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2784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5
10、父親他是大善人(十)

  二奶奶是裴初晴見過最大輩分的人,起初她還反應不過來,迷茫地眨著眼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還好爸爸及時發現,小聲告訴了她,二奶奶看起來和眉善目,嘴皮子却很利索,走起路來像是安了加速輪似的,哪怕是年輕氣盛的她,都差點沒跟上。

  「媽,你來這裡住過嗎?」裴初晴好奇地看著媽媽,爸爸在前頭同二奶奶邊走邊聊,她和媽媽稍微跟不上,落在了後頭。

  「來過。」蘇秀珍記憶猶新,當初公婆還沒走的時候,大年三十他們就到這來過年,「媽對二奶奶家也沒什麽印象,一般就和你爺爺奶奶吃個團圓飯,就回城裡了。」

  「是這樣啊……」裴初晴繼續往前頭看,路邊偶爾會路過大大小小的房子,有的相對新點,像是這幾年才起的,能有三四層,和郊區路邊的房子差不離,有的則破舊得很,門大開裡頭却是一片黑,看起來有些嚇人。

  「到了,我房間給你們打掃了。」二奶奶很熱情,招呼著三人先進裡屋,她家的房子在村裡算得上中等大小,前些年兒女寄回來的錢全花在屋子裡,也學著別人蓋了個二樓的小平層,屋子很多。

  「辛苦了,太麻煩您了。」裴鬧春道謝,帶著妻女到樓上房間去。

  裴初晴鬆了口氣,她剛剛看到路邊的破敗建築,心有戚戚,還好這房間沒她想像的可怕,房間不算大,中間是張硬板床,撲著大紅色的毛毯,許是久沒人住,窗簾看起來有些灰撲撲的,頂上懸著個迷你電扇,因爲冬天,插頭已經被從排插上取下,唯一要人不便的是房中沒有衛生間,要上厠所得到樓下去,不過裴初晴到不太挑剔這個。

  「還不錯吧?」裴鬧春把東西擺放清楚,他和妻子商量了,擔心女兒換地方睡不好,晚上讓她倆一起睡,他靠在門邊,回憶起記憶裡的破房子,「這可比爸爸以前住的房子要好太多了。」

  「好多了?」裴初晴神色迷茫。

  「是,何止是好多了,要是你見著以前我們的房子,這裡都可以算得上星級大酒店了。」他聲音全是感慨,「你爺奶都是種地的,家裡也窮,一年到頭省不下幾多錢,我們以前的房子,還沒有你二奶奶家一半大小,房間和房間之前,是用木板隔出來的,可這木板久了,多少有些黴味,地板就更不用說了,那時候哪有什麽瓷磚?地板總是灰撲撲的,甚至還不太平整……」

  裴初晴被嚇到,她眼神飄到媽媽那,在看見媽媽點頭確認後分外驚愕,小時候,學校裡也號召過給貧困山區的孩子捐款,甚至她們還都看過那黑白色調的大眼女孩照片,心裡有些同情,可却也著實想像不到,真正的窮是什麽樣的,哪怕想像得到,也覺得分外遙遠。

  她曾經以爲,窮就是他們家那樣的,時不時地喝粥、桌上從沒什麽時興菜色,一年到頭一家人沒一起出去玩過,衣服如果不是太不合身了絕對不換。

  裴鬧春笑著過去揉了揉女兒的頭,分外認真:「所以讀書能改變命運,這個道理在哪都對。」他放鬆地把手背在身後,「不是讀書有多好,是對於很多人來說,讀書是唯一的出路了,只是……」

  「只是什麽?」

  裴鬧春眼眸低垂,看起來挺傷感:「只是很多人連想得到這個機會,都沒有可能。」

  裴初晴想反駁,她的年紀,剛好遇到了國內義務教育全免費,像是她坐在的學校,初中後只收點教輔學雜費,再加上學校裡零零散散的班費、校服費用,一年頂天了也就幾十一百,話還沒出口,却想起了剛剛爸爸和二奶奶對話,哪怕她再覺得不可思議,這些事情却好像都是現實。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裴鬧春笑著問。

  「很奇怪……」爸爸一問,裴初晴的好奇心滔滔不絕,「難道村裡學費很高嗎?而且義務教育,不是每個孩子都要接收教育嗎?」

  「哪有那麽容易。」裴鬧春被傻女兒逗笑,他在剛接收這個世界記憶時倒是和女兒一樣受到衝擊,在整理完記憶後,倒是能坦然面對這些,「難道還能有人拿刀子逼著孩子去上課嗎?」

  「可不上課要做什麽?」

  「多了去,可以做家務、帶弟弟妹妹,也可以去學手藝。」裴鬧春說得輕鬆,話題却挺沉重,「現在學費降低了,小學一般還是上的,學個簡單的名字,識個字,到了初中,輟學的就多了,更別說往上讀了。」

  「……爲什麽?」她不明白。

  「因爲大家都覺得讀書沒有用,爸就給你舉個簡單的例子,你知道他們去做什麽學徒、送貨,賣點體力的,能賺多少錢嗎?」裴鬧春伸出手,「少說三千。」

  「沒人是傻瓜,他們的價值觀告訴他們,浪費十年讀書,出來賺個四五千是沒有意義的,更別說還要交費。」

  裴初晴被爸爸繞進去了,開始在心裡算數,比起了價值。

  裴鬧春又開口:「只是對於絕大部分不讀書的人而言,他們人生的上限永遠只有那麽高。」他怕女兒沒聽懂,簡單地解釋,「大部分不讀書、沒學歷的人,他們能找到最高工資的工作是一兩萬,大多是賣體力的,對於大部分有學歷的人而言,他們的天花板,却可能是五萬十萬。」他忽然又笑,「當然,也有可能像你爸爸我,到現在工資只有個幾千塊。」

  「鬧春,村長喊你去他家吃飯,帶上秀珍和初晴。」二奶奶直接在樓梯那喊人,沒上樓。

  「走吧,我帶你們去村長家吃頓大餐。」

  爸爸和媽媽走在了前頭,裴初晴匆匆地加快脚步跟上,她還不太習慣於主動思考,更依賴於別人給她結論,爸爸說了這麽多,反倒讓她皺著臉想不明白——到底是讀書好還是不讀書好呢?她喜歡讀書,可是能賺錢也很重要吧?

  時隔多年重回故地,裴鬧春對道路依舊記得清楚,他脚步匆匆走在前頭,很快到了村長家。

  裴初晴驚訝地張大了嘴,眼前這套房子更像是小洋房,五層高,裝修得挺好,因爲是春節,門外還挂著一排紅燈籠,房子被用圍墻圍著,裡頭道路平整,還放著兩輛小轎車。

  在城裡看到這樣的房子,她只會習以爲常的略過,可經歷了剛剛的破房子和爸爸說的話後,她對這樣的房子嘆爲觀止。

  「爸,爲什麽……」

  「你是不是想問爲什麽村長家這麽大?」裴鬧春像是女兒肚子裡的蛔蟲,一下猜出了她要問的話,「村長是村裡投票選出來的,大家都投相對有名望、能主持工作的人,以前是宗族——也就是大家族裡的長輩,現在一般是財力比較雄厚,能適當回饋村裡的人擔任職務。」

  他們還沒進房,忽然有個十歲上下的小男孩拿著水槍衝了出來:「誰是裴鬧春!」他剃著個板寸,高舉自己的藍黃配色大水槍,虎視眈眈地看著來人。

  他很快反應過來,這來的人分明只有一個男人,將槍口對準了裴鬧春。

  「你幹嘛?」裴初晴生氣極了,立刻擋在爸爸前頭。

  小男孩從口袋裡抽出一張撕下來的紙,舉高眯著眼和來人比對,若有所思:「好像不太像。」

  裴初晴眼尖,一眼看出了那是爸爸出的教輔書上印刷的頭像,剛剛還霸氣十足擋在自家爸爸身前的行爲瞬間動搖,她張開的手略有些下垂,有些矛盾,不想讓爸爸被人欺負的心和對恐怖教材襲擊的憤怒交織在一起。

  「你鬧什麽呢?」從屋裡出來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很壯實,一把抓著小男孩羽絨服的帽子把他提了起來,「你皮實了是吧?給你玩玩具還欺負人,欺負到你爺爺客人身上了。」

  小男孩拼命踢腿,扯著嗓子喊:「我沒欺負人,我是打壞人。」

  男人是村長的兒子裴華,沒理兒子的叫囂,招呼著三人:「鬧春,好久不見,來,進屋子吧!」

  「你果然就是裴鬧春!」小男孩一聽急了,他努力伸直小短腿,够不到人,水槍在半空中搖晃,對不准人,想强裝出氣勢却無能爲力:「我警告你,不許再出題目了!我不做,打死也不做!你再出,再出我就要打你了!」

  「喲,本事了?」裴華聽兒子這話,被逗笑,「鬧春,你別管這傻小子,我爸聽說你出的那些書市裡都搶著買,特地也給我家狗蛋買了一套,這小子考得不上不下,做點題就翻天。」

  「我不是狗蛋,我是裴傲天!」

  裴鬧春剛想說沒事就有點楞,他怎麽記得村長老挂著嘴邊那個聰明得不行的孫子叫做什麽……

  裴華聽了這話立刻怒了,把兒子挂在肩頭給屁股就是重重來了兩下:「你爺奶寵你你還作天作地了是吧?本事了,連名字都改了,你咋不給我也改一個?」

  他想起來了,這小子的名字叫做裴聰明!他那時還爲這個直白的名字驚了驚。

  裴聰明還沒消停:「行啊,爸你的名字也不好聽,你就叫裴傲龍好了!」

  「呵呵。」裴華冷笑,「鬧春,你們到裡屋去,我有點事挺著急。」他和鬧春算是一塊長大了,也不見外,說完話背著自家熊孩子往屋裡走,遠遠就傳來裴聰明聲嘶力竭地喊聲:「你不是我親爹——我是垃圾桶裡抱來的——」

  裴初晴在後頭笑得肚子都疼了,生活氣十足的場景讓他一下衝淡了自己剛剛的糾結,她像是想起什麽,小跑兩步拍了拍爸爸。

  「嗯?」

  她壓低聲音「爸,你看,其實也不用出那麽多教輔書的吧?」她本想過善意的建議爸爸多出高中的教輔書,可想想自己也遲早升學,便放弃了這種坑害自己的想法,她討好地笑,「你看,人家……傲天,也很委屈,我們老師都說了要减負!對吧!」

  裴鬧春還沒反應,蘇秀珍立刻過來伸手搭在女兒肩頭:「你還要减負呀?」丈夫一周只有一天休息,還得抽出半天帶女兒出去玩,女兒晚上也從不熬夜的,怎麽就還减負了。

  「我發誓!」裴初晴四指指天,「我只是怕爸爸出太多書辛苦,捨不得爸爸累。」

  「那也是,鬧春,你也別太辛苦了。」蘇秀珍一聽這話風向又變,憂心是丈夫自責從前的事,才這麽拼了命的工作。

  「沒事。」裴鬧春輕描淡寫,「省裡銷量好,編輯打算幫我撲到省外,新的一套小初高教學手册稿子我已經改好發過去了。」他溫柔地也伸手過去搭在女兒肩頭,「只可惜我晚了點,沒能寶貝我們家晴晴全部的教材。」

  「晴晴已經很開心了。」蘇秀珍笑著應和,「你這麽體貼她、照顧她。」

  「……嗯,我很開心。」裴初晴肩頭很沉,心更沉,嘴唇上揚,眼神却看不到開心。

  爸爸,你對我的愛太沉甸甸了,沉的讓我舉不動了。

  想到未來爸爸會一拍腿——「我們家晴晴數學不太行」出本加强手册,「我們家晴晴實戰不太行」出本100套考卷……裴初晴就兩眼一抹黑。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5
11、父親他是大善人(十一)

  村中招待客人,向來有把最好的東西擺上桌的習慣,村長特地請了親近的幾戶人家到這陪客,分了兩張桌子,女人和小孩一張、男人一張,這幷非歧視,只是按是否喝酒區分。

  桌上的菜已經擺得滿滿當當,蒜蓉蒸扇貝、清蒸九節蝦、芋頭老鴨湯……不像酒店裡用上精緻的餐具,只是簡單的白盆、白盤,大概整齊排開,可味道却絲毫不遜色,要人食指大動。

  「裴鬧春是你爸爸嗎?」剛剛被教訓了的毛小孩現在臉上已經沒有眼泪,他坐在裴初晴旁邊,悄聲就問。

  「叫叔叔。」在厨房幫忙的村長媳婦聽見了,不客氣的給裴聰明狠狠一下。

  「裴鬧春叔叔是你爸爸嗎?」裴聰明小眼神瞅了眼主桌,看見爸爸虎視眈眈的看了過來,立刻乖巧詢問。

  裴初晴點了點頭,不捨地停下筷子,側耳傾聽。

  「他在家是不是也這麽過分?」像是地下黨接頭般,裴聰明低聲問,「他是不是喜歡給你出特別多的卷子?讓你做很多的題目?」他眼神帶著點同情,「你真可憐。」

  頂著這眼神,裴初晴只得承認,她總覺得要是讓裴聰明知道,爸爸還帶她出去玩,對方估計會立刻哭喪著臉。

  「沒事,以後我罩著你。」裴聰明大言不慚,「要是他在出題,我就用我的武器噴他!」他想起他說的這人是裴初晴的爸爸,立刻改口,「不打他,我會和他講道理。」

  裴初晴被逗笑,悶悶地笑了兩聲,聽見主桌上傳來的聲音。

  村長喝酒又急又快,已經紅了臉:「鬧春,咱們村裡就數你有出息!剩下的,十個八個文盲,我當年沒錢上學,到了阿華的時候,他又自己不上進。」他重重地拍了兒子一把,喝醉後半點想不起來他隨口說的這人已經過了四十了。

  「你不僅是老師,現在還開始出書,我在村裡都聽過不少你的消息。」村長搖搖晃晃比了個大拇指,「我們家聰明,皮實點,不過腦袋瓜還行!我想托你幫幫忙,到時候說說情讓他到縣初中上學。」

  裴華也附和:「鬧春,你放心,聰明我會多教訓,到時候絕不要你丟臉,他現在成績不錯,估計能自己考進去,可我和爸老有點沒底。」

  「行,村長,華哥,你們放心,這事情我給你們安排,到時候快到小升初考試的時候,提前和我說一聲,只是他要是初中成績太差,穩不住,可能沒法直升。」學校每年都給教師預留了十幾個特招名額,裴鬧春申請得到。

  裴華挺霸氣,大手一揮:「他要是沒本事,不賴別人,賴他自己!」他表情有點危險。

  裴聰明耳朵尖,一聽爸爸這話下意識哆嗦,埋頭認真吃飯,像是要把每一粒米都數清楚。

  「你不是不喜歡讀書嗎?」裴初晴凑過去,有點好奇,剛剛對方表現出來對教輔書的抵觸,讓她差點以爲對方要跳起來和阿華叔他們吵架,鬧脾氣不上縣初中呢。

  裴聰明上下打量她,點了點頭:「你肯定不大聰明。」

  「嗯?」忽然被人指責不聰明,裴初晴一楞。

  裴聰明一邊大口吃著面,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誰喜歡讀書?玩可比讀書開心多了,可不讀書能幹嘛?跟爹媽出去外頭工地打工?去做學徒?還是早點回家結婚生娃?」他說的都是村子裡確實發生的。

  明明是前兩天才從爺爺那聽來的教誨,他現在說起來却像是自己領悟到的東西,炫耀著:「這你就不懂了吧?不讀書的,去學修空調,讀了點書的,去學造空調,能讀活書的,他可以開空調公司!」其實他有些忘了爺爺的原話,反正囫圇吞棗般地倒了出來。

  「村子裡能上學的可不多。」他吃完了面,開始喝湯,「我爺說了,要是我不想上學就回家,可也沒得玩,要出去做工,做工和上學,我選上學!」

  裴初晴沒吭聲,木木地夾了菜放進嘴裡,一口接一口,不自覺地放空著思想,這下她又覺得裴聰明說得對,還是讀書好。

  主桌喝酒已經到了白熱化,裴華也有些醉了,紅了眼:「鬧春,還是你幸運,當年我家有供我上學的錢,我却不肯去讀……不過也應該這樣,你比我更會讀書。」

  裴華當年堅持認爲讀書無用,早早地到大城市去打工,攢了錢就往家裡寄,幾年前回來,和父親一起在縣裡開了個裝潢公司——也可以說是做包工頭,負責承包點小的裝修工程賺錢。

  他賺得不少,可却總是挺仿徨,這社會變得快,他當年的不讀書、後來的不學習,漸漸成了短板,別人已經開始搞什麽3d建模、網路宣傳,他還是靠著點口碑,接到工程就去做,他總擔心再這麽下去,遲早要被時代淘汰。

  裴鬧春一口而盡,臉到現在還沒紅,他也挺感慨:「如果不是遇到老師,我哪能讀書,也許我就像二伯家的那幾個堂兄弟了……」

  「現在不挺好的嗎?」裴華攬著裴鬧春的肩,「這未來在孩子身上,他們好好讀書就行。」

  村長才緩過勁,突然插話:「鬧春,你送的那些書我都放村小學去了,幾個初中娃娃我也要求他們一定要看,只是你知道,難咯,現在還有幾個娃娃是你家出的學費,你要是出不起了,要和我說,我這個村長也出把力。」

  「我困難了會和你說的,你放心。」

  「都說先富帶後富,我們村是有了你,才出了好些個有文化的孩子。」村長滿是感慨。

  裴鬧春只是喝著酒:「能幫就幫,我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渺小的。」

  酒足飯飽,到了散場的時候,主桌上已經東倒西歪,唯有裴鬧春還坐得筆挺,看起來挺好,一直到蘇秀珍過去要喊丈夫離開,發覺丈夫有些遲鈍,才知道原來他不知何時也醉了。

  初晴和秀珍一左一右地扶著裴鬧春,回去的路走得挺慢,村裡沒安幾盞路燈,摸黑前行,只能降低速度。

  「爸,你剛剛說二爺爺家的叔叔伯伯怎麽了呀?」路上太寂靜,裴初晴開口就問,她有些好奇,如果在以前,她决計不會和爸爸開口問這個,現在關係好了,便也暢所欲言。

  裴鬧春醉了,格外坦誠:「你二爺爺家有三個兒子,我們四個從小一起長大,也是一起窮過來的。」他隨手指了前面的小水溝,「以前村裡窮的時候,我們一起偷偷到水溝摸泥鰍……」

  「你爺奶供我一個就不容易了,你二爺爺他們供三個更是難,小學剛讀完,你大伯伯就去學木匠了,二伯伯幫著家裡種田,三叔叔倒是和我一起往上讀,讀到初三,你二爺爺家沒錢讓他往上讀,畢業就回家做工了,而我,那時候遇到了一個很好的老師,他知道我家裡困難,給了我很多幫助,讓我一直讀到了大學畢業。」

  蘇秀珍收到女兒好奇的眼神,她點頭確認,丈夫二伯家的事情她不太清楚,可丈夫的那段故事,她陪丈夫去給老師掃墓時聽過一回。

  「那……那現在呢?」

  「你大伯伯和二伯伯都出去打工,聽說是在南邊的廠裡,賺得不少,只是現在年紀上來了,怕被裁員。三叔叔當年進縣城的廠子,遇到改制,下崗後一直在縣城輾轉,現在在小區裡做保安。」裴鬧春口氣很輕鬆,說得事情却不太輕鬆。

  裴初晴有些楞,她是不太懂什麽改制下崗的,只是迷茫地眨眼:「大伯伯不是學手藝了嗎?」就像她聽說的學維修空調一樣,有手藝爲什麽還去打工呢?

  這個問題蘇秀珍答了,她認識的親戚裡也有類似的情况:「傻孩子,這這村裡頭的木匠師傅,不是個個都手藝好,像是一般的木匠師傅,也就做些簡單的家具、裝飾,更別說學手藝還要看天分。」

  「我時常會想,要是當年老師沒幫我,我可能也成了這樣。」裴鬧春的眼眶有點紅,黑暗中看不清楚,「老師給我的是一個選擇。」

  「他把選擇放在了我的手上,我可以往左、也可以往右,可對於村子裡很多人,包括曾經的我,是別無選擇的。」

  裴初晴似懂非懂,緊緊地牽著爸爸的手,今天的爸爸似乎有點脆弱。

  雖說走得很慢,但距離不遠,走著走著總算到了,門口亮著燈,一進屋三人就一楞,屋子裡坐著滿滿當當的人,一見著他們進來,立刻有人站了起來,挺激動。

  「鬧春你回來了!」三個男聲錯落響起,一下走了過來,抱住了裴鬧春。

  裴初晴稍退一步,好奇地打量,她猜到了三人的身份,可眼前這三個人,和她想過的樣子不太一樣,他們看起來格外的老,頭髮已經斑駁,身材精瘦,手上關節很粗,一看就是做多了活的模樣。

  明明應該和爸爸差不多年齡,可此時看起來,却大概差了有十歲之多。

  「是初晴和嬸嬸吧?」有個大著肚子的孕婦扶著腰走了過來,她笑得彎了眉眼,「我是小琴呀。」旁邊有個咬著手指的小男孩小跑了過來,一把抱在了她的腿上,喊著媽媽。

  裴初晴聽到這話的瞬間臉色有些僵硬,和媽媽對視一眼,兩人眼中全是茫然。

  小琴姐,是她知道的那個小琴姐嗎?

  在裴初晴的記憶裡,很多年前,家裡住進過一個「客人」,那時她小學一年級,對方初中,扎著個馬尾,總是活力十足的樣子,聽爸爸說,小琴姐家裡不方便,讓她在家中住住,那時媽媽還因爲這事和爸爸吵過好幾回,她也因爲爸爸總是給對方更好的東西鬧過性子。

  裴初晴終於將記憶裡的臉龐和眼前的這張對上,她忍不住看著對方的肚子和脚下的小男孩。

  小琴笑了:「我是不是變了很多?」

  她喃喃地沒有回答,何止是變了,她幾乎認不出來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5
12、父親他是大善人(十二)

  爸爸和堂叔伯他們還在嘮嗑,廳堂中嘈雜得厲害,看起來熱熱鬧鬧,裴初晴站在旁邊,却覺得自己的內心格外冷清,小琴姐正在講著什麽,媽媽側耳傾聽,裴初晴却能一眼看出媽媽正在出神。

  「那時家裡不是喊我別讀書嗎?叔還回家幫我說了幾回情,又說要幫忙出學費,只是家裡生怕我耽誤了。」小琴的目光一直追著在遠處撒歡跑步的小男孩,「後來啊,我就回家了,我跟著爸一起到南邊的電子廠做工,計件的,一個月做得快,能上八千呢!也算是補貼家用。」

  「那……」蘇秀珍抿唇,她當年爲了小琴和丈夫是白天吵、晚上吵,畢竟小琴到他們家占了女兒半個房間,平日裡花用也得多出一份,人是感情動物,他們幾個處了能有兩三年,蘇秀珍後來也問過丈夫幾回小琴的事情,對方諱莫如深,她煩心事也多便也沒再多問,「其實也不用這麽著急結婚。」

  她在外科工作,也常聽婦産科的護士聊些出去打工的早孕女孩,甚至還和他們吐槽過幾句,這些女孩子年紀輕輕不知道重視自己的身體,太早懷孕可不算好。

  小琴接著說,語氣輕快:「隔壁村有個一起去廠子做工的,春節回來時,有人來說媒,我們就簡單在家裡辦了個酒,只是後來急著回去廠子,就沒請阿姨、叔叔來吃酒。」這話小琴倒是撒了謊,當初裴鬧春爲了她能讀書的事情,特地下鄉來和家裡吵了好多回,她爸辦酒哪敢請叔叔,生怕叔叔一來把桌子都掀了。

  「是這樣啊。」蘇秀珍聽得難受,不知何時已經牽住了小琴的手,藏著話問不出,她又能問什麽呢?過得好不好、幸不幸福?有意義嗎?

  「我挺好的。」小琴知道蘇秀珍替她難受,也看見了裴初晴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笑笑,「村子裡的姑娘十個有八個這樣,我已經挺幸運了,我能拿到初中畢業證,識的字又多,現在在廠子裡已經是小組長了呢!只是又懷孕了,也不曉得等我生了回去還有沒有位置。」似乎說到這,小琴的眉眼才突然出現了點憂愁。

  「肯定有,我們小琴聰明,在哪都好使。」蘇秀珍隱約記得,她和丈夫吵得最凶的那回,丈夫對她說,小琴成績很好,只要穩定發揮,直升高中部是妥妥的,他那時對她說,就再幫幫吧!她沒吭聲,氣得不行,嘴上都起了泡,她自認自己挺自私,不是什麽有同情心的人,可看著小琴圓滾滾的肚子、旁邊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她頭一次生氣了後悔,起碼小琴,是個好孩子。

  「阿姨、初晴,我以前麻煩你們了。」小琴突然開口。

  「不麻煩!」母女倆异口同聲,連忙反駁。

  「真麻煩了,我知道我那時還得到你們家住這事確實太給你們添麻煩了。」她眼神中有傷感,「我真的特別感謝叔叔、您還有小晴,讓我覺得,我的人生還是能往前走的。」

  縣初中的老師、同學們聊的是,未來要去大城市、讀好學校,有想當官的、有想做科學家的、有想做明星的……回了村裡,大家更多的是說,這次出去賺了幾個錢、哪家廠子更穩定、孩子要生幾個……

  她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怪狼心狗肺的,曾經還恨過叔叔,爲什麽不再幫幫她,她也想再讀讀書,只是那股不理智總會結束,她感謝叔叔,起碼她往後的人生裡,會記得自己曾經無憂無慮的讀過書,有同學、也看過課外書、偷偷抱著夢想。

  「媽媽、媽媽!」前頭的小男孩穿得太多,忽然摔倒,臉朝下撲到了地上,喊著媽媽嚎啕大哭了起來,小琴一聽這聲音,即刻起身,匆匆過去。

  被留在後來的裴初晴不知何時緊緊握住了媽媽的手,她和媽媽的眼底同時有了茫然。

  她們的心同樣是矛盾的,一方面想起過去,依舊覺得裴鬧春的那些行爲可怖,不願再回去,可另一方面,她們又開始困惑,裴鬧春做的那些傻子行爲,真的傻嗎?

  ……

  裴鬧春這晚不得不又喝了第二場,饒是他天賦异禀,這回也沒撑住,等到睡醒的時候,已經是頭疼欲裂,恨不得當場砍頭了事。

  他單手揉著額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却見著妻子正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嚇得他猛地一退,差點掉下床去。

  「怎麽了,秀珍?」裴鬧春看妻子眼下的一片青黑,猜測,「你是不是認床,沒睡著?」村裡的床大多是木板撲墊子,和床墊睡起來的感覺不太一樣。

  有人敲門,二人同時扭頭看了過去,裴鬧春先開口,也是一說話他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啞:「誰呀?醒了醒了!」他猜可能是二奶奶喊人吃飯。

  「是我,媽媽也醒了嗎?」門外的聲音挺小心,是裴初晴的聲音。

  裴鬧春一聽忙下床,隨手套上床邊的大衣,便跑去給女兒開門,臉上還挂著笑:「是不是睡得不習慣?怎麽這麽早就起床了呀?」

  「沒,挺習慣的。」裴初晴說這話半點不心虛,她坐在媽媽那側的床邊,昨晚她翻來覆去沒睡著,此時却格外精神,這兒房間隔音效果不太好,剛剛她隱約聽到隔壁有動靜,便趕快換了衣服過來。

  「那怎麽了呀?」裴鬧春倒也不顧忌女兒在,畢竟大冬天的保暖內衣都在身上,趕忙把毛衣長褲套了上去,蘇秀珍也起身換起了衣服。

  「爸,你帶我和媽媽去村子裡走一走好不?昨天有點晚,我想看一看。」

  「那怎麽不行?」裴鬧春笑了,「我們晴晴說啥爸爸會不答應,等等吃過飯就去,我下樓和二奶奶說一聲。」他走得挺快,只聽見下樓梯的脚步聲。

  早飯挺簡單,是自家做的清粥加炒蛋、青菜,大鍋做出來的菜似乎更有烟火氣,裴初晴吃得挺好,用過餐三人便在二奶奶打趣的眼神下出了門,這其中還帶著些好笑的味道,畢竟大冬天的跑出去逛村子,的確有點傻。

  一出門,裴鬧春就像放飛自己的小鳥般嘰嘰喳喳了起來,格外激動:「昨天沒介紹完呢!你看那後山,其實就小山坡,以前那上頭挺多野樹,我們熊,天天在那爬高爬低。」

  「還有這,村子裡老喜歡在這堆東西,有一年春節,我跟著你幾個叔伯,跑來這放鞭炮,差點被打死。」

  「爸爸,村裡的小學在哪?」裴初晴逛了村子一圈,楞是沒看到小學。

  裴鬧春被逗笑,往前一指:「你想看小學啊?往前再走個十幾分鐘就到了。」他引在前頭,這段路沒修,已經算是村外周了,只是走的人多,便隱隱有了路的形狀,「其實嚴格來說,是村聯合小學,不然一個村子招生怎麽够?附近幾個村的孩子,都在這上課。」

  「這就是小學嗎?」裴初晴又懵了,眼前的這個「小學」,和她小時候就讀的那個小學,似乎區別有些大?

  只見外周是一堵不高的圍墻,露出裡頭的單層平房——其實更像是倉庫,幾個長條形的平房將呈四方狀圍著,中間是一片稍微平整的土地,兩側倒是有籃球框,地上用白色的粉末畫出了球場樣子。

  「1、2……」裴初晴數著數,「教室够用嗎?」她讀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學校就擴招了,聽說新招的一年級都七個班了呢!這統共才幾間教室。

  「哪要這麽多,村裡的孩子不多。」裴鬧春搖頭。

  沒有草坪、沒有綠化、沒有跑道……說得上是簡陋。

  裴鬧春熟門熟路地從將手從鐵門那伸進去,一下把門打開:「進去看看吧。」

  「這樣不好吧?」蘇秀珍有點緊張,她忙抓住丈夫。

  裴鬧春笑了:「你放心,裡頭鎖著門呢,再說了,學校裡也沒有財産。」村裡小學可不像城裡還搞什麽電腦教室,要真有小偷進來,頂天了也就偷幾本書。

  裴初晴跟在爸爸後頭進了門,靠近後,更能感覺到這其中的「粗糙」,她順著平房走過,透過玻璃,能看見教室裡頭的場景,教室裡用的是長條木板凳和木桌子——在她讀書時,他們學校就淘汰了這一設施,全都換成了特地定做的單人單位,講臺上也沒什麽投影儀、幕布、電腦,一切都很簡單。

  「如果讓我再來讀一次書,我估計也考不到初中了。」裴鬧春突發感慨,「以前競爭小,村子裡還能招得到老師,起碼我覺得我只要够努力,不會比城裡孩子差,現在不一樣了,能從村子裡考出去,已經是很會讀書的孩子了。」

  他拍了拍女兒的頭:「你要珍惜讀書的機會,以前你爸差點就留在這了,當然,也有可能像你村長爺爺一樣,很有做生意的天賦,去開公司,發點財,但也有可能像你叔伯他們,做點體力活。」

  爸爸提到了這個話題,裴初晴忍不住追問:「爸,你爲什麽總是捐錢?」她想聽爸爸說一說。

  「捐錢?」裴鬧春問道這,隨手拉著妻子女兒坐在了旁邊的臺階上,不在意形象,「我以爲你們都知道我的。」

  蘇秀珍沒吭聲,她在心裡默默地回答,不,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認爲,我的丈夫是個善良的傻子。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6
13、父親他是大善人(十三)

  村裡的溫度似乎比城裡要低,畢竟四周沒什麽遮擋,冷風一陣一陣地灌入,身子底下壓著的地也凉颼颼的,明明該是嚴肅的場合,裴初晴却差點笑出聲,她忽然發覺,他們三大冬天的跑來這嘮嗑的行爲略微有點傻,她捂著嘴的動作被媽媽瞧見,若不是中間隔著爸爸,沒准她就得遭到毒手,要媽媽好好地教訓不成。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裡我很傻。」裴鬧春幽幽開了口。

  兩母女分明沒商量,心中却莫名達成了一致,可不是在別人眼裡傻,他是真傻,傻得要人生氣、難受的那種。

  「包括你們倆應該也是這麽覺得的。」裴鬧春坐得放鬆,雙手撑在身後,微仰著身體看向那片早在工業化污染中不算藍的天空,「其實我從來也不是什麽好人。」

  他這話倒是一下讓蘇秀珍有了動作,她想開口,又憋回了心裡,如果她的傻丈夫還不算好人,那估計世界上沒好人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不算是好人。」裴鬧春笑了,「你問我爲什麽捐錢?其實更多的時候,我是在幫助那個曾經在困頓中,看不到希望迷茫的自己。」

  他看著遠方,似乎感受到了原主曾經的心情,他痛苦地向生活低頭,却又不甘心屈服於命運,無能爲力到極點快要放弃的時候,忽然有人向他伸出了手,於是命運就此改變。

  哪怕是原主幫助的那個學校裡的白血病學生,先提條件也是對方成績好、需要點幫助治療得好。

  現實嗎?其實挺現實的。

  「我曾經背著包,抹著眼泪,從學校要出去。」他輕聲說,過去的事,在此刻已經不造成波瀾,「我聽見別人讀書的聲音,可真羡慕啊,老實說,我真的多愛讀書嗎?也沒有,我只是知道,只有讀書能改變命運。」

  在那個年紀,他隻簡單地知道,想要到縣城工作,就得有學歷,沒有學歷就乖乖回家種田或者家裡備點錢跟著別人去學門手藝,那是脫離原有生活唯一的求生繩。

  「老師到了我的面前,他告訴我,如果我想要讀書,他可以幫我,我從小就知道,不能占人便宜,可那時候的我,根本想不了這些,我大聲地告訴他好,從此以後拼了命的讀書,走到了今天。」

  「我清楚的知道,我給出去的錢,就像是伸出去拉人的那把手,可是改變他們的整個人生,我工作到現在,給出去多少錢我不記得了,甚至我都不記得究竟我幫的人的模樣,他們有的還是很快輟學回家、有的到了大城市適應不了、有的則從此離開這,開始在另外一個地方爲了自己漂泊……」

  裴初晴聽得心態複雜,她眼睛有點酸,氣得想站起來和爸爸大吼大叫,駡他爲什麽不好好和她還有媽媽說清楚,不過很快冷靜下來後,她意識到,即使爸爸說了,她應該也不會接受對方的行爲。

  哪怕裹上了那層「改變別人人生」的楓糖外皮,內裡自家人受的苦却依舊銘記於心。

  她做不到像爸爸一樣,爲了別人,苛刻自己。

  蘇秀珍的鼻子有些紅,不知是凍的,還是情緒上來,她聲音和這時的天氣一樣冷冰冰的:「不管你怎麽說,我還是不覺得你做得對,做好人可以,可生活呢?我們的生活呢?我要的不是生存,是生活!」

  之前丈夫道過歉,可她心裡的那點情緒始終沒宣泄出來:「生活,就是有享受的,我不要奢侈,我要我的孩子能像別人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長大,我要我自己不用每天爲了一毛兩毛算得頭昏腦漲、我要我的丈夫不至於爲了幫人天天吃糠咽菜,這個要求不會過分吧?」

  她深吸了口氣:「你什麽都不和我們說,你儘管去做,我們是家人,不是搭伴過日子,我可以去試著理解你的夢想、你的善良,可你何曾試著理解過我生活的難處呢?」都說女人喜歡翻舊賬,可其實更多的時候,是在傷心難忍時,過往隱忍下去的那點難受、心酸就會盡數涌出,曾經可以咬咬牙算了的事情,此刻却再也不想算了。

  她氣得厲害,登時就想站起來走兩圈,放在身側的左手却忽然被人牢牢抓住,蘇秀珍有些錯愕地看了過去,看到的是丈夫正一左一右地抓著他和女兒的手,他的神色裡有請求和安撫,要她深呼吸了下,緩緩地坐穩了身子,是了,日子想要過下去,心結總要打開。

  「我之前和你道過歉,可畢竟初晴不在。」裴鬧春哪怕說著話,手也不肯放開,緊緊地抓著兩人,「我這個做人丈夫、做人爸爸的,在之前那麽多年,一直很失敗,我請求你們能原諒我,再給我一個機會。」

  「秀珍,對不起,初晴,對不起。」

  聽到父親的道歉,裴初晴有些慌亂,和父親握著的那隻手源源不斷地傳來熱意,讓她的心隱隱也暖了起來。

  「我說這麽多,不是在找藉口,這麽多年來,我甚至沒和你們解釋、提前申請過一次,就一意孤行,這段時間,我試著用行動表明,我是有改造空間的。」他聲音懇切,「我不希望你們永遠抱著恐懼、憂心,擔憂我不知何時會變回去。」

  他苦笑:「我像是個罪大惡極的犯人,在不要臉的申請贖罪,聽起來有點好笑,可我依舊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爲了今天,裴鬧春在心裡想過很多變,他甚至把原主的記憶翻箱倒櫃了一圈,如果用理論點的語言描述,就是在原主心中精神需求的優先級遠高於生活需求,他能找出一堆理論、說一堆藉口,駁得同情。

  可這不但不是原主想要的,也同樣不是裴鬧春想要的,裴初晴和蘇秀珍能容忍原主那麽久,更多的是對家人血緣、感情的依戀,他只想誠實地告訴他們原主是什麽樣的,以後他會如何改變。

  裴鬧春的手甚至出了汗,他說著他的安排:「目前教輔的銷量還可以,我和出版社達成的協議之前也給你們看了,出版社會協助我做一個長期的公益活動,而我只會拿出我的一小部分稿酬,作爲靈活資金使用,剩下的我會全交給秀珍。」他這段時間來正是這麽做的,自己身上是一分私房錢都沒。

  「我必須得向你們承認,我這臭毛病,改不了了。」他有些沮喪地低下頭,「但我絕不會再向以前一樣,亂花錢、多花錢,儘量合理規劃……」

  他念叨了半天,兩母女却都沒吭聲,裴鬧春不自覺低垂了頭,他倒不至於灰心喪氣,只是决心再來過,過往的傷害沒這麽容易被原諒也是常事,他可以再努力。

  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

  裴鬧春的手忽然被甩脫,是蘇秀珍,不知何時站起了身在前頭,他有些失落地鬆開了女兒的手,却又重新被抓緊。

  蘇秀珍站起來走了兩步,搓了搓手:「幹嘛?還要人請啊?坐在這裡是不怕感冒的是吧?到時候生了病也不知道是要誰照顧。」

  她看後頭沒動靜,音量提高,像是生氣的口吻,可聽起來却沒什麽怒意:「還不快走?等等得吃午飯了,在外面還要讓人等不成?說了看你表現是還得人家說一句原諒你是不?」

  裴初晴忽然笑出了聲,她單手捂住嘴,隱約露出笑意,衝著爸爸擠眉弄眼的,由於被手擋著,傳出來的聲音也悶悶的:「媽媽鬧彆扭呢,爸爸你可要好好表現,你好好表現,我才會考慮是不是原諒你呢!」她故意抖了抖,露出點驕傲的小模樣。

  蘇秀珍楞是以一個能和裴鬧春完全錯開眼神的角度回過了身,她毫不客氣地給了女兒腦袋一下,看似重,其實沒太用力:「又沒大沒小。」

  裴初晴臉皺巴巴地捂著腦袋,滿是哀怨地想老爸發出求救信號:「爸,你看,你老婆打我,可疼可疼了。」

  「我幫你揉揉。」裴鬧春心疼了,小心地瞥了蘇秀珍一眼,沒敢給眼色,小聲念,「秀珍,別打晴晴腦袋,打笨了怎麽辦?」

  「怎麽,我這個當媽的還不能教育女兒了?」蘇秀珍手叉腰,橫眉怒眼,這下才和裴鬧春對上眼神,「你就寵著吧,遲早晴晴就上天了。」她心裡其實也挺開心,換做從前,女兒哪會在丈夫身邊這麽撒嬌鬧脾氣,女孩子還是要嬌氣些好。

  「行行行。」夾縫之中求生存,裴鬧春立刻點頭,在蘇秀珍虎視眈眈的眼神中迅速找到了折中之道:「要不……要不下回打我唄?子不教父之過,是我的錯!」他說完還覺得挺有道理,滿意地點了點頭。

  「滿口歪理。」蘇秀珍瞪了「狼狽爲奸」的兩父女一眼,「是不是得我再請你們一回呀?老爺、小姐,該回去用飯了!」

  聽了這話,二人如坐針氈,登時站起,可不敢拖延。

  在家中生存,大家都自備雷達,一家之主的威嚴可不敢屢次冒犯,再這麽鬧下去,沒准還真能把蘇秀珍給惹生氣了。

  蘇秀珍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前頭帶路,她才懶得回去看那對膩歪父女呢!

  至於什麽道歉,都說了,看他表現,這才小半年呢,還得再看看,要用行動來證明。

  「爸。」後頭傳來細碎的小聲音,蘇秀珍立刻竪起耳朵,小心偷聽,不對這哪是偷聽,她這當媽的,可是光明正大的聽。

  「怎麽了?」裴鬧春挽著女兒,特地配合著女兒把聲音壓得很低。

  「這以行動表現的第一步,就是對我好,你說對不對?」

  「對,這肯定對,要對我們寶貝晴晴好。」

  「那爸,能教我點小竅門嗎?不用做題目也能考得好的那種,我保證,我不外傳!或者以後少出點題目,這不都說了,量大不如質量高!」

  「那當然可以……」

  看似在前頭認真走路的蘇秀珍立刻點名,聲音陰森森地,滿是威脅:「裴鬧春!裴初晴!」

  裴鬧春立刻畫風一變:「那肯定不行!讀書哪有捷徑,初晴你這想法非常有問題,這樣,等回家爸爸再給你出個十套八套的考卷,多鍛煉,克服一下你的恐懼心理!」他擲地有聲,說完了話,看見前頭放鬆的背影,抹掉了幷不存在的冷汗,也就是這時,才注意到剛剛還滿臉小雀躍的女兒,正在哀怨地瞅著她,臉上寫滿了「叛徒」兩個大字。

  這……

  難,做男人難,做好男人更難。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6
14、父親他是大善人(十四)

  遲鈍如二奶奶,自是沒有發現出去前和出去後的這一家三口有何不同,她樂呵呵地招呼著人吃飯,桌上全是年節拜拜特地準備的大魚大肉,豐盛得很。

  裴初晴自是又吃得滿嘴流油,家裡人口少,過日子又計較錢,以前過年時,飯菜也就比平日豐盛一些,至於熱熱鬧鬧地圍在一起炸盆猪油渣、瘦肉、大魚……這樣的事情是沒有的,村裡的年味著實比城裡要濃厚一些。

  裴鬧春是吃一口飯看一眼女兒,能見著裴初晴這麽無憂無慮地吃著飯,他心中格外舒暢。

  「你吃你的。」蘇秀珍正吃飯,看見丈夫用女兒「下飯」,沒好氣,「多吃點。」她動作很快,迅速地在丈夫的碗裡完成了人工造山工程。

  瘦了吧唧的,還不知道多吃,看女兒還能飽不成?也不知道注意身體,她心裡嘟囔,面上帶了點脾氣。

  裴鬧春傻乎乎地笑,他囫圇吞棗將剛被夾到碗裡的肉撥到嘴裡,活像隻松鼠鼓著臉。

  「噗。」裴初晴一下受到了來自爸爸的搞笑襲擊,差點沒噴飯出來,强行咽下的惡果就是咳嗽個沒停,一手還得嚴嚴實實將嘴堵住,對著外頭,生怕口水弄到飯菜上。

  「你這孩子。」蘇秀珍無奈,忙不迭地從跑到旁邊拿了張面紙遞給女兒,心裡是又愛又氣,想打又捨不得,「女孩子家家哪有這麽吃飯的!」

  裴初晴忙喝了一大口湯,强行將飯菜咽了下去,臉已經漲得通紅:「媽,都怪爸,他逗我笑的!」她立刻推卸責任。

  裴鬧春滿臉茫然地抬起頭,他正在專心吃飯,秀珍給他添的飯有些過多,他撑的厲害。

  「嗯,都怪你爸!」蘇秀珍立刻站在了女兒這邊,寶貝女兒和剛改邪歸正的丈夫,這個選擇題很好做。

  「我……」什麽也沒幹啊?裴鬧春想爲自己代言,却在對面的鐳射眼神下明白了自己的命運,他繼續埋頭吃飯,「對,是我的錯,我吃飯會慢點。」

  沒事,不就是做家庭最底層人員嗎?他有經驗!

  裴初晴低頭吃飯,吃著吃著沒忍住笑了。

  村子裡的飯菜格外好吃,好吃得她暈陶陶,幸福得想笑。

  ……

  剛到村子時,裴初晴以爲自己在這的三天,會是掰著手指頭數日子,一天盼一天,可真置身其中後,她格外地樂不思蜀,她觀念裡只會做好人和教書的爸爸,曾經也有段「皮實」的年代,爸爸拉著她到河邊捉魚,在光禿禿的河岸上生活烤魚——當天回來她打了兩個噴嚏後,爸爸差點被媽媽給揍了;爸爸帶她爬上了小山坡,一覽衆山小,和她說自己以前時常躺在山坡上想事情——真的躺下去感覺到冰冷的地面後,裴初晴發覺自己也挺想偷偷打爸爸的……

  越是開心,時間過得越快,想到傍晚要坐車回家,裴初晴就邁不動脚。

  「鬧春!」村長扯著嗓門站在門外喊。

  「怎麽了村長?」裴鬧春看對方進來,有些懵,既然要走進來,何必在外頭就喊傷嗓子呢?他當然不懂,這是華夏人的一門公開技藝,人未到聲先到!

  村長樂呵呵地:「你不是下午要走了嗎?我把事情給忘了,我想請你給咱們村的孩子們講講話。」他自打當了村長也有點行政作風,最喜歡開大會,裴鬧春回來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別的,正是經驗分享交流大會。

  「行是行……」裴鬧春滿口答應,「不過現在可是假期,大家來得了嗎?」

  「當然。」村長擺手,「會來的,孩子不來,家長也會讓他們來的。」他這句話,可够意味深長的,其中不知蘊含多少孩子嚎啕大哭的泪水。

  裴鬧春衝女兒和妻子介紹:「你們進村的時候看見那個喇叭了嗎?等等村長就從那個喇叭通知。」他隱約記得,以前妻女看過一部講農村生活的電視劇,對裡頭的大喇叭覆蓋率很感興趣。

  可他這話說完,立刻迎接來了村長的爆笑,對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鬧春,你弄啥呢,這都啥年代了,你咋還大喇叭。」

  「啊?」他楞了,脫口而出,「那怎麽通知?」他記得原主記憶裡,村裡通知事都是用喇叭呀?還挺響亮的。

  村長笑得發抖,將手機拿起來,翻了一面:「用微信群啊!年代不一樣了,科技便利生活!」村長又轉回手機,簡單發出了通知,只見下頭已經立馬跟上了十來個「收到。」

  裴鬧春頂著女兒和妻子調侃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心裡鬱悶,下回得做好功課,又有點不服氣,他們的年代還更先進,他們用的可是光腦!才不用什麽手機呢!

  ……

  滿滿當當的大小蘿蔔頭已經坐在教室,家長們大多站在外面,抽烟嘮嗑等著孩子們結束,也正因爲有這樣無形的壓迫,難得教室裡格外安靜,大家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裴初晴和媽媽、村長一同坐在教室後座的長板凳上,遠遠地瞅著裴鬧春,對方已經開講。

  他剛剛拋出了一個問題,問孩子們有什麽夢想、未來想要做什麽,得到了千奇百怪的答案,老實點的說個老師、明星;平日裡在家裡比較皮實的,想要大俠、游戲選手;還有些慢半拍的,說自己想做媽媽、想做爸爸,格外童稚。

  裴鬧春講了自己的故事,這回用詞格外童稚,讓才聽過這故事沒多久的裴初晴和蘇秀珍依舊被吸引了進去。

  「讀書一點都不好玩!」提著個平頭的小男孩抽著鼻涕舉高了手,「不讀書可以去玩游戲!還可以看電視!」

  「那家裡誰賺錢呢?」裴鬧春挺耐心。

  小男孩挺胸:「爸爸媽媽!」

  「但是爸爸媽媽會辛苦、也會累,就像爺爺奶奶一樣,年紀大了,需要在家裡休息,到時候怎麽辦呢?」裴鬧春倒是有點慶幸,村長沒帶些太小的孩子來,否則連講這些話題,他都擔心不太妥當。

  「那就……」他大聲地說,「那叫我兒子賺錢!」

  教室裡轟然大笑。

  裴鬧春說話時同樣帶著笑意:「那你兒子也不想讀書賺錢怎麽辦?」

  「我打他!」小男孩被想像中的場景氣得不行,怒氣衝衝。

  裴鬧春走過去拍了拍小男孩的頭:「可你不給你的孩子做榜樣,以後他一定會說,我的爸爸也是這樣。」

  裴鬧春試著用最簡單的語言同孩子們說明讀書的重要性,他也不說什麽未來工作之類高深的事情,他選擇了一個又一個夢想來分析。

  想當農夫的,未來是科技化種田,不說遠的,這幾年已經開始推廣機械化,沒讀書操作得了機器嗎?

  想當老師的,見過被學生問倒的老師嗎?課本的內容認得全嗎?現在招老師可要求師範大學畢業。

  相當游戲玩家的,游戲裡頭技能時間的計算會嗎?別是掰著手指頭二位數加减法都還算不清楚,角色技能的說明都看不明白。

  ……

  他講了很多,實際全都圍繞著一個中心——你們要做的一切事情,都是要有學習做基礎,如果不學習,以後會被社會淘汰。

  裴鬧春講得很直白,那些小腦袋也跟著點頭,似乎把道理都聽了進去。

  「所以,以後你要怎麽做?」裴鬧春依舊點了剛剛最活躍的小男孩。

  小男孩握拳,挺興奮:「我要讓我的兒子好好讀書!」而後在裴鬧春的親切眼神下不甘願地道,「當然,我知道做個好爸爸,也得要多讀書,不然連輔導功課都不行。」

  他心裡委屈,决心就讀這麽一點,以後等兒子大了,他就要開始過逍遙日子啦!

  當然,在很多年後,已爲人父的小男孩才會明白,養孩子可是一場無窮無盡的戰隊,到時的他,也轉而開始同總不甘願讀書的兒子幹起了仗,那是後話。

  「那我今天就講到這了,可不敢讓大家沒得玩,聽我在這裡嘮叨。」裴鬧春眨眨眼,「我們的目標是——」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一說要下課,孩子們群情踴躍。

  「等等,大家先等等,裴老師有個禮物要送給大家。」村長從後頭站了起來,他有幾分笑面虎的神采。

  裴鬧春迷糊的眼神和後頭的妻女對上,輕輕地搖了搖頭,這什麽禮物,他也沒聽過呀?

  村長將身體探到門外,招呼著外頭的村民:「來來來,把書搬進來。」他話音落下,幾個身强體壯的村民就一同將厚厚的一摞書運送了進來。

  裴鬧春眼尖,看到了封皮,他有些錯愕,這是他年前托出版社送來的第二批教輔,他還以爲村長已經發下去了呢。

  村長正在介紹:「我們裴老師,可是在縣裡、市裡都很有名氣的老師,他出的教輔書,都得要搶購的!」他稍微美化誇大了下,「今年他給我們送了一批教輔書,之前已經發給大家,就在過年前,他又送了一批來,裴老師可對大家寄予厚望,希望大家能取得好成績。」

  他眯著眼使喚村民幫忙發下去,一人兩本:「大家剛剛的口號我已經聽到了,既然要好好讀書,那肯定要多多練習,這兩本書送給大家,記得啊,過年後老師要檢查的,至少要完成半本。」

  看著厚厚的書,連什麽開心暑假還沒做的學生們立刻哭喪著臉,他們看向裴鬧春的眼神滿滿委屈,明晃晃地寫滿了「原來是你」,讓裴鬧春都不自在地退了一步。

  村長動作很利索,還往外頭喊著家長:「鬧春給咱們孩子一人送了兩本書啊,寒假大家監督孩子做一下,免費的,在外頭買兩本要快五十呢!」他深知村子裡大部分人的命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果然外頭的村民眼神一亮,挺熱情。

  「村長你這……」裴鬧春頗爲無奈地搖著頭。

  小平頭男孩不知何時含著眼泪跑了過來,他抱著兩本厚厚的書,邊哭邊說:「我的夢想改了,我以後要好好讀書,等我長大了,要出那麽多那麽多教輔給你做!」他張開手比劃了個大圓,結果把書給砸地上了,邊撿書邊瞪裴鬧春,試圖用凶惡的眼神嚇壞對方。

  裴鬧春揉了揉對方的頭:「那你要加油好好讀書哦,我等著你。」

  「哼!」小平頭男孩重重哼了一聲,都能瞧見透明的鼻涕,他脾氣很大,重重跺脚地跑了。

  裴鬧春笑容微妙,事實上,他出的教輔書可不是這麽大一個圓放得下的,小男孩再怎麽努力,也不能完成夢想,不過維護兒童夢想,人人有責,他會讓對方繼續好好做夢的,才不是有什麽壞心眼。

  「爸,你超壞!」裴初晴沒忍住,衝著老爹做了個鬼臉,再次得到了媽媽的小聲批評。

  村長攬著裴鬧春往外走,準備送他們到村頭。

  「這不前段時間,聽說那教輔發了,孩子們做是做了,覺得太多,校長和我商量了,讓他們過個快樂的春節,瘋完了也該收心了,就是辛苦你背個鍋了,到時候我們也可以扯大旗,叫他們多做點。」

  「沒事沒事。」裴鬧春頗有點找到同仁的興奮感,他這回到鄉下可收穫頗豐。

  以後乾脆節前讓孩子們少領點作業,等假日過到一半後,再用聊天軟件發個考卷,這樣節日也快樂過了,做題目的目標也達到了。裴鬧春摸著下巴,開始在背地裡計劃著什麽。

  正在縣城裡和家長爲自己假期最後一天哀悼幷趕著作業、偷偷說裴老師壞話的畢業班學生們,噴嚏一個接著一個,開始尋思起了以自己感冒爲由請假一天這事的可行性。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6
15、父親他是大善人(十五)

  裴初晴坐在座位上,心却飄得有些遠,她不自覺在本子上寫著字,等晃神時才發覺那上頭竟被寫滿了「成績」兩個字。

  「初晴,你怎麽一直走神。」下課鈴一響,高燕便走到好友身邊,將手搭在了對方的額頭,在測完溫度後反而皺上眉頭,覺得有些奇怪,「沒發燒呀?」

  裴初晴有些無語地將好友的手拿了下來:「我好得很,哪有什麽事情!」

  「那你剛剛上課一直走神。」高燕撇嘴,「你還以爲我沒看到啊,還趴在桌上好一會呢,我以爲你身體不舒服,可都快急死了。」

  初晴自打初三後,這成績可是一日千里,現在已經穩穩地站在了班級前三,她現在學習的態度和從前也遠不相同,上課時幾乎沒走過神,這難得狀態不對,未免讓高燕猜測起來。

  「我啊……」裴初晴知道高燕擔心自己,重重地嘆了口氣,眼神自然往前,看見了前桌桌上放著的裴鬧春教學手册,心更亂了,「我這不是在想嗎?」

  「想什麽?」高燕沒好氣,「這都快中考了,你前幾天還在頭懸梁錐刺股呢,這就胡思亂想起來。」

  裴初晴不好意思地笑笑:「想高考成績。」

  「高考成績?」高燕瞅了眼教室後頭的倒數日曆,想起來今天是高考出成績的日子,可又沒明白,這和她們又有什麽關係呢,半晌,她反應過來,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對了,裴老師帶的高三!」

  她看著好友擔心的表情,立刻指手畫脚地保證起來,像個大預言家:「初晴,你可把心放到肚子裡,裴老師這麽會教書呢!不管是老師學生都特別認可他,今年高三,成績肯定會好!」

  這嘴上信誓旦旦,高燕心裡却沒什麽底,學校是什麽水平,他們這些初中部的也門清,雖說裴老師挺出名,但要和市裡、省裡比,總覺得還差著點什麽勁,可現在她只想好好地安撫好友。

  「我爸這半年來都沒怎麽休息,我真希望學長、學姐們能取得好點的成績。」裴初晴喃喃自語,畢業班的辛苦,她這個老師家屬也算是最直觀瞭解了,這半年來,爸爸才剛要胖點的身材又火速瘦了下去,天天泡在學校裡,一周的休息日也從一天變成了半天,什麽五一節,更是不存在的。

  當然,即使是在這種忙碌情况,爸爸依舊沒忘了她和媽媽,每天準時准點的早飯不說,難得的休息日,也一定坐在家裡邊寫教案,邊陪他們說話,就連裴初晴的功課,也是爸爸一手包辦。

  「會的,一定會的。」高燕也跟著祈禱,她回憶著那在他們心中印象深刻的男子剪影,默念著,可一定要考好一些。

  遠在醫院的蘇秀珍,此時也和女兒一樣挂念,坐在護士站做病歷登記的她,時不時走點神,還好多年的經驗和細心保證了不會出錯。

  丈夫被什麽教育交流會邀請去做嘉賓,這兩天正在首都那開會呢,一時半會回不來,倒是無憂無慮了,反而是她和初晴,擔心得嘴上都生了泡!

  蘇秀珍畢竟是大人,很快鎮定下來,她清空頭腦擔心的思緒,這擔心也沒用,眼看女兒就要中考,身邊只有她能陪,可不敢繼續煩心下去了。

  這頭的裴初晴,好容易被高燕安撫了下去,她坐在位置上整理錯題,决心下節課好好上課,却見著班主任忽然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

  班主任在講臺上鼓掌,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同學們,我先占用大家幾分鐘,麻煩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我有一些話想要同大家說。」

  老師一聲命下,自是乖乖落座,中考在前,他們可想不出有什麽事情能讓老師開心的,難不成是笑裡藏刀?

  班主任笑得眉眼彎彎,大聲地宣布她剛收到的好消息:「同學們,剛剛我們在校長那開會時,收到了一個非常好的消息!」

  她故作神秘地頓了頓,却憋不住,很快說了下去:「今年的高考,我們縣高中部,取得了新突破,我校今年的本一率是90%,也就是說,本届畢業班的550名學生中,有495名考上本一。」

  底下一片嘩然,同學們交頭接耳,中考在即,學校的選擇也就在眼前,學校高中部本一率的提升,對於想要留校的同學是個天大的利好消息。

  「不只是這樣。」老師清了清嗓子,「今年,本校文科班的呂曉藝同學,憑藉730分的高分,獲得全省文科高考狀元,本校理科班的鄭凡同學,憑藉711分的高分,獲得全市理科高考狀元,他和省狀元唯一的差距,是對方有一個民族加分項,他沒有,這倒是有點遺憾。」明明是遺憾,她說的時候却依舊帶著笑。

  別說省狀元了,就連市狀元,他們也是第一次得,更別說這陡然拔高的本一率了,剛剛校長立刻吃了一管子救心丹下去,差點真鬧出個喜劇變悲劇。

  即使是那麽激動的時候,班主任依舊沒忘了自己的職責:「同學們,今年本校的高中部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優良成績,在未來,也還會繼續前行,校長在收到這個消息後,特地要我來班級通知大家。」她衝著大家眨了眨眼,「本校高中部,非常歡迎願意直升到的初中部同學哦!」

  這回,下頭終於同時歡呼起來,激動的同學們還沒忍住,把人手一本的裴鬧春教輔系列高高拋起,也不知道是趁機泄憤,還是過於激動的慶祝——當然,砸下來的時候也怪疼的。

  這其中,裴初晴叫得尤其激動,她兩個酒窩格外分明,衝著自家好友用力揮臂——

  她就知道,她的爸爸是最棒的!

  可惜爸爸得等半個月才能回來,她真想抱著爸爸,繞著他轉圈圈,告訴他,她有多開心。

  她很快鎮定下來,攤開了筆記本——她要更努力才行,她有個這麽棒的爸爸,她也要更棒,畢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校長辦公室裡,陳校長已經緩過了勁,直到現在,他那不算太白的牙依舊整齊地露出來,誰讓他笑得合不攏嘴,辦公室裡的電話像是打雷似的響個不停,不用看,陳校長都知道一定是消息靈通的記者。

  段長的手機也被打爆,是獲得狀元的兩個同學家長正在輪流打電話進來,對方也激動得不行,背景音裡全是嘈雜,這時候哪怕是高分考過語文的兩人也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車軲轆翻滾般翻來覆去地就是謝謝、感恩。

  「對了,得把這個消息給裴老師說。」陳校長一拍桌,手立刻紅了,吃痛地抽著氣,可越痛越證明不是做夢,他連忙拿起手機,趁著電話間隙以最快速度撥通了裴鬧春的電話,這功勞可是裴老師的,他剛剛激動過了頭,居然沒頭一個告訴他。

  電話很快接通,那頭也挺嘈雜,陳校長沒當回事,估計是學術會議的中場休息吧?吵也是常事:「是裴老師嗎?我是陳校長!」

  「是我,校長,怎麽了?」

  「裴老師,成績出來了!」陳校長的嗓子像是不值錢一樣,半說半喊,「今年我們本一率破九十了!什麽保六爭七,我們都不是,我們上九了!」這保六爭七是聯考後制定的目標,他想過最美的,也就是今年破八、明年破九,萬萬沒想到,這一次竟直接達到了連想都沒想過的目標。

  他說一半得先大聲笑兩聲,「理科市高考狀元、文科省狀元,都是我們的!裴老師,我和你說,差點我們就雙包攬了,我們差個加分,縣裡學校不懂搞這個,教育局和我保證了,明年幫我們爭取!」

  「哎,我聽見了,真好,校長恭喜你呀!你爲學校做得一切得到了回報!」裴鬧春的聲音裡也全是笑意。

  「同喜同喜!」兩人互相恭喜了一波,笑個沒停,「裴老師,我這是要和你說謝謝呀!在我退休之前,圓了我的夢,也證明了咱們縣城孩子,不比別人差!」他想起了什麽,「對了裴老師,以後有什麽新出的教輔,一定要和我說,只要我在位,我就給你開綠燈!」

  裴鬧春被逗笑:「不用買這麽多。」他知道對方是開心、也是爲了學生好,「您放心,要有合適的,我會和你說的。」

  「裴老師,你這會議還要半個月是吧?要是有什麽謝師宴我就幫你推一推,你可千萬別客氣,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你的付出,給學校、學生們帶來了太多好處,不只是家長呢!就連我,也打算請你們好好地吃一頓大餐!」

  段長剛打完電話,在旁邊用口型暗示陳校長:「裴老師的女兒要中考,就快了。」

  陳校長雖然激動,還是成功接收到了信號:「對了裴老師,你女兒要中考了是吧?你在外頭這會議也是辛苦,千萬不要有後顧之憂,我們學校會幫你做好後勤保障,等考試那天,我去送你女兒考試!你就好好地安心開會就成!」

  裴鬧春那頭有些喧嘩,陳校長沒聽清楚:「啊,裴老師,你說什麽?」

  陳校長嘴巴張得老大,挺驚訝:「啥?裴老師,你說你現在在回來的動車上?在餐車打電話所以比較吵?」他思路沒捋順,「你那會議不開了?」他記得,裴老師的論文在國內幾個知名的學術期刊上登載,這教輔書聽說在省外也有了點小名氣,這是被特邀去做參會嘉賓的,這種規格的會議,他們縣城可輪不到幾回,他還以爲裴老師要從開頭待到結尾呢!

  哪怕在餐車,裴鬧春也不願意打擾到別人,他壓低了聲音:「我要回去陪我女兒考試呢!」

  「好好好,裴老師,我們等你回來,一起慶功!」陳校長朗聲笑,他年紀大了,重視家庭,看到裴老師這樣也挺有共鳴。

  「陳校長,你剛剛說裴老師在動車上?」

  「嗯,在動車上。」陳校長挂了電話,隨口回道。

  「那我們得去接他呀!」段長一拍大腿,已經用手機查起從首都過來,這會在路上的車次到達時間了。

  陳校長這才反應過來,也挺激動:「對對對,你說得對,上回運動會學生用的那個大班牌呢?」

  「拿那個做什麽?」段長有些楞。

  「你拿來,我有用!」陳校長來了個一言堂。

  ……

  裴鬧春是輕裝去的北京,他和會議舉辦上提出了申請,將他的講座提到了第三天,在講座結束不久、完成基本交際後,他便匆匆離開了。

  女兒就要中考了,他這個當爹的在外面跑出差算是什麽個事!

  他背著個雙肩包,脚步輕快地下了車,在走到外頭等車處的時候,抬眼一看,竟是當場楞住。

  只見站在車路對面的是段長和陳校長,陳校長滿臉笑容,衝著他努力揮手,段長手頭舉著個挺笨重的大牌子,上頭貼著紅色金箔樣式的宣紙,用粗毛筆寫著字——

  「熱烈歡迎省狀元名師裴鬧春北京交流歸來!」

  裴鬧春扶額。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7
16、父親他是大善人(十六)~(完)

  「秀珍, 我家孩子成績這不上不下的,不知道你們家老裴幾時有空,我帶孩子去你家讓他看看是什麽問題,行嗎?」

  「我孩子今年初二,本來我和我家老李打算咬咬牙,明年送孩子到市裡念書寄宿, 可現在看來呀, 縣初中也不錯, 你能叫你們家老裴幫忙問問, 這明年縣裡整不整實驗班呀?」

  ……

  縣醫院人多,消息也靈通,還沒等蘇秀珍打電話去問呢, 就已經有人主動積極把消息送了過來。

  上夜班的人四點來接班, 早班的人是四點下班, 蘇秀珍還沒換下身上的衣服,已經被人團團包圍起來,女兒就快中考,丈夫又不在家, 她特地和同事調換了班次,近來都上的早班和正常班。

  「好,老裴他現在在北京呢,等他回來就給問。」蘇秀珍也笑呵呵地,滿口答應,待到人們戀戀不捨散去後, 終於鬆了口氣,過了大半輩子的安逸日子,突然這麽「受歡迎」倒有點吃不消。

  她換了衣服,騎上電動車就要去市場,丈夫現在賺錢多,也不像從前「過度」捐錢,家中經濟寬裕,便也時常能給女兒做點好吃的補一補,女兒也不知是中考有點壓力還是苦夏,最近胃口可著實不好,蘇秀珍是變著法的換花樣,輪著煮新菜給女兒吃。

  雖然身下是一輛小電動,可騎著頗有點風馳電掣地利落感,蘇秀珍被摩托車頭盔擋住的臉,這笑意也沒停過。

  從前人家誇裴鬧春,是說他是個「好人」,善良、大方、爲別人著想——蘇秀珍是越聽越氣。

  近來別人誇裴鬧春,是說他是個好老師,有文化,教學水平高——她聽著也與有榮焉。

  蘇秀珍很快到了市場,她一路買了挺多菜,說來她也變了挺多,要是在從前啊,哪怕手上剛發了工資,她也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天天記帳,爲了個幾毛能在市場上蹲到最後,打包撿便宜,而現在,雖然還是總念叨著要持家,買起東西來也不手軟,只要新鮮、質量好,哪怕價格稍高也不猶豫。

  關係好的護士前兩天還說呢,她整個人容光煥發,皮膚、精神狀態都好了,蘇秀珍只是笑笑沒說話,這能不好嗎?不再下了班就吵架、不再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不再憂心丈夫何時又把家裡的錢倒騰出去做好事。

  沒錢的時候,蘇秀珍哪怕看見那手上生了凍瘡,可憐巴巴的阿婆在路邊賣菜,也咬咬牙不停留,自家還得吃稀飯鹹菜呢,哪來的本事照顧別人?而有餘糧之後……

  「阿婆,還剩兩個西瓜,都給我了吧。」蘇秀珍在路邊刹車,太陽還沒下山,烈日灼灼,地上熱氣蒸騰而上,一個阿婆坐在路邊,身下撲著綠色的塑料墊,上頭放著兩個西瓜,黑幹的臉都被曬得通紅。

  阿婆手脚還算麻利,很快過秤裝袋,算了錢:「謝謝,謝謝。」路邊不收攤位費,可沒遮陽,曬得人天旋地轉,可這就是生活。

  蘇秀珍裝好西瓜往家裡去,就連這兩個西瓜,上頭都熱乎乎的,她得早點到家冰一冰,等女兒回來了,讓女兒吃,消暑!

  她輕裝出行,滿載而歸,車上裝得滿當當,好像連車速都减了下來,可還沒到小巷門口,她就遠遠地看見有輛車堵在那,下意識就皺眉,像他們這種小巷住戶,最不喜歡的就是過分霸道、隨意占道的大車,她東西買得多,撑車的力氣不太足,心裡有點鬱悶,却又不想和人吵架。

  蘇秀珍糾結著將車加速凑了過去,剛打算同駕駛座的人說話,這車便挺「識趣」地發動離開,可以免去和人交涉煩惱的蘇秀珍鬆了口氣。

  「秀珍。」

  聽到人喊,蘇秀珍下意識抬頭,出現在眼前的是明明應該身處於首都的丈夫:「你怎麽回來了?」

  「我不能回來嗎?」裴鬧春滿臉茫然地反問。

  「可以是可以。」蘇秀珍看過會議邀請函,明明還要挺久結束,「會議提前結束了?」

  裴鬧春已經走了過來,幫著扶車,蘇秀珍也順勢下來,走在一邊:「沒結束呢,我提前回來。」

  「提前回來做什麽。」蘇秀珍說他,念念叨叨地,「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能多結識人,也能瞭解最新的知識,錯過了多可惜。」

  「不可惜。」裴鬧春推車挺輕鬆,兩人幷肩走進小巷,「哪有什麽比我們初晴重要,都快中考了,我這個當爸爸的,怎麽能缺席呢?」

  蘇秀珍想說裴鬧春因小廢大,可自己心裡著實也覺得女兒更重要:「回來也挺好,我畢竟書讀得不算多,讓我輔導、陪讀什麽的,也做不來,還是有你在安心。」

  「這幾天我會挺忙,有幾個採訪、還得去吃幾頓謝師宴。」

  「那沒事。」蘇秀珍笑道,「該工作就得好好工作,這不也算得上工作的一種嗎?」

  「學校那邊會發點獎金,教輔加印的錢也快打過來了。」裴鬧春邊思索邊說,「咱們倆公積金都挺高,這兩年房價已經開始漲,我想著到市裡用我們的名字貸款買個套房,等女兒畢業了過戶給她。」這件事他算挺久了,要不是學校和教育局那邊有獎金,他估計還得等上一等。

  蘇秀珍一脚已經邁入了房,她回頭:「錢不留著了?」

  「留著幹嘛?」

  「做好人好事,給你的學生們捐錢呀?」

  裴鬧春笑:「不了,錢賺得多了,捐的自然也多,出版社那邊一直在安排,這再窮不能窮孩子,我們的女兒不也是寶貝嗎?」他研究了挺多法律問題,才知道這個時代婚姻法的「公平」,他可不敢像同事說的存首付到時候讓女兒帶過去,這女人還是得有自己的一套房才有底氣!

  若不是他錢不多,他甚至想給女兒買到首都去那!

  「好了,快進來,你休息休息,我煮晚飯,你就等你的寶貝女兒回家好好陪她做作業吧。」蘇秀珍打趣的進了屋,背對丈夫的臉上全是釋然輕鬆的表情。

  丈夫能把女兒放在心尖尖上,可比什麽都要她開心!

  裴初晴今天格外大方,請高燕在學校門口喝了五塊錢一杯的珍珠奶茶——她看著高燕喝。

  「要不我給你買一杯吧?」高燕被看得不自在,這明明是被請客,怎麽這麽難受呢?

  「不啦,我要回家,我媽會給我煮大餐呢!」裴初晴擺手,從小媽就教育她不能亂吃路邊食品、喝這些,再說她也沒零花錢,習慣了便也不太愛喝。

  「我爸來了,你快回去吧!」高燕遠遠地瞅到自家的車,輕拍了好友一下,「幫我恭喜叔叔!」

  「好!」裴初晴言笑晏晏,目送好友撲到父親身邊撒嬌,往回家的方向走。

  今天一整天,她的心都雀躍著,脚步也隨著歡快的心情一蹦一跳地,在注意到路人有些奇异的眼光後,忙紅著臉低下頭,乖乖一步一步走。

  她恨不得馬上到家,給爸爸打一個長長的電話。

  忽然她心情又有點低落,可惜爸爸不在家,沒法當面慶祝。

  她小小的心裡,悄悄地長滿了願望,她想考學校第一、縣裡第一,給爸爸也出次風頭,這樣和爸爸名字挂在一起的是她,就不是別人了。

  要知道今天下午,學校外頭的led已經開始展示,爸爸和兩位狀元的名字幷列在一起,聽說過兩天,連宣傳板、橫幅都要布置上了呢!

  想事情時時間過得很快,裴初晴心裡的小九九糾結完後已經到了家,她遠遠地看見家中的燈亮著,心中便安穩很多,知道回家就能吃到熱乎又豐盛的飯菜,這顆心也被填得滿滿當當。

  裴初晴像陣小旋風般抓著書包帶衝進了屋,她人沒到,聲音先氣勢蕩蕩地殺到:「媽!媽!我回來啦!快餓暈啦!」幸福就是回到家,有人等,有美味的飯吃!

  「回來啦!」男女二重聲重叠在了一起,厨房那和沙發那同時有人往門那看去,眼神溫柔。

  「飯這就好,先等等,要不太燙了。」蘇秀珍繼續進去忙活。

  裴鬧春脫下眼鏡,微眯著眼:「初晴,回家啦。」

  裴初晴先是一待,特別激動地衝了過去,一下撞到爸爸懷裡——還有點疼,不太好意思地搓搓頭:「爸,你回來啦!怎麽那麽快就回來呀,不是說得半個月嘛!」聲音裡頭全是撒嬌勁。

  「我啊……」裴鬧春聲音帶笑,「我這不是回家來陪我們小公主考試嗎?難得重要的考試,怎麽能缺了我呢,對吧?」

  按理,裴初晴應該挺懂事的說些什麽自己能行、媽媽陪著呢之類的話,可此刻她看著爸爸,眼睛裡全是快樂:「爸爸天下第一好了!我好開心!」

  「那我呢?」蘇秀珍端著菜從裡頭出來,故意開玩笑。

  「媽媽也天下第一好,媽媽和爸爸一樣好!」她立刻大聲補充。

  「小滑頭,就知道糊弄你媽媽!」蘇秀珍虛點兩下自家愛拍馬屁的女兒,「好了,快過來吃吧,我打個飯就行。」

  「我去幫忙!」裴初晴高高舉手,將包往沙發上一放,拉了爸爸一把,「爸爸快一起來吃。」

  「好,這就來。」

  ……

  和高考相比,中考的壓力幷不算大,可對學生及家長而言,都算是大事。

  這幾天,裴鬧春和蘇秀珍兩個,幾乎是天天圍著女兒轉,反倒是中心的裴初晴,鎮定自若,沒什麽壓力,還反過來安慰爸媽。

  考試當天,裴鬧春和蘇秀珍兩個不約而同起了個大早,外頭天還是黑的,房中的燈一起亮起,二人均是眼下青黑,躡手躡脚地出了屋,坐在沙發上不敢發出動靜,生怕吵了女兒。

  裴鬧春還未經歷過這種特殊的體驗,到了這個時代,反倒做了一回不太到位的陪考家長——瞎緊張,他看著同樣困得頭暈眼花又睡不著的蘇秀珍忍不住想笑,這等到女兒高考,估計兩人就是一夜一夜地睡不著了。

  時間自是一分一秒地流淌,到了時間,裴鬧春便自覺去準備早餐,蘇秀珍到房間裡把被子拆開又折上,緩解壓力,其實他倆心裡都門清,女兒是穩穩地能直升高中部,可只要看到孩子這段時間的努力勁,當家長的就會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希望她的努力有所回報。

  裴初晴睡了個安穩覺,也就是在考前一天,她才結束了挑燈夜讀,睡眠充足精神好、心情也不錯,換好了衣服剛出門,她就發覺爸媽倆都在客廳裡,一個看天、一個看地,就是不看她,裝成這早起和她沒什麽關係的樣子。

  她是個很配合的「演員」,沒拆穿爸媽倆,吃過飯乖乖地跟在了後頭,準備出發去考試,原本校長要借車,裴鬧春生怕女兒緊張,便約了出租,三人上了車,便往目的地去。

  考點很近,好像剛上車就到了目的地,學校門口已經熙熙攘攘地裝滿了人,老師、學生、家長、保安,人頭涌動。

  「爸。」裴初晴正要進去,忽然停住脚步,回頭喊了一聲。

  「怎麽了?」裴鬧春開始在心中複習他準備的《放鬆100招》,决心爲女兒排難解憂。

  「等到我全考完了,你答應我一件事唄?」

  「不用等考完,爸爸什麽時候都答應!」裴鬧春滿口同意。

  「拉鈎?」裴初晴的手在半空中搖了搖,裴鬧春便將手伸了過去,和女兒定下約定。

  「爸,媽,我會加油考試的哦,你們先去找個地方休息,別曬著了。」臨要進門,裴初晴還沒忘交代。

  「好好好,爸媽等等就去休息。」蘇秀珍立刻同意,扯著丈夫往後退,揮手看著女兒進門,「明明才中考呢,就這麽緊張。」她自己也覺得好笑。

  「總是這樣的,當父母,不就是爲孩子瞎操心嗎?」裴鬧春跟著笑,他對裴初晴倒是挺放心,可這操心啊,總也少不了。

  ……

  考試說起來長、過起來短,站在外頭等待的家長度日如年,教室裡頭的孩子認真答卷,當最後一門考試的鈴聲響起後,初中三年的答卷也就這麽畫上了句號,無論考好考差,都已經是過去式。

  裴鬧春和蘇秀珍遠遠看著,說實話,他們真還沒自帶在人群中捕捉女兒的功能,鐵門裡頭,全是人,高高低低、胖胖瘦瘦,裴鬧春看得眼睛都疼了,還是沒找到女兒。

  很快,鐵門便打開,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出來,臉上都是汗,嘴上念念叨叨,隱約能聽見說要對答案的,還有高喊不聽、不聽我不聽的,各式各樣。

  「爸,媽!」夫妻倆聽到了女兒的喊聲,循聲看去,果然看見了裴初晴,她蹦蹦噠噠地要出來,讓剛放鬆的夫妻倆心又緊張起來。

  「別蹦!慢點走,慢點走!」裴鬧春扯著嗓子。

  蘇秀珍則凶巴巴地:「不知道好好走路啊,不許跳了!」

  現在這人多的樣子,萬一一摔,出點什麽事後悔都來不及!

  聽見爸媽叱責的裴初晴立刻做乖巧狀,慢條斯理地走了過來,眨著眼暗示,不敢率先說話。

  裴鬧春頭一個心軟,笑出了聲,替女兒撥開都是汗的劉海:「熱壞了吧!」

  沒想他這動作,一下讓裴初晴緊張了起來,迅速地將自己被分開的劉海順了回來,頗帶怨念:「爸,你不知道女人的劉海是不能動的嗎?」當代少女的憂慮,就是禿頭,開始注意個人形象的她,對這劉海看得可珍貴。

  「切,你怎麽就女人了。」蘇秀珍斜眼看她,懶得駡。

  「初晴,你之前說考完了要爸爸答應你一個要求,你想要做什麽呀?爸爸保證完成!」裴鬧春立刻幫著轉移話題,故意學著電視上警察的口氣,嚴肅地說。

  裴初晴仰頭看著爸爸:「爸,我可以去給你的老師掃墓嗎?」她提出了她的要求,她長大後,媽就開始和爸天天吵架,她從未去「看」過爸爸口中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老師。

  裴鬧春楞了楞,看向了妻子,蘇秀珍沒吭聲,默默地點了點頭。

  「行,爸爸帶你去,看過了再回家。」裴鬧春知道妻子不介意後,立刻答應。

  「那,我們出發?」裴初晴獲得勝利,比了個小v。

  「嗯,出發!」裴鬧春沒忍住,伸手掐了下女兒總算有肉的臉蛋,迅速地背過身去,帶路叫車。

  ……

  陵園的位置在郊區,一路暢通無阻。

  裴初晴跟在爸爸身後,繞來繞去,上坡又下坡,她都沒搞懂爸爸是怎麽找到的路,這左右長得簡直是複製粘貼。

  這是一座位於寺廟的陵園,綠化很好,骨灰位是放置於一整面靠墻的位置,已經有主的位置,上面鑲嵌著石板,石板上用不知什麽技術印刷上了照片、生卒年月的信息,兩側還粘著微型花瓶,香爐則是公用的大香爐。

  原來老師的名字叫做蘇建勇。

  裴初晴在心中反復地念叨了這個名字兩次,石板上有對方的照片,看起來和爸爸的氣質有些像,清瘦,帶著眼鏡,文化人的模樣。

  「這就是爸爸的老師。」裴鬧春替女兒介紹,他爲了怕觸及妻女的曾經不太好的回憶,幾回過來祭祀,都是自己找中午的空閒時間過來,擦擦灰、上柱香、放點花。

  時過境遷,心境已然不同,蘇秀珍看著這石板,忽然沉默著轉頭離開。

  裴鬧春有些尷尬地攬住女兒:「沒事,讓你媽去散散心。」他的恩人可不等於妻女的恩人,沒這麽强迫道德綁架的,只要他自己心中始終記挂著老師就好,他生怕女兒去攔妻子。

  「我知道的。」

  裴初晴面對著石板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念叨了起來。

  「蘇老師,謝謝你讓我爸爸有錢讀書,改變了他的生活。」雖然是閉著眼,可她忽然忍不住皺了皺鼻子,「雖然,他後來變成了一個有點討人厭的好人……」

  「我以前有點討厭做個好人,可現在想想,幫助人的心是沒有錯的,爸爸的人生被改變了,他也在努力改變別人的人生,今年他讓縣城好多人考上了好大學,你知道了會很開心吧?爸爸肯定不會和你說這個……」她念念叨叨地說個沒完,從爸爸的「改邪歸正」、說道爸爸的「學術成就」、再到現在教輔書鋪貨後的「桃李滿天下」,嘰嘰喳喳說個沒停。

  終於說完,爲嘮叨的自己感到了幾分心虛,裴初晴不太好意思,紅著臉,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好奇地問著爸爸:「爸爸,這裡是你給蘇老師選的地方嗎?」

  裴鬧春點點頭:「蘇老師當年沒留下什麽錢,也沒有家人,只能寄在殯儀館,後來我攢了點錢,就把他遷過來了,這裡風景好,老師心情也會好吧。」他忽然意識到,原身不正是走上了蘇老師的道路嗎?就像一個循環。

  「那……」裴初晴有些遲疑,「那其他人想要看蘇老師怎麽辦?」爸爸說過的,蘇老師幫了很多人。

  裴鬧春沉默了一會:「當年蘇老師生病、下葬的時候,還是有一些人會來的,現在畢竟久了,大家也有各自的生活……」他沒說完,言下之意挺明確。

  「可是大家不感謝他嗎?」裴初晴咬唇,這和她想的不一樣,不過很快,她意識到她身邊確實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這麽些年,爸爸幫助了那麽多人,逢年過節,上門的人也不多啊?她委屈又生氣,替爸爸和蘇老師抱不平。

  「傻孩子,世界上哪有那麽多道理?」裴鬧春失笑,「感謝歸感謝,探望歸探望,如果每一次幫人都要記挂著別人回報,那大概世界上沒幾個人可幫了。」

  他這話其實有些安慰女兒的成分,失落嗎?確實有些失落,可無論是他還是蘇老師,幫助別人更多的是爲了內心的慰藉、幸福感、成就感,這些精神上的回報,已經彌足珍貴。

  「爸爸幫人的時候很開心,我想蘇老師看到我能延續他的意志,也會覺得幸福的。」裴鬧春聲音溫柔。

  「是這樣啊……」裴初晴還是忍不住嘆氣,大人的世界,比她想的複雜好多。

  「哪裡接水?」後來突然傳來他們倆都熟悉的聲音,是裴鬧春的,父女倆同時回頭,只見對方手上拿著幾枝花,一把香,又不知道在哪變來的一個空塑料瓶。

  「看我幹嘛?」蘇秀珍皮笑肉不笑,「來幫忙啊!」

  她碎碎念:「門口都是黑店,這樣的花,外面一只才一兩塊,這裡就要五塊往上,這香質量也一般,居然還賣得死貴。」蘇秀珍瞪了裴鬧春一眼,「牛拉到北京還是牛,就不知道提前說一聲,讓我準備準備?」

  身爲始作俑者的裴初晴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殷勤地凑過去,媽媽長媽媽短的,幫起了忙。

  在蘇秀珍的利落動作下,蘇建勇的靈位煥然一新,裴鬧春平日裡沒照顧到的邊角都清理得乾乾淨淨,兩側整齊地插上了黃色、白色的小花和一隻搭配用的綠葉植物,香爐上也插了香,香烟裊裊升起。

  蘇秀珍閉眼,不嫌髒,跪在地上拜了拜,念念有詞,聽不清在說什麽,裴初晴和裴鬧春也被對方雷厲風行的操作所操控,乖乖地跟著拜了拜,說些話才起身。

  天色漸晚,陵園旁寺廟的僧人都走了出來,寺裡的報時鐘在被擊打後反復回蕩,發出沉悶又悠長的響聲。

  「明年清明的時候,記得喊我來,不知道我記憶力不好啊,不說我哪裡記得。」

  「好。」

  「你剛剛有沒有和蘇老師說說,讓他保佑你好好念書,成績越來越好。」

  「有有有,我和蘇老師說了,讓他和裴老師一起幫我保駕護航,讓我考出新風采。」

  一時沉默,蘇秀珍終於破功,笑出了聲,沒捨得打女兒,打了裴鬧春一下:「就你皮,都跟你爸學的。」

  啥都沒做、滿臉茫然、真的無辜的裴鬧春,今天依舊默默地承擔起了好男人的責任,爲女兒背鍋,一馬當先。

  三人的身影在落日的餘輝下被拉長,又在遠處交合,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這個暑假,蘇秀珍特地調休請假,和丈夫一起陪著女兒出去旅游,這也是一家人第一次一起離開小縣城,他們去了小鎮游湖坐船、去了高山做纜車、去了景區人擠人,還沒兩周,正要繼續的行程,就被打到裴鬧春和蘇秀珍手機裡的電話給打斷了。

  「喂,裴老師,恭喜啊!你們家初晴是今年的縣中考狀元,快回來吧,這記者急著採訪,都找到了我辦公室,縣教育局還說要發獎金呢!你放心,學校也發!」電話那頭的陳校長挺開心,他們學校拿縣狀元倒不是第一次了,可以隻扣了三分的成績拿狀元,這倒是第一次!

  蘇秀珍院裡的同事電話也來了:「秀珍,你們家初晴是縣中考狀元,還不快回來準備個什麽謝師宴的!我們都排著隊等著去你家搶教學經驗呢!記得讓我們看看狀元長啥樣!」

  兩人先是歡天喜地地搓了女兒好幾把,而後對視一眼,得,沒法子,只能回家,旅游過後再補!不過這甜蜜的煩惱,他們可恨不得再多來幾次!

  兵荒馬亂的暑假,一家人輪著忙活,等到總算應付完記者,癱在家中的三人看著彼此,說出了一句讓人想打的欠揍話:「看來這考太好,也不是什麽好事!」而後笑做一團,等緩過著勁,裴鬧春一拍腦門,想起了重要的大事,拉著累得不行的妻子殺到市裡,迅速地選定了位於市中心的複式套房,看著房本,兩人都挺滿意,終於爲女兒的未來人生再上了一重保險,完美!

  ……

  中考後的這個暑假,裴鬧春堅决沒讓女兒去補課,好好休養生息甚至還跟著爸爸玩了幾盤游戲的裴初晴收了心背著包去了學校,高中部和初中部在同一片,她還沒進大門,就遠遠地看見自己的照片和狀元學長學姐幷列在一起,先是有些害羞,却又格外鬥志昂揚,再過三年,她會讓自己的照片還待在這——誰讓做夢不犯法。

  進了校園,便是撲面而來的熟悉感,高燕原本要去市裡念書,被知道縣高中成績提高的父母留在了縣裡,她美滋滋地衝到好友身邊,兩人又分在了一起。

  「初晴,你爸爸會不會是我們的班主任?」高燕眼睛明亮,水汪汪地,「到時候我們是不是會被練習題淹沒,不知所措?」

  「不知道呢。」裴初晴試圖從爸爸口中拷問答案,不過對方只是保持神秘不說,事實上她想了想,總覺得爸爸當班主任有點怪怪的——更別說老爸的那些題目了。

  「我也很爲難。」高燕摸索著下巴,裝作沉思,「如果叔叔做班主任,我沒准能有靠山。」她故意嘿嘿笑兩聲,「當然,也有可能因爲和你關係太好,帶壞你,被叔叔打一頓。」

  「哪有,我爸才不會打人呢!」

  「哼哼,你居然在意的是我說叔叔打人,難道不應該說我才不會帶壞你嗎?」高燕裝作生氣,和好友追追打打,一下趕散了好友的緊張,二人挽著手一起進了教室,打算爭取做個同桌。

  教室裡大半是熟悉面孔,一進去,就開始熱熱鬧鬧地打起了招呼,報到沒發課本,大家只能靠聊天打發時間。

  在同學們期待的眼光中,外頭的老師走了進來,是位頗爲和善的中年老師,他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姓鄭,是畢業班下來的老師,裴初晴下意識鬆了口氣,却又癟著嘴,這自家老爸明明不來,還不老實和她說,太壞了!

  跟著鄭老師進來的,還有好些個同樣穿著校服的學長,他們幫忙搬了一叠一叠的書,到裡頭來。

  鄭老師笑起來,肉都擠在一起,帶著些圓潤的可愛:「同學們也知道,今年我們學校在高考時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績,這都離不開咱們裴鬧春老師的殷勤教導。」他忽然停下,環顧一圈,「對了,同學們應該都認識我們的王牌老師,裴鬧春老師吧?」

  「認識!」同學們一個喊得比一個大聲,本校學生,自是早在裴鬧春教輔的陰影下瑟瑟發抖,外校學生,也已經收到了基本科普,早就知道了對方,還有不少把眼光放到了裴初晴那,促狹地笑笑。

  「那就好。」笑面虎鄭老師點了點頭,「裴老師呢,他在學校承擔重要的教學任務,一般是負責畢業班的,等到咱們升到高三的時候,裴老師會負責幫忙安排我們的教學計劃。」他能看到學生們鬆了口氣的模樣,繼續往下通知,「當然,雖然裴老師現在不能對我們平時教學進行指導,但他也會一直陪伴著我們。」

  學生們有些不祥的預感,下頭傳來稀疏的說話聲。

  鄭老師彎下腰,拿著自己帶來的美工刀,隨手劃開了兩叠書的繩子,露出了印得老大的「裴鬧春」三個大字:「從高一開始,由咱們裴老師一手編寫的教輔就會陪伴著大家九門功課同步學,同時,裴老師還會協助各個老師幫忙完成月考、期中、期末考卷的出題,務必讓同學們提高成績。」

  學生們哀嚎成一片,嘴巴不情願,心裡還是明白這其中的好處,都讀到了高中,誰不想去個好大學呢?

  高燕忍不住捅了捅裴初晴,低聲道:「初晴,你爸真是與我們同在啊。」

  裴初晴瞥了眼好友,她怎麽感覺對方想說的是「陰魂不散」呢?不過倒也沒錯,她爸爸的「惡」勢力真是無處不在,牢牢地籠罩著他們。

  不過即使做同樣的教輔,她也不會輸,她可是裴鬧春的女兒。

  ……

  三年後的裴初晴,完成了她當初的心願,在父母的陪伴照顧中,成功奪得當年省理科狀元,考入水木大學。

  而彼時的裴鬧春,他的教輔事也已經做得風生水起,憑藉連續三年的高分高考狀元,屢次賣空、反復加印、逐年翻新,還沒多久又給女兒攢了一套房。

  出版社那頭幫忙存的公益基金數額飛升,在出版社的協助下,裴鬧春開始在全國各地投資建設蘇建勇希望小學,蘇建勇的生平,也隨著小學的建立逐漸爲人所知,他的名字鐫刻在校門口的招牌之上,即使歲月流逝,都能被人銘記。

  北城縣中學在當地、以至於全省打下了名號,甚至還出了一系列的《北城密卷》、《北城考卷彙集》、《北城必做一千題》……以一個落後縣城的身份,聞名全國。

  裴初晴進入水木大學後,展現了驚人的商業天賦,她擅長運用擁有的資源,裴鬧春和蘇秀珍早早爲她準備下一筆不算太小「嫁妝」,她選擇用錢生錢,開辦公司,以學校爲基礎,輻射全國,畢業後第三年,公司在業內已經打出名聲,第六年,成功上市,她沉迷發財,無心戀愛,裴鬧春沒打算攔著,却發現那位「前男主」不見身影,他和蘇秀珍拐彎抹角試圖關心下女兒,却反過來被徹底說服,選擇了在身後爲她搖旗呐喊。

  畢業第十年,裴初晴總算遇到了那位「男主」,兩人都各自有了自己的集團,棋逢對手,惺惺相惜,成熟後才走到一起的他們,倒是不像從前般虐戀情深,誤會重重,有的只是水到渠成,携手前行。

  裴鬧春從未插手過女兒的事業安排,也沒勸導過女兒做慈善,在他看來,這本是自己的自由,他這個當爹的自己做,可以正確的引導女兒,哪有非要女兒做慈善的道理。

  可反而是這輩子,裴初晴格外主動,她選擇了和父親一樣的模式,以集團的名義捐出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利潤——取决於當年的經營情况,既保留了適當的自我財産,也延續了父親和蘇老師的路。

  年近四十的她,愛□□業雙豐收,膝下也有了個可愛的女兒,她在國內收入名列前茅,被譽爲慈善第一人,也成爲當代女性成功的標杆,同年她接受了電視臺的採訪。

  主持人問她:「你認爲你現在的事業成功嗎?」

  裴初晴坐在沙發椅上,姿態優雅,輕笑:「我認爲還不够成功、」

  主持人很震驚:「你怎麽會這麽想?」她和觀衆都猜想,接下來應該會得到一個類似不知家富、不知妻美的答案,却沒想到對方說的還真是有理有據。

  她狡黠地笑彎了眼:「因爲我到今天爲止,還沒有超越我爸爸的名氣。」

  「令尊是……?」主持人小心詢問,她從未聽到裴總家境驚人的消息啊?

  裴初晴笑著開口:「我爸是裴鬧春。」

  得,破案了。

  這下臺上臺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點頭。

  在那時候,人到七十的裴鬧春退休返聘,堅守崗位,依舊在北城中學兢兢業業地教著書,繼續著他的教學傳奇——當然,也繼續成爲孩子們的噩夢。

  主持人忍不住大笑出聲:「您還說得真沒錯,國內現在上到六七十、下到十歲,估計沒有不知道裴鬧春先生名字的人!」她竪著大拇指。

  裴初晴笑得恬淡:「所以我還得繼續努力,任重而道遠嘛!」

  這一集訪談,超越了電視臺訪談節目收視率的最高點,也就是今天,許多裴初晴的同齡人才認識到,他們曾經暗暗揣測過的裴鬧春的閨女究竟是什麽樣子?

  萬萬沒想到,若幹年前做著人家出的教輔書,若幹年後,在人家閨女集團的打工,真是被承包了的一生。

  裴鬧春這輩子可是北城中學的寶,年年體檢,上輩子導致他死亡的癌症早就被檢查出來,治療完畢,他便也格外長壽,他和蘇秀珍這輩子互相陪伴,像是親人又像是朋友,曾經年輕時的拌嘴早已如雲烟過去,老了一起逗逗小孫女,含飴弄孫,共享天年。

  裴鬧春八十五歲那年的早上,他頭一回遲到缺了課,眼睛一閉,再也沒有醒來。

  他的葬禮人滿爲患,照片上的他笑容如故,裴初晴跪在靈前,攬著媽媽,哭個沒停,迎著一個個不知從何處來的學生、曾經受過他幫助的人,他們帶著花和泪,送裴鬧春走最後一程。

  人們都說,裴老師活到這個年紀算是喜喪了,這輩子既是個桃李滿天下的好老師,又是個幫人無數的大善人,教出了個好女兒,延續了這份善心,就是,把耳朵了點,這輩子就聽女兒和老婆的!

  ……

  [第一世界,考核成績合格。]009的機械音準時到達,它已經開啓了情緒封存功能,對於宿主而言,這段記憶會變得平面——像是寫好的小說,看了會流泪,可合上了,等一會就過去,這也是專門爲考核系統研發的升級功能,不讓被考核人沉浸於其中。

  [我還以爲是滿分。]裴鬧春進入系統之前看過說明書,倒是挺鎮定,他如果仔細回想,還想得起上個世界的事情,不過在上個世界,他足足替原身活了近五十年,倒也沒什麽遺憾、

  [考核成績只有合格與不合格,最後會取綜合成績。]他們的考核制度已經在歲月中完善,009繼續開口:[是否進入下個世界?]

  [哈?]裴鬧春楞了楞。

  [已同意,請到黑暗空間面見任務人接收任務!]他沒來得及吭聲,009就利索地送走了他。

  得。

  裴鬧春眼睛一閉一開,便進入了他頭回到達的,接收任務用的黑暗空間,他怎麽感覺,剛剛聽到009開心地笑了一聲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7
17、富不過三代(一)

  黑暗空間裡, 唯有自己和對面的那抹——游魂?裴鬧春一睜開眼就看見對方,那是一個看起來能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保養得很好,穿著身西裝,頭上應該是做了定型,亮油油的, 手插著兜, 看起來有些不太正經。

  「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裴鬧春先打破了沉默。

  「我?」那男人伸手指了指自己, 尷尬地笑笑, 「倒還真有些事情想找你幫忙。」

  他踱了幾步,手背著身後,大手一揮:「事情做好之後, 我願用——」他好像忽然想起什麽, 話戛然而止, 苦笑,「我忘了,我也沒什麽能給你。」

  裴鬧春這是第一回接待任務人,沒什麽經驗, 他怎麽沒聽過要交報酬的事?:「……我們不收報酬的。」

  「是這樣啊……」那男人不自在極了,「那也挺好,那也挺好。」他沉默了片刻,開了口:「我希望你能幫幫我,別讓我的兒子對我失望透頂,別再讓他這麽累了。」

  ……

  這次要進入的世界, 是個古早時期的言情小說,主打的是男女主的虐戀情深和痴情的男配,在這本小說中,痴情又富有的男配裴少陽始終守護在女主身邊,却求而不得,最後只得黯然神傷地看著喜歡的人和他的摯友進入結婚殿堂,不但如此,他一直苦苦支撑的家族事業,也在愛情受到重創後不久轟然倒塌,裴少陽同引發這一切的父親發生了巨大的爭吵,沒多久,就連父親也沒了。

  他被評選爲小說届十大悲情男配,別人丟了愛情,他是愛情、友情、家庭、事業全都一敗塗地,可謂之慘上加慘。

  而這個男配,也就是剛剛那中年男人口中念叨著的兒子。

  裴少陽慘,可他的父親原身這輩子過的却是常人想像不到的逍遙日子。

  原身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他還沒出生的時候,他父親裴正雄建立的裴氏集團在國內已經位於行業頂端,正在不斷擴張、發展,往上市的目標衝刺,也正因此,原身從小身邊繞著的就是保姆、管家,還有爺爺、奶奶,千嬌萬寵、衆星捧月,在家裡一呼百應,像個「小皇帝」。

  他讀最好的學校、用最好的東西、身邊的「小弟」一個接一個,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沒有他做不到的。

  對他來說,錢從來只是一個數字。

  在別人爲金錢苦苦掙扎的時候,他隨便去個酒吧,消費就是百萬起,跑車不是按輛算,而是放滿了一整個郊外倉庫,他人在爲愛情神傷的時候,他最喜歡的是一擲千金,美人一個接著一個。

  這樣環境下成長的他,自是順理成章的成爲了一個標準的「紈絝子弟」,他花錢如流水,從不知上進,堅持貫徹享樂人生,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人生這麽短,何必過那些苦日子。」

  裴正雄壓著他好幾回,想要他收心學著管理集團,却始終沒能贏過自己的兒子,畢竟對方身後兩根大旗,一根爺爺、一根奶奶,誰要他們的乖孫過得不開心,立刻背地垂泪,一夜難眠,哪怕後來倆老臨過世前,都沒忘記牽著裴正雄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咱們家鬧春不能吃苦,你可別逼著他了,你賺這麽多錢,爲的是什麽?還不是爲了好好過日子嗎?鬧春現在多開心啊!你答應我,不許逼著鬧春做他不喜歡的事情。」

  裴正雄面對父母的遺言,還能說什麽?他終於是放弃了這個「廢物兒子」,可這集團未來總要人管,裴正雄骨子裡還是挺傳統,不願外請什麽經理人來幫忙,家中就吃著分紅,他將目光盯准了下一代。

  他動作雷厲風行,相中了和自家有合作關係的白家女兒,和自家兒子達成了交易,只要等孫子出生,他就再也不爲難兒子,當然,即使到此刻,他還存在著一絲幻想,指望著兒子在有了老婆和孩子後能收收心,改邪歸正。

  原身滿口答應,毫無節操的他對於結婚生個孩子態度從容,也用行動告訴親爹——別想了,打死我也是不會上進的。

  他和白玉梅兩人的結合是標準的商業婚姻,兩家也在婚姻的緊密聯繫下,達成了合作共同發展。

  婚後不久,白玉梅就順利懷孕,生下了兒子裴少陽,自認完成任務的原身,立即結束了「短暫」的乖巧狀態,繼續開始花天酒地起來,夜不歸宿都是常事。

  裴家人很習慣原身的胡來,可白玉梅習慣不了,她生平最看不起這樣的紈絝男人,在白家鬧了幾次,終於壓著家人同意了離婚,灑脫地拿著錢出國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重新獲得自由的原身絲毫不受影響,過得更加灑脫。

  裴正雄决心這回要從苗子抓起,便將裴少陽帶在了身邊,兢兢業業地教導,生怕這孩子跟著他爹長歪了。

  幸運的是,裴少陽估計是隔代遺傳了來自爺爺的商業天賦,又沒得到爸爸那叛逆基因,從小乖巧聽話,跟在爺爺身後學習,從不叫苦叫累,和父親隔開的他,幾乎沒和對方單獨相處過幾次,爺爺總是抱著他,反復地念叨,告訴他千萬不能和爸爸學,他漸漸將裴氏集團當做自己肩頭的責任,也對那個毫不負責,只知享樂,勞累爺爺的爸爸産生了些許隔閡感。

  到了裴少陽高中的時候,裴正雄也已經是七十的人了,身體大不如前,小的沒長成、大的用不了,集團不可一日無主,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裴正雄頂著病身坐陣,不得不强壓著兒子回了家。

  原身早就胡鬧慣了,哪怕親爹生病,也隻舉著當年父親的保證,說只要有了孫子,不再管他,又說要請什麽外人來幫忙經營,滿口胡言亂語,把裴正雄氣得血壓飈升,直接暈倒,這回原身是不想上也只得上了。

  原身進入集團裡,鬧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笑話,開會睡著、被人擠兌沒聽出來、約著集團主任到外頭飈車、去酒吧玩,被對方老婆千里殺上門,甚至還開了合作方女總裁的玩笑。

  裴正雄剛好轉沒多少,聽到的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他頂著病體回到公司處理起事情,打發原身離開,他是不敢再讓原身碰集團一個手指了!

  裴少陽那段時間,一邊讀書一邊照顧爺爺,他聽著下屬說他爸爸在集團裡做出的荒唐事,看著爺爺睜著眼手指顫抖睡不著的樣子,對他的爸爸失望透頂,他在心中暗暗保證,他會成長得更快,替爺爺扛過這份責任。

  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裴正雄年紀大了,病是越來越嚴重,他怕影響集團股價,强行支撑,等到裴少陽大三那年,他終於直接倒下。

  裴少陽彼時在國外留學,這也是結識人脉,建立自己好友圈的一種方式,也在那認識了好朋友——小說裡的男主,聽到爺爺垂危的消息,他立刻趕回了國,守在爺爺的病床,他聽爺爺身邊的人,講述這些年,爺爺是如何苦撑,隱瞞消息,不讓他知道。

  原身比兒子收到消息稍晚些,因爲那時他正和人一起出海,等到他趕回家的時候,裴正雄已經離世。

  擺在裴少陽面前的,是巨大波動後,幾乎快跌停板的集團股票、停滯了許多天無人處理的重大事務、爺爺走得突然沒有交接清楚的事項、還有一個這才回來的爸爸。

  他曾經只是失望,到這時候慢慢變成了怨。

  所幸裴正雄留下了遺囑,他將集團的一衆事務管理權交給了裴少陽,他留下的股份、財産則是四六分開,裴少陽沾六,原身占四。

  裴少陽到國外辦理了休學,他回國接任集團總裁的位置,坐在爺爺的位置上,他壓力極大,報紙、坊間全是關於他的傳言,別人說——大厦要倒了,好些個中層幹部也因此動搖,被獵頭公司挖走。

  而此時,原身正在神傷之中,他向來依賴著的、爲自己遮風擋雨的父親忽然倒下,他也同樣傷心難過,可他能做什麽呢?他什麽也做不了,他小心翼翼地問兒子,想做點什麽,面對的却是陡然變得冷峻,毫無表情的兒子,他早就不知道他還能和兒子聊些什麽了,世界上哪有她們這樣的父子?

  裴少陽沒被打倒,他在衆人不信任的眼光中站穩了脚,偌大的集團在他的堅持下重新開始平穩運行,幾個新的項目已經落地,舊的輝煌還未過去,新的高樓已經崛起,裴氏沒倒。

  裴正雄在的時候,原身無憂無慮,他有錢有爹,等到裴正雄不在後,他焦慮一段時間,很快發現,他的兒子迅速地接過了裴正雄的位置,原身重新回到了他最享受的享樂人生,集團每年的分紅和父親留下的財産足够他過得比誰都好,他像是從前一樣,天南海北的飛,早上看日出、晚上看日落、過兩天甚至去看極光。

  被留下的裴少陽則是用工作麻痹自己,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桌上爺爺和他的照片,苦笑,他不太懂,他的爸爸爲什麽是這樣的?

  後來的故事挺老套,家境一般的女主到了裴氏集團做秘書,裴少陽很快傾心,可對方却在意外中同他的摯友相識、戀愛,走到了一起,裴少陽挺有風度,沒再執著,選擇了祝福。

  也是在同一年,裴氏遇到了巨大的危機,集團多年的核心産業由於巨大的决策錯誤受到嚴重打擊,甚至波及到集團的其他産業,原本還有挽救的餘地,可同時集團在國內外的分公司均陷入了訴訟糾紛,財産被一時凍結後,資金鏈斷裂。

  裴少陽焦慮到需要服藥入睡,他决心壯士斷腕,剪除枝丫,保留主體時,又有一件大事發生。

  原身認識的狐朋狗友,不知是何時,和海外賭場那邊勾結,勾著原身入了套,幾日之內,近百億的財産莫名蒸發,甚至連集團的股份都被質押了大半。

  到此,裴氏集團這個曾經的巨物終於轟然倒塌,無力回天。

  集團多年經營,仰賴集團而生的人數不勝數,裴少陽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自己手上的財産拿出,作爲集團員工的遣散安排,而他是一夜之間,從天到地。

  原身回到國內,三過家門而不入,他再紈絝,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他終於走進了那棟別墅——這也是裴少陽唯一保留下來的東西,他囁嚅著唇想要道歉,說他還有些不動産,諸如倉庫裡的豪車、收藏級跑車,這些變賣了也能有一些錢——當然這和從前的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

  裴少陽彼時正喝了酒,坐在沙發上,烈酒混合安定,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忘却痛苦的方法,他從小就被告知,他要代替爸爸扛起這個家、扛起裴氏,可爺爺才去了多少年,集團就已經沒了。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拉著父親的領子,對他大吼:「你知道你多沒用嗎?爺爺沒了,公司也沒了,你爲什麽還在?你知道我多努力了嗎?可我救不了爺爺,救不了裴氏,我什麽都改變不了,爲什麽呢?因爲我有一個這樣的爸爸!看,這就是我的親生父親,他是這樣的人。」他大笑,坐在椅子上,神情頽然。

  原身愧疚,茫然離開,他找了間酒吧開了酒,喝了一整夜,醉得厲害上了車,打算到郊外的倉庫看看,把車賣了再拿錢來和裴少陽道歉,清醒狀態的他尚且還注意酒駕這樣的問題,醉得厲害的他,却只是深一脚淺一脚地上了車,他在路上,同一位疲勞駕駛地載貨大車相撞,當場死亡,交警判斷責任各占百分五十。

  裴少陽頭痛欲裂地醒來,知道的却是父親離世的消息,到這一刻,他才是真的一無所有,他能記得昨晚自己和父親說的話,也從交警那知道了事發地點——在城裡到父親車倉庫的路上,他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那個享樂了一輩子,沒吃過苦的父親,不知道在離開的時候,會不會痛?

  後來,裴少陽頽廢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重新振作,投入創業,創辦了另一個規模小了許多的裴氏集團,他這輩子過得幷不好,沒有再愛過人,守著爸爸和爺爺的相框、他重新建起的裴氏,過完了這一生。

  人們說「富不過三代」,在裴家身上,倒是應驗得淋漓盡致。

  ……

  裴鬧春啞口無言,他竟不知要作何評論。

  那男人聳了聳肩,面無表情:「我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玩樂,再來一萬遍也還是那個沒用的廢物。」他看著不知何處,「替我做個有用的爹,有用的兒子吧。」說完話,他的手重新插回了兜,吊兒郎當的他,無踪無影。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7
18、富不過三代(二)

  裴鬧春頭有點暈,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邊有一雙柔軟地手扶了過來,他借了力,總算站穩了,他在心裡暗暗駡了009兩句,上回還知道找暈倒的時候「傳送」, 這回還站著呢, 就這麽傳來, 萬一摔倒受傷了呢?

  神出鬼沒的009忽然出聲:[放心, 好爸爸系統已經過國家相關質量認證,絕對不會讓宿主受到身心損害(*^▽^*)。]

  明明是機械音,裴鬧春這回却聽出了對方的小雀躍, 他正打算在心中拉起袖子好好溝通, 耳邊却忽然傳來溫柔的女聲。

  「鬧春, 你沒事吧?忽然這樣可擔心壞我了。」那女聲溫柔得不行,尾聲拉長,軟綿綿的。

  裴鬧春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對方身上, 站在他身邊,正牽著他的這位女生,頭髮濃密,燙了個大波浪,隨意地垂到身上,畫了全套的妝, 身上穿著開v連衣裙,隱約露出胸綫,身材極好。

  等等,拉著他的這是誰啊?

  裴鬧春這才反應過來,以最快速度掙脫開了對方的手,往旁邊橫跳一步,滿臉戒備,雙手僵在身前,對方看著他這奇怪的舉動,臉上滿是受傷:「鬧春,你怎麽了。」

  「……我。」該死,裴鬧春竟想不起對方的名字,他在原身的記憶裡可以說是大海撈針,和對方有過親密、准親密關係的妹子估計能有一個加强連那麽多,連起來可繞地球三圈,自認自己認人能力還不錯的裴鬧春,頭回出現了臉盲症狀。

  他沒敢喊名字,怕喊錯:「我頭暈得厲害,喘不過氣,你離我稍微拉開點距離就行。」

  「好。」對方委屈地往後退了兩步,這分明裴先生周邊就她一個人,哪有什麽喘不過氣的。

  裴鬧春站定,腦中的記憶是一波接著一波,這原身的記憶裡,除了玩樂,怎麽還是玩樂?就像在看一出浮誇的電視劇,毫無真情實感,嗯,還有很多的限制級劇情——當然,裴鬧春看到的只有馬賽克。

  009再度出現:[親愛的宿主,本考核系統已經過國家相關法律審核,脖子以下的劇情……]

  裴鬧春惱羞成怒:[我才沒想!]作爲一個純天然單身狗,他對自己的貞操還是很珍惜的!

  009說風凉話:[那請宿主多多加油,畢竟這個世界你將遇到多~滋~多~彩的考驗。]

  裴鬧春很生氣,裴鬧春不說話,他的理智控制住了他。

  「麗莎。」幸運的是,他總算找到了眼前這位美女的名字。

  「哎,您好些了嗎?」麗莎立刻又貼了過來,手順勢搭了上來,空閒的手在旁邊輕輕地揮舞,幫忙散氣,聲音溫柔得有點要人膩味,「裴總,你可要人家急死了啦。」

  裴鬧春的鶏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欲哭無泪,怎麽都想不到剛剛在他面前的那位二世祖竟是這種品味,他動作飛快,拉開距離:「你先別過來。」

  「好。」麗莎站定,難過的嘟著嘴。

  裴鬧春迅速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麗莎是他朋友安排的陪游,當然這「陪游」本質就是旅游陪伴,頂天了就是揩揩油,只是裴鬧春平時在外面風頭太大,對方便想和他建立穩定關係,裴鬧春對這方面毫無經驗,只能按照記憶裡原身的做法依葫蘆畫瓢。

  他迅速地往才添加沒幾天的賬號那轉了賬,表情冷淡,鎮定自若:「麗莎,我打算要換地方完了,你的報酬我剛剛已經打給你了,就這樣。」他皺著眉,做出點不耐煩的樣子,點著脚。

  裴鬧春心裡有些擔心對方繼續糾纏,這做法他總感覺怪怪的,萬一這妹子覺得他是在用錢侮辱人呢?萬一妹子不肯走呢?他隱約記得在上個世界,他陪初晴看過兩回電視,電視裡的女主角一般都會把支票甩回來,說誰要你的臭錢,萬一對方把手機甩回來他可得趕快閃開。

  麗莎聽著這話,笑容有些僵,她也跟著掏出手機瞥了眼,發覺那上頭已經到賬的五十萬,表情立刻放鬆:「好的裴先生,下次有需要,請一定找我。」她又不是第一次接這種活,有錢人的想法千奇百怪,這只是陪著玩了兩天白拿五十萬,還收了個名牌包,賺翻了。

  裴鬧春怔住,看著對方扭著腰頭笑吟吟地向他拋了個媚眼,而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這和他想像的好像不太一樣?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總覺得自己剛剛的想法,是不是有點戲太多?

  裴鬧春正打算確定下自己切入的時間點,抓在手上的手機已經亮起,配著系統自帶的鈴聲,震動個沒停,他往那上頭一看,「親爹」兩個大字格外醒目,他忙不迭地接起電話。

  電話一接通,傳來的是有些年紀的男聲:「喂,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裴鬧春茫然地看了眼四周,在記憶裡努力扒拉了半天,總算想到:「爸,我在老鄭b城開發的那個度假海灘這呢!」他咽了口口水,按照原身記憶裡那般隨意地說,「這兒的魚賊大,現釣現吃,海灘旁邊的酒店自帶泳池,晚上還有趴,風景也不錯,爸,你要不要來休養休養?」

  「休養?哼!」裴正雄皺著眉哼了一聲,氣得火燒火燎,「休養個什麽?有你這個兒子我都不指望長壽了!沒被你氣死就不錯了,還去休養!」

  「哎,爸,你別老這麽大脾氣嘛!你說人活著,不就爲了開心嗎?」

  裴正雄真覺得自己打這個電話是錯誤,還不如讓管家打,他冷著臉,聲音也跟著壓了下去:「我告訴你裴鬧春,我身體不中用了,沒准過兩天人就沒了,你要不要回來是你的事情!」他看對方這樣,是改不了了,决心等先把人騙回來再說。

  「爸,你沒事吧?醫生怎麽說的?」裴鬧春忙關心。

  「還沒死!你再不回來,死不死就不一定了。」裴正雄撂狠話。

  「爸你別老把死不死的挂嘴上,你就跟我一起享受享受……」裴鬧春的話還沒說完,電話已經被挂上,那邊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他伸手抹了抹汗,總算應付了過去。

  裴鬧春拿起手機,準備開個app訂機票,半天沒找到,他有些茫然,好一會才在記憶裡找到舊例,原身這身家,出門全靠私人飛機,航綫要提前上報,都是交由私人助理辦理,若是急的時候,助理會幫忙訂頭等艙的票,原身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打個電話罷了。

  可不能再這樣了,裴鬧春翻著電話本,等會得找個時間好好接收下記憶,否則准會出錯。

  「小李,幫我安排最快的航班,我要回家去,我爸那有事,安排好了告訴我。」助理叫做李海東,裴鬧春吩咐完便挂斷了電話,站在路邊。

  還沒一會,已經有車停在了他的面前,裴鬧春不太熟悉的分公司司機立刻下車,幫他開了車門,一言不發。

  裴鬧春裝作鎮定自若地上了車,面無表情地閉上眼,準備趁這一路接收下記憶,多說多錯。

  「裴先生,咱們到機場了。」李海東在前頭低聲喊,看著時間,握緊電話,隨時準備改簽。

  裴鬧春睜開眼,點了點頭,李海東幾乎是以飛的速度繞到了車旁幫他開了車門,後座收好的行李也已經被司機拿下,由李海東接過,他走在前頭,指引著裴鬧春往前方去。

  他面上冷靜,心裡却早已全是吐槽。

  剛剛沒出聲果然是對的,裴鬧春幾乎算得上是「三級殘廢」——當然,這形容詞有些誇張,他幾乎沒自己幹過什麽事,像是行李,也是這位李助理一手包辦。

  裴鬧春剛剛翻閱記憶,尋思著要找找有沒有能發展集團的方法,在未來,他畢竟也不是商業專業出身,對於經營公司一知半解,可他看到的東西,要他終於是黑了臉。

  原身的記憶裡,真是豐富多彩呢,除了正經事,什麽都有。

  豪車、跑車大百科,級別對比、價格羅列、是否購入,有。

  個人向美女評級方式,歷年來曾交過的各色女友或是炮、友,有。

  國內外游玩勝地點評經驗,有。

  ……

  原身還真是將「紈絝」進行到底,絕不改變呢,裴鬧春只得苦笑,他指望著原身能發現集團弊端、記住未來經濟發展,還真是高估對方了。

  ……

  頭等艙挺舒適,除了空間,幾乎可以和未來的民用飛艇相比。

  裴鬧春一下車,李海東已經安排好了車輛接送,他什麽也不用做,只需要邁開腿跟在後面,連路都不用記,就可以完成全部行程。

  還真別說,做個「二世祖」怪幸福的,裴鬧春扯了扯嘴角,原身上輩子,除了家人生病、離開,真是半點苦沒吃到。

  車又穩又快,別墅很快就到眼前了,這是裴正雄自己買地建的私人別墅,占地很廣,自帶泳池、草地等設施,主體由三棟聯排別墅共同構成,傭人和朋友住在左側那一邊,中間的位置主要用於辦公、待客、休息,右邊的那一棟則是主人休息的位置。

  「裴先生,我先去幫您把行李收拾一下。」李海東在門口低聲說,裴鬧春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房屋大門有監控,裴鬧春還沒進門,他到來的消息家中已經知道,在家裡做了多年的管家張伯早早地守在門邊,引著裴鬧春進去,他是看著裴鬧春長大的:「少爺,你回來了!」

  「嗯,張伯我回來了。」裴鬧春親切地對答,原身唯一的優點,大概就在於此,他從不看不起人——不過這看不起人的緣由也挺現實,按照裴鬧春的說法,反正我家有錢,大部分人都比不過我們,那比起我家窮一點、窮很多又有什麽區別呢?倒是挺一視同仁。

  「少爺,你可別惹老爺生氣了,他這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好,血壓很高……」張伯認真交代,雖然明知道這大概率是無用功,可萬一有用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裴鬧春立刻答應,張伯的笑容却滿是無奈。

  裴鬧春正要上樓,裴正雄的臥室位於二樓,他往上走了兩級,脚步却忽然停住,站在樓梯頂的是他的兒子,裴少陽。

  裴少陽上的是國際私立學校,一年學費要五六十萬,現在身上穿的是學校的校服,深藍色的仿西裝款式,胸口處有學校的logo,他身材很好,普通版型的校服遮擋不住他修長的腿,估計是接了消息急著回家,守到現在都沒換下衣服。

  年紀尚輕的裴少陽還未學會表情管理的方法,他抿著唇,神色帶點倔强,看不清眼神,看著這個對他來說全是陌生的父親出現。

  十幾年來沒見過幾回面的父子在樓梯的兩側站定,一個身穿校服却滿身利落,一個穿著西裝却全是隨意,相似的臉彰顯了父子的身份,可周身流露出的氣質却截然不同。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28
19、富不過三代(三)

  張伯是見著兩人長大的, 實在不願意看到父子二人沒話講的場面,他雖說是管家,其實早就算得上這家的一份子,他忙不迭地打圓場:「小少爺,少爺回來了,怎麽不打個招呼呢?」

  裴少陽看了父親很久, 這男人的臉他更多的是在照片上看到, 上回見面, 還是過年的時候, 對方來吃了頓飯,就走了:「你回來了。」他看著張伯焦急的臉,「……爸爸。」叫爸爸是件那麽難的事情嗎?對他來說是的。

  「嗯, 我回來了。」裴鬧春尷尬地舔了舔唇, 他沒能和兒子對上眼, 「爺爺好點了嗎?」

  「現在醒了,今天吃了藥,血壓降了一些,醫生說他勞累過度, 有些老年病,得好好休息。」裴少陽將他從醫生那聽到的說出,說到這,他又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脾氣,「你這回回來了還走嗎?爺爺真的很辛苦。」

  「我……」裴鬧春出於本心,是想回答不走的, 可基於原身的人設,這回答不走,估計得被抓去看病吧?他沉默著沒吭聲。

  裴少陽低垂的眼眸中,寫滿了受傷和失望:「上來看看爺爺吧,他一直在念叨你。」他背過身,進了屋,不願再看著爸爸。

  「少爺,你……」張伯拍著裴鬧春的肩膀,「你該懂事了……」他曾經也是和老太爺、老夫人一起寵著少爺的人,可這人總要學會長大,少爺人都到了中年了,怎麽就沒點變化呢?

  裴鬧春沉默著往上走,聲音低沉:「哎,我。」他嘆了口氣,上到二樓的樓梯,正對著的就是裴正雄的房間。

  「你還知道回來?」裴正雄一看到兒子進來,立刻提高了嗓音。

  「爺爺,別生氣。」裴少陽挺緊張,忙給爺爺遞水,醫生可說了,爺爺不能生氣。

  裴正雄這才反應過來屋子人還挺多,他揮揮手:「讓我和鬧春單獨說話,你們都出去。」他跟自己說過很多回,千萬不能再少陽面前說他爸爸的壞話,他早些年總控制不住自己,抱怨了好幾回,等到發現少陽和鬧春父子離心後,他後悔了!鬧春再怎麽樣讓他失望,畢竟也是他的兒子!他不想在少陽面前駡鬧春,鬧春也會沒面子。

  「爺爺。」裴少陽喊了一聲,不太想出去,他只要想到每回爸爸爺爺見面時,爺爺生氣的樣子,就害怕。

  「小少爺,我們出去吧。」張伯知道裴正雄的心事,對方同他說過幾回,他攬著裴少陽,壓低了聲音,「讓你爺爺和你爸爸好好說話。」

  裴少陽僵持了一會,終於是在爺爺的眼神中敗退,乖乖跟在張伯後面走了出去,跟著離開的,還有兩個剛剛在幫忙照顧人的傭人,張伯挺貼心,幫著關上了門。

  「坐下吧。」經過了這會,裴正雄稍微平復了點心情,他苦笑了兩聲,看著裴鬧春坐在對面,他上下打量著兒子,滿是感慨。

  他當年忙著事業,將兒子托付給了自己的爸媽——這在哪都算得上常事,他也是爸媽教導出來的,可他後來才意識到,這疼孫子是不講道理的,爸媽當初能對他嚴格要求,可對鬧春,恨不得寵上天去。

  兒子被教歪了,不是別人的錯,正是他這個當爹的問題,只是後來,怎麽扭也扭不回來了。

  裴鬧春過的日子足够開心、無憂無慮,從氣質看起來,比少陽還不穩重,保養得很好,比同齡人年輕了至少有小十歲,裴正雄曾認了命,反倒被他這兒子洗了腦,鬧春這輩子想開心,就讓他好好開心去,少陽還挺上進,也挺有天賦,與其趕鴨子上架,不如好好地等著少陽成長。

  可,時不待我……

  裴正雄長嘆一口氣,他有錢之後,年年體檢,對身體的保養也挺重視,可人終究跑不過天,年紀大了就是大了,說什麽也沒用,他身體這小半年來,境况忽然惡化,可這集團的擔子,總不能丟到孫子身上去吧?他年紀還小,身子受不住。

  曾經他深通惡絕地找人管理的想法,在此刻也有了新的認識,可就在前幾年,國內才發生過一件大事,有個知名的家族企業,新一任繼承人是個草包,精挑細選了幾個管理人員,結果就在去年,偌大一個集團,已經被人悄無聲息地搬空,曾經輝煌,和他們裴氏能爭個高低的企業,竟因爲幾個蛀蟲,轟然倒塌。

  裴正雄再次意識到,起碼在國內,找經理人,可不是個萬能辦法。

  只是,裴鬧春能行嗎?

  別說外人了,就連裴正雄心裡都怕。

  「爸,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麽呢?」裴鬧春被看得不太自在,打斷了裴正雄的思緒。

  裴正雄看一眼裴鬧春,就嘆一口氣,這老子英雄兒子狗熊,他裴正雄這輩子步步爲謀,唯獨就在這傻兒子身上栽了跟頭。

  「我有事要和你說。」他懶得給兒子好臉色,冷著臉開口。

  「爸,你說。」裴鬧春頗爲心虛地翹著二郎腿,他個人的想法裡,在長輩面前可得做得恭敬點,可問題是,原身就不是這種人。

  「真是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裴正雄氣得牙牙癢,沒忍住駡了一句。

  裴鬧春被說了立刻放下了腿,坐得端正,背板挺直。

  倒是還知道改,有點長進。裴正雄在心裡點了點頭,天知道他的下限怎麽能降低得如此之快,兒子好好坐他都能欣慰得不行。

  「我身體不舒服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嗯,張伯和少陽都有和我說,爸,你可得好好地療養身體,我這裡有幾個療養勝地,像是z城那,有個私人溫泉山莊,我和老闆是朋友,你去那邊休息一段時間,或者是h城,那有個非常出名的私人療養院,我幫你安排一下……」原身的本事全在這裡頭了,他錢多,也很會交朋友。

  「够了,你閉嘴。」裴正雄立刻揮手,果然,他的兒子還真是一如既往——老樣子,就不改。

  「哎,好。」裴鬧春立刻乖乖閉嘴。

  裴正雄聲音嚴肅:「既然你知道我身體不好,我也直接和你說了,我身體不舒服,最近公司管不了,你別出去鬧了,回來守著公司,別的不用你幹,有問題帶回來問我,你就幫著鎮場子,別惹是生非就行。」他將自己的要求放到了最低點。

  可即使如此,他依舊猜到了兒子會拒絕,對方對於裴氏集團,可像是防狼一樣,生怕去了一次,以後就被綁在那了,他開始沉思著說服的方法。

  「好啊。」裴鬧春立刻答應。

  裴正雄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在兒子身上,他的目光上下逡巡。

  「爸,怎麽了。」裴鬧春被看得忍不住也跟著低頭打量自己,難不成他身上粘了什麽髒東西。

  「你沒生病吧?」裴正雄忽然開口,若不是他手上在挂點滴,他一定去摸摸兒子的額頭,對方是肯定發燒了!不行,裴正雄心中實在擔心,他立刻拿起壓在枕頭底下的手機,撥打了電話,「沈醫生嗎?你來一趟我房間,鬧春好像生病了……」

  裴鬧春一個健步越過去,抓著爸爸的手機,和他互相僵持,認真搖頭:「爸,我真沒生病!」

  「真沒生病?」裴正雄不忘用空閒的手摸了兒子一把——好吧,其實他不會這種高超的測量體溫技術,這摸著也挺熱乎的,是發燒了還是沒有?

  「真沒有!」裴鬧春苦笑不得,裴正雄總算鬆開了手,他忙和電話那頭的家庭醫生溝通,「沈醫生,你放心,我真沒事!我挺好的!對,我爸剛以爲我不舒服,其實我很好,什麽事都沒,行,打擾您了。」

  他放下手機,萬般無奈地看了眼裴正雄:「爸,你怎麽就成天尋思著我生病呢?」

  裴正雄沉默了一會,開了口:「那你告訴我,你怎麽突然願意去公司裡?」他沒吭聲,他懷疑自己的兒子腦子有問題!

  裴鬧春情真意切:「爸,你生病了,難道我這個做兒子的不擔心嗎?你讓我做什麽我會不同意呢?只要你能好好的,我覺得什麽都好!」

  「說實話。」裴正雄心中毫無波動,甚至想笑。

  「爸,我說的是真的。」

  「你又在打什麽主意?」裴正雄狐疑地看著自家兒子,這種事情都能答應,他懷疑裴鬧春所求甚大,難不成他找了個女人要娶回家?所以在提前討好?想到這種可能,裴正雄臉色很差。

  裴鬧春看著裴正雄滿臉絕望,他看對方的神色,還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嗎?對於原身來說,改邪歸正就這麽難嗎?

  ——裴鬧春回憶著原身記憶裡做過的那些事情,立刻明白,對,就是這麽難。

  「好吧,爸,我實話實話。」

  裴正雄難得有些緊張,他隨手摸到了降壓藥,握在手中。

  裴鬧春看著地:「我這次出去,有了很多新的感悟,想要創辦屬￿自己的事業……」

  裴正雄冷笑,早些時候打電話不還說在度假村玩嗎?怎麽就事業了。

  裴鬧春滿臉心虛:「爸,那什麽,我想開一個屬￿自己的汽車博物館,做展覽,前期投入有點大,以前的倉庫不行,要租個好點的地方,又得再買一些收藏級的車……」他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搓了搓,「我不挪用公司的錢,我就是想拿點工資。」

  「……你沒錢了?」裴正雄眯著眼,覺得不太對,兒子身上的錢他有數。

  裴鬧春低頭看地:「那什麽,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對吧,我是什麽人呀。」

  「快點說。」

  「好吧,我看上了b城五環最近上拍的那塊地。」裴鬧春低頭,不敢吭聲。

  本事了,裴正雄這下明白了,最近b城土地地價沒怎麽降,哪怕小點的地塊,都是七八億往上了,更別說還有開發的費用,兒子又不是做個事業就節衣縮食的人,還真缺錢了。

  「那行。」裴正雄點頭,「你好好幹,工資給你,我還給你發獎金。」他這下心裡全無懷疑了,兒子就是這種人!哪怕是真想做事業,也是這種能拿出去和狐朋狗友炫耀,炫富又不賺錢的!

  裴鬧春聲音帶著點哀怨:「爸,你怎麽不相信我是擔心你的身體呢?不然我直接找你要錢不就得了。」

  裴正雄處理完了一樁大事,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信啊。」他的兒子別的不行,對他這個當爹的還真沒這麽壞,可問題是,兒子更討厭接過公司的擔子,他鼓勵地說了兩句,「鬧春,你長進了,爸很開心。」

  裴鬧春扯著嘴笑了兩聲,他怎麽就開心不起來呢?

  原身還真是厲害,哪怕有半點變好的勁頭,當爹的居然覺得他是生病了?親爹,這可真是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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