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2783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1
30、富不過三代(十六)~(十八)

  裴少陽伸著懶腰, 才從飛機下來,坐了這麽長時間,他可以說是渾身酸痛:「世清,等等就到我家去吃飯,到時候我給你介紹我的爺爺和爸爸。」他和好兄弟聊起天來格外熱情。

  「好,我很期待。」寧世清笑道, 他著實很期待, 他家庭富裕, 可父母從小關係不睦, 兩人貌合神離,各過各的,在外頭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在才和裴少陽認識時, 他瞭解到對方家境不錯, 父母離异,還以爲兩人成長在類似的家庭,可漸漸地熟悉了他才發覺,原來好友和父親爺爺的關係, 親昵到讓旁人羡慕的程度。

  「對了,我爸說他要來接我們。」

  「會不會太麻煩叔叔了?」

  裴少陽笑:「哪會,我爸閒著呢!他最近汽車博物館前期籌備工作做完了,就等著正式開業呢!」他每天都和爸爸聊天,也知道爸爸的動向,昨晚爸爸還在和他抱怨呢, 說最近他成天在家,爺爺總是不耐煩,恨不得把他趕出家門。

  寧世清是個隨和的人,沒再多說,取了行李後兩人便有說有笑地往外走,裴鬧春事先和他說過了這回回來的目的,他也挺好奇,這私人開的汽車博物館該是什麽模樣,可這步子走著走著,他的脚步忽然停頓,聲音有些遲疑,糾結後終於衝著裴少陽發出了靈魂疑問:「……前面這些,是叔叔安排的嗎?」

  「什麽?」裴少陽不明所以地抬起頭,表情瞬間冰封,遲遲不敢再往前邁一步,這到底是什麽呀?

  b城機場一如往日繁忙,等候區那站的人不多,其中有位身穿西裝的男子領頭的一行人异常顯眼,領頭的男子穿的是一身灰色系西裝,熨燙齊整,盤手站在那,頗流露出些成熟男人的味道,這人正是裴鬧春。

  他身後跟著四個和他齊高的壯漢,同樣穿著西裝,只是後面這幾位,身材著實有些驚人,饒是包在西裝下,也遮擋不出他們呼之欲出的肌肉,這幾個還整齊劃一地帶著副黑框眼鏡,就差叼根牙籤,就可以出門左轉收保護費了,周圍等待的人隱隱和他們拉開距離,不敢靠近,生怕惹出麻煩。

  「少爺,小少爺馬上要下飛機了。」保鏢小張看了眼時間,往前邁了一步,低聲道。

  裴鬧春點頭:「行,橫幅都拿出來吧。」他大手一揮,一聲令下,後面幷排站著的四個保鏢,齊齊從兜中拿出橫幅展開,撑起在上頭。

  路人有好奇地,忍不住探頭去看,只見那橫幅是紅底黃字的,格外吸睛,字又大,估計隔個好幾米都能清楚看見——

  「熱烈歡迎裴少陽先生、寧世清先生歸國游玩!」

  「陽春汽車博物館接待處。」

  陽春汽車博物館這個名字倒是挺出名,這兩天在b城吃喝玩樂等公衆號上都打了廣告,又有集贊換門票的活動,這兩天好些人都幫著朋友點過贊,多少有個印象。

  可這裴少陽,寧世清又是誰?出國游玩……難不成是國外來的專家學者?

  「少陽!」裴鬧春視力很好,遠遠地看見兒子的身影,他揮舞著手臂便喊,奇怪的是,他這喊聲一出,竟感覺兒子差點摔倒?裴鬧春被自己异想天開的想法逗到,他又不是學了什麽失傳多年的獅子吼,哪能這麽喊一聲就影響到兒子。

  裴少陽沉痛地看了眼好友,重重點頭:「對,是我爸。」

  「……叔叔還真是。」寧世清頓了頓,勉强笑,「風趣幽默啊。」

  裴少陽扶額,他這出國一趟,歸家心切,倒是不小心把爸爸時常忽然做出的突發舉動給忘了,他戳了下好友:「我說一二三,我們跑快點。」他用眼神說出了心聲——他不想那麽丟臉,要知道隨著爸爸的喊聲,他都能瞧見不少人好奇地看了過來,要他渾身不自在。

  寧世清也點頭,他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好朋友在國外可是一副成熟人士的模樣,好像一切事物都如探囊取物般簡單,可現在……

  裴鬧春旁邊的保安,有兩位已經將重複的橫幅折叠收了起來,從身後拿出了花抱在胸前,這肌肉猛男配鮮花,感覺格外酸爽。

  「等等就給他們獻花。」裴鬧春很是滿意自己的安排,無論是他還是原身,這都是頭回接機,他按照電視上和上輩子被接機的經驗,搞了個全套,務必要兒子驚喜、開心。

  這驚倒是成功傳達到了,只是這喜。

  裴鬧春揮舞著手,走到欄杆包圍的出口處,只等著兒子像電視劇般的狂奔過來便擁他入懷,連臺詞他都糾結完了,决定啓用「兒子,你長大了」,而不是兒子你瘦了,畢竟只是從肉眼看,他就知道裴少陽略有長胖的樣子。

  可却只見——

  裴少陽和寧世清在不遠處微微彎腰,右手在前,擺出了個起跑姿勢,然後二人像一陣風一樣衝了過來,保鏢有些緊張,生怕這倆人將雇主撞倒,却沒想到這倆年輕小夥子一左一右,把他們的雇主,拉跑了?這下保鏢可急了,忙匆匆忙忙跟在身後,加速奔跑,皮鞋在光滑的地上差點打滑,還好他們身經百戰,下盤很穩。

  路人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場在機場開展的激烈追逐戰,內心充滿了疑惑,難不成,這是在拍戲?

  裴少陽在b城機場做了許多回飛機,也知曉自家司機停車的習慣,他引著寧世清爲他導航,拉著爸爸徑直跑到了停車場,這才停下了脚步,他立刻鬆手,雙手撑在膝蓋上,大聲喘氣起來,累壞了,也聽見了後頭保鏢匆匆趕上,越發沉重的脚步聲終於停下。

  寧世清有些驚訝於自己難得的幼稚,這樣的事情估計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都不幹,只是難道變傻會傳染?怎麽他不知不覺也跟著對方步調行動了起來?他往右手邊一看,少陽的父親站著身體大喘氣著,像是挺累,他愧疚得厲害,猶豫是否要道歉,震驚於裴少陽的天不怕地不怕,要是他在家裡拉著父親來這麽一場,哦不對,他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他。

  「爸。」裴少陽稍微平穩了呼吸,便喊了聲父親的名字,笑得爽朗。

  裴鬧春皺眉,像是生氣。

  寧世清手長,忙繞過伯父戳了下裴少陽,用口型暗示對方道歉,裴少陽注意到了,也意識今天自己這行爲有些跳脫:「爸,我剛迷糊了,對不……」

  裴鬧春大笑出聲:「很好玩啊!下回要不要再來一次?」

  果然,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裴少陽瞅著他爸:「你剛剛故意嚇我。」

  「哪有,爸會是這種嚇唬自家兒子的人嗎?」裴鬧春攤手,等待著兒子的回答。

  「你就是。」裴少陽聳肩,立刻回擊。

  「行吧行吧,真拿你沒辦法。」裴鬧春從保鏢那接過了花,由於長途奔跑,有些花葉已經散架,不知在何時何處掉落了下去,看起來有些「凄慘」,他往兒子那隨手塞了一束,還是說出了臺詞,「兒子,歡迎回家。」

  對待寧世清,裴鬧春倒是挺正式,他沒有拿有色眼鏡看對方,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麽,起碼在此刻,對方是兒子的好朋友,他將花正式地遞給對方:「也歡迎你來這玩,很高興認識你,我是裴少陽的爸爸,你可以叫我老裴,少陽的爺爺你叫他老老裴就行!」

  「爸。」裴少陽無奈地看了眼爸爸,要是世清真這麽叫了,估計晚上又是一場家庭大戰,「世清,你別聽我爸爸的,他全是胡說,到時候你管我爺爺叫裴爺爺就行,至於我爸,隨便你叫。」

  「小白菜,地裡黃,兒不管,爹不疼……」裴鬧春手插兜,聲音挺小,還跑調。

  「爸,牛。」裴少陽竪起大拇指,「晚上你在吃飯的時候表演一回,才是真的厲害。」

  裴鬧春認輸:「好了,快上車,別讓你同學累壞了。」他用無辜的寧世清作爲藉口,轉移開了兒子的注意力,要不難道要讓自己去在裴正雄面前高歌一曲嗎?想到這,他就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他又同後頭的保安道了歉,剛剛兒子這一開心撒歡跑了,倒是要他們受累了,不過保安拿的工資是業內最高的,平時待遇也好,也只是笑笑就跟著上了車。

  上了車,寧世清坐在後排左側,他旁邊是裴少陽,再過去則是裴鬧春,保鏢們則坐在另一輛車上,兩車一前一後,距離始終保持在適宜的區間,他沉默著沒吭聲,有些出神,之前他遇見過幾次裴少陽和他爸爸打電話,也知道父子倆感情好,可在沒真正見到前,他的心中始終沒有實感。

  「世清。」裴鬧春挺自來熟,他親切地喊了寧世清,「我帶你們到博物館去參觀一下怎麽樣?」眼神裡有點小興奮。

  「不能偷跑。」裴少陽忙强調,他幾乎覺得臉上要有漫畫裡的黑綫下來,「爺爺會生氣的。」

  「他生什麽氣。」

  裴少陽心裡清楚,却沒說出來,這幾天,他家向來穩重的爺爺,已經明裡暗裡和他炫耀了幾圈邀請函了,那張編號第一的邀請函,爺爺都特地曬到了朋友圈,配的文字還是矯情的什麽——「兒子非要我去,只能去了。」,更關鍵的是,還僅對爸爸不可見?甚至還特地圈了他?裴少陽無法形容,他在知道這一切的心情。

  爺爺他也太幼稚了吧。

  明明心裡還在抱怨,他嘴裡却說:「爸,我和世清的邀請函呢?」

  裴鬧春從衣服裡頭的口袋掏了出來,塞給了兩人,回過神來的裴世清恭敬的接過,這份隨意和真摯幷存的手寫版邀請函。

  「爸,這邀請函不行。」裴少陽皺著眉頭,打起了歪主意。

  「怎麽了?」裴鬧春凑過去,「沒問題啊。」

  「來,你往這裡添幾個字。」裴少陽摸了半天,才在前座中間找著了筆,硬塞到爸爸手裡,目光炯炯,把自己的要求提出。

  裴鬧春遲疑:「這太……太不正式了吧?」

  「沒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裴少陽虎視眈眈地壓著爸爸寫下了想要的東西,而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沒發覺,寧世清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個傻子。

  半晌,久未有動靜的裴少陽朋友圈更新了,是一張手寫的邀請函,上頭寫了「我最愛的兒子:來看看我的博物館吧!最愛你的爸爸。」也許是寫的字太多,我最愛的和最愛你的幾個字顯得格外擁擠、勉强,這條朋友圈還配上了文字「爸爸說,我在他心裡永遠是第一/愛心/愛心。」

  發完朋友圈,裴少陽笑得嘚瑟,偷笑的樣子像是偷到了燈油的老鼠。

  「對了,世清、少陽,我準備了個禮物要送給你們?」裴少陽伸長手,從後座艱難地摸來摸去,像是要拿什麽,努力了半天沒有拿出來。

  「爸,你要拿什麽?」裴少陽很無奈,「我來拿。」他伸手往後,發覺後面有好多箱子,要他忍不住皺眉,「你怎麽在車後頭放那麽多箱子,是要做什麽呀?」

  「我自己拿。」裴鬧春總算够到了,將兩個大盒子掏到了前頭,塞到了兒子和寧世清的懷裡,「來,我給你們的禮物。」

  裴少陽舉高了盒子,這盒子是硬紙皮的,還不小,外殼印了圖案:「汽車博物館模型?」

  「嗯。」裴鬧春點頭,「這是你鄭叔叔幫忙介紹的玩具廠,都是做外貿的,汽車博物館有一層空間,我們用他做文創産品展示和出售,像是這個博物館的整體模型,還自帶迷你型的展示車!」

  裴少陽聽得一楞,他打量起了盒子上的說明,紙盒上有成品的展示圖,他尤其熟悉,畢竟汽車博物館的外觀設計是他和爸爸一起做的,那時他還和爸爸說過一句,等以後有空,要找人定制個模型,放在家裡收藏。

  「你還開始做玩具了?」

  「不止玩具呢。」裴鬧春撓頭,他掏出手機,打開頁面遞給了兒子。

  「陽春汽車博物館tb官方旗艦店?」裴少陽挺震驚,瞪大了眼睛,博物館都還沒開張,怎麽還做出了個旗艦店,裡頭的東西可不少,有剛剛裴鬧春遞給他們的大幅模型,也有相對小的汽車模型,還有什麽汽車形狀的掃地機器人?

  「我以前不是喜歡車嗎?就弄了這些,還有除草機什麽的,目前是和國內幾個汽車的外觀簽了協議、也有請自己的汽車外觀設計師來做外觀……」裴鬧春介紹了起來,還不太好意思。

  寧世清從裴少陽那接過了手機,店鋪規劃得挺好,價格高中低不等,已經賣出了不少,下頭也都是好評,看得出是用心做的東西,還有不少和高科技結合的産品,像是銷量位於前列的,汽車型跟隨智能機器人,本質上就是個翻版的xx精靈,只是增加了輔助程序,可以跟隨在主人身邊,幷添加了部分有趣的小功能,要這産品一下和市場其他幾個區分開來,還挺有趣。

  「挺好的。」裴少陽誇了下爸爸,他不吝嗇誇獎的語言,至於賺不賺錢?這倒是無所謂,起碼他能感覺到爸爸是開心的。

  「等開業的時候,我帶你們一起去參觀,我的王國。」裴鬧春言語之間中二氣十足,逗得裴少陽和寧世清一起笑倒。

  ……

  車很快到了家,還沒進車庫,裴鬧春就看見了裴正雄的車在裡頭,他幫著介紹:「少陽的爺爺在家,等等介紹給你認識。」一行人走得浩浩蕩蕩地進了家門。

  「爸,你看誰回來了。」裴鬧春一進門嗓門就挺大,他知道父親想孫子了,可出乎他預料,裴正雄在看到孫子出現時竟然沒笑,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別開了臉朝著寧世清就笑:「你是寧同學吧?來來來,進來坐坐。」

  這是什麽情况?裴鬧春迷糊地看向兒子,而裴少陽只是低頭悶笑,絕不抬頭。

  裴正雄同寧世清客套了好幾句,挺熱情,又是叫張伯幫著準備茶點,又是關心在外的留學生活,却怎麽都沒看孫子一眼,裴少陽早就被偷偷掏出了手機,戳進了某人的朋友圈,果不其然,看到那條前兩天還在朋友圈已然消失,他是暗暗笑得肚痛。

  寒暄了幾句,裴正雄看出兩人疲憊,便也勸著二人上樓先好生休息,他特地把寧世清的房間安排在裴少陽隔壁,只怕寧世清不自在。

  目送著兒子上樓,裴鬧春正要和父親搭話,却見裴正雄忽然起身,衝著他惡狠狠地一記眼刀,而後頭也不回地走上樓去。

  等等,我做錯了什麽?背鍋俠裴鬧春幷不明白,在他面前總是乖巧可愛的兒子,背著他偷偷地做了什麽。

  裴少陽陪著好友聊了幾句,便要他先休息,每回從國外回國,倒時差就是個大問題,他才出房門,就見著手機亮起提醒,是爺爺發來了信息,要他到對方房中去一趟,裴少陽自是沒什麽顧忌,連衣服都沒換,便往爺爺房中走了過去。

  「爺爺,我來了。」裴少陽探出了腦袋,笑得調皮,擠眉弄眼,「爺爺,你不是還和我生氣吧?」他好像不知不覺地從爸爸那學了不少「壞毛病」,像是和爺爺開玩笑這樣的事,他以前可從來沒做過。

  「好的不學學壞的,跟你爸學的嬉皮笑臉。」無辜被cue的裴鬧春在樓下打了好幾個噴嚏,默默地吃了個感冒藥。

  「好好好,爺爺什麽事情呀?」裴少陽立刻立正敬禮,一副乖巧模樣。

  「……我有事想要和你說。」裴正雄板著臉,忽然正經,這要裴少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是要說邀請函的事情嗎?可接下來爺爺說的這些,却要他越發地震驚。

  「等等,我理一理。」裴少陽坐在了爺爺床邊,和裴正雄面面相覷,在開始,爺爺說這話題時他只覺得尷尬,不自在,可越聽,他越是跟著爺爺的思路走。

  「行。」裴正雄也挺嚴肅。

  裴少陽的手按著額頭:「爺爺,你的意思是,爸這段時間來從來沒有過夜生活?甚至娛樂生活也少了很多?」他遲疑,「也許是因爲我?找我聊天?」

  「我也想。」裴正雄嘆氣,「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是不對勁。」裴少陽在國內時,圈子裡就有不少同齡朋友「混」得開,到國外,沒有家人束縛的同學更是爲所欲爲,他也能明白爺爺的擔心,「可我覺得爸爸沒有這個迹象……」

  他遲疑著回憶,說服著爺爺:「你看,爸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少動手機,平時出去身邊都跟著人,我們也沒聽到什麽風聲。」

  「我也是多疑,就當是個預防針吧。」裴正雄好幾回想直接和兒子開口問,可却又把話憋回了心裡。

  裴少陽遲疑了很久,忽然放鬆地笑了:「可是爺爺,爸爸要是真的找到一個合適的人,不也很好嗎?」這段時間來他的心態改變了很多,如果從前,爸爸有了想要結婚的對象,他恐怕會覺得麻煩吧?擔憂公司的經營、未來繼承權的分割,也不想接納另一個人進入這個家中。

  在現在,他依舊……會難過,可會爲了爸爸接受這件事,爸爸一個人,也很寂寞吧?

  聽到孫子這番話,裴正雄心疼又欣慰:「我也很迷茫。」他苦笑,「你爸呢,是個沒定性的人,要是以前的他,我只怕他又霍霍了一個姑娘,害了一個孩子,現在的他,知道關心兒子,也對你負責,作爲一個父親,我很欣慰,可同時,我也希望他能多多的彌補你。」

  裴少陽笑了:「哪有什麽彌補,爸沒有欠我什麽。」也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之前可還想過怎麽偏偏是他的父親這樣的話題,可現在却能釋懷,「爸爸也應當幸福。」

  爺孫對視,眼神中寫了太多的東西。

  裴正雄忽然大笑,眨了眨眼:「不過目前你爸也沒什麽迹象對不對?我們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現在看來,只是你爸改了個性子罷了!」

  這回反到時候裴少陽露出了憂心忡忡的眼神:「不過爸怎麽忽然改了呢?」家裡沒發生什麽大變故,也沒出什麽事,現在爺爺身體硬朗,經營公司,他在外求學,爸爸也應該能自由地追求自己的「快樂」了吧?無論是要繼續曾經的享樂人生,還是想要找個人安定下來,都很正常,這突發的改變,都應當是有迹可循啊?

  二人商量了半天,最後達成共識,决定等開幕式結束後,好好地問裴鬧春一回。

  ……

  陽春汽車博物館的外觀,融合了裴少陽和裴鬧春請來的國內知名設計院的意見,銀色的外觀,流綫型的造型,充滿了科技感和未來感,宣傳影像中,特地俯拍了圖片,博物館在其中尤其突出,而連續發布了一個多月的新聞,也引來了許多流量,博物館中大部分車是裴鬧春自行準備的,還有少部分是同朋友簽訂了協議,借來的豪車,其中不少有著國內首輛、國內唯一、世界前列的名車,數量之多,超乎人們想像。

  裴鬧春請來的活動公司早就事先搭建好了場地,隨著邀請函上時間的到來,門口已是豪車林立,單單看外頭的車,都可以舉辦一場小型的車博會了。

  裴少陽同寧世清坐在台下,脖子上挂著相機,已經拍了不少照片,他看著在前頭招待來賓的父親,臉上始終挂著笑,爸爸再三邀請他和世清一起剪彩,兩人都沒這個想法,更希望在台下觀看全程,他也沒多爲難,前排的主要嘉賓,有不少是裴少陽眼熟的,像是他的爺爺、爺爺的幾個好友還有幾位領導。

  時間一到,剪彩便正式開始,沒搞什麽繁瑣的流程,畢竟這終究只是個私人博物館,禮儀小姐送上了剪刀,在音樂聲中,剪彩落幕,陽春汽車博物館也正式揭牌,投入營運。

  「你爺爺今天挺開心。」寧世清看著前方,裴家是他看過的最像「普通人」家又最不普通的家了,普通在,一家人之間互相照顧、體貼,互相珍惜,不像是其他的豪門世家,還有什麽爭産糾紛,不普通的地方則在於,這一家人像是顛倒過來一樣,全家繞著裴鬧春轉,看似天天兒子開玩笑、父親說壞話的,可實則全都寵著他,這大概也是裴伯伯這把年紀還能保持天性的原因之一吧。

  「我也很開心。」裴少陽又拍了兩張,照片裡的爺爺紅光滿面,笑得真摯,比當年裴氏集團上市時留下的影像裡笑得還開心,他還拍了旁邊的張伯,滿臉感動,認真鼓掌,甚至偷偷擦了眼泪,就連他,看著此情此景,也有幾分觸動。

  這是爸爸的事業,這是我爸的事業。

  就算玩,也要玩出花來,當然對於裴少陽來說,只要爸爸玩得開心就好,他會更努力,要他爸爸永遠有底氣玩,有底氣花錢,此刻的他,後來的他,從未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倒置,只是發自內心的堅定。

  裴正雄老當益壯,前頭還在和朋友客氣,這博物館的大門被正式推開時,却當仁不讓地高舉門票走在了第一位,他身後緊緊地跟著張伯,張伯深諳降低存在感的技巧,跟在爺爺身後,也迅速進去了,什麽自家兒子的博物館,他們自己人可以晚點去?他們倆老了,聽不見也聽不懂!

  「走吧。」裴少陽拉起好友,博物館已經正式開館,門口驗票處人可已經不少,他帶著好友,走進這個爸爸建造的奇妙世界。

  由於家世不菲的原因,寧世清一直自愈自己見多識廣,可在真正進入其中的時候,他却被驚嘆了。

  博物館的展區主要分成四個,地下層主要是用於展示汽車的歷史演變,從最早的「車」,無論是馬車、牛車還是其他,一步步演化成汽車,採用的是3d投影技術,明明知道眼前沒有實物,却能看見駕車人的衣服隨風飄動,乘車人往觀衆這看來的好奇眼神,內設5d汽車類電影、紀錄片影廳。

  一層則是以展示汽車實物爲主,以汽車的類型進行劃分,算得上是汽車愛好者的天堂。

  二層有個簡單的名字,叫做「裡」,是將汽車的每一個零部件拆開,不同型號的發動機、大大小小、花紋不同的輪胎……車像是被肢解了般,一個個細節展示在這,同層有裴鬧春特地找人合作做的vr版汽車組裝游戲,對於改裝車達人,這是個巨大的誘惑。

  三層的名字是「未來」,展示的是衆人對未來汽車的幻想,裴鬧春合作的科技公司,在這留下了不少他們异想天開的夢,包括裴鬧春也給出了「意見」,有類似平衡車一般的電動汽車,有像是變形金剛般會自動變形的汽車、有圓盤形更像是飛碟,說是汽車有些勉强的工具……墻是黑的,應當是內置了不少小燈,走入其中,像是進入了銀河,絲毫不覺得昏暗,同樣,這一層也有專門的「未來設計器」,外頭還貼了廣告,如果設計被採納,得到最多觀衆贊賞,將收穫一筆獎金,已經有不少人躍躍欲試了。

  四五層開始,則相對商業化,博物館到這兩個位置的電梯是單向的,只能上不能下,而四五層嚴格來說,不能算是博物館的範疇,他對外開放,可免票進入,其中四層是汽車主題餐廳——分爲兩家,一家是旋轉餐廳,座位可整體移動,適合比較喜歡新奇東西的人,另一家則是固定造型,在餐點和器具上取巧的餐廳,適合不愛嘗試新東西的人。

  五層是「文化創意園」,內出售汽車博物館周邊商品,綫上同綫下同價。

  寧世清陪著好友看完這一切,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感慨:「你爸也挺會賺錢的……」他默默地吞回了騙字,只要能保持住流量,他還真不覺得這是個會虧錢的項目。

  「……誤打誤撞吧。」裴少陽迷茫地抓了抓頭髮,,「我爸最煩做生意呢,我們都拿他沒辦法,他盡喜歡玩了。」

  寧世清瞅了好友一眼,他怎麽覺得,對方幷不是「沒辦法」,只是衝著裴叔叔呢。

  「你要不要去別的地方玩一玩?」寧世清打算去看場5d電影,他不是愛玩的性子,但是今天這些東西確實引起了他的興趣,要他也跟著投入其中。

  「行,我去自己逛逛。」裴少陽沒有非得朋友陪著的習慣,他送寧世清到了影廳門口,確認了結束時間,便打算去找父親一趟,今天可還沒和他說恭喜,他回憶著之前父親給他看過的設計圖,在五樓文創區旁邊的角落裡,有父親的私人辦公室,他徑直往上走,辦公室處於一條狹長的走廊中,他遠遠地看見,爺爺站在那,不知道在做什麽。

  「爺爺,你在幹嘛?」裴少陽剛想招呼,却看見自家爺爺動作迅捷地做了個「噓」的手勢,他立刻閉上了嘴,下意識躡手躡脚地凑了過去,這才聽到虛掩的房門中正傳出聲音,他眯著眼聽了會,認出了是鄭叔叔和爸爸,而後,嘴巴越長越大。

  ……

  「老鄭,你到底什麽事呢!」裴鬧春坐在沙發上,萬般無奈,他這位好朋友,對他可太好了,說起這些事情來,真是一把辛酸泪,老鄭這段時間每次把他騙出去,又是什麽牛鞭湯、又是韭菜羊肉的,凡是和那什麽有關係的東西,恨不能全都灌進他肚子裡,就前兩天,裴鬧春還流鼻血過。

  「老裴,你這博物館,好。」老鄭竪起大拇指,先誇再說。

  「……有話直說,拍馬屁是沒有用的。」難道是要借錢,裴鬧春有些迷茫,老鄭家和他們不相上下,沒聽過要破産的事情呀。

  老鄭走來走去,終於狠心說出了口:「老裴,你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懂得那個道理。」

  「什麽道理?」

  「良藥苦口利於病……」

  老鄭的話剛落,裴鬧春就扶額:「所以又要給我什麽藥,我吃還不行嗎?」沒事,頂天了就是流鼻血,他氣血旺盛,不怕。

  「這不是還有下一句嗎。」老鄭咽了口唾沫。

  「你是說那什麽忠言逆耳?」

  「不是……我的意思呢,是做人不能諱疾忌醫。」老鄭一咬牙,說出了心裡話,像是閥門被打開,滔滔不絕了起來,「鬧春,這不是我說,咱們有毛病就看,我們都是男人嘛,彼此之間有什麽好忌諱的,我帶你去看病!」

  門外,裴正雄的身體晃了晃,臉色一下有些白,裴少陽忙扶住了爺爺,二人心中均是有了可怕的答案,爲什麽父親突然變化這麽大?爲什麽他忽然待在家裡修身養性。

  是腫瘤,還是什麽?二人不約而同在心裡盤算起能利用的人脉,想找的醫生。

  屋子裡頭對話還在繼續。

  「我不去,我之前和你說過了,我不治了,就這樣了,這都是白用功!沒用的!」

  裴正雄伸手支住墻,想推門闖進去拉兒子去看醫生,又不敢進去,他,怕啊!

  「怎麽會是白用功呢?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什麽病治療不好。」老鄭苦口婆心,他可不能理解有了那毛病不去治療的人,多傷男性自尊心?他知道今天這勸告,沒准要和朋友撕破臉,可要他做甩手掌櫃,他做不到。

  「這個病,治愈率幾乎爲零。」裴鬧春恐嚇好友,却不知道他隔空恐嚇到了在門外的那兩人。

  「不會的,我找了好幾家醫院,他們宣傳材料上都說了,配合治療一定能成功。」老鄭努力說服,「我還找了不少中醫呢!你要不想看西醫,我們看中醫。」

  「我這把年紀了,沒必要了。」裴鬧春真是要被老鄭氣死,這不是被逼犯罪嗎?到時候009反手給他來一套河蟹套餐。

  裴少陽抿唇,心情極糟,他恨不得駡爸爸一頓,什麽叫這把年紀了,沒必要了?

  「老裴,你能不能聽我一句勸?就好好去治病,像是我要了你的命一樣。」老鄭氣得要死,「你放心,我絕對幫你保密。」

  裴正雄開始回憶鄭家長輩的電話,這混蛋!這麽多年認識了,鬧春生病居然幫忙瞞著,要是兒子出了什麽事,他!

  裴鬧春往門那邊走,手還被老鄭死死抓著,對方面目猙獰,大聲要求:「你聽我話,就去醫院做一次檢查,如果醫生真說沒辦法了,那我再也不爲難你了。」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裴鬧春怒氣衝衝,用力甩開老友的手,憤怒地道:「老鄭,不就是我不行了嗎?有什麽大不了的,你怎麽就非逼我去治病,難道我不行了這輩子就完了?」

  裴少陽眼睛有些酸澀,眼泪都快掉下來了,遲鈍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幷沒有覺得不對。

  「我是把你當朋友才要你去!」

  「我也是把你當朋友才和你說的!」裴鬧春氣得不行,邊開門便說,「對,我不行了,我不舉了,我都快五十的人了,這咋了?還非得天天一夜十三郎才行啊!」說到這,他一把拉開了門,看見了正在外頭眼巴巴站著的二人組,空氣一時凝結,尷尬的氛圍不斷擴散。

  老鄭結結巴巴:「……裴叔叔,少陽。」該不會被聽到吧?好友這事情可隻和他說了,他恨不得給自己來倆大耳刮子。

  這種時候,裴鬧春尷尬地扯出笑,對視著兩人,腦海飛速地跳躍著解决方案,而後一個又一個的劃掉,他要何去何從?

  裴正雄往前一步,手緊緊地抓住了兒子的手,滿眼倉惶:「兒子,你不會不行的,你要相信爸。」他眼角甚至有隱隱泪光閃爍。

  裴鬧春被弄蒙了……他找錯了理由嗎?原主都快五十歲的人了,行不行有這麽嚴重嗎?甚至還把爸爸搞哭了?再說了,這行不行的,相信他有什麽用?

  正當他糾結著要怎麽回答時,情况忽然發生劇變。只見裴正雄忽然一怔,他握住兒子的手緊了緊,下意識往下一看,又看著兒子,再度說了一遍:「兒子,你不行了?」而後竟是——笑出了聲?甚至連旁邊的裴少陽也笑了起來。

  ……等等,這是什麽爹?這是什麽兒子?裴鬧春陷入了對人生的的質疑,是原主做人失敗還是他做人失敗,怎麽這不行了,一家人都這麽歡天喜地的。

  「爺爺,爸爸沒有不行,他是不行了!」裴少陽激動得差點跳起來,衝著爺爺比劃,裴正雄也跟著點頭,笑挂到了耳朵邊。

  這繞口令又是說什麽?

  站在後頭的老鄭恨不得把自己縮在墻角,感覺自己這是見證了一場家庭倫理大戲!

  裴鬧春面無表情地看著兒子和父親上下打量著自己,手還不停地摸索來摸索去,開心的樣子,活像他是宣布懷孕了而不是不行了。

  一定是原身的錯,不是他的錯。

  「等等,兒子,你不行了?」裴正雄忽然停下動作,驚愕地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和裴少陽眼神對視,其中有了然,有驚訝。

  至於再說一遍嗎?被說了千萬遍後,裴鬧春只得點頭:「嗯,有一段時間了。」他還能怎麽樣,他也很絕望啊。

  很快,三人坐下,總算理順了思緒,裴鬧春這才知道,就在剛剛他和老鄭你來我往互相進行攻防大戰的時候,自家老爹和兒子究竟在外頭腦補了什麽,怕是兩人上輩子都是苦情劇編劇出身!

  裴正雄知道自己剛剛鬧了烏龍,握住了兒子的手,再三保證:「鬧春,咱們可不能諱疾忌醫,老鄭說的對,不管怎麽樣,我們還是要去看看,畢竟這也是身體的一部分嘛!我會叫人幫忙保密的。」即使在說這事,他臉上的笑容都壓不下去。

  親爹,裴鬧春冷漠地看向後頭,裴少陽居然也在傻笑,得,還有個親兒子。

  等等,裴鬧春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往後坐了點,拉開和父親的距離:「我不去看。」

  裴正雄這下展現出大家長的色彩:「你不去也得去。」

  ……行。

  裴鬧春在心底,顫顫巍巍地呼喚了那個名字:[009,你在嗎?]

  009出現得很快:[尊敬的宿主,很高興能再次爲你服務。]裴鬧春就搞不明白了,怎麽這機械音還帶嘲諷音效的呢?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心裡有鬼吧。

  他看著抓住他的手不放的父親,認清了慘淡的人生:[009,請給我來一顆克制**丸。]他何苦立下flag呢?

  009忽然雀躍:[好的宿主,根據此前簽訂的協議,相關輔助工具將在考試完成後統一扣除信用點,是否確認?]

  [確認。]裴鬧春總覺得,有什麽隨著這一生確認,在這個世界中離他而去了,爲了個考試,他容易嗎?

  009的聲音幽幽:[宿主,我想送給你兩個字。]

  裴鬧春覺得不會聽到好話,可好奇心依舊要他問出了問題:[什麽?]

  [真香。]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2
31、富不過三代(十九)~(完)

  「裴總, 您今天的行程安排到下午四點結束,目前我們這邊收到兩個晚餐邀約……」一身正裝,身材纖瘦的女秘書拿著記事本站在辦公桌對面,一板一眼地和領導確認著行程。

  「晚餐邀約都推了,我今晚自己有安排。」坐在老闆椅上的是個青年男子,黑色的簡約西裝, 剪裁利落, 溫和又冷冽的氣質矛盾却同時存在, 他剛從文件中回神, 抬手同秘書示意,他是裴氏集團新上任的總裁,裴少陽, 就在前段時間, 他剛畢業回國, 老裴總便宣布退任,絲毫不戀權,將集團大任交給了這位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小少爺。

  在對方剛上位時, 集團內部是存在爭議的,一是擔心對方年紀太輕,壓不住場又沒有經驗,青年人衝動,帶著集團走錯路;二是……當年另一位小裴總,可是在集團裡引發過腥風血雨的, 留下來不少匪夷所思的小故事,至今那些傳說還要人津津樂道。

  只是老裴總在公司頗有權威,這幾年又著重在回收股票,幾個平日意見多、有苗頭的股東已經被驅趕離開,哪怕有意見,也撼動不了對方的决定,只得服從,觀望發展。

  可沒想到,這位裴總一上位雷厲風行,殺伐果斷,决策利落,還沒小半年,集團穩定多年的利潤率就有抬頭的傾向,業內幾位金融評論員對裴氏的股票也一派看好,在市場上股價是一路飄紅。

  秘書白晶是b城大學畢業的,長相清秀,她被裴少陽一路提拔,現在已經是第一秘書:「裴總,那晚上的晚餐需要陪同嗎?」她這話不逾越,由於裴少陽一直單身,有不少需要女伴的私人聚會她會一起參加,當然,加班的費用裴氏自是不會小氣。

  裴少陽笑:「不用,今天是私人事項,我要去見個好朋友,白秘書,你可以準時下班了。」工作上他保持嚴肅,工作之餘是個隨和的老闆。

  白晶點頭,確認完畢後就到外面,難得有空,她打算約閨蜜出來玩一趟。

  辦公室的門被牢牢關上,裴少陽想起什麽,打通了視頻電話,在看到電話那頭場景時,他下意識臉一黑,單手拿手機,另一手扶額,又氣又無奈。

  「我說爸,你又帶爺爺去幹嘛?」

  作爲參考,此時的b城是初冬時節,氣溫早就到了零下,暖氣已經開啓許久,出門在外的行人身上已經是羽絨服、秋褲、棉褲n件套,唯有在回到暖氣房中時才會覺得重獲新生。

  而此刻在視頻那頭,隱約能從邊角看出背景是沙灘海岸,陽光正好,拿著手機的那中年男子帶著個黑色墨鏡,穿著白t短褲,一下看起來年輕了幾歲,而坐在他旁邊,同樣往手機鏡頭這看的人則年紀大了,看得出頭髮是染黑的,身材保持得還不錯,穿著老人衫,半長中褲。

  裴少陽回國不久,就接過了公司的擔子,雖然這幾年在他的求學過程中,爺爺始終沒忘記讓他提前熟悉公司業務,可實務畢竟不同,剛開始,他是忙了個天翻地覆,爲了節約出行時間,他便住進了公司後側距離五分鐘不到的小區裡,只有周末才回家住,他也就幾天沒有回去,怎麽就和爺爺、爸爸一個在夏天一個在冬天了?

  「少陽,我和你爺爺出來避寒呢!」裴鬧春開心地衝著鏡頭揮手,「我們現在在s市,我找朋友借了游艇,晚點我們去海釣!」

  「所以,你們倆跑那麽遠,也不和我說一聲?」裴少陽莫名地有些委屈,這是人乾事嗎?他還在公司當牛做馬辛苦打拼呢,他們就這麽話也不說一聲地跑了?爸爸這樣也就算了,爺爺居然也跟著,「爺爺,你怎麽跟著瞎胡鬧呢?」裴少陽莫名覺得這話挺熟悉,以前爺爺是不是總這麽說他跟著爸爸瞎跑?

  裴正雄接過了手機,不太自在地錯開眼神:「b城太冷了,你爸怕冷,我們就到外面休息一下。」他心裡虛,不敢承認,事實上自打他卸任回家,就每天陷在裴鬧春的糖衣炮彈之下,少陽不在家不知道情况,其實他跟著鬧春幾乎玩遍了b城周邊,什麽爬山溫泉看楓葉,應有盡有,周邊玩膩了,這不是就往外發展了嗎?

  裴少陽眼睛一眯,他怎麽覺得爸爸和爺爺有什麽事情在偷偷瞞著他?可找不出破綻,他也就不好追究:「爸,爺爺,我在公司裡可辛苦了呢。」

  「辛苦了少陽,那你要加油哦。」裴鬧春給出了沒有靈魂的鼓勵,他倒是理直氣壯。

  得,這是親爹,不能駡。「你們跑那麽遠,我也會擔心的。」

  「放心,我們帶著醫生呢。」裴鬧春不以爲然,「少陽,我和你爺爺還給你準備了不少禮物呢!」

  裴少陽無奈:「爸,你走了這汽車博物館要怎麽辦?上回回家你不還說國內有一家汽車廠想要和你合辦副綫公司嗎?」

  陽春汽車博物館這個項目,裴少陽和裴正雄都沒看好,隻抱著讓裴鬧春開心,有一個屬￿自己的事業的想法,可哪想,這博物館一開,是蒸蒸日上,一日千里。

  汽車博物館展品之全、內容豐富、展區新穎,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游客,甚至還引來不少微商網紅,交錢排隊找跑車、豪車拍照,用來發些x總喜提愛車的文案,可但憑藉此,也只不過做到收支平衡罷了,真正賺錢的是裴鬧春帶著些玩樂想法搞出來的所謂科技文創園——以此爲根基演變出的各項周邊盈利産品,賺得是盆滿鉢滿。

  就說僅在綫上旗艦店和綫下售賣的汽車型智能産品,什麽陽春精靈、自動掃地機,都已經升級到了三四代,裴少陽在國外的朋友,甚至還委托他代購了一台智能除草儀遠渡重洋,開發出來的,專爲行動不便人士提供的助力車廣受好評,評上了個國家公益項目獎金,獲得了相關的政策支持……連邊邊角角,沒什麽科技含量的,模擬微型汽車組裝套裝、博物館模型、中型兒童自動車這類的周邊銷量都逐日攀升,甚至不少還成了必備的網紅玩具。

  周邊産品熱賣的同時,陽春汽車博物館也漸漸自成了一個大ip,一開始是裴鬧春影視圈的朋友來借些車出去擺拍、做道具,他交友廣闊,不好意思拒絕;再然後,有前來看道具的導演看上了場地,租住拍入電影,效果非凡;更後來,裴鬧春和朋友酒桌喝酒,一時興起,直接投錢拍了部博物館電影,直接將進入博物館的奇妙旅程拍成了電影——當然,這電影在上映前,被知情人稱爲人傻錢多的玩具,可沒想播出之後,竟直接獲得了暑假檔的票房冠軍,一舉收穫高額利潤,在國外也斬獲不少票房。

  科技文創園裡的員工,仗著裴鬧春這麽個「傻」老闆,盡是發揮自己的想像力,自由飛翔,幾輛概念車在博物館一經展出就引發了軒然大波,國外的廠子倒是看不上,可國內的汽車廠已經來了好幾家,同意讓文創園科技入股,共同研發「陽春」牌下的未來概念系列車。

  裴少陽就眼看著自家爸爸在那咋咋呼呼,想起什麽是什麽,經常把异想天開的主意投入運行,他兜裡有錢,又不怕虧,自是肆無忌憚,可誰都沒想到,他的這些想法,落到現實後,創造出的利潤一個比一個高,他看過一篇八卦富二代的文章,其中是這樣形容裴鬧春的:「在玩樂中創業,在莫名其妙中成功,會走路的玩具家,活著的人間錦鯉。」

  文中這樣寫到:「當你聽說有個富二代,好好的集團不接班,要去做什麽博物館、展覽館,你會覺得他傻;當你知道有個富二代,接手了國內出名的燒錢科技團隊,你會認爲他錢多了燒著手;當你瞭解有個富二代,忽然進軍娛樂圈,一擲千金要拍電影,你會猜測他是在做幕後金主,想要捧紅某位女星……」

  「以上,我說的所有傻子行爲,全都是同一個富二代做出來的,他做的博物館,叫做陽春汽車博物館,流水驚人,今年主題游樂園已經投入動工;他養的燒錢團隊對他矢志不移,國外某汽車品牌巨資挖人沒有成功;他投拍的電影,一個女明星都沒,主角是車和影帝,獲得年度票房之冠。」

  那時還在國外的裴少陽,看完這篇洋溢著水軍特色的文章,再三確認了落款的名字,他甚至覺得這像是爸爸高價買的水軍,不過轉念一想,他爸不就是這麽「奇怪」地成功了嗎?不過成功也罷,失敗也罷,他都是爸爸的後盾,始終在這。

  裴鬧春在視頻那支支吾吾了半天:「公司裡管事的人挺多,又不是非得我做主是吧?再說了,那汽車廠我不喜歡,態度不誠懇。」來尋求合作的是家合資企業,對方態度不是很誠懇,要裴鬧春一下打消了念頭。

  裴少陽還想再勸,想了想,也放弃了這個想法:「爸,你開心就好。」這博物館本來就是爲了讓爸爸開心,又不是爲了盈利,「那你們把張伯一個人丟在家裡了?」

  他這話一說完,那不太大的視頻框裡又出現了一個腦袋,張伯難得脫下了他那身西裝,穿得輕便,對著鏡頭招著手:「小少爺,我在這,我和老爺、少爺一起來了。」

  哦,裴少陽扯扯嘴角,非常無奈,這倒真是走得整整齊齊,他半是無奈半是好笑:「那你們好好玩,玩得開心,注意安全,要是不舒服得記得休息……」

  「放心。」裴鬧春做手勢保證,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兒子,不和你說了,我們先出海,晚點回來再聯繫。」

  裴少陽一句好還沒說出,視頻已經被無情的爸爸挂掉,那三人組已經不見踪影,他低頭,悶悶地笑了起來。

  雖然是冬日,今天b城的陽光也正好,透過窗戶折射過來的光,照在了裴少陽桌上的相框處,那是一張挺新的全家福,去年春節時候在家裡拍的,照片裡裴鬧春坐在正中間,穿著一身紅色的毛衣,左邊攬著兒子,右邊攬著爸爸,後頭則站著張伯,四人對著鏡頭齊齊大笑。

  每次累了,他就看看照片充電,別人是爲了中華崛起而讀書,他也算爲了爸爸的悠閒、爺爺的放鬆而努力吧?他手輕柔地拂過相框,笑容同樣溫柔。

  ……

  行程的時間點卡得很好,下午四點,預先安排好的行程準時結束,裴少陽回到辦公室,開始對著手機發送信息,確認好時間位置後,便直接出發,這也是身爲集團總裁的特權,遲到早退不用扣錢。

  這個點不堵車,裴少陽到了位於城南處的一家私人菜館,他一進屋便脫下身上的大衣,屋內暖氣開得很足,要人渾身暖洋洋地,他是熟客,服務員也不用他開口,便引在前面,帶著他徑直走到了他長期預定的包厢。

  「菜我已經點了,等等……五點的時候上菜。」裴少陽看了眼手錶,和服務員確認過上菜時間後,便稍作放鬆地靠在椅背,刷起了微博。

  進入信息時代後,一切消息傳播都异常迅捷,富二代走到台前也非少有的事情,甚至還有專門的八卦賬戶,用來分享他們的八卦消息,裴家對裴少陽一直保護得挺好,一直到他繼任,才算是正式走到台前,由於他年紀輕,外貌俊朗,剛上任沒多久,就引發網路頗多關注,甚至還莫名得了個「最帥富三代」的稱號,當然,對於這個稱號裴少陽是敬謝不敏的。

  他最初關心這些消息,還是因爲他爸爸的那些驚人傳聞,有時他心情不好,時常拿這些來笑笑,頗覺有趣。

  「hello,傳說中的最帥富三代。」他正看得挺起勁,門被人打開,略帶些沙啞的男聲響起,倚靠在門那的男人身上穿著灰色的毛衣,臉上挂著笑,是寧世清。

  「連你也笑我?」裴少陽起身,不客氣地往好兄弟身上就是一拳,他回國時間比較早,寧世清留在國外又待了段時間,這回是寧世清被家族委任到b城分公司來鍛煉,兩人前幾天就開始約時間了。

  寧世清故意捂著胸口,裝作挺疼:「不得了了,少陽你這繼承家業了,狐假虎威啊,居然還帶打我的。」他裝也裝不久,立刻到旁邊坐下,「對了,裴爺爺和裴叔叔最近怎麽樣?我想著這回有空,看看他們。」這幾年,他沾了好友的光,和裴家幾位長輩來往挺密切,每回回國都要帶點禮物,見個面。

  「他們啊……」裴少陽無奈,「出去玩了唄。」

  「去哪玩?」寧世清驚訝,「裴爺爺也去了?」他對裴爺爺的印象可是個十足工作狂,幾回跟著少陽回國,基本都是裴叔叔帶著他們瞎胡鬧,東奔西跑的,裴爺爺絲毫不受影響,每天準時上下班,就連他們坐在沙發上看狗血連續劇的時候,都能同時和集團下屬視頻電話。

  「s市,說是這裡冷。裴少陽無奈聳肩,看了眼時間,「這個點,估計在海上還沒返航呢。」他看見寧世清好奇的眼神,「在海釣呢。」

  寧世清笑得不行,這還真是畫風突變:「就留了你一個?」他幸灾樂禍,「裴叔叔和裴爺爺也真是挺放心你,沒交代什麽?」

  裴少陽沒回答,這哪有什麽交代,就連他當初接任的時候,他爺爺也沒說什麽,倒是爸爸支支吾吾在那蹲了老半天,扯著他袖子同他說什麽辦公室戀情明令禁止之類的話。

  這也要有空才能戀愛吧?裴少陽冷漠臉,他這天天工作累得不行,倒是真應了爸爸當初說過的那句話,想耕地也有心無力。

  時間掐得剛好,外頭的服務員已經將叫好的菜盡數上了桌,這家私房菜在b城很有名氣,味道無可挑剔,服務員貼心的關上門後,兩人便開始正式地享用這頓大餐,也互相聊聊彼此的近况。

  「……反正大概就是這樣了。」裴少陽簡單概括了家裡進來的情况,包括了爸爸的事業、自己在公司經營的情况,寧世清同樣推心置腹,把近來發生在他身上的種種事情和盤托出,二人互相提點意見,交代點別的事情。

  眼看飯菜被吃得差不多了,寧世清和裴少陽的手機忽然同時發出響聲,是國內知名財經人物雜志公衆號剛剛的推送消息,上頭清楚地寫著:「傳承與創新,富三代的責任和前行,採訪裴氏集團新任總裁裴少陽。」雜志很有名氣,採訪要求一發來,裴少陽便同意了,上周剛接收採訪。

  「不錯呀。」寧世清絲毫沒嫉妒,調侃地看了眼好友,立刻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不時把肉麻的語句大聲念了出來:「裴少陽在同齡人還在玩耍的年紀,就已經知道自己肩頭承擔的責任,有家人作爲後盾,多年的培養,接過擔子的那天,他格外從容,像是往前一樣……」

  嗯,倒是真從容,寧世清記得,那天他害怕好友緊張,第二天面對集團員工出洋相,打了個電話打算嘮嗑,視頻一打開,却發覺裴少陽和裴鬧春正窩在房間裡一起玩汽車博物館新出的vr游戲,對方將vr眼鏡推到頭頂,皺著眉對他說晚點再說,而後匆匆挂掉了電話,那有個毛綫緊張。

  「裴少陽提到,溫馨的家庭環境給了他成長的動力,爸爸和爺爺互相尊重……」寧世清坐在椅子上,差點笑倒了,裴叔叔的唱作俱佳可不是吹的,每回和裴爺爺的互相擠懟大戰沒個十幾回合决不罷休。

  「美化你懂不懂?」裴少陽想打架了。

  「懂。」寧世清笑得眼泪都出來了,「筆者帶著忐忑,向裴少陽發出了詢問,對方的爸爸裴鬧春,在國內堪稱是最高調又最低調的富二代,他的成功帶著十足的傳奇色彩,只是對方從未接受公開採訪,有許多事情依舊是不解之謎。」

  這話說的,像是裴叔叔多神秘一樣——好吧,寧世清得承認,若是不認識本人,他沒准也認爲裴叔叔是什麽心機深沉,走一步算三步的厲害人才。

  寧世清忽然沉默,而後爆笑:「爲什麽裴鬧春先生會决心投入博物館行業?在未來,他是否會進入諸如藝術品展覽、歷史博物館相關行業呢?」這個問題他也能答,不會,因爲裴叔叔做事全憑愛好,這些根本不是他的喜愛範圍。

  裴少陽扶額,他想起自己怎麽回答的了。

  「不會,這只是我爸爸的個人興趣,沒有考慮過盈利,哪怕是虧損,只要他開心就好。」寧世清拍著桌子,「你這話估計要上熱搜了,只是興趣裴鬧春,不管虧損求開心。」

  「好了好了,別念了啊。」裴少陽當初回答時,面對著採訪人的啞口無言還能侃侃而談,現在他却覺得像是羞耻現場。

  寧世清繞到了旁邊,繼續大聲念:「喲,還沒完呢,虧損這個問題,對於我們的確不成問題,金錢能買到我爸爸的成就感和幸福,對於我和爺爺來說,都算是物有所值。」

  「外界關於裴氏總裁位置的傳言我的確聽過,事實當然不是這樣,我的爸爸不喜歡經商,我和爺爺都一致認爲,他要是不喜歡,沒必要非逼著他承擔,這是越過爸爸選擇了我的全部理由。」

  「好了啊。」裴少陽總算壓制住了難得跳脫的寧世清,他揮舞著拳頭,對方裝作舉手投降。

  寧世清剛關掉文章,忽然反過手機,向裴少陽搖了搖:「這還真不是我立flag,你爸可真上熱搜了。」

  裴少陽挑眉,拿過手機一看,滿是無奈,此刻熱搜第六正寫著他爸爸的名字——#只要享樂裴鬧春#,他點開一看,啞口無言。

  這熱搜最開始是投送到吐槽博主那的一條樹洞,標題叫做「每天都在羡慕我的老闆怎麽辦?」吐槽的人模糊了自己的情况,便侃侃而談講述起了自己的老闆。

  「我的老闆,是某位知名的富二代,他的人生像是開挂一樣令人羡慕,他從小含著金湯匙,想要的東西都有,據傳他的叛逆期持續了很久,反正一直到現在都還沒結束呢,他從不用煩心工作,要做的就是享樂,爲了自己的愛好,投下幾十個億,愛車開博物館的見過嗎?這就是我的老闆,工作後我最經常聽到的話是,這個項目我喜歡,放心做,我投錢,公司開了無數個賠錢項目,財務負責人好幾回差點在老闆面前上吊,請求他收手,老闆却只是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說,沒事,開心就好,當然那時候我想說的是,你開心就好,破産了我們要去哪工作?」

  「可沒想到,這公司竟然搖搖晃晃生存了下來,甚至高速發展,年年利潤再創新高,老闆在給員工發福利上也挺任性,年終獎都是往多了發,就差沒掏空公司了。這兩年,老闆父親退休,按理來說,他該回去繼承位置,可却越過了他選擇了老闆的帥氣兒子,大家人心惶惶,生怕捲入了豪門紛爭,財務以死相逼,要老闆控制花費,是的我們老闆說他喜歡游樂園,要搞個主題樂園,結果老闆悶悶不樂,帥氣兒子居然上門來找了財務,對財務說,別卡著老闆,老闆最近回家飯都吃得少了,天知道那幾天我們老闆他還胖了??最後放下一堆沒填數字的支票,告訴財務,只要他爸開心,他賠得起,可能這就是有錢人的投資方式吧。」

  「說到這我又哭了,我未來的兒子,以後會幫我付旅游的機票錢嗎?這還不是全部,今年有個大項目上門,是真•大項目,預計能收入上億,十億的那種,老闆死活不肯深入談,財務深入逼問,才知道老闆說對方態度不誠懇,他不喜歡?前頭沒說,財務負責人是老闆從總公司挖角來的,對,挖的是自己家的墻角,財務負責人一咬牙,跑去找了退休的大老闆,對方聽完了以後,對他說,沒事,老闆不喜歡就不做了,他又問錢是不是不够,又給了一堆支票,叫財務不要逼老闆。」

  「這就是我們的老闆,對了,先頭還沒說,我發這條吐槽的原因,我們老闆說工作太累了,嗯,他每天十點上班,常常遲到,從不加班,一般隻負責給錢和選擇自己喜歡的項目,大概真的很累吧,他帶著大老闆直奔s市去度假了,而我們還留在公司,流泪上班,老闆的微信簽名是,享樂人生,倒是貫徹到底,我的簽名是一夜暴富,怎麽就不見我暴富呢?」

  這幾乎是指明了在說裴鬧春,一經發出引發無數波瀾,開始還有人質疑投稿人是瞎編,過分誇大,後來有人默默地甩出了一堆截圖、新聞,比如前年裴正雄接受採訪時說的:「我的兒子只要快樂生活就够。」、「錢賺太多也沒用,兒子開心就好。」,還有不少帶著些影射意味的八卦消息,甚至連剛推送的那條裴少陽說的「無所謂虧損」都赫然在目。

  實時的信息不斷在刷新,大多內容重複,一條接著一條——「真情實感的慕了,我也想有這樣的爸爸和兒子。」、「別的爸爸和別人的兒子。」、「誰不想擁有裴鬧春的人生呢?」……

  「這叫什麽?」寧世清靠在了裴少陽身邊,「裴叔叔他啊,是c位出道了,出了名了。」

  裴少陽抖開好友,看了那微博很久,悶笑出聲。

  ……

  裴少陽開著車,今晚他打算載寧世清到他住的公寓那休息,對方才到b城,要住的家都還沒休息,剛到樓下,他就看到大廳那有熟悉的人影,那時爸爸的助理小李。

  「李助理,你怎麽在這?」裴少陽有些迷茫,「有事情你怎麽不提前聯繫我呢?」他沒什麽非要人等的壞毛病,這下有些奇怪。

  李助理從身旁的沙發上抱起了兩個箱子,一個是大的泡沫箱,一個是小點的牛皮紙箱:「小少爺,這是少爺叫我從s市送來的。」

  「s市?你坐飛機回來的?」裴少陽嘴角抽動,這還真是他爹幹得出來的事情,「這裡頭是什麽。」

  李助理點頭:「少爺,你還是回去自己看吧。」他沒回答問題。

  裴少陽趕著讓李助理回去,自己拿過了大的那個,要寧世清幫忙拿牛皮紙箱,一前一後的往樓上去,這泡沫箱尺寸很大,要他連上電梯都挺困難:「這裡頭到底是什麽呢?」

  「上去就知道了。」

  二人進了屋,甚至沒空去換衣服,只是脫下外套,裴少陽坐在地上便先從小的開起,他懶得找剪刀的後果是生拉硬扯,暴力拆遷,一下將紙箱撕開,裡頭掉出了另一個紙盒——看到上頭的聖誕小人包裝,裴少陽意識到了什麽,他小心了點,打開了紙盒,果不其然,裡面是個蘋果,他無奈極了,這是特地從s市搭乘飛機空運來的珍貴蘋果,承載著他父親的珍貴心意,好吧,他不會編了,大笑出聲。

  寧世清站在後頭,笑得前俯後仰,裴叔叔太逗了。

  裴少陽的手機響起來了,他一看,正是裴鬧春打來的:「喂,爸。」

  「少陽,收到我的禮物了嗎?拆開了沒?」裴鬧春像是回了酒店,訂的是總統套房,身處客廳的位置,穿著睡衣,渾身放鬆,對鏡頭招呼。

  裴少陽拿起那蘋果,像父親搖了搖:「收到了。」他想說父親兩句,又沒捨得。

  「世清,你也在啊。」裴鬧春發現了寧世清,笑著揮手,「不知道你要來,沒給你準備。」

  「沒事的,裴叔叔。」

  裴鬧春拿著手機轉了一大圈,找到了放在酒店桌上的聖誕樹:「今天我和你爺爺看到滿大街的小姑娘小男生都買這個,我們倆一尋思,別人有,你怎麽能沒有呢!就給你買了個。」

  旁邊的張伯和裴正雄正在看電視,裴正雄沒好氣,爲自己說明:「聽你爸瞎說呢,我可沒說啊,我不認得外國節日。」他年紀大了,看農曆更多。

  被拆穿後,裴鬧春笑笑,也不覺得不自在:「不管是什麽節日,反正寓意好就行,我看人都說了,晚上吃個蘋果,接下來這一年都平平安安的。」他又轉了攝像頭,只見張伯和裴正雄手上一人一個蘋果,「張伯和爺爺都吃呢。」

  裴正雄瞪了眼不給自己面子的兒子:「我本來每天就都吃水果。」他撒謊不臉紅。

  「是是是。」體貼如裴少陽,很給父親面子。

  「少陽,世清,平安夜快樂,聖誕快樂。」裴鬧春衝著視頻招手,身後的裴正雄眼神瞥了過來,若有若無地也揮了揮手,他保持住了自己最後的倔强:「新的一年要過得平平安安的。」

  張伯忍俊不禁,很捧場:「祝小少爺和寧少爺平安夜快樂、聖誕節快樂。」

  裴少陽笑得開心,他一時衝動,蘋果都沒洗,直接咬了一口,剛想說好吃,臉却下意識皺成了一團,他爸爸果然不會挑水果,這蘋果也太酸了吧?他皺巴巴地說:「爺爺、爸、張伯……」咳嗽了兩聲才咽了下去,「節日快樂。」

  寧世清邊笑邊應:「同喜同喜。」

  「剩下的話回家再說,另一箱子你收拾一下,記得儘快煮了吃。」裴鬧春說完,立刻挂斷了電話,這也是他最近幹慣了的事,要講的事情講完,電話立刻挂斷。

  另一箱子是什麽?裴少陽和寧世清目光相對,二人同時將眼神移向了泡沫紙箱,産生了不祥的預感。

  凡是不好的預感,一定會發生。

  等到打開那大得驚人的泡沫紙箱後,二人相對無言,無奈極了。

  只見那紙箱上頭簡單粗暴地封了一堆透明膠,剪開後就能看到不小各式各樣的冰袋,挪開這些後,總算能看到下面的東西,全都是大大小小,各種品種的海魚,死了沒多久,還挺新鮮的樣子。

  裴鬧春發來了信息:[兒子,這是我和你爺爺下午的一部分戰利品,特地拜托小李提前返航給你送去,和你一起分享我們的快樂~爸知道你收到一定很開心,就不用說謝謝啦,和世清這幾天一起吃了吧!]

  「叔叔他……是個奇人。」寧世清不由自主地竪起大拇指,聊表欽佩。

  裴少陽苦笑,一把抓住了想要偷跑的寧世清:「你想去哪,留下來一起收視魚。」家裡暖氣太足,恐怕這些魚放到明天都要臭了,不收拾又放不進冰箱。

  寧世清逃脫失敗,只得乖乖坐下,挽起手臂,兩個身家加起來百億的人物,在大好的平安夜,沒有約會,唯有眼前的一堆新鮮海魚,誰讓他誤交損友了呢?

  魚兒一隻接著一隻,被二人流水綫處理完畢後送入冰箱,待到收拾完了後,時間剛好過了十二點,城市廣場那烟花放個沒停,倒是挺精彩,不過只要看到那泡沫箱,什麽浪漫情緒,那都是蕩然無存了。

  「聖誕快樂。」裴少陽笑著看好友,這大概是他人生中過過嘴特別的一個聖誕節了。

  寧世清不知今晚笑了多少次:「聖誕快樂。」他時常羡慕好友家裡的溫馨氣氛,不過今天這種過節收拾的事情,他可就不羡慕了,還是讓好友自己享用吧。

  遠在s市,上了年紀的外出旅游三人組已經沉沉陷入夢鄉,絲毫沒有想自己送去的溫馨禮物讓裴少陽和寧世清熬到了半夜——禮物送出去了,就和送禮物的人沒有關係了,就是這樣。

  ……

  後來,裴鬧春被網友們評選爲最讓人羡慕的人,他的玩樂成就堪稱一絕,經營的事業獲得高額利潤,他這輩子算是被兒子寵著、被爸爸寵著,除了部分慣性噴子,沒人說他沒用、無能。

  裴氏集團雖然經歷了不少或大或小的波瀾,可有裴正雄壓在後頭,裴少陽在前决策,平穩度過危機,這艘大船越發地沉穩。

  裴鬧春一度小心翼翼,偷偷跟在兒子身邊,擔憂兒子受到情傷,却發現這輩子的兒子隻把秘書白晶當做工作夥伴,從未動過心,他在小說裡挖掘了半天,才發現兩人的情動,是公司波瀾時的互相陪伴,家庭支離破碎時溫暖的港灣。

  這輩子少了這些東西,裴少陽這個工作狂人,絲毫沒有發覺身邊的漂亮姑娘,而他的好友寧世清,倒是像小說裡說的那樣,在機緣巧合下認識了白晶,同她漸漸地走到了一起,只是這輩子,裴少陽和寧世清的友誼沒有因爲白晶的出現收到波瀾,彼此之間始終是最好的兄弟,寧世清還認了裴鬧春做乾爹,兩家人格外緊密。

  好友結婚後,裴少陽依舊享受了挺長時間的單身生活,他被父親壓著每年放鬆,出去旅游,結識了國外學校後輩,二人經過一段時間後走入婚姻殿堂,幸福一生。

  裴正雄身體保養得很好,一直過了九十八大壽,才在一個夜晚,溘然長逝,無病無痛,裴鬧春呢,也繼承了父親的長壽基因,一直活到了九十,這個頑皮了一輩子的男人,才終於安靜了下來,放開了兒子的手,他的前半輩子沒能好好陪兒子和父親,後半輩子總算補足。

  彼時,裴少陽的女兒已經接過了裴氏集團總裁的位置,同時兼任爺爺裴鬧春汽車博物館的館長,她比裴少陽更有魄力,開始開創屬￿自己的時代,裴家的第四代,已經啓航。

  ……

  [第二考核世界,考核成績合格。]

  [合格了嗎?]裴鬧春有些恍惚,他其實挺擔心,在上個世界,他幷沒有真正變成普羅大衆概念裡的「有用」,堅定的往紈絝子弟的方向撒歡,不帶回頭的。

  [合格了。]009難得耐心地說明,[原身說的有用,從頭到尾,都和外人的意見無關,他痛苦的是,沒能在家族出現危機的時候站出來,在父親和兒子心中,他不止沒用還拖了後腿。]

  [裴氏沒有再出現這樣的危機,而在裴正雄和裴少陽的心裡,他們已經認可了裴鬧春,任務已經完成。]

  裴鬧春略有些悵惘,又很快振作起來,其實是情感封存後的釋然:[009,進入下一個世界吧。]

  [好的。]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2
32、有了後爸就有後媽(一)~(三)

  再度進入黑暗空間, 裴鬧春自詡已有些經驗,却不想這回見到的同上回可以說是天差地別,出現在他眼前的靈魂上了年紀,頭髮半白,皮膚偏黑,身體雖然瘦削看起來却挺結實, 長袖衣服下露出來的手, 全是勞作的痕迹。

  「您好。」那人率先開了口, 討好地笑笑, 眉眼看起來嚴厲,只要沒表情就有些凶神惡煞的臉,此刻挂著那樣的笑容, 顯得局促, 「辛苦您了, 希望您能幫幫我……」

  裴鬧春沒見過這樣的人,對方身上給人的感覺挺矛盾,他點頭,認真傾聽對方講述屬￿他的人生。

  ……

  這回裴鬧春要進入的世界, 依舊是個普通的言情小說世界,故事中的衝突頗多,在當年引發無數熱議,被改編爲電視劇、電影,幷多次翻拍。

  小說的女主遲靚出生在富裕的家庭,父母多年感情不合, 在她小學的時候就選擇了離婚,初中時,父親遲建華再婚,對象單親媽媽周素蓮,對方帶來了和遲靚同歲的女兒周沁,她對這一切充滿了排斥,可進入他們家庭的繼母和想像中的不同,萬事以她爲先,父親也一如既往地寵愛著她,她漸漸對他們敞開心扉。

  唯一遺憾的是,繼姐周沁許是因爲嫉妒,始終和這個家格格不入,她脾氣暴躁,甚至對善良好脾氣的繼母都不知道好聲好氣,遲靚對她敬而遠之,自顧自地過好屬￿自己的日子。

  高中的年紀,青春期的孩子大多有了許多變化,開始在意外表、在意身邊的同學,在意評價,也就是在這個時間,遲靚同家世、學習成績都與自己相匹配的男主徐少涵産生了曖昧的情緒,而繼姐周沁對徐少涵同樣産生了好感,因此發生了一系列的糾葛,當然,這幷不是什麽破鏡重圓的虐戀小說,男女主互相相許後認定彼此,從不動搖,毫無誤會,繼姐周沁則是小說裡常見的壞心女配,雖然試圖插足二人感情,沒有成功。

  小說裡,最後提到周沁的章節,講的是遲、徐兩家一同移民國外,在國外大學讀書期間,周沁便搬出家中勤工儉學,畢業後,將多年積攢的錢打到了繼父遲建華的賬戶後,說了聲感謝,便從此不見踪影,不知去往何處,彼時,這個家中已經誕生了新的生命,周素蓮雖然牽挂女兒,可總不能不顧丈夫兒子到外尋找,便這麽不了了之。

  這個結局,在當年廣受好評,完美貼合了讀者「壞人就要遭受報應」的想法,在他們看來,小說中的繼姐周沁虛榮、貪財,因爲母親再嫁才得以享受優良教育、好的生活,貪心不足,對自身毫無正確認知,明知妹妹喜歡徐少涵還要追求,可以說沒有一點好,唯一能說的過去的,就是小說結束時,沒有自討沒趣的留下,主動離開不再占遲家的便宜。

  而這個標準的反派,惡毒繼姐周沁,便是原身的女兒。

  原身家境普通,從小身體健壯,不太會讀書,初中畢業後就去當了兵,家裡沒什麽關係、也不太懂部隊裡的事情,等到他年紀稍大,便拿著安家費退伍回家,當年的安家費不算太少,可也絕不算多,在房價飈升的h市裡連個首付都不太够,可成不了家,也得立業,父母是焦頭爛額,總算幫他找到了條件匹配的周素蓮,婚後不久,兩老陸續撒後人寰,周素蓮也爲原身生下了女兒周沁。

  兩人文化水平相當,又遇到了當年的改制下崗潮,父母留下的崗位不翼而飛,鬧也鬧過,於事無補,只得找辦法過日子,原身仗著身體好,有底子,找了個高檔小區做保安,工資不錯,只是值班時間長,大多時間不在家裡,而留在家中的周素蓮,經過丈夫的允許,拿錢去加盟了個早餐車,每天三四點天蒙亮就得跑去進貨,一般得賣到九十點才能收工,這還不算,她還得回家照顧女兒,忙得是心力憔悴。

  夫妻分居久了,總會出問題。

  原身不會說話,也不懂什麽討好人的技巧,他只知道在做保安時少花點錢,把錢都留給家裡,却不曉得女人比起錢,更需要那兩句哄,曾經愛敬的丈夫,在周素蓮看來愈發惹人生氣起來,她累壞了見不著人,打個電話想去說兩句,對方却只是悶不吭聲,點頭就知道道歉,道歉能頂個什麽用?

  周素蓮的早點車生意有了點起色,起碼能承擔女兒和自己的生活費,賺的是丈夫兩三倍的她,靜下來時常想,她找這麽個男人圖啥呢?她腦子活,總會想著怎麽賺錢,越發地看不上不知道上進,只守著那破工作的丈夫,想久了,心就變了,女兒初二的時候,周素蓮同丈夫提了離婚,原身不肯同意,窩在家裡烟一根抽了一根,周素蓮只是掐著腰,告訴丈夫,她結這個婚就和守活寡差不多,丈夫見天在外頭,家裡裡外她拉扯,她不樂意幹了!原身杠不過妻子,選擇了同意,妻子堅决帶走了女兒。

  對於原身這樣的男人來說,一棒子打不出個屁來,這輩子就知道像埋頭幹,賺點錢,吭哧吭哧拉回家,沒什麽花花心思的同時,也沒什麽本事,按照後來的話說,就是個標準直男。

  他捨不得老婆,捨不得女兒,可他什麽都做不了。

  周沁和大部分孩子一樣,打小愛著自己的父母,她被放養在家裡,最期待的就是站在門口,等爸媽回來的時候,她知道爸爸在外頭辛苦賺錢,沒空回家,也知道媽媽在家開店累得很,能做的就是給他們端杯茶,乖乖聽話,等著一聲誇,她從不開口要什麽東西,因爲知道爸媽賺錢不太容易,可有一天,她的天忽然變了,媽媽總是走神,憂心忡忡,然後媽媽忽然對她說:「如果我和你爸爸分開,你要跟誰呢?」她不明白,爲什麽要分開,她想過要哭要鬧,可看見媽媽嘆氣掉眼泪的樣子,她便不敢哭也不敢鬧了。

  事情發展得很快,她還沒反應過來,爸爸和媽媽就分開了,她和媽媽一起離開了從前住的房子,離開那天,爸爸穿著那身她一直覺得挺帥氣的衣服,用力地抱著她,然後被媽媽扯開,她被媽媽拉著往前上車,回頭往後看,只見到爸爸始終站在那,越來越遠,漸漸地成了一個點,而後再也見不到了。

  沒了家庭,原身更認真的投入工作,身邊都是男人的環境,最喜歡聊女人,只是他心裡不明白,也還接受不了,他的家散了的事實,他帶著三個人的照片,只要不回家,就能裝作一切如常的樣子,每回賺到錢,他還是像老樣子都打給周素蓮,一是他聽人說要給贍養費,雖然對方沒提,二他知道,周素蓮心裡頭嫌弃他沒用,他想著要是賺多點錢,沒准妻子就肯回來。

  周素蓮是個果斷的人,既然分開了絕不心軟,雖然同處一個城市,她從不鬆口讓原身見女兒,她不想因爲女兒繼續和丈夫糾纏,也生怕丈夫給女兒什麽不好的影響,她能給女兒更好的生活,何必要女兒被原身纏著呢?她告訴原身,女兒也不喜歡她這個沒用的爸爸,和女兒交往沒那麽緊密的原身信了妻子的話,只是趁著放假,偷偷在女兒校門口守著女兒,遠遠看著不敢靠近,這也要周沁覺得,父親不要她了。

  等到周沁初三那年,公司位於早餐車對面的遲建華近水樓臺先得月,侵入了周素蓮的心房,對方讀書多、文雅、重視家人,有自己的事業,人生規劃,他和她的前夫不一樣,總是一身西裝,風度翩翩,很快,她就爲他傾心,决心和對方重新建立家庭,周沁心裡不願意,可隻學會了「懂事」的她這一次,還是選擇了沒吭聲,沉默地看著母親成爲了別人的妻子。

  小說中,女主遲靚自是真善美,事實上,她從未做過什麽大的壞事,可世界上有一種暴力叫做冷暴力,有一種相處方式,叫做排斥,更何况,在有了後爸後,周沁還有了後媽。

  周素蓮愛重遲建華,爲進入對方的家庭,也做出了許多努力,她討好著對方家中所有的親眷,對遲靚如珠似玉般疼愛,甚至不惜委屈了自己的女兒,她最常對女兒說的一句話,便是那:「後媽難當,你要理解媽媽。」周素蓮告訴女兒,做後媽的,但凡稍微對前妻留下的孩子有半點不好,便會引人非議,重組家庭本就不容易,她不得不如此。

  開始周沁是理解的,甚至學著退讓,可時間久了,她發現她沒有那麽大度,她只有媽媽了,可在媽媽的心裡,她却漸漸地什麽也不是,她在這個家,像是一片黑色影子,雖然存在,可即使從她身上踩過去也無所謂。

  遲靚可以纏著繼父身邊撒嬌說她要新的東西,她不行;遲靚考差的時候繼父生氣,媽媽會擋在對方身前說和孩子計較什麽,可如果她考好了,媽媽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說,她讓人丟臉了;遲靚可以肆無忌憚地在房間裡擺出她生母的照片,在飯桌時提到要去見媽媽,可她不一樣,媽媽說爸爸不要她了……

  對方什麽都沒做,只要在她想和媽媽說話時出現,就能奪去所有的眼光,沒人虐待她,遲靚和繼父對她的態度疏離又有禮,所有人只是無時不刻地在告訴她,你不是這家人。

  高中的時候,她從普通初中轉到了遲靚就讀的私立學校,繼父花了不少錢,她在那受到了不少校園欺淩,當然,這欺淩也絕非是拳打脚踢的暴力又或是電視劇小說裡的潑冷水關厠所,大家做的是「冷漠」和「排擠」,說到她,就嗤之以鼻眼露不屑,誰和她稍微靠近,能被全班起哄,她像是身上有什麽病毒,要人避之唯恐不及。

  而這冷漠的欺淩,在她的日記被翻出時,終於到達了**,她在日記裡寫了她對遲靚男友徐少涵的懵懂心思,在被人高聲念出後,她成爲了全班的公敵,遲靚的好友知道她的一切情况,在班裡、學校裡肆無忌憚地傳播,他們人前人後地竊竊私語,說她是保安的女兒,站在她面前開玩笑地說,下回到小區門口,要不要幫她給他爸爸拍張照片?他們問她,現在在遲家的生活是不是很享受,很幸福?

  嘲諷會殺人,周沁一度變得扭曲又失控,她在家裡時不時地歇斯底裡,將母親也推得越來越遠,她聽見母親蹙眉和繼父說:「沁沁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也不知道和靚靚學一些。」是她想變成這樣的嗎?既然大家都沒有錯,那錯的人就是自己。

  周沁沉默,她埋頭讀書,將遲家花在自己身上的每一筆支出記下,只等著有一天還乾淨了,便脫離這個家,她想過即刻離開,却發覺無處可去,她承認自己自私,如果高中還沒畢業就離開家的話,她甚至不覺得自己有生存的能力。

  高中還沒畢業,遲家和徐家便爲孩子們辦理了出國,她偷偷地去找過父親,却聽人說父親已經從小區辭了職,那人還笑說,沒准是回去娶老婆了,知道自己真的無處可去也沒有家的周沁,乖乖跟到了國外。

  大學畢業,她總算通過兼職攢够了錢,她將錢盡數轉帳給遲建華,終於徹底地和過去一刀兩斷。

  回國的她,無處可倚,帶著兩身衣服和一張照片,她能力很突出,很快就在b城找到了工作,老闆和她關係不錯,在國內人脉很廣,她想了很久,托付老闆幫忙找一找那個叫「裴鬧春」的男人,還沒多久,老闆便告訴了她消息,這個男人在b城的一個建築工地工作,她猶豫了很久,决定找上門,無論如何她身上有點錢,哪怕父女倆再沒感情,她也能幫上一點。

  這一去,她看到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對方看著她半天,沒認出來,和煦地笑:「小姑娘,你找誰?」

  她顫抖的手收在身後,眼泪已經盈眶,她說:「我是裴沁。」她最早的名字,原來爸爸甚至不記得她了。

  「沁沁嗎?」她聽見那男人那樣叫她,眼泪落了出來,她想過的,她得不屑地對方說,你以前不要我,可那一刻,她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掉著眼泪,衝到了對方的懷中。

  父女二人哭成一團,在破舊的工地宿舍裡談了很久,才知道阻隔了父女那麽多年的只是誤會和不敢接近。

  哪怕女兒去了私立高中,原身也經常在休息日去偷偷看看女兒,他那天看到女兒從學校出來,不少人圍著她,表情不太好看,急匆匆地跟上去,却聽見女兒哭著大喊:「你爸爸才是保安呢!我爸爸不是保安!」而後在衆人的哄笑聲中擦著眼泪跑走,他想凑過去安慰對方,却終於是不敢接近,妻子說的果然是真話,女兒不喜歡他這個沒用的爸爸。

  原身怕自己作爲保安的身份給女兒丟臉,便辭了工,輾轉的去了幾個工地,也被人欠過薪、跟著人討薪,一年又一年,攢下了不少錢,只是妻子出國沒給他卡號,錢再也轉不過去。

  周沁嚎啕大哭,當年她被人欺負恨了,圍著說——甚至也開始覺得父親的工作是不是有些丟臉,她却沒想到,她說的話,却徹底把父親推開。

  她像是毫無隔閡般撫摸著父親的手,對方的手上全是繭子,粗得厲害,她拼命道歉,說以後我們好好一起過,是她不好。

  可原身不敢回答,他在半年多前確診了癌症中晚期,他沒去治,工地沒給辦醫保這是其一,其二他治病要做什麽呢?他在這個世上沒有牽挂,唯獨對不起女兒,與其去治治不好的病,不如把錢留給女兒好好地過日子,他這輩子一敗塗地,人到了年紀,上午父母,下午兒女,身邊沒有妻子,一事無成。

  半年之後,周沁送走了爸爸,她收到了爸爸留給他的一筆錢,足足有一百萬,她甚至不知道爸爸是怎麽攢出的這筆錢,然後她用這筆錢,像爸爸吩咐的那樣買了一套房子——

  這一年,周沁找到了家,沒了家,又有了家。

  ……

  聽完故事的裴鬧春神色有些複雜,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靈魂。

  對方看著地:「我希望,你能幫我好好地陪在女兒身邊……萬一,萬一她不想在那待了,就接她回來吧,上輩子從她小到大,我都沒能好好地做她的爸爸,也不知道這輩子,來得及嗎?」他遲疑了會,又說,「如果可以,替我多賺點錢吧。」

  他沒說理由,裴鬧春讀懂了他的眼神。

  對於原身而言,他甚至不認爲把女兒接回來是個正確的决定,就連他自己也認定了,他沒有能力給女兒好的生活,若是女兒和他一起,哪能像上輩子一樣成功呢?再者,對於妻子的離開,原身心中也不是全無遺憾的,不管是想證明什麽,還是想讓對方知道他有能力,都需要錢做支撑。

  「好,我答應你。」

  那靈魂笑了,他笑得不大好看,漸漸地消失在這片黑暗的空間。

  考核開始。

  ……

  這是一套裝修精緻的套房,大概三百多平方的樣子,裝修精緻,沙發旁的桌上放著好看的素色花瓶,上頭插著兩三只帶露水的花,能看出女主人的生活情趣,倚在花瓶前頭的是一張全家福,照片中一家四人坐在紅色絲絨長椅上,像是父親的那位戴著眼鏡,溫文儒雅地坐在正中的位置,右手邊攬著婦人,那婦人保養很好,眉清目秀,頭髮綁著,溫情似水地看著鏡頭,坐在父親另一側的是調皮的女兒,對著鏡頭大笑,眼神清澈,而在婦人另一側的,則是另一個女孩,半長不短的頭髮扎在身後,眼神像是在看鏡頭,嘴角笑容,手端正地放在兩側,看起來像是游離在這三人之外。

  「媽,今天的蘋果好吃。」遲靚穿著睡衣,扎著個丸子頭,咬著蘋果,腿隨意地搭在沙發上,同繼母說話,「上回的蘋果可酸了,倒牙。」

  周素蓮一聽這話,笑了:「靚靚真識貨,這回的水果可是你二伯母拿過來的,說是從s省朋友果園寄過來的,可不是水果店裡買的。」她比了個大拇指,遲靚很捧場,笑得花枝亂顫。

  「女孩子,哪有天天這麽坐的?」正在看新聞的遲建華有些不滿地抬眼,瞪著自家毫無坐姿可言的女兒,「素蓮,你就寵著靚靚吧,看都把她寵翻天了!現在連好好坐都學不會了。」

  遲靚忙坐直,衝著父親比鬼臉:「爸,你怎麽這麽凶的,管超多哦!媽才不聽你的呢!」

  周素蓮坐在遲靚身邊,摟著她,也附和:「哪有天天批評我們靚靚的,誰不說靚靚聽話又乖呢?」

  「你看你看,哼,媽果然站在我這邊了,才不理你。」遲靚得到支持,耀武揚威了起來。

  「真是的。」遲建華裝生氣,又破功笑出來,「拿你們沒有辦法!」他聳肩不管,繼續看著他的新聞,身後的兩母女旗開得勝,興奮地擊掌,互相慶祝取得勝利,絲毫不顧及遲建華就在身邊,要他是好氣又好笑。

  靠陽臺那的短沙發,同樣坐著個女孩,她頭髮披在肩頭,坐得端正,像是在看電視,却悄悄走了神。

  周沁已經習慣了每天一定會在她眼前上演的「幸福一家人」連續劇,演出者包括她的繼父、繼妹和她的親媽,至於她,則是個應該要捧場的觀衆。

  明明身處在同一空間,就像有一條無形的綫將幾人隔開,她是這頭的,他們是那頭的。

  「沁沁,怎麽不吃水果呢?」周素蓮這才注意到了女兒,她將果盤推過去了些,「靚靚說今天的蘋果好吃呢,你吃個試試。」

  周沁點頭,默默地從果盤中拿了個蘋果,一口咬下去,酸到了心裡,分不清是心裡酸還是嘴裡酸。

  「對了,這次月考成績怎麽樣?」遲建華看的新聞已經結束,開始插播廣告,他回過神,忽然想起這是h市外國語中學月考出成績的時候,「靚靚,你考得如何?」

  「爸——」遲靚拖長了聲音,顧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氣很好,不適合談成績。」

  遲建華眯著眼:「多少分?」

  遲靚低頭,蘋果也不敢吃了,放在桌上,對著手指:「這次我粗心了,稍微考差了一點點,就一點兒,是班級第六,退了一名。」直到現在,她的腿還在晃悠,看起來小心翼翼,却流露出些不害怕的作態,畢竟遲建華可沒有打駡小孩的習慣,說得再難聽,也絕不帶什麽粗話。

  「你看看。」遲建華聲音重了兩分,「你這粗心的毛病什麽時候改?都和你說了幾回了,你升高中部的時候,初中那個班主任都要我說過呢,叫你多檢查,到現在還學不會。」

  「我又不是故意的。」遲靚嘟囔。

  「你還頂嘴?」遲建華被自家嬌寵得有點過的女兒氣到,駡也捨不得,打也捨不得。

  「我錯了嘛,爸,不生氣。」遲靚眼巴巴地凑到爸爸身邊,靠在爸爸肩頭磨蹭來磨蹭去,「我爸最好了,哪裡會和我計較這麽多呢?」

  「素蓮,你看看她!」

  周素蓮發聲了:「建華,咱們不是談過了嗎?不駡孩子,不說孩子,再說了,靚靚也不是故意考差的,她心裡已經很內疚了,對不對?」她用眼神暗示,遲靚像是小鶏啄米般點頭。

  「你就向著他!」遲建華無奈,揉了揉女兒的頭,「下回——」

  遲靚立刻做出發誓手勢:「我遲靚對天發誓,下回絕不粗心,考試不檢查五遍考卷就跟我爸爸姓!」

  遲建華開頭沒反應過來,看見女兒和妻子笑做一團,才明白這話裡的玄機:「你這鬼靈精。」他聲音裡帶著對女兒的寵愛,他忽然一頓,餘光看見坐在那一動不動的繼女,他對繼女的情緒複雜,他想過爲了素蓮好好接納繼女進入家庭,可這一來,他是個男人,對素蓮的前夫多少有些不屑一顧;二來怕青春期的女兒敏感,情緒不對;三來吧,老實說,素蓮這女兒確實小家子氣了點,總是悶不出聲的,不像自家靚靚這麽活泛,在親戚面前,也不知道點社交禮儀,像是他的幾個兄弟,到現在對周沁意見都挺一般。

  他輕咳一聲:「沁沁,這回月考考得如何?」這是周沁進入外國語中學的第一次月考,素蓮很少提及周沁的成績,只說這孩子挺懂事,他對他的這些個情况不太瞭解。

  他這話問出去,和周沁同班的遲靚身體下意識一僵,抿緊了嘴唇。

  周沁抬頭,同這位溫柔派的繼父對上了眼,對方和她的親生爸爸完全是兩種人,她的爸爸不會說話,看起來有點凶,可對人總是推心置腹,繼父很溫柔,從不生氣,可離她却很遠。

  「我這次月考是班級第一,年段第二。」年段第一是隔壁班的徐少涵。

  她聲音落下,周素蓮的表情有些驚喜:「沁沁你考得真好!」她一直覺得,普通學校和私立高中的教學水平天差地別,女兒以前在學校一直是上游成績,沒想到到這學校還能保持。

  遲建華頗爲贊賞地點了點頭,這繼女別的不說,讀書成績還是不錯的:「沁沁這回考得很好,你想要什麽東西,爸爸給你買!」他本想直接允諾禮物,却發現竟不知道繼女喜歡什麽,要他心底有些尷尬,他看向周素蓮,「素蓮,你給沁沁買個喜歡的東西,我這個當爸爸的還沒送給她過什麽禮物呢!」

  他又補了一句:「要不給她買個手機吧,前段時間靚靚還說想要呢!」他猜想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喜歡的東西應該差不離。

  「那東西貴著呢,你還說我寵孩子,你更寵。」周素蓮笑丈夫,她忙招呼著女兒,「怎麽這麽不懂事呢?也不知道謝謝爸爸。」她是高嫁,又是二婚,哪有什麽嫁妝彩禮,雖然遲建華大方,可她謹慎,從不亂花錢,女兒能得個手機,她想這孩子一定心裡挺開心。

  「……謝謝爸爸。」周沁低著頭,道了謝,明明說謝謝是件很正常、很容易的事情,爲什麽她會覺得很不自在,周沁想不明白。

  遲靚忽然掉了眼泪,豆大的泪水一顆一顆砸了下來。

  「哎呀,靚靚你哭什麽呀!」周素蓮忙抽著紙給繼女擦著眼泪,旁邊的遲建華也有些手足無措,「怎麽了,不開心給媽媽說,媽替你做主。」

  遲靚心裡難受:「明明爸爸說好了給我買手機的,爲什麽不給我買呀!」爸爸管她一直挺嚴格,不肯給她買智能機,她磨了好久都沒答應,却沒想爸爸這回直接給周沁買了,她就覺得不公平,這憑什麽呀?明明是她的爸爸,她爸爸的錢!

  「你不是沒考好嗎?」遲建華在哄女兒上也挺笨拙,「等下回月考,你進步了,爸就給你買。」

  「不幹!」遲靚哭得更厲害了,「你們偏心,不公平!我也要嘛。」她把眼泪蹭到了爸爸的身上。

  「哪有不公平呀?」遲建華無奈地再度向妻子投以求助的眼神,「你自己考不好,怪誰呢?」

  「對對對,就怪我考不好!」這回遲建華終於給女兒心來了個對穿,遲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就是笨,考不過別人不行嘛!反正我就是個猪腦袋,大笨蛋,考不好的!」她無理取鬧起來,絲毫不管剛剛自己說的是粗心大意。

  「不許亂說!」

  「沒亂說,反正我考不好就是壞孩子,就是要你討厭了,你不疼我了,也不愛我了。」遲靚抽噎著說,用面巾紙蒙著臉,眼泪都浸濕了紙張。

  周素蓮心疼得狠,緊緊抱著繼女哄,她聲音溫柔:「都怪你爸,不怪你,這考試好壞的哪有什麽呀?雖然我們靚靚這回考不好,可下回一定會考好。」

  「下回也考不好。」

  「考不好就考不好,現在是應試教育,我聽你伯母說了好幾次呢,那些考得好的孩子,好多都被家長要求熬夜讀書,上這個補習班,做那本教輔書的,累得不行!靚靚身體更重要,不用學人家死讀書,咱們循序漸進。」周素蓮瞪了眼丈夫,用口型暗示,「隨便說些哄哄。」

  她也知道遲靚說的是氣話,對方算是個好孩子,只是這下擰住了。

  遲建華開了口:「爸給你買手機,咱們買最好的配置,最新的款式,比誰的都好!」

  「真的?」遲靚已經哭停了,知道自己剛剛鬧脾氣任性了,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可我沒考好,要不下回再獎勵我吧。」

  周素蓮忙補充:「別人考第一名就能證明比你優秀嗎?靚靚在爸媽心裡是最優秀的了!」

  遲建華也點頭:「對,靚靚最優秀了,等晚點讓你媽帶你去買手機。」

  遲靚破涕而笑,撒嬌地蹭著:「就任性一回,以後再也不任性了。」父母將她包圍的感覺,讓她重新找到了安全感,她想要得到的不是一部手機,而是一份屬￿她的愛。

  周素蓮剛鬆了口氣,打算拿個水果給繼女吃,這才發現坐在旁邊的周沁白著臉,臉色很難看,眼睛裡有眼泪打轉,她忙乞求地看了女兒兩眼,她不能,也不想讓好不容易恢復的氣氛尷尬,她提心吊膽,還好,周沁很快把眼泪憋了回去,僵硬地轉過頭,看起了電視,她便放下心開始往遲靚和遲建華嘴裡投喂起剛洗好的葡萄。

  可她不知道,那憋回的眼泪,是全用疼痛忍下的,周沁掐著自己的手,咬著牙,告訴自己,忍住。

  下午,周素蓮果然遵守了她的諾言,帶著遲靚和周沁一起到了手機專賣店去挑起了手機,他們去看的是這兩年在國內賣得很火的進口智能手機品牌,剛好前幾天發布會召開,新品才剛剛上市。

  店鋪裡的手機不多,來試用新機的倒是很多,周沁和遲靚同樣看上了白色的款式,只是店員說店內該型號128g只剩下一台,64g的款式倒是剩下挺多,得等調貨,具體時間未定。

  「媽。」遲靚拉下了繼母,靠近繼母的耳朵,聲音挺小,「給姐買大容量的吧,她考得好,爸先說要獎勵她的。」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哪裡來的愧疚感,像是不做點什麽,那鑽心的感覺就無法消除一般。

  「我們靚靚真懂事。」周素蓮溫柔地摸了摸繼女的手,這一路過來,兩人始終拉著手,而周沁則落在了後頭,拉開了不遠不近的距離,「可早上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給靚靚買最好的,媽媽給不能讓爸爸說話不算話。」

  「這樣啊……」遲靚心裡有開心,却又下意識地往後看,對上繼姐冷漠的眼神,她忙回過頭,「會不會不太好?」

  「不會的,說好的事情,哪能變呢。」周素蓮笑著回話。

  周沁在後頭,低著頭,看著地,一年多前,那個靠在媽媽身邊的人是她,一年多後,她甚至連靠近媽媽是怎樣的感覺,都覺得陌生了,更讓她內心矛盾痛苦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她該恨誰改變了這一切。

  恨遲靚,可遲靚做錯了什麽呢?她的確是不請自來的客人。恨繼父嗎?可她和繼父本就沒有血緣關係,對方憑什麽非得對她好?恨媽媽嗎?可媽媽已經很辛苦了,有了繼父後,媽媽的確很開心。

  周素蓮很快刷卡買下了手機,她公平地將手機一人一個交由各自保管,而後又帶著兩個孩子到電信去辦了卡,這算是完成了全套,剛好回家,一家人共用晚餐。

  才剛上飯桌,遲建華就注意到自家遲靚放在桌角的白色手機,他調侃地拿起來轉了一圈:「這麽快就用上了?」他對電子設備挺瞭解,還不忘關心兩句,「靚靚你這是什麽型號的?這手機挺容易卡,我以前幾個,都是卡得不行了才不用的。」

  「128g的,你不是再三强調了,要給我們靚靚買最好的,我哪敢不從?」在厨房端菜出來的周素蓮幫著回答。

  「那還好。」遲建華抓著遲靚的手機轉了一圈,又看向周沁,他下午忘了繼女不太好意思,「沁沁的手機呢?來,我存個手機號碼。」

  周沁拿出了手機,她不會背手機號碼。

  「挺好,這倆姐妹還用起姐妹手機來了。」遲建華不知怎地,忽然開口問,「沁沁這也是128的吧?」他打算也換部新的,乾脆選個黑色得了。

  他這話一出,一屋子三個女人同時靜了下來,沒人回答,遲建華疑惑地看了一圈:「怎麽了?」

  周素蓮已經放好了飯菜,坐在了餐桌上:「吃飯了。」她像是不經意地回話,「沁沁的是64g的,讀書的孩子,哪用得著這麽多。」

  遲建華剛拿在手上的筷子又放了下來,他皺緊眉頭:「素蓮,怎麽不買一樣的?」他沒那麽小氣,不至於苛刻繼女,既然要買了,何必搞這些。

  「店裡就只有一台128的了。」周素蓮解釋。

  這解釋要遲建華更生氣了:「那就都買64的,這像是什麽事!」說出去是丟誰的人呢?再說了,倆孩子心裡頭就不計較嗎?他手在桌上敲了兩下,「要不就等調貨再買一台,要不就靚靚那台給我,我再買個和沁沁一樣的給她。」

  遲靚很難堪,她低頭吃著飯,將手機推了過去。

  周素蓮打圓場:「我問過沁沁了,她不在意的,再說了,咱們不是說好了嗎?給靚靚買最好的。」

  遲建華見著女兒欲哭欲哭,心有些軟,又見妻子手足無措的樣子,終於是無奈,他看向坐在自己斜對面同樣在低頭吃飯的繼女,聲音嚴肅:「沁沁,你告訴爸,你要不要換新手機?是爸爸沒吩咐清楚。」

  周沁還沒說話,媽媽的脚已經踢了過來,她不用抬頭就知道媽媽要說什麽,她聲音輕快:「爸不用的,我以前沒用過手機,這個就很好了,對我來說,都一樣的。」

  遲建華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忙將手機推還給了女兒,强調:「素蓮,以後這種事,可不敢再有了。」

  「是我的錯,以後不了。」周素蓮笑著應和,幫著布菜,像是一切沒發生一般,其樂融融。

  ……

  到了晚上,自是各回各房,周沁的手機放在桌邊充電,她沒有玩手機的習慣,作也已經做完,她側身躺著,窗簾被打開,能看見外頭暗藍色的夜空,城市的夜晚是沒有星星的,唯有一片無窮無盡的暗藍色。

  門忽然被推開,周沁沒起身,她知道來的人是誰。

  穿著睡衣的周素蓮走了進來,她見著女兒床上有動靜,知曉周沁沒睡,她找了個床邊的位置坐下,沒開燈,嘆了口氣:「沁沁,媽媽今天……」

  「我知道。」周沁不肯聽,無非又是那些。

  周素蓮知道女兒生氣,她也委屈,她抓著女兒的手:「媽不是故意的,你是媽媽的寶貝,可你也知道,我在這個家,身份特別,在你、你爸、靚靚中間,真的很難。」

  「我知道。」周沁抽回了手,她聲音冷靜,「媽,我累了,明天還要上課,我很困。」

  「……行。」周素蓮沒辦法,她站起了身,走到門前又停住,她遲疑著說,「沁沁,你也要試著融入這個家,你看,媽現在不也過得挺好的嗎?這比從前好多了。」她說完話,也怕打擾女兒,便小心出了門,將門關好。

  縮在被窩裡的周沁沒哭,要是每天受點委屈就哭,她的眼泪早就流光了,比起掉眼泪,她更會忍耐泪水。

  是啊,現在的家是以前的兩三倍大,吃的飯菜,總是有貴價海鮮,讀的學校,是同學間聊過個貴族學校……

  可是這份好爲什麽帶不來快樂呢?

  是她沒有試著走進這個家,還是這個家從來沒有試著接受過她呢?周沁不知道答案。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3
33、有了後爸就有後媽(四)~(六)

  h市是省內經濟發展速度最快的城市, 隨著外來人口的流入,房産價格的飈升,精明的投資客進駐炒房,地産集團不甘示弱,不斷投標買地,拆遷建樓, 一個個小區拔地而起, 幾年的功夫, 原先是郊區的地界也漸漸形成了新的城市中心。

  正因爲這個原因, h市周邊動工在建的基地此起彼伏,需要的人力不斷攀升,在勞動力市場招工廣告都貼了幾輪, 但凡來個身子不太瘦弱的, 都不用多談, 直接定了工錢,就帶到工地那去準備開工。

  「鬧春,你今天賺了多少?」凑過來的男人皮膚黝黑,頭上還帶著安全帽, 身上挂著條毛巾,穿在身上的黃色t已經汗濕,額上全是汗。

  裴鬧春拿起手上的錢晃了晃:「不多,450。」

  「這還不多啊。」小李不禁投以羡慕的眼光,h市物價高,最近工人缺得多, 各個工地高價搶工,可也不過開到了三百,只是眼前這人啊,不一樣!

  小李是跟著村裡同輩一起來的工地,五人一組,常年換著工地,他們算得上熟練工,工資能穩定在二三百,每年都能寄回去個小十萬,可比起眼前這人,那就遠遠不如了。

  裴鬧春是一個月前來的工地,他那時看起來不胖不瘦,對工地的事情一問三不知,衆人都沒放在心上,只以爲是個普通的新工人,可哪知道這傢伙可不得了,看起來憨厚老實,腦子靈活得不行,沒個兩天就把活計上手,幹得比熟練工還精細,更關鍵的是不怕苦,還有這麽一身把力氣,一個幹活頂三個,只要和他同組,那工期簡直是飛了般加速,包工頭一看,立刻給他加了錢,工地裡是日結工資,壓一付一,工頭同他說好了,只要他肯留在這到工程結束,到時還給他包紅包。

  羡慕歸羡慕,大家倒不嫉妒,工地裡主要都是力氣活,誰出力多,誰拿錢多,這話沒什麽好說,更何况,裴鬧春這人,實在拼得要大家驚愕。

  「不多,還不够。」裴鬧春不是愛出汗的體質,忙活了一天,身上的汗也不多,「我回宿舍去換身衣服,晚飯就不在工地裡吃了。」他同小李說了聲,今天兩人是一組的。

  「成,我知道。」小李早就曉得,他遲疑了會又說,「你這樣會不會太辛苦了?其實你賺得也挺多了。」

  「沒事,我渾身是力氣呢。」裴鬧春笑著應和,擺擺手,便往宿舍趕去,他還得速度回去衝個凉,換身正經衣服,晚上還有活計呢!

  小李在後頭看著裴鬧春的背影禁不住地嘆氣,工地裡統共就這麽些人,男人多了,成天插科打諢地,誰家事情不門清,可這裴鬧春家的那攤子事,那可真叫人感慨。

  他們可都聽說了,這裴鬧春以前是在高檔小區做保安的,眼看就要做到保安隊隊長了,雖然這一個月工資加上夜班費也就四千來塊,可比起工地來,那叫一個輕鬆,可對方家裡婆娘,覺得他賺得不行,又不著家,離了婚,這裴鬧春性子拗,捨不得女兒,想把女兒接回來,可妻子改嫁了,嫁的人家聽說條件很好,他怕委屈了女兒,這不才拼了命的幹活呢!

  裴鬧春進工地沒幾天,就開始白天做工,晚上出去幹活,忙活到最早兩三點才能回來,囫圇睡個覺又起來幹活,好幾回工地的人都擔心他倒了,可對方楞是每天精力充足,他現在只希望裴鬧春儘早賺够錢,能把女兒接回來了,否則這老裴身體老這麽鬧,哪能撑得住?

  都說爲母則剛,小李看啊,做人爹的,也不容易!

  ……

  「裴哥好!」

  「裴哥晚上好。」

  裴鬧春一進酒吧,就聽見不少問好的男人聲音,他點頭回應,一路穿過長廊,走到更衣室,利落地換上了酒吧特地定做的保安制服,便出來巡視,早到的幾個保安也跟在了他的後頭,只等吃過飯後,準備開始幹活。

  裴鬧春身處的酒吧名爲「f4」,常客們又管他叫流星花園,位處於h市的酒吧一條街,裝潢、內設、請來的樂隊美女、調酒師均是市裡的一流配置,開業至今,日流水常年居於h市第一,每年周年慶時,人脉頗廣的老闆還會請來不少一二綫明星作爲特邀嘉賓暖場。

  和驚人的人流量、收益成正比的是酒吧內部鬧事的人數,雖說酒吧老闆背景滔天,人脉又廣,能壓得住來往的客人,酒吧裡又很乾淨,可酒喝多了容易上頭,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幾乎每天晚上,至少都會出兩三對吵架打架的,這就需要酒吧裡常年雇傭的保安出馬鎮壓了。

  酒吧的營業時間是晚上九點到淩晨四點,全年無休,常年夜班,又得高度集中注意力,任是鐵打的身體都撑不住,保安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從開業到現在,已經不見熟悉面孔。

  「裴哥,吃飯了。」探頭進來的是個王姓的年輕男孩,二十出頭的年紀,五官端正,穿著保安的制服,招呼著裴鬧春。

  「嗯,這就過來。」裴鬧春跟過去,小王崇拜的眼光不住在他身上打轉,搭話,「裴哥,你什麽時候教我兩招?」他還做出左右擊拳的姿勢。

  說來這保安裡也是自帶歧視鏈的,裴鬧春剛被老闆招來的時候,他們大多看不上他,不說別的,就說這快要奔四的年紀,那裹在衣服裡像是沒什麽肌肉的瘦平身材,長得也只是端正,哪怕老闆說了,對方當過兵,他們也沒當一回事,當過兵的多了去了,又不是當兵回來就成了散打高手。

  所以說,人的想法,總是在被不斷打臉中進行的。

  小王忘不了,那天晚上他們分成兩隊,一隊看門,一隊站在二樓俯視看場,只見一樓開放卡座那,有個光頭壯漢,聞著一手花臂,和小姑娘搭訕沒成,當場摔酒瓶,撒酒瘋,旁邊還圍著那大漢的幾個朋友幫著起哄,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正衝著對講機喊人包圍呢,就見那裴鬧春一馬當先,衝在前頭。

  他單手往那光頭壯漢手上一鬆一緊,對方酒瓶立刻鬆手,然後被一把撂倒在地,朋友不滿,滿口酒氣正打算替好友出手,那裴鬧春半個身子和右手還壓著光頭男呢,用空閒的手這麽揮來揮去,竟是無人敢近身,又被搞倒了幾個,等到保安們終於集齊,就只剩下把幾個人背手抓著,拉到旁邊談賠錢事宜了。

  這裡還有個插曲,保安隊裡有人以爲光頭大漢是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沒上心,差點被掙脫反撂倒,還好裴鬧春守在旁邊,一手扶人一手壓人,否則摔到地板上磕碰個玻璃碴子弄個頭破血流都是可能的。

  自那以後,保安隊便隱隱以裴鬧春爲首,一行人在他後頭指哪打哪——好吧,這是吹牛,事實上裴哥根本不指,通常是自己二話不說,快步往前,撂倒全場後才慢悠悠地拿著對講機喊人,有個鬧事的客人不知是酒喝多了還真委屈,被拉到警察局時竟哭了,說他們多對一還沒幹過,酒吧不肯多派人是看不起誰呢,連警察都哭笑不得。

  現在酒吧風評可是前所未有的好,畢竟以前最煩的就是一個鬧事,耽擱心情老半天,可有了裴哥後,但凡有人鬧事,沒有十分鐘處理不完的,客人們以前怕被殃及池魚,左閃右避,甚至匆匆離開,現在倒好,個個舉起手機,就等裴哥出來「表演」呢!

  這個月工資老闆還沒給裴哥結,不過小王隱隱從相熟的調酒師那聽說了,老闆很滿意的裴哥的表現,還打算給他加錢呢!都快和領隊不相上下了。

  而且裴哥還得到了特權,高峰期一過,淩晨兩點就能收拾下班,可不像他們待到四點還沒裴哥的錢多!不過她們不敢嫉妒,只怕這嫉妒的心被裴哥知道了,吊起來打,還不如乖乖地聽話跟在身邊,學個一招半招!

  「上回教你的,你練得怎麽樣了?」裴鬧春骨子裡那點好爲人師的習慣還沒褪去,他忍不住問。

  小王點頭:「練了,我感覺我的力氣確實有在提升。」說著話他還用力揮舞拳頭兩下,虎虎生風,裴哥半個月來得早,把保安隊逮起來集訓,教了一套基礎訓練操,大家迫於裴哥淫威,不敢不練,做完兩遍,那能讓人筋疲力盡,汗流浹背,不過半個月下來,保安隊能堅持的,大多發覺自己力量多少增大了點,幅度倒是不大,可比健身房裡鍛煉,加的還要多呢!

  他們走到了休息室,中間擺著一條長條的桌子,旁邊則是圓椅,已經坐得滿當當,給留下了兩個位置,一見到裴鬧春來,此起彼伏地全是問好聲。

  裴鬧春打開飯盒,今天配的餐是鶏腿飯,他們是體力活,分量給的很足,他吃得挺快,狼吞虎咽,邊吃邊想事情。

  原身不算笨,只是在讀書上確實毫無天賦,但正應了那句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他看起來瘦弱,可實際身子骨挺結實,雖然這幾年沒上心鍛煉,可也絲毫沒受影響,力氣、肌肉含量比起那些小年輕不在話下。

  在裴鬧春來的那個未來年代,流行的是虛擬設備,人類已經是個個「天然宅」,每天能泡在營養液裡二十四個消失,身體退化得很嚴重,政府發覺人類總體壽命呈現下降趨勢後,同軍部共同發布了「全民鍛煉」計劃,要求每人每天健身時間需要大於一個小時,同時推廣軍部研發的開發人體體能的多套基礎訓練操,能迅速提升、開發身體素質。

  兩相加成,不是裴鬧春吹牛,他現在的身體在地球,估計算得上打遍天下無敵手,力氣雖然不至於超人類,可也和舉重選手不相上下——當然,如果真拿子彈打他,那還是該死就死的,畢竟**受限。

  女兒現在在h市外國語中學上學,一年學費就得要兩三萬,要是未來想要出國,那花的錢就更不用說了。

  原身當年能憋著不去看女兒,未嘗不是知道,自己的確給不了女兒好的經濟條件、教育水平,他一個大老粗,把女兒帶回來,一不能陪,二不能讓女兒過好日子,三是在妻子面前始終抬不起頭,最後還是選擇了守護。

  所以裴鬧春到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賺錢。

  對於這個年紀的女孩,還是身處私立學校的,周邊攀比之風從未少過,不說別的,就說親爸給同學家小區看大門這事,終究對孩子的自尊心是個打擊——說打擊,又顯得孩子挺沒良心,可真要說不打擊,又有幾個孩子全不介意呢?工作不分高低貴賤,這句話大家常說,可心裡真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毫無歧視心理毫不在意的,少之又少。

  他二話沒說辭了小區保安的工作,當然,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保安的工資著實不高,他選擇了工資日結的工地,先賺够第一桶金,他不想把女兒繼續留在遲家,可沒錢,他只怕周素蓮不肯讓他接走女兒,其次,他把目光盯到了夜總會、ktv、酒吧這幾個場所,幹活老本行做保安,一是錢多,他急用錢,二是人脉,在哪都有用,他得找個跳板,上個世界時,他在那個圈子裡,更知道抓住機會,抓住人脉的重要性。

  「開工了。」裴鬧春時間掐得好,吃過飯,稍微休息了會,已經八點半了,門外陸陸續續有人準備入場,他今天還是守在內場,帶著小王幾個到了二樓,站在那不動如山,目光如炬地往下看,一刻不敢鬆懈的巡場。

  二樓有一整排的vip包厢,保安站在這,也是另一種程度的vip保護,包厢常年訂滿,每天營業沒多久,包厢就盡數預定出去了。

  「小裴,最近怎麽樣?」炫目的燈光灑在一樓,男男女女在場中跳舞,音樂喧囂,到了二樓稍微隔了一層,也不至於吵得耳朵難受,裴鬧春聽見後頭傳來熟悉的身影,忙回頭問好:「老闆好。」

  拿著酒杯從包厢出來的,是酒吧的老闆張天慶,他靠在欄杆上,同裴鬧春搭話:「最近酒吧治安不錯,多虧了你的福。」他舉杯虛敬了一下,一飲而盡。

  「是大家一起維護的。」裴鬧春維繫著他的老實人人設,不居功,張天慶和他在上個世界遇到的那些狐朋狗友性子差不多,他知道要怎麽應付,也知道怎麽樣的表現值得信任,他面試時,就是張天慶點頭同意的。

  「你攢够錢沒有?」張天慶笑著問,他還記得面試的時候,他問對方,這個年紀了跑來酒吧做什麽,沒有相關夜場經驗,對方倒是老實,說自己急用錢,他遇見過幾回一身麻煩事的,害得催債的人跑來酒吧的,多問了兩句,這才聽說了對方的故事,他不放心,後來又拜托朋友幫著查了查,確有其事。

  「快了。」裴鬧春笑了,他總是板著的嚴肅臉一破冰,看起來陡然柔和下來,眼神裡是憧憬,「等這個月工資出來,就差不多了,我想過了,就在她學校旁邊租個好點的房子,省得她上下學跑得遠。」外國語中學周邊的小區價格挺高,若是裴鬧春從前的那份小區保安工作,估計就能租個單身公寓。

  張天慶看了對方一會,差點對著空杯子又喝一口,他每回看著對方,就想起曾經一家人辛苦打拼的時候:「你還在工地做嗎?」裴鬧春面試的時候就和他老實交代了,說自己沒什麽存款,白天去工地,晚上來幹活,他見識了對方的能力後,才特地許的要他可以早退。

  「嗯。」裴鬧春不叫苦,臉上的表情全是滿足,「工地的工資不錯,主要是不太穩定,其實我以前也有點存款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周素蓮走的時候,就連當年早餐車的錢都還了,只是這些年物價漲得快,以前挺可觀的幾萬存款,現在什麽都幹不了,他問過了,學校的長租房得押三付一,再算上女兒回來的花費,不趕快找個穩定的賺錢途徑或是賺點塊錢,那可不行。

  張天慶沉吟一會,開口:「要不工地的活辭了吧?你這邊就當保安隊長了。」他錢多了,也不介意做點好事,再說對方能力著實很强,「我之後還打算開放分店,你以後可以幫我培訓保安嘛。」

  「沒事的,我真不累,晚上幹完活了,我白天也可以做點事。」裴鬧春笑,「錢哪裡怕多的嘛,人都會老的,我這沒什麽本事,就有把力氣,就想趁還幹得動,多賺點。」這是實在話,上輩子原身實在不算長壽的人,六十不到,就得病沒了,萬一他突然走了,留下的女兒可怎麽辦呢?

  張天慶還想說,裴鬧春却忽然臉色一淩:「張總,我先下樓,樓下有人鬧事。」他剛剛聊天不忘觀察樓下,這回是在調酒師的吧台前頭,有個年輕的小姑娘,情緒有點失控,正衝著調酒師指手畫脚,甚至拿了杯子就想要往人的身上砸。

  裴鬧春跑起來絲毫不像四十歲的人,張天慶靠在欄杆上往下看,只見到人群迅速地拉開距離,拉出一個圈,然後——熟客們默默地拿出手機,這時裴鬧春人已經到了,那小姑娘踩在椅子上,就要往吧台裡頭爬,正伸手要撩後面的酒。

  他沒踩椅子,略跳起,穩當當地把小姑娘拉了下來,還不忘扶了一把沒讓對方摔倒,手使了巧勁,將對方够到的酒救了下來,還給吧台,低頭詢問幾句,小姑娘情緒很大,瘋狂掙脫,想要拿腿蹬人,死命往吧台那去,裴鬧春這才用了力,壓倒小姑娘,等其他動作慢點的保安到了,包成個圈,把人給帶了出去,就這情况,他還不忘幫小姑娘擋著臉,沒讓拍照的人拍清楚,手也挺謹慎,禮貌又保持距離,沒碰敏感部位,也絕不傷人。

  等他從包圍圈裡浩浩蕩蕩的帶人出去,人們就跟著尖叫,還拿著手機呢,都不忘鼓掌,活像是看了一出表演。張天慶扶額,得,他請個保安,還兼職表演的功夫了,想到這,他眼神忽然一亮。

  「張總,您久等了。」裴鬧春怕張天慶等,大概處理了事情,就小跑著上來,果不其然看見張天慶還在老位置。

  「不久,看了場挺不錯的演出。」張天慶忽問,「你在工地一天多少錢?」

  「450。」裴鬧春補充,「前幾天少一點,現在是熟練工了,如果工期按時還有獎金。」

  「……」張天慶沉默,「我記得我和領隊說了,讓他給你開一個月三萬的工資,他沒和你說嗎?」當然,這是有前提的,除非酒吧過節統一休息,是不給休息日的,要求每個月滿勤,按照隊長、老資歷的待遇給的,要不是他的酒吧賺得多,人也大方,到哪都沒有這個價。

  「他說過了,我知道的,謝謝老闆照顧我。」

  張天慶無奈,他想說的可不是這個,這一天都能賺一千了,到底爲什麽每天還非得去工地賺那四百五啊?他不太能理解裴鬧春的想法。

  裴鬧春看著樓下,他明白張天慶的困惑,可錢這東西,對於原身來說概念不一樣的,遲建華可以隨便拿出個五六萬的花在他的女兒身上,比他一年的工資還多,這要他羞愧於面對妻女。

  張天慶的手輕輕摩挲了欄杆兩下,他忽然開口:「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白天的,你知道h市旁邊的拍攝基地嗎?」位於h市旁邊,開車半小時能到達的g鎮,有著排名國內第二的拍攝基地。

  「我知道的。」裴鬧春點頭,他心裡一動,知道他在等待的機會出現了,他本來還以爲張天慶會幫他介紹些私人公司的保安活計,却沒想到對方跨界得有點大。

  「我和朋友合作的公司,在那有點投資,認識不少人,你要是感興趣,我幫你介紹介紹。」張天慶隨意地說,「估計能比你的工地賺得多些。」他介紹的人,自是不會被壓工錢,他聽過一耳朵,做武術指導或者是武替,一天也能有個五六百,風險是挺大,不過這幾年安全措施起來了,沒怎麽出現意外。

  「你那工地就辭了吧,不是個個都有這個價格的。」張天慶又說。

  「謝謝老闆。」裴鬧春立刻答應,他的人設反正是急用錢,也不用搞什麽再三推拒,他又補充,「不麻煩您吧?」

  「不麻煩。」張天慶聽過一耳朵,裴鬧春還幫著訓練保安隊的小夥子,知道這人實在,才肯伸出援手,「我把電話給你,我會和他說一聲,晚點你就去。」

  「明白。」裴鬧春記下號碼,送著老闆踱步進去,機會可不是等著就會從天上掉下來的,你守在門口,可比別人撿到機會的幾率大多了,這不就來了嗎?

  ……

  h市外國語中學建立時便由當時的集團購置了位於市郊的大片土地,隨著幾年前的老城區遷移,這也漸漸成爲了商圈中心,周邊异常繁華。

  一到下課的時間,學生們有的受不住瞌睡蟲,立刻趴下,三三兩兩地去衛生間解决生理問題,更多的是根據各自的交際圈凑對,聊了起來,哪怕僅有十分鐘的課餘時間,也能聊得天花亂墜。

  周沁身高一米六,在班上不算高也不算矮,坐在中間單排位置的第四個,她低頭看著課本,做作業,周邊的位置有的空,有的堆滿了人,沒人理會她,她像是不在意,自顧自地做著作業。

  「靚靚,那個誰。」蘭明潔努了努嘴,示意著周沁那邊,「最近有沒有煩你。」她是遲靚多年的好友,當初遲靚父母再婚的時候,還偷偷到她家哭過,她站在閨蜜這邊,同仇敵愾,至今同學快兩個月了,沒和周沁說過話。

  「沒有,她挺好的,真的。」遲靚再三强調,緊緊地抓著好友的手,她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成爲周沁的好友,可也沒有排擠她的意思。

  「就你好心。」蘭明潔看了挺多電視劇小說,對於這種外來客充滿戒心,她覺得遲靚單純,便替她暗暗防備著周沁,「要不是你爸爸人好,她哪能來這個學校。」

  「她考得很好的。」遲靚聽到這話,低頭翻著書,沒吭聲,對這件事,她心裡不是滋味,她從小就在身邊人的寵愛、誇獎中長大,常被人說是別人家的孩子,她沒想到,上次考試滑鐵盧不說,還考在了繼姐的後面,她努力苦讀了一個月,可這回月考,繼姐還是第一,成績和第二更是拉開距離。

  「她啊。」蘭明潔撇嘴,「他們學校估計就是死讀書,你看,她來到現在,也沒有參加什麽社團。」外國語中學的學生,比起正常走高考途徑的,出國、保送的更多,講究的是全面發展,素質教育,社團活動很豐富,像是周沁這樣沒學什麽愛好,只知道悶頭讀書的,格外不合群。

  遲靚扯了扯好友袖子:「你別這麽說。」她嘆了口氣,「是我太粗心了,考不好。」

  「你怎麽老替她說話。」蘭明潔氣衝衝地坐下,「反正我覺得她不好。」

  「你對我最好啦。」遲靚靠在了蘭明潔的肩頭,撒嬌地安撫著好友,她粉飾了太平,却也知道好友對繼姐的壞印象根深蒂固,她解釋過很多次,可也沒用。

  「那誰,今天的筆記你做了嗎?」

  周沁的背被戳了戳,她抿唇,沒吭聲,可那戳來的筆更起勁了,要她有些吃疼,她猛地回頭:「可以請你不要再隨便戳我了嗎?」

  坐在她後面的是郭海洋,成績在班級裡位中等,同樣是初中部直升來的,他看她這嚴肅臉,訕笑了兩聲:「我又沒幹嘛。」又補,「你作業做好了嗎?我有兩題不懂,借我看看唄。」

  「我有名字。」周沁聲音硬邦邦的,就要回頭,「我不叫那誰。」

  「行,周沁,作業借我一下唄。」郭海洋服輸,這女生還挺倔,周沁回過頭,好一會才把作業本遞了過來,他忙對起了答案,研究思路。

  「你怎麽和她說話。」郭海洋被後頭的人捅了捅,對方壓低了聲音便說。

  在讀書的年紀,有許多班級,都會有這麽一兩個「全班公敵」,說是公敵似乎有些太過,或許用生物鏈的最底層來形容會更貼切,人緣不好、生活習慣差、考試成績低或者,沒有理由,總之忽然有一天,班上的同學會莫名達成默契,圍成一個圈,唯獨落下被排擠的對象,誰要是同她多說兩句,就像是背叛者,隻不搭理人那還算得上溫和的做法,更過分的是,「驅逐」。

  同理心還沒有完全形成的時候,常常沒有想過這份惡意會給別人多少傷害,只覺得這是和大家步調一致。

  某人被叫起的時候,全班沉默,找搭檔的時候,唯獨對方落單,老師誇獎的時候,底下連個掌聲都吝嗇,還會拿對方做起哄對象,你和xx在一起了,簡直是最可怕的駡人話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郭海洋聳肩,往後靠:「就看個作業而已,又沒幹嘛。」

  後頭那人又說:「惡不噁心。」

  周沁不是聾子,她聽得到,手下一頓,在本子上畫出長長的痕迹,這頁用不了了,她折叠起來,翻過下一頁。

  她是遲建華花錢送進來的,外國語中學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學生是從初中部直升的,她便是剩下的百分之五,不巧,在他們班上,從外校來的就兩個,一個是她,一個是從b城陪父母轉學過來的徐少涵,她剛進這個班級的第一天,同學們便已經各自坐好,熟稔地攀談,說些曾經的趣事,她沒有同座,坐在中間,像是被留在孤島。

  她沒有社交恐懼,嘗試過和同學們交好,可大家聊的話題,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她聊課本,他們說社團;她初中和班級學的塑料竪笛,同學們吹的是單簧管、薩克斯;她學的美術是水彩筆油畫棒,頂天了多個彩色鉛筆,同學有不少打小就是水粉顔料油畫版畫;她做過的好事,頂天了就是讓個座,給乞丐錢,同學們說的是各種義工,義賣活動。

  周沁單單要熟悉這些話題的內容就花了不少功夫,更別說要和他們侃侃而談了。

  再後來,遲靚的好友說她看不慣她這麽「四處攀談」,告訴了別人她是遲靚父親再婚對象帶來的女兒,遲靚人緣好,曾經只是和她不太熟的同學們看她的眼神也帶著幾分异樣。

  很快,好像她在這個班就定性了,她成了個虛榮,看不起以前同學學校,想過好日子,誇誇其談,硬融入別人圈子的壞女孩。

  可誰稀罕這學校呢?周沁低著頭寫在本子上,她晃過神才發現她寫的全都是一個又一個的「討厭」,她不喜歡這個學校,不喜歡這個新家,不喜歡新的家人,她不明白媽媽認爲對她更好的這個世界,爲什麽這麽可怕?像是要吃人的怪獸。

  「還你。」郭海洋用過了本子,他直接從後頭往前一丟,準確地砸到了周沁的桌上,帶來的力道挺足,要她的筆也跟著被往下壓了一下。

  「我是不是太用力了。」郭海洋先是一笑,又搭話。

  「不會,周沁哪會計較。」不知是誰帶著笑又補了一句,「她大方。」

  又有人替她原諒了,周沁沒說話,像是無知無覺般,繼續忙著她的作業,她又折了一頁,翻開了全新的一頁往下寫,她進入外國語中學後,成績比從前好了很多,倒不是別的。

  周沁自嘲地笑笑,他們有朋友、有課餘生活、有家人,忙的事情從來不止讀書,可她不一樣,她只有靠讀書,才能暫時忘却,心裡一天一天越來越蔓延的陰霾。

  她總覺得那隻吃人的野獸被越養越大,總有一天,要把她也吞噬。

  ……

  上課鈴響起,進來的女人是班主任,教的是語文,姓蘇,她年紀輕,長得溫柔,被班上同學評做最受歡迎的老師,也是公認的最溫柔老師。

  周沁幷不這麽認爲。

  她記得,她上回被班上的男生用厚厚的書砸了頭,對方倒不是故意,他們是在進行遠程的書本交換,力氣不够,中途墜落,便和她的腦袋親密接觸,班上的男生起哄著像是從前一般幫她原諒了對方,說什麽不是故意的周沁哪會這麽計較。

  後來她下課的時候跑到操場的角落,蹲在那就哭了,遇到了過路的蘇老師,她和老師吧最近發生在身上的事情盡數說出,蘇老師沉默著,拍著她的肩膀,蹲在她面前告訴她。

  「人身處於這個社會中,要學會怎麽和他人交往,如果一個同學不理會你、欺負你,老師肯定覺得是他的問題,一定幫你批評他,可是如果這麽多同學都不喜歡你,周沁,你是不是也該反思一下,自己身上有什麽問題呢?」

  她忽然生起勇氣,抬頭看著老師:「老師,我想問問您,我做錯了什麽,又有什麽不對。」

  蘇老師一楞,遲疑了一會給出了答案:「總歸是有什麽的,同學們之間的事情,你們要自己解决,老師插手只會讓事情更不好,你才來沒多久,可能和同學們還沒那麽熟悉,大家都是好孩子,只要改正問題,就能好好相處。」

  然後,她回答了什麽,哦對,她說「嗯」,然後便回到教室,繼續上課了。

  老師說的挺對,媽媽也不要她了,爸爸也不要她了,同學又爲什麽要理會她呢?一定是她哪裡出了錯吧。

  周沁很快收回了心神,認真聽課,無論如何,她現在唯有讀書和成績了,每次考好的時候,她就能告訴自己:「原來我沒有那麽糟糕。」

  ……

  外國語中學和大部分高中不一樣,哪怕到了高二高三,都不太講究補課文化,更別說高一,今天是周六,上午上完課後便開始周休。

  遲建華購置的房子距離外國語中學步行二十分鐘的路程,同學裡住在那小區的挺多,便也沒有接送,讓兩個孩子自己走路回去。

  「靚靚,走吧。」蘭明潔一把挽住了遲靚,「我們去吃點關東煮再回去唄!」她家在遲家隔壁小區,一般都陪遲靚到小區門口再自己走一段。

  遲靚自是說好,她向來和蘭明潔一起回家,兩人手挽著手蹦蹦噠噠地便往回去的路走了。

  周沁收著書包,落在了後頭,她看著地往前走,一個人回家這事,她倒是不覺得如何,畢竟從前……媽媽也是沒空接送她的,她習慣一邊走一邊發呆,想些自己的事情。

  「周沁你又一個人走呀。」班上的同學超車過她,伸手點了點她,聲調帶著點玩笑,「你怎麽不和遲靚蘭明潔一起去吃東西呢!」

  前頭的蘭明潔聽到了,不耐煩地回頭凶人:「你亂說什麽呢!我和靚靚去吃東西幹嘛要帶別人!」

  「行行行,凶巴巴,潑婦來咯。」愛開玩笑的同學笑著跑遠,差點被蘭明潔踹到。

  蘭明潔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周沁和他們倆距離挺近,便抿唇拉著遲靚加速,力圖甩開周沁,似乎活怕她會提出不合時宜的理由似的。

  周沁緊緊地抓著書包帶,低頭沒吭聲,她走得更慢了一些,和自己說了很多回,不爲了這樣的事情生氣,可是……爲什麽還是有點委屈?明明她從來沒想過要吃這些,她沒想占遲靚便宜。

  是了,周沁是沒有零花錢的,以前爸媽還沒離婚的時候,爸爸每次回家都會給她偷偷塞點,媽媽偶爾賣了早餐有些硬幣零錢也會給她,雖然不多,到了遲家後,零花錢自是再也沒有過的,媽媽向來不愛她亂花錢,繼父給媽媽的錢,媽媽總覺得給她不太好,便也沒再說過這事。

  遲靚當然和她不一樣,只要沒錢了就會和繼父、媽媽撒嬌,他們有求必應,每回都會給個幾十一百,遲靚手頭挺鬆,每天都會喝些奶茶,吃點小東西。

  周沁不知道自己爲什麽在想這些,明明她不在意的,不吃這些也沒什麽影響,她埋頭走路時速度很快,從生意很好的店鋪門口路過時都不帶抬頭,自是沒看到遲靚有些複雜的看著她。

  拐過這就是小巷,周沁不知怎地,她老覺得今天有人跟著她,她笑了笑,只覺得自己是在嚇自己,出了這條小巷,又是大路,治安好得很——

  不對,周沁皺眉,小路上明明沒有人,爲什麽有脚步聲,她膽子很大,手抓著書包,準備要是什麽壞人就甩出去,她决定來個突然襲擊,往前快走了幾步,聽見後頭加速的脚步聲,她書包已經脫下,單手抓在手上,然後猛然回頭——

  她看到了。

  跟在她後頭的男人猛地回身,加速要往前跑,周沁比他更快,像是身上的書包根本不構成重量似的,一把抓住了那個男人,她喊:

  「爸爸。」

  眼睛上已經蒙上了一片霧,那男人頓住了脚,她知道自己沒認錯,又喊了:「爸爸。」手跟著抖了起來。

  裴鬧春一點點地挪過了頭,他打著今天要女兒發現自己的主意,可近鄉情怯,看到這孩子時,似乎是本能的面對不了,是他把這個孩子丟在了那。

  「沁沁,是爸爸。」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3
34、有了後爸就有後媽(七)~(九)

  激動過後, 却是漫長的沉默,那點兒情緒過剩,沸騰的血液也化爲平靜,就連空氣都彌漫著陌生的味道。

  是的,陌生,明明是血濃於水的兩父女, 站在對面, 却覺得距離很遠。

  裴鬧春上下打量著女兒, 他嘴唇囁嚅著, 想說什麽沒說出口,在原身記憶裡,更多的是跟在女孩身後、默默地守護, 甚至未曾靠近了看一眼, 原身只能從遠處估量, 女兒瘦了胖了、抽條了、黑了白了。

  此刻距離得很近,他才終於有機會好好地打量原身曾經錯過的少年時期的女兒,父女分別時,周沁還像是個孩子, 臉上總帶著點稚氣,見到爸爸時眼底心裡全是雀躍;而此刻小女孩已經長成少女模樣,抽條得很快,顯得挺纖細,以前不知防曬保護的皮膚,現在也白了許多, 只是……只是原身記憶裡,那個笑起來總帶著酒窩的女孩像是被戳開的泡泡般消失了,喜歡低頭,面無表情。

  「沁沁。」裴鬧春喊了聲女兒,他能在工地裡一個頂三,能在酒吧裡鎮住全場,可在周沁面前,却是那個想要拔腿就跑的膽小父親。

  「……你找我有什麽事。」周沁抬起下巴,臉上神情都寫著倔强,往後退了一步,咬著唇,不是說了不要她了嗎?爲什麽又來!騙子。

  「……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嗎?」裴鬧春遲疑著問,看著女兒探詢,這附近學生多,過路的人也多,總不好在路中間談事情。

  周沁沉默了很久,久到裴鬧春的心也沉了下去,她才點了頭,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這附近沒什麽安靜的地方,只得走遠點,到公園那去,她重新背上了書包,唯有用力抓著的背帶才給了她莫名的安全感,她大步流星,只是竪起耳朵,認真地聽著那跟在後面的脚步聲,若是到嘈雜的路口處,聽不見脚步聲了,她就會下意識地回頭,用餘光掃到那人時才收回眼神,繼續前行。

  公園距離學校和遲家都有些距離,平日裡人流量挺大,不過這下是飯點,除去個別散步的老人,大多已經歸家,父女二人尋了一條長凳坐下,面前是湖,天還沒暗,路燈盡數開了,星星點點的燈光灑在湖面,隨風而來,波光粼粼。

  看著湖面搖動,父女二人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不知在出神想著些什麽。

  周沁忽然開了口:「你最近好嗎?」她別開臉,看著右側的草地,眼眶裡有泪水在打轉。

  「爸爸挺好的。」裴鬧春回答得很快,他側頭看著女兒,周沁的身體似乎在發抖,手緊緊地抓著身下的椅子,用了力,細瘦的手背上,似乎有筋絡浮起的痕迹,「沁沁過得好嗎?」

  不好。周沁很想站在爸爸面前,告訴他,她過得有多不好!怎麽會好呢?爸爸不要她了,媽媽成了別人的媽媽,家不是自己的,學校裡的同學也很討厭……

  「我也挺好的。」她深呼吸,回答了爸爸的問題,眨了眨眼,眼泪砸了下來,從臉上滑落,泪水是燙的,燙得她心痛。

  周沁的背影格外瘦弱,裴鬧春看得心疼,努力保持輕快的口氣:「前段時間,我把小區保安的工作給辭了,現在晚上在酒吧裡做保安,白天做些兼職。」他想了想,决定要坦誠,「在工地裡。」

  「你爲什麽要去工地?」周沁還是沒回頭,她語速很快,要人聽不出其中的鼻音,家附近以前也有工地,工人們時常打著赤膊,拉著一車的沙土水泥,只是用肉眼看就知道辛苦,想到爸爸去工地裡工作,她的心情不自禁地有些緊,是小區那頭不要人了嗎?還是爸爸遇到了什麽事情缺錢?

  裴鬧春沉默了一會,開口:「爸爸想要多賺一點錢。」

  周沁沒回話,她心裡難過,錢有這麽重要嗎?身體難道不重要嗎?

  「這段時間來,爸爸想了很多很多。」裴鬧春語速不快,「我的確給不了你和你媽媽好點的生活,是我不够努力。」

  就因爲這個要去這麽拼命的賺錢嗎?周沁用力地把臉上的眼泪抹掉,回頭看向爸爸,木著臉。

  裴鬧春開口,他聲音裡全是認真,「沁沁,爸爸能力不太够,給不了你特別好的生活。」

  周沁憋著眼泪,她心裡冷笑,爸爸永遠不知道,這所謂的「好生活」一點都不好。

  「爸爸剛剛也和你說了,我在外面另外找了工作,雖然還是做我的老本行,當保安,不過收入比以前高了一些。」裴鬧春伸出手,他胸前背著個挎包,這兩天他在工地裡結算了錢,去影視城面試上了武替,也給自己買了套簡單的行頭,他從挎包裡掏出了張卡,塞到了女兒手裡,討好地笑笑,「爸現在賺錢比以前多多啦!也總算能給我們沁沁一點錢了。」

  裴鬧春放下了卡:「沁沁,你現在過得好,爸爸也就放心了。」他像是有些失落,又很快振作了起來,「你要記得,不管什麽時候,爸爸都是你的後盾,如果……」

  他頓了頓:「如果你要是哪天不開心了,和爸爸說,爸爸接你回家。」

  周沁像是被凍住了般,楞在了那,她低頭看卡,又看著爸爸那雙陡然多了不少小傷痕的手,沉默著沒說話。

  裴鬧春尷尬地笑:「是不是很久沒見到爸爸,都和爸爸不熟了?」他聲音裡全是失落,「沒事的,也挺好,挺好,你現在過得好,爸爸心裡頭也開心。」

  「我現在過得不好。」周沁忽然抬頭,直視著爸爸,在看到那雙熟悉的,裝滿了寵愛的眼睛時,不用眨眼,過剩的眼泪不斷流淌而出。

  「沁沁,你別哭。」裴鬧春在自己的小挎包裡拼命翻,總算找到了紙巾,平日裡麻利的手脚,在這下笨拙了起來,一下把整包的手帕紙盡數抽出,手足無措。

  周沁聲音是啞的,她眼神落在父親身上一動不動:「你不是說你不要我了嗎?」

  「我沒有。」周沁哭得厲害,裴鬧春慌忙拿著紙巾小心翼翼地往她臉上擦,「爸爸怎麽會不要你呢,你是爸爸的寶貝呀!」在原身的記憶裡,他在單位,無時不刻不記挂著家裡的妻子女兒。

  「你就說了!」周沁絲毫不顧及形象,臉漲紅,表情皺成一團,「你就是說了,你和媽媽說你不要我了。」她咬著嘴唇,看著爸爸臉上表情滿是委屈。

  「爸爸真的沒有不要你。」手帕紙濕透了,眼泪都擦不幹。

  「那你爲什麽不來看看我呀。」說到這周沁已經哭得發起了抖,「以前你再忙都會找時間回家看我的。」

  裴鬧春沉默,他選擇了隱瞞,直接和女兒說是周素蓮從中作梗,只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挺簡單,可給孩子帶來的傷害呢?如果這麽說,他和周素蓮又有什麽區別。

  「是爸爸錯了,沁沁原諒爸爸好嗎?爸爸想著再賺點錢,是爸爸不好,以爲你會過得好……」

  周沁搶話:「我過得不好!」她像是被按了開關的機器人,這下毫不遮掩了,把所有的委屈都說了出來,「他們都不喜歡我!他們都討厭我!我就像個臭蟲!」

  「亂說,我們沁沁這麽乖,怎麽會是臭蟲呢!」

  「就是,在家裡沒人理我,在學校也沒人理我,他們天天欺負我。」她哭得喘不過氣了,「遲靚有爸爸、有媽媽,我什麽都沒有!」

  裴鬧春沉默,他稍微伸出手,女兒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繼續掉著眼泪。

  「我考好了,遲靚考不好,爲什麽像是我做錯事情一樣?」

  「沁沁沒做錯,爸爸爲你驕傲,你考得很好了。」裴鬧春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背,替她順著氣。

  「遲靚的朋友說我壞話,我也不樂意啊,我不樂意去他們學校,我不樂意做遲靚的姐姐。」

  「這不是你的錯。」

  「就連老師也說,他們不喜歡我,都是我的錯啊。」

  「怎麽會呢?是老師不對,怎麽能這樣亂說呢!」裴鬧春被女兒哭得心都快碎了。

  「我都不知道我存在在那的意義是什麽了?明明都不是我想要的,爲什麽非得給我,給了我又欺負我呀,我真的很努力了,沒有用的。」

  「會好的,沁沁,一切都會好的。」裴鬧春繼續拍著女兒的背,周沁已經開始邊哭邊咳嗽了。

  這場眼泪雨持續了很久,久到夜色都暗了下來,不少路人投以奇怪的眼神,不知這發生了什麽,裴鬧春肩頭位置的衣服濕了一大片。

  激動的時候,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哭累了,周沁才覺得不好意思,她有些難堪,尤其是面對著爸爸的衣服。

  「對不起……」她忽然道歉。

  裴鬧春抓住了女兒的手:「不用和爸爸道歉,是爸爸對不起。」

  爸爸的手很暖和,像從前一樣,可又异常的粗糙,夜燈照亮了長凳周邊,周沁低著頭,把玩著父親的手,上頭多了很多繭子,還有幾道細長的疤痕,似乎還有脫皮的痕迹:「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裴鬧春笑著回答,不知何時,他換了姿勢,蹲在了女兒面前,「沁沁。」

  「騙人。」周沁不信。

  「這不重要。」裴鬧春稍微收回了手,手呈拳頭的狀態,回避開女兒的目光,周沁有些生氣,可却被爸爸接下來的話吸引了心神:「爸爸現在呢,一個月也能賺個幾萬塊……」

  裴鬧春舔了舔嘴唇,挺緊張:「雖然不多,可也不算太少,爸爸想問問你。」

  周沁屏住呼吸,雙手握緊,指甲嵌入掌心處,疼痛要她能保持清醒。

  「也許爸爸不能讓你有那麽好的生活,也不能總是陪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裴鬧春喘了口氣,「……你願意和爸爸一起住嗎?」

  看到周沁沒說話,裴鬧春繼續打著補丁:「爸爸可以在你們學校旁邊租個距離近的房子,我最近換了份新的白天工作,只要有空,我會儘量待在家裡。」

  「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當然願意!」周沁立刻站了起來,差點沒撞到爸爸,她不好意思地退了下,又差點直接摔在長凳上,還好爸爸手脚快,扶了她一把,「……可是。」

  說到可是,周沁臉上的神情又立刻變差了:「可是媽媽不會同意的。」她知道自己說這樣的話對不起媽媽,可是媽媽還有遲靚和繼父,她只有爸爸了。

  「媽媽那邊,自然應該是爸爸來處理,沁沁只要告訴爸爸,你想不想和爸爸一起就好。」裴鬧春頓了頓,補充,「不要因爲爸爸在這裡就衝動决定,爸爸可以等,不管沁沁你做什麽决定,都是爸爸的女兒,以前是爸爸不好。」

  「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離開嗎?」周沁開口,她心裡對媽媽的愧疚越累越多,可她真的不想再待在那了,那很好,可那從來都不是她的家,她想要去屬￿自己的家。

  「只要沁沁想,爸爸就去努力。」裴鬧春保證。

  一瞬間,周沁仿佛回到了從前,小小的她,時常弄壞了玩具、弄壞東西,爸爸拿著個工具箱,鋪滿一地的小東西,一邊修一邊和自己保證,沁沁乖,有爸爸呢。

  她忽然又想哭了,忙往上看,憋回了眼泪:「嗯。」

  她不想做「懂事」的乖小孩了,她想爲自己自私一次。

  ……

  遲家,這個點客廳、餐廳都開滿了燈,飯菜的香氣充斥著每個角落,按說該是開飯的時間,可今天到現在都沒有人動筷。

  周素蓮皺著眉,坐立不安,她眼神不斷往外,手在桌下打轉:「沁沁怎麽還不回來?」她脫口而出,遲靚都回家一個小時了,周沁到現在還沒進家門。

  遲建華看見老婆煩惱,也放下手頭的工作,追問女兒:「靚靚,你沒和沁沁一起回家嗎?」當初他把周沁安排到外國語中學,就打著姐妹倆互相照顧的想法,那時他還和遲靚、周沁交代了,要兩姐妹一起回來。

  「……沒有。」遲靚低頭,不敢吭聲,她從來沒和周沁一道回家過,尤其是今天,她和蘭明潔還去吃了點東西才回來的,哪敢和爸爸照實說。

  「你!」遲建華有些火大,憋回了怒意,「周沁被老師留堂了嗎?還是有什麽學校活動?」

  「沒。」遲靚支支吾吾,「她走得比我早。」她在店子裡吃飯的時候,明明看見周沁走了。

  遲建華忽然想起了什麽,表情一鬆:「素蓮,你給沁沁打電話了嗎?手機定位開了嗎?」還好,剛給倆孩子買了手機。

  周素蓮表情極差:「打了,沁沁沒帶手機,手機在房間裡頭。」她發現的時候,真是氣極了,寧可孩子天天帶手機去上學,也比現在找不著人好啊!

  「靚靚,周沁在班級裡頭和哪個同學關係好?會不會是和同學約著去玩了?」遲建華又問。

  遲靚頭更低了:「沒有。」

  「你連你姐姐的交際情况都不清楚?」遲建華自是直接把這句話等同於不知道,他慍怒道,「我再三和你說過,沁沁到你們學校,人生地不熟,你要多照顧,你怎麽連她在學校裡和誰關係好都不曉得。」遲建華開始翻手機,他存過班主任的電話。

  被爸爸駡了一通,遲靚也難過得紅了眼:「學校裡沒有人和她玩!她根本沒有好朋友!」她脫口而出後意識到不好,可已經來不及了。

  遲建華和周素蓮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怎麽會呢?」遲建華想不通,周沁雖然悶不吭聲,不愛說話,可小姑娘挺愛乾淨,眉清目秀的,成績也不錯,怎麽會連個稍微好點的朋友都沒呢。

  「那她會去哪呢?」遲建華頭疼得厲害,他對周沁的瞭解很少,「素蓮、靚靚,你們再想想。」

  周素蓮心裡是火燒火燎,面上還得維持平靜:「建華,你和靚靚先吃飯,我出去找找。」她心中情緒複雜,窘迫與著急幷存,怕女兒出點什麽事,又怕這孩子是最近心情不好,搞什麽離家出走,這多不好?

  「一起去找!」遲建華瞪了眼女兒,「還吃什麽吃,自家的姐姐都不知道照顧,關心!」

  難得被爸爸凶,遲靚委屈得厲害,她能怎麽辦?難道周沁和她是連體嬰兒嗎?爲了周沁,她就不能和朋友一起回家了嗎?她心裡頭全是氣,可說這些話,肯定要爸爸生氣,她只得憋了回去,眼泪蓄在眼眶。

  周素蓮是兩頭亂,這邊急著恨不得插上翅膀就出門,那邊繼女又和丈夫吵起來了,她頭疼得很:「建華,你也別說靚靚了,這也不怪她,是沁沁不懂事,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她推著丈夫和女兒,「你們先吃晚飯,我到外國語中學那轉兩圈,看看在不在。」

  這下,她也有些怪女兒不懂事了,哪有大晚上不回家的,萬一出了點什麽事情呢?她這個當媽的非得急死不成,再說了,本來沁沁在這個大家庭裡身份就比較敏感,萬一要人知道了,讓建華對沁沁有意見,她不難受嗎?

  遲靚心裡委屈,已經坐下埋頭吃飯了,遲建華想要駡女兒,却被女兒的眼泪唬住,說不出口,在這個尷尬的時機,周素蓮的手機忽然響了。

  周素蓮一看,那上頭的來電提示明晃晃地寫著前夫裴鬧春名字,她有些慌亂的按掉電話,不願在丈夫面前接起,再加上女兒忽然不見,更是不知要如何和前夫提及,可對方電話被挂斷了還不肯停,一個接著一個打,這下總算引起了正在穿外套的遲建華注意力。

  見丈夫看了過來,周素蓮無可奈何,只得接起電話:「喂。」她甚至沒叫出對方的名字。

  「我是裴鬧春。」

  「嗯,我知道。」聽到熟悉的聲音,周素蓮不禁有些恍然,這幾年來,她通常是用信息和前夫交流的。

  裴鬧春拿著電話,站在樓下,周沁正坐在身後的長凳上吃著剛買的熱乎乎的肉夾饃:「沁沁和我在一起。」

  周素蓮一聽火了,聲音下意識抬高:「沁沁在你那?你有毛病是吧?你知道我多著急嗎?」遲建華走到了妻子的身後,比劃著詢問,周素蓮捂著手機,輕聲告訴丈夫,「沁沁在我前夫那,我問問情况。」這下遲建華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了。

  「你現在立刻把沁沁送回家!」周素蓮聲音冷淡,像是發號施令。

  裴鬧春從前沒和妻子頂過嘴,在從前,要是周素蓮這麽板起臉來說幾句,他幾乎沒有不答應的,可今天不一樣,他沒打算繼續對妻子退讓:「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說。」

  「我和你沒話可說!」

  「你放心,我只想談談沁沁的事情,我在你家樓下,你看是我上去一趟你更方便,還是你下來更方便。」裴鬧春知道這話聽起來有些像威脅,又補充,「沁沁現在在我身邊,我沒打算做什麽,只想就沁沁的事情和你談一談。」

  周素蓮是想拒絕的,可想到周沁,她握緊手機,難以决斷,離婚了的人,沒必要保持聯繫,這是她始終如一的想法。

  「怎麽了?」遲建華注意到妻子臉色不對,靠過去詢問。

  周素蓮遲疑一會,坦誠地告訴丈夫,她揉著額頭,很是頭疼:「我前夫說想和我談一談沁沁的事情,他在樓下。」在丈夫面前說前夫,著實有些難堪。

  遲建華也同樣不自在,他在什麽事情上都可以大度,唯獨這件事,多少有些在意,他攬住妻子的肩膀,給她力量:「我陪你下去一趟。」他沒打算請對方上樓,畢竟靚靚還在家,不管對方是什麽主意,總不好在孩子面前來。

  「好。」周素蓮看著丈夫,答應了裴鬧春,夫妻倆套上了大衣,吩咐遲靚在樓上吃飯,便匆匆下了樓,臉色都不大好,遲靚也吃不下飯了,她倚靠在陽臺,往樓下看,剛剛父親和繼母的話,她聽了一耳朵,此刻從上往下看,隱隱能看到樓下站著人,看不清是誰。

  ……

  周素蓮和遲建華幷肩一起,很快到了樓下,一推開門,就見著站在外頭的父女倆,她略過裴鬧春,氣衝衝地衝到周沁面前:「你放學了不知道回家呀?這個點了不見人,你曉得我和你爸、你妹妹多著急?」

  「對不起。」周沁道歉,低著頭,她剛吃了東西,身上還有些味道。

  周素蓮自是聞到了,這要她更火了,其實這也是怒意衝昏了理智,她將前夫會跑到家樓下的責任,放在了女兒身上:「你還知道吃飯呢!我和你爸急到現在,都沒能吃飯!你說,你到底去哪裡了。」

  周沁心裡愧疚,又要道歉,裴鬧春却擋在了她的前頭:「是我的不是,我放學去看了眼沁沁,她和我說到現在,耽擱時間了。」

  這下他可算是徹底引爆了周素蓮的怒火:「你憑什麽帶著沁沁走?你懂得尊重人嗎?你知道我們家裡多著急嗎?當年我和你說過了,離婚,沁沁歸我,你那時候沒說什麽,現在跑出來幹嘛呢!」

  裴鬧春沒理她,先回頭看著女兒,微微彎腰:「沁沁,你到後面那個亭子那坐一會,爸爸和你媽媽有話要說,好嗎?」周沁不想走,可看著爸爸堅定的眼神,她只得退了一步兩步,遠遠的到亭子那,眼巴巴的看過來。

  「您好,遲先生。」裴鬧春先同遲建華打了聲招呼,「……周女士,我沒打算打擾你們的生活,今天是我的疏漏,我過來,只想和你談談沁沁的事情。」

  這一聲周女士,讓周素蓮一僵,她很快恢復了正常:「我不想談。」

  裴鬧春沒理會她的情緒,繼續往下說:「我想要把沁沁接走。」

  「你說什麽?」剛剛鎮定下來的情緒,又在這瞬間被撩撥起來,周素蓮氣得發抖,「憑什麽?」遲建華看出她情緒過激,站在她身後,攬住對方,給予她力量。

  「就憑我是沁沁的爸爸,就憑她在你這過得幷不好。」裴鬧春同樣很冷淡,「當初我同意沁沁跟你走,是我的確認爲,我給不了孩子足够的照顧和關懷,可我沒想到,她在你這過得這麽糟。」

  周素蓮氣壞了:「你憑什麽胡說?我對沁沁什麽時候不好?她現在在市裡數一數二的學校讀書,每天吃好喝好,不管是我、建華還是靚靚都對她很好。」

  遲建華也幫著說話:「裴先生,我的確把沁沁當做自己的女兒看待,她在我們家,待遇和靚靚是一樣的。」

  「真的一樣嗎?」裴鬧春目光如炬,「你們發自內心,認爲你們給予這兩個孩子的待遇,真的一碗水端平了嗎?」

  「當然。」周素蓮回答得很快,却有些像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裴鬧春看向周素蓮,他問:「那爲什麽沁沁過得不好呢?你是沁沁的媽,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她真的過得好嗎?」

  周素蓮啞口無言,有些狼狽地退了一步。

  遲建華接替妻子:「我自詡算得上一碗水端平,但凡靚靚有的,沁沁都有一份。」

  裴鬧春搖頭:「可你們家真的接納她了嗎?」他回頭看了眼亭子那,能見著女兒還乖乖坐在裡面,「沁沁是個懂事的孩子,受了委屈從來也不說,可難道大家都毫無所察嗎?」

  他這話說得夫妻倆同時心虛,他們幷不是毫無察覺周沁的悶悶不樂,可一個沒放在心上,一個總覺得自己的女兒,可以過後再說。

  「沁沁沒說得很明白,可我有眼睛,也有心,我知道我的女兒難受。」裴鬧春平鋪直叙地說著話,却要人聽得沉重,「一碗水端平,這句話說起來很容易,你一塊、我一塊,可物質上能端平,心理上可以嗎?遲先生,我也是個人,我能理解,你肯定更重視你的女兒一些,對吧?」

  遲建華沒吭聲,算是默認了這話,他在心底爲自己辯解,周沁這孩子著實不愛說話,總不得他主動吧?可這拙劣的辯解,他也說不出口。

  裴鬧春看著周素蓮:「可我不明白,沁沁不是你的女兒嗎?你爲什麽會讓她覺得,她的媽媽是別人的了。」

  周素蓮臉立刻白了,她發著抖:「她怎麽能這麽想我。」被女兒這麽說的感覺五味陳雜,愧疚、怨怪、難堪、不解,種種情緒將她淹沒。

  「爲什麽你要讓沁沁不得不去思考,自己的媽媽爲什麽總是站在別人那邊呢?你知道嗎?她在學校過得幷不開心,她沒有同學,甚至還有可能被同學欺負。」

  周素蓮剛知道這件事,已經受到了衝擊,她自己怪自己是一回事,可被她看不上的前夫責備是另一回事,她板著臉回:「他們學校是市裡數一數二的,同學們也很優秀,靚靚在學校裡和大家相處都很融洽……」

  「所以你覺得是沁沁的錯?」

  周素蓮咬牙點頭:「一個巴掌拍不響,靚靚能和別人相處好,爲什麽沁沁不行呢?」她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發自內心的想法了。

  裴鬧春這下綳不住臉了,口氣帶著怒意:「那我們沁沁是個壞孩子嗎?她有什麽地方罪大惡極,非得被被人排擠討厭找不到朋友嗎?沁沁以前初中的時候,和同學難道相處得不好嗎?你怎麽不覺得,是他們全都有問題呢?」

  「周素蓮,你知道我的心情嗎?」他直呼其名,「沁沁在我面前,一邊哭一邊對我說,爸爸,都是我的錯,你知道我多難過嗎?憑什麽啊,我女兒這麽好,憑什麽受到這麽多委屈?」

  「我那時候不明白,我現在明白了。」裴鬧春說得挺不給面子,「她在陌生的地方,孤立無援,唯一的倚靠只有你,却連你也不站在她那邊,那她該多孤單呢?」

  「你的繼女,有爸爸在身邊,可你的女兒,身邊只有你,你知道嗎?」裴鬧春說得動容,「你讓我離得遠遠的,我就離得遠遠的,我一向很尊重你,可我的尊重換來了沁沁的快樂成長了嗎?沒有,周素蓮,你既然這麽珍視你的新家庭,就好好地和他們過日子,沁沁交給我來照顧。」

  周素蓮顫抖著唇,看著裴鬧春,半晌沒能說出話來,她做錯了嗎?

  後媽多難當啊?難道沁沁就不能稍微體諒點她嗎?她如果對靚靚不好,在整個大家庭,都會被人指手畫脚,就連建華也會對她有意見,她難道就容易嗎?她知道,孩子受委屈了,可難道她就不委屈嗎?現在不是比從前過得開心多了嗎?

  「素蓮,你做什麽决定,我都支持你。」遲建華小聲道,他會站在妻子這一邊,這次,確實他錯了。

  周素蓮腦中的想法很亂,她的角度,能看到後頭的女兒,她困難地開了口:「沁沁也想要走嗎?」她看向裴鬧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帶著點乞求,她一直以爲她是個負責任的好媽媽,從小到大,沁沁都是跟在她身邊,她從來沒想到,母女會走到這個地步。

  「是。」裴鬧春點頭,沒給對方任何空間。

  周素蓮如遭雷劈,她靠著丈夫站穩了脚,當頭一盆冷水潑下,總算冷靜下來:「可你的條件,能照顧好女兒嗎?」她挑剔地看著裴鬧春,却陡然發現,對方似乎在這幾年變了很多,身材魁梧了些,衣服也挺講究,那股子老實勁頭少了許多,异常淩厲。

  「我可以。」裴鬧春點頭,「我現在一個月工資保底有三四萬,我會在沁沁學校附近租個房子,如果她想轉學,我也會幫她辦理。」

  「……可是你沒空照顧孩子。」周素蓮又找到了理由。

  「這我也很沁沁說了,她能理解,高中學習會漸漸緊張,以後她在學校的時間會更多,我也會儘量回家。」

  周素蓮無話可說,她不死心:「你叫沁沁過來,我要當面問她。」

  裴鬧春回頭,向周沁招手,周沁一直緊張地關注著這邊的狀况,立刻小跑過來,手緊緊地抓著爸爸的衣袖,父女倆同對面二人拉開距離,彼此之間涇渭分明,這要周素蓮立刻明白了什麽,可不甘心如她,還是想得到一個答案:「沁沁,媽媽知道自己這段時間來對你的關心不够多,媽媽知錯了,你真的要走嗎?」

  周沁看著媽媽,心裡却沒有動容,媽媽說的這段話,就像無數個深夜裡,她抹著眼泪,對方進來對她說的「要理解」、「後媽難當」一樣,媽媽難道不知道她委屈嗎?不是的,只是兩者相較,取其輕,她是上了天平後,被放弃的那一個。

  她看著爸爸,爸爸的眼神裡有支持,有理解,周沁點頭:「媽,我想和爸爸走。」

  「行,行!」周素蓮覺得今晚的一切,都不如這句話打擊大,眼眶立刻紅了,「走吧,你想走就走吧。」

  裴鬧春心裡火,他不明白,周素蓮怎麽能這麽熟練的運用感情做武器,再度往女兒身上戳傷口:「我不會阻攔你們母女見面,我沒打過這種主意,你想見隨時可以見,人的心就一個,遲早會傷透的,到底是她想走,還是有人在趕她走,我們心底都門清,我希望你不要破壞沁沁心底對你的重視和愛。」

  周素蓮不說話了,遲建華左右爲難,他站在中間:「那,沁沁晚上要留一夜嗎?」

  裴鬧春徵求過女兒的意見:「不了,收拾過行李就走,我租了房子,過後會把地址發過來,謝謝關心。」

  「……行。」遲建華沒什麽可說,他在周沁的事情上,只算是個局外人,他扶著妻子往樓上走,身後跟著周沁和裴鬧春,四人一路搭乘電梯上去,沉默不語,到了門口,裴鬧春沒進去,他只說在門外等著,畢竟在哪,前夫跑到家裡,都不算是什麽正常事。

  周沁知道爸爸在等,進屋收拾的動作很快,周素蓮倚靠在門內,眼泪不斷往下掉,剛剛在裴鬧春面前僞裝的堅强,在女兒面前徹底不見,她仰起頭,眨著眼,哭得厲害。

  「媽,別哭了。」周沁過去輕輕地抱了下母親,伸手爲她擦拭眼泪,「如果你想我,可以給我打電話,我也可以過來看你呀。」她心底已經不把這當家了,用的是過來而不是回來。

  周素蓮抓著女兒不撒手:「沁沁,你就非要這麽傷媽媽的心嗎?媽媽和你這麽多年一直在一起,你就這麽把媽媽丟下了嗎?」

  周沁沉默,周素蓮以爲有戲:「你聽媽的,你在這,媽媽會好好照顧你,遲靚和你爸爸不都在嗎?難道你爸爸對你不好嗎?你想想,你和爸爸回去,過的日子會好嗎?」

  「遲叔叔很好。」周沁叫回了最早的稱呼,她看著媽媽,「可他是遲靚的爸爸,不是我爸爸。」

  「傻孩子,不都一樣嗎?」

  「不一樣。」周沁稍微拉開了和媽媽的距離,將媽媽的手從身上拿下,她往這周邊比劃了一圈,「這裡,是媽媽的家、是遲叔叔的家、是遲靚的家,可不是我的家。」她又指著外頭,「遲叔叔是遲靚的媽媽,而我的媽媽,現在也不是我的媽媽了。」

  周素蓮眼泪簌簌落下,她忽然意識到,她和女兒是真的離心了。

  「其實媽媽也知道的吧?沒有人真的把我當做這個家的一份子。」她扯著嘴角,「從來沒有。」

  「媽媽可以從老裴家的變成遲太太,我可以從裴沁變成周沁,可我永遠不是,也不會成爲遲沁。」她說完了想說的話,繼續收拾起了東西,她的東西不算多,很快就收完了,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她拉著個小小的行李箱,跟在媽媽後面,好奇地闖入了這個新世界,現在,這個不速之客,也該離開了。

  「媽媽,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周沁笑起來,露出了個酒窩,格外甜,周素蓮有些恍惚,她多久沒見到女兒這樣笑過了?她沒回答,消極反抗,似乎不回復,就能不用告別女兒。

  可周沁格外的狠心,拉著行李箱很快從媽媽身邊略過,周素蓮一把抓住了女兒,周沁只是衝著她搖搖頭:「爸爸還在外頭等我呢。」便和她擦肩而過。

  遲建華坐在客廳裡,看著周沁拉箱子出來,他想開口,却不知道要說什麽。

  周沁衝他鞠躬:「遲叔叔,謝謝你這段時間來的照顧。」

  「……不用。」遲建華楞了楞,爲這陌生的稱呼,他苦笑,稱呼又有什麽意義呢?他何曾把這孩子真當自己的女兒看,「沁沁,你是個好孩子。」

  「謝謝叔叔。」周沁很有禮貌,拉著箱子打算要走,不知從何處來的遲靚一下抓住了她,她臉上的神情全是不可思議:「你要走嗎?」

  她神情慌亂:「是因爲我嗎?對不起。」她明明不喜歡周沁的,可看到對方要離開,愧疚油然而生。

  「不是。」周沁笑了,她伸出手同這位短暫的「姐妹」抱了抱,靠在她耳邊說,「遲靚,我把你的爸爸還給你了,我媽媽是個好人,我不能陪在她身邊,你替我好好照顧她。」

  遲靚表情怔忪:「那你呢?」

  周沁拉著箱子往外走,門外頭的人影忽然出現,接過了她的書包,又幫忙拿起了箱子。

  周沁臉上、眼中全是笑意,幸福的泡泡像是要飛出來,她緊緊地挽著爸爸,回頭向遲靚揮手:「我的爸爸在這呢!」

  像是忽然來了一陣風,輕飄飄地,把心裡的那隻怪獸吹跑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3
35、有了後爸就有後媽(十)~(十二)

  小區中的綠化很好, 道路平整,拉著拉杆箱也絲毫不費力,每隔一小段路便有路燈,灑下的燈光呈圓形狀均勻鋪開,讓人能輕易地看清眼前的道路,也照亮了路上的行人。

  周沁跟在裴鬧春的後頭, 她一身輕鬆, 兩手空空, 她沒想讓爸爸幫忙拿東西, 可爸爸力氣好大,不知怎地一拉一扯,東西就全到了他的手裡, 她眼巴巴在後頭, 伸了好幾回手, 爸爸就是不給。

  走在前頭的裴鬧春,倒是裝備齊全,右肩背著個淺藍色的雙肩包,手上拉著個小行李箱, 和他的身形相比,這些個東西看起來都迷你了起來。

  「爸。」周沁跟在後頭,手不住往爸爸手上看,右手握緊了又鬆開。

  「嗯,怎麽了沁沁?」裴鬧春走得不急不慢,要女兒能輕鬆跟上, 他回頭看向女兒,眼神溫柔。

  周沁搖了搖頭,沒吭聲,繼續眼巴巴地將小眼神跟著爸爸的手走,牽手是不是太過肉麻了?

  裴鬧春停住脚步,站定回過頭,他略彎腰,視綫保持和女兒平齊:「沁沁心裡有什麽話應該要和爸爸說清楚的對不對?我們以後要住在一起了,總不能什麽都瞞著爸爸吧。」

  周沁被說得一楞,她低頭看著脚尖,半晌還是搖頭:「沒什麽。」

  「……行。」裴鬧春不太明白小女孩的心態,只得無奈地走在前頭,出了小區門,便是大馬路,裴鬧春耳朵挺靈敏,忽然聽到身後的女兒加快往他這跑了兩步,然後左手手腕處一沉。

  「嗯?」他回頭,女兒的手正緊緊地抓在他的袖子上。

  周沁沒抬頭,臉上有些紅:「……我怕跟丟了。」這理由實在太勉强,爸爸分明走得不快,可只有囫圇找個藉口,才能壓得下緊張的心。

  「好。」裴鬧春看著女兒,只是笑,「那沁沁抓緊,不要走丟了。」

  周沁用力點頭,心裡那點小忐忑蕩然無存,只剩下滿當當的幸福,她緊緊抓著爸爸的袖子,跟著爸爸往前、停步、再往前,像是抓住了永遠不會消失的人。

  心臟跳得厲害,脚步情不自禁地雀躍,似乎有什麽幸福的味道噴涌而出,將自己包圍,她恨不得能舉個牌子,指著被她抓住的男人,告訴所有人,這是她的爸爸。

  心情大好,走著的時候也沒注意力,走了小一會,周沁才回過神:「爸,我們這是要去哪?」她想起下午爸爸說的話,「你是不是要去上班?」她生怕因爲自己耽誤了爸爸的工作。

  「沒事,來得及。」裴鬧春隨口回答,現在時間還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呀?」周沁那雙大眼睛眨了眨,裡頭全是好奇。

  「這是秘密,你等會就知道了。」

  世界上的小傻子大抵都是這個模樣,估計這時候,哪怕裴鬧春把自家傻女兒拉去賣了,對方都不知道,當然,裴鬧春自是不會幹出這事。

  周沁跟在父親身後,左顧右盼,只見裴鬧春帶著她往外國語中學的方向靠近,而後在距離學校只有五分鐘步行距離的地方往左拐,通過保安亭,進入了小區,小區名叫錦榮園,十年前落成,由於離著學校近,有不少家遠的同學在這租或是買了房子,周沁從前路過挺多次,沒進來過。

  周沁心中有了些猜測,她沒說話,只是乖乖地跟在爸爸後面,一步又一步,而後裴鬧春帶她上了入門不遠的六號樓,搭乘電梯到了六樓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串鑰匙,她的眼忽然亮了起來。

  「沁沁,這就是我們的家了。」裴鬧春開了門,走在前頭,一把將門邊的開關盡數按下,屋內陡然被照亮,顯得格外亮堂——

  裴鬧春本就有□□成的把握,能在今天順利接回女兒,剩下的一兩成,也無非是確認不了女兒會不會想再待兩天,所以在和工地結了工資後,他便在學校周邊尋好了房子,直接和房東簽了長租的協議,今天下午還趁著劇組那結束得早,趁機來先行布置了一圈。

  套房面積是九十平,二室二衛二廳,房東幫著配備了基礎的家具,裴鬧春歷經兩輩子,在家居審美上挺有經驗,買了些小裝飾、小綠植,要屋子不再那麽空空落落。

  周沁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鬆開了爸爸的手,她走進了屋,像是掃描般一點點地看著屋子,沙發是灰色系的,上頭放著幾個幾何形狀軟枕,還折著一件小薄毯,如果躺在上面,一定挺舒服,沙發後頭的墻上,爸爸不知從哪找來的幾張照片,放大後挂在了上頭。

  有她剛出生沒多久的,穿著厚實的棉服,趴在床上當四脚獸;有她稍大一些的,騎在爸爸脖子上頭耀武揚威;還有過節時候,她一手拿著花燈,一手拿著糖人,額頭還點個小紅點的……一眼望去,滿墻均是她。

  「爸,這些照片你還收著嗎?」周沁忍不住回頭,眼神像是會發亮,在爸爸面前蹦跳了兩下,當初媽媽帶她離開,就沒帶多少行李,照片更是一張沒拿,後來她們倆母女又到遲家,搬了兩回後,從前的東西,除去她一直偷偷拿著的那張全家福,盡數沒了。

  她偷偷哭過幾回,只覺得過去的一切,好似抓在手心的沙子,哪怕拼了命的握緊,也會一點點的流光,媽媽不太在意,她不敢提,只能告訴自己,不要忘記。

  「嗯。」裴鬧春點頭,他走到沙發那坐下,沙發左側是個不高的二層小櫃子,拉開後,裡面全是一本本的相册,原身把這些照片當做寶貝,從來沒弄丟過,他又推回了櫃子,「以後可以慢慢看,要不要到屋子裡看看。」他情不自禁地也帶著些炫耀的口氣。

  「好。」周沁一聽爸爸這話,不自覺地生出了不少期待,臉上已經挂著笑,不知哪個是她的房間。

  裴鬧春把主臥留給了女兒,自己則選了次臥做房間,他走到靠右側的房門口,在門口處站定,彎腰側身,手背在身後,這是在酒吧時,服務員常做的「請進」動作。

  周沁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門把手上,對著爸爸的目光,終於將門推開。

  雖然是主臥,房間也不算太大,床放在靠中間的位置,四件套選用的是這兩年挺流行的小猪佩奇款式,床旁邊放著一張專門用來給周沁做作業的書桌,也不知裴鬧春是去哪尋來的一堆粉色的桌子、粉色的椅子,粉色的桌布,房間靠窗的位置,有個飄窗,裴鬧春特地去添置了淺粉的長毛墊子撲在上頭,又放了三兩隻玩偶——天知道他抱著那一堆玩偶從外頭回家的時候,得到了多少匪夷所思的眼光,許是考慮到周沁會想在上頭吃東西的想法,他還不忘添上一張粉色的小桌子。

  是的,裴鬧春的審美始終如一,他需要有人給他來一記當頭棒喝,好好地教育他一番,可惜的是,至今沒人這麽做。

  周沁看得眼花繚亂,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這世界上有這麽多的「粉紅色」,有淺到近乎白的,有深到靠近桃紅的,各式各樣搭配在一起,絲毫不突兀,只是像個粉紅風暴。

  「喜歡嗎?」裴鬧春滿眼期待地看著女兒,眼神格外明亮。

  「喜歡,我很喜歡。」周沁的笑挂到了耳朵邊,她當然不知道,她這時的喜歡,讓她在很多年後,還悄悄地後悔過。

  「那就好,爸爸還怕你不喜歡呢。」裴鬧春笑得爽朗,跑進跑出,幫女兒把行李箱和書包都搬了進來,周沁想著要收拾,拉開衣櫃後,才發現爸爸還爲她準備了幾套衣服,全是按照身高買的,周沁的體型挺標準,都挺合適。

  「爸。」周沁又喊了聲裴鬧春,眼神有些複雜。

  「怎麽了?」

  「要是我今天沒和你一起回來怎麽辦?」她心裡內疚又遺憾,她好像真的誤會了爸爸很久,爸爸從來沒有不要她,同時又很失落,其實她有爸爸的電話,也能偷偷地來找爸爸,爲什麽一直沒付之行動呢。

  裴鬧春道:「那爸爸就在這裡陪著沁沁,萬一有天沁沁想換個地方玩了,不也有個地方去嗎?」

  周沁沉默,又有點想哭,可今天是個開心的日子,她才不要再哭,她推著爸爸:「你是不是得去上班了,都好晚了。」以往爸爸還在小區做保安的時候,值夜班是常事,她心裡捨不得又心疼,却也知道工作就是如此。

  「我看看,是差不多時間了。」裴鬧春還不忘交代,「冰箱裡有菜,厨房的櫃子上有泡面,不過泡面對身體不好,你少吃,要是餓了的話,可以吃一些。」

  「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另一串鑰匙,放在了桌上,這一串上頭挂著個粉色毛球:「鑰匙爸爸放這了,記得帶著,對了,爸爸的電話你記不記得?要是有什麽事情可以給爸爸打電話。」他指了指家裡桌上的座機,臉色不好,「我忘了得給你買個手機了。」這倒著實是他的疏忽。

  「爸,你快去上班。」周沁這晚上頭回對爸爸生出無奈的心情,爸爸怎麽這麽能說。

  裴鬧春還是不肯走,他站在那繼續吩咐:「晚上早點休息,如果有什麽不習慣的東西要和爸爸說,我就去換,你房間抽屜裡有個錢包,我在裡面放了點零花錢,你要是想買什麽可以自己買。」還有什麽呢,他繼續想。

  周沁沒辦法了,只得推著爸爸往門那去,她以爲自己是力拔山河,殊不知是裴鬧春陪著女兒玩,跟著女兒的動作一步一步往後退,否則周沁就是來個猛虎投林都移動不了爸爸的脚步。

  「沁沁,爸爸不在家,你一個人會不會害怕。」裴鬧春被推到了門口,還挂在門處,繼續說,「爸爸晚上下班了就回來,你別怕知道嗎?」

  周沁哭笑不得:「爸爸你放心,我一個人真的能行。」小時候一個人待著的時間還少嗎?怎麽大了爸爸還更擔心了,她知道爸爸心裡不放心,立刻保證,「門都鎖好了,我不出去,如果有什麽事情,我立刻給爸爸打電話,好不好?」

  「行吧。」裴鬧春這才鬆手,讓女兒把門關上,準備奔赴上班的路。

  門是被自己關上的,可在關上的那瞬間,周沁心裡還是不自覺地有些緊張,她趴在門上,幸好外頭走廊燈還開著,隔著猫眼能看見爸爸慢吞吞地往電梯那去,等到爸爸進了電梯,她又開始動了,剛到新家不太熟悉,還好陽臺正對著樓下的大門,她往下頭探,等了又等,總算見到熟悉的身影從樓棟裡走出,她就這麽一直用眼神,送著裴鬧春到看不見的地方。

  爸爸已經沒了影,周沁總算能安生地坐下來,她在房間裡晃來晃去,熟悉著這的一切。

  套房的面積不大,裝修也簡單,和遲家相比差距挺大,可周沁絲毫不覺得不習慣,挂著的笑容沒落下過。

  這可是她的家。

  她到房間裡忙活,剛剛爸爸只是粗略收拾了一下,她得把帶來的衣服、課本規整一番,也是這時候,她才發現了爸爸剛說的那個錢包——果不其然,這還是粉紅色的,上頭還印著挺大一個愛心,裡頭放了四五百的人民幣,有零有整,甚至還丟了好幾個硬幣,周沁不差錢花,又把錢包塞了回去,等把該放的東西放好後,坐到了書桌那做起了作業,她不太喜歡耽擱。

  只是今天寫作業時,總情不自禁的走神,看著書上的字,就開始發呆。

  周沁想了想,拿起了書包裡的本子,那是一本簡單的硬皮本子,初中時考得好,班主任獎勵的,不太好看,可這本本子陪了她挺久,也留下了不少她的回憶。

  「今天,爸爸來接我了,他帶著我來到了我們的家。」寫到這,周沁的腦袋已經趴在了手上,笑得不見眼,「我有家了,我有爸爸了,原來爸爸沒有不要我……」

  ……

  周沁離開後,遲家是一片死氣沉沉,三人各有各的想法,都沒說出話來。

  「建華,來吃飯吧。」周素蓮受到的打擊最多,可也最快振作起來,她忙裡忙外,用忙碌忘却自己內心的恐慌和無奈,她又去熱飯菜、又去收拾遲靚用過的碗筷,很快拉著丈夫一起落座用餐,只是這頓飯,她是食難下咽,根本吃不出塞入口中飯菜的味道,坐在他對面的遲建華也是一樣。

  遲靚早早地進了房間,抱著腿坐在床上發呆,剛剛周沁臉上的笑容,著實像根針,深深地扎到了她的心中,要她無地自容。

  她依舊清楚的進入,繼母帶著繼姐來到這個家的場景。

  她被爸爸壓著坐在沙發,抿著唇,等待爸爸從外頭接人進來,還沒一會,她就聽見外頭有說有笑的聲音,爸爸牽著繼母的手,神情溫柔,他說:「靚靚,這是你媽媽、沁沁姐,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繼母也挺熱情,凑過來蹲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不顧她的冷臉:「靚靚,你好。」她往後回頭,喊那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女孩:「沁沁,來,和妹妹打聲招呼。」那女孩低著頭看不清神情,沉默了片刻,在繼母的催促中走了過來,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周沁。」

  遲靚幷沒有伸出手,她將手藏在了身後,絲毫不看父親嚴厲的眼神,憑什麽呢?這是她的家,她的爸爸,爲什麽要和別人一起分?而後爸爸怒了,站在中間,硬生生從她身後拉出了手,她和周沁的手便這麽被强硬地牽在一起,交握。

  爸爸聲音裡帶著火,只說她不懂事,繼母打著圓場,說不怪靚靚,是不習慣,而周沁呢?好像就那麽站在那,沉默著,一聲不吭。

  這之後,這樣的事情,反反復複的在家裡發生。

  她任性,爸爸生氣,繼母替她說話,周沁則總是被忽略。

  遲靚心裡知道這樣不對,可却隱約的,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中獲得了安心的感覺,她小心翼翼地逡巡著自己的領地,不斷地釋放著信號,驅趕著周沁,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家裡,漸漸地,不管是班上的同學,還是繼母都更站在她這邊,她獲得了這種帶著不安的幸福。

  遲靚忽然哭了,眼泪簌簌落下,像是砸在心裡,她爲自己的卑劣感到羞愧。

  明明,她一直都知道,周沁過得幷不好;明明,她可以往後退一步的,她却那麽自私的,爲了自己,讓別人難過,只有周沁不吭聲,就能騙自己什麽都沒發生。

  周素蓮吃完飯又洗了碗,她自己都沒注意,今天的碗她已經洗到了第三遍,明明是放在旁邊晾曬瀝水的乾淨碗筷,都能迷糊地再拿回洗一通,她苦笑,結束了這場沒有盡頭的清洗大戰,擦乾了手,往周沁的房間去。

  她一進屋,便坐在了周沁的床頭,除去叫孩子起床、幫忙收拾房間,她進這屋子,通常是在像這樣的晚上,女兒躺在床上,她坐在旁邊,然後一遍遍地對女兒訴說,她的不得已和她的委屈。

  可現在,那孩子走了。

  她是看著周沁收拾屋子的,明明女兒沒帶走多少東西,可這屋子陡然空了下來,周素蓮目光一掃,就看見床頭櫃那放得整齊的手機盒子,下頭還壓著一個信封,她沉默著,拿了過來,手機盒除去沒有塑封,像是新的一樣,沉得很,不用拆開,就知道裡面有東西,她拆開了信封,裡頭是一張信紙,是周沁的字,這她還是認得的,寫的字不多,她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媽媽,很抱歉做出了讓你傷心的行爲,你照顧我這麽久,真的辛苦了,我知道媽媽的心意,可是在這裡,我真的特別、特別的不開心。」她用了兩個特別,砸得周素蓮的心,支離破碎。

  「可能媽媽會理解不了我的行爲吧?可是我真的從來沒有覺得,這是我的家,我時常在想,是不是我不够努力,這個家才不歡迎我呢?或許是我太敏感、太斤斤計較,才會這樣吧?」

  「漸漸地,我好像失去了開心起來的能力,我總感覺有一天,我會變得可怕,然後把媽媽越推越遠,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沒有人管、也沒有人在意。」

  「媽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如果沒有我,媽媽也不用總是這麽爲難吧?爸爸會好好照顧我的,你放心,我只是回到屬￿我的地方,回去我的家了!任何時候,我都是媽媽的女兒,永遠愛你。」

  周素蓮哭了,她心皺成一團,明明她能說出一萬句責怪女兒的話,說她任性、不懂事、不考慮她這個當媽的,可在看了這封信後,却只能無言流泪。

  她想扯著周沁說,你是媽媽的女兒,只要和媽媽在一起,哪裡不是家呢?她想要告訴她,她一點也不爲難。

  可事實幷不是這樣的。

  她只不過一直在騙自己,騙自己這個家是對外開放的,女兒來了過得很好。

  不是你對不起媽媽,是媽媽對不起你。

  她當年離開丈夫的時候,曾告訴自己要好好地照顧女兒,可怎麽走著走著,把自己的女兒給傷了呢?

  遲建華在外頭看了很久,總算進來,他坐在妻子身邊,攬住妻子的肩膀,小心安慰:「素蓮,別難過了,以後,你多去看看沁沁,都會好的。」他是這件事從頭到尾,最不受影響的一個,說到底,他愛的是周素蓮,對周沁,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只是他對這個孩子同樣抱愧,很多事情,但凡他稍微上心,都不會走到這個程度。

  現在周沁走了,他反倒鬆了口氣,這也是個好的結局,他們一家好好生活,如果素蓮想對周沁好,他也樂意幫忙,就當多了門關係親近的親戚。

  ……

  「裴哥今晚是不是有點奇怪。」

  「是奇怪!賊嚇人了!」

  張天慶好幾天沒來酒吧了,一來就聽見守在門口的保安在閒聊,這倒不算失職,酒吧都是夜班,只要不影響工作,向來不太忌諱閒聊醒醒神,他凑過去:「小裴怎麽了?」

  保安被嚇了一跳,看見是張天慶鬆了口氣,小王凑過去,低聲同老闆說:「裴哥今晚可嚇人,一直傻笑,有個混社會的人來鬧事,他居然邊笑邊逮人,可嚇人了。」他邊說邊比劃,模擬起剛剛裴鬧春做的事情。

  裴鬧春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平日裡總是板著的嚴肅臉,今天像是冰河解凍般,總是挂著笑,帶笑巡視,這倒沒什麽,笑面虎的樣子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可這有人鬧事還笑,就可怕了。

  每次從周五到周日,酒吧生意都挺好,休息日不少人喝得過頭,發起酒瘋那叫一個嚇人,今晚都鬧了好幾波了,最大的一波,堪數剛剛,是在樓下包厢的,對方自己帶了女伴,像是玩什麽喝酒游戲,玩得過了頭,女伴不接受,直接吵起來,大家鎮定自若,等待裴哥「天兵下凡」,裴哥出現得很快,把那幾個肌肉猛男制得嚴嚴實實的,還不時哈哈笑兩聲,那大漢以爲裴哥是在挑釁,氣得不行,結果像是小鶏仔般被裴哥毫不客氣的提在手上,重點是提了就提了,裴哥還笑,活像是去菜市場買了便宜菜回來!

  張天慶聽了,只覺得莫名其妙,這些保安真是大驚小怪,這笑就笑了,有什麽可怕?他往裡頭走,正好遇到裴鬧春出來,而後楞在當場——

  裡頭不知道又鬧了什麽,裴鬧春推著兩個小青年,一個綠毛、一個紫毛,兩人的手背在身後,被裴鬧春一手抓著一個,人體手銬般逮著人往前推,動作雖不傷人,但挺粗魯,在這粗暴畫風之下,是裴鬧春一臉的幸福夢幻表情,他走兩步,還破功笑兩聲,伴隨著身後閃耀的燈光,嘈雜的音樂,怎麽就這麽畫風清奇呢?

  「老闆!」裴鬧春將鬧事的人交給了其他保安,同張天慶問好。

  「小裴,你是怎麽了?」張天慶狐疑地打量對方,看著不是生病啊。

  「沒什麽呀?」

  張天慶又道:「沒什麽你怎麽笑成這麽個模樣。」

  裴鬧春這才反應過來,不太好意思,坦誠交代,聲音裡全是溫柔笑意:「老闆,我接到我女兒了。」他滿是憧憬,「我在她學校外頭租了房子,剛剛才送她回去休息呢,她怕我遲到,趕著我來呢。」

  張天慶這才明白了什麽,他忍不住笑,錘了對方一下,只是對方這身子板挺結實,要他縮回手,忍不住吸氣:「你這至於嗎?」

  「至於,當然至於。」裴鬧春陪張天慶進去,「我等了太久了,她也等了挺久。」

  「那以後你女兒就和你一起了?」

  「應該是。」裴鬧春在心裡算著,「我得攢攢錢,買個房子,現在沁沁的戶口還挂在我前妻那,她得高考,我還得和前妻商量下,戶口能不能寄在她那一段時間。」他在心裡盤算了挺久,他的戶口在街道,現在沒有房子了,也不知道沁沁能落過來嗎?

  「你要操心的事情還挺多。」張天慶無奈。

  「那是,誰要這是我女兒呢。」裴鬧春傻笑,「還有呢,我還得給我女兒準備嫁妝,這女孩子還是得有錢,有錢走遍天下都不怕!」

  「你這目光還挺長遠啊。」

  「那是,你以爲養女兒這麽容易呀。」裴鬧春頭回白張天慶,兩人已經挺熟稔,不計較這。

  張天慶無奈扶額:「行,我幫你想想還有什麽路子賺錢。」他影視城的朋友和他聊天時誇了裴鬧春,說對方去了沒一會就挺上手,什麽危險動作都能做,身上有肌肉却又不過分,還挺瘦,連瘦高的女星都能替,只是黑了點。

  「那就謝謝老闆了。」裴鬧春道了謝。

  「說什麽謝呢,幫我把保安練出來就好,我下個月還有新店要開張呢。」

  「包在我身上。」裴鬧春立刻保證,說起這倒是信心十足。

  「去忙你的吧。」張天慶沒繼續扯著裴鬧春嘮嗑,他往包房走,心底替他尋思起來,二人關係好了許多,裴鬧春能力好,他也不介意結個善緣,只是目前沒什麽好機會,只得要朋友幫忙多多關照他。

  到了關店的時間,裴鬧春同同事告了別,便匆匆往家裡去,他手裡還拿著一束花,這是客人送給今天歌手的,對方花太多,總是給大家分一分或是丟了,平日裡裴鬧春沒拿過,今天想到家裡的女兒,便拿著打算回家布置場景。

  他騎著酒吧門口的共享單車往家裡去,酒吧和外國語中學距離還好,騎自行車二十五分鐘左右就能到,晚上不堵車,更是快得很,他邊騎車邊哼歌,月明星稀,今夜夜色幷不冷,格外暖人。

  裴鬧春到了家門口,放鬆地開了門,隨手把客廳燈打開後,楞在了那。

  客廳的長沙發上,周沁正躺在那,她把房間裡的被子搬了出來,許是怕被子掉在地上弄髒了,便直接將被子卷成個卷,自己則縮在卷中間,只露出半個腦袋,要人不免擔心會不會呼吸困難。

  裴鬧春是想馬上關燈的,可却因女兒的動作不敢行動,對方似乎感覺到了忽然被打開的燈光,皺著眉頭哼哼唧唧移動來移動去,裴鬧春屏著呼吸,打算以最慢的速度把開關關上,家裡的燈是原先的,開關也是老款的,碰觸時會發出點聲音,在寂靜的夜晚挺明顯,他動作到一半,却見周沁反應完畢,迅速地翻了個面,側躺了過去,面靠在沙發那,將腦袋又一縮,用被子擋住了眼睛,呼吸和緩,再度進入了平穩的夢鄉。

  這孩子,裴鬧春差點笑出,猶豫地過去,糾結要不要把周沁抱到房間休息,又怕吵醒女兒,靠近了,才發現桌上壓著一張從本子上撕下來的橫條紋紙,他猜想那是給他的,便直接拿了起來,只見那紙張上留下女兒娟秀的字迹:「爸爸,辛苦了,我太困了,等不了你回來了,你要好好休息哦!」後頭還畫了個不太好看的笑臉,想來女兒在繪畫上沒什麽天賦。

  裴鬧春蹲在沙發前,心裡暖得很,他看著這傻女兒不住地笑,最後默默地一手撑著脖頸,一手撑著腿,把女兒連同被子一幷抱了起來——

  還真別說,若是周沁醒來,看到這場景,只會覺得,這有點像是在移動木乃伊。

  她被緊緊地裹在被子裡,睡得香甜,爸爸平托著她,小心翼翼,緩慢地將她平移到房間裡放在床上,上床沒多久,周沁便迅速調整好了睡姿,剛剛還裹得嚴實的被子包已經被手舞足蹈的踹開,她準確地單手抓住被子,睡得安穩。

  裴鬧春沒開燈,只是用客廳那照來的光看路,他看了女兒好一會,默默地退到門前,把門關上。

  晚安,沁沁。

  他回到客廳,把那紙張拿上,這回不敢嘴上哼歌了,只是在心裡唱著不知名的小調,回到房間,找了本本子,仔細地把紙張鋪平收好,換好衣服,進入夢鄉。

  夜深了,該睡了,天會亮,像是美夢般的現實不會改變。

  周沁一向有標準的生物鐘,剛到六點半,她便從床上坐了起來,滿眼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陌生的環境要她陷入沉思,不過這迷茫時間沒有持續太久,她很快回到了現實,在床上滾了一圈,傻笑了起來。

  早上好,我的家。

  她記得昨晚睡前自己是睡在沙發上的,對於自己怎麽回房已經沒了清楚的記憶,耳朵一動,周沁忽然聽到了門外的聲響,她知道是誰,赤著脚跑到門口,一把將門推開——

  厨房裡的身影格外熟悉,穿著簡單衣服的男人身上綁著圍裙,正在煎荷包蛋,鶏蛋下鍋時發出的聲響不小,旁邊的清粥已經煮好,高壓鍋被放在一邊。

  「爸!」周沁格外激動的喊了一聲,發覺自己嗓門老大,忙捂著嘴。

  「怎麽這麽早起床了,不多睡一會嗎?」裴鬧春剛把蛋轉移到盤子上,他早上劇組那還有活,本來打算要出門時再叫女兒,「你要吃煎蛋嗎?放醬油的那種。」

  「要,我要吃!」她立刻回答,「我刷牙洗臉,馬上出來幫忙。」探出的小腦袋縮了回去,門被關上,門裡門外的人同樣忙活了起來。

  周沁很快收拾好,只剩下洗漱了,可當擠好牙膏,看向鏡子的時候,她忽然有些發楞。

  明明昨晚睡覺得時候,還不是這樣的。

  鏡子裡的她和鏡子外的她做出了同樣的表情,往下撇著嘴,滿臉不開心,昨晚那無窮無盡的眼泪,給了她一份大禮,平日裡的大眼睛雙眼皮成功小了一圈,成了個三層眼皮,任誰看都是腫了的模樣。

  你真醜,周沁皺了皺鼻子,批評鏡子裡的自己,可這一時沒有挽救方法,只得乖乖面對,她磨磨蹭蹭地走到外面,爸爸已經布好了餐,只等著她出去。

  「沁沁,來吃飯吧。」

  「嗯。」周沁移了過去,始終保持著低頭的狀態,堅决不肯抬頭,不願意把自己的醜樣子給爸爸看。

  裴鬧春準備的是簡單的早飯,煎豆腐、荷包蛋和清粥,配上點醬油做調料,味道很合適,兩父女都不是挑剔的人,吃得挺滿足。

  用過了飯,裴鬧春坐在那沒移動,猶豫著要和女兒說些什麽:「沁沁,你今天沒有什麽事情吧?」

  周沁搖頭:「沒事。」

  「爸爸早上要去上班。」裴鬧春剛說完,就看到女兒的表情忽然變差,很是低落的樣子。

  周沁回話還挺懂事:「沒事呢,我就待在家裡看書就行,學校旁邊我都挺熟悉,那爸爸中午要回家吃飯嗎?」她自告奮勇,「我來煮飯。」

  「不,我不回來吃。」裴鬧春沒同意,他又補了一句,「沁沁要不要和我去工作的地方看一眼?」晚上的酒吧,肯定是不能給女兒去的,不過白天的劇組,治安挺好,他好不容易和女兒團聚,總是要多陪陪孩子的,只是賺錢是大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去!」周沁立刻答應,這才抬頭,露出了腫得厲害的眼睛,她見著爸爸看過來,立刻伸出手,擋在眼前。

  裴鬧春這才曉得女兒遮遮掩掩不肯要他看的東西是什麽,他拍了拍女兒的腦袋,只說:「不用擋,沁沁在爸爸看起來都可愛。」

  「不是可愛的問題。」周沁無奈嘆氣,爸爸根本不懂女生的心理,醜的時候就恨不得不見人,哪管是爸爸還是同學,不過話是這樣說,她的焦慮却很快被爸爸安撫,「我去收拾碗筷,收拾好了我們一起出發。」

  「好。」裴鬧春沒拒絕,他可以一手包辦家裡所有的事情,但是這沒必要,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本就是互相照料。

  ……

  「過!」導演一聲令下,總算結束了這個動作。

  位於攝像機前端的,是事先準備好的布景,這是一部古裝武俠劇,用的是仿古建築作爲場景,在大約平時一樓半的位置,那有木制的欄杆平臺,下頭墊好了像是平時做仰臥起坐墊子樣的安全墊。

  就在剛剛,兩個替身吊著威壓,直接從欄杆處翻跳下來,空中互相交手,轉了個圈,穩穩地落在地上,身子輕盈。

  周沁看得入神,放在大腿上的書本早就不受主人關注,她一等動作結束,便小聲鼓掌起來,怕打擾到前面的拍攝,然後看著靠近的人,笑出了聲。

  向她方向走來的那人,身上穿的,是一套綠色的輕紗古裝,在腰部綁了淺粉色的腰帶,勾勒出挺纖細的身形,長髮到肩,做的是雙環髮髻,上頭系著和衣裳同色的發帶。

  這正是她的爸爸。

  「好笑嗎?」裴鬧春衝著女兒挑眉,絲毫不顧及自己這一身女裝的衝擊性,他最近是爲圈裡一位紅得發紫的女星做替,常年穿著女裝。

  周沁猛點頭,又迅速替爸爸捧場:「不過爸爸最棒了,特別帥!」她竪起大拇指,只是頂著這笑臉,有點虛僞。「還特別美呢!」

  裴鬧春無奈地拍了拍女兒的鼻子:「調皮。」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4
36、有了後爸就有後媽(十三)~(十五)

  拍攝場地周邊總是熱鬧, 哪怕今天只是替身拍攝,也凑來不少游客看著熱鬧,導演後頭有些距離的樹下,放著一把白色的靠背凳,那是裴鬧春特地問道具組借的,他將女兒安置在那。

  周沁乖乖聽爸爸的話坐在那, 她腿微彎, 上頭搭著課本幷練習題, 剩下的作業幷不多, 她向來挺自律,不用人督促,邊開始自顧自地預習, 做累了, 放鬆的時候, 就抬眼看看爸爸,立刻疲憊盡消,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和爸爸在一起努力,一同爲了未來而奮鬥。

  「小裴, 你女兒?」負責管理劇組人員的劉副導演凑了過來,剛又過了一條,重新布景,替身們有時間休息,「看著就挺乖的,肯定考得不錯。」

  裴鬧春一聽這話, 立刻積極了起來,一把攬住副導演:「那是,我女兒她是在咱們h市外國語中學讀的,開學兩回月考,都是全班第一名呢!」

  「那是了不得了。」到了中年,最愛談的便是兒女的學業問題,劉副導很捧場,「那我以後可得跟你女兒討點筆記,我兒子初中呢,就讀得不咋的!」

  「行,過後我幫你問問我女兒。」裴鬧春沒幫女兒答應下來,不管什麽决定,還是要以女兒的意願爲主。

  「對了,張總和我說,你想多接幾份工作?」劉副導接著便說,他早上剛睡醒,就收到張總的短信,對方拜托他照顧下裴鬧春,有什麽合適的機會替他介紹一番,他心裡估計張總找了不止他一個人,裴鬧春自進組來,表現挺好,甚至還兼任了部分武術指導的工作,就連導演都誇了,說對方設計的動作很具美感,不突兀又恨流暢,他自是樂意賣這個人情。

  「是的,你也知道,現在養個孩子成本可不小。」

  「那倒也是!」劉副導說起這事來頗有共鳴,一肚子話想往外倒,「你說說,以前我們不都是隨便在泥地裡打滾就長大,滿打滿算花不掉幾個錢,現在的孩子可不一樣了,花起錢來,就像是流水一樣!」

  「所以我想多接幾個活,能多賺點多賺點,要是賺得多了,也能給我女兒攢點嫁妝。」他笑得挺老實。

  劉副導沉思,很快想到了什麽,他上下打量著裴鬧春:「你怎麽不試試做演員呢!」他指的是大家總能在電視上看的那幾張熟面孔,影視城裡總有這麽群人,今天在這個劇組、明天在那個劇組,臺詞說多也多、說少也少,純混個眼熟,戲演完了都對不上名字,可錢是實實在在賺到兜裡的。

  裴鬧春笑笑:「我急著賺錢。」

  「賺錢哪是著急的事情。」劉副導嘴上這樣說,心裡倒是挺理解對方,人不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這話誰都懂,可真要穩扎穩打,也要能等得住呀,「讓我想想。」他尋思著自己知道的資源,影視城就這麽大,平日裡大家下了戲就到外頭一起插科打諢地,資源消息自是常常共享。

  「沒事,不著急。」裴鬧春笑著說,他想過,等錢攢到一定數量,就去創業也未嘗不可。

  「對了,還真有!」劉導看著他,眼睛亮的厲害,一把拉過裴鬧春,竊竊私語般地道,「來,你聽我和你說……」二人到角落裡說了起來。

  ……

  一直到了下午四點出頭,替身的戲份才算結束,接下來的幾場用的是文替,用不上他們這些一看就不像主角們的大老爺們,往日裡裴鬧春會和其他的工作人員或是群演替身聊聊天,探聽消息培養人脉,可今天不同,寶貝女兒在身邊,他恨不得帶女兒插著翅膀就跑。

  周沁的小書包,自是又背在了爸爸的身上,隔了一晚上,昨夜的那點忐忑和不好意思,似乎早就不見了,她鎮定自若地挽上了爸爸的手臂,嘮嗑著同爸爸聊著天。

  「爸爸,你怎麽這麽厲害呀!還能轉那麽多個圈。」她指的是裴鬧春替女主角做的動作,持劍在樹下轉圈——按裴鬧春的想法,這動作屬實有些做作,轉圈圈能打誰呢?沒准自己轉暈了,還沒碰著對方呢,不過既然導演要求了,他自是很配合。

  「爸爸底盤穩,練過,轉起來不暈。」在女兒面前,裴鬧春絲毫不介意爲自己臉上貼金,在女兒面前替自己說話,那怎麽能叫吹牛呢?那叫自上濾鏡。

  「還有呢!那麽遠的東西丟過來,你這麽揮劍,全都掃了下來。」

  戲裡有一段,是暗器襲來,女主輕描淡寫用劍掃落,在實際操作裡,丟暗器的成了道具組的成員,鼓著個大風扇,拿泡沫、塑料做的道具就往裴鬧春那砸。

  「爸爸學過一點,這些還是可以的。」裴鬧春咳了兩聲,看著女兒的眼光挺開心,耳朵竪起,期盼著女兒的繼續誇獎,只是周沁像是誇完了,走兩步、蹦躂兩步,一句不吭。

  裴鬧春不經意般隨口提到:「對了沁沁,剛剛有人又給我介紹了一份新工作。」

  「什麽新工作呀?」正如他想的,女兒好奇的看了過來。

  「有個導演,你估計不太認識,叫李正義,最近籌備了一部電影,剛好需要些中年演員,他們給了我一個試鏡的機會。」李導近年來幾部大片都獲得了成功,新戲改編於現實發生的一起綁架案,除去幾個主角,還需要不少能打能演的中年演員,劉副導幫著介紹了個試鏡機會,只說這部戲需要的配角頗多,幾率挺大,裴鬧春雖然不敢打包票,可還是有些把握。

  周沁眨了眨眼,很快反應過來:「我知道的爸爸,那個李導,特別有名!」她挺激動,李導在國內的名氣那還用說。

  「不過現在還不能保證,就等下周去試鏡看看。」

  「爸爸一定能行。」周沁立刻給爸爸鼓勁,她扯了扯裴鬧春的衣袖,「爸,你要相信自己,你最棒了!」她心裡沒底,可却是爸爸的天生「腦殘粉」,無條件爲爸爸搖旗呐喊。

  「好,謝謝我的小福星。」裴鬧春笑著揉了揉女兒的頭,「你看,我們沁沁一回來,爸爸就有了新的工作機會,有小福星保佑,爸爸相信,這次肯定手到擒來。」

  被爸爸誇得不好意思,周沁的眼神飄來飄去,耳朵尖有些發紅,只是小小聲地道:「哪有。」

  臨近下班的點,不少飯點已經開始開門準備,一陣清風襲來,各種各樣飯菜的香氣交織,散發出誘惑人的信號。

  裴鬧春看見女兒吸了吸鼻子,便問:「沁沁是不是有什麽想吃的?」

  位於兩人旁邊的,是一家麵館,門口打著招牌,好看的方形麵條印刷在宣傳板上,不用進店,就能聞到裡頭的各色味道。

  周沁很喜歡吃麵條,可也很久沒有吃過。

  以前還在家的時候,爸爸每回從小區回來,常會在周邊的小店打包些鹵面、拌面之類的小菜回來,偶爾媽媽也會下厨,煮一份簡單的清湯麵或是鹵面。

  遲家人生活習慣很好,幾乎不外食,凡是在家裡吃,基本都是白飯和清粥,難得便花樣,也不過是從白飯到鹹飯、蛋炒飯的區別,媽媽很習慣遲家的飲食習慣,唯有她心裡對湯麵戀戀不忘,可身上沒有零花錢,嘴上不敢提,久而久之,便也忘記了自己喜歡吃這東西的事實。

  「沒,我們回家吃吧。」周沁戀戀不捨的收回了眼神,她推了推爸爸,「家裡還有菜呢,我們回家吃。」昨晚爸爸走了,她去看了眼冰箱,冰箱裡裝了大半的東西,鶏鴨魚肉、海鮮青菜應有盡有。

  裴鬧春沒讓女兒推動自己,他站在那不動,回頭看著周沁:「難道沁沁和爸爸這麽客氣的嗎?」又裝委屈,「還是沁沁擔心爸爸沒錢請沁沁吃飯?」

  他想直接告訴女兒,不用那麽懂事也可以,可又難以說出口,懂事從來不是錯,可被迫懂事,幷不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情。

  父母也會有想撒嬌、鬧脾氣的時候,更何况孩子呢。

  「沒有,真沒用。」周沁還是拒絕,「我們回家吃吧,我昨天看了,今天咱們可以做個青椒炒牛肉、蓮子猪肚湯……」她報起了菜名。

  裴鬧春定定看了女兒一會,無可奈何,而後他拉著女兒往面店走。

  「爸,你幹嘛?」周沁一楞。

  裴鬧春挺認真:「我不想吃家裡煮的飯,就想吃一碗熱湯麵。」既然女兒不肯任性,那就讓他來好了。

  周沁沒說出話,一直被爸爸拉到裡頭,坐在了位置上。

  「我要吃海鮮面。」裴鬧春一眼看中自己的口味,又把菜單轉向女兒,「還是像以前一樣,給你點一份牛肉麵?」他隨手打開桌上辣椒罐的蓋子,那味道剛好,「等等加半勺辣椒,拍黃瓜要不要?」

  他說的這是以前一家人外出吃飯的口味,周沁和父親很像,喜歡一樣東西,就得一直吃到膩味爲止,不太愛嘗試新的,到了哪,這對父女都是一個海鮮面、一個牛肉麵。

  「嗯。」周沁被爸爸說得恍惚,乖乖點了頭,回到爸爸身邊後,過往的回憶總是反復的出現,像是被拉回了從前,一切都沒有變過,她還是那個,看不見了,可以申請騎在爸爸脖子上頭的小女孩;心情不好了,坐在地上哭得一身髒,被爸爸抱著哄的愛哭鬼。

  像是這樣的麵館,湯都燒得翻滾,面也事先按份備好,點菜沒一會,兩份面幷小菜便上來了,二人各自按照口味放好了調料,終於可以開始吃一頓熱騰騰的晚餐,麵湯熱氣滾滾,撲在臉上,要人看不清表情。

  美食總要人內心觸動。

  這家麵館挺小,也沒什麽高檔裝修,按照媽媽和遲叔叔的話,就是那種吃了要人鬧肚子的地方,可不知道是眼前的這人在,還是別的原因,周沁格外的覺得,這份面好吃到讓人想把舌頭吃了。

  「沁沁。」裴鬧春吃麵速度很快,一筷子能夾起三分之一碗的面,沒一會那碗便空了,和周沁那一根一根吃的方式全然不同。

  「嗯?」周沁喝了口湯,燙得眯住了眼。

  「以後,咱們父女倆,還有很長的日子要在一塊過。」

  周沁點頭,有些聽不懂爸爸話裡的意思。

  「所以……」裴鬧春停下了筷子,看著女兒,「沁沁不用這麽懂事也可以。」

  周沁聽到這話,立刻低下了頭,她的筷子在碗裡撥弄,被弄亂的面像是她同樣亂糟糟的心湖。

  「如果你有什麽委屈,都得要你忍著,要你憋著,有什麽話,都不能和我說,那我這個做爸爸的,也太失敗了吧。」裴鬧春壓低了聲音,却顯得格外溫柔,「我希望不管什麽時候,你有什麽想要的、想做的,都能直接告訴爸爸,我相信你也希望爸爸和你坦誠對不對?」

  「爸爸希望你能像從前一樣,偶爾和爸爸撒個嬌,鬧個小脾氣,當然,這個脾氣可不能鬧太過頭,爸爸可能會因爲處理不了,當場暈倒。」裴鬧春說了個冷笑話,却沒逗笑女兒,「這樣,我們兩父女在一起過日子,該有多好啊,你說對嗎?」

  「辣椒加的太多了。」周沁無緣無故地冒出了一句話,她抬頭,臉上已經全是眼泪,惡狠狠地抽了好幾張抽紙,往臉上抽,「太辣了,我鼻涕都流出來了。」她沒在意形象,用力抹著眼泪又擤著鼻涕。

  裴鬧春只是看著女兒,這孩子。

  「太辣了!」周沁又强調,否認著自己掉眼泪的事實。

  「嗯,太辣了,爸爸的湯分你一些好嗎?」裴鬧春拿起碗打算給女兒兌點湯。

  「我就喜歡吃辣的。」周沁推拒掉裴鬧春的湯碗,繼續埋頭吃,吃相挺凶狠,喝湯吃麵均是一大口、一大口的來。

  她很快就把面吃了個乾淨,抬頭看著爸爸,眼角和臉都還是紅彤彤的:「我還想吃鹵牛肉!」店裡的鹵牛肉是切片的,沾上特製的調料,味道挺好,由於女兒點的是牛肉麵,裴鬧春就沒點,「還有可樂。」

  「喝冷的不好。」裴鬧春看著女兒,眉眼裡全是溫和。

  委屈的泡泡忽然蓋住了整顆心,周沁做出了平時自己最嫌弃的委屈臉,眼泪又快掉下來:「我就是想喝嘛,太辣了,我想喝可樂。」

  「好好好,沁沁要喝什麽,爸爸都給你弄。」裴鬧春忙不迭地舉手,喊著老闆上兩聽可樂幷三兩鹵牛肉。

  「兩瓶喝不完的。」周沁又道。

  「爸爸陪你喝。」

  周沁破涕而笑,她抽紙往臉上一糊,擦了個乾淨:「明明是你自己想喝才點的,非說是陪我。」聲音裡帶著點軟綿綿的撒嬌味道,沒什麽哭腔了,挑眉看著爸爸。

  「那不是得用我們沁沁做藉口嗎?否則我都這個年紀了,還喝可樂,人家沒准指著我說,那老頭也不怕骨質疏鬆,等等喝了爬不了樓梯。」

  「才不是老頭。」周沁立刻瞪了眼爸爸,又猶豫,「你少喝點。」

  麵館裡的冰箱製冷效果很好,上來的兩聽可樂,外層都帶著些冰冷的水汽,鹵牛肉平整擺盤放好,放在了餐桌中間,看起來頗爲吸引人的眼球。

  父女倆對著彼此,一口牛肉一口可樂,生生喝出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霸氣感覺,二人還不忘幹個杯。

  「嗝。」一口氣喝完了最後一口可樂,周沁沒忍住,打了個嗝,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可心裡挺舒暢,不開心的時候,就該喝可樂,隨著打嗝,像是把心裡所有的委屈難忍盡數打出。

  裴鬧春憋著笑,很快破功,在女兒恨恨的小眼神裡笑得厲害,自帶吸引仇恨值的buff,他負責光盤,將剩餘的零碎牛肉撿起來吃乾淨。

  可樂帶氣,父女倆吃飽喝足,肚子都脹得厲害,一同慢悠悠地以龜速往家的方向去。

  「爸,我想和你學武術。」

  「行,回去爸爸就教你。」裴鬧春挺樂意教女兒這個,女孩子還是要學點防身術比較好。

  「我想先學空口接白刃。」周沁的眼神在發光,「就是揮來揮去,能把東西打掉的那個。」

  「……那不叫。」裴鬧春想爲其正名,可在女兒的眼神中敗下陣來,「行,爸爸先教你那個。」

  周沁滿意地點點頭,看見路邊的東西,眼神一亮:「爸,晚上我想吃冰淇淋!可愛多也行,三色杯也行。」她都好久、好久沒吃過冰淇淋了。

  「不行!」裴鬧春拒絕得飛快,他都鬆口讓女兒任性喝可樂了,怎麽還帶加碼的。

  周沁無師自通裝可憐技巧,頭低低:「可我真的好想吃,上回吃冰淇淋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裴鬧春沉默,艱難開口,「不行。」做人爸爸的要有原則,「這樣,明天爸爸就給你買,今天已經喝了可樂了,先不吃。」要什麽原則!

  周沁偷笑:「好,都聽爸爸的。」

  裴鬧春無奈,他怎麽感覺,自己被女兒死死抓著了呢?

  小區已經到了,周沁不知何時鬆開了爸爸的手,走在前頭,蹦蹦噠噠的,像是隻多動症的兔子,裴鬧春在後頭看著,眼裡全是笑意,被抓著就被抓著了,誰讓這是自己的女兒呢?

  ……

  「靚靚,你在幹嘛。」蘭明潔站在自家好友的面前,叉腰皺眉,「怎麽半天都不說話的。」她打量著好友,總覺得這一個多月來,遲靚特別奇怪,雖然每天是照常上課、下課,和她也能聊兩句,可總也不自覺得出神。

  「……沒什麽。」遲靚的眼神不住地往旁飄,在那,坐得筆直的正是周沁,對方正在寫著作業,周圍的事情,像是全和她沒有關係似的。

  距離周沁離開家,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這一個月來,家裡像是往常一樣,却又發生了挺大的變化。

  繼母和以前一樣總是帶著笑,天天忙裡忙外的,可却也時不時地走神,每天晚上到周沁的房間,一坐就是好久,是的,周沁的房間到現在還沒收拾,爸爸說了,不管周沁會不會回來,他們理應爲她留一間房,繼母聽了似乎心裡好受了很多,可遲靚却覺得,周沁要是知道了,幷不會覺得安慰。

  大概整個家,唯一如常的,就只有爸爸了吧。

  「你又走神。」蘭明潔挺無奈。

  「明潔,我們到外頭說吧。」遲靚拉著好友,跑到了外頭,這是個大課間,用來加餐休息的,可以說挺多話。

  蘭明潔不明所以地跟了出去,靠在走廊的欄杆上,聽好友訴說了起來。

  「所以,你就是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唄?」蘭明潔皺眉,她安撫著好友,「現在這樣不挺好嗎?你留在家裡,周沁也回到她爸爸身邊,你們都過得好,這不是兩全其美了嗎?」

  「不一樣的。」遲靚看著樓下人來人往,「可我心裡過不去。」

  「她應該很怪我吧。」在周沁走後,她的愧疚日復一日的增多,尤其是——她得承認,尤其是每次繼母對她好的時候,她都瑟縮著想要逃避,她好像搶走了別人的幸福。

  蘭明潔攬著好友:「你別這麽說,這事情也不能都怪你呀!」她絞盡腦汁,却也找不到能充分說服好友的理由,「你聽我說,現在一切都回到正軌了,你好、她也好,你看,周沁現在考得那麽好……」

  「是很好。」

  周沁變了很多,遲靚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往她總能看見周沁低著頭,走得飛快,不和任何人搭話,也不被任何人接納,對方總是木著臉,面無表情,看起來挺高冷。

  可現在的周沁不同了,如果說從前,是大家主動排斥她,現在是她在「排斥著大家」,她好像絲毫不在乎班級裡隱約存在的排擠,自顧自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好幾回,周沁放學回家,她還聽見對方哼著歌,蹦蹦噠噠地跑到了小區裡,明明和以前一樣的獨來獨往,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却都不同了。

  可越是如此,她越自責。

  只不過換了個地方,周沁却能發生如此之巨大的改變,這不正證實了自己曾經行爲的過分嗎?

  「其實我也挺自責。」蘭明潔忽然也嘆氣,她隔著玻璃,看著教室裡那個在寫字的女生,這個年紀的女孩,最喜歡和朋友共進退,當知道周沁從遲靚家離開後,她心裡對周沁的那點兒厭惡也總算消弭了,撤去了濾鏡,也能好好地看待自己曾經的衝動行爲。

  「我不知道要怎麽和別人說。」蘭明潔又嘆氣,班級裡的集體排擠這事,她也有責任,可是現在的情况十分尷尬,她總不能去要求那些參與排擠的同學理會周沁吧?她試著解釋,又怕把周沁家裡的事情往外說,冒犯了對方。

  「要不……」遲靚猶豫地開了口,「我們找個時間,一起找下周沁吧?」言下之意,都挺明確。

  「嗯。」蘭明潔立刻同意,她同樣有這樣的想法挺一段時間,只是不知從何開口。

  ……

  外國語中學,每天下午的最後一堂,都是自習課,一般由值日班上看班,班上的不少同學,由於之後藝考、出國留學的需求,需要在學校裡進行統一輔導,剩餘的同學大概只有三分之二的數量,老師不在,又多了許多空位,這便是群魔亂舞的好時機,什麽隔空穿書,你扔我鬧,時常在這發生。

  周邊嘈雜得厲害,周沁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她只是認真寫著作業,從前的耿耿於懷,現在也就是一笑而過,曾經對她來說,學校裡的排擠比天塌還嚴重,可現在……她才不想管呢!他們排擠他們的,她自己過得可好。

  「郭海洋!」坐在教室後排的那一堆,大都人高馬大,是班級裡比較少人惹的那一批人,不知是哪一個喊著郭海洋的名字,招呼他過去。

  郭海洋不過去:「新的雜志給我!」他喊朋友把新出的籃球雜志遞來給他,他的位置舒服,不愛跑到別人那去。

  「我給你丟過去。」後排的人站了起來,做出投籃手勢,拿著雜志往前一丟,一道標準的抛物綫,只是物理水平極差,落點越過了郭海洋,直直的砸向周沁,對方不太好意思的剛要喊,却見周沁忽然卷起手裡的課本一舉,往後一頂,那雜志重重地砸到了郭海洋的頭上。

  「你!」郭海洋捂著腦袋,疼得不行,雜志是銅版紙全彩印的,分量十足,砸到腦袋上,發出的聲響還不小。

  周沁在前頭,慢條斯理地收回了書,鋪平在桌上,挺愛惜的樣子,心裡的小人却握拳歡呼雀躍,像是得了奧運冠軍般嘚瑟地跑了兩圈。

  「喂,你怎麽不道歉。」郭海洋越疼越火大,他打算拍前面人的背要她道歉,可對方却一閃,讓他直接落空,這要他有些楞。

  「那誰,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郭海洋又說,周沁依舊毫無波動,沒有轉頭,他氣得不行,深呼吸,厲聲喊道,「周沁,你砸了人,不道歉的是吧?」

  這聲一出,前頭的周沁立刻回頭,笑吟吟地看著他:「原來你知道我叫周沁,不叫那誰,也不叫喂啊。」聲音裡帶著些嘲諷。

  郭海洋不太好意思,可一抽一抽的疼痛感,要他想起了自己要追問的事情:「你砸了我不用道歉的嗎?」直到這下,班上的同學已經盡數轉了過來,關注起了這邊的焦灼戰况。

  遲靚站起來,想替周沁說話,還沒從位置上走過去,就聽見周沁輕飄飄地開了口。

  「無緣無故的,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雜志。」

  「不管是哪裡來的,是你砸的我吧?」郭海洋心虛了片刻,又質問起來,若是關係好的男生,大概他會一笑置之,可對像是周沁,他就不覺得自己做法不對。

  「是我砸的嗎?」周沁指了指自己。

  「明知故問。」

  「太不好意思了,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用問,就知道你會原諒我對不對?」周沁沒笑,聲音依舊挺輕,說出了這句要不少人熟悉的臺詞。

  郭海洋被梗住,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著對方轉了回去,他忽然沉默,靠,這周沁,今天怎麽這樣了。

  驚訝的不只是他,班上的不少同學也面面相覷,後排有人不太服氣,仗著位置遠,拿了幾張廢弃的草稿紙,捏成一團,遠遠地丟了過去——

  紙球還沒到目的地,周沁便站了起來,重新卷起那書,用力的回擊,準確又有力,要這紙球原樣奉還,不對,被賦予了更大的力量,而後重重地砸在了丟球來的男生頭上。

  「你幹嘛啊,周沁!」

  「對啊,砸人做什麽呢!你躲開就是了!」

  三言兩語的細碎聲音在後排響起,他們絲毫不覺得自己雙標,團結一致出起了頭。

  「你們。」遲靚這回站起來了,她舉高了手要值日班長插手,這過分了吧!

  周沁沒用上她,看著後排,撇嘴,攤手:「我不是故意的啊,你們不會這也要和我計較吧?我想肯定不會的,你們哪有這麽小氣是吧。」而後坐回原位,繼續看起了書,像是無事發生。

  後排的同學還是不服,又有幾個偷偷地換了位置砸球過去,可這奇了怪了,周沁像是長了眼睛似的,總能迅速反應過來,回擊回去,砸得要人疼得不行。

  吃了疼,總算知道消停,哪怕是最皮實的同學,也選擇了休戰,一是著實理虧,二是單論丟東西回東西,他們確實比不過,總不能把女生約出來打一架吧?

  得,服氣。

  周沁今天心情格外好,她除去還擊那幾次,從頭到尾沒往後看,她甚至不屑於多看他們幾眼,原來他們也不過如此,當出現這樣的想法後,那些被排擠、被欺負時的委屈和痛苦,像是蒸發般,消失了大半,她甚至覺得,多和他們計較,是浪費自己的心情。

  可這份好心情未能持續很久,下課鈴打響後,遲靚和蘭明潔站到了她的面前,三人對著彼此,同時選擇了沉默,沒有說話。

  「沁沁,我們可以談談嗎?」遲靚鼓起勇氣開了口。

  「不行。」周沁回答得挺快,這一個多月來,不管多忙,爸爸都會找時間陪她說說話、吃頓飯,父女倆感情一日千里,也說了不少心裡話,她得承認,在有了爸爸後,對於遲靚的那點嫉妒,的確少了很多。

  你有遲叔叔和媽媽。

  可我有爸爸!我爸爸特別好,你們想不到的好!

  就像巨龍有了寶藏,要藏好,周沁心裡美得像泡泡,也絕不和人炫耀,爸爸是她一個人的,專屬老爸!

  「對不起。」蘭明潔看周沁要走,立刻開口,她鞠躬,「我很抱歉,曾經因爲一些原因,對你産生了偏見,還在班級同學面前說了你家裡的事情,導致後來……」她沉默,「我真的非常愧疚,我不知道該如何彌補,我想過要和同學們說一說,如果你不介意……」

  「我很介意。」周沁立刻回答,在面對這些道歉時,她只覺得莫名其妙,她甚至想要笑出聲來。

  她從頭到尾,做錯了什麽呢?導致眼前兩人想法發生改變的,無非是她的離開,若是她沒離開呢?是不是她們還覺得自己是正義使者,做的事情理所應當?

  這種道歉,她不屑。

  「你有抱歉的權利,我也有不原諒的權利,這應該是平等的吧。」

  遲靚看見好友臉色難看,忙插嘴:「沁沁,明潔是因爲我誤導她,才對你有意見的,不怪她的,你要怪就怪我,我當初不該那麽想,我應該試著接納你。」

  周沁被逗笑了:「你現在就樂意接納我了嗎?」

  遲靚沉默,開口又說:「我會努力。」

  「爲什麽你們都在替我原諒,替我做决定呢?」周沁情不自禁地問了出來,「我從來沒有自主决定的權利,媽媽要帶我走、要進遲家,我沒有破壞她幸福的權利。遲家是你的家,遲叔叔是你的爸爸,我沒有和你爭搶的權利。到了學校,同學們只是不理我,我也沒有强迫大家理我的權利。直到現在,我選擇了離開,你們忽然抓著我,一起向我道歉,却又要求我不要責怪某人。」

  「到底受到傷害的人是我,還是你?」

  「對不起。」遲靚被周沁的一連串問題說的啞口無言,默默地低下了頭,眼眶裡都是眼泪,「是我的錯。」蘭明潔握住了閨蜜的手,試圖給她力量。

  周沁全都收在眼底,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反派。

  「現在我很好,你不也很好嗎?」她看著遲靚。

  「可我想對你道歉。」

  「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那你就不要打擾我了,我知道你沒有錯、蘭明潔沒有錯,媽媽也沒有錯,遲叔叔也沒有錯,那到底是誰錯了呢?」周沁笑了,「難道得讓我在你們勉强,承認錯誤,才能完結這件事嗎?是的,的確怪我,只要我能一直忍著,表面上,一切都很好,你很幸福、大家都很幸福,唯獨我不快樂罷了,犧牲我一個,幸福千萬家,這句話,我懂。」

  周沁被憋久了,說的話格外犀利,要遲靚聽得難受,內心折磨,只能喃喃地反復重複:「……對不起。」

  「所以,讓這些事情到此爲止吧。」周沁說得輕描淡寫,「從此以後,你們是你們,我是我,就像是普通的親戚,逢年過節,我們可以拜年問好,過多的交際就不用了,本來我們就沒有關係。」周沁說完了話,立刻轉身要走,却被遲靚抓住了袖子。

  遲靚眼睛裡有眼泪:「所以,所以你原諒我了嗎?」

  「沒有,也永遠不會。」周沁撇開了遲靚的手,走出了教室,雖然她說了一萬次已經釋懷,可曾經受到的傷害,已經存在。

  她任性的不想給予這份原諒,曾經在她最痛苦的時候,不也沒有人試著向她伸出手嗎?

  遲靚站了很久,眼泪連成串,她其實是明白的,可好像得了那句原諒,心裡就好受了,她就能告訴自己,周沁已經不在意了。

  ……

  夕陽西下,遠處是一片晚霞,紅得暈人,鋪滿了半片天空。

  周沁停在門口,抬頭看著晚霞,只可惜今天沒有帶手機出來,不能記錄下眼前的美景,她回家的路上,還不忘偷偷買了一聽可樂,爸爸今天有事,不會這麽早到家,她不開心,要一杯可樂解千愁。

  晚霞這麽美,何必用壞心情辜負?

  她快步地往家裡走,心裡哼著歌,學校和家距離很近,沒一會就到了家門口,她推門進去,看見爸爸正拿著什麽,衝她傻笑。

  裴鬧春在門口蹲了好一會了,聽見女兒開門鎖的聲音,立刻站好,他舉高今天下午剛簽訂的合同:「您好,周沁女士,你的父親裴鬧春先生要求我們,向您傳達一個重要消息。」

  周沁被自家戲精老爸逗笑,無奈扶額,掩上門用空閒的手接過那a4紙張大小的文件,定睛一看——竟然看不太懂,高中又不學合同法的,沒人規定得看得懂合同。

  「咳咳。」裴鬧春清了清嗓子,「你的父親成功通過李正義導演的試鏡,獲得了《巔峰一刻》的男四號角色。」

  周沁聽了爸爸的話,大腦瞬間當機,只是沒當機很久,迅速地恢復進程。

  她張大了眼睛,恨不得埋頭鑽進文件,只是文件的甲方是電影公司,沒有李正義的名字,但是他一目十行,很快找到了相應的內容,她看著爸爸,父女二人對視,同時露出格外大的笑容。

  周沁尖叫著蹦蹦跳跳起來:「爸,你太棒了,男四號呢!」

  「那是,我是誰啊,我可是周沁的爸爸,那能不行嗎?」

  周沁剛用力,忙把合同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鋪平,可不敢弄皺:「我爸,最厲害了!」她看向爸爸的眼神全是崇拜,果然,她爸爸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男人了!

  何止晚霞不可辜負,還有世界上哪都找不到的爸爸,她要是總困在過去的不開心裡,爸爸會多心疼呀?

  在女兒還開心得不行的時候,裴鬧春很快找到了重點:「等等,沁沁。」

  「怎麽了?」

  「咱們不是說好了一周最多兩瓶可樂嗎?我怎麽記得你這周份額用完了?」裴鬧春看向紅色的可樂瓶,眯著眼,眼神裡全是威脅。

  「那什麽……」周沁訕笑,「我爸最好了!第一好!」

  「呵呵,拿來,快點上交。」

  「我爸超壞!」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4
37、有了後爸就有後媽(十六)~(完)

  今年夏天的娛樂圈, 正如烈日炎炎般火熱,暑期檔從頭厮殺到尾,選秀類節目接踵而至,等到九月秋高氣爽之時,風雲已變。

  h市外國語中學令人欣羡的漫長暑假剛剛畫上句號,回到教室的同學還沒能收心, 趁檢查作業的老師還沒來, 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不時傳出幾句什麽「裴沁」、「她爸爸」之類的話語。

  是的, 裴沁。

  就在上個學期,裴鬧春不知從哪裡東拼西凑攢够了錢,將父女二人住的那小套房買了下來——當然, 由於房價走高, 還是走的貸款路子, 他也成功變成了房奴一族,要按月歸還貸款,他事先問過那套房子的戶主沒用去落戶名額,裴鬧春在同女兒商量後, 决定將她的戶口遷移到自己名下,在征得女兒同意後,也正式將對方名字從周沁改回了裴沁。

  裴沁在班上沒有朋友,改名也是悄無聲息的,一直到班主任點名時提到,同學們才知道對方更姓, 回去自己父親家的事情,同學們態度隱隱有點鬆動,可却也沒有誰,主動去打破這層冰。

  「哎,遲靚,你來一下。」眼尖的同學見著了進來的遲靚,一把拉過了對方,壓低了聲音就問,「《巔峰一刻》那個電影,你看過沒有?」衆人眼巴巴地看了過去,期待得到一個答案。

  遲靚搖了搖頭,她大概猜到了大家要問什麽:「沒看過,這個假期我挺忙,沒去看電影。」

  「那你得去看看,可好看了!」女生比手畫脚地描述起來,「劇情不敷衍,動作水平一流,那打的,超帶感!」

  「你別扯開話題。」旁邊的女生忙攔住對方大聊電影的**,「遲靚,你不是和裴沁就那什麽……」她一時找不到確切的形容詞形容兩者之間的關係,「他爸爸是不是電影裡那個演員裴鬧春?」她問出來衆人也嘰嘰喳喳起來。

  《巔峰一刻》這部電影,堪稱暑假檔的一匹黑馬。

  李正義導演口碑素來很好,幾部電影票房飄紅,可他選定的檔期却正遇上了兩部好萊塢大片、一部正和暑假檔的合家歡喜劇,幾方甚至還不約而同,選擇了同天首映,當日堪稱是龍虎之鬥。

  電影是李正義同老搭檔潜心創作、多次修改的本子,爲了能在熒幕上取得最好的效果,他對進組演員的要求,就是不用替身,該怎麽打就怎麽打,一要演技、二要吃苦、三還得符合人設;在試鏡時就已經篩下了不少流量明星,選擇了幾位老戲骨和新人演員,也正因爲如此,裴鬧春才得以成功拿到男四號的角色,可這就導致了在演員陣容上,《巔峰一刻》顯得毫無星光。

  導演在營銷上沒有經驗,宣發遠不及其他片子,還沒上映,便在大衆口碑上遜人一籌,別人熱搜都買了三輪了,李正義還在那老老實實地接受採訪,導致的後果,就是連各院綫都不太看好,排片率直綫下跌。

  上映前兩天,在排片率被壓低到極點的情况下,《巔峰一刻》的票房幾乎滑落谷底,導演和投資公司長籲短嘆,只得定下了一場又一場的城市宣傳活動,打算借此刺激票房,可不想,打第三天開始,《巔峰一刻》便開始打起了絕地反擊,憑藉出人的口碑和遠勝於同期電影的質量,票房一日比一日高,追逐利益的陣綫不斷加場,使得上映器越來越長,等到下映時,累計票房,已經到了全年第一,被人稱爲暑假檔的奇迹。

  這奇迹是如何創造的,在電影圈引發了無數的討論,電影人和觀影群衆意見紛紛,最終得到了結論——好導演、好本子、好演員和好武打,這四者聚集,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而「好武打」這三個字,正來自於電影中的男四號,曾經名不見經傳,電影上映後邀約無數,直接爆紅的裴鬧春。

  《巔峰一刻》改編於前幾年引爆國內的一起綁架案,主角主要爲五個男人,被綁架的當地首富、出錢綁架首富的好友、混迹社會多年綁架人的黑老大、黑吃黑的老實馬仔、拯救全場的警察;裴鬧春演的正是這位「黑吃黑的老實馬仔」,對方家境貧困,從武術學校畢業後便從做人小弟開始混起,一路混到了當地黑老大身邊的一號馬仔,他總頂著老實的臉,像是沒點脾氣,靠著忠心二字,歷經波瀾,地位不變。

  可隨著一場耗日持久的□□行動,黑老大財産被收繳凍結,一切開始改變,黑老大缺錢到極致,東躲西藏,爲錢綁人,忠心馬仔乖巧聽話,却在金錢的誘惑下,出手反目。

  影片中裴鬧春扮演的馬仔,一個有點年紀的中年男人,總是被老大呼來喝去,動輒打駡,無怨無悔,要觀衆大駡對方是個傻子,可在中期,他却忽然反轉,露出不屑神情,和老大拳拳到肉,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場,選擇了背叛,他帶著人質和老大——彼時老大也成爲了人質,東躲西藏,和警方鬥智鬥勇,絲毫不見曾經模樣,到了影片末尾處,馬仔又再次反水,他將人質幷老大交給警察,自首歸案,人們這才知道,原來馬仔有一個重病女兒,正在醫院接受治療,人被逼紅了眼,誰都能走絕路。

  故事中值得深思、要人細思極恐的地方有多處,可最令人難以忘懷的,還是三次反轉的馬仔,每次動作、爆破戲的硬核程度,李正義導演和某著名網路平臺合作,在網上放上了電影花絮,好奇的觀衆看後,才發覺,幾乎每一場武戲均有裴鬧春的出場插手,對方不只是做演員,還兼任了動作指導,甚至連高危動作,都不覺辛苦的反復親身做著示範。

  打得好,也是能紅的,國內這幾年的電影市場,漸漸地被愛情片、喜劇片、特效大作填充,早些年流行的武打片,衰落得厲害,難得出現的動作片,迅速占領市場空白,裴鬧春也橫空出世,忽然成爲了人們目光聚集的焦點。

  裴鬧春趁著電影東風,上了不少訪談綜藝,憑藉實打實的演技、武打水平,沉迷冷笑話的說話方式,綜藝效果很好,一下圈了不少粉絲,直接簽下了一個長期節目合約、兩三個節目短約;他在影片中露出的身材很好,電影上映沒多久,就接了好些個男士服裝、男鞋代言。

  圈子裡準確率一向高的爆料號信誓旦旦地說了,對方現在還壓著一部男n號電視劇未播,在李導的介紹下,去另一位名導的武俠電影中出演;後頭的電影約,已經排到了後年,已經是紅紅火火了。

  「遲靚,你快說呀!」女生看著遲靚的眼神都是期待,「肯定是對吧?我記得上回家長會,我看到的裴沁爸爸就長那樣!」

  外國語中學每年的期末考後均會召開一次家長會,要求家長必須準時參會,不能到的必須提前請假,同學們一般都會站在門口,等待家長會結束再同父母一起離開,在外頭的同學,閒著無聊,時常會聊聊彼此的家長,諸如今天誰是哥哥姐姐來的、誰的媽媽長得特別好看這樣的話題。

  裴沁在班裡向來特立獨行,甚至——甚至挺冷漠霸氣,對方父親出現的時候,却忽然像是隻愛撒嬌的小猫咪,攬著爸爸的手一蹦一跳,大家多多少少看過裴爸爸幾眼。

  可要把裴爸爸和裴鬧春畫上等號,那可就不太容易,首先又不是自己爹媽,只是一眼看去,記憶多少模糊;其次對方穿得簡單、又沒像電影裡化妝,對比著既能找到像的地方,又只覺得是相似。

  「你們怎麽不問她呢?」遲靚有些爲難,她不知道裴沁自己想說嗎。

  同樣集聚在後排的,還有班上的不少男生,聽到這話,郭海洋第一個翻了白眼,他咬牙切齒:「你說我們敢問嗎?」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遲靚一看郭海洋,忍不住想起上學期發生的那事,差點笑出了聲。

  在上學期中,裴沁已經牢牢地霸住了年度第一的位置,和同學們的關係挺尷尬,不遠不近,能說點客套話,多的全都沒有,那天是體育課,有些男生跑回教室的早,坐在那邊流汗邊喝水,互相打鬧,不知是誰,一把撞在了裴沁的桌上,直接將她放在抽屜裡的本子盡數撞掉,男生們忙不迭地幫忙撿,不太好意思,可其中有一本本子恰好攤開朝上,露出了裡頭娟秀的字迹。

  女生們運動後都挺累,爬樓梯時也慢吞吞的,遲靚那天恰好走在裴沁後頭,幾人剛進教室,就聽男生手忙脚亂地把裴沁的本子塞回了書桌裡。

  裴沁冷臉過去,看著那個男生便問:「你剛剛在幹嘛?」她明明不高,可在那人面前毫不露怯。

  郭海洋人緣好,替朋友打圓場:「沒,就是不小心撞到了你桌子,本子掉出來了,幫你塞回去。」這話說完,裴沁剛坐下,收拾著東西,忽然不知道是誰,忍不住心裡的好奇心,插嘴便問——

  「裴沁,你爸是做保安的呀?在哪呢?」他剛剛就掃了眼,裴沁在日記裡頭寫了,她的父親工作是保安,平常總是很忙,她很想念對方,如何如何,具體沒看清楚。

  裴沁沒吭聲,後頭的郭海洋也忍不住了,他沒敢大聲,壓低了聲音凑過去問:「你喜歡徐少涵?」他剛剛看那人隨便翻了兩頁,瞅到了一句話:「這次月考我還是第一,徐少涵是第二,我們倆的成績挺相近的,他沒摻和過班上同學的行爲,只是我們也不熟,沒說過什麽話,他是個挺好的人。」這個年紀的男生女生談戀愛的不少,可裴沁一向一心隻向讀書去,連同學都懶得搭理,居然有喜歡的人。

  郭海洋擠眉弄眼地開玩笑,沒敢要人聽到,趁機和裴沁搭話,他後來對曾經砸過裴沁的事情挺抱歉,只是憋著,一直沒敢提,他抓住了個能搞好關係的機會,忙打蛇隨棍上:「我幫你呀!我和他關係還行,要不我給你介紹介紹?」

  其他幾個男生沒聽到郭海洋的話,隻注意到保安兩個字,眼神都挺好奇,圍在裴沁旁邊沒散。

  遲靚是知道裴沁爸爸那邊情况的,她有些來氣,推著那些男生往後,直說:「你們事怎麽這麽多?管你們什麽事呢?」

  遲靚在班裡一直挺受歡迎,有幾個男生很愛開她的玩笑,便打趣的說:「我們又沒說你,只不過問問裴沁而已,難不成她爸爸還真是保安呀?」這話一出,遲靚差點被氣哭,她沒想自己又幫了倒忙,裴沁明明還沒說話,她這行爲,不是害她被迫承認了嗎?一時找不到解决方法的她,楞楞地站在那。

  「你們這麽好奇呀?」裴沁清楚的聽到動靜,她回頭笑著問。

  「是!」男聲聚在一起,中氣十足。

  「行,我下午告訴你們。」裴沁回頭坐下,沒再看他們。

  後頭的男生竊竊私語,只覺得莫名其妙,只是說句話的事情,有這個必要非得拖到什麽下午、明天的嗎?只是這下他們也有些心虛,意識到自己的行爲不太對,打算對方不提,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下午第一節課剛下課,裴沁便從包裡掏出了個——大布包?她衝著那幾個男生招手:「早上你們不是在問嗎?」男生們你推我、我推你的過來,尋思要道歉。

  只見裴沁在空著的桌子上攤開了包,裡頭是一整塊紅色的磚頭,對方看著他們輕飄飄地說:「我爸有好幾份工作,他不只做保安,還是個工地搬磚的呢。」她往前指了下,「白天搬磚,晚上搬人。」

  這還沒完,裴沁輕輕地搓了兩下手,像是熱身,然後手起手落,在男生們驚悚的目光中將那塊紅磚劈成了兩半:「我爸說他教不了我什麽讀書,只能教我點這個,什麽搬搬磚,丟丟東西,手劈磚頭這些。」裴沁衝著他們攤開手,「我爸是保安沒錯,你們還有什麽想要問的嗎?」

  那幾個男生同時打了個寒顫,哪敢因此有什麽歧視,比起磚頭來,他們的腦袋還是挺脆弱的,保安當然了不起,保安沒准劈他們腦袋都能劈開呢!他們訕笑著往後退,和裴沁拉開距離。

  裴沁正要收拾桌上的磚頭,郭海洋便不甘寂寞地凑了過來,他學過跆拳道,知道有些磚瓦是專用的,一下能劈開好幾塊:「劈磚頭,我也行。」他舉起手,就想往下落,裴沁頭回露出了驚愕的眼神,忙不迭地要收起那些磚頭,這下可坐實了郭海洋的猜測。

  「別收呀,我劈開給你看看,我劈開了,以前我做錯的事情咱們一笑置之,都不計較了啊!」他總算找到機會,把磚頭搶來放在旁邊,還不忘和裴沁開玩笑呢,「這種磚頭我知道,我上課的地方很多。」然後手起落下——

  「疼!」郭海洋疼得跳脚,這還是裴沁阻攔及時,幫他做了手動刹車的後果,即使是這樣,那手還是迅速地紅了起來。

  裴沁這才幽幽地說:「我這磚頭,是拜托我爸讓工友從工地裡拿來的……」她頓了頓,也是受到了這操作的衝擊,「大概和你們上課地方的,不太一樣吧。」

  她輕聲同郭海洋又補充:「順便和你說一聲,我喜歡的男生,不單要考得比我好,還要能劈得開磚頭。」像她爸爸一樣!當然,裴沁自動忽略了,爸爸也未必能考得比她好的事情。

  當天下午,郭海洋的手就腫了一圈,疼得他死去活來,第二天就開始發青,引來了老師和家長的關注,大家都以爲他是跑外頭打架鬥毆了,甚至高度懷疑他進行了械鬥,對他進行了長時間的高壓看管,生怕他再度出去野,郭海洋心裡苦,可他不能說,他總不能告訴爸媽和老師,他是閒得沒事,非得自己來一招手劈磚頭吧?只怕坦白了,轉手就被送去查查有沒有智力障礙。

  裴沁一戰成名,她的那句:「我喜歡比我考得好、能劈得開磚頭的男生。」傳播甚廣,有些愛開玩笑的人,說她是「學校們的男生,永遠追不到的女孩」,畢竟對方武力和文化課水平都是一騎絕塵,甚至還多了不少小迷妹、小迷弟,雖說和同學們的關係沒變得融洽,可大家看向她的目光,也從曾經的看不上、不愛搭理變成了平等待之或是崇拜。

  「你還笑。」郭海洋滿臉怨念,「反正你就給個准話呀!」他作爲現場第一目擊人,受到了巨大的衝擊,神特麽保安爸爸!怎麽就到大熒屏上打架了,他感覺自己被騙了。

  遲靚還是搖頭:「我和裴叔叔沒見過幾回,我不清楚。」

  事實上,遲靚是知道裴鬧春是裴沁爸爸的,自打裴鬧春成名後,電視上也時常出現對方的面孔,繼母看電視時怔忪過幾次,她猜得到,可這幷不等同於她可以替裴沁宣布什麽,做錯了一次,就改,再錯第二次,那就太不應該了。

  「裴沁!」後頭有女生鼓起勇氣,大聲喊了裴沁的名字。

  「嗯?」裴沁回頭,看著他們。

  「你爸爸是不是演《巔峰一刻》那個裴鬧春!」

  裴沁點頭:「是。」聽到這答案,後面不少人驚呼了兩聲,大家家境都不錯,可真的有明星出現在身邊,還是挺要人驚奇。

  「那可以找你要張簽名嗎?」膽大的女生大聲喊,眼裡全是期盼。

  她抛磚引玉,不少人立刻跟上:「聽說裴叔叔和我家令其一起做綜藝,可以拜托你爸爸照顧下他嗎?」

  「我我我!我想問下,傳了很久的,林某某出軌,是真的假的呀!」

  裴沁忽然笑了,她最近心情格外的好,眉眼彎彎:「行,簽名有的,八卦什麽的,等我爸爸回家再問。」她漸漸地把同學們當做平常人般對待,倒也不是原諒不原諒,只是心裡不在計較,她的每一天都過得足够快樂、充實,過往的回憶,不再是生命的全部,當然,此刻這些人還有了新的身份,爸爸的粉絲後備役,既然是爸爸的粉絲,那她作爲後援會會長,還是要照顧一番的。

  ……

  h市綠島咖啡廳。

  咖啡廳選用了綠植做主要裝飾,每一個椅子均是使用纏繞著綠色假草、假花的搖椅,中間的桌子隔著玻璃,能見到下頭的微觀世界,廳內還設置了兩間包厢,門關上便能隔絕外面的世界,要人能好好談話。

  裴鬧春坐在包厢內,事先點好了東西,他沒有喝咖啡的習慣,點的是溫熱的奶茶,向來準時的他,比約定好的時間提前到了一些,便坐在這等候。

  還沒一會,包厢門那便傳來了動靜,推門進來的是位優雅的婦人,保養得當,神情却有些僵硬,她站在那楞了楞,關上了門,靜靜地坐在了裴鬧春的對面。

  「你來了。」裴鬧春看著對方,今天下午,約了他的這位女士,正是原身的前妻,裴沁的媽媽周素蓮,「你約我有什麽事情呢?」

  周素蓮看著他的神色有些複雜:「聽說你這次拍的電影很成功,恭喜你。」這部電影在她的朋友圈裡刷了屏,不少朋友去看了,聚會裡也時常討論,她第一次在海報上,看到裴鬧春的臉時,格外驚訝,她從未想過,她的前夫,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謝謝。」裴鬧春聲音疏遠又冷淡。

  在裴鬧春接走裴沁後,還和周素蓮見過幾回,把女兒的學籍、相關材料做了辦理,裴鬧春沒攔著母女倆相見,每隔個兩三個月,周素蓮都會約女兒出去坐坐,反倒比住在一個屋檐下,單獨相處的時間更多。

  許是因爲成功的原因,眼前的這人同記憶裡的男人相去甚遠,周素蓮依舊能記得那個總是任她說駡,被她埋怨沒有出息的男人,她對前夫曾經是愛恨交織,現在均化爲感慨:「你變了很多。」

  「嗯,大家都會變的,你變得也不少。」

  周素蓮遲疑了片刻,開了口:「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你說聲抱歉。」

  「什麽事情?」

  明明沒喝東西,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周素蓮苦笑:「我當年一直認爲,沁沁跟著我,是最好的選擇。」她看著桌上的多肉植物,「以前你總是加班,時常不著家,雖然辛苦拼搏了,也賺不到多少錢,那時候我相信,如果讓沁沁跟了你,那是害了這個孩子。」

  可她沒有想到,最後她以爲會害了孩子的男人,把沁沁當做寶貝,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堅信對女兒好的,反倒是傷害孩子最深。

  裴鬧春開口:「我沒有什麽想法,我只是覺得你不該騙她。」起碼在原身看來,女兒跟著妻子,的確是個大衆意義上的正確選擇,後來的事情,是失了控的,只是如果周素蓮沒想著隔開裴沁和原身,說了這些謊話,也許這個孩子能多個心靈寄托、多個倚靠,很多事情,也不至於走到後來的地步。

  「是,我不該騙她。」周素蓮心中悵惘,她曾經堅信,她們倆母女相依爲命,會永遠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却沒想到,首先做出改變的是她。

  「你有什麽事情?」裴鬧春沒打算和前妻多說什麽,現在的狀態對於大家都好。

  「我……」周素蓮似乎很糾結,終於開了口,「老遲他打算帶著孩子移民,和一個朋友一起,如果真走了,以後就不怎麽回來了。」

  「嗯。」

  「我的意思是,沁沁她這個年紀的孩子,需要更好的教育,你現在是明星,工作也應該很忙,要不我帶著沁沁一起去國外學習……」

  周素蓮終於說出了她心底的想法,她這想法確實是爲了女兒考慮,國外的本科教學的確有它的優點,若是以後想在國外發展,早些去也有好處,再者,她這個當媽的,也確實捨不得女兒,自裴沁被接走後,兩母女雖然還是常見面,可這心終究隔了挺遠,她現在知道當初不對了,要是真能接回女兒,一定會注意這方面的問題,不會再犯。

  「在我看來。」裴鬧春開了口,「我覺得不好。」

  「你之前的行爲,讓我對你沒有失去了信任,我幷不認爲你能够照顧好沁沁,孩子的心,受傷了,好不容易愈合,我不願意冒著風險,讓她再受打擊。」

  周素蓮想要解釋,她神情有些慌亂,她想告訴對方,她試探地和遲靚拐彎抹角提過幾回,對方早就不排斥沁沁,也想告訴對方,她和遲建華商量好了,他也很歡迎沁沁的到來。

  「可是。」

  「可是什麽?」周素蓮忙追問。

  裴鬧春笑了:「你沒發覺,你總是這樣嗎?」

  周素蓮茫然:「我總是怎麽了?」

  「你問過沁沁了嗎?我想沒有吧?因爲只要你問過,沁沁一定會同我說。」裴鬧春這話剛落,對方臉上便有些心虛,「沁沁現在多大了你知道嗎?你肯定知道,她不是以前小學剛畢業,什麽都不太懂的孩子了,她已經快成年了,爲什麽你覺得,我能替她做决定呢?」

  周素蓮辯解:「我只是先問過你。」她有些狼狽,她自己清楚,事實上她的確如裴鬧春想的那樣,覺得問題在對方那一關,只要對方同意了,沁沁就得跟著走,她從未想過女兒心裡可能想拒絕——或者換句話說,哪怕沁沁真想拒絕,只要裴鬧春同意了,她可以求,可以說心裡話,可以做保證,總能要沁沁答應的。

  裴鬧春收斂笑容,臉上有些冷淡:「可是我不想像你一樣,瞞著沁沁,什麽都替她做主,然後告訴她,我有苦衷,我是爲你好,也許你是爲她好的,可是事實證明,你做的很多事情,最後反倒讓她不開心了。」

  「你放心,我晚上回去,會把事情告訴沁沁,我最多替她分析利弊,給出建議,絕不會替她做出决定。」裴鬧春站起來,準備出門,他在門那停住,聲音清冷,「素蓮。」他叫了很久的周素蓮,這也是難得的一次親昵稱呼。

  「是,孩子不懂事,孩子沒經驗,孩子沒有足够的判斷能力,可孩子總是會長大的。」裴鬧春的聲音在包厢裡回蕩,「沁沁早就長大了,沒人能永遠幫別人做選擇,哪怕我們是她的爸爸媽媽,生活本就是無數道選擇題,你總提前把別的選項給删了,逼著她選擇,你怎麽能保證,你留給她的就是正確答案呢?」

  「你永遠是沁沁的媽媽,她直到今天,也依舊愛著你、尊敬著你,我希望你不要再把這份愛,當做傷害她的武器了。」

  包厢的門關上,被留下的周素蓮坐在椅子上,良久,沒能開口。

  ……

  入夜,小區中無數的燈盞亮起,裴家的這一盞,也準時開了。

  「爸,今晚的生蚝特別好吃!」裴沁吃得肚圓,開心的躺在椅子上,爸爸前兩天去參加一個廠商活動,從那帶回來一箱子新鮮的生蚝,剛剛兩父女,穿著個人字拖,圍著個大面盆,在那裡表演刀開生蚝**,開了後稍過清水,滴幾滴檸檬,便能生食,那箱子一半生吃了,一半則放了點自製的蒜蓉醬清蒸了,鮮得不行。

  「吃飽了就躺著,小心胖死。」裴鬧春看著女兒懶洋洋的樣子,忍不住擠懟兩句。

  裴沁堅决不起:「吃飽了就該躺在沙發前頭看電視,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眼前的電視,播的是裴鬧春參演的真人秀,電視裡頭裴鬧春正在同幾個小鮮肉開展追逐大戰,格外激烈,看得裴沁眼睛都不動了。

  「沁沁,爸爸有事情想和你說。」裴鬧春坐在沙發那開了口。

  「什麽事呀?」裴沁好奇地抬眼。

  裴鬧春忽然無言,他沉默著沒吭聲,雖然下午才在周素蓮面前義正言辭的說不干涉女兒做决定,可這一下要和女兒分開那麽遠,他終究有些不捨。

  裴沁膽子可肥,早就和爸爸沒大沒小,在自家爸爸面前揮了揮手,又做了個鬼臉:「老爸,你怎麽不說話的。」

  裴鬧春在心裡做好了足够的鋪墊,開了口:「今天下午,你媽媽約我出去見面,和我說了一件事。」

  提到媽媽,裴沁也正色,正襟危坐,她總覺得爸爸要說的事情,可能挺嚴肅。

  「你媽媽和我說,她要跟遲家一起移民。」裴鬧春仔細觀察了下表情,聽到這,裴沁的臉上不自覺地出現了失落,「她讓我問問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裴沁指著自己,摸不著頭腦。

  裴鬧春點頭:「你媽媽想問,如果她帶你一起移民過去,你在那上學,你怎麽想?」

  這下,裴沁立刻沉默了下來,她腦中很亂,各種各樣的想法,交織在一起,像摔落在地上,一團亂的毛綫球,半晌,她忽然開了口:「爸,你想我去嗎?」

  「爸爸嗎?說實話,爸爸不太想。」裴鬧春老實承認,「但這是出於我的私心,我捨不得你,不過你媽說得對,留學到現在爲止,還算是個挺好的選擇,跟著他們一起出去,也有個照應,對你挺好,畢竟我現在也挺忙,你很快高三,對你的照顧跟不太上。」裴鬧春試圖站在客觀的角度分析,「再說了,現在的交通挺方便,爸爸隨時可以去看你,你也可以隨時來看我。」

  「如果留在這,周邊的環境是你熟悉的,不用重新適應,國內有些學校也不比國外差,爸爸雖然忙,也不至於總不著家,還是能陪陪你的,這是留在這的優點。」

  裴沁沒吭聲,客廳中無人說話,只有電視中的興奮尖叫同互動聲音,她抬頭看著爸爸,爸爸的眼神裡全是忐忑:「爸,我考慮考慮,然後給媽媽打個電話行嗎?」

  「當然可以。」裴鬧春立刻答應,而後目送著女兒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內心焦躁,恨不得在客廳裡走上個幾百上千圈,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他不安的心情,就連電視中,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像是噪音,裴鬧春很不耐煩地關了電視,坐在沙發上發起了待,他忽然聽到女兒房間那傳來說話的聲音,耳朵一動,眯著眼,可這聽力再好,也敵不過房門的隔音效果。

  裴鬧春心裡糾結,終於是按捺不住焦急,龜速地挪到了房間門口,正打算側耳貼上去聽——

  那房門却在他面前直接打開,露出了正目瞪口呆看著他的女兒,裴鬧春立刻站直,佯裝自己是路過,繼續往前走。

  「爸,你真的超級假你知道嗎?」目睹自家父親偷聽現場的裴沁,對於父親難得的差勁演技給出了嚴謹的差評。

  「沒有,我就是剛好走過去。」裴鬧春仍不承認,只要他走得够鎮定,懷疑就追不上他。

  「哼,你就是偷聽。」裴沁不客氣的給自家爸爸做了個鬼臉,而後看見爸爸不斷地偷看著她,要她不自在地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我……我怎麽了嗎?」

  裴鬧春裝不下雲淡風輕了,他沉吟了片刻,立刻開口:「你……和你媽媽打電話了嗎?」

  「打了呀。」裴沁攤手,絲毫沒有感覺到父親的著急。

  「那,你跟不跟你媽去呀?」

  裴沁看著爸爸,她往左一步,爸爸的眼神就跟著往左,她往右一步,爸爸的眼神就跟著往右:「我呀——」

  「在認真的考慮之後,還是决定留下來了。」

  裴鬧春先是一楞,臉上控制不住地浮出笑容,嘴上還逞强:「出國也不錯的,你這孩子,都不懂得選,早去還能熟悉語言環境呢——」

  「既然爸爸都這麽說了,那我現在就給媽媽打個電話,說我改主意了吧?」

  「別!」裴鬧春立刻拒絕,中計了的他無奈扶額,同女兒對視一會,一同大笑。

  就在剛剛,裴沁在房間裡給周素蓮打了電話,接起電話的周素蓮聲音急切,問著女兒的答案。

  「然後你怎麽和你媽媽說的?」裴鬧春好奇地問。

  「我告訴她,我現在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雖然留在國內,可以我現在的成績,我有把握在高考考到好的成績……」

  「還有呢?」

  「還有,我捨不得我爸爸。」裴沁笑著說出了爸爸想聽的答案,果不其然看到了爸爸頗爲滿意的得意笑容。

  事實上,她剛剛和媽媽說的話,還有很多很多。

  「媽,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替我著想,可我經過了深思熟慮,確實不想離開,國內有我喜歡的學校、適應的環境,還有爸爸。」

  周素蓮急切地問,聲音裡挺難過:「可你想過嗎?媽媽要是走了,咱們母女倆距離這麽遠,想見一面多難呀?到國外,這回媽媽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不管媽媽到哪,我都會不會忘了媽媽的,我們可以經常聯繫,等上大學了,時間多了,我一定會常常去看你的,媽,你也對我多點放心、多點信心好嗎?我能照顧好自己的、也不會忘記媽媽的,現在的我,真的很幸福。」

  「媽媽,也讓我來替我的人生做一次决定好嗎?」不知道爲什麽,當這句話說出後,裴沁聽到了電話那頭媽媽忽然變重的呼吸聲,而後便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周素蓮顫抖著聲音開了口:「好,媽媽相信沁沁,但是我們要保持聯繫,如果發生什麽不開心的,隨時和媽媽說,媽媽永遠歡迎你。」

  裴沁沒再想那通電話末尾媽媽的不對勁,她狠狠瞪了眼爸爸,重新打開了電視,今晚可是爸爸這個長期綜藝固定嘉賓的第一期,口號都喊出來了,你不看我不看,春叔何時能出頭!爸爸怎麽這麽不懂事!等等收視率都不好。

  裴鬧春自是沒發現女兒的小動作,他還在聊別的:「那你要是想你媽怎麽辦?」

  「那我就坐飛機去看呀。」她揮了揮拳頭威脅自己老爸,「難道你還捨不得給我出機票錢。」

  「捨得、捨得。」裴鬧春樂呵呵地滿口答應。

  他又提出新的觀點:「萬一我買不起機票呢?」

  裴沁終於忍無可忍:「老爸,你可以安靜點嗎?那買不起機票去我走路去好吧?」她是要認真看綜藝的人!和老爸根本不一樣。

  裴鬧春被女兒威脅了,乖乖坐在旁邊,時不時地傻笑出聲,絲毫不知道自己在女兒的心中,被打成了不做貢獻的混球白嫖粉。

  ……

  高二結束那年,遲家和徐家便按原定計劃移民出國,走的那天,裴鬧春帶著裴沁去送機,他退得挺遠,給了母女二人私下說話的空間,周素蓮哭得厲害,裴沁安慰了她許久,答應了常聯繫後,才依依不捨地和女兒告別,遲靚看了很久,臨要轉身走的時候,跑了過來,和裴沁討了個擁抱,互相道了句珍重,才重新回到隊伍,雖說曾經彼此間心懷芥蒂,可在要分開的時候,許多往事便如烟塵。

  裴沁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成績一直很穩定,穩居年段第一,裴鬧春的拍攝大多定在影視城,現代的交通方式的確四通八達,他的工作不像流量明星那麽頻繁,還是能兼顧好對女兒的照顧,等到高三衝刺階段,他便稍微减緩了接工作的頻率,更多的時間,用在陪伴女兒上,高考時,裴沁的成績沒有辜負她的努力,以學校第一,全市第二的成績順利進入了她想要去的學校,她出乎意料地選擇了教育學的專業,周素蓮挺緊張,打了漫長的電話和女兒溝通,沒能改變女兒的主意,裴鬧春在確認女兒是考慮清楚後,選擇了支持。

  後來,裴沁一路往上就讀,讀到了博士,還又修了個心理學的學位,她發表了很多關於兒童心理學、教育心理學的文章,在各地巡迴做關於校園暴力、學生心裡情况疏導的公益論壇,幷多次提倡,根據當代學生心理愈發脆弱的趨勢,家校應加强對孩子心理狀况的重視幷酌情進行心理干預,她出版的相關書籍,在後來也被列入了多份必看清單,在教育界引發了深遠影響。

  而裴鬧春,後來以敬業的打星形象混迹影壇,在七十歲那年,已經斬獲除去新人獎的所有影壇獎項,也爲女兒積累下一筆不小的財富。

  裴沁結婚得挺晚,她在三十六歲那年,結識了在高校做老師的丈夫,二人情投意合,走到了一起,據說在同學聚會時,她還有同學喝醉了酒,莫名其妙說她騙人,當年說大話,說話不算話呢。

  早些年身體勞損過頭,哪怕裴鬧春挺認真保養,依舊在七十八歲這年冬天,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那時外孫女才剛上大學,在愛裡出生的她,最喜歡和自家姥爺撒嬌鬧脾氣,在裴鬧春的床前哭得眼泪鼻涕一把,裴鬧春抓著裴沁的手,看著女婿、外孫女,幸福的閉上了雙眼。

  他知道,在他走後,還會有人替他好好地愛他的女兒。

  裴鬧春的後援會,被網友們稱爲「最有情義」的後援會,在他離世後,後援會每年都會準時發送哀悼信息,時不時地還會分享些由於時間流逝損壞、丟失的資源,對方似乎有挺多裴鬧春的珍藏照片,均是影迷們沒有看過的,照片裡的他,總是笑著的,笑得寵溺、滿是疼愛。

  ……

  [第三考核世界,考核成績合格。]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4
38、年代文裡的偏心爹(一)~(三)

  009向來是個兢兢業業的考核系統, 裴鬧春時常懷疑,對方是不是有潜在的周扒皮屬性,考核成績才剛宣布,裴鬧春還沒緩過神,一眨眼,出現在眼前和他大眼對小眼的, 便是另一個靈魂。

  得, 裴鬧春默默地在心裡把這筆賬記下, 雖然他清楚的知道這筆賬大概率是討不回來了, 但人只要活著,就得有夢想!遲早有一天,他會給009一個教訓的。

  站在黑暗空間中的, 是個看起來上了些年紀的老頭, 他穿著一身棉衣, 駝著背,露出的手上全是繭,一看就是勞作慣了的人,他像是被這忽然出現的小年輕驚了一驚, 想說什麽,又沒開口。

  兩人都沒說話,安靜在空間裡蔓延,老頭雖然還挺糾結,可猶豫著總算開了口,講述起他這一生發生的故事。

  ……

  裴鬧春這回要進入的世界, 建立於一本名叫《七零年代完美生活》的年代文小說,這本小說講述的是意外死亡,穿越到七十年代同名小嬰兒身上的女主裴蘭一,如何帶著爸媽發家致富,找到和自己相知相守的愛人,幷獲得完美生活的故事。

  文中和大部分的年代文一樣,都有這麽一堆的極品親戚和令人厭煩的極品家庭,所幸在女主的幫助下,爸媽自是勉强擺脫這麽個糟心家,安安心心地照顧女兒,全家一起奔赴小康。

  在小說中,女主可謂無往不利,順風順水,唯一要讀者憋屈的,便只有她那個傻子爹,一顆忠心向爸媽,不撞南墻終不回,女主可以說是用盡手段,才勉强拉回了父親的人,可拉回了人,拉不回整顆心,這傻子爹在裴蘭一的嚴防死守下,依舊兢兢業業地承擔著父母提款機的工作。

  小說裡的這個愚孝的傻子爹,正是原身的二兒子裴建來,原身則是那個被女主用盡全力擺脫了的,大家庭裡的大家長,女主的爺爺。

  原身出生在h市棗子溝長湖村的一戶人家,村中的人大半姓裴,一竿子打下去全是親戚,他經由媒人牽綫,同隔壁村的姑娘李秀芝成了婚,李秀芝是幹慣了活的,幹活麻利,性子也爽直,可一到裴家便同婆婆互別苗頭,她被磋磨了些年,算得上是多年媳婦熬成婆,等到婆婆離世,這可總算是翻身做主人,終於掌管了整個家。

  兩人共有三個孩子,長子裴建設、次子裴建來、三子裴建成,他們家和這個年代的大多數家庭沒什麽二樣,堅决貫徹大家庭制度,不藏私産,所有財産上交身爲母親的李秀芝,做共同管理,統一分配,從無二話。

  在那個艱苦的年代,物資不足,人們個人需求被降低到極點,這樣的分配方式,反倒是另一個角度的「穩定」,能集聚衆人的力量,供給整個家的需要。當然,在集體之下,多少有些個人的利益被損害,可只要不過分,大都能這麽忽略過去。

  在這個大家庭裡,奉行著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規矩,一家子的吃喝花用,全被原身的妻子李秀芝抓在手心,原身通常不會駁斥妻子的習慣,更多的時候,用沉默應對所有的事情,唯有在事情實在不順自己心意時,才會出現插手,阻攔妻子。

  悲劇的源頭,正來於此,李秀芝在對待三個兒子時,幷不公正,這一顆心偏了就沒再回來過。

  按理來說,這三個孩子都是李秀芝親生的,無非是早生晚生的差距,再怎麽偏心也不會到哪去,可世事哪有這麽簡單?

  先說長子裴建設,按照村子裡的習俗,爸媽多由長子養老,本應很受爸媽的器重,可裴建設剛出生沒多久,便被李秀芝的婆婆養在了身邊,原身的母親,對自己的兒子是千般好,可對媳婦,那叫一個沒給面子,在她在世的那些年,一家子的飯菜、家裡的家務,十有八九*,全落在了李秀芝身上,李秀芝因此對婆婆懷恨在心,耿耿於懷,都說愛屋及烏、恨屋也會及烏,李秀芝漸漸將這股怨轉移到了長子身上。

  二兒子裴建來,出生的時候,恰逢困難時期,一家子連飯都不够吃,恨不得挖土當飯,哪有功夫照顧養育孩子?這忽略著,二兒子便長成了不愛說話的性子,不討喜的樣子,同樣沒能得到李秀芝的重視。

  三兒子裴建成則不同,他出生的時候,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彼時原身的母親也已經離世,裴建成便成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養在李秀芝膝下的兒子,自是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而裴建成生來聰明,個性討喜,嘴巴甜、會說話,平日裡和母親關係親近,哄得李秀芝把他當做寶貝。

  在孩子們都還小的時候,無非也就是讓裴建設和裴建來少受點關注、疼愛,家裡吃食都藏著掖著給裴建成吃,可到了孩子大後,這矛盾便愈演愈烈了。

  被李秀芝寵愛得太過,裴建成便養成了任性的脾氣,他從小很少下地,不太幹活,完全吃不了苦,李秀芝替兒子謀算,决心要送孩子多讀點書,以後找份吃商品糧的好工作、娶個城裡媳婦。

  大概算的上幸運的是,長子和次子都沒什麽讀書天分,早早輟學回家務農,沒在讀書上引起什麽紛爭,唯有裴建成,有點讀書天賦,便被全家合力供養著到城裡去讀書,老實說,如果單論送去城裡讀書,花的錢幷未誇張到嚇人的地步,畢竟當時的學校收費都不太貴,只是住宿吃飯要出點花銷,可家裡少了個勞力,全家只得被李秀芝壓著更拼命的做活。

  裴建設和裴建來沒去讀書,便早早地在家裡的安排下準備起了婚事,只一點,李秀芝死活不肯拿出錢來做彩禮,在她看來,她討個媳婦,爲什麽還得從兜裡掏那麽多錢,出來置辦什麽大件?

  她這些錢可是要留給寶貝小兒子的,愛嫁不嫁,想要錢,就沒門!哪怕是裴建設情投意合的姑娘,也因對方提出的彩禮要求,被李秀芝一口拒絕,最後在挑挑揀揀下,她選中了附近村子裡,兩個雖然長得不算太好,可一看就是幹活人、又不要多少嫁妝的姑娘,兩個兒子都沒反抗,默默地接受了這一切。

  可輪到裴建成,這一切可就不一樣了,李秀芝避著人,同小兒子再三商量,最後「豪擲千金」,添置了三轉一響,又拿了些現錢作爲彩禮,爲裴建成討來了縣城小學校長的女兒做媳婦,當然,這也得承認,裴建成從小眉清目秀,又不下地,皮膚白晰,在一衆小夥中長相出彩,讀書的時候又挺上進,雖然沒往上念,那也是個中專學生,畢業後又在李秀芝的金錢支持下,找了個鄉鎮快遞員的工作,自身條件就不算太差。

  簡單來說,就是李秀芝,生生地用全家賺來的錢,把她的寶貝小兒子給供出來了,不止供了學業、工作,連著媳婦一手包辦。

  如果事態這麽發展下去,沒准一切會如李秀芝預想的那樣,他們兩老有點小存款,以後雖說跟著大兒子住,也不花他的,自己的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沒准還能補助點小兒子,可裴蘭一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裴蘭一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還是個小嬰兒,她尚在繈褓裡,就聽見媽媽對著爸爸哭訴,說什麽奶奶偏心,不講道理,她辛辛苦苦生個孩子,連個鶏蛋水都沒有,若是三弟妹,估計連家裡的鶏都下了鍋,而爸爸只是坐在那一聲不吭,唯唯諾諾,半晌才說一句:「三弟妹身子差。」

  等她稍大點,更是能直觀地看到這家子的「不正常」,大伯像是老黃牛,每天勤勤懇懇下地幹活,明明才剛三十的人,看起來却像是奔四;她爸爸估計小時候身子骨不太好,每天出去幹活回來都是腰酸背痛;即使這樣,這一家子的伙食還得被奶奶克扣,比後世的食堂大媽打飯手法還要專業,一湯勺下去,湯多粥少,若是問兩句,奶奶便能來一出狂風暴雨,當場洗腦教育,可要是三叔從縣裡回來了,那可就完全不同了,奶奶不知藏在哪的鶏鴨魚肉被盡數摸出,桌上的菜絲毫不吝嗇油水,三叔的碗裡叠得像座小山,奶奶還不住地喊他吃苦了、瘦了。

  不只是在兒子那端不平,在孫子輩這,李秀芝心裡依舊有把秤,老大、老二生的孩子是草,只有老三家的是寶,平日裡幾個孫輩在家,別說被照顧了,連個關心的眼神都不多有,唯有老三的孩子,才被放在她的心尖,哪怕是人家過年時送來的一把糖,都得當做寶貝收起來,等待老三家的過來。

  李秀芝常說的是:「我們建成辛苦了,替一家子賺了那麽多錢,你看看,都瘦了幾圈了。」可裴蘭一分明看到,三叔時常不交錢回來,若是城裡少發點糧、或是要走親戚,還得從家裡摸東西走。

  她又說:「倩雲平日裡照顧建成和小寶受累了,是家裡的頭等功臣。」裴蘭一上看下看,怎麽就想不明白了,難道又要幹家務、又得下地還得照顧孩子的大伯母和她媽媽就不累了嗎?

  她還說:「我們小寶一看就機靈,和他爸爸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以後一定是個有學問的人!」小寶是裴建成的孩子,熊的程度突破天際,抓姑娘小辮、往人家頭上丟毛毛蟲都算是小的了,霸道的性子更是無人能比,說的話也不太乾淨,裴蘭一實在看不出對方有什麽機靈的地方。

  裴蘭一畢竟年紀大些,對李秀芝的行爲還能忍耐,隻打算等自己以後考出去了,再帶走爸媽,可哪想,這一山更有一山高,她的這神奇奶奶,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裴建成在城裡的那份快遞員工作,是編制外的臨時工,雖說是吃商品糧,可也不太穩固,恰逢縣城裡的電子廠招工,他的丈人有些人脉,認識幾個關鍵人物,便需要一筆錢來做疏通,這件事和李秀芝一說,對方立刻急了,家裡畢竟也就靠下地賺點工分,這錢數來數去就這麽多,要真給了,之後可要怎麽辦呢?

  裴建成再三保證,等到他到電子廠後,一定幫著和領導說和,看看能不能讓哥哥或侄子們中的一個頂上快遞員的工作,猶豫之下,李秀芝點了頭。

  可這錢還沒給出去,一切就被幾個玩鬧的孩子聽入了耳朵,在裴蘭一的慫恿下,這件事被在家中宣揚開來,被迫公開,裴蘭一還以爲這是個轉機,能要父親看清家人的真面目,决定分家,却不想最後談著談著,大家竟然又被李秀芝哄了過去,乖乖點頭同意。

  她意識到,再這樣下去,爸爸只會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別說分家分到錢了,不把人都倒貼進去就算好的了,她咬牙狠心,開始用起了手段,最終是讓父親和家人離心,又鼓勵著父親趁著東風,到城裡創業,漸漸地遠離了村子。

  小說裡隻大概提到了後來爺爺奶奶在家裡無人奉養,全靠裴建來打錢回去,具體的細節沒有詳說。

  現實中,裴建設一直等待著弟弟的回音,期待弟弟有了職位後,能將之前的崗位讓給自己的兒子,却沒想到裴建成全是唬人,將這個崗位給了電子廠一位領導的孩子,以這個崗位,換得了晋升,原本要是裴建成好好回來道歉,也許這事就這麽抹過,可李秀芝知道了,雖然備受打擊,可還是站在了三兒子那,幫著說話,甚至說出什麽就算崗位給了長孫,他也沒有能力做好,村裡人就好好種地這樣的傷人話,面對二弟受傷離開,三弟的日子越過越好,裴建設終於醒悟,他决心分家——他要將弟弟花去的錢討回來。

  這期間李秀芝更是作妖無數,哭喊打鬧,四處說大兒子、二兒子的不孝順,又支支吾吾地編一些瞎話,說錢是她霍霍沒了、弄丟的,怎麽也不肯讓三兒子掏錢,最後逼得大兒子狠下心來,什麽錢也不要,房子用磚瓦隔開,直接分家。

  李秀芝可沒什麽後悔的想法,她甚至還頗覺自己做了正確的决定,整天扯著丈夫就念叨:「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說了吧?建設和建來都靠不住,要指望啊,還是得指望建成!」

  可她這輩子當做心尖尖的三兒子幷沒被指望上,早幾年還定時定點的送錢回家,可到後來遇到了下崗,便直接到家哭窮,將老兩口的棺材本卷了到外頭創業去了,他再度信誓旦旦,只說一定會翻倍賺回贍養爸媽,却絕口不提,這幾年,他連當初拿走的錢都沒還乾淨。

  老兩口在村子裡沒錢花,自是向大兒子伸手,要在村中生活的人,最怕的是衆口鑠金,開頭老兩口還有錢的時候,大家都拍著大腿,說兩句造孽,指責老兩口幾句,可當老兩口真的老無所依的時候,他們又立刻調轉方向,衝著大兒子夫妻說了起來:「再怎麽樣,這也是你的親爹親娘,不管多大的事情,怎麽能越得過去血緣親情呢?聽我們一句勸,就當可憐他們,也得照顧一下他們!」

  裴建設夫婦一沒辦法,二也確實狠不下心,再度接過了贍養爸媽的責任,就連彼時已經在首都定居的裴建來,一聽這事也忍不住,單單現錢就往家裡打了一堆,還大包小包的回家探親,看著爸媽長籲短嘆,無可奈何。

  在大部分人的觀念裡,事已至此,李秀芝總該醒悟,可不知是中了蠱還是想不開,李秀芝這腦子就和軸了一樣,日子一好過,又開始念叨起了寶貝三兒子,她望穿秋水,等不回三兒子的消息,開始擔憂對方在外頭能不能吃飽穿暖。

  人是經不住念的,李秀芝怎麽念叨著,裴建成竟回來了,開著個小車,穿金戴銀,一看就混得不錯,手上帶著大把鈔票,當天就把爸媽的錢還了,而後他向爸媽開了口,直說自己手頭有一個大項目,像他才去做沒多久,就賺了多少多少,要爸媽勸著讓兩個哥哥也投資一些,他要帶著全家共同富裕。

  李秀芝這一聽,立刻心動了,和兩個兒子分別說了這個消息,又帶著裴建成上門勸說,原身心裡有些狐疑,可這明晃晃的車、現金在這,他也只覺得自己沒有見識。

  裴建設耳根子軟,又經不過媽媽說,最後咬咬牙,把建房的錢都給拿了出來,裴建來雖然想參與,可錢大頭被女兒把著,只能少少地支持弟弟幾萬,李秀芝沒經過原身同意,直接把裴建成帶回來的錢,又投了進去,只說是支持兒子的項目。

  可這回,錢是真的一去不復返,竹籃打水一場空,裴建成的電話都打不通了,裴建設等了一年多,急紅了眼,也不顧母親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了,終於是到警察局報了案,這才知道,早在小半年前,自家弟弟就因爲這個「大項目」被抓了起來,證據確鑿,只等判刑。

  裴建成這一輩子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比兩個哥哥要機靈,從小就深諳用最小的投入、占最大的便宜的道理,哪怕是下海創業,也想著投機取巧,便認識了聲稱自己人脉廣,有特殊賺錢方式的朋友,却哪想對方搞得是詐騙、傳銷,利滾利的聲音,他迷迷糊糊闖了進去,越陷越深,最後甚至連帶自己的家人都騙。

  錢沒了,兒子還坐牢了,李秀芝是哭天喊地,她不太懂這些,甚至還責怪起了大兒子,說是對方亂報警,才會牽連了寶貝兒子,這回大兒子的心,是真的被傷得透透的,裴建設錢沒了,還攤上一堆埋怨,甚至李秀芝還去和外人念叨,他是如何報警抓了自己的弟弟,這要他差點被氣病,躺到醫院,他這回狠了心,决定不再理會父母。

  原本生活無憂的原身和李秀芝,在諸多波瀾後,三個兒子,一個徹底傷心發誓要遠離他們、一個在女兒和爸媽中難以抉擇,又定居b城,一個則被判刑坐牢,要不是二兒子還念念不忘,時常給他們打錢,裴蘭一不想和他們倆人糾纏,直接幫著請了護工,沒准在家裡出事都無人知道。

  可說到底,老兩口終究是晚年凄凉,相顧只有彼此,互相指責的過完了這麽一生,原身比妻子早走幾年,他臨終的時候,大兒子都二兒子都來了,守在他床邊,掉了眼泪。

  是的,一直到原身離世的時候,大兒子和二兒子,都依舊在心中挂念,甚至在之前,兩個兒子都提過幾回,要把他單獨接走,只是原身沒同意,和妻子始終待在一起。

  他從頭到尾,在孩子們的心中,就是個做不了主,被李秀芝壓著的「清白人」,可原身心裡清楚的知道,他一點也不無辜。

  是,家裡的大事小事多由妻子做主、錢財也歸妻子掌控,好幾回妻子花錢出去,他都是事後才知道。

  可難道真會有人信,他一無所知嗎?事實上,大部分事,都是在他的默許之下發生的。

  他和妻子一樣,偏心著裴建成,小兒子出生時,母親已經不在,建成算得上第一個,他真的認真觀察著長大的孩子,裴建成打小聰明,教什麽會什麽,要原身對這個孩子産生了期許,誰不指望著自己的孩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他是地裡刨食的,可不代表他希望他們家永遠都種地,大兒子和二兒子愚鈍得厲害,讀書不行,只會老老實實幹活,哪像三兒子頭腦靈光,從小會計算?

  再說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原身不笨,他看得出來,大兒子雖然骨子裡有主見,可從小被教育得孝順,觀念保守,再怎麽樣,都幹不出不孝的事情;二兒子呢,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的,也不像哥哥在奶奶那占有一席之地,什麽委屈都能忍,隻爲了能討他們兩口子一句誇獎,哪怕對他不好,他也習以爲常。唯有三兒子,自小嬌氣,要是不疼著寵著點,還真會離心!

  後來一切的發展果真如他所料,三兒子不僅是讀書有天分,在鑽營上也頗有想法,原身在他身上看到了發家的信號,大兒子只能守家、二兒子一事無成,要論辦大事,還是老三!他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了李秀芝的行爲,在李秀芝被三個兒子恨透的時候,他却依舊全身而退,毫無存在感,似乎像這一切都和他無關。

  可原身,終究是後悔了。

  他發覺他最看重的三兒子幷沒有給他想要的回報,反而是以驚人的速度,帶著這個家往泥坑裡去,他最看不起的二兒子反倒是有了出息,賺了大錢,哪怕是他以爲只能守家的大兒子,也靠著那勤懇吃苦、拼命的態度,攢出了一份家業。

  這還不是全部,他一直以爲,他的養老能指望三兒子,畢竟他對這孩子可以說是仁至義盡,用盡全力,可沒想到,最後出人出力的却從來不是他。

  他的心裡全是後悔,審視著發生的一切,他終於醒悟了,他發覺他做的一切,全是錯的,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傷透了孩子們的心,他甚至沒臉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選擇陪著老妻,孤孤單單的過著兩個人的日子,贖罪。

  到臨死那一刻,站在他面前,哭得臉通紅,鼻涕眼泪都是的,却還是他曾經從未入眼的孩子,至於那個他和老妻當做寶貝的,還在牢裡,連父親離世的消息都不能知曉。

  他後悔,後悔極了!

  ……

  「我就希望,這輩子你能替我,好好地對待建設、建來。」老人說完了自己的一生,已經是老泪縱橫,他說到這,頓了頓,又開口,「也幫幫建成,別讓他再走錯路了,如果能,也勸勸秀芝,多和她說說,這樣是不行的。」

  他笑得挺難看:「辛苦你了。」

  裴鬧春點頭,看著那靈魂一點點地消失在空間裡,無踪無影,他閉上眼,準備進入全新的考核世界。

  ……

  「真是氣死我了,這死孩子,一點都不懂事。」

  裴鬧春還沒睜開眼,就感覺到了身邊人在推搡自己,他迷糊糊地看了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個大概三十歲快四十歲的婦人,皮膚不白,正站在他面前,唾沫橫飛地說著什麽,他認得這人,這是原身的妻子,李秀芝。

  他按著記憶裡的口氣回話:「怎麽了,秀芝?」

  「你說說,還能是爲什麽,那還不是因爲建設這混小子!」李秀芝氣得不行,雙手叉腰喘氣,天氣不冷不熱,她生生駡出了一身汗。

  「建設這孩子幹什麽了?他挺懂事的。」裴鬧春還沒能接收完全的記憶,他看著李秀芝,推測著這時候的時間,只是在原身的說法裡,除了小兒子裴建成,另外的兩個孩子,那是天天做錯事,笨的不行,李秀芝是三天一小駡、五天一大駡,實在分不清究竟這回是哪一次。

  李秀芝喘了口氣,又繼續:「他居然和我說,他要娶蘇老三家的那女兒。」她說到這,火氣上來了,翻了個老大的白眼,「那姑娘能有啥好?屁股不大,一看就不好生養,不就是白嫩了點,看起來好看點嗎?好看能當飯吃嗎?娶回來是要幹活,還是要我伺候她?」

  這下裴鬧春反應過來了,這回進入的時間點不算早也不算晚,正是李秀芝在給兩個孩子找對象的當口,他沉默著,沒吭聲,當然,李秀芝也沒指望過悶葫蘆樣的丈夫會發表什麽意見,她滔滔不絕地繼續,活像是單口相聲。

  「蘇家那姑娘,別的不說,你知道要什麽嫁妝嗎?」

  「什麽嫁妝?」裴鬧春對這個年代的物價沒有概念。

  「開口就要一個縫紉機,還說不挑,二手的也行,不止這樣,還要布票呢!美的她吧!就算是天仙我都不要。」

  裴鬧春迷茫,他隱約記著點村子裡習俗:「這縫紉機會陪過來的吧?布票不都是半半嗎?」村子裡有挺多嫁娶習慣,常說的半半,是指一半布票給新娘置辦衣服,一半則給娘家留下,彩禮給的大件,都會跟著新娘回來,至於錢或者票卷,就得看娘家心眼,有三七的、也有半半的,如果是賣女兒賺錢的,一般隻提錢或票卷,也回事先說好,不再陪回,否則婚禮當天打架的都有。

  李秀芝啞了啞,氣勢很快又高了起來,她怒氣衝衝:「陪回來還不是花的我的錢?買個縫紉機容易啊!」她找媳婦又不是請祖宗,縫紉機就算回來了,難道是她的啊?「反正我不中,那姑娘,我看不上。」

  裴鬧春楞了楞,又勸:「蘇家那姑娘,兄弟多,條件好,咱們都在一個村子裡,不也能互相幫助嗎?」這年頭的人,喜歡家裡兄弟多的姑娘,遇到事了,人多力量大,能幫忙。

  「有什麽用,還不是得花錢。」李秀珍念念叨叨地,瞪了裴鬧春一眼,氣得不行,平時對方不是總不吭聲嗎?怎麽這下話這麽多,盡是頂嘴。

  「再說了,這不是建設喜歡嗎?他從小就挺聽話,難得提點意見,你就按他說的去做一次吧。」裴鬧春又勸。

  得,這回總算引爆了李秀芝這顆炸彈,對方怒目而視:「他喜歡,喜歡就聽他的,怎麽,我這個做媽的,還不能做點主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應該是沒接收記憶的原因吧,裴鬧春登時有些茫然,見到這陣勢,有點招架不住。

  「你就是這個意思,怎麽地,以前你媽在的時候,我是壞媳婦,現在我要做婆婆了,想給自己找個好媳婦還不行呀?」她迅速地找到論點,進行攻擊,「你這話說得輕巧,這媳婦娶回來,是要過一輩子的,小年輕,就知道看臉,哪知道過日子,到時候娶回來,天天和我對著臉,我看著不順心,那叫什麽回事?」

  「那不是,這建設娶了媳婦,兩口子也要在一起過一輩子嗎?」裴鬧春挺堅持,在原身不多的記憶裡,後來娶回來的媳婦,人也不壞,兩口子也算是白頭偕老,可畢竟兒子當初是被棒打鴛鴦的,能有這樣的機會,他還是覺得應當問問兒子,「要不我去問問建設?」

  「問什麽問!」李秀芝先凶,又忽然變得溫和,頗爲親切地和丈夫說了起來,「你也知道,這年紀的孩子,可還不懂事呢,你讓他們做主,十有八九*都做錯事,還是我們來做主!」

  裴鬧春不答應,他只是說:「你等等,等我問過再說。」

  「行,你了不起,你問,我不管了!」李秀芝立刻轉身出門去,走路的樣子虎虎生威,霸氣十足,像是要把那地磚都踩壞,當然,狠話是這麽一說,可她心裡可不怎麽想,就等著丈夫找她舉手投降,乖乖聽她安排呢,反正這錢,她堅决不同意花!這錢她得替建成存好了,到時候建成要是想討天仙,她也會幫著討回來!

  這幾年,風頭漸過,大隊長對上工的要求也沒那麽嚴格,只要能按時完成要求的活,中間稍微休息,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裴家兩兄弟正在地裡做活,剛剛不知怎地,李秀芝忽然拉著裴鬧春不放,說有些事要說,讓他們倆先來上工,倆兄弟沒起疑,便先行過來,兩人都挺老實,埋頭苦幹,打算連爸媽的一幷做上。

  「建來,你說媽和爸說什麽呢?」裴建設心裡焦躁,他停在弟弟身邊,忍不住便問,他和蘇碧芳從小一塊長大,關係很好,算是情投意合,到了相看對象的年紀,他憋了又憋,還是沒忍住和媽開了口。

  只是那天他就這麽一說,肉眼可見地李秀芝臉色登時就黑了,要他是不敢多吭聲,只得乖乖離開,他昨天聽碧芳說了,媽托人到她家去問過了,今天和爸是不是就說這事呢?可媽怎麽不要他留一留呢?裴建設心中有不祥的預感,自己的媽自己瞭解,他總覺得,這事像是不能成了。

  裴建來身子比大哥瘦了一圈,幹活也吃力,汗流浹背的,可他有股韌勁,雖然累,始終撑著:「不知道。」他哪裡曉得爸媽會說什麽。

  「你啊。」裴建設瞪了眼弟弟,忍不住又問,「你就沒想過媽給你相看的對象會是什麽樣?」

  裴建來一聽這話,立刻紅了臉,他低著頭邊幹活邊說:「沒想過。」

  「你就沒有中意的姑娘?」

  「沒。」

  「那你想討什麽樣的姑娘做媳婦?」

  「爸媽中意我就行。」裴建來回得挺快,這話是發自他內心的,從小他就沒受過周邊人的關愛,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爸媽的認同,爸媽想要他好好幹活,哪怕他身體吃不住也幹,爸媽現在要爲他相看對象,那爸媽滿意就可以了,這樣,他們都會開心吧?只要他們開心就好了。

  裴建設無奈,可自家弟弟向來如此,他也沒什麽好說,他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心裡話:「我不是和碧芳挺好的嗎?」

  「哪個碧芳?」裴建來沒反應過來,周邊幾個村子,大都有這麽點親戚關係,名字取來取去就這麽幾個,愛國能有個五六個、建設也有三四個,碧芳他知道的就有兩個呢。

  「蘇碧芳!蘇三叔家的!」裴建設又瞪了眼弟弟,又很快泄了氣,「我和媽說了,我中意她。」

  「那挺好的呀,碧芳姐人長得好看,又溫柔。」裴建來挺支持,「那媽怎麽說?媽肯定喜歡碧芳姐吧?你讓媽幫你去提親不就好了?」

  「我就擔心這個。」裴建設嘆氣,用鋤頭鋤地的時候格外用了點力氣,像是發泄自己的心情,「媽好像不太中意碧芳,我擔心媽不願意我娶她……」他聲音格外低落,情緒很差。

  剛剛還滿嘴支持的裴建來立刻變了風向:「要是媽不同意,哥你還是算了吧,別惹媽生氣。」他語重心長,「到時候媽生氣了,又得鬧好些天。」

  是了,李秀芝若是說不過、洗腦不了了,便會開始鬧,先是在家裡罷工,而後每天冷嘲熱諷,跳脚大駡,甚至躺在地上撒潑,最後這家子總是投降。

  「是啊。」裴建設扯了扯嘴角,笑得難看,他的位置遠遠過去,能隱約看見碧芳幹活的身影,可他却不知道,他能不能守護好兩人的這段感情。

  裴建來沒看懂自家哥哥的惆悵,他的手搭在哥哥的肩膀上,試圖給他傳遞一些力量:「爸媽肯定會給我們找個好姑娘的,你要相信爸媽的眼光。」在他心裡,爸媽就沒有做不好的地方,凡是爸媽說了的,他都聽。

  「好是好……」可那不一定是我喜歡的姑娘。裴建設沒應話,埋頭開活,「不說了,快幹活,省得爸媽累著。」他忽然有些想奶奶,要是奶奶還在,一定會替他說說話吧?沒一會,他又迅速地甩去了這個念頭,自奶奶走後,三年一到,媽便再不許他們提奶奶的事情了,若是提了還要生氣。

  ……

  李秀芝和裴鬧春一前一後地下了地,兩人都沒和兒子搭話,默默地幹活,裴建設心中是越發不安,可不敢開口問,只能憋在心裡。

  裴鬧春從前,只在光腦裡看過關於幹農活的紀錄片,他們的那個年代,早就已經是全機械化種田,不使用任何人力了,這種淳樸的人力幹活方法,他挺新奇,可幹著幹著,他終究還是漸漸地感到了疲憊,當汗流浹背時,他忍不住稍微撑起身體,遠遠地看著前頭一直苦幹,沒閒聊也沒休息的裴建設和裴建來,心中諸多感慨。

  這倆人,分明都還沒到二十,像是個孩子呢……怎麽就這麽能吃苦呢?在吃苦後,還毫無怨念,跟著父母的指令,燃燒自己,照亮家庭。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5
39、年代文裡的偏心爹(四)~(六)

  堂屋裡擺著張寬大的四脚木桌, 旁邊分別放著四張長條板凳,已經是用飯的時間,上了半天工,回到家已經是饑腸轆轆,裴鬧春剛落座沒多久,厨房那就完事了, 裴建設和裴建來跟在李秀芝身後, 端著飯菜上了桌。

  桌上放著的統共就兩個菜, 一個炒豆芽、一個醬黃瓜, 同時被端上桌的,還有半盆粥——說粥是高抬了它,更貼切的形容詞, 大概是清湯涮米粒, 裡頭還放著三兩塊南瓜, 切得挺小,還沒有小拇指長。

  兩個半大小子,一個壯勞力,還有一個成年女人, 就吃這麽點?裴鬧春臉色不太好看,回憶著原身記憶裡的場景,這才明白,在這個年代,物資供給不足,村裡頭集體幹活, 集體上分的糧統共就這麽多,家家戶戶量入爲出,絕不敢多吃一點,早幾年最動蕩的時候,風聲鶴唳,私家養的鶏都衝了公,餓過的人,自留地也顧不上種什麽蔬菜瓜果,全都用來重點能要人吃飽的玉米、土豆、紅薯,新鮮蔬菜和肉類,那是想都別想,像是他們家這樣頓頓能吃粥的,都算是條件不錯了。

  「天天磨磨蹭蹭的,還要我伺候你們。」李秀芝單手叉腰,另一手拿著根木制長柄湯勺,瞪著兩個兒子。

  「媽,對不住,你別生氣。」裴建來立刻說話,扯了扯不知爲何一直在發呆的哥哥,他慌忙遞過碗,討好的衝母親笑笑,裴建設晃過神,也乖乖地跟在了弟弟的身後,把碗放在桌上,等著媽媽打飯。

  裴鬧春有些反應不過來,按理來說不該是兩孩子來打飯的嗎?再者他經歷的幾個世界,尊重長輩都被放在挺重要的位置,一般都是先爲長輩打飯,哪有孩子先打的道理?

  不過很快,他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李秀芝接過了碗,單手拿湯勺,手法特別專業,她先將那半圓形的湯勺放到盆裡,攪和了兩下,而後從最底端提上來,還沒到一半的時候,又用力抖了兩下,最後打了滿滿的一勺子,放到了兒子的碗中。

  如果他沒看錯,這分明是把米粒抖掉了吧?裴鬧春眨了眨眼,定睛看著。

  李秀芝沒在意他的眼神,重複了這套動作幾次,在保證兩兒子碗裡有米粒的前提下,又最大程度的多給了米湯,那漂浮在米湯上頭的南瓜,從始至終,就沒落到她湯勺上,打完了孩子們的飯,自是打兩口子的,李秀芝挺公平,一人一半,南瓜裴鬧春兩塊,她一塊,兩人的飯碗裡倒是挺實在,小半碗米、大半碗湯,總之比兒子的,看起來就實在多了去了。

  兩兒子挺習以爲常,端著飯碗坐在了位置上,眼巴巴地看著裴鬧春,等他一聲令下,就要開始用飯。

  裴鬧春是想分些給兩個兒子的,可初來乍到,他不願意做出太破壞常規的行爲,於是便默許了一切,他才剛拿起筷子,對面那兩兒子就以驚人的速度,風捲殘雲起來——

  是的,只見裴建設和裴建來動作飛快,迅速地從盤子中夾了幾筷子菜,丟到自己碗裡頭,然後放下筷子,高舉起碗,一飲而盡,如果不夾菜,他們甚至都不用筷子做工具,估計滿打滿算沒有三分鐘的功夫,這碗飯就結束了?

  裴鬧春剛想夾菜,這筷子還沒到目的地,就停在了空中,他怎麽覺得,他這兩兒子,比吃播還吃播呢?

  「餓死鬼投胎的吧?吃成這個樣子。」李秀芝看著兩兒子,一肚子火,這半大小子吃垮老子,這倆孩子雖說能幹活,但吃得也多,現在要討媳婦了,居然還敢有要求?媳婦討回來了,那可是多了一張嘴吃飯,居然還要叫她出錢去買東西!憑什麽呀!

  裴建來被駡習慣了,絲毫不生氣:「哎,媽,我去洗碗去。」他拿著自己和大哥的碗,便麻溜的到後院去了,生怕又讓媽不開心,他從小就知道,媽生氣的時候,要嘛乖乖給駡,要嘛走遠點。

  裴建設坐在椅子上磨磨蹭蹭地,想開口,又說不出話,他看著李秀芝,不自覺地就出了汗。

  「還不去和你弟弟洗碗?要是這麽閒,就去幹點活,坐在這等我伺候啊?」李秀芝白了眼裴建設,她就不喜歡這兩兒子的溫吞勁,整天磨磨唧唧的,還不如她個女人利落。

  「我這就去。」裴建設一聽,也不敢留了,忙往後院去,打算去井邊打點水,以供明天用。

  明明飯已經吃完,可肚子裡依舊空空蕩蕩,只是兩孩子和李秀芝都吃得滿足,他也不好說些什麽,筷子還沒放下,就聽見旁邊李秀芝幽幽地說話聲:「當家的,你看看,這倆孩子,就這笨腦子,能做出個花來?指望他們挑到合適的媳婦,還不如我來。」

  「你瞧瞧他們現在,媳婦還沒討到呢,幹活就得要人催了,萬一再找個懶媳婦回來。」李秀芝用力哼了一聲,「我們倆能有好日子過?」

  裴鬧春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勸說:「你看看,這倆孩子,今天上工多勤快啊。」

  「那是傻!」李秀芝搶話,滿臉看不上,「幹勤快也是一天、不勤快也是一天,把自己累壞了,回家還不是多吃咱們家的米!」

  裴鬧春沒吭聲,李秀芝說的是現行公社制度下存在的一個大問題,上工是算工分的,而這工作量,算得也挺粗糙、大概,幹得拼命的和渾水摸魚的,只要都能面子上馬馬虎虎過得去,那都能拿到工分,可問題是這公社食堂老早就取消了,各回各家、各吃各戶,你上工的時候拼了老命,回來了就身子受累,又吃的自家糧食,老實幹活的,反倒成了傻、不知變通,偷懶才是正確。

  按照裴鬧春未來人的思想,他能說出一堆大道理,也能喊出好些口號,可在面對著今天晚飯的分量,和下午周圍人乾活的速度,他忽然說不出口了。

  集體大過天,人人都得努力,可飯都吃不飽了,還怎麽爲集體呢?

  「如果是建成,肯定不會這麽傻。」李秀芝嘟嘟囔囔,「也不知道這倆孩子和誰學的,腦袋一點不知道變通!」

  裴鬧春聽得不耐:「建成他下過地嗎?咱們倆口子出不了工的時候,還不是建設和建來辛苦。」

  李秀芝被逗笑了:「這能一樣嗎?建來讀書好,以後可是要留在縣城的人,他們可不用下地就能吃商品糧,還能領好些票卷呢!」她帶著些艶羨,像是工業卷這樣的東西,都得先城市後農村,說是這麽說,可從來沒分到他們這些人手上,若是他們誰家需要,得偷摸的拿實打實的糧食、布票去換呢!「以後建成是有大出息的,我們還得指望他呢!」她說得斬釘截鐵。

  「他再出息我們也是跟著老大。」裴鬧春還沒找到足够的時間接收記憶,只得根據他瞭解到的部分駁斥。

  李秀芝狐疑地看他:「當家的,你今天怎麽了,跟著老大,還不是得看子女養老錢?」他們倆夫妻難道不是早就達成了共識,以後還是得靠老三。

  他們村中父母養老說的「跟」,也就是指的和誰住,可這養老錢是子女均攤,有出息的,一般會多出些,她這想法根深蒂固了,大兒子和二兒子一看就是種地的命,以後孩子但凡多生幾個,那錢都緊巴,不掏他們的錢就不錯了,只一個三兒子若是能留在城裡,條件好,沒負擔,倒是能多多照顧他們。

  裴鬧春一僵,擺了擺手:「我去找建設說說話。」他可不敢再多說了,生怕破壞了人設,還好原身平時雖然不愛說話,可和妻子偶爾還是會私下交流,遇到事情,說得尤其多。

  「行,你去找他好好說說,叫他那死腦筋開一開。」李秀芝拿著碗筷也往後院去,桌上也只剩下兩口子的碗,這年頭沒油水,洗碗也挺快。

  「嗯。」裴鬧春背著手,往屋子裡走,這院子是原身父親還在的時候起的,這幾年來沒修過,統共只有三間房幷一個破舊的倉庫,倉庫裡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包括捨不得丟的一些舊家具。

  而這三間房的分配方式,也是李秀芝定下的,如她一貫的行事一般,將不公平貫徹到了極點。

  先頭原身母親還在的時候,對方獨自占著一間,裴鬧春同妻子一間,還有一間是早些年未出嫁的原身妹妹住的,等到妹妹出嫁的時候,裴建設和裴建來已經出生幾年,老人覺淺,便同意讓兩孩子去空著的房子居住,後來老人剛去世,她的房空了幾年,用來曬曬糧食、放點怕潮的東西,後來小兒子大了,越發地得了李秀芝的寵愛,李秀芝便以大兒子和二兒子住在一起習慣了爲理由,將這間空房給了小兒子住。

  在原身的記憶裡,李秀芝後頭幹的事,還要更過頭,她和原身本想趁著兩兒子娶媳婦起新房,可恰好裴建成考上了中專,只是他考上中專的時候有些尷尬,恰逢運動時期,學校那頭沒打包票,他問過了老師,說畢業後不一定能有工作分配,李秀芝聽了和丈夫籌謀,便把這筆原先打算建房的錢扣了下來,準備作爲三兒子找工作的資金。

  這房子沒起,新媳婦來了怎麽睡呢?李秀芝一拍腦袋,想出了主意,她將那間常年潮濕的倉庫清了出來,通了通風,便作爲二兒子的新房,至於大兒子,自是住在原來的房間,雖說裴建成不回來,可她堅决要保住對方的房子,這也是後來讓穿越來的女主裴蘭一,替父母耿耿於懷的事項之一。

  ……

  「建設,建來。」裴鬧春掀開門簾便走進了房間,一進屋,他看到的便是一片黑。

  村裡用的到現在還是煤油燈,家裡雖然有兩盞,可李秀芝從不允許孩子們浪費,通常放在堂屋那,吃過飯便將燈移到兩口子房間,由她掌管,兩孩子的房中沒燈,才七八點的樣子,已經挺暗,沒事可做,早早地躺在床上準備睡覺。

  「爸。」裴建來一聽到裴鬧春的聲音,便一激靈爬了起來,他趕忙把房中的窗戶用木棍支起來,這年頭污染還不嚴重,天空中繁星點點,外頭的光隱隱約約的進來,起碼要人能看得清東西。

  裴鬧春沒吭聲,他轉了一圈,就找到一把椅子,想了想,還是坐在了床邊。

  「爸,怎麽了?」裴建設小心翼翼地問話,憂心忡忡的神色隱沒在黑暗中。

  「我聽你媽說,你有中意的姑娘?」

  裴建設沒馬上回答,他低垂著腦袋,半晌才點頭:「嗯,爸,我和碧芳一起長大的,她真的挺好的。」

  裴鬧春又問:「建來,那你呢?」

  「我?」雖知道爸爸看不清自己的表情,裴建來依舊下意識抓了抓頭髮,笑了兩聲,「爸,我都聽你和媽的,只要你們喜歡,我就喜歡。」

  「你自己就沒個想法?」

  裴建來搖頭:「沒有,我就想著找個爸媽喜歡的媳婦,媽就開心了。」

  裴鬧春的手在床邊點了點,心裡的想法運轉得很快,他開口:「我明白了,建設,我老實和你說,你媽那,確實對碧芳不太中意。」他本來想告訴自家兒子李秀芝反對的原因,可想了想又憋回了心裡,哪怕在後世,這彩禮嫁妝都是個敏感問題,沒必要要兒子摻和。

  「媽不中意嗎?」裴建設下意識站了起來,滿臉倉皇,打小到大,他學會的,就是萬事聽媽的,不聽也得聽,媽如果不喜歡碧芳,那他說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爸現在問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娶碧芳?」

  「……」裴建設下意識沉默,在裴鬧春說了李秀芝的想法後,他甚至生不出反抗的想法。

  裴鬧春無奈了:「你就告訴爸,你想不想!」

  「我想!」被裴鬧春這麽一呵斥,裴建設的心裡話也被憋了出來,「可是媽……」

  「沒什麽可是的!」裴鬧春算是被這小子搞無奈了,這傻小子別說叛逆了,骨頭都是軟的,他聲音軟下來,「既然你想,我就去幫你和你媽好好說一說,只是我也不能打包票。」

  「真的嗎?」裴建設立刻激動了起來。

  「嗯。」裴鬧春說完話,便打算離開,他總覺得再和這倆傻小子說話,會降低自己的智商,他還沒出門,就聽裴建設在後頭忍不住小聲說了話:「爸,辛苦你了,要是媽不同意……」

  裴鬧春站定,挑眉,難不成這小子忽然能立起來了?

  裴建設聲音低落:「要是媽不同意,就算了吧……別惹媽生氣。」

  這話把裴鬧春驚得差點摔個踉蹌,他擺手,沒應話徑直出了門,他心裡有些迷糊,在這種高壓管理下,這倆孩子是怎麽養成這一顆紅心向明月,堅决貫徹李秀芝爲中心的原則的?

  換句話說,這兩口子是何德何能,才能遇到這麽倆傻小子呢!

  眼巴巴地看著父親出了屋,裴建來忍不住嘆氣,羡慕地看著哥哥:「哥,我真羡慕你。」他默不作聲地去關了窗,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一股一股地疲憊蜂擁而來,要他很快進入夢鄉。

  在夢裡,他站在爸面前,對爸說他中意了一個小姑娘,爸立刻拍著胸膛,說包在他身上,他一定爲他做主。

  這可真好啊。

  同自家兄弟背對背的裴建設這個晚上同樣做了個美夢,他夢見他穿著新衣裳,牽著碧芳進了門,堂屋上的爸媽,都笑得開心。

  ……

  李秀芝正對著煤油燈最後點火縫補著衣服,這年頭買衣服靠布票,家裡要辦親事,她幾年前就開始攢票,衣服破了就補補,總還能穿,她看著丈夫進來,抬眼看他:「當家的,說好了嗎?」

  裴鬧春坐在床邊:「建設就中意碧芳,你去相看相看,那小姑娘要是好,你就幫建設討了吧。」

  一聽這話,李秀芝氣了,她將衣服重重地放在桌上,臉上全是不滿意,皮笑肉不笑:「那可不是什麽小姑娘,那是縫紉機!」

  裴鬧春剛剛已經打好了腹稿:「秀芝,你說建設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李秀芝冷笑兩聲:「有個什麽勞?他們幹不得活的時候,這一家子不都是我倆撑起來的?他苦什麽了?」裴建設和裴建來也是這四五年來稍微大了,才能賺整工分。

  「我的意思是,建設是咱們的孩子,他不開心,我們也難受,我們也就順他的心意一次吧。」

  「你要不開心你自己不開心,我是挺開心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地養他到現在,他咋就不順我心意一次呢?」李秀芝回話速度很快,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她這張利嘴,在這家裡無往不利,否則這家人哪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我說當家的,你平時不都和我一條心嗎?你自己想想,村子裡哪家是讓孩子自己相看?」

  「我知道這個理,可建設是咱們的孩子,我這個當爹的,看他神思不屬,難得有點自己的意見,不得提一提嗎?」裴鬧春採用了柔情攻勢,他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深情地看了過去,「你說,咱們村子裡,見天吵架的夫婦有多少,我和你這麽好的,可少的很,我就想讓建設像我一樣,找個自己喜歡的姑娘。」

  李秀芝被丈夫的突然襲擊弄得紅了臉,大腦當機了一會,她很快甩開了丈夫的手,嘴上抱怨:「和我好,以前你媽折騰我的時候,怎麽就不見你說呢?倆父子一個樣,都向著她。」

  這就是歷史遺留問題了,自古媳婦婆婆就難相處好,原身是個標準的悶葫蘆,心裡想法也多,雖說知道妻子受了委屈,可一頭是疼愛自己的親媽,一頭是自己的妻子,他選擇裝傻充楞,兩人的問題讓兩人自己解决,結果最後還牽連了孩子。

  他這一以貫之的態度,後來也放在這三個孩子身上,裝傻充楞久了,倒真把自己包裝出了無辜的樣子。

  「我錯了。」裴鬧春嘆氣,「你也知道,我嘴笨不會說話。」

  李秀芝雖一時受觸動,但又很快找回了中心主題:「那縫紉機——」她在丈夫的目光下改了口,「行,蘇碧芳,娶她要花不少錢呢!反正我沒錢。」

  「你說咱們能花多少錢呢?」裴鬧春和她掰扯,「也就這三個孩子娶媳婦,起個房子多點,這之後能花多少?」

  李秀芝對自家男人不持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的模樣嗤之以鼻:「三個孩子娶媳婦,都得花錢,更別說咱們還有建成,他還要繼續讀書,以後要是討個城裡媳婦,那不得多留點錢?村裡誰家不是這麽娶媳婦?簡單點就完事了,可城裡姑娘不一樣,可講究了!再說這娶了媳婦就開始生孩子,裡裡外外都是支出,哪能少!」

  一聽裴建成的名字,裴鬧春立刻皺眉:「給建成多花點行,過了頭我不同意,我心裡想了很久,這三孩子,水端不平,遲早出事!」

  李秀芝樂了:「能出啥事?建成有出息,多花點能怎麽的?他們倆自己不中用,我也沒辦法。」她掰著指頭翻舊賬,「我到哪都有理,讀書肯定得多花點,在家裡種地,花什麽花?這不說笑嗎?」

  裴鬧春在心中默默回答,可不就是因爲原身和她都這麽想,上輩子到了最後,就真出了大事嗎?他决定啓動事先準備好的b計劃,先在李秀芝心裡埋下個種子。

  「我現在想想,我們以前錯了。」裴鬧春聲音裡忽然全是感慨,他陡然有些失落。

  「哪錯了?」

  那煤油燈,最後點光已經熄了,兩人在黑暗裡對坐著說話:「你想想,建成以後萬一找個城裡工作,又找個城裡丈人,那不得留在城裡?」

  「這不挺好嗎?」

  「好什麽好!」裴鬧春按著自己的腹稿說出,「我以前也覺得不錯,可最近,越想越不對,他到時候天天和媳婦一起,又仰仗老丈人照顧,沒准還得住到人家家裡去,那不就成了倒插門了?我辛辛苦苦養個兒子,去給別人養老?我反正心裡不中!」他千辛萬苦,才爭分奪秒地找了個空擋接收了原身的記憶,找了個能契合農村觀念的理由。

  「……」李秀芝沉默。

  「養兒防老,我是指望他出息,可這一是希望他幫襯著點大家,二是希望能有本事,多看照著我倆,可我看這架勢,不對頭!」在黑暗中,聽覺尤其敏感,裴鬧春的聲音似乎格外的響,「我看三小子現在不太對,總是想從家裡扒拉錢出去,我錢扔水裡還能聽見個響聲呢!丟他身上,就什麽都沒見著。」

  「我前兩天,天天做夢,我就夢見以後我倆老了,建設和建來記恨我們沒把他們當回事,沒管我們,我們就在這屋子裡,你照顧我、我照顧你。」裴鬧春重重地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啞,「然後三小子在城裡,住樓房,喊別人做爹,給別人端屎端尿呢!」

  「他們倆敢!」李秀芝先是一怒,又有些遲疑,「你想多了,三小子聰明,有出息得很,我們對他這麽好,哪能不孝順我倆呢……」

  裴鬧春接過話茬:「就是太聰明了,建設建來老實說,你也知道,人笨,好使喚,我這心裡頭穩當,知道對這倆孩子稍微好點,他們就聽話,可老三,我心裡總不得勁,你說他每次從你手上拿了錢……」

  「我沒給他!」李秀芝忙反駁,不自在地扭了扭,她沒敢承認,事實上裴建成確實從她手上拿了不少錢,有時是說要買什麽主席語錄,有時是說學校裡要交個什麽費用,她聽不懂,只知道是讀書的事,當然是給了。

  「你說沒有就沒有。」裴鬧春接著往下,「你想想,往日裡,建設、建來有時還趁農閒採點野菜野果、下水抓點魚給我們吃呢,可建成呢?他就沒給我們帶過什麽,每回回家,不都說他要讀書,便關到房間裡不說話嗎?」

  「他沒錢……」李秀芝回話不太肯定,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建成手裡肯定多少有些錢,這些年,她從三兒子那,連條頭繩都沒拿過,好聽話倒是聽了一籮筐。

  「都說三歲看老,他現在不知道孝順,以後能知道嗎?我看懸了!」裴鬧春自顧自地說著心裡的擔心,「建成他聰明,可有時候,我怎麽就覺得這孩子心有點冷呢?他對我們好,到底是真的向著我們,還是嘴巴哄哄,知道我們由著他,給他錢呢?」

  裴鬧春拉著李秀芝躺到了床上,他聲音越來越輕,念的內容却挺要人記挂:「我一直在做夢,在夢裡,三小子還真挺出息,頭髮抹得亮油油的,穿得和個領導一樣,拿著個小板凳,坐在那老頭旁邊,聲音可膩味了。」

  「他說,爹,我來給你泡脚,你看,這天冷了,你脚都快凍壞了吧?他折騰得頭上都有了汗,可他半點不在意,還繼續說呢,爹,我今天給你帶了水果,等等我去給你削皮,我開頭還挺開心,可這一看,怎麽躺在床上那老頭不是我呢?」

  「那時候,你也老了,我也老了,路都走不得了,這屋子,天氣冷的時候,風一陣又一陣地灌進來,你顫顫巍巍地,說要去燒點開水,我陪你去,我們半天都提不起來,只得在院子裡,泡了脚,還沒泡一會,水就凉了,單單要倒掉這點水,就快累壞了……」

  「然後你抓著我,和我說,老頭子,我後悔了,我沒問你後悔什麽,像是我心裡也知道一樣,我們進了屋,屋子裡有一袋子吃的,是建設和建來送來的,只是他們倆氣透了我們,不肯留,直接走了……」

  在裴鬧春的聲音中,李秀芝漸漸進入了夢鄉,眉頭緊鎖,手緊緊地抓著被子,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很不安心,躺在他身側的裴鬧春,反倒放鬆了下來,事情說多了,人的心總會動搖,說一次不行,他就說兩次,說兩次不行,他就說三次,總能有些影響的。

  畢竟他說的每一句假話,裴建成這個孩子,屬實被養得太過自私,一輩子只顧著自己,從不考慮,他從爹娘那壓榨出來的錢,全都是剝削了兩個哥哥的利益。

  不過在接收記憶後,他反倒是對許多事情有了新的認知。

  事實上,李秀芝和原身,還真沒有那麽地不把另兩個孩子當回事,只是,這倆孩子屬實嘴笨,不知道討好賣乖,又老實,偏心久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不哭的孩子,最後反倒是成了不被當回事的那個。

  ……

  這一夜,李秀芝反反復複地做了好幾個夢,夢裡總有自家老三的出現,她夢見建成,像是丈夫說的那樣,在丈母娘那獻殷勤,天天給丈母娘買東買西,輪到她了,就說自己工作忙、沒時間,忘了買,她傻乎乎地等,却不知道兒子早就和人家你儂我儂,連買個菜都得幫著買,天天喊著媽,活像是那人才是他的親媽。

  李秀芝氣得是心肝肺疼,還沒氣完呢,又是新的夢,一個個接踵而來,要她直到睡醒了,還心有餘悸,滿心不滿。

  「秀芝,你怎麽了?」裴鬧春起來得要早些,外頭的天還沒亮,到了這個年代,他忽然明白,這史書上說的,古人什麽聞鶏起舞是怎麽一回事,每天晚上不開燈,□□點就上床睡覺,這當然得天不亮就睡醒了!

  「沒什麽,我去煮飯。」李秀芝換好衣服,離開了房,她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沒睡,還能是因爲誰?還不是因爲裴鬧春在她睡前,一直念叨的那些破夢境嗎?她居然還真上了心,跟著做了一晚上的夢。

  李秀芝很快到了厨房,忙活了起來,不過說忙活,倒也不用做什麽,畢竟物資匱乏的年代,早餐也挺簡單,無非是煮個飯,弄點鹹菜菜葉的。

  「媽,你起了呀?」裴建來從外頭回來了,昨晚一夜睡得香甜,許是精神太興奮,他今天早上起得挺早,乾脆上後山去砍點柴火,順便摘點野菜,他將背簍放了下來,「我來燒飯吧?我採了點野菜。」

  家裡的灶台是可以燒煤球的,煤球需要票卷,村裡的人都省票,能用柴火還是選擇柴火,煮飯通常還是用的老土灶。

  李秀芝瞅著這傻兒子,今天心裡莫名有些別樣的感覺:「你起那麽早做什麽?」

  「媽,你到旁邊坐坐,我來。」裴建來蹲在那,燒起了火,雖說沒學過什麽厨藝,可簡單的菜還是會燒的,「我睡不著,就想著去幹點活。」

  這話聽得李秀芝心登時就一酸,她腦中似乎有什麽畫面略過,這些年來,她最疼、最當做寶的建成,總是在學校上學,偶爾使喚他,他就總說要去讀書,要考好,以後找好工作,買樓房,照顧她,而後這些活計,都被留到了兩個哥哥頭上,從前,她沒什麽想法,覺得建成的時間寶貴,腦袋瓜靈活,可現在丈夫的那一聲聲質疑,却忽然填滿了心中。

  她想說什麽,又被放進了心裡,一轉眼,裴建來已經開始洗米準備下鍋了,眼睛剛撇過去,李秀芝又立刻急了起來,怎麽看怎麽不滿意,在旁邊指指點點:「放這麽多米做什麽?是缺你一口飯吃了?一點不懂節約,這菜新鮮,分兩頓吃,哪有一頓吃的道理?小心老天降個雷劈死你!就知道浪費,不懂過日子。」

  她話說得不好聽,裴建來左耳進右耳出,只是按照自家媽媽的話,增减分量,準備著飯菜,臉上挂著笑,沒半點生氣的樣子——對他來說,他媽這哪裡是駡,這是在關心他!教導他過日子的道理,怎麽能說是駡人呢!

  看著裴建來這傻模樣,李秀芝心裡頭不是滋味,老二是在家裡最被忽視的一個,她從來沒把他放心上,可這孩子向來很聽話,她要孩子往東,對方絕不敢往西,就連被駡,都能頂著個笑臉。

  「建來。」

  「哎!」裴建來應得格外大聲,回過身,也顧不上火了,目光炯炯地看著李秀芝。

  「看著火!」李秀芝下意識凶人,凶完了又挺後悔,「你哥說他喜歡碧芳,那你呢?你就沒有個喜歡的?」她問完了就想掐自己一把,萬一老二也給她來一招心有所屬,那非得氣死她。

  裴建來憨厚地笑笑,熄了火,回頭看著媽媽:「媽,我中意你喜歡的,媽這麽好,給我找的媳婦也會好!」

  李秀芝真想扯著二兒子到大兒子和丈夫的面前給他們倆看看:「你們看看,這才叫做兒子該說的話,就你倆那想法,沒道理!」

  「媽,我飯菜先端進去,怕凉。」裴建來難得和自家媽單獨說話,他想多留,又怕惹了李秀芝嫌,他端著碗筷就要往屋裡頭走。

  李秀芝跟在後頭,又問:「那你說,你哥這種非要自己找媳婦的想法,是不是不對?」

  裴建來想馬上回答,可又記起昨天晚上進屋的爸爸,爸爸說了支持哥的,天平的兩端搖來晃去,他猶豫著說:「哥是挺喜歡的,還得看爸和媽同不同意。」

  得,還是那笨兒子,李秀芝找回了熟悉的感覺,裴建來從小就是這樣,難得說一句討她開心了,立刻就能做出點惹她生氣的事情,死腦筋得很,她怒氣衝衝地往裡頭走,他們三就是一夥的!可走著走著,她又想起了昨晚裴鬧春反反復複說的那些話,老大老二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不孝順她,這道理在哪裡可都說不過去!可是,難得老大說想要點什麽,她是不是也該給點面子?

  李秀芝進屋,要喊裴鬧春出來吃飯,她站在門旁,想了很久:「你說,村裡的姑娘,要個縫紉機做什麽呢?這麽貴的東西,能幹嘛!」

  裴鬧春知道,對方的心動搖了:「陪過來了,就在家學,你看咱們村隔壁那個嬸婆,不就在家幫人縫補點東西嗎?」

  這年代,縫紉機幷不是個普及的東西,大家都提倡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可人的速度,終究難以比上機器,况且縫紉機縫出來的,針脚還平齊,家裡有縫紉機又會用的,通常會幫周邊村裡幹點簡單活計,爲了怕被追究,是不收錢的,可多餘的布頭,通常會被留下作爲報酬,若是做大件,還會額外添些素色布給對方。

  「哪有這功夫呢!到時候,就怕人家舉報。」李秀芝挺擔心,運動期間,他們村有一陣鬧得挺厲害,這還是因爲村裡有個早些年的地主,明明窮了好些年,却還是被抓去游街了很長一段時間,回到村裡以後,整個人變得畏畏縮縮的。

  裴鬧春對歷史有所瞭解,在原身的記憶裡也得到了驗證,他知道這樣管理嚴格的時間不會持續太久:「家裡以後人口多了,能有個縫紉機,不是也挺好的嗎?」

  「誰家買個大件在家裡閒放,錢多?」李秀芝頂了丈夫一句,又在心裡尋思開了,「好了,不和你瞎絮叨了,出去吃了,今天早飯是建來做的。」她走在前頭,開始想著熟悉的媒人,她得讓人問問,這蘇碧芳,在家裡幹活怎麽樣,她可不找大小姐回家!

  裴建設自是一無所知,他一起床,弟弟便不見踪影,他被父親喂了顆定心丸,心中也好過許多,可一出房門,就被李秀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强行挑剔了起來。

  「你怎麽起得這麽晚?你看看你弟弟,早早的就起來了!還去砍了柴火又摘了野菜。」李秀芝想到自己要爲這蠢兒子忙活,對方還不曉得討好她的樣子就來氣,「還有,你看看,你穿的這叫什麽衣服?」

  裴建設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這不挺好的嗎?他滿眼茫然地看著李秀芝,身體却比心動作更快:「媽,對不住,我錯了,昨天累了,今天起得晚了,明天我一定早點起!」

  ……更生氣了。

  李秀芝扯了扯嘴角:「行了行了,別說那些個客套話了,過來吃飯!」

  要是她這麽說建成,對方肯定已經到她旁邊,撒嬌賣乖了,就裴建設連個錯在哪,都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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