛,窺察二皇子、三皇子行踪,他還。」

  「他還什麽?」夏仁帝眼睛睜得極大,拳頭緊握,他不敢想像,他寵愛的太子,怎麽會如此行事,分明最近,顧丞相等人,很是誇贊他的處事。

  「他還窺探帝踪。」大太監長跪不起,響頭一個接著一個,眼看上頭就有了血迹,很是嚇人,可他還不敢停,因爲這著實是件大事。

  夏仁帝一驚,直接踉蹌一下,摔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陛下!傳太醫——」大太監扯著嗓子,要喊人,很是緊張。

  「不許傳。」夏仁帝坐在椅子上,神色冷漠,似是有風,讓那燈光微顫,他的臉上忽明忽暗,神情變得莫測起來,「確有其事?」

  大太監跪著往前爬,往夏仁帝桌上,送上了厚厚的奏摺,上頭連太子的暗衛究竟幾人,分別叫什麽名字,都寫得清清楚楚,他就納悶了,平時那麽蠢笨不堪的東廠,怎麽忽然就精明了?可這精明得實在不對頭,這可是太子啊!

  被大太監狂駡的東廠太監們也很冤枉,這送上門來的綫索,他們能不查嗎?能嗎?而且一開始,也沒人告訴他們是太子啊,他們也就是撞到了,有人偷偷摸摸地從宮裡出去,甚至還往陛下的御書房去,這一查,直接翻了天。

  夏仁帝一目十行,已經看完了奏摺,上頭很多名字他都很熟悉,因爲這些人,大多是他親手,安排給他的寶貝兒子的,沒想到,最後竟是成了對著他的匕首。

  「朕有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兒子啊!」夏仁帝明明在笑,眼神裡全是刀子,他正當壯年,皇權在握,可沒有什麽退位的想法,他萬萬沒想到,他的這個好兒子,竟是機關算盡,提前開始準備。

  窺探兩個弟弟,他還能當沒這回事,只說是對方心機太重,太過小心,可窺探到了他的頭上,這怎麽能忍?

  朕一日不死,爾等都是太子!現在太子想做皇帝了,第一步是窺探,第二步是不是想殺他?可以,這很可以。

  「叫諸位大臣來。」

  「陛下。」大太監抬頭,打著寒戰,不知是血流太多,還是太過緊張,哆嗦得厲害。

  「朕要,廢太子。」太子,父皇對你太失望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2
87、(古代)女兒身邊的人都重生了(十一)~(十三)

  除却太子住在東宮, 兩個還未成年的皇子,均是住在後宮之中專門的區域,每日除了上學,也可到後宮去探望各自的母妃。

  事實上,太子要人跟著他們,幷無什麽道理, 畢竟兩個弟弟, 都還未到上朝的年紀, 哪能培養什麽勢力, 只是他心懷芥蒂,總是耿耿於懷上輩子二皇弟的逆襲上位,三皇弟的渾水摸魚, 他又疑心, 他們現下就開始和朝堂勾結, 畢竟兩個皇子的生母都出身煊赫,跟在身邊的伴讀,也都是重臣的兒子,就單這些, 都已經能叫他吃點苦頭。

  可也許是命運,這歪打正著,他派出去的暗衛,還沒有兩天,就前來彙報,這三皇子居然正如他所料, 開始央著舅舅在宮外幫他搜羅人才,得,這就對上了,怪不得上輩子他被廢那段時間,三弟立刻抓準時機,挖走了不少勢力,反倒是二皇弟,倒是挺乖巧,沒做什麽有的沒的。

  至於夏仁帝那?他從頭到尾就沒想過派人,在這個時間段,父皇還把他當做寶貝呢,只要把從前那些首尾抹平,怎麽也不至於惹怒他,他只等著自己上了年紀,把該處理的處理了,就能順理成章的接過大位了,當然父皇若是不想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當然,只要父皇一直好好地,那就什麽事情都不會有。

  太子正在東宮中休憩,靠在椅子上,想著事情,他最近,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表現良好,被父皇提前要求著,領了戶部的活,油水可不少,之前在顧丞相那,要來的幾個職位,現下都坐穩了,未來源源不斷的利益鏈已經初步成型,他開始思索,自己接下來要如何安排。

  現下他還沒下狠手,只等著一步步來,古有臥薪嘗膽,今有夏太子釣魚,他不著急,什麽裴家、二皇子,這輩子,他們可踩不到他的頭上。

  「太子殿下。」門口的小太監扯著嗓子喊,他們很是小心,太子早些年,動輒拿他們這些小太監發泄脾氣,什麽頂著蘋果蒙眼射箭,射死命不好;鬥鶏般互打,死了一個才能了結……宮裡私下早傳開了,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可也不知怎地,這幾年太子忽然換了個模樣,再也不拿他們玩樂,只是脾氣還是不好,若沒能順太子的心,肯定是一頓背後折騰。

  「什麽事。」太子眉頭緊鎖,被人打擾了很是煩悶。

  「陛下傳殿下過去,順公公正在門口等著呢。」那小太監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就這點功夫,額頭上已經全都是冷汗了,若不是來的,是陛下那的順公公,他還會掐點架子,省得打擾太子,可對方看著挺著急。

  「行,這就走。」太子立刻起身,旁邊便有殷勤的公公過來,幫忙整了整衣服,他大步流星,徑直往正夏宮去,心裡暗自琢磨,沒想明白父皇一大早找他做什麽。

  ……

  「逆子,跪下!」太子才一進殿,後頭的門便被牢牢關上,屋內只有夏仁帝一人。

  太子即刻跪下,邊行李邊問:「敢問父皇,何故如此生氣,可別氣壞了身體。」他心一緊,難不成是從前那失踪的小太監首尾沒弄乾淨,被父皇發現了?

  「別氣壞了身體?」夏仁帝笑了,「你到現在還不知錯?」

  「兒臣何錯之有?」太子再次再心裡檢查了一遍,從前的事情都天衣無縫後,鎮定自若。

  夏仁帝大怒,一本厚厚地奏摺飛馳而來,直接甩在了太子的臉上:「是不是得讓我給你念念?」他背過身,喘著粗氣,事實上,他剛剛已經和幾個重臣見過一面了,顧丞相跪在他面前長泣的樣子,他還印象深刻呢!若不是這次東窗事發,他哪裡會知道,自家這個好兒子,幹了多少好事?

  威脅當朝重臣,索要各部職位,伸手長攬油水、四處安排暗衛,好一個太子!

  太子發覺一切不太對,已經拿起奏摺,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熟悉的人名,一個接著一個,只是看到這些名字,他就知道東窗事發了,只是心裡還有點委屈,不過就是監視幾個大臣、「關心」兩個未成年皇帝罷了,有這麽嚴重嗎?可看到最後的那幾頁時,他瞳孔放大,很是緊張,立刻跪伏在地:「父皇,兒臣冤枉啊!定是有人栽贓兒臣!」他恨極,不知自己是在哪裡出了錯,怎麽就被人扣上了這麽一頂窺探帝踪的大帽子,他這個父皇,雖然愛兒子,可更愛自己和權柄,這事,他容不得。

  「冤枉?」夏仁帝反問,他扯了扯嘴角,「我從未疑心過我自己的兒子,却沒想到,最後是養虎爲患,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就這麽防備著我?」

  「父皇,兒臣懇請你調查,兒臣著實是冤枉的,窺伺帝踪此事,兒臣是萬萬不敢幹的。」

  「那這事我們略過不提。」夏仁帝又問,「要不你給我交代一下,李志章、張宏杰等人的職位是怎麽來的?以他們的考評,是如何被提到現在這位置的。」

  太子背後已經濕透,夏仁帝說的這幾個名字,正是他的心腹:「兒臣,兒臣……」他腦子轉得很快,反其道而行,「當初顧丞相,屢屢窺伺東宮,被抓獲後,便以這幾個官位收買了兒臣,兒臣羞愧,受不得誘惑,便從了。」

  「你的意思是,顧丞相,拿幾個官位收買你,你就聽了?」

  「是!」

  夏仁帝格外失望,就算太子說的這是真的,那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的好太子,居然只要幾個不大的官位就能滿足,就這眼界,能成什麽氣候?

  再說了,剛剛顧丞相早就老實交代了,他身爲太子師,自有監督太子的職責,在發生太子品行有异後,他私下暗訪,却被太子扣了個窺伺東宮的帽子,甚至直接威脅起來,說什麽他的暗衛,正在看著顧家,一定要幾個職位,最後顧丞相沒辦法,只得給了。

  當然,聽到這事,夏仁帝同樣對這顧丞相很有意見,可是有意見歸有意見,太子這事辦得妥不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要東宮那立刻去提人調查,剛剛太子前脚出東宮,後脚整個宮殿,便被控制下來了,現在也就等著一個調查結果。

  「父皇。」眼見夏仁帝不說話,太子反倒更是內心打鼓。

  「你說說,你叫暗衛,看你兩個弟弟做什麽?」夏仁帝已經坐下,他喝了口茶水,現下他自覺已經摸到了兒子的本質,便是隻認輕的不認重的,都死到臨頭了,還在顛倒黑白,既然他不認,他也不多問,可這爲什麽監督老二老三,他屬實奇怪。

  「我……」債多了不壓身,謊話說多了也習慣,太子再拜,「兒臣……兒臣只是在宮中聽了流言蜚語,宮人私下說,兩個皇弟母族强盛,和我不同,我是仰賴著父皇您的寵愛,若是一朝寵愛不在。」他扯了扯嘴,苦笑了一下,「恐怕太子之位不保。」

  心中有不祥預感的太子,立刻開始了賣慘,上輩子,他能複立,不也就是因爲讓父皇知道他的委屈了嗎?

  夏仁帝倒是沉吟,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等著大太監的回來,他幷不著急。

  跪在地上的太子,已經能感覺到了來自膝蓋的疼痛,要知道,自打成了太子,他也就是祭祖時跪得久些,其他時候,就連父皇都不捨得讓他久跪,他心中半是暴怒,半是恐慌。

  權力,果真是個好東西,哪怕他重生,努力到現在,還不是得在父皇一句話後,立刻跪下,甚至不敢起身,生怕他生氣。

  可既然要他重生一回,不就是要讓他改變命運的嗎?是,命運是改變了,他現在倒是提前遇到了危機。

  「陛下。」出現在門口的,正是大太監,他臉上的傷口,已經做了簡單的處理,現下只看得到上頭的淤青紅腫幷些許滲出的血迹,他剛剛和東廠能動用的人,都到東宮那去做了緊急問訊,結果觸目驚心。

  「如何。」夏仁帝抬眼看了過去。

  大太監點了點頭,這是之前夏仁帝和他說過的,點頭代表顧丞相說的,確有其事,搖頭則代表全是栽贓,這點頭,像是砸在了夏仁帝的心裡,他反倒是笑了:「叫諸位大臣進來吧。」他靜靜地看著跪在那的兒子,失望透頂,到了現在,他已經不想再去追究什麽了,反正說到底,很簡單,就是他的兒子,心野了。

  趴在地上的太子,心越來越凉,他感覺一切像走回了前世,前世他就是像這樣,跪在這,眼睜睜地看著大臣們進來,然後就被廢了,等到他再複立的時候,弟弟們已經長大,也拉了一整批的人馬,他的手越握越緊。

  夏仁帝深呼吸了一口:「擬旨吧,朕要廢太子。」一聲令下,下頭雅雀無聲,唯有負責擬旨的大臣,已經在旁邊開始準備動筆,關於旨意的內容,他心裡清楚。

  果然,又到了這一步,太子依舊跪著,一句話沒吭,表情中沒有半點傷心,反倒全是冷峻,父皇,這輩子又是你先動的手,接下來可別怪我了,你不知道吧?這樣的日子,我過過,很快,很快我就能回來了,不過如此。

  重來一次,他可就不會這麽「安分」了。

  還有……

  他餘光能看到站在一邊,看上去神態自若的顧丞相,想到父皇剛剛提起的名單,再想想那奏摺上根本沒有提到她監視顧丞相和裴將軍,他心忽然一沉,原先的猜測被推翻。

  難不成……和他有同樣經歷的,不是顧丞相家的二千金,而是顧丞相本人?上輩子他因自己而死,滿懷怨憤,這輩子便要來報復他?

  他竟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個,可以,我的好顧相,日後,咱們繼續交手,還有時間。

  ……

  二皇子和三皇子正在宮中對弈,他們下棋時,從不談其他事情。

  三皇子悄悄抬眼,時不時地打量著自己的皇兄,上輩子打小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家二皇兄很沒用志氣,從來就念叨著那套什麽不爭不搶,恨不得有了封底,就跑到一萬八千里之外,活像是這樣能過得多好一樣,當年太子被廢,他立刻開始拉攏人脉,生生地搶在了二皇兄前頭,要到了不少人,結果到了最後,竟是二皇兄,因找了個好老婆,撿漏上位。

  不過這輩子能重來一次,他反倒是不擔心了,這裴玉琢,現在還是個小丫頭,誰娶她,不都一樣嗎?二皇兄既然不想爭,那就別爭了,還是他來。

  「殿下,殿下!」跟在二皇子身邊的小太監,踉踉蹌蹌地跑了進來,他神色倉皇,很是緊張,遠遠地,還能看到跟在三皇子身邊的那個小太監,也在奔跑著跟進。

  「說。」二皇子下了最後一步棋,在和三皇弟確認勝負後,滿意地開始收起了棋子,根據黑白二色,分門裝好。

  小太監撲通一聲直接跪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陛下下了旨意,他,他廢太子了!」

  「什麽?」三皇子最是驚愕,他直接站起,强烈的衝擊讓他一瞬間目眩神離。

  二皇子剛抓進手心的棋子,一顆顆地落下,重重地砸在棋盤之上,對一無所知的他而言,太子這個從小便被樹立起來在那的旗幟、標杆、未來的領袖,竟是在這麽一句話之間,倒了,簡直荒誕倒了極致。

  「太……大皇兄爲什麽被廢?」很有經驗的三皇子立刻改口,他繼續追問。

  「聖旨說是窺伺帝踪,買官賣官……」

  「這怎麽會呢?」二皇子很是茫然,他怎麽都想像不到,太子竟會幹出這種事情。

  「是啊,這怎麽會呢?」三皇子狀似同意地也跟著問了一句,可臉上的表情却很是淡定,太子雖然提前被廢,可還是在他掌握之中,上輩子,太子打小犯的事情可多了,估摸著這只是上輩子沒被發現的罷了,再說了,他隱約也有感覺,這輩子像是有些事情發展得不太對,比如就發生在前段時間,裴玉琢差點被林淑娘推下池子的事情,曾要他夜不能寐,總覺得自己手中的劇本不對。

  不過既然太子還是被廢了,那估計只是時間、情况略有偏差,而他,正是在後頭,運籌帷幄的下棋人,接下來,就是他的天下了,三皇子很有自信。

  顧府之中,一如既往的安靜,顧玉娘乖乖地坐在房中,趁四下無人,碎碎念了起來,若不是這林淑娘,有了重活的機會,還和個瘋子似的,怎麽會把裴玉琢給害到了西城,讓她連繼續和對方聯繫的機會都沒了!不過笨人永遠都笨,這道理她懂,上輩子這林淑娘,不也是推人下池,被送去廟裡嗎?這輩子倒是升級了,直接宮宴推人,國舅直接報了惡疾,把她關在了家裡,估計過得肯定不好,何必呢?不如像她,早早地趨利避害,找個好大腿抱抱。

  正想七想八呢,那門忽然被推開,進來的正是她的父親顧丞相,對方臉色極差,額頭上還有汗,用力地將門甩上。

  「父親,發生了什麽事?」顧玉娘連忙站起,很是配合。

  顧丞相陰著臉,打量了顧玉娘一圈:「雖然和你說的不一樣,可太子被廢了。」

  「太子被廢了?」顧玉娘神色緊張,這時間點不對頭呀?難不成是林淑娘又做了什麽?她該不會這麽有膽,直接和國舅直說,再讓皇后吹了耳邊風吧?她根本不知道,上輩子林淑娘被關在廟裡,一無所知,後來遠嫁,死得又早,根本一無所知,要是真讓她知道裴玉琢會是未來的皇后……那她估計還是會照樣報復,然後爭取著頂替裴玉琢,成爲皇后。

  「這不是你說的嗎?」顧丞相臉色陰沉,今天他也是鬼迷心竅,想起二女兒說的,上輩子太子被廢的原因,在聖上的追問下,竟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還好查出來了,否則定是一個欺君之罪,只是和廢太子沾了邊,恐怕在聖上那,他們家族再難有寸進,「玉娘,你最好乞求佛祖,要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成真,否則整個顧家就要被你害死了!」

  他是個够狠厲的人,既然下了太子的船,那他也只能一意孤行地走下去,顧玉娘說過的,上輩子最後是二皇子得的皇位,那行,他就算爬,也要爬到二皇子的船上。

  若是顧玉娘撒了謊,那他也只能自認倒黴,時也,命也!

  「這些事情,你萬萬不可再和任何人說,否則……」顧丞相眼神中帶著陰狠,現下玉娘若是胡說,可能顧家上下,都保不住了,哪個皇帝,能容得了有人張口就說什麽廢太子、弑君一類的話語。

  「我保證!」顧玉娘立刻起誓,然後再父親離開後,便這麽癱坐在床上,她哪敢再和父親辯解什麽,這輩子改變了很多事情,現下她只能拼命祈禱,一切和上輩子發生的一樣。

  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

  才半年的功夫,西城便生生又擴大了一圈,邊疆外族投靠的越來越多,六個月的考察期,足够讓外城塞得滿滿當當,都裝不下人了,前幾批通過考察的,已經成功進城,被安置在了無人的房屋,現下便和城裡的居民,一塊定時到外重地,其他時間,則是做點什麽小生意。

  外城這頭,也擴建了兩三遍,反倒是讓軍營不斷往外拓展,原來的那塊界碑,早就被慢慢地越移越前,現下若是寧朝人到了,估計都能看得一驚。

  「到了嗎?王師傅。」裴玉琢輕聲問,這一路,她時常掀開馬車裡的簾子往外看看周圍風景,只是她頭回出來,根本分不太清楚。

  雖說父親和奶奶早就商量好了,說是要讓她到西城住一段時間,可在出發前,父親又來了信,信件裡,父親說得明白,想要她趁著這個時機,好好地看看路邊的風景。

  該要如何說呢?事實上,路邊的風景幷不算好看,畢竟在京都人口中,好看的都該在江南水鄉之處,往北不是草就是黃沙,灰濛濛一片,哪有什麽好看。

  可是,外頭可真遼闊啊。

  從小到大,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京都城外的寒山,這也是因爲大多數京都人有禮佛的習慣,她聽過祖母講她自己的故事,祖母說,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位於離京都不遠的祖墳,她曾陪著自家親人去掃墓。

  在後來,她從關係不算熟悉的同齡夥伴那聽到了不少,她們說,若是以後,找個被外派做官的丈夫,便能跟著到更遠的地方去,女人嫁鶏隨鶏,嫁給隨狗,哪有自己亂跑的道理。

  她那時便知道,像她這樣,對周邊的一切充滿好奇,又嚮往著守衛邊疆的人屬實是個异類,她學會了沉默,沒再多提,不想讓人覺得,裴家的女孩沒有家教。

  可裴玉琢知道,她確實和許多認識的姑娘,想法不同。

  她不明白,爲什麽游商可以雲走四方,士人可以外出游學,她們却只能被囿於這一方天地,聽著什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道理,若是想要出門,還得央著丈夫同意。

  當然,人要學會隨波逐流,她懂。

  裴玉琢曾以爲,這些自小就有的荒誕幻想,會隨著自己的長大,越來越少,逐漸沒有,却沒想到,居然有實現的機會。

  雖然一路上都在馬車上顛簸,很是不適,可每到了一個新的地方,總能嘗嘗不同味道的食物,看看聞所未聞的特別玩意,還有各式各樣的風俗。

  她未必都喜歡,可能看到,已經很是滿足。

  「快到了。」王不二單手駕車,他身邊還坐著另一個親衛,兩人輪換,他少了個手,在京都,可有不少人疑惑地看他,不過越往西城,這樣的目光便越是少了起來,還有人主動點了點頭,問他是不是退伍的士兵,連包子都能免費多給兩個,當年若不是裴將軍擔心他在戰場出事,非得送他回去,他一定血戰到底,把命都捨了才甘心,不過回去也好,也能替將軍照顧女兒,小姐實在很有天賦,只可惜,不是個男兒,否則上了戰場,准是個好漢。

  聽到這聲快到了,裴玉琢立刻凑到了前頭,拉開了一縫車簾,他們已經踩上了大路,這年代,還沒有什麽先進的修路技術,只是人、車走得多了,這路也就成了,車多、速度又快的時候,上面能黃沙飛揚,要駕車人眼睛都疼。

  「人可真多啊,都是要進西城的嗎?」裴玉琢的問題很多,事實上她確實很好奇,她此刻正面對著的,是個巨大的軍事建築,最高的那處,上頭能看到士兵的頭盔,而下頭,則是各式樣的木制的、石頭制的防禦武器,現下唯一開著的那條大路,無數車輛整齊排列,正等著進城,不過其中,像是他們這樣的運人馬車幷不多,多的是運載貨物的的驢車。

  現下,西城的邊疆民族已經開始搞起了人工畜牧,他們圈了塊地,家家戶戶都會養幾隻,每天會有一列的新兵,帶著他們去挖牧草,這也是要按著地圖挖的,畢竟裴將軍說了,這叫做什麽可持續發展,不能一次挖光。

  他們在來城投奔後,帶了不少自己的財物,他們擅長的編織技巧、熏制肉類的技巧,也和大部分大夏朝民衆不同,便也吸引了不少有興趣的游商到這採購。

  再者,裴鬧春幹不出窮兵黷武的事情,軍隊裡的士兵,在訓練之餘,還要跟著居民一起下地幹活,現下這西城,說是城也有些不够,應當說是個環西城聚居區,裴家軍營包裹下的聚居區很大,田地無數,雖然貧瘠了些,可也能收穫不少,再者,在他的以身作則下,幾乎家家戶戶都開始搞起了家庭種植,簡單來說,就是家裡但凡有能種的地方,盡數種上,現在就連裴將軍的大營裡,都有好些什麽葱薑蒜苗小辣椒呢,三不五時地,後厨的人會去收割一次,據說裴將軍種的,比別人還要好吃。

  「應該是。」王不二應得很快,他下來拉著馬車,走了「快速通道」,事實上這通道,是爲了出入的居民和士兵們留著的,他拿著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在衆多游商艶羨的眼光中,帶著馬車,徑直穿梭到了裴將軍的大營那,「小姐,可以下馬了。」若是在京都,沒准他還會提醒一句,帶個罩紗帽之類的東西,可在西城,幷不時興這個,女人也是勞動力,天天講究,全家都窮死了還沒能幹完事。

  裴玉琢立刻下車,她站在大營前,近鄉情怯,竟不太好意思主動邁出第一步進去,雖然她和父親往來信件很多,也看了不少嫌疑犯版本的父親畫像——這些她都小心翼翼地整理好,除了留給奶奶兩副,其他的都帶了過來,她也將自己和奶奶的畫像回寄了過去,生怕未來見面,父親認不出自己,可即使準備都做得差不多了,真要邁步進去,還是很不容易。

  王不二看出了徒弟難得的猶豫,他立刻抬高嗓門便喊:「將軍,末將王不二,順利完成任務。」他奸笑一聲,指了指大營,便轉身,準備去找自己的好兄弟們去了。

  「玉琢來了嗎?」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裴玉琢先聽到了幷不熟悉的男聲,然後那布簾被掀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面前,他鬍鬚許是剃了沒多久,有些胡茬,穿著一身便裝,挺乾淨利落,看著他,眼神全是驚喜。

  ……?等等,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爹?」裴玉琢試探地喊道,便看到裴鬧春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的樣子。

  她沉默了片刻,從秀玉給她縫的隨身袋子裡,抽出了一張紙,那是連她奶都認不出來的,爸爸的畫像,她舉高,對著真人,竟是從頭到尾,除却都是男人外,幾乎找不到一處相似的地方。

  「爹,這是……誰畫的?」她將畫像一轉,脫口而出,想要立刻知道答案的心,讓她主動喊了聲爹。

  「誒!」裴鬧春挺激動,若不是這個時代,男女之間很有些說法,他估計都能衝上去抱抱小姑娘了,他心花怒放,看著那照片,隨口就回,「我畫的。」

  「您,您畫的?」裴玉琢忽然慌亂地咽了口口水,有些驚愕,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嗯,像我吧。」裴鬧春一把接過紙,在來了這後,他跟著畫師學了幾天,對方一直誇他說他很有天賦,裴鬧春很是滿意,看來他的天賦點雖然不在攝像上頭,可還是點在了畫畫那,四捨五入,便是個藝術家了,他當場做起了解說,「你看這鼻子,這嘴,這髮型,和我是不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是……吧。」

  裴玉琢面無表情,父親那還算高挺的鼻子,到了畫像,成了一條直綫兩個點,注意點全在鼻孔上;那長細的眼睛,則直接成了兩條縫中夾一點;眼角只有笑時才有的細紋,被畫得像割出來的;那不薄不厚的嘴唇,則被畫得像是吃了辣椒後遺症一樣……如果非說有什麽是像的,那也許是那眉毛吧,倒確實很是相像。

  她看得出,父親在說自己畫好時,格外真心實意,可這種真心實意法,她怎麽就理解不了呢?

  「進來吧,玉琢。」裴鬧春帶著裴玉琢進了大營,一進屋,便能看到裡頭雜而不亂的場景,墻角的地方,被規劃出一整排呢長方形的花圃,上頭種著分不出是葱蒜,還是韭菜的東西;就連桌上都放著好些花盆,像是剛搬進來,只有個小苗苗,還看不出具體是什麽,「剛剛把它們搬出去曬太陽了,這才搬進來呢。」他很快找到了個木凳,便要女兒坐下,他同樣坐在對面,看著女兒目不轉睛。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父女倆明明分隔兩地,自出生後,也就見過一回,可竟是心有靈犀,同時開口。

  「我過得很好,奶奶也很好。」分明平日裡,已經通過信件聯繫,可在真的見到彼此時,想要問的,想要說的,却都只有這幾句——我很好,你也要好,這大抵是所有被分隔開的家人之間,最美好的期盼和祝願。

  「你看到了,我也很好。」裴鬧春立刻回答,不帶半點猶豫。

  哪兒好了?裴玉琢沒吭聲,只是捨不得將眼神從父親身上離開,她能看到,父親的手上,全都是繭子,右手背上,還有道又長又深的疤痕,疤已經掉了,只留下可怖的皺巴巴紋路,而脖頸上,也隱約能看到細條的傷痕,許是年月久了,淡了不少……她還記得,奶奶說過的那個爸爸,雖然自小練武,可也生得唇紅齒白。

  若是看到現在的父親,奶奶一定會傷心的吧。

  「你是個大姑娘了。」裴鬧春還是沒忍住,猶豫地站了起來,手輕輕地放在了女兒的頭上,「沒能陪在你的身邊……」

  「沒關係的。」裴玉琢立刻抬頭,回得很快,隨著二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在信件裡,總是關心著她的那個父親,像是從信紙上跳到了這,格外生動,「我明白的。」

  很小祖母就告訴過她了,裴家的孩子,都要學會忍耐,她的父親,不是個好兒子、也不是個好父親,可他也在邊疆,守護住了無數個家,祖母說:「你可以怨你爹,丟下了你,就像我也怨他,不能陪在我的身邊,只是祖母也希望,你能理解、支持他,雖然這很難,我們一起努力。」

  她努力了很久,刻到最後,還是沒能完全理解——她多希望,能看看父親,後來,她便有了個志向,她想要延續著父親的理想,守衛邊疆,像她一樣,當然,這個夢想沒持續多久,便被打破了,她才知道,原來女人,是不該有這麽多奇怪的想法的,可這之後,她的心却越飛越遠,開始嚮往著外面的世界、嚮往著成爲英雄、嚮往著輪換父親回家……

  「有關係的。」裴鬧春聲音很溫柔,若是現在有士兵進來,沒准會被嚇哭。

  「現在,我已經看到了我的父親。」裴玉琢只是抬頭,看著父親的臉,這就是她的爹,她要記住,永遠不要忘記。

  「就像你和母親願意支持我一樣,我也同樣支持你。」裴鬧春聲音不重,可却許下了一個承諾,他打算用一生來踐行。

  聽到這話,裴玉琢一楞,然後低下頭:「就算,就算我不想嫁人也行嗎?就算我想上戰場也行嗎?」她脫口而出,自覺失言,立刻低頭。

  「上戰場很危險,刀劍無眼。」

  「我知道,可你爲什麽能去呢?」她很强。

  「正因爲我去了,我才捨不得你去,你要相信,你的父親能爲大夏朝,創造出一個和平的邊疆。」

  裴玉琢正低著的頭忽然抬起,眼神明亮:「可爲什麽我不能一起創造呢?如果是危險,我也想要和你一起面對。」她想說自己什麽也不怕,可又不能保證,畢竟自己還沒上過戰場,「我真的行的,我特別厲害。」

  「我知道。」裴鬧春立刻接話,他心中很猶豫,在兩輩子裡,裴玉琢都是真刀真槍上過戰場的,可是說實話吧,哪個做父親的,捨得自己的孩子冒風險呢。

  「可是我不行對吧?」她隨意地應,「就像祖母曾說的,我應當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嫁了,成婚之後,好好持家,生幾個孩子,然後兒孫滿堂,照顧公婆,再照顧兒女,誰家都是如此。」

  可她幷不想,也許是天生反骨的原因,誰家孩子都能接受的事情,她却理解不了。

  舅媽曾經是京都裡出了名的才女,一家女百家求,後來許了舅舅後,爲她生下了三子二女,前後花了八年有餘,本以爲有子有女萬事愁,可哪想,舅舅身邊討好他的人很多,便也納了妾,她在養孩子的同時,還得繼續打壓妾室,即便如此,她還是做到了面面俱到,就連她這個偶爾過去的便宜外甥女,也絕不缺漏什麽。

  裴玉琢曾和舅媽撒嬌過,想聽她作詩,舅媽沉默了片刻,而後笑著搖了搖頭,說荒廢太多年了,做不出了,那時她看得見,舅媽的眼中,幷不快樂。

  她也見過恩愛夫妻,可再恩愛,也是一樣,被牢牢地束縛在那,不能動彈。

  「不是這樣的。」裴鬧春輕輕地拍了拍女兒的腦袋,「如果你真想上戰場,就上吧,等過兩天,你到女兵營那去看看。」

  邊疆女子彪悍,本就有男人死光,女人頂上的習俗,他徵兵令一發,有不少女人也來了,大多是喪偶無子的,她們挺堅定,只說要上戰場殺寧朝人替夫君子女報仇,便被招了進來。

  「我可以嗎?」裴玉琢忽然迷茫,她沒想過父親竟然會答應。

  「當然,得等你大些,在我的兵營裡,可沒有要孩子上陣的道理。」裴鬧春語重心長,「爲父會教導你,無論是領兵、用兵,我當初學了什麽,你也可以學,我的女兒,哪會比別人差呢?」事實上,他也有些不老實,事實上,若不是他有九成把握,又知道自己能護住女兒,這件事,也許他還是會做個霸權主義混蛋爹,再壓制幾年。

  「好。」

  「還有。」裴鬧春猶豫著開口,「嫁不嫁人,還是要隨緣分,若是有一天,遇到了對自己好、合自己心意的男人,那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也是很好的,沒必要非說什麽不嫁的。」

  「若是遇到我喜歡的人,我就捉他入贅!」和父親一旦熟稔,什麽話也敢說了,裴玉琢眉頭一挑,初見後世那女裴將軍的神采,「他要是中意我,也可以嫁到咱們家來!」

  「行,依你,都依你。」裴鬧春笑著應,隻摸摸女兒的頭,這以後的事情啊,還是以後再說吧。

  ……

  春枝是裴玉琢奶娘的獨女,爲了能讓她有個良籍,找個田莊裡的好人家嫁了,奶娘已經和裴老太太提了一回,給女兒脫籍的事情,這回裴玉琢走了,裴老太太剛好想起這事,便把身籍給了奶娘。

  「春枝,你看娘帶了什麽回來?」奶娘一進家門,喜氣洋洋。

  「什麽?」春枝懶洋洋地抬起頭,她心裡想的事情多,便也不願多做功夫。

  「你看,你的身籍。」奶娘眉飛色舞,「以後你便是良民了!」她尋思著,這旁邊村子裡,有幾個讀書人,生得不錯,前景很好,和她的春枝很是相配。

  「什麽!」春枝立刻站起,驚呆了,她跺著脚,「娘,你做什麽呢!我想要做裴府的丫鬟!」

  「你娘我都做一輩子丫鬟了,你還要跟著做啊!」奶娘無言,拿手指就戳春枝。

  「我,我想要跟著大小姐!」春枝擲地有聲,開始撒嬌,「娘,你和老太太說說,我不用脫籍,我就想做大小姐的丫鬟,陪在她的身邊。」這輩子,她絕不再嫁給那窩囊秀才,只要跟著大小姐,一定能像秀玉一樣,最後嫁個大官!

  奶娘皺著眉頭,推了推這不懂事的姑娘:「你在鬧什麽呢,大小姐都到西城去了,沒個三五年,大小姐又不回來,你跟誰去?就算你要去西城,你說說你怎麽去?」

  春枝被問得一楞,她大腦一片空白,耳畔邊嗡嗡的全是自家母親的批判,她這辛辛苦苦重回一回,也沒別的想法,就想和未來的皇后搭個邊,怎麽就找不著人了呢?難道,她是特地再來嫁給秀才一回的?

  這賊老天!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3
88、(古代)女兒身邊的人都重生了(十四)~(十七)

  對於寧朝人來說, 一年中,冬季算得上是最不好過的季節,他們雖立國建朝,可終究礙於邊疆生活條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過得不算特別富足, 寧朝人學著大夏朝, 也開始發展起了種植業, 只是他們身處的區域, 氣候著實莫測,土壤也算不得肥沃,連相應的種植工具和技術都無, 雖說用了點心力, 可也見不得多少成果。

  至於他們賴以爲生的畜牧, 到了冬季,同樣面臨著尷尬地境地,周邊的牧草已經被吃禿了幾輪,冬季草葉雕零, 難能繼續保持動物的口糧,到最後,若不儘早殺了吃,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原本挺壯實的牛羊,一天天地瘦削下去。

  正因爲氣候、生活方式等條件限制, 也致使著寧朝的軍隊,在每年快要入冬的時候,便要拉起一支軍隊,飛速地到夏朝邊疆,能搶則搶,當然,這被搶掠的範圍,則就要比很多人想像的多得多。

  許會有人疑惑,既然裴家帶兵一流,裴將軍也還身體康健,穩坐其中,又有城墻作爲底綫,哪需要防備什麽,可要這樣想,就錯了,這年頭,在城市之外,還有著一個又一個散落分布的小村莊,他們幷非不願到城中居住,只是戶籍限制,手無餘財,唯一的手藝就是種田,只能隨著他們的田産、祖産生活,一旦倒黴被寧朝軍隊選中,便會迅速找地方逃難,等待軍隊搜刮一空後,哭天喊地地回到自己的家。

  再者,寧朝的軍隊,大多是輕裝出行,他們連糧草都無需帶多少——畢竟沿途上,有無數的部落,能作爲他們的游動補給站,沒糧食了?不怕,進裡頭搶掠一般,砍幾個人,部落人就不敢反抗了,什麽皮毛、糧食一應帶走,有時若不著急,甚至連那些個苦命女人也成爲了戰利品——他們相當於無成本出戰,只要到了寧朝邊界這,便可以繼續往小村莊裡進軍,補給得差不多了,便開始游擊攻城,若是前頭的城守得太厲害,他們便將輕騎分幾路走,到後頭的村莊裡繼續他們的劫掠,等冬天過了大半,補給得差不多了,就能直接浩浩蕩蕩地回寧朝都城去了。

  因此,之前裴家將士的頑强抵抗,能做到的,也只是盡可能的避免大夏朝百姓的損失,至於界碑之外,那些同樣屬￿游牧民族的,便也只能看他們自己造化了。

  裴家幾代人,上書過不少次,他們慷慨激昂,連著向幾代的帝王提出,希望能組成一股大軍,徹底將寧朝打散,可却沒能得到同意,這理由也挺簡單,歸根結底,就是人和糧,要供給能深入邊疆的這麽一股大軍,耗費無數,還得算上前頭的招兵、練兵,耗費這麽大的成本,就爲了平定邊境的亂局,在很多人看來,幷不值得,當然,這也和邊疆陌生,地圖不全、當時寧朝還未建立,只不過是部落游擊劫掠有關。

  所以一代代的,養虎爲患,從部落、部落集結、建國、稱大寧,終於漸漸到了對大夏朝都有威脅的程度,若不是因爲裴家人悍勇無雙,整個家族和邊疆諸城,齊心協力,恐怕這幾年,都能被打落好幾座城市,可這樣的「虛假和平」究竟還能維持多久,沒有人能打包票。

  邊疆深處,已經有一支部隊開始行軍,他們身穿皮甲,正騎馬而來,馬蹄飛落在地上,卷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沙土。

  距離上一回,寧朝部隊大舉攻入,已經四年了,這四年的平和,倒不是他們學會了修真養性,而是當年,寧朝部隊被裴鬧春追擊著打了一場,犧牲於此的兵士,可不只一二,就連當時帶隊的寧朝王上,都受了挺重一擊,單單回去把傷養好,就花了近一年,傷好之後,整個寧朝上下依舊心有餘悸,决心先休養生息,順帶吞幷周邊幾個部落,穩固好後方,有充足兵力後,再來過一次。

  「報告大王子。」騎著一匹黃馬的小兵調頭回轉到陣前,抬高了聲音彙報,「前頭……沒有部落。」他臉上的神情全是疑惑,寧朝軍隊又不是第一次進軍,他這樣的先鋒兵都算得上身經百戰了,從未看過如此奇怪的場景,自打離了他們大寧朝的國土,這部落就越來越稀疏,還不到邊境,竟已經是幾十里都不見一個。

  「再探。」大王子是寧朝王上的嫡親兒子,朝中上下都知道,他將是下一任的寧朝王上,此次由他負責帶兵,要到大夏朝這附近,賺點軍功回去,只是帶著的糧草已經不太够,按照從前的規律,是該遇到小的部落,到時直接殺了搶了,牛羊宰了吃肉就是了,可現在,竟是只看見茫茫草原一片,他又下令,要其他的先鋒兵一起,分股去探,非得找到幾個部落不成。

  他們一邊繼續往前行軍,一邊等著先鋒的回報,可無論是去往哪個方向的,都給了同一個答案:「沒有」,根據他們探查的結果,確實有找到幾個「荒廢」的部落殘害,在大風中已經不剩下什麽,只留下實在帶不走的兩頂破帳篷,周圍的圍欄早就被風吹得半倒,一看就是疏於維護的結果。

  「難不成……」大王子沉吟著和身邊的參謀討論,「大夏朝主動去劫掠了部落?」他剛說完,自己立刻推翻了這一結論,搖了搖頭。

  首先,他知道的大夏朝人,骨子裡都很缺乏點「侵略性」,事實上這也是他最看不起的地方,明明有著那麽多的糧草兵力,却連征服邊疆都做不到,若是換做他們有這樣的國土,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他知道,大夏朝人有句話,叫有德者居之,可在他看來,這分明就該改成有能力者居之!他們寧朝,才是真正有能力擁有這片土地、財富的人。

  其次,大夏朝的條件,屬實比他們要好得多,這些個部落,能有什麽好東西,值得要人去搶?笑話。

  那參謀也不贊同,他小聲地給了另一種思路:「大王子,臣隻擔心,這是另一個大部落幹的。」邊疆沒什麽國土觀念,全按部落說了算,他們寧朝能集結部落發展建國,別的部落也可以,只是……這邊疆何時出現了有這種能力的部落呢?

  兩人絞盡腦汁,都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什麽原因,他們當然不會瞭解到,就他們退軍休養生息的這小兩年期間,人大夏朝的西城,已經鳥槍換炮,完成了一場耗日持久的「大移民」活動,原先被他們視爲補給站的衆人,現在都通過了西城邊城審核處,到人西城落了戶,有望擁有大夏朝國籍了。

  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他們還得進軍,只要進了大夏朝邊境,問題就一定能解决的……吧?

  大王子身爲大寧朝的未來,軍事天才,在這段時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望梅止渴」這一神迹,還在界碑地時候,他就開始衝著士兵們畫起了大餅:「你們看,過了這條綫,咱們就到了大夏朝了,進去之後,村落無數,裡頭要什麽有什麽,我做主了,這回不禁著,誰搶到是誰的,咱們吃飽喝足,再來好好地給大夏軍隊一點顔色看看……」

  他酣暢淋漓地發完了洗腦包,滿意地看著士兵們鎮臂高呼,激動得滿臉通紅的樣子,然後忽然陷入疑惑——他四年前和父王一起來攻打過大夏,他怎麽記得,在那時候,還要行軍這麽個好幾天,才能看到界碑呢?只是這回,中間都沒有停下補給,少了劫掠部落的時間,這麽算起來,也還算扯平?

  這種事情……應該沒有什麽大不了吧?等把該搶的東西搶了,到時候再挪界碑也不遲,反正遲早,這大夏也是他們的。

  然後,大王子便開始接連遭受,他這一生中,最沉重而又最連續的打擊。

  先鋒:「報!前頭發現一村落,四周無人,毫無防備!」

  大王子揮劍:「傳令下去,全軍做好準備,上馬,急行軍,衝!」

  到了村落,倒真是無人防備,因爲這才不到十戶人家的村落,可真是「空空如也」,家外的田地,連一顆種子都不落下,全數挖走,只留雜草,屋內更是桌椅、鍋碗全部搬走,連口笨重的大缸都沒留下,換句話說,這村裡,除了那拆不拆的房子,圍欄,竟是一個沒落,全部帶走了。

  先頭畫的餅太大,到了這時,衝擊便也更大了,就連一直以來,飲食都很得保證的大皇子,都生出了不少的小情緒,這一切到底怎麽了?

  可任憑他們多糾結,也只能繼續往前,騙著自己,一定是這個村落荒廢的,下一個,下一個准保有人有糧。

  先鋒:「報!先頭又有一村落,規模不小,估摸有二三十戶人家……」

  大王子激動:「傳令下去,各就各位!」

  當然,結局顯而易見,他們小心翼翼地形成了包圍圈,猛虎撲羊般衝了進去,果真又是一場空城計,大王子二話不說,換了個先鋒官,繼續往前,他就不信了,這大夏難不成是內部出什麽大事了?怎麽就一個村落都沒有?這合理嗎?那麽多土地,還有房子,就都不要了?

  先鋒下跪,聲音帶著抖:「報,大王子,前頭又有一個村落……」這已經是他回報的第六次了,他前頭的兩個先鋒官,一個被免職,一個沒了命。

  大王子已經筋疲力竭,總也得不到糧食補給,已經要他們開始節制食物起來,以往的什麽大口吃肉,不存在的,根本不存在,現在能喝口帶肉的湯,都得是貴族、將軍待遇了,他抬起手,嘴角抽了抽,已經笑不出來了,「叫一隊騎兵,直接進去看吧。」他算是看透了,這些村落裡根本沒有人,再這麽下去,估計要開始殺馬了。

  「從令。」先鋒不敢反駁,立刻去點人急行過去,一衆兵士雖然休息充足,可連日來的半飽狀態,實在讓他們漸漸提不起勁,就連對大王子的話,也開始出現了懷疑的聲音,要不是被發覺,拖出去斬了幾個,沒准都要偷偷地鬧了起來。

  這回,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沒有區別,依舊是輕而易舉地進去,再輕而易舉地出來,什麽東西都沒有,大軍還得接著餓。

  到此,這支千里迢迢來劫掠大夏朝的部隊,已經離出發的地方,行了快一個多月的軍,若是得不到補給,恐怕連稱回去都難,可謂是面臨著破釜沉舟的局面。

  ……

  「戰爭,要開始了。」裴鬧春早就換上了沉重的鎧甲,站上了瞭望台往前看,他身後,是規模驚人的兵營和城市。

  他一直在和時間賽跑,這段時間來,他不斷吸納著外族人,就連周邊城鎮,也輪著又是强逼、又是威脅地,把他們遷移來到了城市,他打算逼著寧朝的軍隊,好好地打一場,這一戰,絕不讓他們回去。

  這件事一開始讓下頭有不少怨言,畢竟自古以來,安土重遷的理念,讓很多城外的居民,是寧可被打死,也不想換地方,可他們在外頭的生活,不但可能會白白送了性命,還會給寧朝軍隊增加糧草,裴鬧春絕對不允許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爲在此處發生,便强壓著人回來,還請了瞭解當地習俗的老人,幫忙把村落祖先的墳墓、牌匾等悉數帶回。

  人口漸漸多了起來,基礎建設便也被組織著搞了起來,之前穿越的世界,有過許多建房子的經驗,多少在現在也發揮了作用,他組織著下頭的士兵、遷來的人口,搞起了大夏朝的安置房修建計劃,造了批不那麽符合當朝審美的二三層方正模樣的房子,雖說不甚美,但也算寬寬闊闊,很適合人居住,一下安置進去大批人口,現下城內外,已經基本能做到自給自足,哪怕關閉城門半個月兩個月的,也能過日。

  「父親。」裴玉琢的聲音響起,她站在裴鬧春身後一點的位置,身上穿的是一件按照尺寸改好的輕甲,腰上挂著一柄劍,手上則拿著紅纓□□,站得筆挺,哪怕是身材纖細,個子也算不得太高,可却不知從何處生來一股威武之氣。

  「這回,可不像是之前那幾次,是真正的戰爭。」裴鬧春頭都沒回,輕聲開口。

  「我知道的。」她立刻回話,聲音中無半點動搖。

  在來到西城的這幾年,她沒一刻停息,一開始,先是成了父親的小跟班,乖乖地跟在後頭,聽著他對整座城市的安排,事實上那時候,裴鬧春做的事情,已經不止是管理軍隊,而是管理一整個城鎮了,若是給那個文員聽到,一定說他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是在奪當地縣令的權利!

  可要知道,這邊境之處,早就成了裴家的天下,幾代人的經營,已經足够將姓名刻畫進土地之中,再加上大夏朝本就對邊疆不重視——這連年征戰,人口不足,經濟衰退,文化落後的地方,管也管不起來,即便有人發現了這樣的趨勢,也悶不吭聲,全當什麽也不知道。

  而當事人裴鬧春,倒不是裝傻,他只是做著兩手準備,他沒有原身骨子裡的忠君情懷,對他來說,這些他親眼看得到的百姓,和在身邊的女兒、母親才更重要一些,京都裡那場重生者大亂鬥,他沒有興趣也不想繼續再摻和,只想著靜靜看他們互相爭鬥結束,只是若是登上皇位的,是暴虐的太子,或是無能的三皇子,恐怕這大夏朝都亡了一半,事實上就連二皇子,也只是個守成之君。

  若是有一天……他也想用他能動用的力量,給女兒護出一片光明的人生,哪怕被千夫所指也無妨。

  裴玉琢忽然遲疑地開了口:「父親,要不要告訴奶奶一聲。」在去年,裴老夫人病了一場,裴鬧春便以這個理由,將母親幷裴家莊的諸人都帶來了邊疆,現下正住在西城之中的將軍府內,若是太子還在朝堂之上,一定會跳起來,大喊他有謀逆之心,只是京都,早就因爲三皇子的异軍突起,陷入了另一重的混亂,太子尚未被起複,權力已經被分了一大半,哪能甘心,只得開始私下互相使著絆子,爭鬥起來了。

  「好。」裴鬧春隻應了句好,事實上寧朝部隊以爲自己悄無聲息進入界碑的那天開始,這消息已經傳了回來,他已經吩咐所有士兵,做好準備,基礎建設全都暫停,整個邊境,有裴家軍隊的地方,都進入了戰時狀態。

  裴玉琢看著父親的背影,久久無言,父親將裴家軍內的女兵分配給了她,當然,她雖是將軍的女兒,却也只是女兵部的副將,雖說寧朝沒有入侵,可這幷不代表周邊全是和平,單單是驅逐偶爾巡視來的部落,或是潜伏到大寧邊境,解救部落之人,就已經足够勞累,除此之外,兵營中的人,還被陸陸續續派出去探索,繪製地圖,現下界碑之外的地圖,除却寧朝內部的,都已經挂在了營中,被研究又研究。

  她曾以爲,父親答應她上戰場,會瞞著她的身份性別,或是讓她著男裝出來,可沒想父親在頭一天,就和軍營諸人公開了這事,格外認真地說:「若我女兒在軍事上有天賦,那有一天我走了之後,這裴家軍,就由她繼承。」她以爲衆人會反駁,可大家也只是說了兩句擔心刀劍無眼,便沒再爭論,像是女人上戰場,女人繼承父親權力,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樣。

  她在這,感受到的是平等和尊重,幾乎家家戶戶的女兒,都是「抛頭露面」,行走在大街之上,絕無奇怪眼神,還有的女人,甚至成了一家的頂梁柱,看店持家,無所不能,走到大街之上,若有人敢多看一眼,就有彪悍一些的女人,敢拿著菜刀,長棍追著他半條街,非得送他入衙門不成。

  至於成婚年齡,這也挺隨意,若是看了對眼,便找個媒人,喜結良緣,若是看不對眼的,一個人生活,立個女戶,大了還會到育嬰堂那領個父母不在的孩子回去照顧,繼承家業。

  這些都是因爲邊疆的特殊情况造成的,連年的戰爭,要男丁大多從了軍,生個女兒,能陪在身邊久一些,反倒是件好事,且這也不存在什麽大戶人家——真有大戶人家,人也早就搬遷到了京都、江南了,小門小戶的,本也沒那麽多講究。

  這分明和京都沒有半點相同,可她却生活得很是舒心,想出門的時候,可以走到外頭看看,舞槍弄棒,也絕非特立獨行,除非真的搞出個爬墻、私通,基本也不會被人指責什麽名聲有虧,她還不懂什麽叫做自由,只是覺得,身處在這,格外的幸福。

  她甚至想過,如果以後能一直留在這就好,她替父親守護著邊疆,守護著這群可愛的百姓,然後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無需擔心什麽敗壞裴家家聲,或是到了年紀,必須成爲別的男人的附庸,何其幸運?

  前段時間,她收到了來自京都的信件,寄信來的,是舅舅家的表姐,她更長裴玉琢三歲,已經訂婚出嫁,許是沒人能說話,她寫了好長一篇,在信裡,她說盡了自己的憂愁煩惱,和她成婚的親王世子,家中已有兩個過了明路的丫鬟,只等她點頭,便成了正兒八經的妾室;而她的那位親王妃婆婆,則很是看不起國舅家的靠女人發家,指指點點,綿裡藏針;還有尚在府中的丈夫嫡親弟弟,又對親王之位虎視眈眈,一心想找個地位比她要高的妻子……總之,她很苦,在信件的最後,她還不忘留下一段美好的祝願——

  「玉琢,你生性爽直,不愛處理這些,可也得將持家之術學起來,否則到時候臨時抱佛脚,就爲時太晚,裴將軍和裴老夫人都很寵愛你,如若可以,請讓他們多幫你相看相看,女人這一生,要是沒遇著良人,這輩子就毀了,切記切記。以及,你何時回到京都,到時我們再小聚,對了,你已經在西城好些年,還是早些回京都,好男兒不多,到時我幫你安排,去幾場賞花會,也好在諸位夫人前留個印象。」

  看到這些話時,裴玉琢竟是一時心寒,她知道,表姐的每一句話都是爲她考慮,句句真心,可在那信紙上,她看到的,竟是滿滿的「吃人」之意,她的這位表姐,尤其擅長畫畫,她匿名賣出的花鳥畫,甚至得到了書院山長的誇贊,若是個男兒,已經能靠這書畫得個才子的名聲,甚至拜個好師傅,可表姐事出,却被舅媽說了一頓,只說她幾年後就要出閣,怎能流出字畫,那時表姐的所有不甘,現下不知還有痕迹?或是現在已經只剩下認同?

  正因爲對她的這份關心,表姐才會坦誠心扉地勸她回京,見些家中有未娶妻男兒的夫人,也才會說出未遇良人,毀了終生的話,可是……這又是爲什麽呢?後宅究竟有多麽大的力量,能這麽困住一個又一個女人,讓她們認命,幷信奉於此呢?哪怕她是個終生未嫁的老姑婆,又如何呢?

  哪個少女不懷春?可要是嫁人之後,要過上這樣的日子,這懷春的代價也未免太大,要她情不自禁地恐懼起了成婚。

  裴玉琢猶豫地和父親談了一次,她擔心說這些話,會惹奶奶生氣,父親沉默了好一會忽然開口,他告訴她:「你要相信父親。」統共六個字,便結束了對話,燈光中,父親的眼神很明亮,裡頭裝滿的全是堅定,裴玉琢知道,她信了。

  ……

  這一場戰爭,後世史稱西城大戰,它更像是漆黑夜空裡放出的烟火,閃耀奪目地留在了歷史之中,因爲裴玉琢這個名字,頭次被刻在了史册之上。

  難得的無風天氣,可下頭橫生的草,已被踩得東倒西歪,全是淩亂,地上有不少東西,有血、有破碎的武器、衣服,任誰都能看出,這一定是有一場巨大的爭端。

  「將軍!」好幾聲重叠著的喊聲同時響起,不少士兵往後回頭一看,這才看見是裴鬧春,他剛解下上身破了一半的鎧甲,那砍刀的痕迹,直接破了鎧甲,入了身體,一道血痕,正在不斷往外滲血,任誰看,都知道是可怖的傷痕。

  後頭負責醫療的兵士,已經急匆匆地過來,正替裴鬧春處理著傷口,裴鬧春傳了一套基礎傷口處理方法下來,這倒不是他不想傳授更多,只是他記憶裡的那個世界,學的是內科而非外科,對待這種創口處理,沒那麽專業,提純的酒精直接灑下,刺激得連忍痛能力一流的他,眉頭都挑了挑,握緊了拳頭,閉上雙眼。

  裴玉琢臉上也有血迹,不過不是她的,而是敵人的,她本在前面的位置,一聽到父親受傷的事情,立刻驅馬趕回,一下從馬上躍下,站在父親面前:「將軍。」戰場之上,沒什麽父女,只有上級對下級。

  「我沒什麽,是小傷。」裴鬧春眼神都有些發昏,他知道,這是失血有些多,可還是在可控範圍之內,這場戰鬥,比想像的要平和、却又比想像的要慘烈。

  平和在於,西城穩住了,就連周邊的幾座邊城,也沒出現從前的城破被搶的事情,可慘烈又在於,寧朝人蟄伏四年準備的軍隊,著實不可小覷,那位大王子,也確實很有軍事天賦,哪怕他們糧草不够豐盈,可打起仗來,格外有個狠勁,又大多是騎兵,裝備也很是可以,裴家軍對敵起來,也只是個四六開。

  上輩子就是在這個時間點,太子和二皇子來了,同時又帶來了一股護衛士兵——說難聽點,若不是當時,皇帝怕兩個寶貝兒子雙雙殞命,送來了一堆糧草、武器、士兵,哪怕二皇子沒被算計擒獲,這西城也抵禦不了多久,這輩子,兩個皇子還在上演京都風雲呢,沒工夫過來,全靠著裴鬧春這幾年的準備,才能擋下最猛烈的第一股衝擊。

  在血戰了幾天後,寧朝已經用人命和石木填平了溝壑,裴鬧春不願將戰場轉移到內,當機立斷,帶著幾乎所有兵士開關出城,真正地開始了刀刀見血的換命之戰。

  先頭也說過了,這四年來,裴鬧春暗地招了不少兵,這些兵士雖然經歷了最嚴格的操練,可終究還沒上過戰場,沒見過血,可寧朝人就不同了,他們瘋狂起來,周邊部落的人都殺,個個都是殺過人、血裡養出來的,哪怕人少一些,也完全不輸。

  裴鬧春做的很簡單,他一馬當先,和其他一大批的裴姓將士衝在了前頭,這衝動,可也是鼓舞士氣的最好辦法,當然,這同時也是因爲,大夏朝向來不重視武將士兵,撥來的錢財很少,他們騎兵不够多,若是拿小兵到前頭,根本就是逼他們送命,反倒是裴家人,大多馬術好,武藝從小練到大,活命的機會還要更多。

  他不知殺了多少人,眼前全都是血,誰又願意做個屠夫呢?只是戰爭本質如此,如果他們退了,身後的百姓就要死,以殺止殺,就是如此。

  裴鬧春就像個戰場絞肉機,尖頭鋒銳之處,直接將氣勢汹汹的寧朝軍捅出了一個口子,隨著裴家親軍的入場,寧朝的騎兵開始退了,而那大王子終於按捺不住,騎馬出來,他也殺出了血性,只是身份尊貴,被護著沒有上前,可他對裴鬧春耿耿於懷,猶然記得,四年前,是他騎著馬趕到,給了他父王一擊,兩人在混亂中,像宿敵般重新交戰。

  邊疆人生得人高馬大,力氣更是天賦秉异,吃著大刀用力揮舞過來,那力道能將人攔腰砍斷,他們從小是粘在馬背上出生的,就算不用什麽馬鞍繮繩,都能管好自己的馬匹,那大王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兩把金柄大刀,揮舞時都有帶著血腥味道的風吹面而來。

  可裴鬧春幷不虛,原身本就有足够的武藝,他來之後更是繼續修煉,一柄□□,靈巧至極,反復穿梭,只是他之前,在殺敵時已經耗費了太多精力,幷不像是這位大王子,養精蓄銳,一心隻爲殺他。

  二人來來往往幾十招,最後各自找到了彼此的空隙,裴鬧春被當胸砍了一刀下來,而那大王子,直接被他一槍破肚,沒徹底捅進去,可估計也是大傷,然後兩人便被眼尖的將士各自扯開,護著到了後頭,裴鬧春沒休息,只是繼續指揮,直到現在寧朝軍隊潰敗撤逃,他才力不足搖搖晃晃,開始治療。

  「還沒結束,不能放他們回去。」裴鬧春格外專注,繼續吩咐著,上輩子他被調離邊疆後,就是這位大王子,連破三城,差點把大夏朝邊疆一鍋端了,若不是後來,那寧王心大了,要他帶著幾位小王子出來見識,那位大王子顧著這個顧不了那個,最後被殺紅了眼的裴鬧春找到機會,趁虛而入,否則對方沒准還真能顛覆夏朝,闖入中原,「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到。」

  這次這位大王子來了,絕不能放他回去。

  「將軍,末將請戰。」裴玉琢忽然站出,目光堅定,她確實很有天分,無論是武藝還是騎術,都是佼佼。

  「不可!」副將立刻開口,神色緊張,生怕裴玉琢出了什麽事,雖然寧朝潰敗,可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裴玉琢手都沒有放下,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正坐在那,臉色蒼白的裴鬧春。

  「做得到嗎?」裴鬧春開口看著女兒,一場戰爭,已經要她陡然成熟起來,在後世,她這年紀還該是個孩子,可在這個年代,有的這個年紀的女孩,已經許了人家,只等過兩年出嫁,也有的少年,成了一家之主。

  「末將可立軍令狀,一定將大王子首級帶回!」她沒有片刻猶豫,絕非是自以爲是,而是在評估了自己的能力後,她堅信自己能做到。

  「……」裴鬧春沉默,沒一會,便點了頭,「去吧,點兩支騎兵一起,務必保證剿滅寧軍。」周邊有人下意識想攔著,却又因是裴鬧春說的話,選擇了沉默

  「是!」裴玉琢聽到父親的話,立刻跳上馬,要到前頭點人,這點工夫,已經耽擱了不少,再遲下去,只怕那寧朝人已經跑了。

  「等你回來,爲父替你慶功。」裴鬧春忽而開口,看著女兒,他告訴過女兒很多回,希望她相信他,同時,他也相信著女兒能做到一切。

  裴玉琢已經上了馬,她頓了頓,只點了點頭,然後駕著馬揚長而去。

  裴鬧春也幷非拿女兒的性命去賭,只是換做是他,也會去的,他拿什麽理由阻擋女兒?說因爲她是個女人,還是因爲她是他的獨女?要知道,她除却是裴鬧春的女兒外,還是個裴家人。

  再者,他也已經將最好的鎧甲、武器給了女兒,周邊的將士,也一直在替他多關照著女兒,不受傷,沒人能保證,可活著回來,還是沒有問題的。

  剩下的,就交給玉琢自己了。

  ……

  「大王子,你沒事吧!」先鋒官焦急得厲害,大王子鎧甲前胸的位置是破開的,上頭還在滲血,由於一直在馬上,傷口始終處於撕裂狀態。

  「沒事。」大王子神情陰狠,他能看見自己手上全是血,幸好他還有護心鏡和金甲,否則當時一定殞命,那時他清楚地看到,自己也給了裴鬧春一刀,不知對方死了沒有,若是死了,等回到都城,他當飲兩杯慶祝!他們早就在好些年前從村落的村民那聽說了,裴鬧春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等他死後,裴家軍形同虛設,又有何用?到時候就是他們大寧朝的天下了。

  「追兵來了!」後頭有觀測敵情的士兵,神色慌亂地騎兵奔了過來,要剛準備要緩些速度的寧朝士兵重新加速起來,很是急迫,可這不止人要休息,馬匹也要休息,他們的馬,早就跑不動了。

  大王子一加快速度,就感覺到胸前傷口的疼痛:「該死,這裴家軍,怎麽就這麽陰魂不散!」他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這回大夏朝的軍隊,不一樣了,不但想要趕走他們,還想要他們死!帶隊的是誰?如果是那幾個裴鬧春帶的將軍倒還不足爲據,只怕是他自己,那估計真得不死不休了!

  很快,被落在最後,已經沒了馬匹的步兵第一個被趕上,他們拼了命的往前奔跑,只想要留自己的一條性命,可還是在騎兵過後,一個個倒在地上,也許在他們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會想起自己的家人,就像曾經死在他們刀劍下的大夏朝士兵和百姓一樣。

  大王子回頭看了一眼,便看到那部隊越來越近,他下意識地瞳孔一縮,爲首的那人很陌生,他未曾見過,對比那頭馬,看上去很瘦弱,在遠處,只能看見她使的是槍,一掃便是一片人:「那是誰?」

  旁邊的士兵也回頭看了,頭上全都是汗,他們同樣認不出那人,只是發覺兩方的距離越來越近,緊張地催促起來:「大王子,咱們快些,咱們再快一些!」

  「快不了了。」大王子已經發覺,他們可能逃不掉了,既然逃不掉,那就戰吧!他發下號令,要衆多士兵回身擺陣,迎敵,看著越來越近的敵人,他握緊了手中的大刀,眯著眼,正準備戰鬥,當然,這時候,那點兒什麽傷,就已經不太要緊了,「那……那是個女人?」男人和女人,身形是不太一樣的。

  兩軍對壘,虎視眈眈,裴玉琢在最前面,她身邊是父親的副將,□□上的紅纓,已經被染紅了,現下露出暗紅的顔色,沒被鎧甲包裹住的部位,都有星星點點的血迹。

  「你們裴家軍沒人了嗎?竟然派個女人出來。」大王子在陣中靠前的位置,朗聲便喊,他隱隱有些怒意,覺得被小瞧,又覺得好笑,這堂堂一個裴家軍,竟然出了個女人打頭陣。

  旁邊的副將臉上帶著慍意,正要開口回去,裴玉琢攔住了他:「和要死的人,說這麽多幹嘛呢?」她理都不理,一揮手,「上!」

  她記得那個人的眉眼,寧朝的大王子,就是他傷的父親,他同時也是父親即使受了傷,都念念不忘的對手。

  大王子看對方沒理,也沒什麽所謂,只覺得是對方怕了,然後同樣手臂一揮,帶兵壓上前去,誰都怕死,可到這境地了,也沒什麽可怕了,他贏了,就活著回去,死了,也要帶走幾個。

  事實上,這兩股騎兵相接時,是勢均力敵的,寧朝軍隊,是背水一戰,而裴家軍,則是懷揣著替受傷將軍復仇的心前僕後繼,刀劍無眼,唯有血肉不斷橫飛,你死我活,很快,大王子也出現了對手,和他正對著的,是裴玉琢,她剛將自己的□□從一位死去的兵士身上拔出,一片血液橫飛,而大王子也才用他的大刀砍下一顆頭顱。

  「女人上什麽戰場。」大王子冷哼一聲,舉刀便上,無論這個女人再能打,他也完全不虛。

  裴玉琢沒說話,只是拿著槍,直接還擊,兩人過招時,只有金石碰撞發出的淩冽聲音,一招又一招,大王子著實力氣大,要她握槍的虎口都有些撕裂,她咬緊牙關,不斷回擊,同樣的,她的□□,也給了大王子不少威脅,剛剛有兩下,已經劃過了大王子的臉,讓他連臉都開始滲血。

  裴玉琢知道大王子像是開了口,在說什麽,戰場上人聲沸騰,時不時還有痛苦的哀嚎響起,她沒有興趣,認真聽他講話,這一戰,她要贏。

  第一次坐著裴家的馬車在西城逛街,脚一落地,就有孩子過來,紅著臉,給她塞了串糖葫蘆,路過的店鋪,又是打折,又是贈送。

  第一次去帶著部落人回來時,她救回了一個姑娘,對方是個女奴,由於部落被吞幷,便開始了悲慘的命運,回了外城,對方看她的目光,全是仰慕。

  這一次出站前,父親看著她,對她說:「你是我們裴家的女兒。」他沒往下說,可她心裡明白。

  大王子漸漸使不上力氣,那姑娘身形較小,使的招數也絕非大開大合那一套,總是能找到小地方攻擊,他的手上、臉上已經有好幾道傷,現下額上的血已經掉在眼上,要他睜眼都難受,而握著刀的手,也覺得疼痛難忍。

  是什麽時候,裴家軍又招來了這麽個女將軍?

  戰場上,先鬆懈的那個,注定是落敗的那個。

  大王子瞳孔放大,他的雙刀已經被打落了一個,對方的那柄□□,重叠在了之前的傷口上,用力捅入,這回直接貫穿到了底,他低頭連那紅纓都看不見了,他立刻手握著槍杆,反手就要趁著對方沒有武器,用單刀回答,就算死,他也要帶走一個,可他這回又失算了,這場戰爭,從頭到尾,他一直在失算,對方從腰間抽出一把劍,利落地撞擊刀,然後直接帶去了他的好幾根手指,這回,另一把刀也握不住了。

  「你是誰?」大王子沒有想過,他竟會死在無名之輩的手下,他曾以爲,這輩子能傷到他的,只有裴家人,他已經說不太出話了,身體也沒有力氣,能感覺到那□□再從身體抽離。

  「我是裴鬧春的女兒。」到了最後,裴玉琢還是給了他一句話。

  原來是這樣,大王子直接從馬下墜落,合上了雙眼,到最後,他還是輸給了裴家人。

  大王子一死,軍心便真的散了,原本士兵們,就已經知道自己逃回去的幾率不高了,畢竟這四處沒有補給,他們沒帶什麽糧草,若是殺了馬,就只能靠走路,可走路,却要更長的距離,死循環,永遠沒有可行的解。

  裴玉琢沒有因爲大王子的死而猶豫,繼續向前,拿著那把沾滿了血的□□,不斷地繼續在敵人中絞殺,現下的她和裴鬧春很像,只要到了戰場,絕沒有說後退的一刻。

  此戰大捷,寧朝軍隊,幾乎全軍覆沒。

  ……

  京都那,則是另外一場沒有硝烟的戰爭。

  顧玉娘坐在家中,走來又走去,滿額冷汗,今天一大早,她的夫君便被傳召入了朝,她不知發生了什麽,很是惶恐,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要她整顆心狂跳,就在今年,她成了婚,她被許配給了父親門下的一個弟子,婚後兩人生活很好,可她却始終憂心忡忡,這輩子,變數實在太多,上輩子那位探花,竟然莫名成了狀元,還在裴家府邸旁邊買了房子,這消息一出,要顧玉娘小心謹慎,很是畏縮了起來。

  「夫君,發生什麽了?」顧玉娘一看丈夫進來,立刻起身,滿臉急躁。

  她的丈夫同樣鎖緊眉頭,神色倉皇:「聖上,複立大皇子爲太子了。」他和岳父的其他弟子一樣,在廢太子後,都壓寶在二皇子那了,這回太子起複,沒准要開始清算了。

  「怎麽會呢?」顧玉娘反問一句,跌落坐在椅子上頭,她萬萬想不到,一切竟是這個走向,上輩子太子是複立過,可那時兩個小皇子都成婚了,裴玉琢也嫁給了二皇子,這輩子,怎麽這麽早呢?

  現下兩位皇子,還沒有妻族幫忙,僅靠拉攏來的大臣,哪能和有太子稱號、名正言順的太子做抗衡呢?

  那她的父親怎麽辦,顧玉娘額上的汗水一層又一層,難道那一切真是個夢?她叫父親轉投了二皇子,最後反倒是害了父親?要如何是好,不會的,太子一定不會立刻對父親下手,會沒事的!

  而這下,比顧玉娘更著急的是三皇子,他這幾年來,苦心經營的門人大臣,在大哥複立後,人心渙散,歸根結底,沒人想造反,不都想著要爭那太子的位置嗎?結果轉了個圈,還是回到了原地,換到誰那,都能看出皇上的心意,除非真的想賭上身家性命,誰會肯跟著三皇子來一出清君側呢?

  反倒是一無所知的二皇子心態平穩許多,大哥和三弟不知爲何,一直針對著他,顧丞相又非得帶著一大堆手下,以他爲首,替他搖旗呐喊,他是被不斷推著往前,現下太子起複了,他沒別的想法,只想著要早些被分封,離開京都,到時這些事,就和他沒有關係了。

  三皇子正坐在殿上看不進書,却聽門外有太監急行而來,這幾年,就連宮裡的宮妃、太監也隱隱開始壓寶,畢竟皇上的身體不知爲何,越來越差,時不時地昏睡,好幾回都提出要立太子的想法,三皇子母家有錢,撒了大把銀子出去,買回來了不少消息。

  那太監鬼鬼祟祟的進來,跪下行禮後立刻就開始彙報:「三皇子,剛剛太子殿下請皇上擬旨,給他和裴將軍的女兒賜婚,還要陛下下了令,要求裴將軍即刻送女兒回京,幷一起回到京城,參加婚禮……」他說了不少剛剛皇上下的旨意,其中還有些奇奇怪怪的,什麽將狀元郎貶謫之類的,他一幷囫圇說了。

  「嗯,我知道了。」三皇子隨口答應,而後驚得登時站起,你再說一遍?

  「太子說,顧丞相的門人勢力過盛,要削弱一些,點了顧丞相的女婿和兒子……」

  「不是這個,裴將軍的女兒?」三皇子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是的,聖上已經下了旨,擬好就要出發了。」

  怎麽會這樣呢?三皇子目瞪口呆,現下他還有什麽猜不到的,他的這位太子哥哥,也一樣是重活回來的!那他還能活嗎?

  不行,他得想辦法,他一定能想到辦法!

  很快,他招來了自己私下招募的能人,寫了一封信,要他送去邊疆西城那,一定送到裴將軍的手中,信件很簡單,就是告訴裴將軍,太子私下有虐待宮人的習慣,還在外頭養了外室——這純屬栽贓,這輩子的太子在重生後,還是很注意的,生怕被人抓了把柄——又說太子主動要求要求娶,聖上傳喚裴將軍回來,是爲了卸磨殺驢,要了他的命,然後收編邊疆大軍,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最後將自己的身份竹筒倒豆子般地說出,向裴將軍求助,說若是能幫他登基,他以親王之位回報。

  三皇子站在殿門口,看著那人一路疾馳,往邊疆而去,背著的手還在顫抖,他就不信了,這回他改不了命!

  同一天,從京都離開的,行迹詭异的人還有一個,另有裴將軍府一位奶娘報案,稱她的女兒,不知爲何,無故失踪。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3
89、(古代)女兒身邊的人都重生了(十八)~(完)

  這場大勝, 振奮了整座西城上上下下的人,要知道,這四年來,雖然有裴家軍守護,可每到秋冬,整個邊疆都會有如驚弓之鳥, 小心翼翼, 連出城的行動, 都要畏畏縮縮, 生怕遇著了寧朝人的劫掠,畢竟兩方分屬不同的朝政,見面了可沒有什麽留情的說法。

  先鋒官是頭一個到的, 他得先打出特有的信號, 通知這城裡上下, 可以解除防備,人、信號、方式,三者缺一不可,否則哪怕裴將軍人在門外, 都不能開門,這也是事先定好了的,隨著他的到來,這環城大門也才緩緩放下,大軍落在後頭,呈一條沒邊的長綫, 慢慢地挪動回來。

  戰爭,接連持續了好些天,原來修建的護城工事,現下都有了殘缺的破口,得要花不少材料、人力才能補上,周邊的牧草、田地,也受了踩踏,收成很受影響。

  分明漸漸入了夜,可這整個西城的百姓都沒休息,就連住在外城,移居來的邊疆部落人民,都跟著格外期盼,等待著大軍入城,這四年的時光,讓他們也漸漸地融入了這生活的環境,雖說偶爾也會想念,自由自在的放牧生活,可生活的平穩、吃穿的無憂比什麽都更要重要,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又有多少人願意流浪呢?

  整整四年,要這片土地,徹底地刻畫上了裴姓,邊疆這十座城市的百姓,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過上的生活,雖然不算精緻,可絲毫不比其他城市差多少,這兒夜不閉戶、燈火通明、軍民一家,凡是遇到點困難,都會有人協助幫忙,城外的土地,早就做了重新的分配,各種各樣的行業,在這落地生根,互通有無,看著四周身强體壯的大兵,和逐漸興起的外墻,他們能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當然,這也有幾戶從江南等地遷來的人家,爲數不多,他們心裡嘀咕,覺得不太自在,從前習慣了的什麽禮教,在這通通派不上用場,可久了,便也融入於其中,反正除了豪富人家、或是官老爺們,本來他們這些百姓,就沒有什麽妻妾成群,丫鬟遍地的習慣,到哪生活,跟著哪的風俗走,准沒錯。

  時不時地有百姓在茶樓裡遇到,邊喝茶邊嘮嗑,感慨著這幾年來的變化,然後趁著四下無人,竊竊私語地開了口:「若是裴將軍能管這一輩子就好了。」然後很快又沉默,笑著當沒這回事。

  裴玉琢的馬上,挂著大王子的頭顱,她挺直身體,跟在父親身邊,面如寒雪,在大夏朝的習俗裡,毀人屍身,是極其殘酷的刑罰,在傳聞中,屍身不整的人,是沒有魂的,正因爲如此,寧朝每回俘虜了夏朝的將士,便一定要施以毀容、傷身等刑罰,要他們不得善終。

  她動手時很是果斷,可在真的將那頭顱挂到馬上時,依舊有些抗拒,內心受過的諸多教育,和那股要保衛百姓的信念纏繞在一起,互相爭鬥。

  一方面,她自小在家讀書,跟著老太太學的,更多是德、是忍讓,另一方面,從很小開始,她便這麽牽著祖母的手,代替著父親,到郊外的裴家莊,一次次地目送著人下葬。裴玉琢知道,若是今日,敗家是他們,沒准寧超人可以做出更過分的事情,可同時,心中依舊有些莫名生起的矛盾。

  「怎麽了,玉琢。」裴鬧春傷口大概處理完後,便這麽上了馬,打算騎馬入城,他是整個邊疆、包括西城的旗幟,如果他倒下了,哪怕這是一場勝戰,看到的百姓都會受到巨大的打擊,他的馬上同樣挂著一排人頭。

  「父親。」裴玉琢沒喊將軍,她遲疑著開了口,「明明我知道大王子是該死之人,可爲何在砍下他頭顱時,依舊……」她羞愧極了,總覺得自己過於心軟。

  裴鬧春忽然笑了,眼神裡全是欣慰:「這很好。」

  「很好?」

  「在戰爭中,我們是必須分出勝負、决出生死的敵人,可在戰爭結束後,我們都是普通的人。」如果一個人,沒有一絲一毫的同理之心,那和殺人機器有什麽不同呢?自古以來,屠城、大屠殺的事情,又爲什麽會引發渲染大波,不就是因爲,在常人的想像中,接受不了這樣的過度殺戮嗎?

  裴鬧春解釋:「砍下他的頭顱,也是爲了震懾之後到此的寧朝之人,同時,也慰藉死去的兵士和他們的家人。」他只要回頭,便能看到隊伍中段的運屍隊伍,雖然他以自己淺薄的知識,提告了甲胄的耐性,又分發了升級的武器,反復練兵,提升實力,幷配備上了專門的醫療兵士,可凡是戰爭,必有犧牲。

  「我明白了。」被父親寬慰後,裴玉琢臉上的神情已是釋然,她身爲人的身份,要她爲傷害別人的性命、身體感到愧疚,可同時她還有另一重身份,很多事情,當做則做。

  「接下來,就享受屬￿你的歡呼吧。」裴鬧春笑著收了收繮繩,回頭看了眼到現在還沒來得及清潔臉龐的女兒,徑直往前而去。

  只見道路兩邊,早已懸挂起了各式的紙燈,從兵營到內城的這一條路上,左右兩側全是行人,除了太小或者年紀過大的老人,整座城盡數而出,圍在旁邊,翹首以盼,只等著爲了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得勝歸來,邊疆講究的是務實,幾乎沒人在家裡種植什麽花草,盡數都是樸實的糧食植株,到了要迎接英雄時,便也變得尷尬,有人靈機一動,摘了一把韭菜,隨手扎好,權當是鮮花了,還有的,直接從供桌上拜了拜,臨時地搶過了諸位神仙的口糧,便拿著那些個糕餅果盒,匆匆來此。

  先鋒官已經和留守的部隊,一起通報了這次戰爭的基本情况,也只是個概數,具體地還得等戰後統計,可單單全殲寧朝軍隊這一句話,就足够要人振奮,還有那帶隊的大王子,被當場斬殺一事,也要不少人振臂高呼。

  無論是邊疆部落的那些游民,還是西城及周邊村落的百姓,這幾十年間,他們一直在被動地防禦著,就像個門戶大開的超市,沒有足够的防盜措施,誰想進來光顧,都能長驅直入滿載而歸,除却那些孩子,大多經歷過人心惶惶的時期,他們發自心底地對寧朝充滿了恨,若不是知道自己可能會給裴將軍添亂,恨不得一起衝上去拼命。

  「來了,來了!」王二虎是從西城外村落被遷入的孩子,今年才六歲,他正騎在養父的肩頭,往那看著,遠遠地看到有人影,便興奮地大喊。

  「別著急,裴將軍和裴小將軍馬上就來。」養父溫柔地顛了顛,調整了下姿勢,把他拱得更高。

  王二虎緊緊地抓著手上的兩個梨子,這是原本打算要凍起來,過冬時候吃的,他守了好幾天,挑了最大最圓的,只等著要給裴小將軍吃。

  他是個「戰爭孤兒」,原先住在西城外的小村莊,在六年前,寧朝大王帶著部隊入侵,到了西城外,便先拿著這些村落開刀,那天,整座村子裡,幾乎都是血,還是嬰兒的他,和幾個小孩,被藏在了村裡的地窖,等到裴家騎兵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是沒有父母的孩童,村裡除却他們,只有幾個女眷活下,原先那寧朝軍隊,許是想把她們充做軍妓,後來裴家軍來得及時,便保下了她們的性命,女眷們吃力地養活著他們幾個孩子,若不是後來裴將軍帶著裴小將軍將他們帶回城中生活,沒准這一村子,早就全完了。

  他和其他幾個沒有父母的孩子,都進了育嬰堂,後來陸續被領養走,他的養父養母,在西城這經營了一家豆腐館子,每次裴小將軍來,他都會光明正大地多給她一塊。

  王二虎很是緊張,睜大了眼睛,一直沒眨眼,甚至都要眼睛有些酸澀起來,很快,他期待的人,總算出現在了視野之中,打頭的,是整個西城的守護神,裴將軍,他身後的,則是裴小將軍,兩人一前一後,身形差距很大,可都很是威武。

  「好多人頭!」王二虎心裡有些瑟縮,可面上却全無害怕,挺直胸膛,舉高了雙手,「爹,是不是壞人都被趕跑了。」

  「是,壞人都被裴將軍趕跑了。」養父笑著哄他,眼角有些濕潤,看到那些被懸挂著的頭顱,他幷不像孩子一樣覺得害怕,反而激動到手都開始發抖,他童年的玩伴,身體比他康健得多,又不是獨子,被征入的軍隊,在幾年前的戰役中,失了性命,回來時,已經屍骨不全,用命,填出了一條安全的界限。

  人很多,王二虎的臉都有些紅撲撲起來:「爹,我可以給裴小將軍梨子吃嗎?」他和同齡的很多孩子一樣,總有著些慕强心理,裴將軍、裴小將軍,都是他們在角色扮演中,時常出現的人物,他剛剛聽到人說了,這回那個什麽大王子,就是裴小將軍殺的!

  裴玉琢上戰場時都沒有這麽緊張,此刻却有些羞窘起來,觸目可見的,全都是百姓們激動而又興奮的臉龐,他們揮舞著雙手,然後往這丟著——各色的韭菜葱薑蒜,她看得出他們全是一片好意,不過這身上,不免沾染上了一點味道,要她忍不住無奈地笑。

  「習慣了就好。」裴鬧春笑著回頭看女兒,他神色自若,拿起掉到懷裡的葱苗,就衝著他們搖了搖,「這可是他們想給你的,最好的禮物。」

  「嗯。」裴玉琢只笑,剛回神,看見一個小男孩,正騎在男人的肩頭,努力探身過來,手伸得很直,抓著兩顆梨,眼看要掉不掉的,很是危險,她忙不迭地扶了他一把,伸手把梨子接過,搖了搖頭,提醒道:「小心一點。」

  王二虎激動得嗓子都啞了,他坐回父親的肩頭,用力擺著手:「裴小將軍,我以後也要和你一樣,做將軍!」他眼神閃亮,格外嚮往,那裴小將軍像是聽見了一樣,拿著梨向他搖了搖,要他激動地抱著養父的腦袋,「爹,你瞧見了嗎?裴小將軍收了我的梨!」

  「瞧見了,我瞧見了。」養父無奈,把他接了下來,抱在懷裡,「你啊,都快把我的脖子給扯斷了。」他看著楊子不好意思吐舌的模樣,也跟著笑了,這是值得慶祝的一天。

  這之後,連著四五天,整座西城,都進入了歡樂的海洋,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每家商鋪都是連買帶送,他們清楚地知道,這一仗結束,至少有一年,能和平度過,每個士兵,凡是穿著鎧甲出來,都能獲得一堆禮物,像是挂著裴家牌子的車,若是敢在城裡走一圈,就連馬匹上頭,都會被不知是誰丟上一堆五顔六色的東西。

  當然,有歡喜也有傷心,此次戰爭犧牲的兵士,同樣已經下葬,只是還未舉行正式的葬禮,裴鬧春圈了一塊地,立了個英雄碑,刻上了所有犧牲士兵的名字,此前葬在裴家莊的那些,也早就被偷偷地暗中遷移了過來,只等刻印完畢,再進行大規模的葬禮,犧牲士兵的家眷,也都獲得了妥善的安置,無論是錢財,還是之後的生活,都會由軍中統一安排。

  「爹,你就別操心了。」裴玉琢挺無奈,她擰著毛巾,替父親擦拭著露出的上身,對方身上被綳帶包裹了大半,露出來的也就只有肩頭幷兩雙手了。

  「哪能不操心呢。」裴鬧春半靠在榻上,他正對著的墻上,貼著四年來,大軍上下共同努力繪製好的地圖,終點之處,正是寧朝都城的位置,這場戰爭才結束,他就開始擔心起了下一場,雖然這次達成了全殲,可也只是視綫範圍之內,誰都不能保證有沒有漏網之魚,萬一有人傳消息回都城,寧朝大王一怒,帶兵捲土重來,那又是一場大戰。

  不過基於原身上輩子的記憶,他心裡還是有點底,此次寧朝大王子帶出來的士兵,數量不少,盡數犧牲,他們基本也都是傷筋動骨,要再來,起碼還得養那麽兩年,可該做的準備總要提前做好,他絕不容許意外的發生。

  「將軍,你就聽小將軍一句勸吧,您先養好身體,一切再說。」有不少副將,都在旁邊陪同,一起看著地圖,他們的人生理想,也都是徹底地殲滅寧朝,可裴鬧春的身體,在他們看來,是高於這一切的。

  「你們不懂。」裴鬧春剛要開口,就聽見外頭有兵士進來,神情嚴肅,立刻跪下,「將軍,京都發來聖旨,傳旨的太監已經到了西城門口了,得準備接旨。」

  古代時,接旨不是一件小事,一聲令下,外面已經開始準備,很快搭好了香案等物,裴鬧春也在裴玉琢的攙扶下,走到了門外,等待著聖旨,他心裡疑惑,不知這突如其來的聖旨所謂何事,却在接下來的聆聽過程中,臉色越來越奇怪——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裴將軍之女,賢良淑德……」那太監掐著一股特有的尖利聲音念起聖旨一板一眼,內容挺簡單,便是要將裴玉琢封爲太子妃,擇良辰吉日成婚,幷要裴鬧春卸下鎮疆大將軍一職,即刻携女回到京都籌辦婚事,「欽此。」

  跪下的十數個將軍,啞口無言,就連旁邊的兵士也面面相覷。

  若是在常人看來,成爲太子妃,這當是件好事,可他們都有眼睛,知道裴將軍是把裴小將軍當做自己的接班人來培養,甚至裴鬧春都直接對諸位下屬直說了,若是此次戰役,他出了什麽問題,剩餘的事情,將全部托付給裴玉琢來處理,這幾年來,裴玉琢的努力、天賦,也全都看在了邊疆百姓、士兵的眼中,他們從未想過,這一切竟然會被一道聖旨推翻。

  「裴將軍還不接旨?」那太監皺著眉頭便問,滿臉不滿。

  裴玉琢當頭一盆冷水潑下,她以爲,自己到了邊疆,便能按著父親的脚步,一步步向前,未來和父親一起鎮守邊疆,可沒想到,她竟然就這麽成了太子妃。

  她該開心嗎?

  她的大姨,可就是當朝皇后,她和表姐表妹,進宮過很多回,也看過宮中群芳爭艶的盛况,對於皇后而言,入了宮後,這輩子連要見自己的父母,都得靠傳喚來見,平日裡,不但要討好聖上,還要做好後宮的平衡,她自認,沒這個能力,也沒這個想法。

  可這又如何呢?皇權之下,人命如草,裴家還沒勢大到如世家般能要皇上戒備,她難道要害得裴家上下多年清譽毀於一旦嗎?又要父親爲她一人抗旨,牽連全家嗎?

  「臣……」

  裴玉琢正在思考,就聽見跪在前頭的父親慢慢抬頭起身,站得筆挺,她低頭沒往上看,只是看著這片土地,一旦回到京都,應該這輩子,她再也來不了這裡。

  「恕難從命。」裴鬧春已經站直,臉色很冷,他手握著佩劍,沒有一絲動搖,周圍全是嘩然。

  「裴將軍,你想抗旨?」那太監驚愕到了極點,聲音愈發尖銳,他小心地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生怕裴鬧春抽出佩劍。

  裴鬧春沒吭聲,只是一揮手:「把他拿下!先押到後營。」他轉身回到大營,坐在桌前,一話不吭,縱使再吃驚,這兵營之中,還是一切以裴鬧春爲主,旁邊的士兵不帶片刻猶豫,立刻將那太監堵上嘴押走,剩下的將士也立刻起身,慌亂地進了大營,說不出話,裴玉琢跟在後頭,神色有些慘淡,她的心被割裂成兩半,一方面爲父親護著她而感動,可另一方面,却在想到自己成了父親抗旨的根源後,覺得羞愧。

  「諸位。」裴鬧春沉吟了片刻,緩緩開口,「玉琢是我的獨女,我此生,幷不打算再培養他人,這旨意,我接不了。」

  下頭的幾位副將都很能理解,事實上,在他們看來,裴家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怎麽樣,要將裴家的獨女許配出去,聖上最起碼應事先告知裴將軍一聲,這樣直接下旨,算是什麽回事?誰又不是從京都裡混出來的,就連聖上選妃,都要走個選秀過場,皇子成親,哪一回不是事先放了風聲,有了準備再做宣布,怎麽輪到他們裴將軍,就這麽定下了?甚至都不用過問一句,裴將軍在邊疆是否爲女兒定了親。

  「將軍,不如您回報聖上,小將軍已經訂婚?」參謀立刻想了個辦法,他大逆不道地開始在心裡埋怨起了當朝聖上,但凡對裴家數代人有些許尊重,也幹不出這樣的事情,若是下個口諭還好說,這直接下旨,算是什麽回事。

  裴玉琢猶豫著開了口:「父親,我……」她想答應,如果說這件事受到影響的只是她,那還好說,可要是影響到父親,她萬死不辭。

  「我說過了,事情我會處理,你相信我就行。」裴鬧春輕聲開口,他手在桌上輕點,只等著他事先安排好的人到,這一天,他等了挺久,就算真要反了,也得師出有名,有個藉口。

  「裴將軍,京都送來的信。」說來就來,立刻有人進了帳篷,這是裴鬧春的親兵,他恭敬地拿著信件進來,「送信人還在外頭候著。」

  裴鬧春立刻接過,直接當著衆人面前拆開,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而後直接放在桌上:「你們看看。」這封信,是三皇子送來的,上頭把這位太子,描述成了十惡不赦地大惡棍,當朝聖上,則是助紂爲虐的老糊塗。

  這封信,連裴鬧春都沒提前預知到,事實上他記得在原著中,有這麽個匿名送信的傢伙,便安排著自家的親衛,到接頭點,送來一封匿名信件,上頭會簡單地寫一寫京都的亂象,聖上昏聵預謀殺他等事,可沒想到,他安排的人還沒到,竟是三皇子的信先到了。

  衆多將領擠在一起看信,他們在看到前頭,描述太子是如何淩虐宮人、欺辱宮女時,便開始爲裴玉琢不值,厭惡太子,甚至生起諸多怒意,覺得聖上在踐踏裴家獨苗,在看到後頭,三皇子寫的有鼻子有眼,說聖上準備如何將將軍騙到宮中,來一出鴻門宴,直接殺害,最後扯著小姐的大旗,奪過兵權時,終於怒意到達了頂點。

  參謀頭一個咬牙切齒地道:「這麽些年,我們要反早就反了!裴家上下,無不爲國爲民賣了性命,我們流血流汗,他們在京都享樂無度,現下才剛一場大勝,外頭陣亡的弟兄們屍骨未寒,他竟然就要幹出這等謀算功臣之事!無耻!」

  向來衝動的副將已經是滿臉通紅:「滿朝向來重文輕武,我們連糧草、武器都被扣著不發,若不是將軍您開始整改,我們就要穿著這些破甲上陣殺人,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他們還不放過我們!」他冷哼,「還有那三皇子,不也是拿我們當奪嫡的工具嗎?可笑,我們裴家軍算是什麽。」

  也有謹慎些地,猶豫著開了口:「會不會是誤傳?從前我押送物品回京,聽聞過幾回,太子名聲很好,斷不是什麽大惡之人。」

  你一言我一語地,全是混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親衛又來了:「將軍,京都來人求見。」

  「何人?」裴鬧春皺眉開口,他可沒安排什麽求見的人。

  「顧丞相的家眷。」

  「讓她進來。」裴鬧春楞了楞,猜到了來人,心中不禁笑了,這還真是應了那句話「晋西北都亂了」。

  顧玉娘風塵僕僕,她收到消息時已經有些晚,父親和大哥已被太子安了名頭下了大牢,可那二皇子明哲保身,只說若是父親和大哥沒做什麽,不會被冤枉,要她渾身發寒,丈夫同樣受了牽連,被困刑獄司,她走投無路,便帶著顧家上下女眷,趕往西城,只是時間緊迫,她生怕耽擱,便高價找了個兩個馬夫,日夜不休,隻爲能提前到達。

  她沒想到她做出的種種選擇,竟是更害了父親和大哥,她一聽到那離奇的旨意,便猜到了太子不對,重活一世的太子,顯然不會放過背叛的顧家,她現在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便是裴家人了。

  顧玉娘一進屋,便看到了裴玉琢,她穿著輕甲,站在那,格外威嚴,一瞬間,像是越過了時光的間隔,看到了當年騎著高頭大馬進京的二皇子妃。誰都變了,她却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你是顧丞相家眷?來此有何貴幹?」裴鬧春即刻開口。

  顧玉娘立刻跪下,磕了個響頭,她羞愧極了,爲了顧家,她只能將裴家人拉下水了:「小女乃顧丞相二女,現下家父、長兄均已被太子陷害入獄,京都那已經亂了,小女見過父親一回,他要我轉告您,裴家人一旦回京,必然遭受滅頂之灾……」她編了個彌天大謊,這算是兩輩子她幹過最大的事情,她騙了裴將軍,告訴他太子打算篡位,首先要將文武中兩個大官解决,文官中,她的父親已被下了大牢,武官中,自是頭一個要拿裴家開刀。

  至於什麽太子妃,絕不是登天之道,而是一個誘餌,讓裴家人放下兵權,入了京都。

  她跪伏在地,身體都在顫抖,生怕裴鬧春不肯相信,顧玉娘到今日,最憂心的是,沒了二皇子這個丈夫,裴玉琢能說服父親反叛嗎?

  「你特地來這,是爲了什麽?」若不是裴鬧春在京都中安排的綫人回報了消息,他幾乎要以爲三皇子和顧玉娘事先商量好了,兩個人的「謊言」怎麽就這麽互相應和,串聯一氣呢?

  「我只求裴將軍幫忙保我父親、長兄性命。」

  裴鬧春沉默了一會,站了起來,環顧了一圈自己多年來一同征戰,血裡進出的兄弟們:「既然朝中無情……」

  裴玉琢不知爲何,心臟激烈地跳了起來,她側頭看著父親,雙手緊握。

  「那就反了吧。」他一聲令下,神情堅毅。

  「反了他!」諸位將軍揮臂支持,神情認真,一個是三皇子,一個是顧丞相的女兒,他們都說了朝中想要卸磨殺驢一事,他們忠於邊疆百姓,忠於自己手中的刀劍,可絕不願意忠於一個不將功臣當回事的朝廷,既然如此,就反了吧。

  跪在下頭的顧玉娘驚愕地抬起頭,十幾個將軍生生喊出千軍萬馬的氣勢,她未曾想過,這回喊反的,竟然是裴鬧春將軍,這一回,二皇子還能登基嗎?

  當日,裴鬧春便點了大軍和邊疆諸城,一個個講話,意思很簡單,裴家要自立國,不再屬￿夏朝,若是不肯留的,可以離開,糧食財物盡數帶走,絕不侵占一分一毫,講話很快結束,十座城的中門大開,連開三日,只要想走的,還會安排軍隊的人護送他們離開。

  三日之內,竟無一人一車,選擇離開,只有這麽幾十戶人家,詢問著士兵,能否讓他們寫信,將自己的親屬接回。

  城墻之上,裴鬧春和裴玉琢幷肩而戰,他們低頭能看到那無人的大道,這幾日來,百姓們許是擔心,踏到大道上,便會被士兵們送出城外,連個踩上去的都沒。

  「父親,我……」裴玉琢站在父親身後,她到現在都有些恍惚,爲了她,好像這天都要變了。

  「玉琢,你和我說過一回,你不想早早嫁出,這輩子隻爲了後院而活。」裴鬧春輕聲開口,風吹來,要他的頭髮也跟著飄舞。

  「嗯,我說過的。」裴玉琢素來喜歡和父親談心,二人無話不說。

  「我也希望我的女兒,這輩子不但平安喜樂,還能恣意而爲,今日之後,也許整個夏朝,都會爲之震怒,但我不悔。」

  「我也不悔。」

  「至於未來……這個世界會是如何,也許在你,而不在我。」裴鬧春站得筆直,看著遠方,他沒打算和夏朝幹個你死我活,畢竟戰爭,本就要百姓辛苦。

  「嗯。」

  ……

  京都之中,事態變化莫測,真正意義地徹底大亂了。

  三皇子和二皇子狼狽地坐在地上,他們身上捆綁著重重繩子,臉上有汗有血,就在剛剛,他們的父皇,忽然在朝上發難,說太子給他下藥,要他身體越來越差,此等謀逆之子,罪該萬死,父皇瘦弱地身體坐在龍椅之上,發著抖的手指指著太子,臉色通紅,他拼了命地喊著禁軍首領、諸位大臣進來誅殺太子,却無人響應,然後神情越來越僵硬。

  「父皇,你又想我死。」太子輕聲地開了口,像是淬了毒的蛇,慢慢地靠近龍椅,場上只有他和三皇子,聽得出這聲又包含了多少,二皇子和三皇子驚愕得不行,想衝上去保護父皇,却不知何時被禁衛團團圍著,壓在地上,然後他們便眼睜睜地看著太子拔劍,一劍穿心,他們的父皇,死在了龍椅之上,可這群臣,竟是鴉雀無聲,沒有敢反抗之人,太子沒有片刻心慈手軟之意,將父皇推下龍椅,然後坐在上頭,笑了起來。

  三皇子畏懼到了極點,上輩子,他是被太子生生折磨致死,若是他早有預知太子能重活,他絕不會這麽衝動,可世上沒有後悔藥,現下他只能等死——或是,期盼著裴家人,儘快來到,只要他們來了,他一定能登基,到時,他願意割地讓他們做藩王!

  「我的好二弟,好三弟,讓你們久等了。」太子從殿外施施然地進來,看著在那狼狽不堪的兩個蠢皇弟,三皇弟重活了一輩子,也沒半點長進,連稍微給他點困擾都做不到,而這二皇弟,當年能上位,全靠了他那掌著兵權的妻子和丈人,自己呢,也沒點出息。

  二皇子縱然再明哲保身,此刻看向太子也只剩下恨意,就在沒多久之前,死在太子劍下的,可是他的親生父親。

  「不用看我了,再看,你們也只是死路一條。」太子手背在身後,笑著開了口,「這輩子,我要你們倆,好好地看看,我是怎麽踩著你們稱帝的,再過兩天,就是我的登基大典了,到時你們可一定參加。」

  「皇兄,我幷無和你爭奪皇位之意,你怎可傷害父皇!」二皇子沒忍住,脫口而出。

  太子冷哼,他最看不上的,不是沒用的三弟,而是這假仁假義,還沒什麽能力的二弟:「因爲你什麽都不知道,我的好二弟,這輩子,你可沒有什麽出息了。」他轉向老三,「三弟,你是不是還坐著你的春秋大夢?你以爲就你的腦子,就能登基?你錯就錯在,不懂什麽叫先下手爲强。」

  他才是配得上大位的人,父皇的作用,也就是震著百官,讓他發展好自己的勢力,除此之外,毫無作用,既然如此,不如早點死了,讓他這個做兒子的,能早些登基。

  太子正準備離開,就看見有太監步履匆匆地闖了進來,撲騰一聲地跪在地上,磕著響頭:「陛下,邊疆裴家反了!」

  「什麽?」太子愕然大驚,他特地留著父皇發下聖旨,就爲了暫且填一填悠悠之口,幷以父皇的名義引他們上京都,若不是算准了,裴家人差不多是時候到京都了,他還沒打算送父皇上路呢,結果一時得意忘形,倒是讓父皇發現了毒藥所在,不過不打緊,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等他登基,誰會知道是他弑父?可現在,這是什麽消息。

  被綁在那的三皇子低著頭,勾起了唇角,看來他的計策成功了,他只要活著,活到裴家人到京都的那一天……

  「笑話,我是當朝太子,繼位理所當然,他們是要做什麽?」太子皺眉大驚,上輩子的記憶,要他對裴家人心有餘悸。

  那太監發著抖:「裴家……建國立朝了,聽說,要稱帝了……」

  三皇子愕然,他抬頭看向那太監,對方不像在說謊,這和他預想的根本不一樣!怎麽會這樣呢?不應該是裴家人清君側,他登基爲帝,分封諸人嗎?

  太子大笑,眼睛赤紅:「好一個裴家,好一個裴將軍。」沒事,不就是打仗嗎?他就不信了,他一個大夏朝,還打不過邊疆十城!

  ……

  華朝曆元年,以西城爲京都建國,裴鬧春爲帝,裴玉琢爲皇太女。

  華朝曆2年,大夏朝東南十城被收復。

  華朝曆3年,皇太女率兵覆滅寧朝。

  華朝曆5年,大夏朝江南十二城被收復。

  建國第十年,華朝已經收復了大夏朝除却京都外的所有城市村落,幷將百姓落籍,現下將京都團團包圍。

  除却對寧朝的覆滅行動,是主動出擊以外,對大夏朝的城市,裴家兩父女都達成了共識,儘量地採取了避戰的舉動,時也命也,太子從未想過,他殺了夏仁帝的行爲,反倒是讓大夏朝加速地分崩離析,底下人心散了之後,再難凝結,他壓抑了許久的暴虐性子,在發覺事情不如人意後,重新複起,在京都裡殺了不少人,震得大夏朝不少城市官員無奈主動投敵。

  這可以說是一場一邊倒的戰爭,比起如何戰勝夏朝,裴鬧春帶著女兒研究更多的,是如何管理朝政,從一開始,裴鬧春便直接了當地向將士百姓們說了,未來皇位,定是落在女兒的頭上,衆人無一反對,後來投敵的儒士,自是有許多人不能接受,可在亂世時,武將的拳頭是比文官要大的,他們想要安穩的生活,只能接受和認可這一切,別無選擇,久了,便像是被洗腦一般,除了那些老頑固,大多接受了一切。

  大夏朝有不少文官,是被裴家親衛潜伏救出的,就如那顧丞相、顧家長子,現在也已經成爲了華朝的官員,幫忙管理事務。

  「父親,這應當是最後一場戰役了。」裴玉琢站在父親身後,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可却有一股不輸旁人的氣質,十年了,終於到了這。

  「是啊。」裴鬧春臉上添了不少紋路,他笑著往城墻之上看,連那京都的牌子,竟也是搖搖欲墜了,就如這被太子搞得滿目瘡痍地大夏朝,遍體鱗傷,「以後就要看你了。」

  「好。」裴玉琢應了父親的話,這十年來,她開始學著管理朝政,起先她挺笨拙,時常提出异想天開的建議,後來被父親帶著,一次又一次地下到了百姓之中,用頭腦想、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心去做,再輔以諸多能人的幫助,華朝的百姓過得越發地好,安居樂業。

  她時常和父親一起走在城市的路邊,就如很多年前一般,時常有孩子笑著看他們,害羞地送上自己的水果、零食,投注以嚮往的目光,她做到了許多她從未想過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她救回顧丞相後,和顧玉娘見過一次,對方看了她很久,忽然同她道了個莫名其妙地歉,她說:「太女殿下,你和旁人是不同的。」

  「陛下,是否開戰。」先鋒官入營,跪下,即刻詢問,城內已經力竭,只等破城了。

  「開戰吧。」裴鬧春如從前的每一次一樣,下令開戰,他側頭看著女兒,這應當是兩人要打的最後一仗了,是非因果,都在此刻了結。

  大殿之中,鬍鬚、頭髮淩亂的夏勝帝坐在龍椅之上,他放眼望去,大殿裡空空蕩蕩,被他抓起來的二弟和三弟在他登基大典後不翼而飛,就連那大牢裡的顧丞相父子也一樣,說沒就沒,他做了十年的皇帝,却還不如縣令,能管的地方越來越少,幾乎每天,都要夢到當初,大軍守在城外的場景。

  恍惚間,他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同樣在差不多的日子,頽然地坐在了大殿之上,上輩子,這一朝上下,還有不少爲了他而戰,可現在呢?估計恨不得馬上城破投敵吧。

  「我是天子,上天授命於我,那等亂臣賊子,怎敢冒犯於我!」夏勝帝大笑,笑到最後沒了聲,他曾以爲,再讓他活一輩子,就是爲了讓他占著這帝位,可沒想到……

  「陛下,城破了。」滿臉慌張地太監跑了進來,他慌忙跪下,「咱們跑吧!」他若不是涉嫌謀害當年聖上,早就跑了,現下只能和太子同生共死。

  「不用,你自己走。」夏勝帝揮著袖子,扯了扯嘴角,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坐上了龍椅,然後持劍吻頸自盡。

  朕是天子,爾等無能之人,傷不了我!這龍椅,是朕的!

  華朝曆10年秋,夏朝京都破,夏勝帝亡。

  華朝曆11年春,皇太女裴玉琢登基爲帝。

  ……

  大夏朝破的那一年,裴鬧春功成身退,他幷未眷戀權柄,成了太上皇,然後負責起了華朝醫學院和科學院的工作,以他後世積累的知識,幫助這這座大船揚帆。

  而裴玉琢也沒有辜負衆人的信任,她在皇位上坐得很穩,初心不換,以民爲本,民間無一怨言。

  「自皇太女登基後,修訂華法……後溺女之風,消失殆盡,朝廷上下,無人娶妾……華朝十年起,女官蔚然成風,同普通官員承擔同責……雖有部分前朝遺民多有不慣,可後也遵循,再無將女子圈於家中之說,原興起的小脚之風,即刻熄滅,時人以大脚、豪爽爲風……此間趣事,甚多之。」

  ——《論華朝成立後的女子平權發展》

  登基後,有不少朝臣提出選男妃,裴玉琢幷未同意,她到育嬰堂收養了一男一女兩個孤兒,幷以二人爲子女,悉心照顧,不到百年,便開始在父親的建議下,進行選舉。

  她六十歲那年,在送走父親後,便直接退休,兼職著華朝女子武術學院的教頭,每年夏冬假時,便獨自一人,游山玩水,幷著有游記若幹册,一生無憂無愁。

  [第十二考核世界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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