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2798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4
60、女兒嫁入豪門之後(一)~(三)

  在黑暗的空間裡, 一時只剩下沉默,裴鬧春靜靜地端量著眼前的中年男子靈魂,爲對方有些「特別」的打扮感到震驚。

  對方穿衣風格獨特,身上是一件花花綠綠的短袖襯衫,奢華風的,正中間還印著鬥大的名牌logo, 像是生怕別人看不見, 下半身的, 則是一件同系列花色短褲, 脚上踩著的,是一雙有暗金刺綉圖案的運動鞋,當然, 邊上同樣有個該品牌的著名標誌——單只是這幾件衣服, 已經能要人眼花繚亂了, 對方的襯衫開口處,還挂著個金色鑲邊的茶色墨鏡,脖子上還有一條粗的純金項煉,看著怪沉, 手腕、手指上,更是少不得戒指手鏈之類的東西,當然,全都是純金的。

  說好聽點,這叫做金碧輝煌、會走路的人民幣,說難聽點……這根本就是不堪入目, 只是單純地把所有昂貴且花俏的單品重叠在一起,活生生把夏天的衣裳搞出了聖誕樹的效果。

  「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裴鬧春剛開口,對方隱隱像是鬆了口氣,便自顧自地往下說了起來。

  「……我,我希望你能幫幫我的女兒。」那男人嘆了口氣。

  裴鬧春從聽著那男人說話開始到結束,張開的嘴就沒閉上過,滿腦子都是瘋狂飛舞地「這也行」。

  ……

  在早期,流行過這樣一種類型的小說,通常被概括爲「虐戀情深」,通常表現方式爲,女主傾心付出,男主不聞不問,在百般折磨,情感、身體雙重虐待之後,女主幡然醒悟,男主苦追不已,百折不撓,哪怕女主多次拒絕,也迎難而上,最後二人便會情投意合,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像是往日裡的那點兒痛苦早就烟消雲散一般的走向幸福圓滿的大結局。

  這一次,裴鬧春要進入的,便是這麽一本經典的虐文,它還有個傳□□字,叫做《因愛你而有罪》,以其催泪的內核,銷量頗高。

  故事講述的是年僅20的女主薑小蓮,人如其名,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從小山村出來的她,雖家境貧寒,可個性堅韌,憑藉努力,考入了國內知名院校,大二那年的暑假,在輔導員的介紹下,她到了國內知名的天盛財團做暑期兼職,機緣巧合之下,她被人事部安排到了總裁秘書處。天盛財團是國內數一數二的上市公司,無論是市值、每年的利潤增長率,都要人驚嘆,拍馬不及,而公司總裁盛君豪,更是多次登上《財經》、《人物》等雜志,以出色的長相和非凡的財富,得到了無數關注。

  一個是從小山村出來不久的單純少女,一個是如老狐狸般精明,三十好幾的大總裁,兩人碰撞在一起,發生了不少啼笑皆非的故事,可也是在這個時間段,薑小蓮才從同事那聽到,原來老闆盛君豪已經有個結婚十幾年的妻子。她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介入別人婚姻的痛苦讓她試圖抽身,和同學校的學長開始約會,被盛君豪撞到幾次,引發了對方的勃然大怒,他殺伐果斷,無法忍受自己動心的對象「紅杏出墻」,當然,在他的死腦筋裡,是理解不了別人其實根本沒和他確認關係,以及他自己有老婆正在出軌的。

  盛君豪還沒有動手,薑小蓮家便出事了,她的父母常年務農,在村子裡也就種田、養猪,一年到頭,攢不了多少錢,想到薑小蓮的學費,夫妻二人便趁著有空時,到鄰村的一戶人家,幫忙起新房,收個幾十一百的當做辛苦費用,在起房過程中,那圍墻許是不牢固,竟正面倒塌,將夫妻倆埋在下頭,等到村民喊人挖開,送到醫院,爲時已晚。

  姜父由於被正中砸到,傷了脊椎,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生活無法自理;薑母則生生折了兩條腿,受傷嚴重,恢復預期不好。接到家裡的電話,薑小蓮天旋地轉,差點當場昏倒,鄰村人願意負責,可砸鍋賣鐵,掏光家底也只能賠出三萬,畢竟對方家裡的存款全都用來做起房的費用,可這連一個月的醫院費用都不够,走投無路的薑小蓮,只得找上了盛君豪——這是她唯一認得的一個有錢人,她寄希望對方能看在兩人多少存在的情分,借她一筆錢,哪怕做牛做馬,她都會想辦法還錢。

  ——然後,就是言情小說中的經典橋段了,盛君豪提出了一個條件交換,他可以給錢,甚至還會把姜家爸媽接來b城,住進療養院,享受最好的治療和服務,但他要求,薑小蓮要住進他私人的別墅,被他金屋藏嬌,答應他的一切想法。薑小蓮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可面對父母重傷,自己連書都念不下去了,她選擇了低頭,成爲了她曾經不願意做、也看不起的小三,當上了盛君豪的金絲雀。

  出於和諧原因,小說裡只是一筆帶過的講了兩人在小別墅裡的生活,簡單的概括,就是盛君豪出於變態的心理,多次折磨薑小蓮,甚至還幹出什麽邊和妻子通電話,邊讓薑小蓮坐在身上的事情……他讓薑小蓮對他徹底依賴的同時,又要她長期地自我折磨,三年後,面對父親臨終前的死不瞑目和母親的質問,薑小蓮已經接近於無的負罪感重新出現,她選擇了逃離——這回主角變換,被虐的變成了盛君豪,失去小蓮的他痛不欲生,受到巨大打擊,他苦苦尋找,總算找到薑小蓮後,經歷重重挑戰,才重新到了她的身邊。

  他告訴薑小蓮,他和妻子的感情,早就名存實亡了,他的妻子就像是吸血鬼,和他在一起隻爲了錢,他幾乎一年到頭都沒回過家,若不是怕影響天盛資産,他老早就同妻子離婚了,但是爲了小蓮他什麽都肯做!

  小說中對盛君豪妻子的形容,是一個美麗的花瓶,她離開了盛君豪就沒有求生能力,牢牢地把住對方不放,因此面對丈夫想要離婚的要求,她幾乎用盡了渾身解數去掙扎,包括和薑小蓮談判、去療養院中刺激薑母導致對方差點心肌梗塞、深夜開著跑車追逐丈夫要找到金屋等等,她的瘋狂刺激到了盛君豪,對方忍無可忍,採取了霸總常用的雷霆手段,終於順利離婚,然後和薑小蓮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小說中是這樣一筆帶過原配的結局的:「薑小蓮後來輾轉從別人那聽說,那位前盛太太和她的父親,都是過慣了奢侈生活的人,他們沒多久就花完了錢,不知去到哪兒了,大概過得不好,不過這也和她沒有關係了,她只想好好地陪著她的盛先生,這才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寶物。」

  這過慣了奢侈生活、後來無踪無影的盛太太和她的父親,正是原身的女兒裴黛君和他。

  當然,在原身這,故事又是另外一個版本了——一個大概能上社會新聞頭條的,無情丈夫白蓮小三携手逼退原配的人間故事。

  原身家境一般,和妻子兩人靠著父母的餘蔭,開了家小飯館,家裡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倒是養成了他的懶惰個性,他從小就有個質樸的人生願望,便是吃喝玩樂,不知上進。雖說從父母那經手了飯館,可他總不想著改良菜色,也沒想過要推陳出新,反正就這麽得過且過,畢竟家裡門店地理位置好,只要做得不好不壞,生意總是不差,又有房有車的,哪有這麽多操心事。

  他的妻子比他要努力一些,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說天天共枕眠,也改不了丈夫的個性,只得順著原身,就這麽經營著小飯館,存點錢。

  女兒裴黛君,一出生就輩受父母的寵愛,她的性格,更像是父母的綜合體,一方面有上進的想法,也吃得了苦,另一方面却也隨遇而安,性格溫柔,她專注學業,考入了b城大學,遇到了同校的學長盛君豪,兩人情投意合,走到了一起。

  彼時天盛集團,在b城小有名氣,利潤頗豐,可還遠遠比不上後頭的興盛期,雖說裴家只是中産,算得上高攀,可也還是在接受範圍,兩家談妥後,便爲兩人辦了婚事。

  盛君豪性子裡控制欲頗强,婚後便央著妻子在家裡照顧家庭,說自己在外打拼,就想看著她在家享受、好好休息,又說他的父母、爺爺奶奶長期在家,需要人照顧,裴黛君和父母商量過這事,裴母有些遲疑,原身則立刻同意,他想法挺簡單,外頭工作又不是什麽輕鬆事,能在家享受不挺好嗎?裴黛君說不過丈夫,父親也挺贊同,她便沒再出去工作,待在了家裡。

  兩人婚後第三年,裴母就被查出了乳腺癌,一番治療後,還是不治離世,裴黛君在照顧母親時日以繼夜,沒注意身體,意外流産。

  別的不說,盛君豪在經營企業上還是很有自己的方法,天盛集團越來越興盛,在全國範圍內都有了名氣,裴黛君逐漸忙碌起來,做起了賢內助,幫助丈夫做起了夫人外交,打進各種社交圈,幫天盛找到了不少機會,包括這其中,天盛在上市前,遇到的幾個危機,她都未曾責問過丈夫一句,只是默默地陪伴他,在他熬夜處理時,添上一杯咖啡,準備一點夜宵,夫妻二人探討過要再要一個孩子,但盛君豪在集團上升期時,工作壓力實在是大,只說等過後再說,反正兩人還年輕,裴黛君自是支持,沒再提過這事。

  同時期,原身在經歷了妻子離世的打擊後,身體一度很弱,和女兒商量後,關上了小飯館,把店面出租出去,自己則是在女兒的支持下,滿世界旅游去了。

  裴黛君雖說在家中,一直未出去工作,可對這個家,可謂是辛勤付出,無論是在盛君豪挫折時去撫慰他的心情,還是逼著自己改掉略有些內向的習慣,去和他生意場上的夥伴交際,或是照顧盛家的長輩,都算是盡心盡力,無一處可被指責。

  她深愛著自己的丈夫,成爲了他背後的女人,却沒有想過,人心易變。

  盛君豪在把天盛集團做大做强後,整個人的心態已經變化,他驀然回首,却覺得妻子已經不是他愛的模樣——他喜歡的是當年在校園裡認識,那個不太愛和外人說話,總是軟軟的看著他的女學生,而不是現在做什麽都鎮定自若,和外人交流起來毫不怯場,掌管著一家事物的盛家女主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薑小蓮闖入了他的心扉——一個比曾經的裴黛君,更需要他、更怯弱、更不知世事的女孩。

  裴家父母多年恩愛,中間從未插足過其他人,在這樣家庭出身的裴黛君,對婚姻是持有信任的態度的,她從不查崗,也幾乎沒去過天盛集團,隻爲了不影響丈夫辦公,她只是聽著丈夫說忙,擔心著對方身體,却不知道對方早就春心萌動,和一個兼職的女學生,搞到了一起。

  後來的事情,便像是小說裡說的那樣,在盛君豪全身心地同薑小蓮玩虐戀情深的時候,裴黛君依舊如從前一樣專注地做著盛夫人,恰逢盛媽媽、盛爸爸年紀漸長,身體不好,她則跟前跟後,專心照顧,絲毫沒注意到丈夫回家越來越少,對待她的態度夜越發冷漠。

  這其中,盛家父母意識到自己年紀漸長,身體大不如前,還責問過裴黛君幾回,問對方怎麽到現在還沒能給盛君豪生個孩子?言辭之間,大有指責裴黛君不孕不育的意思。

  裴黛君哪敢承認,丈夫難得幾次回來,都一臉疲憊,怎麽都「不太行」——當然,裴黛君是不會聯想到,丈夫在外頭交了公糧的事情,她只是擔心丈夫人近中年,是不是遇到了中年危機,又或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不好開口。她甚至還起了主意,想去做試管嬰兒,哪怕取卵痛苦都沒什麽所謂,可她哪知道,她處處爲之著想的丈夫,只是在別的女人身上揮灑著汗水,不想同她生孩子罷了。

  ——中間,她是有聽過幾次風聲的,可盛君豪演技一流,和周邊朋友串聯得好,她探查無果後,更是信任對方,還未自己的冤枉感到了愧疚。

  一直到盛君豪主動提出離婚後,終於一切真相大白。

  她從未設想過,和她共枕眠十來年的愛人,會給她如此之重的一擊,裴黛君自是沒能馬上同意,她用盡了她能想的所有辦法,去挽救這段婚姻,同盛君豪、薑小蓮溝通,却全都無果,甚至在讓薑小蓮傷心後,盛君豪直接出了手——

  他不知在之前什麽時候,去哪找了原身的朋友,要對方哄著原身喝醉了酒,然後讓他簽下了一份數額不小的借款合同——時間訂立在從前,盛君豪早就在很早之前便開始布局,他有幾回,趁著妻子忙碌的時候,說自己來轉帳給老丈人,便用了別人的賬戶給原身轉錢,這便留下,做了證據。

  盛君豪把借款合同放在了裴黛君面前,他說他這還是看在以前的情誼上,否則還能做出更狠的。

  不離婚,父親欠債,盛君豪還說要找催債公司上門,得要父親生不如死,而且之後還有後招。

  離婚,她淨身出戶,失去了婚姻、丈夫,却能讓父親晚年幸福。

  這不是很好選嗎?裴黛君簽下了淨身出戶的條約——這不是她傻,只是彼時天盛已經做得極大,盛君豪又是有心算無心,早就把不少資産做在公司、父母名下,毫無防備的裴黛君根本沒有勝算。

  裴黛君回到了從前的家,聯繫了還在外頭沒回來的父親,告訴了對方離婚的事——她本以爲,她能自己解决的,却不想父親都這個年紀了,還要爲她操心。

  原身聽聞女兒離婚一事,一時衝動,偷偷地跑到天盛的地下車庫蹲著,把盛君豪打了一頓——說來他天天旅游、爬山游泳,身體倒是比大總裁還好,他只以爲自己是爲女兒出口氣,却不想這徹底惹怒了盛君豪,對方一個大老闆,被他壓在地下室一頓亂打,直到保安來了,才勉强脫身,要不是在自家公司,早就上了頭條,丟了大臉。

  他先是告訴原身,裴黛君淨身出戶的原因不是別人,而是爲了他這個爹,然後又僞造了傷情鑒定,告了原身一個故意傷害,不肯和解,一定要他坐牢。

  裴黛君一聽聞這事,整個人都快被壓垮,她幾次到了天盛集團,看見了被衆人簇擁——畢竟總裁只能被打一次的盛君豪却擠不進去,對方甚至在離婚後直接換了電話,她想盡一切辦法,才艱難地在最後聯繫上了盛君豪。

  盛君豪提出了條件——他要裴家人名下所有的房産、店面、存款——當然,他允許保留這麽個三五萬的生活費,除此之外沒了,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著前妻的眼神毫無感情:「然後你就帶著你爸,離我遠遠的,離開b城。」

  ——裴黛君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爲什麽丈夫能做到這個地步,她困惑極了,難道曾經的夫妻恩愛、幸福生活全是假的?

  事實上,盛君豪的想法很簡單——他是個感情充沛,又極端無情的人,愛的時候,撕心裂肺,哪怕是個中年男人,還能和薑小蓮一樣互相折磨愛得死去胡來。同時,他對裴黛君又無情到了極點,他的心裡再無對方存在,甚至還覺得,對方若是一直待在b城,還會讓薑小蓮不自在,讓她在社交場上難堪,他只想也只會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裴黛君正是不在其內。

  裴黛君從公安局中接走了原身,對方被拘留了幾天,受了不小驚嚇,一度有些如驚弓之鳥,見人都有些畏懼,他跟著女兒,把那些店面、房産辦了轉讓手續後離開了b城——他雖然心懷不滿,可却也知道,他在做點什麽,又會害了女兒。

  不知道盛君豪變態心理的他,直到此刻還在反思,他責怪自己不該輕信好友、不該一時氣憤,去打了盛君豪一頓……否則,起碼還能給女兒點資産。

  兩人輾轉到了南方的一個小縣城定居,幹活了原身的老本行,用那點錢,買了個小推車,每天就在什麽市場、小街道上擺攤,幸運的是,縣城小,城管管得也不嚴格,不至於被追著滿地走。

  只是裴黛君和原身這麽些年養尊處優,哪怕想咬著牙吃苦,身子都吃不太消——再者,雖然兩人吃過的美食不少,可這哪是隨便就能復原出來的,二人做的飯菜哪怕挺有新意,口味、速度也是一般,始終賺不了多少,只能勉强度日。

  裴黛君雖然比起父親要有能耐不少,可她足足有十幾年,學的都是怎麽做個富太太,小攤小販們最基本的快速備料她都無能爲力,單單準備材料,就能忙活得腰酸背痛,還只有一點,可若是想要出去找份工作,她脫離專業十幾年,又不熟悉基本辦公軟件的操作,要企業們敬謝不敏。原身比女兒更過,他是懶慣了的,後頭又有十年左右是在外旅游的,早就把當初學的東西忘到了腦後,不拖累女兒就不錯了,還給女兒幫助。

  他一方面愧疚,可另一方面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無能爲力,只能看著女兒被自己拖累得越來越辛苦,却也永遠都攢不到錢。

  在落後的地方,總是看得到電視,收得到網路的,更不用說,智能手機發展後,人人都是用網路進行支付的,父女倆也帶著個手機,偶爾看看新聞。

  彼時,信任的盛太太,姜小蓮已經出現在社交場合上,她和盛君豪郎才女貌,還有浪漫的愛情故事,受過不少採訪,屢屢登上熱搜,被譽爲天生一對,薑小蓮被盛君豪扶持著,在外頭做起了公益,對方還特地成立了以她名字命名的蓮花慈善基金會,爲她揚名,徹底抹殺了從前裴黛君的存在。

  看著電視上,互相牽著彼此,你儂我儂出席會議發倆夫妻,唯獨有裴黛君和原身不寒而栗,他們清楚的知道,對方那英俊面孔下隱藏著怎麽樣的一顆可怕的心。

  畏懼後,二人同時低頭,當做沒看到,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螳臂當車的道理,他們懂,在生活面前,兩父女選擇了低頭。

  小攤販的生活不算好過,期間還有不少波瀾——裴黛君好看的臉,引來了不少爛桃花,知道她離過婚,沒生過孩子,不少流裡流氣的人,趁著點單開著她的玩笑,原身雖然屢屢出頭,可上了年紀,漸漸力不從心,他知道女兒過得很痛苦。

  不知是因爲不順的生活,還是曾被拘留過受到打擊的原因,原身原本健康的身體,大不如前,在六十多歲的時候,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臨走的時候,他不痛苦,只是流著泪,看著老了許多的女兒:「以後,爸爸就不拖累你了。」然後閉上了眼。

  他的這一生,就是個沒用的男人,沒看出盛君豪的本質,也不懂得多賺點錢,給女兒做後盾,年紀大了,還害得女兒又是淨身出戶,又是不得不離開b城,哪怕都到了這個地步,却還沒辦法徹底改變自己的性子,努力起來。

  他後悔,後悔極了。

  那男人低頭打量了下衣服,自嘲地笑了:「沒想到我死之後,倒是重新穿上了這樣的衣服,看來我這輩子,果真是太愛享受,但凡我能有點能力,有點腦子,恐怕後來也不會害了黛君。」

  裴鬧春沒吭聲,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只希望,你能讓黛君過得好好的,做個能被倚靠的爸爸,而不是一直拖累她,讓她痛苦。」那男人說完話,身體一點點地消失,臨要徹底不見前,他迅速地喊出了自己打心底眼的話,「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幫我打那混帳一頓!要狠的!」

  他消失的最後一刻,揮著拳頭惡狠狠地。

  他後悔自己打了那男人,害得女兒被趕走,可他不後悔,打了盛君豪,他該打!被打死也不過!

  ……

  裴鬧春一覺醒來,自己正躺在白色的躺椅之上,頭上的是一個不小的遮陽傘,正遮擋著炎炎烈日,他往身邊一掃,看見的便是無數穿著清凉的男男女女,這應該是在國外,他看見了不少白人、黑人。

  「裴先生,您要去別的地方玩嗎?」看到他這的動靜,隔壁那張躺椅上,帶著副墨鏡,穿著清爽的男生立刻坐了起來,他是在國外留學的大學生,仗著點語言優勢,時常給國內來的大客戶們做陪游,倒不是那種顔色服務,他們負責的只是導游加翻譯,畢竟許多國人不懂外文,到國外人生地不熟的,連點菜、打車都爲難,「我們可以去做游艇、燒烤、或是回酒店吃飯……」

  「不了。」裴鬧春頓頓地看了對方一眼,這才從原身的記憶裡挖掘出來,眼前這人,是他花了不少錢請來的陪游小李,「我就翻個身,我再躺一會。」話音剛落,他才反應過來,他現在在沙灘上,絕大部分人——可以說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麽四仰八叉地平躺在躺椅上的,側躺好像有點奇怪?不過說都說了,就這麽幹吧!他默默地側了個身,躺好,接收起了記憶。

  小李坐了一會,表情有些複雜,躺椅畢竟有點硬——側躺也不知道舒不舒服?這些天來,他已經見證了這位裴先生的財力——對方挺有錢,在旅游上毫不吝嗇,肯花錢住條件好的酒店、玩有意思的項目,也時常去逛奢侈品店鋪——不過這又是一個奇怪的地方,這位裴先生呢,不像是他從前接待過的其他富豪客戶,一不買昂貴的手錶,二不買名牌珠寶,不管去到哪,都挂著他的大金鏈,大金戒指、手鏈三件套。

  進了奢侈品店鋪呢,這位裴先生,也從會找店員要什麽當季、最新款式,只是默默地轉著圈,不管它是不是打折過季,隻買logo大的,不買款式好的,就算是所謂的經典款、爆款,只要logo不大,甭管店員怎麽推銷,他都搖頭拒絕,死活不買,先頭小李還以爲對方是囊中羞澀,打腫臉衝胖子,可他有次站在對方旁邊,看到了他卡內的餘額,這才發覺自己是誤解了他。

  若是小李拿這些問題問裴鬧春,他這下就能得到解答。

  原身素來是個想法和簡單的人,他沒什麽大男子主義想法,以前在家裡,和妻子一起經營店鋪,素來不分什麽你我,只要賺了錢,誰都能花;女兒嫁給盛君豪時,兩人是感情到了,又不是攀高枝,雖說女兒沒出去工作,這一是盛君豪要求的,二女兒在家不也做了不少事嗎?夫妻財産共有,女兒也一樣爲家庭付出辛勞,爲盛君豪解决後顧之憂,怎麽就不能支配家庭財産了?况且,女兒和他都不是占便宜的人,任何一筆錢,都是盛君豪同意的甚至主動提出的。

  同時,原身自己心裡也有一本小賬本,他和女兒說過幾回——雖然他覺得家裡的錢有女兒的一半,可畢竟是盛君豪在外拼搏事業,女兒要懂得經營家庭,一旦超支,或是女婿不情願了,便立刻喊停,他該回來回來。

  也正因爲有這麽個想法,他從未花過大筆錢,真正貴的什麽手錶、車、包,他一樣不碰,所有花費也就是旅游和買點名牌衣服,多年來打來的錢,就沒花完過。

  當然,原身的想法也說不清對與錯,在後來的很多年裡,他曾經無數次後悔過——就家裡的那點存款,在國內旅游不也行嗎?爲什麽自己非覺得女兒供養點父親正常,理所當然的去旅游,最後反倒是給了盛君豪機會,還害了女兒。

  接收完記憶的裴鬧春,總算大概確認了現在的時間點——這是件困難的事情,畢竟原身當年到處在外旅游,根本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麽事情——現在,有點模糊,他不確切盛君豪和薑小蓮開始勾搭沒有,他只知道,盛君豪隱隱地已經開始「忙」了起來。

  「小李,我有點累了,要不我們回酒店吧?」裴鬧春坐起來,伸了個懶腰,他一個下午,幾乎就是在沙灘上過的了。

  小李自是同意,他跟在後頭,立刻聯繫電話安排晚餐,還詢問是否要幫忙約酒店樓上的spa服務,裴鬧春沒同意,他接下來有自己的安排,同小李一起用過飯,他便匆匆地到了房間,整理了自己的著裝——

  裴鬧春不得不說,原身的衣架真是要他閃瞎了眼,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衣服,哪怕是難得的幾件花樣簡單的,上頭也一定印了至少能占一半空間的超大logo。

  「喂,爸。」國內這時是早上,不過按照裴黛君的生物鐘,她已經起來吃過飯了,一接通電話,臉上便都是笑,「你怎麽忽然找我啦?」他們昨天才通過電話,一般都會隔個兩天再打。

  裴鬧春裝作不經意張望了一下:「君豪呢?如果我沒記錯,今天不是周末嗎?天盛這麽忙,他怎麽不在家?」

  「他出差了,到c城那去,天盛最近在那要做個分工廠,竣工儀式他得到位。」一和爸爸通電話,她忍不住說了起來,「天盛現在事情實在太多了,都壓在他身上,三不五時地還得出差,回來了還得開什麽視頻會議,好不容易休息吧,又是什麽應酬的,爸你也知道,他忙。」

  「有這麽忙嗎?」他隱隱放出了魚餌,想看看女兒的反應。

  「有。」裴黛君沒聽出爸爸的言外之意,掰著手指算,「你看啊,就說這個月到現在才第九天呢,一號他們是公司例會,輪著開,晚上九點多才到家;二號到三號有個論壇,他受邀做嘉賓,還要致辭;四號到六號整整三天,又出去巡視了,畢竟現在分公司也多,不去看看也不行;七號到八號呢總算回來了,可又得處理積壓的事物,雖然公司人多,可不少事情,還是得要他决策才行,今天九號不久又飛出去了,這又得十二號才回來,聽他說了一嘴,這月中還要去b城大學開個講座呢!」

  她憂心忡忡:「我和他說過幾回,這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再怎麽發展,也不能熬壞了身體,我現在就算想幫他照顧下身體,多燉點補湯都不行。」她能做的,只有照顧好這個家,不讓他多費心了。

  女兒的本意,大概是想和父親分享下最近的煩惱,可裴鬧春在聽見其中講座這兩個字時,心裡立刻一咯噔,在小說裡,便是以這場講座拉開序幕——這是大學的校慶,成功校友們被邀請回學校分享成功經驗,盛君豪便是其中一個,他很有經驗,上臺後談笑風生,引經用典,又是實打實的大企業家,說起實幹事務來,頭頭是道,毫無疏漏,引來同學們的喝彩,小說裡通過這一段,來展現了男主的非凡風采,幷爲後文埋下鋪墊——盛君豪和學校裡的老師說,他願意支持學校的事業,如果學校有優秀學生,可以推薦來公司任職、兼職、實習,走綠色通道,這也是爲什麽薑小蓮會被推薦到天盛集團,又進入秘書處的原因之一。

  當然,在這個時候的薑小蓮,還只是對盛君豪略有些崇拜——這崇拜沒什麽旖旎情緒,只是小女生對於成功人士的嚮往,可在刻意的催化之後,這份感情,便變了質。

  「爸,爸!」裴黛君喊著爸爸的名字,有些擔心,「你是不是不舒服?怎麽一直走神?」

  「沒事。」裴鬧春回過了神,開玩笑地說,「你剛剛一口氣列了那麽多日子,還不興我反應一下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我笨,反應不過來。」

  「你哪笨了!」裴黛君鬆了口氣,自打媽媽那事情後,她一直對周邊長輩的身體很關注。

  「那君豪不在,你最近又忙什麽呢?」他打趣,「關心完女婿,也得關心下你,省得你擔心。」

  裴黛君笑起來,有個可愛的小梨渦:「一看你就不關心我,還是老樣子,見點朋友,聊聊天。」她從不和爸媽訴苦,事實上,她在社交場上起頭是不順利的,盛家是突然崛起的,根基此前不大穩,她又沒接觸過什麽奢侈品,藝術品,先頭連找話題都找不到,她便在家下了死功夫,不知休息地研讀了好多相關的材料,連什麽畫廊、博物館都去了好幾個,雖然是死記硬背,也勉强過關,不至於丟醜,這也才漸漸地進入了圈子中。

  她和爸爸輕描淡寫地說句見朋友,可其中包含的可多了,包括在社交場合上,偶爾會探聽到一些消息、結交的關係好的朋友,試探著詢問天盛的實力,摸著底的也有,還有不少潜在的合作夥伴,躍躍欲試,她和丈夫的聊天記錄裡,時常都是丈夫在詢問,她在回答,或是丈夫央著她,去認識某個公司老闆的太太。

  「就這些呀?」裴鬧春裝作輕鬆,事實上有小說打底的他,明白女兒的深意。

  「這就很充實了。」裴黛君先笑,又擔憂地嘆了口氣,「最近我婆婆眼睛不太好,我晚點還要陪她去醫院呢!一開始是查出來白內障,後頭醫生又說,是什麽眼底有些病變,擔心以後會致盲,我托了朋友,特地找了一個專家來,今天會過來會診……」

  裴鬧春不等女兒說完就插話:「那君豪不回來呀?」

  「他忙,天盛上上下下,這麽多人都賴著他呢!」

  裴鬧春沒馬上應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女兒:「爸爸不是擔心你一個人累嗎?」他清楚地看見,聽到這話的裴黛君楞了楞,眼神有些猶豫。

  「我哪裡累了,每天輕鬆的呢,爸你就乖乖的,好好出去玩。」

  「好。」

  「不和你說了,我等等還要出去呢!」裴黛君看著時間差不多,就挂斷了電話,她得帶婆婆出門了,幾乎每天,她行程都安排得滿滿。

  看著結束的畫面,裴鬧春立刻撥打電話給了小李:「喂,小李,對……嗯,我打算這兩天就回去,對陪游費我照付,你幫忙安排一下……」

  他得要回國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4
61、女兒嫁入豪門之後(四)~(六)

  天盛集團的總部, 位於b城的新cbd,周邊商業繁榮,有不少大型知名企業在此辦公,因此也要得這周邊的商鋪跟著寸土寸金起來,雖說人流量巨大,寫字樓中的又大多是不差錢的大企業員工, 算得上是優質客戶, 可由於高昂的租金成本, 幾乎每隔個一年半載, 還是會有些店鋪抵不住壓力,選擇離開。

  這不,前段時間剛轟轟烈烈開業的那家什麽光芒咖啡, 又做活動又出新品的, 還沒個半年就倒了, 才剛貼出吉店招租沒兩天,就有新的「冤大頭」上門了——這冤大頭的說法,幷不帶任何嘲諷的含義,原因很單純, 這件店鋪,先後經歷的若幹家店鋪,幾乎沒有一家能撑過一年的,哪怕是特地翻新裝修、投了大價錢,最後也是草草了事,人去樓空, 久了,就連cbd內的員工也知道,這是一家自帶「虧錢」buff的店面。

  「黛君,你瞧見沒有。」裴鬧春站在櫃檯前,高舉著手機,興奮地拍了拍桌子,這一套是之前的光芒咖啡留下的,裡頭的卡座裝飾對方沒帶走,打包作價兩萬盡數給了他,「你爸我的新店鋪。」

  「瞧見了。」裴黛君扶著額,無奈地笑,「爸,你還真幹起來了呀?」

  「那是,你爸我是誰,說幹就幹,雷厲風行!」

  裴黛君心裡擔憂,却沒在面上表露:「行,爸,你肯定行,不過你打算賣什麽吃的?」她想起小時候爸爸做的飯菜,的確算得上美味——可那也就是普通小飯館水平,用的大鍋大火熱氣騰騰出來的,料用得又足又新鮮,哪會難吃到哪裡去呢?可真要和什麽美食館比,那可就遠了去了。

  「這個嘛……先保密。」裴鬧春故作神秘,做了個噓的手勢,「到時候等爸爸生意好了,請你來吃飯!」

  「哪用得著生意好,隨便什麽時候我都來。」

  「還有,等我這店做起來了,我就給女婿送湯水去!」他注意到女兒一瞬間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瞪了眼,「當然,爸是肯定會要你試一試的,如果你覺得我煮得不行,我就不送了!」

  他壓低了聲,像是不開心:「還不是爲了你,天天擔心君豪什麽累了瘦了。」

  「爸,我知道你爲我好。」裴黛君忙哄著越老越小起來的爸爸,「不嫌弃,哪會嫌弃呢?到時候我過去告訴你君豪喜歡喝的湯品。」

  「我都和你說過了,我在外頭可不是白混的,什麽米其林、網紅美食店,我比你吃得還多,學了不少厲害手藝呢!」裴鬧春挑眉,看了眼女兒,「你不會以爲我出去玩這麽些年,就單玩吧?」

  ……她還真是這麽以爲的,裴黛君有點不好意思:「好,到時候就去看看爸爸大展身手,成爲cbd的新星美食店。」也是,爸爸都在外頭那麽些年了,古人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她又不是和小時候一樣,天天同爸媽在一塊,哪知道爸爸忽然就肯潜心研究美食了呢?

  想到這,她心忽地就是一抽,是啊,媽媽走後,她也變了許多,更何况爸爸呢?

  「黛君,你還沒好嗎?」盛君豪換好了出門的衣服,正在系著襯衫的紐扣,都說男人三十一枝花,在他身上,著實不是誇大,他身材保持得好,沒有小肚腩,常年身居高位,事業成功,氣質也好,今天是周末,他難得在家,打算要和妻子一起陪盛媽媽到醫院一趟。

  「去吧黛君,你去忙,爸這還有事呢。」裴鬧春一聽見熟悉的聲音,也不耽擱,擺了擺手,就挂斷電話了。

  「好了,這就來。」裴黛君向來起得早,雖然她不上班,但只要丈夫在家,她一定是和他一起吃早飯的,畢竟夫妻倆聚少離多,她珍惜每一刻相聚的機會。

  「好了就走。」盛君豪看了眼時間,事實上不算晚,可他習慣了萬事按著自己的時間來,只要他準備好了,周邊所有人等,就得萬事俱備。

  「等等。」裴黛君雙手搭在盛君豪手上,她略微踮脚,小心翼翼地爲對方整著領帶的位置,「有點緊了。」在調整好後,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嗯。」盛君豪往外走,剛剛妻子靠近,他能聞到對方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一股清清淡淡、不刺鼻又清爽的橙子香氣,隱隱還夾雜著些許草木的尾調,兩人當年在一起時,他送給妻子的第一瓶香水就是這個,那時他說過,他覺得這個味道配她,她便一直用到了現在,從來沒有改過。

  可她永遠明白不了一個道理,盛君豪手插著兜,她活在了過去,可他已經走到了未來,曾經清爽的香氣,現在聞起來已經俗不可耐,甚至惹人厭煩,俯視時本應該看到的鮮嫩美麗臉孔,現在也多少失了點膠原蛋白,不再有年輕的模樣,誰又總能一成不變呢?反正他不能。

  裴黛君拿著手包,小跑地追上了丈夫,習慣地挽住了丈夫的手,她看著路,沒注意對方有些奇怪的表情:「剛剛我爸給我打電話來著……」

  「岳父怎麽了?」他漫不經心地問,他的妻子和岳父都挺好騙,給點錢,說點好話就能被哄得妥妥帖帖。

  「他啊,回國了,非得又開飯店。」裴黛君在丈夫面前,總算露出擔心的表情,「那時我媽走的時候,私下就和他說,希望他上進點,把小飯館做大,我爸一直挂念在心上呢,他說他在國外旅游這麽些年,學了不少東西,現在已經能撑起一家飯館了,我說不過他,只能同意了。」

  她倒不是怕飯館虧錢,主要是怕生意不好,爸爸受了打擊,心情糟糕;生意太好呢,年紀終歸大了點,身體也受不住;做人子女的,還不就希望家裡的長輩健健康康,都這個年紀了,哪還指望他們去追求什麽金錢、富裕的。

  盛君豪聽了倒挺無所謂,圈子裡給周邊親戚開店的可不少,唯一要他有些看不慣的,就是岳父到現在還沒點檔次,他這些年來,也沒虧待對方,就算真要上進,怎麽就不知道要找他要點資金,做個什麽茶館、古董店之流,反正也賺不了幾個錢,不如目光長遠點,賺點人脉。

  不過,道不同不相爲謀,他不早就知道了,黛君的娘家就那樣子:「你爸喜歡,你就讓他開,這年紀了,做點開心的事情也行,你要是怕他辛苦、幹不來,幫他請個厨師,我認識幾個酒樓的師傅,要不幫忙挖一下?」他隨口一提。

  「這倒是不用了,就先讓他開一開吧。」裴黛君立刻拒絕,她多少知道爸爸隻租了一個中等大小的店鋪,又沒投資裝修什麽的,真找個大師傅來,是要磕磣誰?總不得每個月店鋪流水不到一萬,給大師傅就開出去四五萬的工資吧?以她爸爸的個性,萬一到時候嫌累,有這麽個大師傅,連關門都不好意思,她不想綁著爸爸,只希望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盛君豪倒沒再說,他心裡早就料到這結果——要是別人聽到了,有點商業頭腦的,那肯定立刻同意,精心選店面、裝修,還央人介紹人脉,沒准就做出個什麽知名私房菜館了,他有時也怪矛盾,一方面慶幸妻子岳父好糊弄,不像別人的娘家死活要摻和到生意裡,非得分一杯羹;可另一方面他又格外地嫌弃對方不知道打蛇隨棍上。

  「我爸沒在舊的那店面開,那是長租給別人,還沒到期,他沒好意思和人家說,就另外租了個,位置在……」裴黛君打算和丈夫說一聲,畢竟爸爸的店,就開在對方公司附近。

  盛君豪舉手示意她不用繼續往下說:「到時候岳父開業的時候,你就以我的名義送個花籃就行。」他皺眉,不喜歡妻子老說這些家長裡短的事情——

  事實上,他一個月在家的日子,也就這麽兩隻手能數過來的日子,這還得扣掉上班睡覺吃飯洗漱,裴黛君一般也只能趁這個時候,和他說說最近家裡發生的事情,比如什麽婆婆生病檢查結果、公公慢性病控制情况……再有的,就是她認識的那些朋友,有需要搭橋的,幫忙搭一搭,事實上現在隨著天盛集團地位的興起,這也少了許多,她要做的更多是維繫,而不是發展新的關係。

  所以,她能說什麽?也就這點兒家長裡短、關心丈夫了,裴黛君哪知道,在丈夫心裡頭,就因爲這,她就成了個和他毫無共同語言的落後家庭婦女。

  「嗯,好。」裴黛君點頭,這已經到了樓下,婆婆剛整理好衣服,她便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說這些,「媽,你早上的藥吃好了嗎?爸今天要跟過去不?」

  「他出去和人打高爾夫去了,藥我吃了。」盛媽媽養尊處優,身材挺圓潤,膚色白,穿著紅色,很襯氣色好,「對了黛君,你給我帶的那眼液效果好,再幫我多要幾隻,可惜這兩天醫生說不能用,我就沒用。」

  她眼睛不好,還有個睫毛倒著長的毛病,醫生說是什麽眼周肌肉鬆弛,她也聽不懂,只知道自己是天天眼睛難受,裴黛君知道,幫她問了不少醫生,買了各式各樣的藥水,這回買來的是一位外地博士推薦的,她滴了兩天,舒服了挺多。

  「好,我再給你買,媽,你今天這身好看。」

  「是嗎?這都是去年的衣服了,我看著合身,就拿出來穿了。」盛媽媽挺美,還轉了個圈。

  「媽,咱們不是約好時間了嗎?」盛君豪看著手錶——其實他們是比約定好的時間,提前一些起床的,只是他有點不耐煩,也不知道不就是穿個衣服、買兩個藥的事情,有必要特地說嗎?

  「好,好,那我們走。」盛媽媽一向挺聽兒子的,挽著媳婦便走,還小聲念叨著,「黛君,到時候手術你們會陪著我嗎?我心裡頭害怕。」盛媽媽要做的是白內障手術,雙眼一起做,請的是s城的眼科專家,裴黛君怕她緊張,事先和醫生溝通了,儘量把在醫院的時間縮短,需要的簡單準備都在家裡做了,今天早上去做個檢查,下午晚些時候就可以直接手術。

  裴黛君剛想答應,忍不住看向丈夫,她前幾天就和盛君豪說了這事情,可對方不知上心沒上心?

  「我明天還有事。」盛君豪皺著眉,「媽你也知道,天盛那頭離不開我,我這還是特地擠出來的一天時間,你放心,我都問過朋友了,這就是個小手術,我找護工和家庭醫生陪著你。」

  「……你忙,該忙,這麽大一個公司都壓在你身上,這肯定要忙。」盛媽媽笑得勉强,一看心情就極糟,她素不會掩飾自己,丈夫和她互相尊重,可關係也就那樣,就連她要去手術,也說什麽下午再去,反正兒子兒媳去了,他站在那也是添亂,若是讓丈夫陪床,她都怕對方會比她還先睡著。

  是,家裡不缺這個錢,可以請醫生、請護工,可她需要的,從來不是這個。

  「媽,我在呢。」裴黛君靠了過去,「晚上我和你睡,我們一起入院再一起出院。」

  「好,有你就好。」盛媽媽怕兒子擔心,影響工作,打了個圓場,裝作不在意,「其實我一個人也行。」哪行呢?人生病時格外脆弱,她這還是要做眼睛手術,雖然大家都說安全,可這要是出事了呢?她對醫院還是帶著恐懼感的。

  「嗯,沒什麽好擔心的。」盛君豪點頭,要真是大手術,那他該回家回家,可白內障在現代醫學的條件下,不是個非常簡單的小手術了嗎?他就不明白,媽在擔心什麽。

  再說了,他們能有護工專業嗎?不是他說,就裴黛君哪細胳膊細腿的,沒准連他媽都扶不起來,還怎麽照顧人?比起他們這些半吊子在那瞎忙活,就該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還有就是,最簡單的成本理論,盛君豪不明白,裴黛君當年也是個大學生,怎麽就不懂這個道理,他們請個護工,找個一個月,找最頂級的,也就幾萬塊,更別說這才幾天,拿個幾千就能解决,若是他和裴黛君留著,兩個人耗費的時間成本,難道不比找個護工貴多了嗎?

  「……是沒什麽。」盛媽媽喃喃地回答,身子半倚在裴黛君的身上,沒再說話。

  三人很快到了醫院,經歷了一番簡單的檢查,盛媽媽便換了衣服,進了醫院專門的vip病房等待手術的時間開始,盛君豪說到做到,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還沒等手術開始,接了個電話,便說公司那臨時有個國外的合作方過來,他要去接洽,匆匆離開了,當然,走之前,他還沒忘給盛媽媽一個擁抱,叫她不要擔心。

  「他走了?」盛媽媽躺在床上,明明兒子才告別不久,她却像不敢相信般又問了一遍。

  「嗯,君豪忙,媽你也知道的,咱們啊,都理解他。」裴黛君幫忙掖了掖被角,溫柔地解釋,抓著盛媽媽的手,輕柔地按著,說些哄人的話,「醫生和我保證了,不痛,而且很快,咱們手術完了,看不見個一天的,最晚大後天,就能出院了,特別簡單,媽你別擔心。」

  「我沒害怕。」盛媽媽嘴硬,半晌,又開了口,「黛君,你們什麽時候肯要個孩子?」躺在病床上,想的事情可多,若是她今天要走了,最遺憾的,就是沒能看見孫子。

  裴黛君一楞,手下的動作都停住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她也要一個人生得出來孩子呀?丈夫天天忙,一個月到不了家幾天,有時還恰好碰見她不方便的日子,再加上丈夫累,沒什麽精力,前幾年還說是避孕,事業發展期,丈夫說沒時間好好地培養孩子,這兩年,就乾脆幾乎沒什麽夫妻生活了,她能怎麽辦?

  「我們,我們這還在努力呢。」她繼續動作,輕柔地按撫。

  「你們得趁著現在年輕,儘早把孩子生了,這女人啊,還是得有個孩子,生命才圓滿。」盛媽媽傳授著她堅定的人生理念,不忘催生,「你想想,在拖個幾年,你年紀上來了,到時候還是高齡産婦呢!」

  「嗯,我都知道的,媽你說的都是爲我們好。」

  「我的話可能不中聽,可你也要知道,我和他爸年紀大了,就等著抱孫呢!」

  「嗯,我會好好努力的。」裴黛君心裡嘆了口氣,生出了些許散不去的迷茫,她向來體諒身邊所有的人,也樂意於讓步,知道丈夫辛苦,就試著理解對方,可既然媽都催了,她還是得找個時間,和丈夫說上一說。

  她低頭看著自己肚子,有些悵惘,她倒不是非覺得要有孩子傳宗接代的人,可她是喜歡孩子的,也嚮往著,有一個和丈夫、她都相像的孩子,可是……

  總之,她找個時間,和君豪談一談吧?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不忙一些。

  ……

  裴家小館:盛大開業,感謝女婿和女兒的支持,特地送來花籃,我很開心!

  裴鬧春趴在櫃檯前,發著微博,這是他注册了有小半個月的微博,從回國之前,就開始發了,字裡行間,全都是炫耀女兒、炫耀女婿、炫耀女兒女婿間的甜蜜感情——

  「在女婿和女兒的支持下,在外旅游多年,吸收多國美食經驗,現在已經到了回國開店的好時機啦!分享一下旅游照片,也謝謝女婿和女兒的理解。」、「簡單裝修開始,特地發給女兒看,她很贊賞,和我說女婿想幫忙介紹大厨到館裡幹活。」、「聽女兒說,女婿最近很忙,她擔心他身體不好,我也替著擔心。」

  當然,這賬號現在還沒有什麽粉絲,只是自說自話,但裴鬧春倒是經營得挺舒暢,這有心算沒心,可不是只有盛君豪會做的。

  位於櫃檯前頭的門上,正挂著兩串假鞭炮,劈裡啪啦地響著,門口弄了個浮誇風的充氣門,放了五六個花籃——雖然落款都是盛君豪、裴黛君夫婦,可也足够氣派,但凡有人路過,就會知道這兒開了家新店。

  當然,不久之後,他還會幹點老本行,世界混多了,什麽也都會點,倒是在這時候,能派上用場。

  此時,裴鬧春櫃檯的後頭,已經被改成了半開放式的厨房,內裡分成兩邊,一邊是中式的,支著一口大鍋,正咕噥咕噥地燒著什麽,已經散發出香氣,另一邊,則有鐵板、空氣炸鍋這些偏西式的器具,目前只是這麽看,還不清楚到底是賣的什麽。

  裴黛君提過,要來支持他的生意,吃上一頓,被他毅然决然拒絕了——他堅持,要等自己生意紅火了,再好好地給女兒來這麽一手。

  他隨手打開淘寶,已發貨那,有兩個包裹正在暢游全國,那是他接下來要用的點小工具,這會還沒到呢。

  ……

  天盛集團,秘書處。

  「下班了,去吃飯吧,要不要一起?」秘書小劉已經在這工作了五年多,她長相是艶麗挂的,公司有不少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可她還真和外表不一樣,身邊沒任何桃色事故。

  姜小蓮一聽前輩說話,忙把桌上的東西收了收,她這是第一天來上班,早上幾乎就隻熟悉工作了,這是學校老師幫忙介紹的工作,雖然是暑期兼職,可工資不低,以後還有留在這工作的機會,她格外珍惜,雖然想過要和同事打好關係,可生性有些溫吞怯弱的她,實在不知道怎麽主動出擊:「好,我們一起去!」

  她話音剛落,心立刻一抽,她是自己帶了些麵包泡面的——她聽認識的學長說過,cbd裡的餐館價格都不算太低,若是真要省錢,就得叫外賣,可有的公司,對員工要求高的,是不許在工位吃飯的,她怕自己不好意思問,才特地帶了東西,却又一時衝動,答應了別人的要求,這還沒賺錢呢,就得花錢出去。

  「最近我們公司拐彎那地方,新開了一家店,聽說特別好吃,我帶你去試試。」小劉挺開心眉飛色舞的,她一向注意身材,可又是個十足吃貨,把餐都點一遍,吃不完又浪費,只得努力在公司裡找能搭夥吃飯的小夥伴。

  薑小蓮沒敢問,只聽到對方興奮的口氣,就有些憂心忡忡——該不會很貴吧?

  從天盛集團所在的這棟寫字樓出去,過一個十字路口,拐個小彎,就到了小劉說的店鋪——其實這個位置,嚴格來說,在cbd裡,算是有點偏的,不識路的人,還挺難找,這也是從前店面外賣做不起來就關門的原因,只見店面挺簡單,用的是原來咖啡館的木制招牌,只是被改成了「裴家小飯館」的名字,裡頭熙熙攘攘地坐滿了人,還有不少人在櫃檯兼厨房那排隊。

  她們倆來得巧,裡頭剛好有桌人起來,還沒等老闆雇的人來收拾,小劉便忙拿包占了座位,拉著小劉到了櫃檯排隊,兩人個頭都不矮,能瞧見裡頭老闆的操作,厨房挺寬闊,一個人綽綽有餘,雖然店鋪算不上大,可老闆一看就挺講究衛生,什麽都放得井井有條,頭上帶著個老大的厨師帽,手上還有手套。

  只見他一邊是簡單的牛肉湯鍋,現在變成了兩口,一口是純湯,一口則隱隱約約能瞧見裡頭豐富的東西,上頭挂著個鐵制半格框,挺大,裡頭放著各式各樣的牛雜、牛尾、牛腱子肉等。

  另一邊的炸鍋就沒停過,做的事情也挺簡單,就是炸猪排,只見他都不用怎麽看時間,這麽一提,金黃酥脆的猪排就被撈了起來,香氣四溢。

  小劉幾乎要流口水,忙抬頭看向了菜單,菜單被分成兩塊,一邊就像是傳統的牛肉店,選擇簡單又複雜,可以純牛肉湯、也可以加面或粉,具體要放什麽料,則由自己做主,明碼標價,豐儉由人;另一邊,則是簡單的半中不西料理,一個是芝士奶酪猪排,一個是純肉猪排,可加飯和特製的肉醬。

  店鋪裡統共就兩人,一個是點菜兼職厨師的老闆,另一個大概是哪來兼職的中年婦女,隻負責收銀和擦桌洗碗。

  「小蓮,我們一起叫吧。」小劉看著對方的眼神裡都快加入了渴求。

  「……行的。」她看了下價格,只要別點太多,還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老闆,我要一個芝士奶酪猪排加飯加肉醬;一碗牛雜粉!」

  「行!」屋裡的裴鬧春利落地答應,猪排是他事先準備好的,純手工做的,芝士奶酪都用的是好牌子的東西,至於包裹在外頭的炸衣,那是私人秘方,他利落地選好了時間,便反身到後頭,先是撈了粉,店裡用的是細的圓米粉,牛雜粉就得該用細粉,入味,方便吃,打了碗湯,放入小鍋,隨手用筷子攪拌,任憑它浮浮沉沉,這道菜,講究的是用料好、實在,和那湯底的把控,中藥材、香料早就包成小包沉在了底,大塊的牛骨幷自製的牛油,煮的時間長了,已經化在裡頭,連多的調料都不用放太多。

  他時間掌握得很好,這回功夫已經打出了個半圓形的飯,丟在了特製的方型盤子上,旁邊撲了點切好的蔬菜絲解膩,把吸過表面油的猪排痛快切開,猪排是厚的,足足有兩根手指幷攏粗,切大塊,裡頭的芝士奶酪潺潺而出,這時已經被放到了盤中,在最後灑上兩滿勺的肉塊醬,色香味已經齊活,回個身,時間剛好,在預先放好香料的碗裡,把這米粉連湯倒入,剪好帶筋牛肉塊、百葉、牛腸等,唯一隻缺的是那把葱花或是水薑絲——餐廳桌上都有,按個人習慣放。

  「行了,小姑娘,多吃點,瘦的。」裴鬧春拿起盤子,放在了櫃檯上,一左一右的兩道菜,明明八竿子打不著,却因爲同樣美味,達成了微妙的和諧,他招呼起了下一個顧客,明明沒有過多和人寒暄,可他却奇妙地要人覺得他豁達又態度好。

  「開吃吧。」小劉鄭重其事地雙手合十,象徵性地隨便說兩句,就動起了筷子,她第一口猪排放到嘴裡,立刻眯著眼,露出了幸福的表情——不知是如何處理後,咬下去不塞牙又扎實的肉,充分的肉汁和香脆的酥皮發生碰撞,却不互相影響,芝士奶酪還發著燙,能拉出好長的絲,放到嘴裡,能清晰的感覺到存在感,她夾的這塊,隻碰到一點肉醬,却也能立刻被對方咸淡適中,挑人味蕾的口味征服,「好吃!小蓮,你快吃!」吃到美食的人,連眼前這才是第一天看到的同事,都覺得慈眉善目起來。

  薑小蓮頭回看見人把食物吃成這個樣子,她向來不注重口腹之欲,隨口打了一湯勺牛雜幷湯,放到了嘴裡,牛雜處理的很乾淨,在有牛味的同時,又不出現其他奇怪的味道,藥材的比例把握得剛好,絲毫不讓人覺得苦澀,湯底醇厚,明明飄著點油,却只覺得是豐富口味,完全不膩人,她忍不住喝了第二口,眼神都放著光——

  「好吃吧?」小劉忍不住問?

  「嗯,特別好吃!」

  那還等什麽呢?兩人不多說話,一起埋頭苦吃起來,就像店鋪裡的其他顧客,唯有吃得肚飽之後,才能得閒聊上幾句,誰讓這兩個餐,一個熱乎到讓人忍不住一飲而盡,一個則稍微耽擱,就可能失去特殊風味呢?

  裴鬧春滿意地看著一屋子的動靜,點了點頭,他抽屜裡,收著的是一個價格中等的支架,用於穩定手機拍攝的,他最近又幹起了老本行,直播,只是這輩子,那搞的是美食加吃播,因爲自己開飯店,每天直播都比別人吃飯的點要開得早點,他準備好自己一人份的飯菜,然後痛快吃掉,一口不留,這幾天來,已經有了不少定時觀看直播的觀衆。

  天知道,他學會做飯有多難,還不興炫耀一番嗎?

  裴鬧春和原身,會做的飯菜挺多,可也就是基礎版的,他偷偷地找了009,本以爲是來一套黑科技傳輸,却被009給坑了,對方默不吭聲地爲他賒了賬,然後送給了他一堆vr版教學視頻——天知道,他進入那時間停滯的房間裡學了多久,厨藝這東西,博大精深,果真是難上加難。

  「掃二維碼,四十五。」那中年婦人手脚挺麻利,一瞧見兩個姑娘要付錢,就迅速報了賬,指了指櫃檯,現在可不興收紙幣。

  「好。」小劉沒打算讓姜小蓮付錢,她走了過去,這才發覺,老板正支著一本書在看——《股市風雲:如何讓你在股市風波中不受影響》,旁邊還放著好幾本,最頂上那本,講的是《股票交易:從入門到精通》,一看就是網站上搜股票後,按照銷量排行,推薦的那幾本,「老闆,你還看股票呀?」

  「嗯,學學。」裴鬧春挺隨和地回復,眼睛一刻沒從書本上移開,他就連直播時都裝作不經意地看著書本,做著鋪墊呢。

  小劉遲疑著想要勸告,股票市場風起雲涌,可不是看這麽幾本新手向教學書就行的,只是局外人不好說什麽,她遲疑著便沒再說話,和小蓮牽著手便離開了。

  ……

  「好了,今天的老裴說股票就到這裡結束了。」裴鬧春沒帶口罩,雖然唾液橫飛,也挺無所謂——畢竟他做的是自己的飯菜,要是給自己吃還得講究成這樣,估計得去什麽真空實驗室做飯了,「別鬧,我這是正經教做飯的直播,你們別給我帶歪了,天天要我說股票研究成果。」

  [老裴,你是對自己有什麽錯誤的認知嗎?你這難道不是股票分析直播?]

  [弱弱問一句,老裴說的這些股票適不適合入手呀?我感覺他說的挺靠譜。]

  [別鬧好嗎?老裴才剛看完他後頭那一堆從入門到放弃的股票新手書,你再看看他分析的方法,鶏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找一百隻股票,篩選出好點的五十隻?黑人問號,我們一般人,也就買個五六七八隻頂天了,這也太分散了,你要好奇,我給你推薦幾個知名股神。]

  裴鬧春顛完了鍋,看著彈幕,橫眉冷對:「我這是專業人士,連我女兒都誇我的,說我沒准以後能和我女婿一樣厲害!她說我分析得特別好!你們不信,等著看吧,我這些股票肯定漲,這可是我精心篩選分析的。」

  [老裴的分析方式是,根據走勢圖的走向、百度微博最近的優良新聞、再去看網上公開的財報……最過分的是,他還看人家名字好不好聽?說什麽x省重工一看就是省裡重點企業,靠譜,天知道它雖然挂了x省的名字,早就是私人企業了好嗎?捶地,新人們別胡鬧,我們只是喜歡老裴說股票嘚瑟的樣子。]

  [老裴的精神來源就是女兒和女婿了,如果你們能看到直播,請務必打醒他的夢,謝謝!]

  [也不知道老裴的女婿是哪來的八輩子福,天天被自家老丈人在直播裡吹,我看了老裴的微博,也全是說女婿牛的,爲什麽我的丈人每天都嫌弃我呢?這是個問題。]

  「行了,今天的菜色準備好了。」裴鬧春裝作被說得不開心,把剛做好的山椒炒猪肚、凉拌秋葵幷鹵面放到了碗裡,「今天就不介紹了,反正你們都聰明,也就這麽一切一炒一拌一鹵就得了。」

  他嘿嘿地笑了聲,來了出風捲殘雲,活像是個大胃王吃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飯菜全部幹掉——

  「好了,今天的直播主題是老裴說股票,其他的我就不說了,大家拜拜。」他利落地關閉了直播間,哼起了小調。

  朋友們,你們會爲今天後悔的,後悔沒有及時地跟上股神老裴的脚步。

  ……

  房間天花板上,挂著略有些浮誇的吊墜水晶燈,燈光是黃色的,灑在下面,格外暖人。

  裴黛君倚靠在床頭,手上翻著書,想起什麽不時笑兩句。

  「笑什麽呢?」盛君豪剛從洗手間出來,他加班到九點多才回來,剛洗了個澡,換上了深藍色的絲制短袖睡衣,正用浴巾擦著自己的頭髮。

  裴黛君雖然有些疏懶,可還是立刻站了起來,到厠所裡拿出了吹風機,略帶抱怨地拍了丈夫一下,從對方手裡接過了毛巾,幫忙擦著:「你看看,還滴著水呢!也不知道擦擦,到時候生病了怎麽辦。」她手法輕柔,開啓了吹風機,「我沒笑什麽,笑我爸爸呢。」

  「岳父怎麽了?」盛君豪有些不耐,在出浴室前,他剛給薑小蓮發了信息,還沒等回呢,就被裴黛君逮著了,他總不得在對方眼皮底下發吧?

  「他啊,最近開始玩股票了。」裴黛君聲音裡全是笑,爸爸可給她分享過那一套充滿了天真想法的買股票方法,不過爸爸是個講究人——鶏蛋丟了n個籃子,投的錢也不算多得過分,是用的家裡以前的存款,她看爸爸的確開心,便也挺開心,「你都不知道,我爸爸買股票的方法有多傻。」

  盛君豪心裡暗笑,他可不覺得岳父會買股票,這東西,他玩不轉的。

  可心裡忽然一動,他嘴上却變了另一個說法:「要不我贊助岳父點資金?既然他喜歡股票,多點資金也好玩?」

  「多資金幹嘛?」裴黛君一懵,「我爸這算是興趣愛好,又不是靠這賺錢,小飯館聽說最近挺紅火的呢。」

  「你不懂,我和岳父談!」盛君豪一揮手,沒當回事,在心裡默默地打起了小算盤,他心裡還有點想法沒有真的確認,模模糊糊,懵懵懂懂,可却下意識地開始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行吧,拿你沒辦法。」裴黛君已經將丈夫的頭髮吹幹,梳好——丈夫的頭髮,和她不一樣,是硬質的,以前讀書時,同學開玩笑的說,她頭髮軟,心容易軟,以後可千萬別找一個頭髮硬的,心硬對心軟,總是心軟的吃虧。下回同學會,她要同她說說,她和君豪不也挺好嗎?

  「對了君豪。」裴黛君忽然想起了什麽,猶豫極了。

  「有事就說。」盛君豪故意翻了個面躺,確認了薑小蓮回復的信息後,嘴角隱隱上揚,心情很好。

  「……媽問我說,咱們什麽時候討孩子呀?你說我們是不是得該準備準備。」夫妻多年,沒什麽好害羞的,可她要主動開口,還是用了點勇氣。

  盛君豪直接一把關掉了燈,躺平了身體:「累了,該睡了,孩子的事情,急什麽呢?你也知道,現在我工作忙,不好好備孕,對孩子也不好,過段時間,再過段時間吧。」

  ……行吧。

  裴黛君躺著,明明身處一張床,兩人却拉開了挺遠的距離……就好像心,也漸漸地,越來越遠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5
62、女兒嫁入豪門之後(七)~(九)

  位於cbd的飯館、餐廳, 自是都是跟著周邊人員的時間走,和一般開在商場或是居民區的不同,往往在十一點過,才正式準備營業——當然,若是還有外賣業務的,則會相對的要早上一些。

  裴家小館的玻璃門上, 還挂著未開業的牌子, 屋裡頭雖然開著燈, 可只能看見櫃檯那有人影。

  「黛君, 是爸。」裴鬧春一接電話,眼裡嘴上,全是笑, 「你在做什麽呢?」

  視頻那頭出現的裴黛君狀態很好, 化著淡妝, 背景能看出是在家裡:「我沒幹嘛,在家裡看點書呢?」她身邊是堆叠起的幾本書,是關於藝術品鑒賞和拍賣行業的,和她本人的興趣相去有些遠, 可也是她需要學習的內容。

  「我昨天晚上送過去的湯好不好喝?君豪喝了喜不喜歡?」裴鬧春自打回了國,每周便至少和女兒見一次面,小館開張一個多月,利潤驚人,他嘚瑟地和女兒炫耀,昨天特地帶了一大保溫壺的湯去給女兒, 煮的是簡單的老鴨湯,裡頭放著幾塊熟爛剛好的藕,格外入味。

  「好喝,爸的厨藝特別好。」她昨晚還分給了盛爸爸和盛媽媽喝,他們都一致地覺得湯比家裡用慣了的保姆煮得還好,直誇獎,喝了個精光呢,「連婆婆和公公也說,爸你煮湯的手藝是一流的。」

  「那可不是,要不怎麽做你爸呢。」他拍了拍胸膛,擠眉弄眼,「你之前還不信我厨藝進步了?」

  「信,爸你真的太牛了。」她很配合,昨天喝著爸爸的湯,她心裡也挺觸動,以往媽還在的時候,是多希望爸爸用點心,好好地提升厨藝,經營飯館呀!可惜現在爸變了,她却也看不到了。

  「對了,你還沒說君豪怎麽說呢!」裴鬧春像是忽然想起。

  「……」裴黛君一時沉默,昨晚,她特地留了兩碗,想讓丈夫嘗嘗,畢竟這也是爸的一番心意,也著實是好喝,可盛君豪一回家,便只說自己不餓、累著了,她想勸他嘗上一口,意思一下,可却惹生氣了他。

  她還記得,那時她說了統共就兩句,一句是要他嘗嘗;一句是飽了的話,喝一口試試味道;却不想這却惹人煩了。

  盛君豪發了大火,他勃然大怒:「我這麽晚下班,已經够累了,現在就想要好好休息,和你說飽了,你就聽不懂嗎?還非得讓人喝?」

  裴黛君只得喃喃道歉,心裡還挺愧疚——她想,換做是她,真的肚子飽脹,還有人非勸著得喝湯,一定也不開心吧?便忙把湯拿開,不敢再叨擾……然後,又是一晚上的同床异夢。

  當然,她幷不知道,事實上在盛君豪回家前,陪伴在他身邊的是另一個女孩,兩人出去約了會,吃了頓燭光晚餐、又到天文臺去看了星星,互相依偎著,感情往前新進了一格,在這時候,她的溫柔體貼,反倒是成爲了礙眼的魚目混珠了。

  「怎麽啦?是不是信號不好?」裴鬧春疑惑地轉著方向,往路由器靠。

  「沒,君豪說可好吃了!」裴黛君回神,笑著應,「他也誇爸爸呢!」這也只能撒個謊了。

  「那他認可了,要不我給他準備點湯水去?你最近不老和我說嗎?說他加班、工作忙、人容易累,我這和他公司也就這麽兩三百米,我準備了給他送上去,用保溫壺裝著,肯定不凉!」裴鬧春拍著胸膛保證。

  「不好吧。」裴黛君憂心自己剛剛的謊話被拆穿,再有,就是女人慣有的點第六感,讓她總覺得最近的丈夫很奇怪,要她恐慌又擔心。

  「沒事,你要多關心君豪!」裴鬧春假裝教育女兒,「你自個兒想想,是不是這個理?他忙,你就要懂得理解他、關懷他,你說說,你多久沒來辦公室看看他呢?男人也是會脆弱,需要關心的!你聽爸的,你過來,現在爸準備,然後等等我們一起送上去。就算他不喜歡,也當給爸爸打個廣告,告訴人家,總裁的老丈人開了個店在這,美味,爸就占便宜發財了。」

  他說得煞有其事,其實是帶著些歪理的,對於大部分來說,工作和生活都分得比較開——可他注意到,薑小蓮和盛君豪應該已經基本勾搭上了,他不想也不願意,再讓女兒被瞞在鼓裡,一無所知,傻乎乎地付出了。

  「……是這樣嗎?」她有些猶豫,這些時間來,丈夫疏離的態度、總是閃躲的口氣,重重叠叠地堆積在了一起。難道,真的是我在他忙的時候,沒能好好關心他嗎?

  「你是男人還是我是男人?聽爸爸的,沒錯!」

  「行吧……那我等等就過去,爸你發個定位給我。」她遲疑著點頭答應了。

  「好,就這樣!」裴鬧春立刻點頭,成了,他挂斷電話,拿著手機走到了門口,遠遠地看去,能瞧見天盛集團所在的那棟大厦,上頭尖角的造型在一衆樓房中頗爲明顯。

  在小說裡,這是個非常重要的時間點,盛君豪和薑小蓮越走越近,兩人你儂我儂、情投意合,盛君豪還假公濟私地說要提點薑小蓮,讓對方到他的辦公室協助辦公,其實就是換了個地方談情說愛——也正因爲如此,秘書處中終於有人看不過眼,許是看不慣她青雲直上,拿的工資極高;許是看不慣她做人小三,總之,她們裝作在休息時議論,不經意地說那位曾經在天盛集團還未做大時,偶爾會來探望丈夫的盛太太,提起兩人的恩愛事迹,這才要薑小蓮愕然發現,自己原來是做了別人的小三。

  小說中寫的很清楚,薑小蓮知道這一切的時間,是假期結束的前一天——而現在,她正還一無所知的,進行著一段辦公室戀情。

  裴黛君挂斷了電話,心中實在有些踟蹰,她打著電話想聯繫丈夫,連著播出好幾個,都是正在通話中,對方像是煩了的,才終於回來一條短信:「我在開會,沒空接電話,晚上說。」

  也許爸說的是真的吧?他忙成這樣,自己沒能理解……甚至還催生、聊些家裡的瑣事,讓他煩了?

  沒准,送一碗湯去,真的能好呢?萬一他不開心,再回來也行吧……

  ……

  星空直播的老裴直播,在這一個月來,已經漸漸地成爲了網站的王牌直播間,這位主播的分類是美食,可讓他聲名鵲起的,却不是煮飯或是吃播,而是……

  「哎呀,你們怎麽這樣的,我說了,今天要給我女婿送湯要準備東西的!我這是美食直播,你們別帶歪我。」

  [不!你是股神直播,請你端正你的態度,速速開講股票!]

  [老裴,你女婿有什麽好的呀?還不如我們,你好好給我們講股票,什麽流星雨、哈雷彗星都不是夢,我們給你砸!送湯給女婿喝有什麽好處咯!]

  裴鬧春正在給大家展示他燉了老一會的湯,時間緊張,他便直接做了簡單的瘦肉湯,選的是腱子肉,還放了點洋參片,湯色黃亮:「我女婿,那是一級棒!」他竪起拇指,「你們都不知道他有多好。」

  [哪裡好?冷漠,羡慕到了極點,做老裴的女婿,有個股神老丈人,能跟著發財,還能被送湯,這年頭哪能撿這種老丈人,給我來一打好嗎?]

  「我給你們看,我女婿還給我打錢呢,聽說我喜歡買股票,特別支持我!」裴鬧春掏出手機,翻著聊天記錄,衝大家炫耀,「你們看,我女婿給我打了好多錢,說我既然喜歡買股票,就多買點,心情也好。」

  手機屏幕上,是前半個月盛君豪給裴鬧春發來的信息,信息裡盛君豪挺親近:「爸,我聽黛君說你最近開始學炒股了,股票市場,還是挺需要資金的,我給你打筆錢,你好好玩,開心一點。」這之後還有兩條,是裴鬧春的截圖,問說轉帳對不對,轉錢來的那個人他不認得,盛君豪發了條語音,沒點轉文字,看不到說的是什麽。

  [散了吧……感謝高清的電腦,我看到了截圖裡兩千萬的數字,這是有錢人的翁婿,有錢人的股票,和我們不一樣的。]

  [老裴,我轉帳去,你幫我買股票,收益五五分怎麽樣?]

  裴鬧春被逗笑,湯的火候已經差不多了,他試了試鹹淡,隨口回:「鬧呢,我自己也是瞎買。」

  [……親眼見證老裴豪擲好幾千萬,現在翻倍的人沉默飄過。]

  [一個多月前笑過老裴瞎推薦股票害人的我,默默前來真香,每天做好小抄。]

  裴鬧春直播間的人,不止看的是老裴做菜,還關注了從直播間剛開到現在,老裴每天的炒股經歷,對方鄭重其事的分析,謹慎的投資——一開始,大部分人都覺得他傻,只有少數幾個沒想那麽多、也有閒錢的粉絲跟著他買了一點,可沒想,他買的股票,還真漲起來了!當然,這比例也不太誇張,他挑的股票裡,有一半看漲,其中還有幾隻漲得極慢,可却偏偏賭中了那麽幾隻飛升的股。

  他這遍地撒網,還真撒到魚了!

  這個時代,什麽最吸引人,當然是發財最吸引人,一傳十、十傳百,這直播間,便這麽紅火了起來。

  「我女兒還沒來呢,我們一起去我女婿辦公室給他送湯。」裴鬧春看著彈幕,「你說任城機械?我查查,這一隻啊……我感覺難說,走勢一般,去年的財報也不好看,反正我不買。嗯……醫藥的這兩隻我也買了,還不錯,可以推薦……」他一開始說股票,彈幕便陡然多了起來。

  [悲劇的我默默飄過,沒有老裴那麽多資金,我只能在他挑出來的鶏蛋裡再挑一挑,沒想到我運氣這麽好,買到的全是不漲的……雖說虧得不多,可還是難受,又怪不得他。]

  [看到樓上我心理就平衡了,老裴買的實在太多了!跟風跟不過來,沒跟到大漲那兩隻,鬱悶死了。]

  [老裴,再多講講,你最近新買了什麽股票呢?]

  他們已經摸到了裴家小館的微博賬號,每天認真互動,搞得這賬號畫風奇异,發布的原創微博,全是吹噓自己的女兒女婿,可下頭的評論,却全是在談股票。

  「爸,我來了。」裴黛君跟著定位,很快找到了父親的店,她徑直進去,笑著衝爸爸揮了揮手。

  聽到女兒的聲音,裴鬧春隨意告別:「不和你們說了,我女兒來了,我們要去送湯了。」他利落地挂掉電話,開始往保溫壺裡裝著湯,他剛剛還隨手整了個肉湯蒸蛋,恰好可以一起帶過去。

  「走吧,黛君。」他拿著袋子到了女兒的身邊,發覺女兒在發呆,拍了拍她。

  「嗯。」裴黛君回神,挽著爸爸往外走——都過去一個小時了,丈夫怎麽一個電話都沒回呢?

  ……

  「你別看我了。」薑小蓮紅著臉,她此刻正坐在盛君豪的正對面,按理來說,她的位置,是該在靠門邊的桌子那的,哪怕在一起辦公,也不能影響自己的老闆,可兩人關係非常,關起門來,自是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怎麽,我看你還不行?」盛君豪低聲笑著,今天的那點壞心情一掃而空。

  「……」

  「怎麽不說話?那我以後可不敢看了,怕你生氣。」他開玩笑地道,手撑著臉,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

  薑小蓮頭低低:「我也沒說你不能看呀。」

  「那我就繼續看了。」他的聲音低沉,恍若醇厚的美酒,「看你柔順又長的頭髮,快到腰了;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空氣中隱隱擴散著旖旎的氣氛。

  姜小蓮完全招架不住,趴在了桌上,不敢抬頭,聲音悶悶地往外傳:「你太壞了,不許說這些!我不許你說。」她心像是被羽毛輕輕地撩過,一股隱約的癢意,一下過去,盛君豪成熟、優秀、富有所有她嚮往的魅力,她患得患失,甚至不明白,對方怎麽會喜歡上她……她,有這麽好嗎?

  「才說給看呢,就把臉藏起來。」看著薑小蓮單純的模樣,盛君豪上揚的嘴角沒放下來過,和薑小蓮在一起的時光,他就像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校園時期,感情單純,一往直前又熱烈。

  薑小蓮隻略微抬起了一點,露出了那雙眼:「你今天早上怎麽不開心呀?」戀愛中的女人,總格外地關注自己在意的人,盛君豪剛到公司時明明還挺好,還同她一起吃了點早餐,可不知怎地,十點多的時候,好像心情就變差了。

  「沒什麽,一些公事。」他很鎮定,絲毫不心虛,隨口便回,「小事,已經處理好了。」

  還有什麽能讓他煩的呢?不就是家裡的妻子嗎?在遇到薑小蓮後,他越發覺得待在家裡就只剩下壓抑。和姜小蓮在一起時,對方總能說出一些讓他開懷大笑的話,她有一些幼稚的天真,偶爾也會因爲社回事件憤憤不平;又有著十足的學生氣,連同學間的小摩擦都能煩惱得不行……在薑小蓮這,他能得到的是快樂、成就感、幸福。

  可在裴黛君那,他只覺得壓抑,煩悶。他不想,也沒有興趣,去聽那些有的沒的,就連她爸煮了碗湯、開了個店、學玩股票,都要拿來說說,也不想想,他會好奇知道這些嗎?都結婚那麽多年了,她還是不懂他。

  哦不對,這買股票的事情,他倒是挺好奇,畢竟有的事情要提前籌謀起來了。

  有時候,想通就在一瞬間——

  今天早上,妻子一股腦給他打了四五個電話,他全給挂了,一方面是不想讓薑小蓮聽到,另一方面,他連和妻子多說說話也嫌煩,一直到他找了個理由,對方才知道消停。

  他忽然明白,自己根本就是在勉强,有必要嗎?他出門在外,誰不喊他一聲盛總,生意場上,尊敬他的人從來也不少,他沒必要,繼續退讓,忍耐。

  他抬頭,能看到薑小蓮的眼神有些疑惑,正看著半天不說話的他:「來,過來一下。」他故意正色,伸手招了招。

  薑小蓮有些猶豫,以爲是盛君豪心情不好,需要人安慰,便繞過桌子,走到了對方身前,正要安慰,却被他攬著腰一抱,直接坐下在他腿上,然後被按入他溫暖的懷抱之中。

  「……盛總,怎麽了?」

  「還叫我盛總?」

  說話間,她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她輕輕地靠著,格外覺得安心:「君豪,你怎麽了?」

  「沒事,你讓我抱會就好。」他的手,輕輕地拍著薑小蓮的背,神情却帶著深思。

  事情既然想到了,就要去做,接下來他要做的還有很多,一步一步,慢慢地來。

  獵物,已經乖乖地進了籠,得要把門鎖好。他的手緊了緊,讓薑小蓮的身體,更貼近他——首先,得先讓她留下來繼續工作,該瞞的瞞好,然後還有……就是裴黛君了,只可惜之前沒做好準備,不過沒事,他有把握,讓對方乖乖地,什麽都不拿的走。

  老狐狸笑得眯彎了眼,只看外表,還覺得溫文儒雅,却不知這底下的,是怎樣一副齷齪心腸。

  忽地,他隱隱約約聽到門口有些喧嘩,他抬起頭,還沒回過神,就聽見了有些激動的女聲:「裴總——」然後門開了,兩個他從未想過會在這出現的身影,同時出現在了門那。

  ……

  「黛君,咱們等下要怎麽上去,需要預約嗎?」裴鬧春沒讓女兒拿東西,這保溫壺還挺沉。

  「不用。」裴黛君給爸爸指著路,「刷卡就能進,保安應該也認得我,萬一不認得,我再聯繫君豪。」天盛又不是第一天在這辦公,她一直都有門禁卡,再說了,就算丈夫忙,她在公司幾個小領導那,還是能混個臉熟的——他們逢年過節,都會到家裡拜訪,互相也留了電話。

  「行。」裴鬧春點頭,他原本是做了兩套準備,大樓管理員是允許外賣上樓的——他事先都打聽好了,早幾年是不許的,這幾年樓裡員工越來越多,外賣也多了起來,放在樓下,出了不少起拿錯外賣、丟外賣的事情,後來沒辦法,物業只得同意讓外賣員送到樓上,他這一個月來,在這周邊也算是混了臉熟,拿個外賣上樓,還是行的,至於到了樓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過女兒既然有上去的方法,那就更好了。

  兩人才到大廳,還沒進門,後頭就傳來喊聲:「盛太太?」來的,是公司綜合事務處的何主任,對方挺驚喜地喊著人。

  「何主任,這麽巧。」

  「是啊,盛太,您大駕難得來一場!還偏偏被我遇到了。」何主任套著近乎。

  「嗯,我和我爸。」裴黛君做了個介紹,「要去給君豪送點湯,他最近辛苦,老加班,累著了。」

  「盛太你真是賢內助。」何主任來了場商業尬吹,「要不我直接帶你們做專梯上去吧?」他管內勤,有相關的權限,反正也就幾分鐘,還能混個臉熟也挺好,不過……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是了,最近盛總沒什麽忙的事情吧?他怎麽沒聽說?不過何主任沒放在心上,畢竟老總私下的應酬不少,這誰曉得呢?

  「嗯,那謝謝你了。」

  裴鬧春從未想過,事情居然如此順利。大概是連老天爺,也都看不慣盛君豪的無耻且無情吧?有何主任帶,自是暢通無阻,刷卡進了專梯後,一路直達頂層,出門拐個彎,便是秘書處和總裁辦公室。

  小劉一見有人進來,忙起身要招待,這才發現這一行人的奇怪之處——一位陌生,但很有氣質的女士、公司裡的何主任、還有……門口那家出了名好吃的裴家小館老闆兼大厨?這三個人,怎麽會凑在一起。

  「不用招待。」何主任揮了揮手,「這位是盛太太,這位是盛太太的父親,盛總的岳父。」他忙幫著介紹,一聽他這話,秘書處裡幾個資歷深,剛剛正埋頭做事的秘書也回過了神,她們工作年限久,沒見過也聽過裴黛君的名字。

  「沒事的,我就進去給君豪送個湯,他在裡面吧?」裴黛君挺輕鬆地說著話,她一貫如此,若是丈夫忙,她就把湯留著就走,若是不忙,可以留下來說兩句話。

  她沒注意,她這句話剛落,秘書處的衆位,面面相覷,像是一場滑稽戲劇現場,表情迥异,似乎各有心思——像此前不知道這件事的小劉,是有些驚恐的,她也就早薑小蓮一些,根本不知道盛總有妻子,可就在前幾天,她才看見,薑小蓮和盛總說說笑笑的,態度親昵得過分。像是早就知道這件事的幾個秘書,有的是不願惹是非,看到裴黛君來了,反而鬆了口氣,挺快意,打算圍觀大房打小三;有的則是向著盛君豪這邊,一下焦躁不安……

  「盛總,現在在忙……」李秘書忽然從辦公桌走了出來,擋在前路中,不肯離開,「要不……要不夫人你把湯留著吧?我們等等轉交。」

  「在忙嗎?」裴黛君有些迷茫……據她的瞭解,公司要接待什麽大的客戶,不都該出去或是在專門的接待室嗎?平日裡在總裁辦公室裡更多的是辦公和接待下屬,如果是下屬,她進去放個湯應該沒什麽大不了呀?

  「……嗯!」李秘書很快鎮定下來,侃侃而談,「盛總吩咐了,他在裡頭招待人,別進去打擾。」

  「是誰呢?」裴黛君隨口便問,半側著身,準備從父親那拿過湯給秘書,她理解丈夫的工作。

  李秘書被問得一楞,只得隨口編了個:「是興和的呂總,來談合作的。」

  她這話,說得讓裴黛君怔住了,她緩緩回過身,臉上的笑意已經不見:「興和呂總的太太,我們昨天白天才見過,他們公司,最近不和外頭合作。」興和恰好就是她幫著牽綫介紹的,她和呂太太關係很好,昨天她還說可惜今年不能和天盛合作了,他們要進行品牌升級整合,可能要兩到三個月。

  世界上最尷尬的事情,大概就是說謊被人當場揭破,李秘書一時出了汗:「那我……也不太清楚,就今天來的。」

  「你當我是傻子嗎?」裴黛君已經覺得了不對,理智、和她一貫來的性子,是不該不給丈夫這個面子的,她應該要回家,等晚上再好好私下問問。可那份不知何時燃起的怒意,讓她一下,綳斷了那根弦。

  她只是選擇了信任,而不是笨……她從不摻和丈夫公司運營,也從未和公司、他的合作夥伴有什麽齟齬,是什麽樣的客人,她這個做太太的,連知道一下來歷都不行?她想要不想多都不行。

  李秘書窘迫,忙用眼神示意著幾個同事,又看向了何主任:「總之……盛總真的有客人,等盛總客人招待好了,我們就放行。」她後悔自己沒及時發個短信提醒盛總,還編了個被一眼識破的謊話。

  面對眼前的小半堵墻——連何主任都靠了過去,幫忙擋著,裴黛君心裡又悲凉又難受,明明她還什麽都沒看見,却已經清楚地被劇透了結局——她猜到了,她應該是被背叛了。

  只是她做不出什麽,瘋狂地突破重圍的事情——多好笑,她連想要看看,丈夫到底在搞什麽,都做不到。她頭一次,如此深刻的後悔,自己選擇了待在家裡,以至於所有認識的朋友、關係都是繞著丈夫轉的,倒是讓自己獨木難支。

  裴黛君的手緊緊握著,她清晰地看到對面衆人回避著她的眼神,想要轉身離開,却覺得脚有千斤重,正當她無奈到極點的時候,一個比她要高大一些的身影擋在了她的前頭,是爸爸。

  裴鬧春一把抓著女兒的手,他這一身力氣,不是擺著好看的——秘書們個個穿著高跟鞋,何主任也是沒鍛煉的樣子,他就這麽拉著女兒,手一撥一甩,一下突破重圍——畢竟對方也不敢真對裴黛君和他下什麽狠手。

  唯有李秘書,在眼看他們握住門把手的時候,無奈地高喊:「盛總——」她只希望,盛總沒在裡頭和薑小蓮做些什麽——

  門開了,裡頭的場景一覽無遺,正對著門的位置,就是盛君豪的辦公桌,桌子後頭的老闆椅上,現在坐著兩個人,正你儂我儂地相擁,一個靠著對方的肩,另一個則驚愕地看向門口。

  一瞬間,萬籟俱靜,連稍微挪動脚步的聲音,都能清晰的看到。

  「你,你們是來做什麽的!」盛君豪沒有應付這種場景的經驗,一時驚慌失措的他,想要站起,可身上還坐著個人,一下沒能起來。

  薑小蓮回過神,一回頭看到的就是後頭門那,已經全都是人影,她尖叫一聲,忙從盛君豪身上往下走,還撞到了後頭的桌子,扶著腰,難堪極了——她是喜歡盛總,可還沒想過要公之於衆,要不別人還以爲她在搞裙帶關係呢!

  裴黛君閉上了眼又睜開,手緊緊抓著父親,才能站穩,一瞬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心像是被切成了兩半,一半是冰冷的,失望、絕望到了極點;而另一半,則是一股,濃濃燒起的憤怒和恨意。

  原來,這就是她的枕邊人,這就是她愛的人。

  「你們出去!」盛君豪有些惱羞成怒,他這樣的人,格外注重的,就一個面子問題,今天妻子來著一出,讓他在下屬面前怎麽做人?還有,對了,還有小蓮!盛君豪一時有些焦急,「先出去,有事情晚點再說!」

  他說的話,一向在家裡很有用,幷不是因爲裴黛君女德十級,而是她柔軟的心,讓她更習慣於退讓,體貼人。

  可要是在這種情况下,還能退讓、還能體貼,那大概是聖人了吧?

  裴黛君開口,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帶著啞:「這是你在公司裡,另外找的一個盛太太嗎?我這麽久不來,都不知道原來你還有這種愛好?」

  「你說什麽呢!」

  「我說什麽?」裴黛君失笑,「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盛君豪,二十一世紀了,你還要搞什麽三妻四妾嗎?」

  薑小蓮的身體發著抖,她聽得懂裴黛君字裡行間的意思,她想逃。

  「你這樣像是什麽話?在外頭多丟人,別鬧了!」盛君豪找不到什麽理由,只想趕快把這尷尬的場景結束,「還有,你們都出去,把門帶上!」他示意著,要秘書他們趕快離開。

  「是我丟人還是你丟人?」裴黛君還以爲自己會語無倫次呢,却沒想到,此時的自己格外冷靜,「我不丟人,我嫁給你,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自認算得上是一個好妻子、合格的盛太太,可你呢?」

  她譏諷地笑了:「盛總恐怕都忘了,自己還是別人的先生吧?」

  「我不想和你談,晚上再說!」盛君豪是一團亂麻,他揉著額頭,一切來得太措手不及,而裴黛君這和平常不一樣的嘲諷模樣,也要他招架不住。

  「可我就想現在和你談。」她斬釘截鐵,不容一絲反駁。

  盛君豪氣極,一下站起,雙手撑桌,差點沒掀翻桌上的文件:「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無理取鬧,一點都不知道什麽叫做體貼!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這是公司,是我辦公的場所,你來這鬧,有沒有爲我考慮。」

  太可笑了。裴黛君看著丈夫的眼神裡,恨意濃厚:「辦公的場所,盛總您不也拿來勾搭小姑娘嗎?你不嫌弃丟人,我也不嫌弃丟人。」她一滴眼泪也沒有掉,站得筆直,就像一個奔赴戰場的女戰士,縱使前頭是無數的疼痛和火焰,也要一往無前地踩著過去,「無理取鬧和不够體貼又是哪裡來的說法?別是因爲有了新歡,就看不上舊愛了吧?」

  她沒理會丈夫,往旁邊一直抱著雙臂顫抖地薑小蓮那看去,對方臉色發白,身子挺瘦,一副單純樣子,像是個學生。

  「這位……小姑娘。」

  「裴黛君,你想要幹什麽?」盛君豪一見裴黛君往薑小蓮那靠,快步走過來,將薑小蓮擋在了身後,「離她遠一點,她什麽都不知道。」

  ……原來還會有更心痛的時候啊。她笑了:「她什麽都不知道,我也什麽都不知道呀?」她靠過去,站得和盛君豪很近,能看到對方因爲發怒沉重的呼吸,和緊皺的眉頭——而這些,都是衝著她這個「不知進退」的妻子的。

  「小姑娘,我想告訴你,你剛剛靠著的這個男人,是我寫在戶口本、結婚證上的丈夫,平日裡躺在我身邊同床共枕的愛人。」

  盛君豪一時怒起,想要推裴黛君一把,却被裴鬧春緊緊地抓住了手臂,他想要掙脫,却怎麽都掙脫不開。

  「鬆手!」

  「你想打我女兒,就先把我打死再說。」裴鬧春聲音冷漠,「只可惜,你連點力氣都沒有……是了,你的力氣也都用完了,不全都用在別的女人身上了嗎?」

  這個在他心思總是愚蠢、沒有眼光的岳父,此時面目可憎了起來,他試著用其他地方打裴鬧春,却全部被制住。

  裴黛君已經被傷透了心,丈夫居然還想對她動手?她低著頭,看不出表情,努力要自己恢復平靜,繼續往下說:「我幷不好奇你們是怎麽認識、怎麽在一起的,也不想知道,你爲什麽選擇了別人的丈夫,我只想告訴你,我看不起你。」她冷漠的眼神,直直地看向薑小蓮,像是刀子一般。

  「我……我。」薑小蓮往後退了一小步,差點撞到墻上,她臉上全是眼泪,「對不起,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她哭著衝了出去,頭也不回越跑越遠,今天發生的一切,太超乎她的想像了。

  「小蓮!」盛君豪已經被裴鬧春壓制在了墻上,他依舊下意識大喊。

  更好笑了。裴黛君笑出了聲:「你連個小姑娘都騙?你要是堂堂正正,就憑著你已婚男士的身份,你情我願的去泡個心甘情願做你小三的女人,我無話可說,隻怪自己找錯了人,遇到了你這麽個沒有責任感的男人。可你却是這樣的。」她笑出了眼泪,感覺自己看到的完全是個陌生人,「你就是個人渣。」

  她到底,把這十幾年,托付給了什麽樣的人啊?

  「我說叫你走了!」盛君豪怒意蓬勃,被人壓制住的不安,薑小蓮的離開,和今天讓人圍觀到的羞愧,要他徹底做不了長久考慮,「我告訴你,我早就和你過不下去了!裴黛君,我要和你離婚,讓你一無所有的滾出去!」

  「哦。」她像是無波無瀾地點了個頭,還爲對方鼓了鼓掌,「那就離婚吧,不過,我告訴你,我不會退讓的,你想讓我一無所有的滾出去,可以,在夢裡看吧。」

  裴鬧春忽然鬆開了手,盛君豪差點踉蹌跌在地上,他回過頭,看著女兒,把手機遞到了女兒手上。

  「怎麽了,爸?」裴黛君最愧疚的、也最恨的,是盛君豪怎麽能在她爸爸面前這麽肆無忌憚,她不願意讓爸爸看到這樣的場景——看到她狼狽的被人傷害、被人欺騙。

  「你拿著就是。」裴鬧春替女兒扶正了手,轉身看向盛君豪,背對著手機,臉上的表情全是挑釁。

  盛君豪終於忍無可忍,一拳打了過來,徑直打在了裴鬧春的臉上。

  「爸!」裴黛君嚇得尖叫,差點沒撲上去,「盛君豪,你敢動我爸爸試試!」

  「沒事,你就站那就好。」裴鬧春揮揮手,沒讓女兒凑近,然後——一拳,直接打在了盛君豪的身上,兩人扭打在一起,分明裴鬧春遠占上風,却硬生生地吃了好幾下盛君豪的打。

  身處局外的裴黛君只看到父親被打了好幾下,完全沒注意到,一直在吃痛叫喚的那個人是盛君豪,事實上,打架也是有技巧的,怎麽樣才能讓人更疼,更無法忍受,他在這方面可是專業的。

  他還不忘,裝作不經意的,和盛君豪滾做一團,「一不小心」地給他來了一記男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疼痛,「一不小心」又來一記,滾來滾去的時候,誰能管得住手脚放在哪呢?

  盛君豪也同樣迷茫,他明明感覺兩人打得有來有往,可怎麽裴鬧春越打越勇,自己疼得撕心裂肺?他甚至連出拳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想捂著某個重要部位,像個蝦米一樣彎腰躺在地上,兩人姿勢有些不對,他勉力蹬了下腿,好不容易才踢到了裴鬧春,然後——

  「哎呀,好疼。」裴鬧春手放在腿上,自己使了點小力氣,滾了起來,「黛君,快報警,我可能腿被踢斷了,快!」

  盛君豪好不容易擺脫開裴鬧春,正半跪在地上呢,又被裴黛君重重踢了一脚,直接翻到在地,他憤怒地看了過去,却被裴黛君頂了回來,對方滿臉凶狠:「我告訴你,盛君豪,我爸爸要是出了什麽事情,我和你沒完沒了!」她拿著手機,已經在報警。

  警察來就來,看看是誰的問題,他非得搞到他進監獄不成!盛君豪怒氣來了,可忽然覺得不對——

  怎麽裴鬧春到現在還在地上捂著腿吆喝,他剛剛都那樣的情况了,哪有力氣,這別是搞碰瓷吧?明明是他被打得比較慘吧?

  想誣賴是吧?沒門,到時候別反吃一身騷!

  而此時,裴鬧春邊哎呀喊著,邊冒著冷汗,從女兒手裡接過了手機,裴黛君這才發現,父親正開著錄像,剛剛那場打架,雖然角度不好,可從頭到尾,全都錄了進來——

  裴鬧春熟練地操作了幾下,往他那現在已經有了兩百萬粉絲的賬號,發布了微博——

  裴家小館:[視頻]出軌女婿暴打丈人,以致丈人受傷,堂堂天盛集團總裁,婚內出軌,故意傷害!何有公理?平安b城城公安……

  他浩浩蕩蕩地圈了一群人,又躺了下來,人工小智障著實可靠,起碼想删除是沒門的,如果盛君豪這回還能陷害成功,他還能來個第二季,惡毒女婿狼子野心,無辜丈人被陷害鋃鐺入獄,這個標題,想來不錯。

  這才意識到自己爸爸在幹嘛的裴黛君忍不住打了爸爸一下,鬆了一口氣,剛剛那著急勁得以緩解。

  裴鬧春輕輕抱著女兒,小聲地在她耳邊說——事實上不小聲也行,盛君豪現在還沒疼完呢。

  「黛君,爸爸會保護你,不會讓那個混蛋欺負你的。」

  「好。」裴黛君緊緊地抓住了父親的手,深深凝視——她不會被打倒,心軟倒了極點的時候,也該要硬起來。

  盛君豪,你想錯了,我的身邊有爸爸,而我也不是你以爲的那個,乖巧、永遠不知道反抗、聽你話的老婆、

  作者有話要說:  △裴鬧春:看我登月級別碰瓷,碰瓷,我是專業的!

  盛君豪:???!!!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5
63、女兒嫁入豪門之後(十)~(十二)

  華燈初上, b城的夜生活向來豐富,一到了時間,整座城市便萬家燈火,車如流水,人來人往。而在此時的b城公安局中,則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李警官, 你這是什麽意思?」盛君豪經過一番整理, 已經又重新恢復了平日裡作爲天盛集團總裁的風度翩翩模樣, 只是此刻他面上分外激動的表情, 讓他看起來像是失去了控制情緒的能力。

  「你冷靜一點,我沒什麽意思。」李警官無奈地揉著額頭,對方是天盛集團的總裁, 在國內人脉廣、也挺有影響力, 他領頭上司才接到案件不久, 就告訴他有人吩咐著要幫忙關照一下。

  可再怎麽關照,這也是得遵守基本法的呀?他們這可是天子脚下,這年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輿論、民衆監督都在那, 他們不也得好好過日子嗎?

  這位天盛集團的老總,上來就說什麽要告他岳父進監獄,最少也得拘留——可他這身上,不是半點傷沒有嗎?連醫院的報告,也是在萬般無奈下寫道「患者自訴疼痛」,片子拍了都看不出半點傷, 怎麽就能告人了呢?再者,他岳父那還一身傷,在醫院裡頭出不來呢!人家不反告他,都得要謝天謝地了。

  盛君豪看見那警官臉上有不滿,努力壓抑著怒氣:「李警官,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他動手把我打成這樣——」說到這,他有點卡殼,也是見了鬼了,事情都過去能有小半天了,他到現在還渾身抽痛,尤其是那不可說之處,走路時互相磨蹭兩下,那酸爽難受的勁頭,真是說不清楚,可他無論怎麽說,醫生開了好幾張單子,都是沒有大礙,連點藥膏、綳帶都沒打,就勸他去買兩盒止痛藥吃吃!庸醫!真是庸醫!等他回去,一定要到私人醫院再重新檢查一回。

  「我們已經到醫院給您岳父做了筆錄。」

  「他很快就不是我岳父了。」盛君豪冷哼一聲,像是拉動了哪,一陣劇痛,要他神情都跟著變了形。

  「根據筆錄,應該是你先動手的沒錯吧?」李警官在紙張上寫著,心裡有些不屑,當時在場的統共三個人,裴家父女幷盛君豪,還有門外的那幾個天盛集團員工——他們沒有看到鬥毆現場,但還是老實交代了前因後果,他和同事已經偷偷地討論了幾回,這不明擺著是發財後找小三被抓奸在場嗎?

  「我沒有!」盛君豪自是知道這不能認,「是他——」

  「盛先生,我提醒一下,裴鬧春那方是提供了現場錄像的。」

  「等等,他錄像了?」盛君豪一拍桌子,直接站起,太過用力,反作用力及身體的傷共同作用起來,要他齜牙咧嘴,神情難看。

  「對,大部分場景都在裡面。」李警官確認過錄像,錄像人看起來沒什麽心理準備,按照口供,應該是進了屋,反應過來,看見自己女婿抱著個人,氣得不行才錄像的,開始還有些抖,不過角度挺正,應該是光明正大拍的,裴鬧春供述,他看電視劇裡頭,抓奸都得拍照才能作證,他看女兒沒反應過來就拍了。

  雖說這份錄像能不能作爲之後的證據,還要打一個問號,可起碼,整件事情是清晰的。

  「他錄像是侵犯我個人的**!」盛君豪有些緊張,他還沒就離婚案件的事情和自己的私人律師多做溝通,眼看妻子手中掌握了重要證據,就有種命門被人把住的感覺。

  「我們現在不提其他,就提這個案子。」李警官的好聲好氣幾乎要被磨平,他看著對方狡辯的模樣反覺得有點好笑,不管是有錢沒錢,一到這兒,個個狡辯。

  「我現在記不清楚了……就算我真的動手了,那也是他先挑釁,闖入我的辦公室,我要告他!」盛君豪不至於這點記憶力也沒有,他清楚的記得下午的經過,是他先心裡上火,給的裴鬧春一拳。

  「嗯,好,那關於事件的起因、經過,你具體描述一下……」

  盛君豪被反復追問了好幾個案件中的細節,他越聽越不對,只覺得李警官像是有了傾向——

  「你現在確認一下你的筆錄,對,就是簽字蓋手印。」李警官心裡有了底。

  「李警官,現在是要怎麽處理?他應該要被拘留吧?我等等就聯繫我的律師過來。」盛君豪皺眉,臉上均是不滿。

  「盛總,現在就我個人而言,是建議你們調解的——」

  「調解什麽?是我被打,我不調解!」盛君豪斬釘截鐵,不容反駁。

  李警官收著手頭的文件,嘴上帶著笑,隱隱有些嘲諷味道:「盛總,現在的問題不是你接不接受調解,是對方接受不接受調整,裴鬧春在醫院鑒定,是有骨裂的狀况,正在接受治療,之後會進行司法鑒定,具體的傷情報告我們還沒收到,他身上還有多處淤青紅紫,如果是輕微傷那還好說,如果是輕傷,恐怕你攤上的,就不只是民事賠償了。」

  要不是兩人情節不算嚴重,裴鬧春目前症狀更傾向於輕微傷,他都得當場處以治安拘留了,

  「對了,如果調解不成,可能你還有治安拘留呢。」

  「這根本就是碰瓷!」盛君豪匪夷所思,要不是這是在公安局,他非要當場掀桌了,「我根本沒有打他幾下!我還手的就幾下,這能搞個骨裂?我懷疑他誣告!僞造證據。」

  ……李警官一時沉默,眼前這人,臉上、露出的手上,一塊淤青、紅腫都沒,他還說人碰瓷?到底是誰碰瓷?他清了清嗓子:「那你可以在後續提告,不過目前你要解决的,還是鬥毆的問題,你可以和你請的律師好好商量一下,過後我會通知你配合調查或者是進行調解的。」他頭也不回地直接離開,懶得再理。

  他見過碰瓷的可不少,可連自家岳父都要誣陷碰瓷的,真是頭一個!人岳父都快六十的人了,還能打痛他?這還是他先動的手呢!年紀大了,萬一後續治療跟不上,這事誰能解决?到現在了,還不關心下別人身體,只想著要人進監獄?蛇蝎男人,就是如此。

  盛君豪冷著臉出門,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活生生散了架一般,打通了律師的電話就開始傾訴,他先頭說得异常冷靜,若不是腿疼差點翹起二郎腿,然後情緒越來越差,一隻手狠狠地砸在方向盤上,響起了一聲長、高聲又尖利的喇叭聲音——

  「也就是你的意思是我必須和他調解是嗎?還得和他溝通傷情問題,如果嚴重的話,恐怕不止這樣?」他火冒三丈,「我就這麽輕輕地碰了他兩下,他全裝的……沒用是嗎?行,我再想想,你順便幫我看一下,我的離婚案要怎麽走才能讓裴黛君分到最少錢,行,就這樣。」

  盛君豪恨恨地挂掉電話,緊緊地握住手機,就差沒把手機砸下去,而這時,他的模樣,忽然被前頭的黃色牌子吸引,上頭寫著幾個黑色的粗體大字,違法鳴笛監管,而這之下,則是一個led屏幕,上頭熒光色的字體,清晰地寫著被馬賽克的車牌號,其中剛刷新出來的那個,正是盛君豪眼下乘著的這輛車。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預想的計劃全被打亂,原有的節奏現在一塌糊塗,他恨得牙牙癢,却無處宣泄,對了,還有薑小蓮,直到這時候,才忽然想起對方的他,連忙拿起手機,先是發送信息,又是撥打電話,出現在屏幕的是一個無情的紅底白色感嘆號幷一句已被删除好友的提示,還有連綿不斷的忙音——

  他心裡想說的話千萬次翻滾,最後隻化作一句,長又帶著怒意地駡聲。

  他就不信了,這倒黴還能沒有盡頭?冷靜,沒什麽是他解决不了的!

  遠遠地,黑色的汽車被發動,越行越遠。

  剛剛還被盛君豪挂念的薑小蓮,此時正坐在公安局附近的一間咖啡廳中,她對面的,則是她的同事小劉,薑小蓮中午是直接跑走,坐著車回了學校,哭得眼睛發腫,還沒午睡,就接到了小劉聲音複雜的電話——小劉說,她跑了後,盛總把裴老闆給打了,傷情挺嚴重,聽說還喊來了120,現在要她們去公安局做筆錄。

  薑小蓮從未想像過自己會和公安局扯上關係,她到了裡頭,作爲證人,做著筆錄,對方詢問著當時的種種場景,她越說越覺得難堪,她試著想解釋,自己根本不知道盛先生是有太太的人,可那位做筆錄的警察先生只是說不要談和案情無關的東西,她總覺得,看著她的所有目光,都帶著瞧不起和鄙夷,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在路上走,有無數人指指點點地說著——你看,她是個小三。

  「所以……你現在是怎麽想的。」飯已經大概吃完,兩人對坐著發著待,小劉算是薑小蓮在公司裡不多的,關係還算不錯的同事,早先兩人總是一起吃飯,不過最近薑小蓮的午飯都是和盛君豪一起吃的。

  「我不知道……」薑小蓮吸了吸鼻子,桌上有不少揉皺的紙巾,「我已經把他删了,我真的不知道他有老婆,我沒想做小三的。」她難堪極了,感覺和誰說都不會有人相信她,有一回盛君豪送她回學校,她下車被同學瞧見,不少人說了些風言風語,那時她能毫不畏懼,可現在,却像是噩夢成真。

  「那你應該不來工作了吧?」小劉嘆著氣,「你有沒有人事部主任的電話?我等等把他電話給你,你只是暑期來,按照規章直接走也會結工資的。」

  「嗯。」她又開始掉眼泪,抽了張紙擦著臉,怯怯地問,「那裴老闆沒事吧?」她和小劉時常去裴家小館吃飯,裴老闆是個挺開朗的人,看她們眼熟了,每次都會多給她們打一點,時常開點玩笑,勸她們多吃,今天進門的是裴老闆,對她的打擊,簡直是雙倍的。

  「我聽警察說,可能挺嚴重,好像是住院去了。」小劉覺得不對勁,壓著薑小蓮的手,「你可別在這時候鬧,去看人家,到時候又出什麽事!」薑小蓮性子挺……特別,單純的同時,又有點死腦筋,半點不懂人情世故,就現在這個情况,她做爲一個第三者,跑去看因爲她被打傷的原配爸爸算是什麽回事?不是戳人心嗎?

  「我很抱歉……」她的手緊緊抓著前頭的杯子,「我沒想過要這樣的。」

  「我知道你沒想過,但是這件事就這麽到此爲止了好嗎?」小劉萬般無奈,「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回去念書,如果你真的對盛總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我沒有!」像是被碰了什麽痛脚,薑小蓮緊張得哆嗦了一下,「真沒有了!他有老婆的,我怎麽會,我會離他遠遠的。」

  「行,那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小劉安撫著,「不管如何,你別摻和了,我聽前輩說,盛太太是個很好的人,她如果知道你是被騙,肯定不會主動來找你的,你就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一切會過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說的這番話是對是錯,一方面她同樣對小三深通惡絕;可另一方面又確實知道薑小蓮對一切不知情,她能做的,就是勸薑小蓮離開,不要再繼續被小三了,不管人家夫妻結果如何,她不能也不應當摻和。

  「好。」薑小蓮勉强堆起一個笑容,「我先回去了,謝謝你。」她沒讓小劉付錢,結帳後,抱著手,緩緩離開了,和平時一樣纖細的身體,平添了幾分瘦弱、蕭瑟。

  ——這都是在鬧什麽呀?小劉嘆著氣,她甚至——都覺得不想在天盛待下去了。

  ……

  b城第一人民醫院的七樓都是骨科病房,走廊中後段,盡是稍微好點的病房,有二三人間的、還有價格更貴些的一人間,而此時,裴鬧春住的,正是在末尾的單人病房。

  他躺在病床上,腿上打著夾板,綳直了放著,被子隻蓋了半件。

  「你說說你,這算是什麽事。」裴黛君拿著個板凳坐在床邊,手裡是刀子,正在給蘋果去皮,只是她沒能熟練掌握這門手藝,皮連不上,一塊掉一塊的。

  「我沒事,我身體好的呢。」裴鬧春信誓旦旦,拍著胸膛。

  裴黛君忙瞪他,若不是手上拿刀,已經上手了:「你幹嘛呢?不要亂動,人家醫生說靜養!」下午她看爸爸嬉皮笑臉的,還以爲他只是詐盛君豪呢!結果一到醫院,檢查一下來,聽醫生說什麽骨裂,她這顆心就被懸了起來,雖說根據片子結果不算太嚴重,不用做手術,可醫生也說了,爸年紀上來了,恢復可能不比年輕人,要是恢復不好,那可能就得落下病。

  聽到這診斷的瞬間,她恨得握緊了拳,只恨自己下午沒多打他兩下!如果只說傷害她,她還多少對十來年間的感情有所依賴,可傷害爸爸,她忍無可忍。他怎麽能這樣呢?連對爸爸也能下這種狠手。

  「你相信爸,真沒事。」裴鬧春自己對這身體門清,也沒下狠手,他沒打算真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到時候對方進監獄,扯皮那才叫沒完沒了,他做這些,一是要回報盛君豪上輩子對原身做的事情;二也是讓女兒手上拿著點條件,好談離婚。

  「哪能沒事呢。」住院來得突然,裴黛君還沒來得及準備些什麽,連蘋果也只能大概切一下。

  「對了。」裴鬧春回憶起什麽,折了個身體,想開床頭櫃,這可把裴黛君急壞了。

  「你幹什麽呢!」病床頭有個可移動的櫃子,上面是抽屜,下頭則是兩格的寬闊櫃子,裴黛君快步過去,幫著開了櫃子,這才看到裡頭除了被換下的衣服,還有一個熟悉的保溫壺,是了,剛剛爸爸好像一直拿著這保溫壺沒撒手,「我還以爲保溫壺掉天盛了。」她剛剛著實有些恍惚,都沒發現這事。

  「我煮的湯,才不給他喝。」裴鬧春重重哼了聲,拍了拍女兒,「咱們自己喝,就是不知道凉了沒有。」

  「爸,你好幼稚。」她忍不住嗔到,又乖乖地打開了保溫壺,一轉開,是熱氣撲鼻,她忙前忙後,把病床靠頭的位置轉告一些,又撑起兩邊的支架,放上了桌板,這才完成了準備工作。

  「哪有幼稚,就是丟掉都不給他喝。」裴鬧春看著女兒忙碌,眼神裡全是溫柔,乖乖地享受著貼心的星級服務,裴黛君還不忘給他背後墊了個枕頭,生怕硬床板睡久了疼,直到這下,才總算能坐下好好地吃喝。

  保溫壺的效果很好,直到現在,依舊像是剛出鍋一般,隻那肉湯蒸蛋的表面,也許是因爲「顛簸」有些破碎。

  「黛君,你看你這段時間,瘦的。」裴鬧春心疼得很,恨不得全一股腦塞給女兒喝,「眼睛下頭的黑眼圈都老大了,一看就是沒睡够,要不要趁在醫院去找醫生看看?」

  「用不著,我好好休息就成。」她口氣故作輕鬆,打著湯的湯勺却半天沒送到嘴裡,她這麽些年來,辛苦付出,無怨無悔的那個人,背叛了她,最後反倒是讓爸爸又受傷、又擔心,她算是什麽女兒呢?人都說,老了要享子孫福,她却讓爸爸上了年紀,還要爲她操心。

  「爸,對不起。」她忽然開口,喝了一口湯——她幾乎能想像,接完她電話的爸爸,是多麽認真地在厨房準備,想要替她常挂在嘴邊的丈夫補補身體,可這碗湯送過去,真的會被好好珍惜嗎?就連她捧著碗跟前跟後的時候,對方也不肯給點面子的喝上一口。

  「哪有什麽對不起的呢?」裴鬧春看著女兒,她頭低著,始終沒抬起。

  「……」有什麽對不起的呢?太多了,爸,我不想讓你知道,你一直贊不絕口的女婿是個混蛋,我不想你因爲我受傷,我不想你因爲我難過……裴黛君差點沒拿穩湯勺,「總之,就是很對不起。」

  「爸爸永遠都不需要你爲這個和我道歉,爸爸反而覺得慶幸,我能陪在你的身邊,保護你。」

  「可你受傷了。」

  「我還是那麽强壯,你相信爸爸,我和你保證,不出一個月,我就能下地跑步,你要是擔心,我現在下地給你看看。」裴鬧春順勢打算縮脚。

  「不行!」裴黛君抬起頭,眼眶裡全是眼泪,「你就不能好好地坐著嗎?等等萬一又裂開了呢?」

  裴鬧春順勢拍了拍裴黛君的肩頭——她已經三十來歲,成熟又優雅,在外人面前,像是不會被打倒的貴夫人,在盛家,什麽事情到她手上都會被擺平,她强大又無所不能——可她也是會受傷的。

  「爸爸很慶幸,那時候能在你身邊,只要有我在,他想要碰你一根手指頭都不行。」裴鬧春像是在開玩笑,又說得格外真摯,「因爲你可是爸爸的寶貝女兒。」

  裴黛君忽然手捂著臉,控制不住地哭了,她遮住了半張臉,能看見順著手,有眼泪潺潺順著臉蛋不斷滑落:「可我不想你在,我自己能行的,我不想要這樣的……」我想要你覺得,你的女兒每天都過得很好,你可以快快樂樂地出去玩,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不用再爲我擔心,小時候,你要擔心我長大的進程、關心我的學習、注意我的身體;長大了你得操心我的婚事、思索我的未來……可我都結婚了,成熟了,有了自己的家,明明該强大了,怎麽還要你來操心呢?

  「但是,關心你的時候,我也很幸福,別看我年紀現在有一點了,可我還沒老呢,不管遇到什麽困難,我都能拍拍胸膛,站在我的女兒面前說,你別怕,爸爸來。」裴鬧春炫耀地說,眼邊也有些晶瑩,「你才多大呢?就算你七老八十了,不也是我的女兒嗎?誰規定了幾歲要長大?幾歲不能找爸爸?在我這,就算你再過二十年,只要需要,喊一聲,爸爸就會出現。」

  「你不該摻和的,我能解决!我自己可以的。」她語無倫次,「你看,我那麽厲害,這麽些年來,哪有什麽事情難得倒我?」學著做人際、學著豐富自己、學著經營婚姻家庭、學著做個好妻子、好兒媳……她不是都做得很好嗎?不管遇到什麽困難,她都能行的,只要努力,只要咬著牙,沒有什麽過不去的。

  「可爸爸捨不得。」裴鬧春鄭重其事地道,「在外頭,你需要長大、需要堅强,可在爸爸這,你永遠是那個隨時可以撒嬌的孩子,你已經够努力、也做得够多了,爸爸也想要爲你做點什麽。」

  她的姿勢已經轉爲雙手擋著臉,她知道自己一定哭得很難看,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這樣的哭過了:「……其實我,真的好難受。」當說出這句話時,所有的痛苦像是突然被安上了翅膀,飛了出來,「爸,我真的好恨他。」

  看著女兒能這樣酣暢淋漓的哭,裴鬧春反倒鬆了口氣——在上輩子原身的記憶裡,他更像是女兒的拖油瓶,逼著女兒要成熟的面對一切,妥協、接受痛苦,這也是原身最大的遺憾之一,他這個當爸的,關鍵時刻,總掉鏈子,從來也沒法作爲倚靠。

  「他就是個王八蛋!」裴鬧春跟著駡,坐直身體,輕輕地順著女兒的頭髮,「你沒有錯,全是他這個人混帳,不是人!」

  「我一直以爲,是我做的不好,可是是他早就放弃了。」她深吸著氣,手指緊緊抵著額頭,「我的努力,他肯定覺得很可笑吧?」想到自己一直在努力理解、體貼,她就覺得好笑,對方都已經換了鎖,她就算用盡各種努力,錯的鑰匙,也永遠開不了門。

  「不是的,你做的够好了。」

  「爸,我想不出……我想不出我做錯了什麽,爲什麽我要遇到這些?」她語無倫次起來,「他說他想要我回家,我雖然猶豫,可還是答應。他說公司根基不深,他需要人脉,我絞盡腦汁,替他想辦法,我根本不懂什麽藝術品、奢侈品,我也沒有什麽天分,我真的很辛苦的,爸爸。」她頭一次,向爸爸說著她的爲難和痛苦。

  「我知道,你辛苦了,你一直都特別辛苦。」他看著女兒的眼神裡全是心疼。

  「我告訴自己,既然組成了一個家庭,就是互相遷就和體貼理解,就像你和媽媽,你不想把餐館做大,要隨遇而安,媽媽也會尊重你的想法一樣。我一直在體貼,幷不是因爲我覺得這個家老公最大,而是我愛他、尊重他,珍惜我們的感情。」

  「爸爸知道的。」裴鬧春聽得難受,只是這世界上,不是每一分愛都能得到回應,女兒的溫柔體貼隻換來了理所應當。

  「其實我早就意識到了。」她像是哭累了,放下了手,面無表情,眼泪靜靜往下掉,「他和我相處的方式,同你們相處的方式完全不一樣。可我一直在騙自己,騙到最後,我都信了。」

  曾經彼此的愛,剛在一起時對未來的幻想,新婚時的互相體貼和熱情……一切都一點點的退却,她迷茫過的,同齡人中有還你儂我儂的,也有將感情化爲平淡的——她說服了自己,也許,有的家庭,就是這樣,漸漸地激情過後,化作親情,可她以爲,最起碼兩人之間,對此是有默契的,其實在兩三年之前,兩人還時常聊聊天,只是對方常常說累,就像溫水煮青蛙,到最後,兩人幾乎都不說話了,她竟然還以爲,一切如常,只不過是天盛太忙了。

  現在再忙,能忙得過新婚,丈夫剛接手集團,努力發展的時候嗎?只不過,他已經不願意爲應付他費神了。

  「我是不是很傻,爸爸?」她扯了個難看的笑,臉上都是泪痕,「像我這麽好騙的,應該很難找吧?」所以被騙了那麽久,自己還不知道。

  「是他騙你的,怎麽會是你的錯呢?你只不過是相信他罷了!」他越聽越難受,原身的記憶裡,女兒更像是很快接受了一切,雖然生活困難,可還時常安慰著他,可在直面裴黛君的傾訴時,像是能聽到她發自內心痛苦的喊聲。

  「最過分的是,我居然會爲了他難受。」她挺直身體,閉上眼,眼泪簌簌落下,「是不是很沒用,我才放了狠話,應該要痛痛快快地說,我不在意了。可是我好難受啊爸爸。」

  她多想自己是快意恩仇的人,乾淨利落地斬斷情絲,痛痛快快地和對方來一場,可她騙不了自己,她太難過了,難過到想挖掉自己的心。

  「不怪你。」裴鬧春小心地把桌板往前推了點,抱住了女兒,讓她能靠在自己的肩上,「好好地哭一場,睡醒會好的。」他說不出太多安慰的話,只能給一個肩膀,這是一個坎,需要自己過。

  裴黛君倚在父親的肩頭,靜靜地掉著眼泪。

  她的丈夫——應該很快會變成前夫的人,她從未想過,對方居然是個會打自己爸爸、騙人家小姑娘、毫無風度、破口大駡的男人,這就是她愛過的人嗎?是她曾經看走了眼,還是人心易變,能把人整個地變一個模樣。

  裴鬧春絞盡腦汁,靈機一動:「要不爸爸給你講個笑話吧!」

  「嗯。」她趴在爸爸的身上,偷偷地掉著眼泪。

  「很久很久以前……」憋出了一個老套的開頭,他忽然卡殼,吞吞吐吐地,「森林裡有一群螢火蟲,它們每天飛來飛去,是夜空最歡迎的朋友……然後,對!然後有一天,有一隻螢火蟲忽然不會亮了,其它的小螢火蟲就好好奇,問它是怎麽回事?」

  這個笑話她聽過的,裴黛君沙啞的拆爸爸場:「因爲小螢火蟲忘記交電費了對不對?」

  「……」忽然卡殼,裴鬧春强行換了個結局,「不對!因爲它爲了保護環境,換了個太陽能充電的燈泡,它們只在晚上出來,當然不會亮了!」他自己也意識到一點也不好笑,尷尬地笑了兩聲,「是不是不太好笑,爸爸再講一個。」

  裴黛君抽了抽鼻子:「還挺好笑的,你再講一個。」

  「……嗯,有了,在……反正不管什麽時候,有一隻老鼠,它愛上了老虎……」他開始瘋狂地在腦中喊起了009,書到用時方恨少,他後悔自己沒能多看兩個笑話。

  裴黛君靜靜聽著爸爸說話,不時笑出聲,可眼泪却越掉越凶。

  她能看到爸爸這麽笨拙的、努力地哄著她,哪怕是爲了爸爸,她也不該再爲他難過了,最後再哭一會就好。

  ……

  盛君豪姿勢尷尬地往家裡的方向走,也就是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厭煩自己把車庫設置得離房屋有些遠,難以言喻地疼痛要他額頭不時冒著冷汗,他還得努力把身板挺正,就害怕自己會被家裡的保安、傭人看到,若是被看到,這臉可才是真的丟大了!

  好不容易走到家,一進大門,屋裡的燈是亮著的,電視正開著,坐在那看電視的是盛媽媽,她一見人來,就回頭問:「君豪,你快給黛君打個電話,她怎麽這個點還沒回來?今天一出門到現在都沒消息呢!我給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她都沒接!」

  一聽到裴黛君的名字,盛君豪幾乎要跳脚:「別給她打!我要和她離婚!」

  「離婚?」盛媽媽有些無措,「你們好好地鬧什麽呢?」她搞不明白,早上黛君不還說要去給他送湯嗎?

  「呵呵,爲什麽?」盛君豪倒打一耙,「他爸爸把我打了一頓,現在還裝身體不舒服躺在醫院呢,就是想敲詐勒索!想要誣告我!」

  「什麽?」盛媽媽嚇得站起了身,可半晌又有些茫然,「……親家打你做什麽呢?」這不符合邏輯呀?裴鬧春別的不說,還是挺尊重她兒子的。

  「他想要錢唄!」盛君豪氣得像個脹氣的河豚,「想要我和黛君離婚,把家裡錢分一半走唄!」他氣急敗壞,天盛集團是在他和黛君結婚後發展的,他問過律師,如果要公正裁判,也就這些婚前財産、父母名下的不用分了,可他手下的股份增值、多年來名下的財産,這才是大頭!事發突然,他連轉移的功夫都沒有。

  「黛君怎麽能這樣呢?」盛媽媽憂心忡忡,「你好好和她說說,她會聽的。」

  「我懶得和她說!反正你別找她,我會處理!」盛君豪憤怒地上了樓,不管不顧盛媽媽的連連叫喚,他現在何止是身體痛,是心肝肺都疼!

  一上樓,他總算能坐下,拿起手機一看,上頭就是十來個未接來電,有來自集團公關部的、有來自私人律師的、還有公司幾位股東、部門領導……什麽情况?盛君豪有些迷糊,集團出了什麽大事嗎?他直接點了最上頭的一個股東電話,回撥過去,很是疑惑:「老謝,你找我什麽事情呢?」

  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挺急促,說著些什麽,盛君豪的臉色越來越差:「你說什麽?網上有我和人鬥毆的視頻和新聞?行,我這就看……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對,我管家無方,具體的晚點再說。」他匆匆忙忙地挂了電話,一打開微博,熱搜第一的,就是他的名字。

  平日裡,盛君豪在網上還挺有名聲,他要是能上個訪談,還不少人在下面開玩笑地說他是最佳伴侶、鑽石王老五,可現在,後頭跟的標簽,竟是「惡毒女婿」,他點進去看,臉黑如墨。

  一切從裴家小館發布的一條微博開始發酵,開頭是不少股票、財經方面的大v、媒體轉載,打了個?,後來,連什麽娛樂營銷號都插了一腿,甚至還有人不知在哪,挖掘出了他早期訪談中提妻子的片段,和後期根本當妻子不在作爲對比,幷不知有誰,剪了一堆裴鬧春在直播時誇獎自己女婿、炫耀女婿多麽真善美的視頻在前頭,然後加速一下切換到後頭他壓著岳父打的視頻片段,放大了他的臉,還圈了個紅圈,帶著惡意寫上了「第一好女婿?」。

  他作爲天盛集團的老闆,就像是集團的門面,很有知名度,事情一鬧,網友們更是關注得不行,自發搜索討論,把他說成了當代陳世美,拋弃妻子暴打岳父,各種瞎傳他的桃色新聞。

  盛君豪立刻撥打電話給了公關部,那頭一接電話,就劈裡啪啦地說了起來:「……盛總,現在的情况很嚴峻,網友八出了裴先生的病歷,他們懷疑你可能會被拘留甚至坐牢,已經開始不斷地找各個警方了,恐怕股價會受到影響,不少財經方面都發了預測……」

  「和媒體、網站那邊溝通,封搜索!撤熱搜!删微博啊!」集團以前也有過風波,只要錢能解决的,都不算問題。

  那頭的公關部負責人冷汗從:「老闆,我們……我們做不到啊。」

  「什麽叫做不到,有人要搞我?」他大腦迅速運行,猜測著是他的幾個競爭對手,「我們加價!」

  「不是加價的問題。」他吞了口唾沫,「有個可能是黑客的人,轉發了裴先生那條微博,說他最看不慣這種男人,他保證相關微博都不會被删……然後,就連他們官方網站的工作人員都删不了……現在所有提到你、裴先生的微博,都像是被鎖死一樣,全都關不掉……」

  「我們……」盛君豪絞盡腦汁,却想不出辦法,「和那個黑客溝通了嗎?他是不是收了裴鬧春錢?我們給更多,把公關費都給他,從我私人帳目走也行!」

  「不行……」他哭喪著臉回話,「對方說他是看不慣……渣……反正就是看不慣您,如果我們再找他,他就把聊天記錄公開,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那些大v賬號讓他們自己删除,可是太多了……還有網友自發討論,現在已經删除不完了。」

  「……用集團賬號發聲明,叫律師那邊配合著發律師函,把態度先做出去,說一切是誣陷。」

  「不行的老闆。」公關部負責人辭職的心都有了,「剛剛平安b城發布微博了,說下午確實受理了一起裴姓男子和盛姓男子打架鬥毆的案件,現在還在立案調查階段。」如果發聲明,馬上被打臉,那就更完了。

  「……」盛君豪這十來年順風順水慣了,頭一次感到了無力,「那解釋下來龍去脉,說對方是尋釁滋事,擅自闖入我的辦公室,我無奈反擊。」

  「老闆,有視頻的,是您先動的手……」公關部負責人頭一回感覺,自家老闆是個真猪隊友,他說的這些,不是把集團往泥裡推嗎?

  「那你說要我怎麽辦?」他克制著怒氣。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先發個道歉公告,然後您儘快和裴先生達成和解,讓對方撤去相關信息。」他是集團聘請的,得爲了集團考慮。

  盛君豪氣到頂點,重重地把手機砸在地上,發出了一聲巨響,屏幕撞到桌子,已經四分五裂。

  他喘著粗氣,走到了桌子前,手機已經挽救不了,他只得把卡轉移到家裡的舊手機,給律師打去了電話:「喂,對,是我,你幫我看看,財産分割,我要怎麽樣才能在公平的情况下,减少我的損失……」

  這一局,不,他已經全盤盡輸。

  ……

  「就是這了。」盛君豪帶著口罩和墨鏡,活像是個可疑分子,走到了病房門口,經過了昨天晚上,他的照片已經滿天飛,被人各種分析面相,人稱天字第一號大渣男,還有不少人放話,要是看到他,就丟了臭鶏蛋就跑,反正也不會被抓,頂多是批評教育,當然盛君豪倒不是怕被打,只是覺得太過丟臉,他這輩子就沒這麽丟臉過。

  「您先進吧。」謝律師扶了扶眼鏡,律師的準則是爲當事人辯護,雖說他心底也覺得盛君豪的行爲太過分,可他還是要好好幫著辯護。

  盛君豪板著臉,敲門,不耐煩極了,他幾乎一個晚上沒睡,翻來覆去地想,最後不得不在淩晨的時候,用集團的賬號發布了道歉公告,說自己是一時衝動,雖然及時地關閉了評論,又是在深夜,可還是一下刷出上千條駡他的轉發,直說他是精蟲上腦、錢多無腦。

  門被一下打開,出現在門那邊的是裴黛君,她穿著一身簡單的衣服——這是昨天在樓下買的,她之前穿的裙子不適合照顧病人,看起來一副清爽樣子,臉上不見疲憊和痕迹。

  昨夜,她哭累了,睡得早,早上一大早就起來,被爸爸壓著又是冰鎮又是滾鶏蛋的,好不容易把眼下的紅腫給消退了,她還撒嬌地說爸爸好煩,可在看到盛君豪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慶幸。

  「你來做什麽。」她挑眉,擋在門那,一步不退。

  「你。」盛君豪拳頭緊握,却被旁邊的謝律師拉了拉袖子,看著對方搖頭模樣,他很快把脾氣憋了回去。

  「我是來道歉的。」他一字一頓。

  「那不用了,我們不接受。」裴黛君輕描淡寫地回復,「具體的讓警察來處理,如果他們覺得你該拘留,你就去拘留所,如果覺得你該坐牢,那就去坐牢,遵守法律。」

  盛君豪被氣到,可又不能發火,臉上登時有些紅,他只得靠自己的意志力控制著自己:「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沒怎麽樣,我只想要你得到公平的審判。」她打算要關門。

  謝律師無奈,幫著頂住了門:「盛太太,我們好好地談一談,好聚好散不才更好嗎?裴先生的病,我們也會好好地斟酌調解的,現在網上輿論發酵得很大,如果天盛集團受到波動影響,您想想,到時候您分到的錢不也會少嗎?」

  「別的不談,離婚你談嗎?」盛君豪抿著唇,一夜之間,兩人的地位像是顛倒,明明該是他把她掃地出門,現在却是她捧著錢上門。

  裴黛君衝著謝律師道:「請不要叫我盛太太,我不姓盛了。」她看著丈夫,兩人目光交匯,頗有點針鋒相對的味道,她忽然笑了,「行,那進來談一談吧。」

  門打開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5
64、女兒嫁入豪門之後(十三)~(十五)

  b城第一人民醫院在全國都挺有名氣, 這幾年來,收入屢屢再創新高,院內的幾間vip病房都按照著普通星級賓館標間水平裝修,當然,價格也相應的水漲船高,尤其是其中幾間單人的, 還將內外隔開, 外部設有專門用於招待的小茶几、沙發。

  鑒於裴鬧春的身體狀况, 無論有什麽事情, 也不可能特地跑到外頭的招待間談,即使略有不願,裴黛君還是迎著兩人進了裡間。

  「請坐吧。」裴黛君拿了兩張塑料椅放下, 自己則坐到了父親的床上, 冷漠地看著二人, 轉身向父親時,又忽然換了張臉般,眉目盡數柔和下來,「爸, 你要不要休息會?如果你累,我們去外頭談。」若不是昨晚爸爸才千叮嚀萬囑咐,萬事有他在,別瞞著他的話,她沒准還真能自顧自地把事情辦了。

  「不累,你把床搖高點, 畢竟人家是來找我道歉的嘛。」他拖長了尾音,話裡有話。

  盛君豪握緊了拳頭,先看裴黛君忙前忙後,又看那裴鬧春躺在那,一動不動,好像真有什麽大問題的模樣,心裡那股無名之火,却越燒越起。

  這是裝什麽裝呢?碰瓷還演上了是吧?做戲就要做全套,非得演得滴水不漏才行?厲害,他算是看走眼了。

  謝律師眼看盛君豪情緒不對,用手肘小心撞了他兩下,等他看過來連忙搖頭,示意對方稍安勿躁,他從昨晚就開始和盛君豪交流,對方情緒一直不太對,反反復複地强調,他雖然有出軌,可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裴鬧春和裴黛君一起算計他,甚至憤憤不平,屢屢諮詢他提告、發律師函有沒有作用,就因爲有這點前因,謝律師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他進了屋開始鬧事,到時冷靜下來,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裴先生。」盛君豪咬字挺清晰,臉上表情不好看,「今天我到這,是爲我昨天的不當行爲來向你道歉的。」他决口不提,以前滿口喊的爸、岳父這樣的稱呼。

  裴黛君剛折騰完,聽到這稱呼,有一瞬怔忪,而後便鎮定自若地落回了座,對方倒是比她還要急切著想要切斷這段感情呢,想到這,便越發地爲自己不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歡上了什麽樣一個人。

  「嗯,是挺不當的,你的道歉我聽到了,還有什麽事嗎?」裴鬧春笑呵呵地應了,然後立刻送客。

  謝律師忙插嘴:「裴先生,我們來呢,是想談談如何調解的,畢竟你也知道,當時您雙方都動了手,我當事人一時衝動,下手不知輕重,這才不小心傷了您,他是很有誠意的,願意支付您的醫藥費,幷額外給些賠償。」

  「醫藥費我們付得起。」裴黛君冷冷插嘴。

  盛君豪憋著氣,看裴黛君的眼神帶火:「我們夫妻一場,你至於鬧成這樣嗎?你是非要送我進監獄才滿意是吧?」他心裡到現在還覺得裴黛君不知輕重,連夫妻情分都不顧,「我們夫妻還不能好聚好散了?非得鬧到新聞頭條,成爲市井街坊茶餘飯後的話題你才心滿意足嗎?」

  他幷不知道,在上輩子,裴黛君也曾這樣求過他,那時的她緊緊地交握著手,明明懷揣著恨意却還要乞求:「我們夫妻一場,你就放過我爸爸吧,行嗎?」當然,那時的裴黛君幷沒有得到丈夫的心慈手軟,而是一個又一個的條件。

  「你把我爸爸打到醫院,現在和我說夫妻情分?」裴黛君笑出了聲,心中却滿是悲凉,「你騙人家小姑娘,和人家在辦公室卿卿我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和我好聚好散?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

  盛君豪楞了楞,又反駁:「我那時候明明被你爸爸壓著打,我都疼得沒力氣了,哪能打得動他?」他沒好意思提及自己的難言之隱,那時他那重要部位被弄到,渾身都發軟使不上勁了,怎麽能打傷人呢?

  「那你是說我們騙你?」裴黛君一把拉開抽屜,扔出幾張檢查單,「你去找家裡的醫生看看,單據上怎麽說的,我們只配合警方走,也沒有去誇大傷情、要求對方儘快調查,這已經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看著裴黛君堅决的模樣,盛君豪不禁有些懷疑起了自己——難不成,他真的誤會了?難道是他那時候力氣大,感覺不出來自己踢人用力嗎?

  裴鬧春在後面,靜靜地給女兒做後盾——碰瓷的最高境界,就是連被碰瓷的人都相信了你的說法。

  「好,不說這個。」盛君豪尷尬地轉移話題,「你爸爸把他拍的視頻發到網上,經過一個晚上的發酵,網友們的添油加醋,已經讓天盛集團受到了巨大影響,看著集團股價波動,我們多年來的努力受到打擊,難道你心裡就舒服了?」

  裴黛君雖然知道爸爸發視頻的事,可昨晚休息得早,沒看手機,她幷不瞭解現在情况到了什麽程度——想來也不會嚴重,天盛集團的公關部也不是吃白飯的,可她下意識地選擇了站在爸爸這一邊:「我爸發的視頻、說的話有歪曲事實嗎?」

  「……」盛君豪沒回答。

  「再說了,他拍視頻、發視頻是爲了什麽呢?」裴黛君一向柔和的外表變得鋒利起來,「難道不是因爲你這個做人丈夫的人,在辦公室裡行不軌之事嗎?在被發現後還惱羞成怒,先是想對我動手,被我爸攔著後,氣不過又對我爸爸動手,直接把他打傷了嗎?」

  「……我,我不是……」

  「不要辯解了,有用嗎?藉口,真正破壞我們多年來努力的人是誰?不是我,不是我爸,是你自己,盛總。」

  「好,就算是我的錯,你不覺得你太咄咄逼人了嗎?」盛君豪面對妻子的步步逼近,開始下意識地找起了藉口,「你看看,你現在像是什麽樣子?大局爲重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明白嗎?」

  「等等。」裴鬧春忽然插了嘴,他疑惑道:「大局?爲什麽我的女兒要爲你的大局考慮?盛君豪,你要搞明白,你要是對我的女兒好,你的公司、你的家庭,她會爲你考慮,如果你對她不好,不僅是她,就連我,哪怕路過都不吝嗇多踩一脚。」

  「我總是喊你做好女婿,不是因爲你對我有多好,而是你讓我的女兒開心。你現在讓她難受了,你在我心裡,連地板上的一片落葉也不值。」

  「我……我給了你那麽多的錢,如果不是黛君嫁到我們家,你們能過這樣的好日子嗎?」盛君豪找到了支撑自己的論點,「你出去旅游、黛君媽媽去看病,黛君平時買的那些東西,花的是誰的錢?難道不是我在外頭辛苦打拼賺來的嗎?」

  「那你怎麽不問問自己,如果沒有黛君,你能這麽無後顧之憂的把家庭照顧好嗎?」裴鬧春笑得前俯後仰,差點拉著腿,「我現在叫你一聲盛總,你算是我老裴這麽些年看過的頭一個,連給自家岳父岳母孝順的錢,都要拿出來盤算,你隨便找個地方去問問,贍養岳父岳母這種事,算是沾你的光嗎?是,我們比周邊的親朋條件要好些。」

  「對,我給你們給得更多,法律規定的贍養費完全不用這麽多!」

  「那我可以還給你,這麽些年來,你總共打了幾次錢,我和黛君媽花了多少,我全都會把帳目整理清楚還給你。」裴鬧春無所謂的攤手,若是在上輩子,原身年紀大了,又只有收租錢,倒是有點差額,可這輩子,裴鬧春早就準備得明明白白。

  「既然我會把錢還你,你要不要捫心自問,你從我女兒那得到了多少?」

  「你們還得上嗎?再說,黛君就算出去工作,能賺得了這麽多嗎?她能給什麽?」

  「厲害。」裴鬧春佩服的對他竪起大拇指,「盛總,在翻臉不認人上你也是總級別的,我的女兒,當年不是上趕著要嫁你,你們倆的婚姻,是你們情投意合才成的,也不是她自己不願意出去工作,是你,盛總勸著她留在家裡,替你照顧家庭。」

  「是,哪家不是這樣的。」盛君豪理所當然地答應,「……就算我專門請個人來照顧我家裡人,需要多少錢!家裡有傭人,她不用幹活!」

  「……」裴鬧春爲對方的無耻五體投地,「你把自己的妻子,和請來照顧家裡的人放在一起對比?你不但是無耻,還有眼無珠。我們家是普通人家,都不會把自己討來的老婆當保姆,可你盛總就不一樣了,找了個老婆,對方替你照顧家庭,親朋好友生病的她要去探望關心、結婚喜慶的要包禮金參加、平日裡一顆心要放在你身上關心著你,時不時還得八項全能替你社交。」

  他一連串地說下來,痛痛快快地拿起桌邊的水杯一飲而盡:「管以前,這叫革命夥伴,現在,大家叫夫妻、老公老婆,而你盛總呢?要找的恐怕是個月薪保姆。」

  「你想要黛君替你做好賢內助,顧全大局,事事做好,又在心裡計較著她花的錢——更別說我這個當爸的清楚的知道,我女兒花的可不比你多。」他立刻鼓掌,幸好手是沒受傷的,「你今天是讓我見識了,謝謝你讓我女兒脫離苦海,想到她和你這種人在一起這麽多年,我這個當爹的都替她揪心,她是做錯了什麽,才會攤上你這種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裴先生,但凡有點涵養的人都說不出你說的話!」盛君豪氣得胸膛一鼓一鼓,若不是想著今天是來解决事情的,他沒准又要開駡,「除了人身攻擊,你還會點什麽?」

  裴黛君一聽這話,氣得握拳,却被爸爸抓住了手,她被盛君豪字裡行間的輕視給打擊得體無完膚——這麽些年來的愛意和付出,落到了最後,怎麽就成了這樣?不但不被當回事,還被人拿著話往地底踩。她算什麽?

  「是啊,我沒有涵養。」裴鬧春攤開手,「誰能比得上盛總的涵養呢?大白天裡辦公室和小姑娘親親抱抱、被人發現了直接拳打老丈人,現在還得跑到人病房口口聲聲道歉,句句說人沒素養。」

  他轉向了一直在旁邊尷尬微笑的謝律師:「這位……謝律師?我和你確認個事,剛剛是不是盛總先說的,我女兒破壞了兩人多年來的努力?」

  「這……」謝律師左顧右盼,得不到暗示,只得點了點頭。

  「所以說,需要我女兒做擋箭牌,要拿她當槍使的時候,你管公司叫你們多年來的努力;不需要的時候,你就立刻把她撇開,說得好像她天天在家裡占你便宜一樣。」裴鬧春冷笑,「盛總,你行,你真行。」

  盛君豪被裴鬧春的一套組合拳打得無力還擊,他絞盡腦汁,一時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地方。

  「好了,盛君豪,够了吧?」裴黛君總算緩過了氣,她看著眼前這男人,失望透頂,這才兩天啊,這個人就能把她對他僅存的感情徹底作沒,「你今天是特地來說服我,我在這個家毫無作用,隻花了錢,給你拖後腿的嗎?」

  「我……」

  裴黛君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人,眼神裡全是不屑:「別人不知道,我們倆心知肚明,這些年,我幷不比你做得少。你忘了,我可以告訴你。」她的眼底很清澈,看不見一絲一毫的不捨,「當年還沒畢業,我就收到了興豪的offer,是你勸著我別去,我才放弃的對吧?」

  她說的興豪,是當年國內都頗有地位的大型企業,遠在天盛公司之上,只是這幾年來,由於産業結構轉型,市值略有下滑。

  對方沒回答,裴黛君冷淡地繼續往下說:「天盛在市場上打不出渠道,一開始要往南美、非洲發展,是我幫你牽綫認識了專門做外貿的公司;後來你又說,原材料反復漲價、供應商産能不足,我替你擔心,輾轉托人要到了陶璇總裁的電話……每次只要你提,我就使勁渾身解數替你想辦法,事實上,這些後來你也盡數用上了,不是嗎?」

  「……你現在翻這些舊賬要幹嘛呢?」

  裴黛君不管不顧:「就算不談公司的事情,你爺爺年紀大了,一身毛病,是我照顧著替他送終;你爸爸體檢查出腸內陰影,是我一個人聯繫專家,帶著他去做的手術;你媽媽這幾年來,進過三兩回醫院,回回都是我在身邊……他們頭疼腦熱渾身不舒服帶他們去挂號看病的是我,在你家人手術室外頭等的人是我,住院時輾轉反側熬夜照顧的是我,真正替他們養老送終的還是我。」

  「你別說了。」盛君豪有些難堪——事實上他幷不覺得愧疚。

  「還有……」說到這,這些年的回憶,一幕一幕地出現,裴黛君眨了眨眼,看不出神態有什麽變化,只是死死地掐著自己,「我和你,你剛接手天盛壓力很大的時候,是我每天安慰你、陪伴你;你無處次去應酬,喝得爛醉如麻,回家連自己脫襪子都不行的時候,是我在你身邊照顧你;就連你時不時無理取鬧發脾氣的時候,也總是我在選擇包容、主動道歉。」

  「我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盛君豪。」她忽然笑了,「你覺得你現在擁有的一切是你努力的成果,可我要告訴你,如果沒有我,也許再過十年,你都達不到現在的成就。」

  她還以爲提及這些,盛君豪會跟著觸景傷情——最起碼,也該爲自己的出軌、對父親的不遜感到愧疚,可幷沒有,她太瞭解他了,直到此刻,他的眼裡、神色裡、心裡,竟然全都是被揭底的不滿、暴躁,對她說的話感到厭煩、難忍。

  這算什麽男人?他配讓她流眼泪、配讓她傷心嗎?

  他不配。

  盛君豪狼狽不堪,他不想再扯這些了,僵硬著臉:「我們回歸正題,談調解的事情……」

  「調解可以。」

  「爸!」裴黛君怔忪回頭,她不想爸爸爲她退讓。

  裴鬧春露出厭惡的神情,看著盛君豪像是看什麽污穢的玩意:「我可以給你寫調解書,我只有一個條件。」

  「你要多少錢?」盛君豪追問。

  「除了醫藥費和法律規定的賠償,我不會找你多要,而你想要調解書,很簡單,請你立刻,和我的女兒離婚,像你這樣的噁心玩意,我不想我的女兒和你多摻和哪怕一天。」裴鬧春話說得極重。

  這也是他早就算好的想法——盛君豪這個人,心是黑的,如果不能早日割捨開聯繫,對方能幹出來的事情太多了,別的不說,就說私下轉移財産、搞出一堆夫妻共同債務,他還真幹得出來。

  聽了爸爸的這話,裴黛君倒是能理解,她默默地伸手,和爸爸的手交握在一起,擁有了無限的力量。

  謝律師和盛君豪的眼神交匯,兩人同時點了點頭。

  「行,離婚,你想要多少?」他做好了對方獅子大開口的準備。

  「法律上,共同財産有多少就是多少。」裴黛君比他更冷靜,「婚後你財産的增值部分,一人一半。」

  「你這是獅子大開口。」盛君豪拍桌,「婚後的財産增值都在房産和天盛上了,你根本就沒有工資,憑什麽拿一半。」他只恨一切來得突然,從前他毫無防備,大部分財産都在他的名下。

  「你搞清楚,我不是獅子大開口,我只是拿我該拿的,對了,股份我不要。」裴黛君的口氣輕飄飄,「我嫌你掌管著的天盛髒,你要是非給我,可以,我轉讓給誰,我就不能保證了,畢竟也要謝謝你,我這些年,認識的人還真不少,包括你的競爭對手,不巧,我也認識幾位。」

  「你這是在威脅我。」盛君豪最憤怒的在於——他還真被拿捏住了,他大腦飛速運行,他的大額財産,都在公司股份上頭,若真要折現,他個人的資金鏈恐怕都得傷筋動骨了。

  「我要的是公平。」裴黛君笑了,將散落在面前的頭髮撥到後面,「當然,如果要慢慢打官司咱們也可以,我認識的律師,還是有的,對方肯定有興趣打這麽一場能打響名氣的大官司,只是不知道你等不等得起了。」

  「不可能給你一半,你想想清楚,這些都是我辛苦拼搏來的,你輕而易舉,就想要拿走一半?可能嗎?」他像是一隻失了毒牙的蛇,找著機會,却沒法發出毒液。

  裴黛君看著這個男人,只覺得陌生又令人厭惡:「不是我輕而易舉的拿走,而是這本來就是我應該有的,我不想再和你爭了,事實上就算你今天不來,我也會起訴離婚的,只不過花的時間要更長一些。」她剛坐下沒多久,又站了起來,「你可以走了,我沒必要和你再談,該怎麽判决,就怎麽判决,這不是很簡單嗎?」

  感情被消磨到了盡頭,只剩下冷漠和厭煩。

  「所以……你還是在威脅我。」盛君豪握緊了拳頭。

  「你們可以離開了。」裴黛君做出送客手勢,「還是你要把我也打一頓?」

  謝律師已經不自在地站起來,盛君豪忽然想起什麽,開了口:「對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離婚了你爸爸怎麽辦?」

  「什麽?」

  盛君豪本不想提及這個,因爲根本還沒籌劃完,一切就半途而廢了,可面對這個場景,他只能底牌盡出:「你爸爸可能沒跟你說吧,他收了一筆我的錢……」

  裴黛君還沒來得及驚訝,後頭的裴鬧春已經默默地點開了手機裡存著的視頻。

  視頻的聲音靜靜地在房間中流淌:「對啊,我女婿,特別好。你們想看證據?我給你們看,他前兩天還給我轉了錢呢,你們看聊天記錄……對,他就是有點傻,還用了別人的賬號給我打錢,還好我認真,發現了及時問他,要不我就給原路退回去了……」

  ——當然,在盛君豪原有的計劃中,這只是第一步——在他概念裡,一直小瞧了裴鬧春,這也是原身的鍋,他對信任的人一向不二話,對女婿也很放心。他這之後,原本還安排了二三四五步,讓裴鬧春形成習慣,不再追究是別人打來的錢,而後就是像上輩子一樣的借款,或是更狠一點,搞一出挪用公款、吃回扣等,只是他和薑小蓮才剛開始,什麽都還沒鋪墊好,一切便被徹底截斷了。

  裴鬧春搖了搖手機:「可能是我太傻了,逢人就炫耀一下我的女婿有多好,這麽剛好,你給我轉錢,我在直播間裡說了好多回,聽到的人,也就是這麽十幾萬個吧,網站上還有自帶的錄屏。」他是不會和女婿科普什麽直播網站人數造假的,上頭顯示十幾萬,就是十幾萬。

  「你早就算好了是吧?」盛君豪拿手指指著人,甩袖就走!謝律師只得跟上,默默地把門關上,他今天到這,根本只當上了個默默無聞的滅火隊,按理來說是該他來談的,結果對方這個會走路的猪隊友,想駡的駡、想說的說、想出的昏招出……總之,全完蛋。

  看著被關上了的門,裴黛君回頭,看著爸爸苦笑:「我是不是找了個很糟糕的男人?」

  「是。」他看著女兒的眼睛,明明休息得很好,他却能看出她的疲憊,「所以我們要及時止損,這種男人,配不上我們黛君,咱們不和他玩了。」

  她被逗笑:「我都幾歲了?還不和他玩,你老把我當孩子,又不是小時候找玩伴。」

  「爸不是說了嗎?你在我心裡,永遠是個孩子。」

  「好,拿你沒辦法。」她忽然看著遠方的天空,有些怔忪地問出了話,「爸,我的人生是不是全完蛋了?」脫口而出的話,讓她立刻有些後悔——她才三十幾歲,沒必要這麽悲觀的明明,可這回打擊有點大。

  要怎麽形容呢?大概是,我依然相信生命中所有的美好奇迹——可我同時又覺得,它們不會在我身上發生吧?

  「怎麽會呢?」裴鬧春瞪她,「爸這就要批評你了啊!你才多大?爸都五六十歲的人了,不還學了一手好厨藝嗎?人生還長著呢!你過了都沒有一半,怎麽就全完蛋了?胡說,說出去要給人笑死的,再說了,我們黛君這麽棒、這麽優秀,好運都會來的,你要再這麽說,爸只能先躺平了,我這年紀的人了,才叫做人生無望呢,都不知道能過多少日子。」

  「烏鴉嘴,不許胡說。」她慪氣地道,最討厭爸爸說這個。

  「好,爸爸答應你,這不爸爸還在你身邊嗎?這是美好生活的新開始。」

  「嗯。」她靜靜地看著爸爸,露出了個格外大的笑容——她相信,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

  「所以,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盛君豪在車裡,烟抽了一根接一根,車上的烟灰缸早就都是烟頭了。

  「嗯……我個人還是建議你接受。」謝律師陳述觀點,「你現在還是有主動權的,她不要公司的股份,你可以儘量按照市值轉爲現金給她,房産這種東西,價格本身就很難估量,可以協調把難以脫手、漲幅少的部分轉讓給她,雖然她要的是一半,我們還是可以儘量和對方協商……這也避免了你吃官司,到時候影響公司。」

  「如果拖著她慢慢來呢?」

  「可您鬥毆的那個案子,等不了。」

  盛君豪氣急,也不敢再敲方向盤了,昨天才被罰過,他找謝律師借了電話,對照著手機,撥去了電話:「行,約時間吧,我同意儘快,協議做好就離!」挂斷電話的他靠在椅子上,想到自己要分出去的錢,就痛徹心扉,他今天甚至沒能提要對方删除網上的東西,畢竟對方的態度很明擺著了,人不要錢,就要他死。

  他的枕邊人,還真是「心慈手軟」啊。

  ……

  網路上的熱度向來來得快、去得也快,可留下的標簽、駭人聽聞的傳聞,在人心裡形成了想法,就再難去掉,但凡是提到盛君豪的新聞,都免不了有網友及時殺到,默默地留下「渣男」二字,幷不約而同地人人一點贊,把這送到了熱評前幾。

  天盛集團的股票,也因此受到了挺大影響,幾日開盤,連連走低,股東會是連趕帶催的,逼著盛君豪趕緊解决,他焦頭爛額,脾氣越發地大了起來,哪怕是往日裡頗爲器重信任的下屬,也吵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工作日,民政局門口便能大排長龍,這年頭離婚率連連走高,有時候沒做好功課,來個兩天都離不成婚,裴黛君從車上下來,小心地和探頭和裡頭交代,坐在後座的正是裴鬧春,他的輪椅放在身旁。

  「你乖乖的坐好,有事給我打電話,你放心,就是離個婚,我有……」她習以爲常的想保證,却把話咽下去了,她這也是第一次離婚。

  「我知道。」他伸出手,替女兒整了整領結,「爸爸等你出來,到時候,到店裡,我給你煮飯。」

  「好。」裴黛君關上門,背著包漸行漸遠,她幷不遲疑,反倒走得果决,一到門口,都不用張望,便能一下找到盛君豪,他身邊還帶著個謝律師陪同,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往日裡她看著的那個鎮定自若、揮斥方遒的盛君豪變了許多,此刻眼前的這人,只剩下筋疲力竭的狼狽,控制不住的憤怒。

  很醜陋,從內到外的「醜」。

  「走吧。」盛君豪看著裴黛君,發生的一切和他想的幷不一樣,在他想像裡,本該是他做好萬全準備,冷淡地甩下一張離婚協議書,對方會掙扎、痛苦地乞求他,當然他不會心軟,只會意思般地給點生活費,便要她離得遠遠,可一切却調轉過來了,明明離婚是他想要的,可這過程却截然不同。

  「好。」裴黛君跟在後頭,目不斜視,甚至沒打算和盛君豪寒暄兩句。

  盛君豪忽然開口:「你不後悔?」

  「後悔什麽?」

  「離了我,你還能找到更好的嗎?」盛君豪在這方面還是有自信的,他的財富、天盛的未來,在國內,都是數一數二的,裴黛君和他離婚,一個離异女人,能找到多好的男人?

  「……」裴黛君沉默了片刻,看著對方好像在說看吧,你果然後悔了的眼神,再一次的爲自己曾經的眼光和愛意感到了後悔,「有一句話可以很完美的解决你的疑問。」

  「什麽?」

  「關你屁事?」明明是說了不太文雅的話——可居然,還挺爽?

  盛君豪痛心疾首:「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這還沒分開——」

  「哦。」她看著他,「咱們速戰速决好嗎?想到在法律上我還和你是夫妻,我就覺得格外反胃,還有,如果你非想要聽個答案,我也可以告訴你,第一,誰告訴你女人自己就過得不好?缺了男人這世界還不能轉了?第二,是什麽給的你自信,讓你覺得你優秀得不行?國民渣男。」

  「行,辦!馬上辦!我就要看你以後能過得多好。」盛君豪放下狠話,他只覺得對方是死鴨子嘴硬,這可不是他身邊即世界,向他的條件,離婚了隨便挑,有的是更年輕貌美的小姑娘,而她呢?不見黃河心不死吧!

  一切流程進展得很快,有謝律師的幫助,二人準備的材料都沒有欠缺,原有的結婚證上交,相顧無言的等了一段時間,同樣是紅色的離婚證便被擺在了兩人面前,他們各拿一本,看都不看對方,徑直往門外走。

  「裴黛君。」盛君豪又喊,「你真覺得後悔?」雖然對方覺得後悔,他也不打算和她複婚,可她怎麽能就這麽冷靜呢?

  裴黛君還以爲是什麽事,在聽到對方喊出的話後,無奈地搖了搖頭,直接出了門,越走越遠——

  他們還會在見面的,也許再見幾次,他就知道她後不後悔了。

  盛君豪遠遠地被甩在後頭,他只能看著她離開的身影,陽光正好,灑在她身上,走出了一副光芒萬丈的氣勢,就好像,她是在奔赴陽光燦爛的新生活而不是正在離開原本無人可比的豪富生活一樣——

  他心裡却還是在糾結著那個問題,難不成,她真不覺得後悔難受?

  「爸。」裴黛君一上車,帶著笑臉,拿出離婚證向父親晃了晃,「看,這是什麽?」

  「爸爸看看啊。」裴鬧春接過來,表情很認真,想拍一下大腿及時刹住了車,不然又得給女兒駡了,他拍了拍前頭的座椅,「這就是傳說中的離婚證啊!爸還真沒見過,聽說有了這個,什麽好日子都能有呢!」

  他說得煞有其事:「新生活就要開始了,咱們去慶祝一下,到店裡去?」

  「好。」看著自家爸爸的戲精表演,裴黛君笑得前俯後仰,她發動汽車,往cbd那的裴家小館就開去,車上還不忘繼續閒聊,「別看你女兒我現在穿得普普通通,現在也是億萬富翁了,錢多了,也不知道哪裡花。」

  「爸幫你理財,你爸我買股票,啥水平?」裴鬧春立刻舉手發言,「還用找誰?找我,准沒錯。」

  「好。」裴黛君也是這幾天,才真的意識到爸爸的「股神」水準,對方的小金庫都裝得滿滿了。

  「他今天一直問我後不後悔。」

  裴鬧春立刻回:「一看就是他後悔了,我們給了他一半財産做青春損失費,他還不滿足,真是不行!」

  「爸你是要讓我笑死。」裴黛君只要和爸爸在一起,就是笑個沒停,「對,你說得對,咱們給的,都是他的青春損失費!」

  「錢都結了,咱們就要好好的過上新的日子了。」

  「好。」她看著車,前頭是平坦的大路,她也相信,未來她要面對的,只有平坦,好不容易笑完了,結果到了裴家小炒沒一會,她又笑得不行,眼泪都出來了,「爸,你這做的都是什麽呢?」她指著前頭香味撲鼻的各色美食就問。

  「爸來給你介紹啊。」裴鬧春清了清嗓子,推著輪椅,這兩天阿姨有來幫忙打掃,他特地給對方打了電話,拜托對方在附近幾家美食店打包了些飯菜,又準備好了生的部分,等他來了一道準備這滿桌美食。

  「這頭一道,是鹵水拼盤,裡頭可講究了,有愚不可及大猪頭肉切片一份、不識好壞猪鼻切片一份、裝聾作啞猪耳朵切絲一份。」

  「行,講究,還有呢。」她拖著臉,看著爸爸表演。

  「喏,前菜完了,就是大菜,咱們就說這個肉菜,千刀萬剮白切猪肉一盤;笨不隆冬炒冬瓜一盤;無耻之徒去頭清蒸魚一盤。」裴鬧春帶著笑,打開了最後一個蓋著的盤子,「壓軸菜就是這份了,紅燒大猪蹄子!來,我們黛君幫爸爸鑒賞一下,手藝怎麽樣?」

  「好,你也來吃。」裴黛君一口一塊肉,難得的不顧忌形象,甚至拿起猪蹄就啃,那點兒怨氣,在啃咬中發泄殆盡,「好吃,特別好吃,我爸特適合開店。」她認真誇獎。

  「那就多吃點。」裴鬧春溫情脉脉地看著女兒,美食向來能治愈人心,哭也哭了,難受也難受了,今天痛痛快快的吃一場,就讓一切隨風而去,未來一定會更好。

  ……

  兩月後。

  「盛總,興豪的人已經來了,現在在招待室。」李秘書敲響辦公室的門,一進屋便開始彙報,她臉上的表情寫滿了猶豫。

  這段時間來,天盛集團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縱使盛總在兩周內把問題解决了,可終究還是造成了不小的影響,要不是多年來盛總的權威在,沒准公司裡都要有股東鬧事了。

  更糟糕的是盛總那段時間,脾氣也跟著差了許多,雖然李秘書是能理解,可誰也不是上班來找罪受的,公司裡中層領導多少都愛面子,被這麽生生駡走了好幾個,差點影響部門運作,幸好應急預案發揮作用。

  「嗯,這就走。」盛君豪拿著文件往外走,興豪集團在國內資歷深,背景也深,只是早幾年,老的那位總裁,閉門造車,决策保守,倒是生生地讓集團錯過了進一步發展的時機,要不少國內企業後來居上,可終究底蘊還在,換了這位新總裁之後,對方是雷厲風行,先頭不被看好,可現在看來,做出的那些决策方針,都給集團帶來了良性影響。

  在原先,天盛和興豪的合作很深入,這也是因爲老總裁不願改變合作方,他年紀大了,不喜歡任何的波動,天盛也占了不少價格低廉的優勢,新總裁上位後,屢屢要提出變更合同,提高價格或是减少合作項目二選一,此前老總裁的人還會說點話,這小半年來,對方大手筆撤換,已經讓集團成爲了自己的一言堂,這不,合同一到期,就氣勢汹汹的來了,不過盛君豪還是有點把握,他在興豪認識的人很多,就連那位副總,以前也通過裴黛君交往頗好,對方幫著使使勁,沒准還能再拖兩年,繼續壓低公司的成本。

  「怎麽了?」盛君豪已經到電梯口,他看見李秘書的表情,忍不住問。

  「興豪集團今天來了三個人。」

  「嗯,三個人不是很正常嗎?」

  「……有一個,比較特別。」

  盛君豪受不了人吞吞吐吐的說話:「我知道的,興豪的總裁顧總今天會來。」

  「不是的。」李秘書表情很難看,鬱悶極了,她哪知道,自己今天輪到了這種事。

  「那是誰?」盛君豪也不免有些好奇。

  李秘書小聲地道:「是盛……前盛太太。」

  「這也。」他陡然轉身,「你說誰?」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6
65、女兒嫁入豪門之後(十六)~(十八)

  天盛集團的接待室有一排, 其中最大、裝修相對講究的那間,是專門用來接待重要客戶的,屋裡裝修走的是傳統風格,紅木制的桌椅、櫃子;屋內點著檀香,桌上的是能占整張桌面的茶台,看得出價格不菲, 成套的白瓷茶具放在上頭, 相映成趣。

  「喝點茶吧, 顧總。」盛君豪帶著笑, 挺熱情,主動斟著茶水,可心裡, 却完全不像面上那樣帶著喜氣。

  顧長勤是興豪集團新上任的總裁, 一直在國外念到了博士, 後進了興豪集團國外分公司主持工作,一直到老總裁卸任,才回到國內。

  「我沒有喝茶的習慣,謝謝了, 盛總。」顧長勤把杯子往右手邊一推,低聲問,「裴副總,你喝嗎?」

  「不了,我也不喜歡喝茶。」裴黛君婉拒,這一白瓷杯的清茶, 轉了一圈,又回到了盛君豪面前,他有些管控不住表情,神色看起來不太好看。

  「說來,我和裴副總,還挺有一些緣分。」盛君豪提起這個,便聲音都僵硬起來,「我還真沒想到,她會到興豪集團上班。」

  盛君豪找不出詞來形容他的心情,就在剛剛,他還以爲李秘書是和他開了個過分的玩笑,可在進了接待室後,他才驚愕地發現,坐在椅子上,穿著一身白色正裝,頭髮利落扎起,一派職業女性模樣的人,正是自己的前妻裴黛君,對方不但是攀上了興豪這顆大樹,居然還成了興豪集團的市場部負責人兼副總,他差點冷笑出聲,就她?憑什麽?憑十幾年家庭主婦經驗嗎?看來興豪集團遲早要完!

  可進入會議還沒幾分鐘,他便從對裴黛君視而不見到因爲她屢屢啞口無言。

  顧長勤坐在旁邊,只需要冷眼壓陣,笑而不語,裴黛君和一幷來的市場部副部長則全權接管會議,準備好的數據、資料一套套地丟出來,他粗略看了對方提供的材料,像是摸准了他們的底綫、脉搏,精准打擊,反倒是他,成了沒做好準備的一方。

  幸運的是,集團之間的事情,向來不是什麽一錘子買賣,雖然今天會議,他找不到能反駁、能爭取的點,可也還能容後再說,只是一旦提價、或是換合作商,對天盛的影響,就不只是百萬千萬的事情了。

  「爲什麽想不到呢?」顧長勤會議開始到現在,一直沒怎麽開口,這才饒有興致地問了出來。

  盛君豪一時沉默,看著裴黛君,她沒有回避,神情似水,可却是冷冽之水,沒有半點曾經的旖旎、溫柔。

  「我們集團,向來是能者居之,像裴副總這麽有才能的人,自然是值得好職位和高薪的。」顧長勤當然明白盛君豪的意思,對方和裴黛君婚姻的結束,算得上轟轟烈烈,若是要說不知道,那才真的是裝傻充楞。

  事實上,裴黛君到興豪集團來,還真不是走的什麽投簡歷之類的普通渠道,而是他一言堂,托了認識的朋友做中間人,特地找了個機會同對方見了一面,一見面,他便沒有半點猶豫,立刻拍板訂下,不惜以高薪、高職做餌。

  興豪集團在老總裁手上,積弊已久,合作夥伴還是八百年前那一批,市場部形同虛設,和其他幾個部門一樣,活像個養老部門,專供以前老總裁的部下喝茶、接待朋友,一年到頭,一個客戶都不帶談的,他上任後,立刻調整裁撤,空著職位,只等一個能運轉得來的人任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裴黛君同盛君豪的新聞鬧開,而她,一下走入了他的視綫之內。

  裴黛君和盛君豪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兩人在學校裡的同窗同學,曾半開玩笑的和顧長勤說過,如果當年裴黛君沒和盛君豪走到一起,沒准他們興豪還真有一員猛將。聽過這話幾回,在他心裡,便把對方挂上了號,後來他輾轉地去過幾次宴席、私人開辦的小茶會,基本都能見著裴黛君的身影,對方八面玲瓏,像是和誰都能保持良好關係。

  而這,就是他想要的市場部負責人。

  興豪集團多年來地位猶在,他需要的是一個自帶人脉、左右逢源、又能統籌好集團對外事宜,有點專業能力的領導人。論人脉,裴黛君畢業的學校,是國內名校,基本每個集團都能找到校友;之前身爲天盛集團總裁夫人的時候,認識的人更是不少,普通人難以接觸到的關係,她心裡都有數。論專業能力,對方雖然十幾年沒做相關工作,可當初也是正兒八經的好學校畢業,憑藉過人的專業能力,得到了興豪集團的offer。不選她,還選誰?

  顧長勤同裴黛君見了一面,他把話攤開了說,把集團的要求擺在檯面,然後他就輕飄飄地丟出了問題——

  「裴小姐,就我個人而言,是很看好你在集團的發展,但你這十幾年,畢竟也都脫離了工作,如果你有意願到興豪集團來,我就想問你一句,你做得來嗎?」顧長勤身子微往前倚,目光專注,他其實也挺好奇,對方會不會退縮,猶豫地告訴他,她做不了、或是她現在已經沒有能力。

  裴黛君不假思索,回復得迅速:「我當然可以,很感謝你可以給我這個機會,我向來有很强的學習能力,我會以最快的速度恢復狀態,如果在試用期內,你發現我不能承擔工作,我會自動離職。」她眉眼裡,全是自信從容。

  「很好,合作愉快。」他禮貌的伸出手,不少財經雜志,評價他總用上鋒銳、衝動等形容詞,說他是一把開了鋒的劍,不是傷人就是傷己,也總說他做事全憑直覺,顧長勤很認同這些意見,就像此刻,他很愉悅,感覺自己找到了能一起把興豪集團做大、重新回到從前地位的合作夥伴。

  「合作愉快。」雙手交握,是棋逢對手的互相欣賞。

  「是這樣嗎?」盛君豪喝了口茶水,對面兩人都沒喝茶,他頗覺得訕訕。

  「當然如此,要不盛總你覺得是爲什麽呢?」顧長勤笑了兩聲。

  「沒什麽。」盛君豪自己心有芥蒂,總覺得今天顧長勤是受裴黛君慫恿,一開始就擺出了不太樂意合作的態度,「只不過,我還以爲顧總你會更有眼光呢。」他話裡不經意地,流露出點嘲諷。

  一旁的李副部挺擔憂地瞥了眼裴黛君,對方到市場部後,很快便掌握了工作,部門上下,便也從一開始的惴惴不安,到後來的滿心信任,她現在在部門裡,已經頗具威信,原本聽聞要到天盛集團這,他們便聯想到了「國民渣男」盛君豪的存在,部門裡的小姑娘糾結著,想替裴黛君來,結果對方沒同意,只說工作就是工作。李副部看對方狀態很好,還挺放心,可萬萬沒想到,盛君豪一個大老闆,反倒是糾纏不清的那個,都離婚了,還得諷刺兩句,連人家找個好工作,都要輪番質疑,百聞不如一見,渣就要渣到了底。

  顧長勤看裴黛君沒异常,到稍微鬆了口氣,對方現在算是他的直系部下,他可看不得別人欺負她:「盛總,我的眼光可一向很好,我們裴副總,可是我三顧茅廬,特地去請來的。」

  盛君豪撇嘴,沒把最心底的話說出來:「是嗎?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裴副總這麽些年,沒到外頭工作,也不知道能不能習慣現在的工作環境。」他懷揣著惡意,說出來的話,也便帶著點味道。

  顧長勤已經不想再留,他認可盛君豪在經營集團的能力,可對對方的人品,實在不敢苟同,別的不說,就說裴黛君,兩人都離婚兩個月了,怎麽還能這麽多事?

  「盛總,世界上把魚目當珍珠的人多得是,可把珍珠當魚目的很少,珍珠哪怕掉落土裡,重新撿起來洗乾淨,依舊光彩四溢。」顧長勤意有所指,「盛總分得清什麽是魚目,什麽是珍珠嗎?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千里馬有伯樂,珍珠也有賞珠人,懂得欣賞的,總能找到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好了,我就不多坐耽誤你們的工作了,盛總,不用送了,我們走了。」顧長勤率先站起來,帶著頭往外走,裴黛君同李副部則跟在後頭。

  盛君豪勉强擠出笑容:「慢走。」他站起來,還是把對方一行人送到了電梯口,他聽得懂顧長勤的意思,不就是說他沒能看出裴黛君的價值嗎?他絕不認同,傻子多了去了,不缺顧長勤一個,像是裴黛君這樣的女人,世界上到處有,哪缺這麽一個?

  可想到今天會議的不順,他沒忍住,還是往裴黛君那發去了信息,他有兩個手機,另一個號碼還沒被拉黑,能發得過去。

  ……

  裴黛君才坐上車,手機便一振,看見上頭的信息,她差點翻一個白眼,只見手機通知欄裡,赫然是個陌生的號碼,對方在信息裡寫道:「我們已經離婚,沒有關係,希望你能理智地思考公司之間的合作,不要把私人情緒帶入公事,影響天盛和興豪的良好合作。」

  真是以小人之心奪君子之腹。

  裴黛君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一個哦後,便將這個電話拉入了黑名單,她還真沒想到,居然還有個漏網之魚。

  「怎麽?那位盛總?」顧長勤是個細心的人,看到裴黛君一上車的表情和行動,難得有些好奇。在他和裴黛君的接觸過程中,他漸漸地重新認識了對方的優秀,她從不以自己脫離工作十幾年爲藉口,入職後,加班、翻閱積年的材料,自己整理、總結,同員工一個個面談。不到一個半禮拜,便整理出了一份完整的市場部改革方案幷未來發展計劃,只是看文件,就能感覺到對方的用心,其中的專業、綜合素質更是不用多講。

  他漸漸認同了從前好友們的話,如果當年,裴黛君沒有被盛君豪要求著回歸家庭,而是到了興豪集團的話,沒准現在,位於國內龍頭位置的,還真不會是天盛,今天同盛君豪一見,他更是覺得匪夷所思,他實在搞不懂,盛君豪占了便宜不認還倒打一耙,認定了裴黛君毫無閃光之處,這他到底是出於什麽心態,才會搞這麽一出?

  「嗯。」裴黛君隨口應,「他怕我們個人關係影響兩個公司的合作,和我强調一下。」

  不止顧長勤,就連前頭的李副部,都一時沉默,心中是一萬個問號層出不窮。

  要知道,整個市場部,甚至包括公司,最能客觀看待天盛集團和興豪集團合作的,就是裴黛君了,市場部的員工,有幾個,出於考慮裴黛君想法的心態,做出了帶有偏向的分析報告,全都被她一棒子打回,她特地開了場不正式的小型會議,再三强調,工作隻論工作,絕不能摻和進私情,結果到頭來,反倒是盛君豪在那憂心忡忡。

  顧長勤情不自禁地開了口:「裴副總,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嗎?」

  「嗯,什麽?」

  他滿臉凝重:「以前你的眼光太差了。」但凡是好好看人,怎麽會找上盛君豪這樣的人呢?

  裴黛君沒替自己解釋,只是笑笑——這世上人心易變,當年的他,真不是這樣的,只可惜沒什麽會停在當年。

  「不過現在眼光就好了。」顧長勤笑,「這不才弃暗投明,回歸正途,選擇了興豪嗎?」

  「是,您說的是。」裴黛君眼底清澈,沒有陰霾,還配合著鼓鼓掌,放下的手機,却忽然發出提醒的聲音,不對,是兩聲,像是有兩隻手機,同時發出了提示的聲音,她低頭一看,隨手按掉,是爸爸直播間開播的推送,可忽然有些狐疑的心情,要她把眼光瞥去,竟愕然在顧長勤的手機上,看到了如出一轍的直播app圖標。

  糟糕,被發現了。顧長勤尷尬地笑了兩聲,只得承認:「……那什麽,我還是挺關注股票市場的,現在,裴先生的直播,很有名氣,我時常看看!」

  「嗯。」裴黛君隨意點著頭,一看就沒被說服。

  顧長勤破罐子破摔:「我聽說裴先生的飯點就在旁邊吧,百聞不如一見,要不我們午飯去那吃?」

  裴黛君欣然應許,給司機指著路,往裴家小館的方向行去。

  顧長勤靠著窗,爲自己的唐突平生幾分不好意思,頭回拜訪也沒有準備上一份禮物。他也是在裴黛君同盛君豪離婚的那場風波時,才知道老裴直播,在網上很有名氣,因著這份好奇心,他忍不住看了好幾回對方的直播,這一看,便上了癮。

  對他來說,這對父女都充滿了神秘感,裴鬧春平日裡豁達、隨意、明明炒股身家隨便上億,還開著個小飯館,堅持煮飯、吃播事業,除了吹噓自己女兒以外,沒有什麽愛好。裴黛君呢,分明遇到了很多在常人看來,不那麽容易接受的事情,可却像是豪不被影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越挫越勇。

  只是他不知道,過多的好奇心,往往會帶著人深入迷宮,一進,便再也找不到出口。

  ……

  「三叔,你幫我再和醫院說一說,我很快就能想到辦法!」薑小蓮拿著手機,泪眼婆娑,顧不上周圍人看她的眼光,邊哭邊往外走,眼周已經是成片的紅腫,誰看都知道她哭了很久。

  這段時間來,她一直過得很不好。

  自打那天,回了學校後,她便絕了再去天盛集團的心,只在學校的周邊找些工資不那麽高的小時兼職,她試著要自己平靜,離曾經可以說得上炫目精彩的假期再遠一些,可每天晚上,却還是情不自禁地點開了相關的信息。網路讓這個世界變得很小,哪怕她身處學校之中,也能看見事態的發展變化。

  她看了十幾年前盛君豪的訪談視頻,對方在接收記者採訪時,溫柔地面對鏡頭感謝妻子,他說因爲有妻子在,自己便也能更專心地投入於公司的經營,他還把妻子誇出了花,說對方爲了他放弃了好的工作機會,回到了家庭,這是一種偉大的付出和犧牲。

  她看了裴家小館放在網上的打架現場視頻,視頻裡,盛君豪眉目猙獰,好幾回壓在裴老闆身上,都還不忘補上兩記,視頻開頭,還差點對盛太太出了手。

  網上有專門爆料的賬號,他們挖出了盛太太以前在學校獲得表彰、參加比賽的照片和新聞;又發出了不少匿名爆料,對方說得煞有其事,說這些年來,盛太太是如何努力,她讀的理科專業,却靠自己的努力,深入瞭解藝術品,又提到盛君豪周邊圍繞著的好幾個桃色緋聞。

  在網友們大駡小三的時候,薑小蓮哭過很多回,她在最深的噩夢裡夢見,有人在網上爆料,當天讓盛太太和盛總發生衝突的小三,就是位於某某大學讀書的姜姓女生,她很快被人肉出來,千夫所指,衆人唾駡,這份恐慌,要她渾渾噩噩,又是失眠又是暴瘦。

  新聞很快發生了進展,他們說,盛總和盛太太離婚了。

  姜小蓮依舊記得盛太太的模樣,對方哪怕是在情緒最激動的時候,依舊保持著氣質和優雅,就連流泪的樣子,都是好看的。

  所以,是她害得他們離婚的嗎?只要想到這,薑小蓮便合不上眼,她已經沒有辦法自己騙自己,哪怕告訴自己一萬次,你不知道盛總有太太,你是無辜的。可却也有另一個聲音,靜靜地在耳邊響起,不管你知不知道,他們就是因爲你離婚的,薑小蓮,你是個罪人。

  她以爲人生已經身處谷底,無處求生,却沒想到,還有更讓她絕望的事情會發生。三叔給她打了電話,對方在電話裡聲音全是哽咽,他說她的爸媽遇到了事故,現在一個癱瘓、一個斷腿,縣城醫院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建議轉院,或者是繼續待在icu,可村裡的人幫忙凑了凑,實在凑不出錢,如果再沒見錢,也許只能把人拉回家了。村裡管拉回家,叫自生自滅,家裡沒條件,又沒人照顧,拉回去了,能活幾天呢?

  沒錢是能逼死人的。薑小蓮拿著手機,精神恍惚,搭上了出租車,脫口而出的,却是她足足待了兩個月的cbd,她得籌錢,她不能讓爸爸媽媽出事——這難道是報應嗎?因爲她害了人家的婚姻,可爲什麽不報應到她身上,要落到爸媽身上呢?

  大學城位於市郊,此時恰好碰到下班的點,等到了cbd,已經過了七點了,不過b城這些大集團,這幾年越發地吹起了996的風,一個賽一個愛加班,因此高樓上,依舊全是燈火通明,只是大多解决了晚飯,已經重新回到了崗位。

  薑小蓮在樓下徘徊,她不知怎地,不敢上樓,她的同學,家境都一般,頂天了能借她個兩三萬,這都算仁至義盡了,暑期認識的同事,也只有兩個月的感情,她就算有臉開口,人家會信她嗎?她抬頭,能看到位於高樓頂上,那一排的燈都亮著,當然,也包括了總裁辦公室。

  她唯一能找到也許會願意借她錢的就只有盛君豪了,可她不敢上樓。

  因爲沒錢,她到了天盛集團打工,遇到了盛君豪,成了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因爲沒錢,她的爸媽四處去做工,受了重傷,現在躺在那,不知能否挺過來。因爲沒錢,她走投無路,偌大一個人世間,竟找不到一個出口。

  可她要因爲沒錢再邁出這一步嗎?

  腦海裡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先出了個左勾拳,說盛總現在已經離婚了,就算他真的有什麽想法,你也不是第三者,况且你之前也不知道啊。另一個,來了個右勾拳,說你要不要臉?你都已經害得人家離婚了,如果說以前你不知道,可你現在知道了還去,你是人嗎?

  爸爸和媽媽、做人的良心,無數的掙扎。

  不知不覺間,她走到了裴家小館的門口,對方店鋪的捲簾門拉了一點,裡頭雖開著燈,不過不太亮,門口反扣著休息中的牌子,她意識到自己來的不是地方,轉身想走,聽到的却是熟悉的男聲。

  「……是你。小姑娘,你過來幹嘛?」推開門的是裴老闆,他像是在張望什麽,剛好看到了她。

  「我……」

  ……

  薑小蓮呆呆地坐在了椅子面前,她前頭的,是一碗熱乎乎的湯,剛剛她一回頭,看見的便是裴老闆,對方的臉上帶著些戒備,可像是看到她臉上的泪光,遲疑著,便嘆氣:「進來吧,喝一碗湯再走。」她沉默地跟了進來,便坐在了這個靠前臺的位置。

  裴鬧春拿著手機,他剛剛給女兒發去了信息:「我女兒馬上來了,你是要找她嗎?」如果黛君建議,哪怕做個粗魯人,他也會立刻將人趕走的。

  「我……」薑小蓮手足無措,抓著包就要走,「不是的,裴老闆,謝謝你,我先走了。」她想要奪門而出,才走到玻璃門那,就正撞到了進門的裴黛君,對方和她上次見過的不太一樣,利落裡許多,穿著的是灰色的女士西裝,頭髮雖然披在肩頭,但整理得很清楚。

  「我不是什麽妖魔鬼怪,見了我不用那麽緊張。」裴黛君一眼看到了那小姑娘臉上的眼泪和哭痕,她看到了爸爸發來的短信,信息上爸爸說,小姑娘在門外哭得恍恍惚惚,他怕人出什麽事情,在考慮要不要報警,還是隨便讓她待一會,若是裴黛君會不開心,他就立刻把人送走。

  可她有什麽不開心的呢?她承認,在看到小姑娘的瞬間,她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了當天的痛苦回憶,誰看了自己的丈夫,抱著這麽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能開心的呢?可是,她從來不是這種遷怒的人。

  這都什麽年代了,三妻四妾的制度早結束了,已經不流行女人天天在家裡互相爲了男主人的寵愛爭鬥了。就算不是薑小蓮,難道就沒有什麽李小蓮、吳小蓮、王小蓮嗎?盛君豪想出軌,就算她拳打小三、腿踢小四,他也能找得到小五、小六的。

  就算薑小蓮是主動勾搭的盛君豪,現在他們已經離婚了,她也只會把這個女孩當做陌生人,過好自己的生活,她相信,只要她揮別過去,她一定能過得更好。更別說人小姑娘分明是被哄騙的了,難不成,她還得爲了盛君豪這男人和這無辜捲入的小姑娘鬥一場嗎?他配嗎?他不配。

  薑小蓮甚至不敢落座,身體不自覺地發抖起來,她恨不能挖個洞鑽下去,眼泪奪眶而出:「盛太太,裴老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裴鬧春攬著女兒,他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她的後盾,要是小姑娘惹急了女兒,他也不要紳士風度,頭一個把人趕走。

  「停。」裴黛君立刻喊停,「你哭什麽呢?還有,請不要叫我盛太太,我們已經離婚了,叫我裴小姐就好。」

  「裴小姐,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知道自己的道歉站不住脚,在真的面對對方時,格外窘迫,只知道哭了。

  「我就和你確認一件事,你事先知道盛君豪有家室嗎?」

  薑小蓮猛烈搖頭:「不,我不知道的,公司裡沒人提您的事情,盛先生也從不說這個……」當初盛君豪時常開玩笑的說她適合娶回家做老婆什麽的,她根本沒想過,對方會在有太太的情况下追求人。

  「那就得了。」裴黛君已經拉著爸爸坐下,「你的愧疚我理解,你的道歉我也接受,因爲你確實不知情,沒必要再哭了,事情都過去了,這婚都離了,你跑我面前哭,不是反倒讓我回想起不開心的事嗎?」

  一聽這話,薑小蓮的眼泪全都憋回去了,只是剛剛哭得厲害,還不住地打嗝喘氣:「好。」

  裴黛君看了薑小蓮很一會,忍不住嘆氣,許是她太老成,看對方真的和看小孩子一樣:「以後你多想想,這世界上會有這麽多餡餅往下掉嗎?他是個上市公司的大老闆,三十來歲的人,還單身,可能性有多大?」

  「……很小。」她怯怯地回。

  「我看到你,心裡依舊會多少在意,可同時,我又不想責怪你,你知道爲什麽嗎?」

  「我不知道。」

  裴黛君冷笑:「因爲盛君豪不配。他樂呵呵地在外面騙小姑娘,讓人家什麽也不知道,就對她情根深種,莫名其妙做了個小三,但凡有點擔當,他都可以先和我離婚,可他沒有,一頭勾著人,一頭還得怕我和他離婚損失點財産。」她攤手,「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我還過去抽你兩巴掌,對你拳打脚踢,往你學校拉橫幅,高喊一聲,大家來看,這就是做人第三者的下場……」

  薑小蓮聽得哆嗦,想起了那些可怖的噩夢。

  「這算是個男人?」裴黛君的臉上全是譏諷,「我還要爲了他這種人,去和你一個小姑娘爭、鬥、你來我往,活到最後的才能贏?他當他身邊的是皇位,還得搞個九龍奪嫡,贏的登基?我圖什麽?我只想要和他徹徹底底切斷聯繫,從此以後過上自己的生活。」

  「而你和我,只不過因爲盛君豪的無耻行爲,莫名其妙地被扯上了關係罷了。」裴黛君聳肩,「歸根結底,我們就是陌生人,僅此而已,當然,目前我還做不到對你全無芥蒂。」

  薑小蓮怔怔地看著裴黛君,神情變幻。

  她拍了拍薑小蓮的肩:「我勸不了你什麽,但是我們都挺幸運,雖然遇到了一個混蛋,可不也閃開了嗎?」她沒什麽聖母心態,對待盛君豪,她斤斤計較,寸步不讓,直到今天,明知道爸爸偷偷地老在直播間擠懟人家、說天盛集團股票的壞話,她也從不吭聲。可同時,她也做不到牽連其他人等,起碼她聽聞的是,這個小姑娘在事發後,離盛君豪遠遠的,連公司都不敢再去,她難不成要因爲小姑娘被盛君豪騙了,恨她一輩子?

  「裴小姐,裴老闆……」姜小蓮忽然低頭,雙手捂著臉,嚎啕大哭,她窮,可她從沒有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可今天在裴小姐的面前,她却覺得自己活得格外卑劣,「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裴黛君被嚇了一跳,尷尬地看著父親,壓低了聲音,「我說了什麽過分的話嗎?是不是太傷人了?」

  「沒有。」裴鬧春搖頭,安撫著女兒——事實上,他是瞭解女兒的,女兒提過幾回,她很後悔,當天對薑小蓮口氣很不好,所以剛好瞧見了人,便把薑小蓮拉進來了,再者,上輩子盛君豪不是標榜著薑小蓮是他的一生真愛嗎?甚至連非法拘禁、關小黑屋都搞出來了,那這輩子,他傷了女兒的心,就讓他連真愛也得不到吧。

  薑小蓮哭得厲害,好幾回差點背過了氣,喘著把事情的來龍去脉說了出來,甚至連今天自己到這,是打算到天盛集團找盛君豪借錢的想法都全盤托出,而後便抽噎著坐在那,等待審判。

  「我想,我是遇到了報應,如果不是我做錯了事情,爸爸媽媽怎麽會這樣呢?」她聲音全啞了。

  「這不是報應。」裴黛君忽然開口,「如果真要遇到報應,那也該是盛君豪,不是你。」

  她沉吟了一會,忽然開口:「我可以借你錢。」

  薑小蓮抬起頭,她從未想過這種可能,眼睛裡全是水霧。

  「當然,我要利息的,你需要多少,我都可以借,你寫借條下來,利息按照正常銀行的利息走,不叠加,你……二十年內還清吧。」裴黛君平鋪直叙地說,「錢是很重要,可不要爲了錢,就把你自己賣了,如果你爸媽知道,也會替你難過的。」

  「真的可以嗎?謝謝你,太謝謝你了。」山重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薑小蓮目光炯炯,恨不得當場起來鞠躬磕頭下跪一條龍了。

  「不用這樣,我借你錢,是收你利息的,就像我說的那句話一樣,我們是偶然有聯繫的陌生人,僅此而已,你需要多少,就找我爸拿。」裴黛君帶著笑,戳了戳爸爸,「我是沒有錢的,錢都在爸爸那。」

  「嗯。」裴鬧春點頭。

  「……真的謝謝你。」薑小蓮有說不完的謝謝,她覺得對面的裴黛君像是在發光一樣——她這麽好、這麽好,好到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好了,別這樣,你是好學校的學生,畢業了好好發展,沒准未來還有大把的人生,不要爲了一個男人,把這輩子都賭進去,毀了。」裴黛君說得隨意,可她心裡知道,這句話她有多認真,當年,她繞著盛君豪轉,差點把自己的一生給毀了,而現在,又有個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差點一脚陷入。

  「好。」薑小蓮放在桌下的手握緊,她告訴自己——你絕不能,辜負對方的善良。

  ……

  天盛集團和興豪集團的合作,幾乎已經宣告破裂,盛君豪是一個頭兩個大,他找了以前通過妻子認識的那位副總,他們吃過好多回飯,可對方直接來一出閉門不見,一直到他找上門,對方才據實已告:

  「盛總,以前,我也是能幫就幫,可現在吧,咱們顧總已經下了死命令了,一切以市場部的溝通判斷爲准,要不,你去找市場部說說?我把負責人的電話給你?」

  盛君豪當然有市場部負責人的電話,只不過自己早就被拉黑,只能通過辦公室電話聯絡,對方公事公辦,半點不講私情,他甚至打算打感情牌,讓盛媽媽出馬,可裴黛君居然不爲所動。

  「沒事,那咱們不談公事,我們出來坐坐?」

  「別,盛總,千萬別!我忙,去不了,這兒有事呢,就這樣,先挂了啊。」對方以最快速度挂電話,像是逃難似的,盛君豪摸不著頭腦,他哪裡知道,那位副總的妻子已經下了死命令,不讓他同盛君豪學,反正現在公司之間也沒什麽必須要應酬的事情,沒必要再來往,到時候拐回去一個小三,她非得鬧沒完,副總可是被駡怕了,哪敢繼續和盛君豪摻和。

  盛君豪聽著電話的忙音,腦中一派混亂,這才三個多月,他就漸漸地有點力不從心、焦頭爛額了。公司這,和興豪集團的談判,屢屢出問題,眼看漲價是必然,今年的利潤是肯定下滑,外部有幾個合作商——他敢斷定,肯定是裴黛君幫著牽綫!居然和興豪集團搭上了,最近才剛簽訂的合同,此消彼長,他們這邊哪能不吃虧?

  家裡頭,盛媽媽和盛爸爸輪著生病,明明有家庭醫生,還天天催命似的給他打電話,一接電話,說的盡是不吉利的,說什麽自己都快死了,他都不知道回去看一次,他哪說得過?只得一次一次跑回家,明明就一個小小的發燒感冒,父母都能弄出個行將就木的模樣。以往集團裡領導、股東的喜慶喪事,都有人替他籌備,現在雖然秘書也幫忙記著,可大多得他自己出馬,這些私事,要他吃力得不行。

  還有……薑小蓮那。盛君豪實在聯繫不上,在風頭上,又不好通過學校老師接洽,生怕傳出不好傳聞,他只能先做冷處理,希望對方消消火,過後再說。不過在這上面,他還是很有自信,現在兩人都是單身,薑小蓮要去哪能找到他這麽好的對象?現在的小姑娘,不就喜歡男朋友送點什麽包包、口紅嗎?他能給的,可比這多多了,他相信對方能做出正確判斷,再者,兩人也不是沒有感情的嘛。

  「喂,媽……」盛君豪一接電話,立刻眉頭緊鎖,「嗯,你腰疼?醫生去了嗎?行行行,我回家看看。」他都無語了,他又不是醫生,他回家腰疼就會好嗎?至於說什麽你要是不想回就別回嗎?他下了樓,便讓司機往家裡的方向開。

  「盛總,大路在修,我們只能走小路,要過裴先生的店。」司機開車前,小聲地說明。

  「嗯。」盛君豪尤其氣的就是這一點,他在這過得不好,怎麽裴家人還能過得那麽豐富多彩呢?對方在cbd的店鋪開的紅紅火火,雖然天盛集團的人不敢去吃,可這周邊的公司多了去的,他們不去,人家還搶著去呢。而對方的直播,更是受衆越來越廣,盛君豪看了一次,便怒氣衝衝地關上了。

  對方在直播裡,看到提問,撇嘴便說:「不分析天盛集團,分析什麽呢?我不看好,非常不看好!」甚至還不忘裝作傷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然後彈幕便會飛出一堆科普小達人,上頭挂滿了他的名字和渣男二字。

  盛君豪特地諮詢過謝律師,想要提告,可謝律師却尷尬地說,告不了,要他只能忍了。

  車開得不快,尤其是到了裴家小館門口,那外頭排了不少人,還坐著好幾個外賣騎手,正等著餐,由於餐多人多,也叫小路顯得有些擁擠。

  盛君豪無意一瞥,竟愕然在門口那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他怎麽都不會忘記那人,站在門口的是個穿著圍裙的清秀女孩,扎著高高的馬尾,正在發著手寫號碼牌,臉上全是笑,坐著說明。

  那特麽不就是薑小蓮嗎?不僅不和他聯繫,怎麽還和裴家人扯上關係了。

  「停車。」盛君豪氣得不行,立刻下車,他對她這麽好,她怎麽可以,怎麽能呢?難不成在天盛工作,還比不上一個服務員嗎?

  他要是知道薑小蓮是不要工資的免費勞工,估計能更氣。

  薑小蓮把寫了借條後,借著錢把爸媽接到了b城,她在學校裡通過老師,接了不少工作——她告訴自己,要比別人更努力,才能回報裴家人的恩情,同時只要是有空的時候,她都會到裴家小館免費幫忙,隻爲了力所能及的回報一點對方的好。

  他氣勢汹汹地下了車,還沒走過馬路,就被薑小蓮發現,對方像是有些慌張,迅速地穿過人群,跑回了店——

  呵呵,跑回了店裡,他就不敢進去嗎?

  然後和薑小蓮一起出現的,是個同樣要他熟悉的身影,穿著厨師服的裴鬧春和她一左一右地拿著個巨大的牌子走了出來,放在門口,然後擦擦手一起進去,那牌子上寫的格外清楚——

  「盛君豪和垃圾不可入內。」

  ??盛君豪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恨不得馬上過去一脚把那牌子踹開,可已經看到有不少排隊的人左顧右盼拿起手機來拍照錄像,要他只能狼狽地回了車,悶不吭聲。

  「回去吧。」他咬牙切齒地開了口,十指緊握,却也不能再做什麽衝動的事情。

  「……」

  盛君豪看見司機不動,很是疑惑,往前凑打算搖搖椅背,闖入眼中的,確實一對「恩愛」的情侶。

  迎面走來的,是顧長勤和裴黛君,兩人都穿著正裝,剛下車,有說有笑的,靠得極近。

  好,真是太好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6
66、女兒嫁入豪門之後(十九)~(完)

  經濟形勢本就瞬息萬變, 這時西風壓倒了東風,那時東風壓倒西風,誰都說不準,下一刻,世事會是如何,畢竟人無千日好, 花無百日春。

  裴家小館在cbd中已經是出了名的網紅美食店, 屢屢登上各色美食自媒體的盤點文章, 又有知名「網紅主播」在此坐鎮, 就連游客到了b城,都不忘特地跑來這打一次卡。

  「大家看好了,今天給你們做個簡單的前菜拼盤, 凉拌海蜇……」小館的店門還沒打開, 休息中的牌子格外醒目, 但只要身處其中,就能聽到每天準時響起的熟悉男音。

  這幾年來,裴鬧春的名聲已經越發地大了起來,經濟形勢不好, 人們對於發財的渴望便也格外迫切,網路上的股票達人神話破滅了不少,唯有他絲毫不受影響。

  網友們開玩笑地形容:「跟著老裴走有飯吃。」這倒沒怎麽誇大,老裴直播間一如既往,每天都會分析幾隻股票、偶爾也會向觀衆們展示自己最近賬戶的出入記錄,但凡粉絲們跟的牢的, 基本也能小賺,很少會虧,當然,想要如中彩票般一夜之間發大財,那就有點難了。

  裴鬧春動作利落,已經調配好了自己的秘制配料,嘴裡念念有詞:「嗯,今天比較早,我要去給我女兒送午飯,送完再回來開店。她中午加班,沒有得休息。」

  [前排觀看,羡慕到流口水,我爹昨天晚上給我做了道苦瓜炒魷魚,味道妙不可言:),別人的爹和我的爹。]

  [也就是在直播間有這種機會了,能看到億萬富翁做飯。]

  彈幕中的說法,也是有淵源的,粉絲們時常拿這個開玩笑,說裴鬧春是最有錢的美食直播、最後炒股的職業吃播,拉攏朋友們一起看直播時,也時不時地丟出這麽句宣傳語,你到哪能看到大富翁給你做飯?又能聽第一手股票市場分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快到老裴直播間吧!

  [昨天看到老裴女兒的專訪了,在《財經》頭版,又美又優雅。]

  [我也看了!立馬複製去給某些覺得人離婚了就沒好日子過、只知道靠丈夫的鍵盤俠啪啪打臉了!優秀的人到哪都優秀,陰溝裡的老鼠到哪都是老鼠!]

  「哎,你們也看了?我女兒漂亮吧?」裴鬧春像是自帶識別雷達,一眼看到了網友誇獎裴黛君的言論,「現在獵頭公司來挖角我女兒的可多了!只是她不愛去,我尊重她的想法。」提到這,彈幕也跟著討論開了。

  [話說,有沒有人覺得老裴女兒是天降紫微星,自帶好運buff?你看,她還是某渣男老婆的時候,對方的集團就是國內龍頭,現在到了興豪集團做副總,興豪這幾年漸漸地也起來了,從大前年開始,已經穩居業內第一了!]

  [有!舉手,我關注的看相博主分析了,說她那五官反正是什麽福運齊全,旺人的!誰和她一起就洪福齊天!]

  [不要這麽封建迷信好嗎!本質就是老裴女兒優秀!有能力!我看業內爆料都說了,人在拓寬市場上能力沒得說,一到興豪集團,就給興豪拉了一堆業務。]

  [我只想到當年的那場離婚風波,那位知名渣男盛總,那時連老丈人都打,非得離婚,也不知道現在後悔了嗎?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真實案例,估計興豪集團的總裁,都得和他說謝謝,要不是他這麽好的老婆不要了,沒准天盛還能作威作福好一段時間。]

  ……

  裝修奢華的房間中,此刻顯得昏暗壓抑,純色的厚布遮光窗簾幷作爲裝飾的蕾絲窗簾盡數拉上,半點不泄露外頭明亮的陽光,四脚床看起來柔軟又束縛,上頭被子淩亂,鼓起一個包,穿著西裝褲、襯衫的中年男人斜斜地躺在上面,襪子都沒脫,頭髮淩亂。

  「老闆,該起了。」門外已經有人來敲門,是家裡請的保姆。

  「嗯。」盛君豪啞著聲音應了,迷迷糊糊地起來,宿醉頭疼的餘韵還在,要他坐著楞楞地緩不過神,昨天晚上他特地去和幾位合作方應酬,公司的一個大項目資金出了問題,爲了不崩盤,不得不引入了合作方,利潤也因此被削得很低,可以說是忙活大半年,白爲他人做嫁衣,可要不給人做嫁衣,整個項目就黃了。

  他一拿手機,上面已經是一排的信息,看得他額頭青筋直跳,半天不願意再多看一眼,坐在床邊上,面臉頽然的模樣,任誰看都滿是憔悴,可再煩,再不想理會,終究也是得把消息回復完畢。

  盛君豪忍著不耐煩,一條條地翻開,心情却越看越糟糕。

  這才幾年?也就五年出頭啊!天盛集團從五年前的飛速上升、風光無限,到現在呢?是左一個簍子、右一個坑,到處都是問題,眼看著一路走低,今年年終獎都發不出來,不少員工怨聲載道,人事部那單單離職申請都攢了一大叠。

  他能怎麽辦?他什麽都做不了。

  天盛集團本就是從他接手後才逐步往上發展,趕上了經濟形勢好,又進軍了數個利好産業,這才乘著東風,爬到了第一,可位置還沒徹底坐穩呢,問題就出現了。

  說來,盛君豪心裡也覺得懸乎,他和裴黛君離婚後,整個人的狀態就急轉直下,往日裡不用管的事情,全都砸在肩頭,一個人忙裡忙外,筋疲力竭,還擺平不了,見天地受人怨言。在家裡,兩老時不時地說他不孝順,在公司,他就發那麽幾次火,就有中層鬧著要走,股東找他談了好幾回話,外部又遇到興豪集團進軍新産業,和天盛集團形成了競爭,不少合作商眼見天盛有頽勢,鶏蛋不肯往一個籃子放,削低了需求供給,他們只得憋屈的少了利潤,甚至連集團的整體規劃都受到了影響。

  越是這種時刻,越需要他這個做領導的有個清醒的頭腦,能做出正確决策,穩定軍心,可順利的時候就一路大順,不順利的時候就磕磕絆絆,盛君豪也不是替自己找藉口,就他每天要幹的那一萬八千個活,哪還有時間細細觀察經濟形勢、分析集團未來趨勢呢?他做出的幾個决策,在後來,都被證明是爛招,時運不濟起來簡直倒黴到了極點,甚至還和國家政策發生碰撞,前脚生産綫剛上,後脚政策開始監管,就算使勁渾身解數,那也是無濟於事了。

  他就這麽眼睜睜地見著「大厦欲倒」,如日中天的天盛集團就這麽轉盛爲衰,江河日下。

  想到這些,盛君豪的臉上全是苦笑,雖然他這輩子還沒結束,可他幾乎可以斷言,天盛集團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成就,可眼看集團成了這樣,他心裡頭,只剩下煩悶。

  一室的安靜忽然被打破,手機屏幕亮起,又是震動又是響鈴,很有存在感,屏幕上頭鬥大的「何如喜」兩個字格外醒目,盛君豪自是能一眼看到,可他却半點不想拿起手機,隻默默地看著手機抖動到消停,成了未接來電四個字。

  很快,一連串的信息又來了——

  [君豪,你爲什麽不接我電話?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你最近好忙……我每天找不到人,真的好孤單。]

  [我昨晚在媽媽這呢!他們都替你說話,叫我回去,駡了我好多,我知錯了,你要不要來接我一下?]

  [我特別想你,一定要回我哦!等你。]

  ……盛君豪幷不想回,他看著手機,臉色很難看,這個何如喜,是他剛結婚不到四年的小嬌妻。當年他離了婚,忙碌了很一段時間,却愕然發現,自己的前妻已經攀上了新的高枝,和人家顧長勤你儂我儂的,而他曾放在心裡當寶貝的姜小蓮,更是和前妻搞到了一起,和學校裡的學長出雙入對,他找過對方幾次,差點被薑小蓮叫保安打了,對方看著他的眼神裡又冷又恨,拿書就砸他,說他是臭渣男,別再騷擾他。

  得,盛君豪也是有尊嚴的,他難不成還非得要薑小蓮和裴黛君不成?顯然不是,他很快找到了新的獵物,那是公司辦公室新來的實習生,大四還沒畢業,像是一頭懵懂的小鹿,傻乎乎的,格外單純,這一下讓盛君豪動了心,勾搭了幾回,對方很快芳心暗許,兩人自是順理成章的走道了一起。

  婚後,何如喜便待在家裡,做起了全職主婦,平日裡也就拿著他的副卡,四處刷刷,做個美容,保養自己,或是去添置她已經有了一屋子的包包,盛君豪錢多,養得起,當然不介意給妻子最好的待遇、最多的東西,何如喜年輕、漂亮、把他當做人生的全部,目光永遠繞著他轉,平時撒嬌賣乖,時常讓盛君豪感覺回到了年輕時的活力,那時他很是滿意,甚至隱隱不屑地想拉著對方到前妻面前炫耀,誰讓前妻一直單身,沒能嫁入顧家呢?這就是差距,他離了婚,找的可是單身漂亮小姑娘,前妻呢?就算找著高枝,那也沒用,對方家裡會肯要個二婚媳婦?笑話。

  可這份嘚瑟,很快便也烟消雲散了。

  何如喜一畢業,便進了盛家門,她從前在家裡,也頗受父母寵愛,整一個嬌氣小女孩,平日裡十指不沾陽春水,也從不管人情世故,盛君豪對她要求不高,只希望何如喜能好好地照顧好兩老——天知道沒妻子時,兩老能折騰出多少事,就連偶爾血壓升高,一時頭昏眼花,都得要他千里迢迢趕回家;老兩口吵了架呢,還不忘輪著給他打電話,要他幫著做主;其次呢,也希望何如喜能陪著他參加些社交場合,把一兩年來有些中斷的感情重新維護好,他想來想去不覺得自己要求多,可這何如喜竟是一樣都做不到。

  結婚不過半年,她和兩老就開始吵架了,盛媽媽急著抱金孫,不過是找人要了些秘方、補湯,意思著喝兩口就完事了,可何如喜不願意,她癟著嘴挑來挑去,直搖頭,就不喝,若是兩老硬要,則立刻往盛君豪那告狀。兩老身體不舒服,需要人陪著去醫院,那就更完蛋了。何如喜自己都沒單獨去過醫院,就連挂號都不會,一到大廳,兩眼一抹黑,連老人高血壓要挂什麽科都得百度。盛爸爸病了一回,總需要人幫著遞個尿壺什麽的,盛媽媽年紀大,做不來,何如喜連搭把手也不願,面露嫌弃,揮舞著鈔票找護工……這三人一台戲,事情說不完,盛君豪以往頂著的只是兩老的抱怨,現在是要聽三人唱戲、然後做出决斷、再上訴、再判决,沒完沒了。

  社交場合上,更是沒指望。從前盛君豪最喜歡何如喜的笨拙、傻乎乎不會和同事打交道,現在全成了□□。讓她和人客套兩句,她能躲在盛君豪身後一聲不吭。男女賓客分開,她能坐在邊角從頭到尾。單獨約出去吃飯,她就埋頭吃飯頭也不抬……最後反倒是成了盛君豪來打圓場,生怕關係沒搞好,人家又多生了意見。

  這不,昨天又吵上了。眼看要過春節了,盛君豪實在忙,就托著何如喜去送幾盒什麽年貨禮盒之類的東西,他喝酒喝一半,就看見她說送完回家了?這和她出發的時間相差還不到一個半小時,也就够送到每家門口而已!盛君豪顧不得頭暈眼花,連忙追問,聽完以後,徹底炸了。

  何如喜實在怕生,她看這名單上的,沒個眼熟人——事實上,名單上的,基本都是和盛家長期有來往的熟人,盛君豪已經引著她和他們見過面了。她想了個辦法,直接到了家裡,東西送了就走,開門問個好,報個身份,然後說自己還有禮物要送,便立刻轉身就走。若是人不在家,那就更簡單了,直接寄存保安,托付對方幫著轉交。天知道那紙張上,連電話都寫得明明白白。

  盛君豪在信息裡和何如喜大吵一架,等醉醺醺地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起夜的盛媽媽,她可不客氣,話裡夾棍帶槍的:「喝醉了才知道回來,也不曉得家裡都成什麽樣了!討個媳婦不知道管教,你瞧瞧你找的是什麽人?一鬧脾氣就回娘家,美的她,這種媳婦我們家要不起!」盛媽媽瘦了不少,整個人是老態龍鍾,前兒媳走了之後,她是天天地和兒子較勁,等換了新兒媳,一切更痛苦了,對方天真、單純,她呢?就是個又醜又惡的老巫婆!

  「回娘家?」他大著舌頭反問。

  「那不是得回去嗎?不回去,你怎麽知道他重要性呢?」盛媽媽冷笑,「這就是你的寶貝媳婦,不知孝順公婆、連丈夫都不曉得關心,你現在喝醉回來,誰管你?」

  「不用你管,我自己來!」盛君豪酒氣衝天,踉踉蹌蹌地扶著樓梯上了樓,果不其然,進屋後,只有一片的冷清和黑暗,他憑著最後一點意識,丟了零點,脫了西裝和皮鞋,便這麽躺著一覺到天明,畢竟夢裡可沒這麽多的煩心事。

  「您尾號7203卡於28日10:50xx銀行支出1,400,000……」隨著銀行的扣費信息,何如喜發來了微信。

  [老公,我買了個特別適合我們的情侶表,你一對,我一對,到時候我們一起帶,我等等就回去了,你不用來接。]

  嗯,是不用來接,都能去逛街刷卡了,要說還心情不好,那也太假了吧?盛君豪冷笑兩聲,幾乎不知道要作何感想,一方面,他是該開心,都不用他哄了,自己花點錢能把自己哄好,這不是最好的嗎?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自己過的這算是什麽鬼日子,人家花錢買樂子,他呢?花錢買苦頭,妙,這實在是太妙。

  以前喝醉了醒來,身上早就是乾淨的睡衣,床頭總也擺著醒酒湯,早上若是他還不舒服,也會有人吩咐好讓阿姨做些解醉的食物,可現在呢?盛君豪不用低頭,都能聞到自己身上濃鬱的酒味,頭疼,反胃,不適,完全沒被解决,他幾乎可以想像,就這麽下樓,他還能接著被盛媽媽數落,晚點何如喜回家,如果和盛媽媽又吵一架,那就更爆炸了,等他晚上回家,又是世界大戰。

  這就是他想要的嗎?他明明有了年輕貌美、又全身心愛他的小嬌妻,又甩掉了總是家長裡短、年老色衰的前妻,可怎麽就這樣了呢?升官發財死老婆,這句話說了這麽些年,怎麽到他身上,換了個老婆,換成了這樣呢?

  唯一能讓他開心的,大概也只剩下前妻過得沒想像的好吧?雖然裴鬧春現在是名聲赫赫的股神,聽聞資産翻了好幾番,前妻又在興豪打下了自己的江山,可這又有什麽用呢?一個女人,嫁不出去,夜深人靜,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一定很後悔吧?

  他隨手翻著朋友圈,這也是盛君豪一貫的習慣了,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有時會發些最新公司動態,也能瞭解到對方的興趣喜好,爲以後的深入交往做準備。他滑動的手,忽然僵住,正對著他視綫的,是顧長勤剛發的朋友圈——

  「最優秀的搭檔、夥伴,同時也是我最欣賞的人;很開心能和你一起過小年。」下頭隨意地配了幾張圖,圖片裡的場景盛君豪認得,是在裴家小館,顧長勤和裴黛君靠在一起,前頭是一整桌的豐盛菜品,能看到旁邊還放著一整束估計能有好幾十朵的玫瑰花,鮮艶欲滴,絲毫不像能在冬天裡買到的。

  下頭已經有了不少評論,國內知名企業間社交圈也有重叠,彼此之間的好友大多認識。最上面的,那幾條格外醒目:「祝顧總早日抱得美人歸/玫瑰。」、「長勤,可以呀!又進軍一步,可惜咱們裴小姐是高嶺之花,可沒這麽容易摘下。」顧長勤也回復得很快,「哈哈,又失敗了,再接再厲。」

  縱是盛君豪是個傻子,他也看得懂這其中的意思。

  原來從頭到尾,根本不是他以爲的裴黛君嫁不進顧家,而是她還不想嫁!

  他有什麽好生氣的?這都離了五年了,可心裡的火越來越盛,拿起被子就往下砸,手撞到了床柱都不知疼痛,只有心裡那股子不平和難忍的掙扎,反反復複,烈火灼灼。

  ……

  裴黛君走在前頭,她身邊跟著的是顧長勤,興豪集團在三年前收購了cbd的第一高樓,在裝修後,於去年正式整體搬遷到這,兩人便也更頻繁的,在每天下班後一起去裴家小館吃上一頓,繼續談談公事。

  「這兩年經濟形勢不好,市場部前兩天提了報告上來,想把集團的海外市場做一個進一步的拓展。」她說起公事來,舉手投足都是專業的模樣,裴黛君現在已經是興豪集團的副總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根據股權激勵計劃,已經認購了不少興豪集團的股份,「還有就是招聘計劃還得改,避免人員冗餘,興豪集團向來是以人爲本,爲員工職業生涯長遠考慮,不能再出現老總裁那樣的情况……」

  顧長勤低頭,能看見對方專注的模樣,他邊往前走,邊情不自禁地開了口:「我們能不能別總講工作上的事情?」他自愈算是個工作狂了,可裴黛君比他還上心,聊起工作來,一個小時都不帶休息的,那叫一個口若懸河。

  「嗯?」她有些怔忪,眼神裡難得的出現了迷茫,「那要說什麽?我們剛剛不是在談明年計劃的調整嗎?」

  「隨便談點什麽都行呀?」顧長勤有些無措,他看著前方,沒往下看,「比如……比如裴老闆最近研發了什麽新菜?」

  自打五年前,兩人成了工作夥伴,便越來越親近,一開始,彼此之間的吸引,幷不源於男女性向之上,更多的是欣賞、共識。他的好友曾經和他開玩笑地說過,說他是往淤泥裡伸出了手,一把把裴黛君拉了起來,言外之意,是他救了裴黛君。

  可顧長勤自己心裡清楚,幷不是。哪怕身處淤泥中,她也很快能找到出來的方法,更別說,就算是有人要拉,她也會握住裴爸爸的手而不是他的,好吧這話有點酸。她幷不需要別人來拯救,從爛泥裡,也能踩出條自己的路,如果真要說誰救誰,不如說是興豪集團有了她錦上添花,更上一層樓。

  總是凑在一起,不知不覺地,那份單純的欣賞也變了質。

  可他明明已經拼盡全力釋放信號,對方却像是無知無覺一樣,自顧自地繼續做著工作狂人。

  裴黛君笑得眯了眼:「你好奇這個呀!」她能和顧長勤這麽毫無防備親近的原因之一,還因爲對方是爸爸的直播間粉絲,現在兩人關係很親近,總也無話不談,裴鬧春要是開發新菜,或是送菜到公司,都也不忘給顧長勤帶上一份。

  「是啊,我很好奇,中午送來的凉拌海蜇皮就不錯。」他面色如常,心裡却鬱悶——怎麽又扯到裴爸爸的頭上去了呢?

  講起爸爸,裴黛君如數家珍:「他這兩天一直在研究特色鍋底呢,沒打算到外頭賣,這不過幾天就是春節了嗎?他打算準備了,我們自己在家裡吃的,我已經試吃了好幾種,什麽酸菜口的、番茄口的、菌菇口的,和外頭賣的類似又有不同,吃得我都胖了兩圈,該减肥了。」

  「不用减,你這樣剛好。」顧長勤脫口而出。

  裴黛君下意識地回避著對方的眼神,這話有些關心過了頭,讓她心裡不免有了些猜測——這也是常有的事情,許是她敏感,或是兩人親近、天天在一塊,偶爾也會有些誤解。不過她幷不上心,她的心裡只有工作,再說了,兩人也不搭邊呀?

  果然……顧長勤看著遠方,心裡只剩下嘆氣聲,還是不行。

  「爸,我回來了。」裴黛君一進屋,就把羽絨服外套給脫了,屋內有暖氣,熱得人臉也紅了起來,早就到了休店的點,店鋪裡只有裴鬧春,桌上是一桌子的火鍋,濃鬱的香氣,填滿了整個屋子。

  「回來了呀!」裴鬧春點著頭,他笑呵呵地,和顧長勤遠遠地對視一眼,就知道了結果,得,這個不爭氣的……也不能說小子,這都四十的人了,咋這麽不上道呢?

  顧長勤連忙露出了乞求的小眼神,今晚的機會,他可是求了裴鬧春好幾回了,裴鬧春很配合,背著女兒的手,默默地比出了個ok的手勢,便拉著兩人上桌,桌上裝置挺簡單,是直接用的電磁爐和買來的鴛鴦鍋,拼的是一半番茄一半海鮮大骨,旁邊則是一桌子切好的菜,店裡沒有安排電視,不過裴黛君幫著買了個投影儀。

  裴黛君怔對著投影儀操控,眼看調著調著就到了國際新聞上——

  「黛君,哪有大晚上看國際新聞的?」裴鬧春滿臉無奈,默默地按著自己女兒的手,找了半天,選了個合家歡的晚會,便開始播放,那上頭正載歌載舞,一派熱鬧。

  三人均圍著桌子坐下,桌上的湯已經開始冒氣泡,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放在鍋底,却微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裴鬧春像是不經意,忽然開口:「黛君,你這天天陪我一個老頭子,會不會無聊?」

  「爲什麽會無聊?」她有些驚詫,生怕是爸爸一個人胡思亂想,「我現在生活可豐富了,上班認真做事,下班和你說說話,看點書,休息日還健身,日子過得那麽充實,不會無聊,你別瞎想。」

  第一回合,失敗。不過沒關係,還能繼續:「你以前那些朋友,出來都和你聊什麽呀?」裴鬧春又問,他特地看過網上的吐槽,單身女性和結婚女性出門,最害怕的就是對方滿口家裡的老公、小孩,就連看到路邊的一個小東西,都會笑吟吟地說,哎我家xx就喜歡這個。

  裴黛君喝了口湯:「很多呀,最近出的新品、護膚品、還有好用的東西互相推薦,有時候也會聊點八卦吧。」她一直待在b城,和以往的幾個朋友,有來有往,保持下來了關係。

  「……啊?那他們就不說說什麽家裡的老公、小孩?」裴鬧春忙圓場,「就像我每天嘴裡挂的都是你一樣。」

  「爸,你也太可愛了吧。」裴黛君笑了,「哪會呢?我朋友家裡的小孩,基本都是快高中畢業或是已經去上大學了,都不在身邊,聊這個幹嘛?况且她們也知道我對這個不關心,當然不會說這個。」

  第二回合,失敗。裴鬧春陷入沉思,他想了想,只能直接出擊:「黛君,爸這不是關心你嗎?」

  這句話裴黛君聽懂了,她倒不覺得被冒犯,都這個年紀的人了,還能不懂父母的心。她格外認真地回答:「爸,你放心,我現在真過得很好。」她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現在每天漂漂亮亮的,想出門就出門,想見朋友見朋友,會孤單嗎?」

  「不會。」

  她搖了搖爸爸的手:「你把心放到肚子裡,沒什麽好替我擔心的,知道了嗎?」

  「……好。」第三回合,同樣宣告失敗,裴鬧春默默地向顧長勤投過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他可沒有什麽催婚的經驗,况且他也不想催婚,只不過是幫著試探看看,女兒是不是有想法罷了。

  「不過爸,你今天好奇怪啊,平時你不老和我說什麽,不找也行,快樂最大嗎?」裴黛君忽然狐疑。

  「咳咳咳——」裴鬧春和顧長勤同時咳嗽了起來,兩人前俯後仰,趕緊往嘴裡灌水,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果然,是很奇怪。」

  裴鬧春使用了戰略性轉移:「那什麽,爸喝太多水了,去上個厠所,馬上就回來。」他向來走得快,可却走出了落荒而逃的氣勢。

  眼見爸爸走開,裴黛君低頭吃飯,還和顧長勤開著玩笑:「你說,我爸是不是特奇怪?」她沒因爲顧長勤在編覺不自在,他們三都一塊吃飯小五年了,就算本來是陌生人,現在也成了好朋友了。

  顧長勤想了想,鼓起了勇氣,明明這個年紀了,還像個悶頭青一樣:「其實……裴老闆今天問這個,是我拜托的。」

  裴黛君一時驚詫,半晌沒回過神,眼底寫得滿滿的都是疑惑。

  他咽著口水:「我,我有話想要和你說。」

  眼前的湯鍋熱氣縹緲而上,湯底沸騰,翻滾著發出細微的聲音。

  「你說。」裴黛君心裡猜到了點什麽,却全是不可置信。她從來沒想過,兩人之間會發生什麽,明明,他們只是默契的工作搭檔啊?當然,她和他是格外合拍,兩人就連生活中,也有了無數的交叉。

  顧長勤一下站起來,人高馬大的人,却不自覺地同手同脚,他到櫃檯那探手一撈,手裡是一大束的玫瑰,上頭還帶著水珠,鮮艶欲滴。

  都已經這樣了,就連裝傻都難。裴黛君想錯開眼神,却總也和對方眼神交匯。

  「我們已經認識五年了。」顧長勤緊張得不行,捧著花活像是在站軍姿,「可能有一年了吧,我意識到我一直對你很有好感……」

  裴黛君怔忪,一年?她毫無察覺:「一年?」

  顧長勤臉上是無奈:「是啊,一年,我幾乎是用盡我能做的一切辦法,各種暗示明示,我不敢太過明著說,畢竟我怕你對感情心有芥蒂,兩人說破了,你就直接跑了。」他也很爲難,說得太明白,怕連繼續努力的機會都沒有,可但凡稍有點委婉,裴黛君都聽不出來。

  「你……暗示過?」她開始回憶過去,却很迷茫。

  「嗯。」講到這,顧長勤就是滿眼辛酸泪,「你想和你談興趣愛好,你和我談工作……我暗示想帶你去看我爺爺,你和我爺爺促膝長談興豪的發展計劃、我拜托朋友和你開玩笑地說我們很配,你就說我們是革命夥伴,感情純潔……我們情人節、七夕、你生日全是一起過的,我回回給你準備禮物,請你吃飯,你管我叫好老闆……」

  這麽說來,裴黛君還真有印象,她難得心虛。

  「我等了好久,可好像不說明白,你永遠也意識不到。」顧長勤清了清嗓子,「我沒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我能不能有一個機會?給我一個機會,靠近你一點。」

  「……」裴黛君看著對方,四目相對,却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是認真的,這回算是豁出去了,當然,如果你不答應也沒事,我只希望我們能繼續這樣,共同奮鬥。」他目光格外專注,然後開始按照自己準備的,背誦身家,「我家裡的情况你是瞭解的,現在有一個爺爺,從前在國外有幾段感情,不過回國時都已經結束,現在未婚、單身、名下財産,你估計也多少知道……」

  「等等,你和我交代這些幹嘛?」裴黛君無奈地喊停,吞吞吐吐地說,「我一個人過得也很好。」她對婚姻,已經沒什麽過剩的渴望。

  「我知道。」顧長勤聳肩,他心裡一直清楚,「我只希望得到一個靠近你心的機會,而不是擁有你的機會。」

  他遞出了花:「雖然這樣說好像有點自戀,但我應該還算是個過得去的對象,我給不了你什麽保證,但我會一直尊重你、把你放在重要的位置……」他遲疑著,忽然笑了。

  「你笑什麽?」她忍不住問。

  「我笑我想太多,你都還沒答應,我就想到了以後。」顧長勤的聲音裡全是笑意,「如果以後我們真的在一起了,我會和你簽婚前協議,如果我出軌了,淨身出戶,我也和你保證,我們在一起後,我不需要你爲了我待在家裡,在外頭叱咤風雲的裴副總,真的很優秀,也很美麗,我是不是想得太往後了?」

  「是。」裴黛君怔怔地看著花,同樣笑了,「可是,我好像還是沒有那麽嚮往新的感情和婚姻。」

  顧長勤有些失落,他擠著笑:「沒事,希望我沒有讓你覺得唐突或者不適……」他的心情糟透了,可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還是希望能保持起碼的風度,這就是死要面子的男人。

  裴黛君忽然起身,接過了玫瑰花,她抱著花,許是燈光照耀,映襯得臉有些發紅:「……沒有不適,或許……我能給你一個不算保證的保證?我試著敞開心扉,你也可以繼續努力。」

  峰迴路轉,大概就是如此。顧長勤站定,認真地看著她:「好。」

  衛生間裡,裴鬧春坐在馬桶上格外無聊,他看不到外頭的場景,只能默默地給顧長勤發去信息:「怎麽樣?好了嗎?」、「如果黛君不開心,你就趕快走,不然我出去會打你的!」、「不要步步緊逼,我就不該被你說服,還是黛君的開心更重要。」

  可想而知,外頭的兩人,應該一時半會還得對視害羞一下,估摸著顧不上正在蹲坑發呆的裴鬧春了。

  ……

  裴鬧春的身子骨很健康,一直活到了八十八歲,過完了整生日,才離開了這個世界,在他離世時,女兒和女婿都在身邊,彼時顧長勤,苦苦追求了裴黛君又五年,才算抱得美人歸,兩人不僅在感情上對彼此專注,在事業上也是最好的拍檔。

  顧長勤言出必行,縱使裴黛君不願意,他還是壓著她簽下了協議,幷把除了不能動的興豪集團股份以外的財産,盡數轉移到了裴黛君的名下,婚後,裴黛君幷沒有回歸家庭,而是繼續在商場上經營,興豪集團也在二人的共同努力下,越做越大,成爲了華人之光。

  對兩人而言,事業與彼此已經能構成人生的全部,早就在剛結婚時達成共識,沒有準備生孩子——裴鬧春問過顧長勤一次,對方一是不想用孩子絆著裴黛君的脚步;二也是不願意冒任何的風險,不讓她以高齡産婦的身份生産。;三呢,著實事業上給予的充實感和忙碌已經足够,既然不能好好地給予孩子愛和關注,那不如不養。以兩人的經濟條件、做個試管、找個代孕不成問題,可他們都沒把這放在心上。

  在後來,裴鬧春聽過幾回天盛集團的名字,對方有幾個項目資金鏈斷裂,只得斷尾求生,分公司關了一個又一個、只留下了b城的總部,他還聽人說過,盛君豪又再婚過好幾次,不過這已經和他們家沒關係了,他便也不再關注。

  在裴鬧春晚年時,女婿和女兒時常陪在身邊,彼時裴黛君和顧長勤兩人也已經到了退休年紀,他們痛快地將公司的管理權轉交給了一起培養的下屬,帶著他環游世界,他時不時地在直播間裡,秀一秀一家三口的旅游場景,老裴直播間也拓展開了新業務,從美食分類跨行到了旅游分類。

  一直到他臨終時,裴黛君和顧長勤都恩愛如昔,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有些晚,可却因此更加珍惜和對方在一起的每一天,眼中、心裡,全都是愛。裴鬧春也跟著吃了不少狗糧。

  裴鬧春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將兩人的手重叠在一起,然後靜靜地閉上了眼,他知道,這輩子的女兒,找到了一個對的人,同時也變得强大,無堅不摧,哪怕一無所有,也能絕地求生。他這個做爸爸的,沒再拖累女兒,了無遺憾。

  [第八考核世界合格]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6
67、跑起來吧,少年!(一)~(四)

  「裴醫生, 裴醫生。」一到了上班的點,護士站裡午休的護士、醫生便盡數醒了過來,準備迎接下午的工作,坐在那整理病歷的護士接到了樓下門診打來的電話,這才發現午休時進了獨立辦公間休息的裴鬧春,幷沒有按時醒來, 到樓下坐診, 「門診那在喊呢, 說已經挂出去十幾個號了!您可能得儘快下去了」

  她遲疑地看了看裴鬧春的臉色, 對方向來守時,此刻好像是剛被她叫醒:「裴醫生,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讓護長先找人替你一會?」

  「沒事, 我就是忘了調鬧鐘, 睡過了。」裴鬧春擺擺手, 站了起來,把披在後頭椅子上的白大褂穿上了身,「謝謝你了,我這就下去。」他脚步匆匆, 幸好護士站就位於電梯旁邊,也沒多等,一下進了電梯,等等到樓下,走到門診樓即可。

  事實上剛剛,他幷不是在休息, 而是閉著眼睛,在接收原身的記憶,還好009這回是難得的人道,連帶著原身自己具備的醫學技能都一幷給予、傳輸,否則下午的門診恐怕還真只能請假開天窗。

  a縣醫院,是整座縣城最大的醫院,評級雖然只是二甲,不過等同三級醫院管理,每個工作日,都能大排長龍,時不時地還得爲等待過久、看不上病能吵上幾句,甚至往上舉報,它類屬綜合型醫院,科室齊全。

  裴鬧春便是a縣醫院的一名消化內科醫師,他在整個內科裡,都算得上是一二把手,四十出頭的年紀,已經頂著個副主任醫師的職稱,這兩年够了年限,已經報送材料,準備接著往上考主任醫師。

  他打出名號可不只是因爲他考的職稱,還因爲他本人優秀的專業素養、良好的醫德醫風。身處縣城,免不了要接待些上了年紀、病情都說不清楚的中老年人,可他向來也是溫柔接待,認真聽其講述病情,而後悉心爲對方把問題解决,盡可能地以病人爲主,從醫十幾年,還未被投訴過。

  他是個優秀的醫生,受無數人的尊敬和愛戴,事業上可謂順風順水,在家庭上——大概,也能算得上圓滿吧?

  如果不是在臨終重病的那段時間,聽到兒子說的那些話,他還一直以爲,自己是個好爸爸、兒子也過得很幸福。

  裴鬧春能清楚地回憶起,自己在黑暗空間裡看到的那個男人,許是因爲從醫、多年讀書的經歷,對方很有些氣質,看起來格外讓人想親近,他先同自己打了招呼,而後慢慢地說起,他自己曾以爲還算是圓滿的一生。

  ……

  這一回,裴鬧春要進入的考核世界,是基於一本紀實性文學建立的,這本書的名字叫做《我和體育的那些年——記錄我曾遇到的那些少年和少女》,作者是南方的一位知名省隊教練,在退休後,根據自己多年來的從業經歷、再輔以一些春秋筆法、藝術擴寫創作而成的,以一人一篇章的方法,講述了他曾經遇到的,錯過或是成功挖掘的體育苗子,這本書名氣不算太廣,可裡頭出現的少年、少女描述却個個鮮活。

  其中有一篇,格外的叫人印象深刻,講述的是教練在某市中學生運動會時一眼相中的少年阿東,對方天賦橫溢,明明沒有接受過相關的培訓,却已經能突破市中學生運動會的記錄,甚至和省中學生運動會的記錄都距離極盡,他試著挖掘對方進入省隊,甚至三顧茅廬,多次勸說,最後却還是沒能說動,書裡這樣寫道——

  我去找過阿東的父親很多回,我曾以爲最大的困難,是阿東的成績太過優秀,放弃學業選擇田徑,在很多人看來著實荒唐,這也是從前,隊裡錯失不少苗子的原因。可我萬萬沒想到,阿東的父親用一句話就差點將我趕跑,他坐在那,輕描淡寫地開了口:「我的兒子不行,他沒這個能力」,縱使我千萬次努力試著說服,拿著破紀錄的成績要和對方解說,可對方却充耳不聞,甚至覺得好笑,他堅持地告訴我,阿東不行,我不明白,這份堅持,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一直到那天,我實在沒辦法,邀請著對方一定來學校裡看一次阿東跑步,我準備了很多,特地請來了市隊的孩子作爲阿東的搭檔,可足足一個半小時,對方都沒有出現,打電話去問,阿東爸爸却還是那句話。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他顯然不會來了,阿東站到了我的面前,先是道歉,然後他衝我鞠了個躬,告訴我,教練,也許我是真的不行。看著少年阿東眼神裡的失落和難過,我想,我帶不走阿東了。

  很多年後,我時常還是挂念著這個孩子,他是我見過最有天賦、同時也對田徑充滿熱愛的人,可我哪怕和他說一萬句,你行!都敵不過他父親的那句不行吧?

  文章裡的這個少年阿東,便是原身的兒子裴向東。

  原身是a縣的土著居民,他的父母是吃商品糧的工人,家裡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也給了他還算優厚的生活條件,他和大多數同齡朋友一樣,認真讀書,後來,出於現實的想法——想找個有分配工作的單位,便考入了c省的醫科學院,畢業後,便被分配回a縣醫院,成爲了一名內科醫生。

  他和同樣就讀c省醫科學校臨床醫學專業的同學情投意合,走到了一起,兩人婚後感情很好,可隨著時間流逝,却也漸漸産生了裂痕,原因其實很簡單,妻子本是個北方姑娘,爲了自己喜歡的人,到了南方定居,平日裡回趟家,就得做個一天的車,也不能陪在父母膝下,兩夫妻又都是醫生,剛工作那兩年,又是在科室輪轉、又是三不五時夜班的,時間總對不上,聚少離多,漸漸地再多感情,也變得有些疏離,在妻子懷孕期間,原身正好被醫院安排著到了北方進修,條件不允許經常回來,只得讓妻子邊工作邊照顧自己。

  等到裴向東出生後不久,妻子便出現了産後抑鬱症狀,由於兩人都是學醫的,多少都瞭解過相關病症,可即使試著調整,却沒那麽容易解决。妻子猶豫之下,同原身促膝長談,她意識到,當年那股愛的衝動,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漸漸地被磨平,剩下的則是越發多的不滿和憤怒。

  她想念自己的家人、也不習慣這兒的生活條件、同時對丈夫也失去了感情,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理狀態已經出了問題,她不希望勉强自己留下來,結果反倒是傷害了孩子和原身。

  原身痛苦、掙扎了許久,還是選擇了同意,他送走了妻子,幷和妻子承諾,只要她願意,他會永遠等她,當然,妻子幷沒與答應,只是鄭重地告訴他,希望他好好照顧孩子,她回了家,也會自己好好生活。

  於是,這個實際相處時間很短的三口之家,才剛凑成,又很快散了,在裴向東一歲那年,這個家只剩下了爺倆,相依爲命。

  原身雖然有比一般人更多的醫療知識儲備,可在照顧孩子上還是個十足的楞頭青,只能摸石頭過河,小心翼翼,生怕出點什麽嚴重問題,幸運的是,裴向東在這樣的環境下仍舊健健康康的長大了,甚至比大多數孩子更優秀、更乖巧。

  可不知是不是因爲這個家缺失了母親的角色,有很多的問題,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漸漸浮現。

  裴鬧春是個人人誇贊的溫柔醫生,病人們那是又送錦旗、又到處誇贊,直誇他從不發火、態度專業。在同事那,他醫學水平高,又格外謙遜,哪怕是新來的實習生,他也待人和煦。他是個沒什麽脾氣的人,從醫、工作經歷中,幾乎從沒和人發過火,不少人時不時地還會搖頭感嘆,直說不知道到哪能找到這麽個人。

  可大家都想像不到,在家裡,他却是個,永遠都不會誇獎人的父親,這也是裴向東所有痛苦的來源。

  裴鬧春的教育方式,嚴格來說,就是傳統的打擊型教育,他的嘴上從來不會有兒子的一句好話——

  「爸,我今天特別乖,一直坐在這裡看動畫片,沒有亂動其他東西呢!」小小的蘿蔔頭,一見爸爸進門,便匆匆忙忙地跑過去抱住了他的脚,等著爸爸誇獎,他單純的小腦袋裡,只知道爸爸說了,不能亂動家裡的東西。

  找不到人托付帶孩子,只得將孩子鎖在家裡。原身便會隨意地來上一句:「嗯,可是你爲什麽不去看看書呢?或是看我給你買的影碟,爸爸不是給你買了成語故事大全的影碟嗎?去學學成語,別玩物喪志。」他隨心而說,絲毫沒發覺,兒子忽然黯淡的眼神。

  五六歲的孩子,在幼兒園學到了很多,笨手笨脚地捧著洗脚盆出來,可由於力氣不够,却灑了一地板的水:「爸爸!老師和我們說,要孝順父母!今天是父親節,我給你洗脚!」水盆能裝下一整個他,明明累得滿臉通紅,可却還是很激動。

  原身心裡有感動,可脫口而出的却還是數落:「你看看,怎麽這麽不小心?灑了一地板的水,等等還得去拖地板,平時家裡的環境要及時維護,否則肯定一團亂。」

  「我等等就去擦。」剛剛還滿臉興奮的小臉,像是在這一刻冷却,低著頭蹲下,眼睛有眼泪在打轉。

  上了小學之後,開始要注意的東西多了。九歲出頭的裴向東,剛當上了班上的班長,他坐在飯桌上,低頭扒飯,猶豫地開了口:「爸,我現在是班上的班長了……」

  話音還沒落,原身的話就到了:「嗯,班長,班長後頭不還有什麽中隊長之類的嗎?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上回去給你們班開家長會,優秀的同學可不少,有樂器考級的、會跳舞的……你要不要也學點什麽。」

  裴向東以爲自己已經習慣,却還是會難過,他低下頭吃著飯,悶悶地回答:「……我想想。」

  縣實驗中學是通過入學考試試卷分配班級的,中考僅僅是第一道門檻,裴向東很擅長讀書,考得一貫很好,進了實驗班後的第一次月考,便考了年段第一,他拿著成績條回了家,等著爸爸下班,對方一進門,他便遞了過去:「爸,這是月考的成績。」他情不自禁地往下說,「這回我是年段第一。」

  「我看看。」原身扶了扶眼鏡,認真確認,「這才一次月考,沒什麽可驕傲的,之後還有三年了!况且你要知道,你以爲你的競爭對手是學校裡的學生,可以後高中呢?你能考到市裡嗎?大學呢?現在還早著呢!」

  「嗯,我知道了。」他早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覆。

  原身一直以爲,他是在替裴向東查漏補缺,替他找到問題——却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孩子,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句誇獎,他的那些「箴言」反倒成了孩子肩膀上的枷鎖,要他漸漸地懷疑起了自己。

  ——我有這麽差勁嗎?

  ——有,你就這麽差勁。

  裴向東和原身一起出門過很多回,縣城不大,住久了,認識的人也多,他們逢年過節時,也時常去拜訪原身的朋友,每一次拜訪,對於裴向東而言,都像是在心裡差一刀。

  認識的阿姨言笑晏晏:「我們家小芳,最近幼兒園畢業彙報演出了,來,我給你看照片。」她開開心心地拿出了一整本的相册,翻找著裡面孩子的圖片。

  「小芳一看就出挑,沒准以後還能成個藝術家呢!」原身很捧場,完全不知身後的兒子,聽到這話的刺痛。

  「哎,別說我們家小芳,哪裡比得上向東,我都聽人說啦,向東現在考得好,很優秀!沒准以後就成了什麽尖端人才了!」

  原身立刻擺頭:「哪有,他啊,不行!這孩子驕傲的,又粗心、偏科,他有好幾門課程拉後腿得厲害,現在就是占別人綜合平均比他差點的便宜,若是不自己注意點,准保被人壓過去。」

  ……嗯,他知道,他也懂。小時候的他,還會立刻爲自己辯駁——然後迎接爸爸狂風暴雨般地批評自己的不禮貌、不知社交禮儀,而現在他已經習慣於接受。總之,任何人,在爸爸的心裡,任何人都比他更好。

  在初中的時候,家長們時常開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他們打聽著種種加分的方法,便督促著孩子去做,其中,運動,便是很受歡迎的一項,哪怕真不成,也可以當做是鍛煉身體。

  裴向東非常喜歡跑步,從很小開始,他便總是自己上下學的——縣城的治安挺好,鑰匙小孩從來不少,他喜歡一路狂奔回家,也喜歡在開心時,撒歡地跑,不開心時,跑到自己流汗。體育課出挑的測試成績,讓體育老師向他伸出了橄欖枝,a縣實驗中學是出了名的長短腿,學生會考試,可體育、藝術類比賽拿不出手,連每年的縣級、市級運動會,都是吊車尾,體育老師找苗子找得火急火燎,一見裴向東天賦好,便拉著他入了校隊。

  進入校隊後,他如魚得水,雖然體育老師不算很專業,給予的相關針對性培訓,在專業人士看來,都是班門弄斧、胡搞一通,可却也讓裴向東的成績一日千里,他在縣中學生運動會中,直接拿了個大滿貫,50米、100米、200米、400米冠軍全包,帶著學校一路闖到市中學生運動會,也因此,被省隊下來巡視的王教練,一眼看中,然後便像書裡說的一樣,王教練使勁渾身解數,裴向東屢屢向爸爸乞求,却都沒能說服對方。

  原身那時,和裴向東說了那麽一段話:「你知道國內有多少人嗎?十幾億人,那麽多年,才出一個飛人,剩下的,全沒了。你別聽那老師唬你,哪有這麽多有天賦的人?你不行的,到時候去什麽市隊、省隊了,想出來,就難了!」

  「可是爸,我真的很喜歡跑步,而且王教練也告訴我,我很有天賦。」他頭一次,爲了自己心裡的想法,在父親面前,堅定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喜歡有什麽用,你沒有這個能力。」原身語重心長,「你見過咱們身邊,出一個奧運冠軍的嗎?連一個全運會冠軍都沒,你再看看電視上,跑步的大部分都是黑皮膚的人,不是人家說你行就行的,你不行,你就聽爸的,按部就班好好讀書,以後找個工作就是了,跑步這事情,和我們八竿子打不著!什麽天賦,都是說笑的騙人的。」

  他幷不是覺得世界上只有讀書這一條路,要知道,他們科室裡的護士,還有中專出身的,出來還不照樣拿個幾千塊不成問題,可跑步,太虛無縹緲了!他怎麽看,都不覺得自家兒子有什麽出人之處,怎麽可能呢?原身認定了,便也沒打算修改自己的想法,他甚至沒打算去看兒子跑一次步——不就是跑步嗎?有什麽好看的?沒這個必要!

  在他的堅定面前,王教練和裴向東不得不地都選擇了放弃,畢竟裴向東還是未成年人,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再者他也幷不是那麽有主見、或是叛逆的少年,從小和父親相依爲命的他,下意識地聽從了爸爸的話。

  然後裴向東就是像爸爸說的那樣,按部就班的活著,他考到了市裡的學校,又以優良的成績考到了c省醫科大學,延著爸爸畫好的路,成爲了一名醫生,當然,即使是如此,他的生活中,還是免不了爸爸的殷勤督促。

  「你得再加把勁啊!職稱什麽的都得跟上,否則你拿什麽和別人競爭?你別以爲自己現在還不錯,世界上優秀的人多了去了!」、「你新登的論文?我看過了,不過你發的這個期刊還不够權威,積分不高,你下回再試試別的好期刊,還有,這選題還是不行,下回再斟酌斟酌。」、「你要去做講座,也得從別人身上吸取好的,以最好的狀態去準備,別以爲人家請你去做講座,就是認可你了,這只不過是你現在名氣大罷了!人沒准還不認可你的想法呢。」

  原身總是這樣說著,哪怕兒子都已經成家立業、又有了孩子,也依舊如此,看著兒子在自己的鞭策下不斷進步,他頗是滿足。

  原身對自己的一生算得上滿意,事業上,聲名斐然,對待醫學的追求,也算是有圓滿的結果。家庭上,雖然和妻子離婚後,守著兒子過完了後半生,可倒也不怎麽寂寞,兒子繼承了他的衣鉢,成爲了一個優秀的醫生,後來也有了幸福的家庭,他哪有什麽遺憾?他很幸福。

  可沒想到,臨老了的一場病,却叫他所有的想法都被打破。年紀大的人,身體不可避免的到處都是毛病,他意外的一摔,直接把自己摔到了醫院,上了年紀又沒法手術,雖然勉强能自理,可也只得麻煩兒子、兒媳多加照顧,幸運的是,兒子就在醫院工作,每天下了班,就能直接到病房休息、順便也能陪他說說話,白天的時候,則托付護士多照看一下,不用太麻煩別人。

  他在病房裡百無聊賴——醫院的智能電視臺數不多,他便也時常看體育台,看各種比賽,權當打發時間。他意外地發現,每回只要是播到跑步類別的比賽,兒子總是眼神一動不動,盯著電視,連眨眼都不捨得。

  他想起從前,開玩笑地說:「你瞧瞧,現在國內能跑的,也就這麽一兩個,我當年說你不能跑,沒說錯吧?」

  原身却不想,他隨口這一句,却要得兒子的心裡差點失控,裴向東看著他,忽然開了口:「萬一我行呢?」

  他笑了:「哪有萬一?不行就是不行。」

  裴向東沒吭聲,只是難堪地笑了——萬一真的有呢?他關注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國內各項賽事成績,信息時代後,網路很發達,大部分信息都能搜索到,他真的就那麽不行嗎?一直到此刻,看著電視上盡情奔跑的人,他依舊會懷念——跑步的時候,真的很快樂。

  當醫生確實是個好的選擇,他現在做的也挺好,可這幷不是他最想要的,他夜深人靜,最大的遺憾,是自己沒能在當年,有主見地堅持,告訴爸爸,就算你說我不行,我也想試試,最起碼,我想要個試試的機會。

  那天晚上,裴向東的醫院聚會,他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回到了病房,他坐在原身床頭的椅子上,楞楞地看著父親,忽然笑著笑著哭了,都說酒後吐真言、酒壯慫人膽,大概就是這個道理,曾經憋在心裡的話,忍不住想傾瀉,他搖搖晃晃地坐不穩,一句一句地說著:

  「爸,我在你心裡,就這麽沒用嗎?從小到大,你一直在告訴我,我錯了、我不行,哪怕是我再努力,都得不到誇獎,我真的已經够拼了,可然後呢?」他笑得要人難受,「然後你還是會看著我,對我說,裴向東,你是個沒用的兒子,你做什麽都做不好的。」

  「從有記憶開始,一直到現在,我沒聽過你誇我一句,在外人面前,我從來是沒有面子的,你總會告訴他們,看,我的兒子根本不優秀。關上了門呢?還是一樣,無論我做什麽,你永遠都能挑出錯誤。」

  他看著老去的爸爸,四十多年了,他都是當人爸爸的人了,可他却還是耿耿於懷:「朋友、同學、老師、親戚……那麽多人都說我沒那麽糟,可在你心裡,我永遠都是最差勁的那個。爸,我喜歡跑步,王教練他沒騙我,後來大學時,我又遇到他一回,我跑給他看了!他還是說我能行!」

  原身躺在床上,楞楞地看著兒子,一句話說不出,他一直覺得,孩子就是該駡、該管教的,哪能誇呢?誇多了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可怎麽就至於這樣了呢?裴向東當然是個好孩子,只不過他沒誇出口罷了。

  怎麽就這樣了呢?他給不了自己的答案。

  「這輩子,我就算功成名就,在我老子眼裡,就特麽是個廢物。」裴向東很少哭,他坐在那,淌著泪,模樣狼狽。

  「我……」原身想開口,却見著兒子打起了鼾,酒勁一來,整個人昏睡過去,他平躺著,腦中的思緒越來越亂,只想著等明天再說,却沒想到,這世界上哪有這麽多明天呢?不知是冬天氣候不好,還是當晚受到太大刺激,他腦出血,第二天直接離開人世。

  裴向東認爲是自己氣死了父親,痛不欲生,在和父親遺體告別時,他靠近父親的棺木,聲嘶力竭地說:「爸,你沒說錯,我這輩子,算是個什麽玩意。」他到父親走的那一刻,依舊沒能得到那一句誇獎。

  黑暗空間裡,那男人說完這些,眼睛已經有泪,他一點點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你替我誇誇他吧,他是個好孩子,已經做得够優秀了。」他頓了頓,身體已經開始漸漸地要消失,「還有……如果他這麽喜歡跑步,讓他試試吧!沒准,他能行?」他忽然意識到什麽,苦笑出聲,到了最後一刻,他下意識地,還是對向東充滿懷疑,連一點信任,都不能給他。

  ……

  南方的秋天,帶有自己的色彩,縱然課本上常寫秋來葉落,可在這地界,樹上却依舊是鬱鬱葱葱,滿目都是綠意,若不是有大風天氣,地上也只會有幾片不多的落葉。

  小縣城向來有自己的節奏,許是經濟沒那麽發達,總也慢悠悠的。

  a縣實驗中學,算得上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學校,這幾年來數次擴招又改造,現下老校區被充做高中部,新入學的初中學子,則到城郊的初中部就讀。

  初中部的中心位置,是一整圈的塑膠跑道,暑假時剛重新上了色,原本已經有些黯淡地跑道痕迹和數字變得清晰,一眼可見,現在是下午臨放學的最後一節課,操場上只有這麽十幾個學生,大多是校隊的,在總被老師徵用的課外活動課中,依舊有特權能下來運動。

  「向東,你怎麽了?」剛繞著操場跑圈完的男孩撑著腿喘氣,低頭看向夥伴,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一滴滴地往下淌,白色的校服上,也因爲汗水顯得深深淺淺。

  「沒什麽。」裴向東平躺在地上,楞楞地看著天空出神,像是在想些事情。

  何曉亮喘直了氣,向好友伸出了手:「起來吧,躺著等等衣服都髒了。」雖然看得出好友心情不好,可他沒有刨根揭底的習慣,「要不……我請你喝飲料?」只要喝點帶碳酸的飲料,煩惱便總能變少。

  「走吧。」裴向東抓住了好友的手,被拉了一把,直接站起,兩個少年,一左一右,幷肩地走在一起,往圍欄那去——

  是的,圍欄,幷不是門,a縣實驗中學這幾年管理越發嚴格,每天校門口那,都會有專門督導的學生和老師,用一雙鷹眼檢查學生的手、露出的背包,决計不許有漏網之魚,要學生偷偷帶違禁物品進校,當然,這違禁物品的種類就多了去了,飲料、零食均在其內。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曾經被學生們抱怨款式老舊、毫無時尚感的寬闊運動校服,現在就成了藏東西的利器,如果不是真的伸手去掏,沒人會知道,那一個褲兜,一件外套裡,可以放下好幾大包薯片。哪怕真「偷渡」不進來,還有「走私」的辦法,就像這樣——

  學校的圍欄盡數漆成了白色,下半部分是平整的扁形棍、上頭則是帶著尖角的雕花,中間有縫隙,够一個成年人的手臂款。

  「老闆娘。」何曉亮扯著嗓子,他頂著一頭小卷毛,不識貨的人以爲是自然卷,可那實際上花了不少錢,他的手臂長又瘦,穿過了欄杆縫隙使勁招手,「兩瓶脉動!」手上還抓著一張十元鈔票,隨著風舞動。

  這夾角的圍欄處,便是個巨型的「走私窩點」,正對面的是一排的雜貨店,裡頭上到文具、零食、飲料;下到玩具、生活用品,應有盡有,學校的政策,可以說是要他們的利潤直綫下降,便也只得曲綫救國,幫著學生們運送東西。

  「來了。」頭一間雜貨店的老闆娘最爲眼尖,她搖了搖手,拿了個黑色塑料袋,把飲料往裡頭一裝,便迅速地穿過道路,走到圍墻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也不寒暄,直接回頭就走。

  「拿去。」何曉亮把脉動遞了過去,事實上這東西他喝不出來好喝,只是聽多了宣傳語,運動完了當然得喝上一瓶運動飲料,「記住,今天是哥請你的。」他和裴向東是同齡人,兩人也就是前後兩個月份差,可他一直對自己哥哥的身份耿耿於懷,屢屢試圖說服裴向東喊他一句亮哥。

  「什麽哥。」裴向東開了飲料就往嘴裡灌,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帶著甜味的水中還夾雜著那股冰爽勁,要人一下凉到了心裡,「下回我請你。」

  「切。」沒能騙到一聲哥,何曉亮還挺失落,可很快又振作起來,攬著裴向東的肩,邊走邊嘮,「別不開心了,是不是考差了?」他想不到別的煩心理由,可又覺得奇怪,裴向東可是天天被挂在光榮榜上的學霸級人物,初中認識兩年,就沒見他考失手過。

  裴向東難得低落,找了個靠操場主席臺的地方坐到,這兒曬不到太陽:「不是因爲成績。」

  「那能有什麽煩心的。」何曉亮挺無憂無慮,他向來就考得很差,家裡早就和他說過了,等高中的時候,就去學語言,到時候去國外念書,說不好聽,他現在在初中就是混的,混個初中文憑罷了。他都不煩心,像裴向東這樣的,有什麽可不開心的。

  「你說……」他今天的情緒格外低落。

  「說什麽?」何曉亮挺搞怪,「給你說段相聲?」

  「你說我是不是很差勁?」一句話能在心裡轉八百圈。

  「哈?」何曉亮被嗆了一大口,下巴、脖子、身上全都是剛嗆出來的水,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等等,我耳朵壞了?你說什麽?」

  「我是不是特別的差勁?一無是處?」

  「……」何曉亮邊擦著身上的水,邊控制不住自己想吐槽的表情,「你是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像是空間裡常有人說的,學霸考完試了出來說他考砸了,學渣考完試了出來說他也考砸了,結果最後學霸還是第一,學渣還是倒數?」

  「不是,我是說真的。」

  何曉亮同裴向東的眼神對上,半晌,他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一步:「你真覺得自己差勁?」對方的神情很認真,眼底的傷心難受也不是作假的,「你是瘋了嗎?」

  他語無倫次起來:「拜托,你是我親哥行嗎?你看看光榮榜吧,咱們初三年段總共一千來個學生,都在你底下,我媽每年來給我開家長會,路過的時候都得說我兩句,說要是我能像你一樣,她何必給我找出路?再說運動吧,雖然咱們同樣都是進校隊,你可是教練的心尖寶,被他放在手心裡珍惜,生怕你摔了痛了,我們這些混日子專業戶呢?則是連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是我媽的孩子,她估計能把你供起來了都!你居然還說自己差勁!」何曉亮扶額,「你要是差勁,我估計都不該被生下來!」

  「……也許吧。」他低著頭,主席臺邊是綠樹,有影子映在臉上,「我沒事了。」

  「真沒事?」何曉亮一屁股坐在裴向東旁,「別想了啊!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煩惱,我們凡人都不擔心自己差勁呢!就你們見天地擔心自己不够優秀。」

  裴向東擠著笑應,心裡的鬱結却絲毫沒得到舒緩:「嗯,我知道了。」

  這幷不是「天才的煩惱」,而是充斥在他生活中,每日、每日的困惑——就算拼盡全力,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那個人的認可,或許,不該用不一定這個詞,而是一定得不到。

  「對了向東,你還去不去省隊呀?」何曉亮有些好奇,又替他擔心,「不過你考得這麽好,家裡應該不會同意吧?如果是我就不一樣了,我媽肯定恨不得把我送去。」

  「再說吧。」裴向東輕聲地應,問題幷不出在他考得好或者壞,而是爸爸從來都不覺得,他有能力能去參加比賽,「其實……我也沒什麽天賦。」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何曉亮狐疑地打量著對方,「什麽叫沒什麽天賦?你這都連市裡的記錄都打破了!聽說和省裡的記錄都差不多了,這怎麽就算是沒天賦呢?再說了,人家王教練也沒找別人呀?就盯著你找,我們這種普通人,連人家的眼都够不上。」

  他聽著何曉亮的話,心裡却只剩下苦笑——就連曉亮,也覺得他能行,可爲什麽爸爸就不肯聽呢?是覺得他跑步不好,還是覺得……他根本沒有行的地方。

  ……

  「裴醫生,那位王教練又來了。」分診護士探頭進來,一下午的門診已經結束,裴鬧春便像往常一樣,在診室內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王教練這段時間來幾乎是天天來,連分診護士一看他,都能叫出他的名字,她們都挺好奇,這位王教練到底找裴醫生有什麽事情,只是人家家裡的八卦,不好問。

  「嗯,你讓他進來。」

  分診護士一楞,轉身出去——這也是難得,之前幾天,裴醫生都不怎麽招待人家,直接往外走。

  王教練一聽護士喊,便也立刻進來,他穿著一身運動服,手上拿著個文件夾,略有點啤酒肚,但幷不太胖,他匆匆忙忙地進來,臉上全是笑:「裴醫生,你今天有空了?」c省的體育,幾乎是靠水上項目撑起的半邊天,像是他們這種搞田徑的,根本不受重視,這也是爲什麽一看到好苗子,便格外上心的原因。

  「……嗯。」裴鬧春按著原身的態度,請對方坐下,又從後頭的水壺,接了杯水,事實上原身雖然沒大招待王教練,可對對方的態度幷不差,只不過對方翻來覆去都是那電話,他聽不進去,便也沒有和對方坐坐。

  看來有戲。王教練心裡一動,立刻爭分奪秒:「裴醫生,我今天來呢,還是老樣子,想和你談一談向東的事情。」他抽著文件,「我和你說,向東這個孩子,他確實是很有天賦。」想到這,他就鬱悶,他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挖人,遇到的人千奇百怪,像是這樣的,却還是獨一份。

  一般家長,也就是覺得學體育沒出息、不賺錢;或是嫌弃體育容易受傷、捨不得孩子吃苦……可像是這樣,他還沒說兩句,就立刻堅决拒絕,認定了自己兒子沒這能力的人,他這也是第一次見!他有時都想掏心掏肺地和對方說了,拜托大哥,如果你兒子真的沒出息,我至於留在這好幾天,就爲了說服你嗎?

  裴鬧春的記憶裡還挺清晰,就在昨天,原身還很堅定地和王教練說兒子不行,他只得委婉地來:「王教練,我心裡頭呢,還是那想法,我這孩子真的挺普通,從小也沒有什麽天賦,和普通孩子一樣蹦蹦跳跳地,他怎麽就突然成了個跑步能手呢?我心裡總覺得,他沒這個能力。」

  「他有!」王教練可不是只看成績,他又讓這孩子跑了幾回,還測量了諸如爆發力、跳躍能力等,著實能感覺到,這孩子在運動上,是很有發展潜力的。

  「……可你這麽堅定,我想,要不就聽聽?萬一這孩子真有能力呢?」事實上無論是原身還是裴鬧春,都很難肯定,裴向東到底能不能在跑步上出一番成就。

  「他是真的有!」功夫不負有心人,王教練心裡振臂高呼,他迅速地鋪平文件,「來,裴醫生你看,向東他上學年紀比較小,現在還是屬￿少年組,我們看國內、省裡、市裡的少年組成績……」他特地做的表格,「現在他還沒有進行專業的訓練,速度已經極快了,如果能抓住這個時間段,進行培養,我相信他是有在青年組發揮能力的潜力的。」他按理來說不該打包票,可著實不想錯過這個孩子。

  王教練總結:「如果他現在能跟著我們到省隊去好好培養,我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肯定,他大概率能出成績。」他咬牙妥協,「要是你們家長擔心,我們也可以現在市裡試訓,這樣也不會距離你們太遠。」

  裴鬧春聽得出對方的堅定,他猶豫地又問:「像是他去訓練,耽誤了學業,你們一般怎麽解决?」

  王教練明白,對方總算意動了:「事實上,我們解决不了。」他攤手老實承認,「我們幷不提倡他們完全放弃學業,訓練中心那也有對接的學校,他們是和正常孩子一樣上課的,當然,你訓練得多了,在學習的精力上,也會少很多,這是控制不了的。」

  「嗯,我明白。」

  「說實話,體育是很殘酷、冷靜的,能不能出成績、有沒有天賦,最多兩三年,基本能出結果,如果真沒有天賦的孩子,他們也會重新回校學習,如果有天賦,也會以特長生的身份,由省裡幫忙解决學業的問題。」

  他說的隱晦,裴鬧春結合記憶大概能猜到,國家對於在青春時期爲國爭光的運動員幷不是不管不顧的,一般會給他們安排個好的本科,當然,專業就不能保證了,就算沒能到國家層面,在省裡比較突出的運動員,估摸著也是有類似安排的。

  王教練今天特別認真,他總覺得自己千辛萬苦找到了突破口:「裴醫生,你們家向東,真的在田徑上很有天賦,我這裡也可以給你做個保證,如果你同意他去訓練,我會時常和你聯繫,告知他的訓練成績,要是真沒有什麽進展,咱們也該放弃放弃,這樣行嗎?」他算是難得的低姿態,費盡了口舌。

  裴鬧春著實有些猶豫,他的手指在桌上點了點,將文件抓到了手中:「王教練,您看這樣可以嗎?我把文件帶回去看看,這件事實在有些爲難,我爭取在三天內,給你一個正式的答覆行嗎?」

  「好。」王教練也不囉嗦,直接幫著把文件收攏好,推到了裴向東手邊,然後和他一塊出了門,不管如何,他也算是盡了全力,就算對方真不答應——好吧,他也是會後悔的。

  眼看快到了停車場,王教練心裡始終有一個想法在打轉,他猶豫著,忽然抓住了裴鬧春。

  「怎麽了?王教練?」他站定回頭,看著對方。

  王教練這幾天來,心裡一直有這個想法,可却始終沒做出决定,可在此刻,他却忽然生出了衝動:「裴醫生,你看過向東跑步嗎?」

  「沒有。」原身素來很忙,兒子的校運會、包括去市裡、縣裡參加比賽的時候,他都在上班。

  「那我們約個時間吧。」王教練格外堅定,「這周六行嗎?我找人、找場地,讓向東在你面前跑一場吧!你還沒見過他跑步呢!」在他的記憶裡,裴向東失落的眼神、裴鬧春笑著搖頭的模樣反復交錯。

  「……好。」裴鬧春點頭,「這周六,時間定好了,你告訴我,我會準時來。」他也想要看一看,上輩子,原身從來都沒見過的,奔跑起來的裴向東,他想,這個孩子,也一定希望讓自己的爸爸看一眼吧?

  王教練站定在原地,目送著裴鬧春遠去,他自己是做體育的,可也不覺得體育是條高於一切的路,畢竟在競技上,有太多的意外會發生,沒人能斷定以後。可即便不能帶走向東,他也想爲這個孩子爭取一個機會,讓他在自己的父親面前跑一場——

  最起碼,要讓他的父親知道,他能行,當然,王教練也存著點私心,萬一真跑了,沒准裴醫生就會改變心思呢?

  跑起來吧,你自己來告訴你的父親,你能行。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7
68、跑起來吧,少年!(五)~(八)

  太陽漸漸落下, 遠遠地天邊暈染出好看的晚霞,時不時有路人忍不住駐足,舉起手機便拍,或是看兩眼,用眼睛記下此刻的美。

  「向東,明天見!」何曉亮騎著自行車, 單脚落在地上, 他向來很趕時髦, 坐的是在這年齡段同學間最流行的「死飛」。

  「你路上小心點。」裴向東手插著兜, 表情帶著點擔心,「早點把你這破爛車換了。」按他的想法,騎個普通的自行車就得了, 實在嫌弃, 也可以買山地車, 這死飛,連個刹車都沒——有一次放學,他走在後頭,看見那堆同學, 前頭的有人急刹車,後頭一列的腿放在地上,强行脚刹,他怎麽就覺得,這一點都不酷呢?

  「你不懂。」何曉亮自詡自己是實驗中學的時尚icon,夏蟲不可語冰, 學霸是不會懂他們學渣的快樂的,「騎這個才酷,不和你說了,走了啊,你路上也小心點。」

  裴向東一臉無奈:「好好好,快去吧。」他靜靜目送著好友消失在視綫之中,然後踏上回家的路,他家離學校挺有段距離,走路要二十分鐘上下——這還是不等紅綠燈的情况,裴鬧春提過替他買輛自行車,可他沒答應,因爲這樣安靜一個人的時光挺好。

  小學的時候,他最喜歡的,便是背著書包,全速往前衝,在心裡模擬個人在一旁同自己賽跑,每次回家開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看時鐘,確認自己統共花費的時間後滿臉地全是滿意。

  而現在,他回過頭,看身後的學校,遠遠地還能看到學校裡最高的鐘樓,a縣實驗中學的圖紙,是專門請的設計師做的,對方給安排了這麽個高高的塔樓,下頭直接是一片鐵架,上頭鑲著校訓和學校名稱,成本不高,還很美觀,學生們都挺習慣,循著教室往外一瞅,就能看到時間。

  現在是5:55,拐過這個彎,便到了小路,已經不見熟悉的藍白色校服,然後便可以邁開腿,開跑——

  班上有女生問過裴向東,爲什麽喜歡跑步?在這個年紀、時間段,有不少女生都開始厭煩起了體育課,畢竟汗水、日曬對初有愛美意識的女生來說,著實不是什麽好東西。跑步過後,又時常覺得喘不過氣,跑得急了,腹部還會隱隱作疼,在挺多人看來,喜歡跑步,本來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那時候沒回答,只是笑了笑,因爲著實不知道要怎麽說,可每次跑起來的時候,心裡就有了答案。

  你聽過風的聲音嗎?當你奔跑起來,哪怕是周圍環境,也隱隱變得模糊,你的世界裡,最清晰的是你的脚步聲、呼吸聲還有風的聲音,感覺整個身體便輕,往前、再往前,目光範圍內,有的只是前方。

  雖然,這樣狂奔的時候,時常引來路人略有驚詫的眼光,可現在正值中二年紀的裴向東幷不覺得丟臉,只覺得享受此刻的興奮。

  跑不了多久,就能到家了,裴家買的房子正在a縣醫院對面的小區裡,早年間a縣大拆遷過一次,父子倆住的老房正位於拆遷範圍內,後爲了兩人上學、上班方便,便把安置房轉了,又添了錢買在這。

  這片小區住客挺滿,樓下有不少帶著孩子散步的老人,住戶間都挺眼熟,一見著裴向東就招手問好,他們在這住的年限久了,早就把分門別戶的小區活回了當年街坊鄰居互相熟悉的模樣。

  「嗯,劉爺爺,我上樓去,您慢點走。」裴向東喘著氣,雖然他粗糙地用手抹了自己幾把,可只要近看,還是能一眼看到臉上的汗。

  「哎,行,回去可別馬上洗澡,對身體不好。」

  「恩恩,曉得啦!」

  劉爺爺看著裴向東上樓,心裡有點感慨,小區裡這麽多孩子,他怎麽看就數向東這娃娃好!每次下課回家,看見他們大包小包,就會立刻過來幫忙,生怕他們年紀大拿不動,又有禮貌,逢人就問好,他還聽說,他在實驗中學,也考得很好呢!

  可是啊……

  他嘆了口氣,可是裴醫生就是看不到,也許是他年紀大了,看到像向東這個年紀的孩子,就和看到自己孫子一樣,心裡軟吧?他還記得,有一回,向東不知和裴醫生鬧了什麽矛盾,跑到樓下器材那蹲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像隻小花猫,他遇到了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裴向東參加學校裡個什麽毛筆比賽,得了個二等獎!他才剛尋思這是件好事呢,就聽向東哭著說,他爸說他沒認真練習,這才得了第二名,如果平時多仔細、多努力,沒准就一等獎了。

  還沒一會,裴醫生就跑下來了,四處喊人,裴向東也不敢多蹲,抽噎著就過去了,裴醫生倒沒有打孩子的習慣,只是嘴上就開始批評,說什麽來著?

  他想起來了,那時候裴醫生是這樣說的:「你怎麽這麽脆弱?爸爸還說不得你了?你們老師都說了,你這孩子就是不够專注,你的字多練練能得一等獎的,爸爸不過是實話實說,你還强上了?以後人生這麽長,遇到的問題多了去了,你是不是還要再跑?到時候你看看你能跑哪裡去。」

  劉爺爺那時忍不住,凑過去,笑呵呵地搭話:「裴醫生,你看看,這孩子都二等獎了,我們家那小子,連個獎狀邊都拿不到呢!你說他做什麽呢?」

  裴醫生人向來好,對待他們這些老人家也客氣,那時皺著眉頭,聲音溫和:「劉叔,你是不知道,這孩子年紀小,毛病可不少,誇兩句能上天呢!我平時也沒什麽時間管他,你看他練毛筆就不知道自覺,明明能得一等獎,得了二等,當然得說一說。我知道你疼他,可做錯了,咱們該說就說!再說了,你看他一和我鬧脾氣就往外跑,誰家孩子這麽鬧騰呢?」說完話,他又寒暄了幾句,便帶著裴向東上樓去了。

  劉爺爺到現在都記得清楚,那時聽著裴醫生說自己粗心、沒仔細的裴向東好幾回想張嘴反駁,又含著泪閉上了嘴,那難受模樣,要他這把年紀了,看了都心疼,後來他忍不住和老伴念叨了這件事,說想不明白,裴醫生平日裡人這麽好、說話又好聽,怎麽對自己兒子反而這樣呢?

  那時他老伴一邊看著電視,一邊給了他個白眼:「兒子給你買個新衣裳,你穿出去,人家誇兩句,你不也老裝著樣子嗎?」她掐著嗓子,「哎,哪有,也不咋好看、又不保暖,是他非給我買的。明明能說好話,你不也沒說好的嘛?人裴醫生是謙虛,再說了,向東這麽優秀,不就證明這管法對了嗎?」

  ……說得也對,被老伴這麽一類比,劉爺爺倒也好像突然能理解,可他怎麽就尋思著,不太對呢?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裴家位於六樓,他坐著電梯就上去了,進了屋,裡頭還是一片黑,爸爸向來會回得稍微晚點,他下班後,有時還要到病房寫兩份病歷、或是看看病人,等忙完了,他就會從醫院食堂打包飯菜回來,基本每天裴家開飯也是七點的事了。

  他稍微緩了緩,便去洗了個澡,裴向東剪的是個標準刺頭版板寸,在門口僅有一間店面的老理髮店剪的,八塊錢洗剪吹全包,洗完頭髮連吹都不用吹,用毛巾這麽包住擦擦,再對著水池抖抖,便也已經七八分幹了,別人吹頭髮是爲了飄逸,他吧,反正不存在這東西。

  攤開的課本首頁,貼著的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兩個彩色小人——一個是在國內聲名斐然的飛人,在暑假剛過去的奧運會上,對方因傷退賽,一瘸一拐地走到跑道邊的樣子,要無數人震動。另一個,則是今年奧運會中,斬獲100米、200米雙冠的牙買加短跑選手,一黃一白的身影,被一左一右地貼在英語二字旁邊,幷不是他看不上英語課本,只是這課本最大,其他的課本,容納不太下剪下來的小人。

  班上的男生,大多看的足球、籃球,女生追星的則要多些,像他這樣,看田徑比賽,又剪報紙的人,可以說是鳳毛鱗角,少之又少。

  他還記得那時候體育台的解說曾在分析比賽時,不經意地說過:「無論是長短跑項目,向來是黑人的天下,十個冠軍裡,能有九個是黑皮膚的。」他和搭檔似乎沉默了片刻,又振作起來,「不過多年的歷史下來,有時還是會有人殺出重圍,我相信未來我們也會有機會說這麽一句,誰說黃種人跑不贏?」

  裴向東那時被說得熱血沸騰,就像童年時許過無數次什麽發明家、去哈佛之類的願望一樣,他告訴自己,你要爲國爭光,雖然現實生活中,他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校隊選手,可這幷不妨礙,他暢想些別的。

  墻上挂著的是方形的相框式時鐘,安靜下來時,能聽到秒針移動的聲音,就像靜靜流淌的時間。

  裴向東的作也已經做了大半,雖然只要有活動課,老師又沒徵用來考試,他一定會下去鍛煉,可同時,他也從未耽誤過學業。

  雖然考好了,也未必會從爸爸那得到誇獎的話,可考壞了,收到的批評將會更多,他曾有過非常短暫——短暫到一次考試就結束的叛逆期,他告訴自己,書他不讀了,反正無論他考得多好、得到多少獎項,爸爸也總能挑出問題來,可當帶著只有八十幾的考卷走到爸爸面前,等他簽字的時候,他却下意識地退縮了,他低著頭看地,不願意看到爸爸臉上失望痛心的表情。

  果不其然,考卷讓爸爸生氣了,他認真看著考卷,一道道問他問題出在哪,又問他下回能不能改,再之後,便是給他舉起了例子,他看著爸爸鎖緊的眉頭,嘆著氣的話,手越握越緊——總之,沒有鼓勵,有的只是進一步的批評教育。

  上了初中的他,有一段時間很喜歡看些心靈鶏湯,都是從學校圖書館借的,裡頭那些成功學大師,都會用一句話概括主題,說些什麽你若盛開、鮮花自來;或是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評價。他看了很多,到了最後却悲哀地發現,他依舊渴求著來自父親的認可和誇贊,比起破罐子破摔,他能做到的只有拼盡全力,努力討好對方,期許著有一天能被看到。

  老式的門鎖,久了便也銹了,開門的時候總能發出不小的動靜,兩扇門被打開後,出現的正是裴鬧春,他穿的是一身西裝,手上提著紅色的大號塑料袋,裡頭是叠起來的兩個大號塑料飯盒,他關上門,撑著櫃子開始換鞋。

  「爸,你回來了。」裴向東過去,接過了塑料袋,沉默著到餐桌上,開啓飯盒,家裡自打沒有女主人後,已經很多年沒開過火,醫院食堂飲食不錯,從飯、菜到湯,一幷都可以打包,唯一的缺點就是沒那麽熱乎,不過微波爐拯救了一切。

  「……嗯。」一進屋,便能覺察到屋內的冷清,由於父子倆,都不是天天能留在家裡的人,房中的生活氣息極淡,若是到邊角的地方伸手一抹,還能抹上一層灰。

  裴鬧春略有些尷尬地開了口:「吃吧。」

  「好。」裴向東不吭聲,埋頭吃飯,這年紀的少年,正是飯量大的時候,吃起飯來很快。

  原身的記憶裡,家中的飯桌,不知從哪年開始,便就這麽一直冷淡了,也許是從裴向東長大以後開始?或者是從他失望透頂開始?兩父子回來說的話統共就這麽幾句,坐下悶不吭聲吃完,各自幹點家務,然後兩個都得去讀書,偶爾交談多的,要嘛是裴向東學校有什麽安排,要嘛是裴鬧春關心孩子的學業,除此之外,沒什麽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裴向東三兩歲的時候,父子倆還是有段格外「甜蜜」的時光的,畢竟原身不可能去和一個不知事的孩子講什麽道理,就算真說了,他也轉眼就忘,那時小裴向東,還會抱著爸爸的大腿撒嬌,蹭來蹭去,怎麽都不肯放手,當然,現在這些早就沒了。

  裴鬧春猶豫著開了口:「你,你就這麽想跑步嗎?」在原身記憶裡,也是在這天,兒子破釜沉舟地求了一次,原身沒放在心上,只說了些戳人心眼的話。

  「嗯。」裴向東原本伸出要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堅定地點頭,事實上,他今晚也想和爸爸聊聊的。

  「爲什麽呢?」他一邊吃菜,努力讓自己的口氣放緩點,分明原身和病人交代事情時,聲音裡總是帶著笑的,可對著自己兒子,却是習慣性的嚴肅。

  哪有那麽多的爲什麽呀?裴向東明明沒夾著東西,就這麽空空的把筷子放到嘴中:「因爲我很喜歡跑步。」他補充,「王教練也說,我有這個天賦。」

  裴鬧春下意識地心裡一抽,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孩子說的是「王教練說」,而不是他相信自己有這個天賦,也許是他想多了,可他居然覺得,向東連對自己最起碼的信心也沒了。

  「那你自己覺得呢。」放到嘴裡的菜,似乎都帶著苦味。

  「我?」裴向東猶豫著,他在此之前,對田徑幷沒有那麽深刻的概念,頂天了就是覺得自己跑得快而已,或是有些幻想,真的覺得自己能踏上賽場,左手獎杯右手金牌,那不是在白日做夢嗎?

  「嗯,你。」他試著想和兒子對上眼神,却只能看見他低下的頭。

  「……王教練說我可以的。」他很難從容地回答,「我,我在學校,出去比賽都跑得比別人快……」

  「所以,你覺得你在跑步上有天賦對嗎?」裴鬧春心裡挺難受,這年紀的孩子,不該無法無天、總覺得自己天下第一嗎?

  他想過自己也許能爲國爭光,可這也只是想,真的要在爸爸面前點頭承認,嘴上却一下挂了沉重的砝碼。

  裴鬧春差點嘆氣出聲,他硬生生憋了回去,生怕給了孩子什麽不好的暗示:「爸爸沒別的意思,只是這個選擇,沒那麽好做,你要去練跑步了,肯定要耽誤自己的學習,如果你自己都不確認你有這個能力,你說我怎麽能做出這樣的决定呢?」

  「……我覺得,我可能是有的。」即使被逼到了死胡同裡,裴向東依舊下意識地選擇了婉轉的說法。

  「行吧。」裴鬧春异常挫敗,他面對這樣一個,把自己的心關起來,隻伸出觸角,感知著外界一切的小蝸牛有些束手無措了,「那你也明白這個决定做出來對你影響有多大吧?」做决定前,總得和孩子分析好事情的利弊。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如果你沒練出成績,又耽誤了學習,你要怎麽辦呢?」他提出了一個觀點,裴鬧春當然可以直接讓孩子去練跑步,可這决定一做出,是要影響一輩子的,他希望裴向東自己要想好,可這下的裴鬧春,幷沒有意識到,在這種環境下,他說的話,在裴向東耳朵裡却是另一種意思。

  ——爸他果然還是覺得我沒這個天賦。他習慣於悲觀地去想,臉上的神情也變得黯淡。

  裴鬧春心裡一咯噔,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太對了,立刻往回補:「爸爸不是這個意思……」

  「嗯,我知道的。」他低聲地回。

  不,你不知道。裴鬧春無奈極了:「爸爸不希望你以後後悔——」

  ——所以你就直接不讓我去試嗎?這話,我聽過的。

  裴鬧春像是能看到兒子身邊越來越重的陰影,他放下筷子,抓住了裴向東的肩膀,這身體接觸,一下要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父子倆的眼神對上,一個是專注、另一個是滿滿的傷心:「向東,你能好好地聽爸爸說嗎?」

  「能。」裴向東不自在地縮著肩膀,點了點頭。

  裴鬧春長話短說:「爸爸今天和你提這個,是因爲王教練又來找我了,他給我看了你的成績和國內目前的數據,我意識到,我的確誤解你了,你確實在跑步上是有天分的。」

  這話像是一個大錘,一下砸在了裴向東的腦袋上,他楞神地看著父親,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似有光彩一下略過,又變得黯淡。

  得,死結,裴鬧春忽然意識到——雖然這個孩子渴望得到父親的認可,可他壓根就不相信,他的父親會認可他,這根本就是死循環,哪怕裴鬧春這下說的,確實不帶有批評色彩,可在他的心裡,也全會變成晦暗的模樣。

  「但是說實話,爸爸也還不確定,因爲我不懂體育,你知道的。」裴鬧春能看到那孩子一下放鬆的模樣,像是他的這句不確定,才是剛剛那一番話中,唯一的一句實話,「王教練和我約好了。」

  「啊?」他驚訝地張開了嘴,眼神裡是迷茫,約了什麽?

  「他和我說,想讓我看看你跑步的樣子。」學校周六上午還上課,許是因爲這個原因,王教練還沒能跟兒子說,「那就跑給我看吧,你自己來證明給我看,告訴我,你是真的喜歡跑步,也確實有天賦。」

  父子倆距離幷不遠,能清楚地看見彼此的神情,裴向東同樣能清楚地看見,父親眼底的堅定,他要跑給爸爸看嗎?他……能行嗎?

  「裴向東。」裴鬧春能瞧見這孩子的猶豫——在原身的記憶裡,這孩子即使是在這個破釜沉舟的夜晚,也是這麽低著頭,不看人的,說了句,爸爸我真的喜歡跑步。他習慣性的躲避父親的眼神,像是不看,就不知道父親對他的失望。

  「嗯,我在。」

  「如果你真的會跑,那就奔跑吧。」裴鬧春說得認真,「我也想看看,我兒子跑起來是什麽模樣的。」

  「好。」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他,他忽然點頭,語氣也變得堅定,他有太多次,想讓爸爸去看看了,記得市中學生運動會的時候,由於是市級比賽,其他幾個選手的父母都來了,唯獨他是一個人,那時老師努力地幫他揮舞雙臂喊著加油,可他却只記得,無論是回頭還是朝前看,都看不見爸爸的身影。

  「嗯。」裴鬧春笑了,鬆開了手,忍不住往這孩子的腦袋上揉了揉,而後又縮回手,低頭吃飯,他沒看見,等他低下頭後,裴向東迅速地伸手,往自己的腦袋上摸了一把。

  ……

  天公作美,晴空萬里,抬頭往上看,能瞧見藍白分明的美麗天空,時不時地微風吹來,雲兒被吹散了又在遠處,漸漸地彙聚在一起。

  「動起來。」王教練一下下地吹著口哨,示意前頭的三個少年跟著他的節奏動作,他身邊的市隊的蘇教練,他昨天下午,一和裴醫生分開,便立即電話聯繫了蘇教練,央著對方借來了三個孩子,又確認過了a縣中心體育館下午沒人,提前約好了場地,可以說是使勁了渾身解數,「嗯,你們自己在動一動。」他看著表,他同裴鬧春約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半,眼下只差十分鐘了,人還沒來。

  「老王,你這回可真挺上心的啊!」蘇教練撞了王教練一把,兩人以前是同學,若不是王教練和他說了一嘴,他去翻了市中學生運動會的記錄,這還不知道出了這麽個苗子,「不過,你現在就能肯定他能行?」雖然這孩子的確記錄上跑得挺快,可終究他們市運會也沒那麽規範,用的是手計時,不太準確。

  「你再說什麽笑,難道你看不出?」王教練白了回去,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沒看過裴向東比賽,「我忘了你沒看過他比賽了,這孩子的節奏感、爆發力,都特別好!雖然報的幾個項目都不長,但耐力也很高,他四百米半程衝刺後,還能跑能跳的。」

  「你說不錯,那肯定不錯。」蘇教練一聽,也認真地打量起了裴向東,只是他向來比老同學差上點,倒真沒看出什麽驚才艶絕之處。

  王教練這段時間來,在裴鬧春那吃了無數次閉門羹,早就憋壞了:「我給你說,這孩子雖然吧,是在校隊,可他們縣城中學的體育老師,也就是那麽個師範畢業的,以前都沒專業練過體育,他去市裡面比賽的時候,還穿著雙帆布鞋呢,運動服是一套籃球衣。」王教練扶額,依舊記得那神奇的搭配,對方後來進了决賽,直接在場館裡借了一套,「還有,我問過他老師,他們學校正經鳴槍跑過幾回,那老師告訴我除了運動會沒有,笑著說,他們總不得在學校裡天天打槍吧?」

  他痛心疾首:「你說這麽個好苗子,要是早到我手上,起碼省裡的比賽,是板上釘釘地有名額,就這樣。」

  「那是挺好的。」蘇教練點點頭,「對了,那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說到這,王教練的臉色更差了:「再等等吧,向東的爸爸還沒來。」他就怕裴醫生改了主意,不肯來了。

  站在那的裴向東,也和身邊的人格格不入,市隊裡來的那兩位,雖然就比他大一兩歲,可已經接受了好幾年的專業培訓,穿著運動服後,露出的胳膊和小腿的綫條模樣,和身邊的裴向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明明在做著熱身,可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住地往場館的入口看,a縣中心體育館很大,出入口很多,可像這樣沒有使用的日子,只會開放一個,他心裡反反復複地做著鬥爭。

  ——爸爸是不來了吧?畢竟我跑步,哪有什麽好看的?就剩下不到十分鐘了,你還在期待什麽。

  ——他說了他會來的,沒准是出入口太多,他沒找到呢?還有快十分鐘呢!够了的。

  「認真做熱身。」王教練及時注意到了裴向東的走神,立馬提示,「小年輕不懂熱身重要是吧?等等跑起來,受傷了你就知道了,快點,專注做。」

  「好。」裴向東挺聽話,悶悶應聲後,繼續拉伸著身體,而後身後傳來的是他每天都會聽到的男人聲音。

  裴鬧春繞著場館走了能有八百零一圈,天知道這裡的入口又是按數字、又是按字母的,還分兩層樓,剛剛他甚至走到了頂上的預留包厢去,明明往下看能瞧見兒子,却怎麽喊都沒人聽到,疏於鍛煉,又跑了兩圈,要他忍不住地大喘氣:「王教練,不好意思,我剛剛沒找到入口,轉了幾圈,沒耽誤你們時間吧?」

  「沒耽誤,這不還沒有兩點半嗎?」王教練那顆高高懸起來的心,總算落下來了,他餘光能看見,裴向東剛剛揚起的嘴角,這孩子。

  「那就好。」裴鬧春又同蘇教練幷兩個市隊來的孩子問了好,而後便站在了王教練的身邊。

  王教練做著解說,蘇教練比他在工作上資歷淺些,又賣同學面子,便引著孩子到前方準備:「我們等等會先跑一個四百米,體育館有設備,不過我們不太好借,今天還是簡單的用手記時、直接喊出發。」

  「向東現在還沒有經歷過職業訓練,在短途項目上,表現都挺不錯——尤其是兩百和四百,如果真的到省裡,我們會具體的根據他的情况,幫他做針對訓練,替他選擇項目。」

  「嗯,我知道的。」裴鬧春入神地往前開,蘇教練他們事先已經擺好了起跑器,應該是鐵制的,也根據個人的情况,調整好了間距,三個少年都已經做好了姿勢準備,「看起來很專業,不瞞你說,我到現在也只會站著起跑。」

  「向東也不太擅長,他們學校有教,但是校內沒有起跑器,不過他上手很快,我和他說了幾次要訣,已經能行了。」

  對於裴向東而言,爸爸來看自己跑步,根本是夢中的場景,倒不是裴鬧春多沒把他當回事,只是他忙,也不覺得這算是什麽大事。

  以往比賽前,總是忍不住看著跑道,可今天,他却一直地側著頭,往邊上看,就在跑道邊上,爸爸正和王教練站在一起,說著什麽。他們在說什麽呢?王教練應該又是在誇他吧,然後爸爸大概會反駁,畢竟爸爸早就認定了,他跑得不行。

  再多的雜亂思緒,也不能再多想,做好準備姿勢後,視綫的範圍,便只剩下眼前白色起跑綫,閉上眼再睜開,心無雜念,不管如何,他要好好地跑,爸爸在旁邊看著呢。

  他和蘇教練此先不太熟悉,可這完全不造成影響,他心無旁騖,精神凝神,然後聽到對方喊下的聲音:「各就各位,預備,跑——」隨著這聲跑,一聲短促地哨聲一起響起,裴向東用力往後一蹬,該出發了。

  「起跑還是有點慢。」王教練搖著頭,這不全是起跑器的問題,專業訓練裡,是有專門的起跑訓練的,像是裴向東這樣,能不落後太多,就已經不錯了,「你看,他雖然反應還行,可明顯和身邊差了點。」

  「這不是四百米嗎?才剛起跑呢!」裴鬧春下意識地反駁,手也握著拳頭,就兩句話的功夫,裴向東已經往前跑出了好長一段,三人幷駕齊驅,不,幷沒有,裴向東漸漸地超出了一個身位、兩個身位,然後更多,「他超過別人了!」

  「是的。」王教練的眼神裡是滿滿的贊許,「他當然會超過,他最優秀的,還是他的速度保持能力,別人會力殆,降速,他却能保持著這樣的速度指導結束。」

  一起跑,裴向東就意識到自己慢了,不過這不打緊,他參加過好幾回比賽,在起跑上,幷沒有占據很大的優勢,他要做的就是,握緊手,揮舞雙臂,邁開自己的腿,他清楚的知道,他能再快,還能更快。

  像是風跟在身邊,把自己往前推,每一步都更加輕鬆,餘光是能看到左右兩側情况的,他知道他超過他們了,而這還不是結束,他不會停止。

  「他的平衡感很好,過彎道時,不會降低很多速度,只要他未來不長太高,這個能力,應該都能保持。」

  「他真快啊。」跑道很長,三人穿的又是同樣的衣服,他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兒子,裴向東跑得非常輕鬆,他就像被裹挾在風裡前行一般

  「這就是天賦。」體育這行當,說難聽點,天賦是大於努力的,王教練見多了拼命訓練,却因爲身體發育被淘汰的運動員,「你看,他從來沒有接受訓練,可無論是邁開步子的幅度或是頻率,都很穩定、均勻,那兩個孩子,追不上他的。」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後頭的那兩個少年,被帶亂了節奏,由於被拉開距離,試著加速,却反倒提前用掉了體力。

  裴向東早就看不到身後的人了,他只是往前跑,在中學生界,他比過的幾個比賽,他還沒有遇見過敵手,他早就習慣於在領先的位置帶跑,身後的人想要追他,想要拼盡全力,那是他們的事情,和他沒有關係,他只需要繼續邁步、繼續往前,一直到終點。

  跑得太快時,是看不清周邊的人,也聽不見聲音的,他頭回在這樣類似的場合裡走神。

  爸爸在爲他加油嗎?他跑到第一了,爸爸開心嗎?

  「太棒了!」裴鬧春振臂高呼,「向東,再快點!」他扯著旁邊的王教練,表情挺激動,「你看看,他跑得多快呀!」

  「是,他跑得當然很快。」王教練知道裴向東是領先的,幷不那麽緊張,可却也有些激動,「他還會再加速,在最後這一段,他還能再衝刺。」

  「他就像是隻小鳥……不不不,應該說是老鷹?」裴鬧春想著詞形容,裴向東在跑步時,就像是在跑道上滑翔,你甚至覺得他跑得飛快時,脚都出現了殘影,像是不沾地一樣。

  「嗯,還沒長大的雛鷹。」王教練認可了他的說法,「等長大了,羽毛長齊了,他會讓所有人看到,他能飛得多塊。」

  「他真的很棒,對吧。」裴鬧春雙手握拳,緊緊地放在身前,雖說結局已經能看到,可他依舊爲這個孩子感到震驚,誰不會跑步呢?可真的跑得飛快的有多少?昨天看到的還只是一串數據,感覺不到實際的效果,可當真的以兩個市隊少年作爲參照物時,他才真的發覺,原來這孩子跑得那麽快。

  「是的,他很棒。」王教練很堅定,他一直都很看好裴向東,可老鷹也不是生來就會飛的,如果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飛,怎麽飛得起來呢?

  越靠近終點,便越是冷靜,每次跑到末尾時,裴向東總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乏力,可這幷不打緊,當咬著牙,更拼命地往前衝時,却更覺得暢快——

  爸,你看到了的吧?我還是第一,我真的跑得很快。

  蘇教練揮手,400米再怎麽拉開,也就是幾秒的差距,可幾秒,也已經足够了,裴向東衝綫後,他帶來的兩個少年,還離終點有好一些距離,雖然剛剛他認可了王教練說的話,可在真的直面裴向東把市隊少年徹底比下去的模樣時,他却還是覺得震驚。

  裴鬧春拿著水瓶,和王教練一起衝了過去,裴向東正喘著氣往前走,他們沒敢擋在賽道,剛剛王教練已經科普過了,衝刺後忽然擋個人,萬一嚇著了,對心肺功能很成影響。

  裴向東正往前走,今天他跑得格外暢快,可以說是真正的用盡全力,脚也有些發軟,只是腦子還清醒地記得老師以前說過的話,沒敢坐下休息,他挺直身體,清楚地看見了父親和王教練在前方,剛剛才覺得自己已經脫力,可現在像是重新被注入能量,能一下走得好遠。

  「爸。」裴向東喘著氣走到了父親面前,臉上有些紅,汗水順著臉留下,挂在睫毛上,眨眨眼便落下,他凝視著父親,「你看了嗎?」

  「我看了。」裴鬧春手上拿著毛巾,往兒子臉上擦,另一手是開好的礦泉水,遞給了孩子,明明剛剛還在王教練面前口若懸河,可真的站在裴向東面前時,那股强大的慣性,却要他下意識地閉嘴。

  奔跑時,總覺得興奮達到了頂端,大腦一片空白後,出現的唯有爸爸,裴向東知道自己喘的每一口氣都帶著熱度,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爸,我是不是跑得很快?」問出了話,表情反倒是瞬間凝結,只看到滾動的喉結。

  「是,真的很快。」裴鬧春凑過去,一把把孩子抱到了懷裡,縱然向東身上全是燥熱、汗水,「爸爸都看見了,你跑得特別快,比誰都快。」

  裴向東的大腦一瞬間變得空白——明明,他特地走過來,就是想問上這麽一句,可在真的得到回復時,却爲什麽這麽不真實呢?

  「你爸剛剛一直誇你呢!」王教練看著裴向東,「他說你就像一隻老鷹,不過我說了,你還是沒長齊毛的小雛鷹呢!哪那麽快長大?」

  「我……」一定是脫力後遺症吧?他耳鳴又幻聽,還出現了幻覺,可現在被擁抱著的自己,幷不是假的。

  「是,你就像是在跑道上飛,繞了一圈,停在了這。」裴鬧春開了口,「向東,爸錯了,你真的能行。」

  「我。」裴向東重新找回了重心,他往後退一步,楞神地看著父親,搖頭又點頭,「我嗎?」

  「是,是你,你跑得很快,王教練說得沒錯,你真的很有天賦。」

  王教練的眼神在兩父子間打轉,意識到這之間奇怪的氣氛,幫著圓場:「向東,你看,大家只要看過你跑步的,都會知道,你確實是有天賦的!」他拍了拍這孩子的肩,鼓勵著他。

  「我……」裴向東忽然迷茫起來,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他想要爸爸同意他去學跑步,他想要爸爸認可他,可明明這一切都實現了,他爲什麽開心不起來呢?

  是因爲外人在嗎?可以前外人在,爸爸不也直接說他嗎?或者是不是爸爸不懂體育?他看到我跑得比別人快,就以爲我特別厲害了?其實不是這樣的,爸爸以後知道自己誤會了,會更失望吧?

  大概沒人能懂他心裡的一萬個糾結,王教練和裴鬧春也只是默默地看著這孩子,神色變換,一點笑意都沒。

  「老王!」蘇教練頭一件事,是照顧自己的學生,等那頭倆孩子安頓好了,他才有空看成績,這一看,簡直要他想把秒表吞了,「你這……」

  「怎麽了?」王教練小聲抱怨,「什麽事這麽大驚小怪。」

  蘇教練走到了近處,把秒表翻了過來,神情很複雜,不知是羡慕,還是嫉妒:「你這孩子,手計時已經過了二級綫了,省運動會記錄都破了啊……」秒表上的黑色粗體數字分外鮮明,51秒12的數字吸引人的眼眶。

  「你這……按早了吧?」王教練也驚了,揉了揉自己的眼,要知道國家二級運動員綫,也不過是手記時53秒14,這要是在正規比賽上的成績,估計這證書都能直接申請了。

  「你質疑我專業水平?」蘇教練翻了個白眼,「就算我錯了,真誤差了,那也就頂天了你再加一秒兩秒吧?那還不是過了綫?」像他們這樣天天和秒表、計時器打交到的,對誤差也有底。

  他忍不住有點酸:「這還不是正規比賽呢!就兩個對手,要是對手强勁點,沒准還能刺激。」當然,也有可能起反效果,反而是在大賽時表現不好,不過就憑裴向東在縣、市級比賽都獲獎的成績,他想,對方十有八九*,是比賽型選手。

  王教練立刻轉身,衝著裴鬧春鄭重道:「裴醫生,你看到了吧?我們省,國際二級運動員高考是有加分的!你放心,如果你把孩子交給了我,我到時會帶他去正規比賽,以他現在的成績,證書穩穩拿到!」

  「我和向東商量一下,明天告訴你,好嗎?」到了這程度,也就不用繼續測試什麽兩百米、一百米了,裴鬧春直接回答。

  「那當然行。」王教練在心裡盤算起來,打算和省局問問,能不能幫著安排個好點的高中,這樣十有八九*妥了!

  裴鬧春忍不住低頭看著裴向東,初中時孩子開始抽條,現在這孩子已經和他只差了半個頭了,在上輩子,原身知道的,只有寫在紙張上的兒子比賽數據——其實這孩子,還有無限的潜力,他是能更快的,也許,從某種意義上,原身真的耽誤了這個孩子的天賦和夢想。

  王教練他心裡像是有事,也沒耽擱,直接同裴鬧春他們告了別,他打算送送蘇教練,順便幫著看看市隊現在的苗子們,也就孩子們平整好呼吸的功夫,便也都從場館內轉移到外頭,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裴向東還背著個書包,他是直接從學校來的,中午的午飯是王教練請的,他習慣性地想落在父親的身後,可裴鬧春却一次又一次的放慢脚步,和他幷肩而行,父子倆心裡都裝著事,想的東西很多。

  「我……」裴向東忽然開了口,「沒什麽。」他有一萬句的話想問,却又憋回了心裡。

  裴鬧春輕輕地開口:「爸爸想知道,跑步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

  父子倆之間像是有著不知從何處來的默契,看都不看彼此,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又對著話:「大概是開心?跑步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快樂。」還有,得到了意義。說這個好像有點奇怪,可他確實格外喜歡得到誇獎和喝彩,他還記得,每次參加運動會,班上會安排後勤員,還有陪跑的同學,幾乎整個班都幫著喝彩歡呼,衝刺到終點時,有一擁而上的人。

  跑步和學習、書法這些都是不同的。它很「特別」,是別人沒有的。好像抓住了他,就抓住了一個幷不普通,能讓人認可的自己。

  而且,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歡跑步,跑步給他帶來的快樂,遠遠超過於其他。

  「爸爸明白了。」

  上輩子沒能奔跑起來的裴向東,一定很遺憾吧?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7
69、跑起來吧,少年!(九)~(十二)

  省城的天空, 總是帶著層若隱若現的灰色,少有藍天白雲,到了夜晚,星星同樣少見,唯有偶爾航行過的飛機,留下星星點點的燈光裝點夜空。

  「你在幹嘛呢?」變聲期間, 原本清朗的少年聲音又啞又粗, 李正平來了個猛虎撲羊, 跳著過來挂在了裴向東的肩上, 他知道分寸,沒太用力,臉上挂著好奇的笑。

  裴向東隨口回答:「看天呢。」身在c縣時, 幷不覺得那有什麽特別, 可在離開後, 就連看著天空、看著路邊的花草樹木,都能聯想起在家鄉看到的種種,當然,也想起留在家裡的那個人。

  「有什麽好看。」李正平跟著抬頭, 嘴裡嘟囔地抱怨,「這兒的天不好看,有空我請你到我們家去,大傍晚的時候,躺在山坡上頭,你把手往上伸, 就像星星都在手裡一樣。」即使這麽說著,他却沒走,只是站在那,兩人一幷仰頭,呆呆地看著一片深藍,連月亮都找不到的天。

  裴向東進入省隊訓練,已經有一個月出頭了,他入隊測試時,各項指標、實跑成績都很好,不少原來的隊員小心警備,生怕被他頂了位置,畢竟就c省這麽個運動荒漠,每年能混到外派的指標一個手都數的過來,有人上來,就得有人下去,再者,省隊裡就田徑這塊,是幾乎不發工資的,主要的收入來源,還是指望著參加比賽時的補貼和獲獎後的獎金,競爭已經不只是爲了夢想,還爲了麵包。

  可李正平不一樣,一打裴向東進了隊,就開始和他套起了近乎,不少以往一起訓練的朋友,還說他是叛徒、背叛了他們,想到這些,他就只想撇嘴,他來這是要訓練的,沒打算和他們學那些勾心鬥角的小伎倆,再說了,裴向東的成績壓他一籌,他心裡隱隱地,多少還是有些作爲運動員的驕傲,總想要和更厲害的人結伴、然後向上。

  還有就是,裴向東著實是個「奇怪」的孩子,要說奇怪在哪呢?李正平大概能數出一萬條。

  「我哪裡奇怪了?」

  聽到裴向東問話,李正平才意識到,他自以爲在心裡打轉的話,竟然不知不覺地吐露而出,不好意思地晃了晃:「很多地方,都挺奇怪。」

  他話癆的屬性,被發揮得淋漓盡致,一有途徑,就開始念叨起來了:「你看看,你每天就知道訓練、訓練的,是,訓練很重要,可誰不偶爾偷懶一下呢?再說了,你加練那麽多,是怕被人超過嗎?」他原本是不加練的,可自打出了裴向東這個奇葩,整個隊伍都跟著加練了起來,就像那句人們常說的話一樣,比你優秀的人比你還要努力,再不加把勁,只怕被甩得老後頭。

  裴向東早就成爲了教練們口中別人的孩子、其他隊員心中的惡棍級人物,三不五時地,便得在大家的口中出場幾回。

  「我是在王教練的指導下做的加練。」他來得晚,很多訓練都跟不太上,特地和王教練溝通了,對方幫著做了個不損害身體的加練計劃,當然,裴向東也格外地願意付出努力,追上差距。

  「還有,你明明跑得這麽好,怎麽就一點都不驕傲呢?」李正平很好奇,這個年紀的少年,都少都有點自傲,在裴向東來之前,他還自稱是c省短跑小霸王呢!不過現實擺在這,既然成績差這麽一星半點,他就勉强當自己是c省短跑第二霸王吧!

  這問題裴向東沒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如果李正平認識的是一個月前的他,恐怕會更吃驚吧?現在的他,在教練嘴裡,已經是脫胎換骨了。

  李正平忍不住露出八卦的神色:「還有,你每天晚上發短信聯繫的那個是誰。」他挺雀躍,「是不是女朋友,好不好看?」

  「不是。」裴向東毅然打破了他的幻想。

  「真不是?」李正平狐疑地看他,「那……上回進你宿舍,你翻著的那本子是什麽?不是女朋友給你寫的情書?」裴向東和他們不一樣,雖然都是挂靠在外頭的c省一中,可成績一直很不錯,平時一回宿舍就看書,唯獨不太對勁的,就是他總拿在手上的那本格外正式的黑色皮質本子,和對方完全不搭。

  「這個啊……」裴向東拖長了話,吊足了李正平的胃口,「是秘密。」他脫口而出,頂著李正平憤怒的小眼神,拉著他進場館繼續訓練。

  他可沒騙李正平,這是他和爸爸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一個多月前的那天,裴向東跟著爸爸回到了家,父子倆難得的相對坐著,只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不同的是裴鬧春是在斟酌要說些什麽,而裴向東,却是一句話也不想說。

  「會後悔嗎?」裴鬧春沒頭沒腦地開了口。

  「不會。」他回答得堅定。

  裴鬧春只是靜靜地看他:「哪怕有可能練不出成績、有可能渾身是傷?」

  「嗯!」他沒猶豫,脫口而出,也許是他少年意氣,可這世界上有什麽是沒有風險的呢?就連穩扎穩打的讀書、找工作,不也存在著讀不好書、找不到好工作的概率嗎?他只是格外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去試試!

  「那就去吧。」

  裴向東一聽這話,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楞楞地看著父親,他以爲,父親之前這麽斬釘截鐵,哪怕他再怎麽努力,一切也不會改變,可現在是?

  「只要喜歡,就去試試吧,趁你還年輕,想做的都去做吧。」裴鬧春笑著站起了身,往屋裡去,「而且,兒子,在看過跑步的你以後,我也覺得你可以。」

  裴向東楞神地看著那扇關上的門,他倒是不會因爲關門傷心,因爲爸爸平時常寫論文或是看期刊,爲了不走神,時常把門關上,集中注意力認真閱讀,而此刻,他的心全都凝在了那句話——他說,我可以。

  那天晚上,他靜靜地做著作業,而父親房裡的燈,似乎開到了很晚,直到他把客廳燈關上後,門縫處依舊灑出一條光影間隙。

  這之後,便是跟著教練和父親連軸轉,他要到省城那去念書,學籍也得一幷過去,王教練幫著四處奔走,又找了不少人,很快便把事情落到了實處。

  a縣說大也小,多拐兩個彎,總能找到認識的人,尤其裴鬧春身爲醫生,認識的人向來挺多,裴向東要跟著省城來的教練去訓練跑步的事情,一下就傳開了,不少認識的親朋好友輪著上門,有的是想借門道認識教練,瞭解下體育加分的政策;有的是覺得這事聽著不靠譜的,想過來勸勸的;還有的挺單純,活像是在看什麽珍稀保護動物一樣,少看一眼就吃虧。

  最後沒辦法,裴家人只得在家裡辦了個小型的聚餐,裴向東跟著父親,到街坊那借了椅子,又把客廳的其他東西排開,勉强擠了三大一小四張圓桌,把那些總也約不到合適時間的人喊來,畢竟說到底了,也都有些交情。

  聚餐開始沒多久,裴向東便招架不太住了,平日裡常見的七大姑八大姨,今天換了個法子吹他,以前說他高考結束就清華北大、哈佛麻省絕不是夢,月薪百萬眼看就到手,他曾以爲已經够誇張了,現在則是左手姚巨人、右手劉飛人,再過兩天就包攬奧運會、nba、世界杯等全部冠軍,天天上電視。

  他開頭還挺認真地解釋,試圖告訴對方,他練的這東西吧,既不是籃球、也不是跨欄,更拿不了足球的最高榮譽世界杯。可他們完全沒聽進去,心裡就一個簡單想法,都是練體育的,能有多大差?一樣通百樣通,大不了轉行練習別的,簡單。

  如果只是誇誇就算了,他們還不忘拍照留影,裴向東覺得自己就像是動物園裡被派出來做動物表演的,乖乖地坐在那,等著親戚走馬觀花地往他身邊來一圈,攬著他,又是比耶,又是摸摸,直說自己是和運動員拍照了,可他明明,還算不上一個運動員呀?

  到了這,裴向東的屁股已經坐不住了,恨不得能拔腿就跑,可却又礙於親戚面子,只得乖乖坐下,而後又有兩個挺熟悉的叔叔阿姨找他聊天,他們開口就說,他們家的孩子,裴向東幷不認識的某某,今年在游泳、跑步、某球類運動上很有天賦,想要讓他帶帶路,幫著做個老師,指導指導。聽到這話,他立刻尷尬地無地自容,他自己就半桶水晃蕩,全靠天賦,教人不是誤人子弟嗎?就算他真的學了,也不到能做人老師的水平啊。

  他迷茫地四處張望,不知如何是好,爸爸却一下發現了這的場景,他拿著酒杯凑過來,替他找了個藉口,說什麽明天要去抽血體檢,不能大魚大肉,還得早早休息,便趕著他進了屋,自己留下來應付親朋。

  裴向東進了屋,習慣性地坐在了課桌前,面前是課本,可却看不進去,耳朵直竪,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哪怕關緊了門,門外那點喧囂也能聽得清楚,他沒聽兩句,正打算找點事打發時間,却聽到了家裡二伯父標誌性的大嗓門。

  二伯父在整個家族中都很有權威,他見識廣,認識的人也多,頗有點大包大攬的勁,喝了酒,許是上頭,他中氣十足就開了口:「鬧春,你們家向東不是一直考挺好的嗎?幹嘛要送去學什麽體育!好好地讀點書,畢業出來,就算找不著工作,我們也能安排。」他對體育沒興趣,也不看好。

  雖然知道偷聽不好,可一聽到二伯父這話,裴向東緊張得貼了過去,像隻蜘蛛俠一樣地,手脚鋪平張開貼在,耳朵貼在門上,恨不能從門縫中鑽出去。

  裴鬧春的聲音隱隱約約:「他喜歡,我就讓他去……」

  「胡鬧。」二伯父一拍桌子,聲音愈大,「學體育哪有那麽簡單?向東他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從小也沒展現出什麽過人的天賦,喜歡就去,根本是瞎胡鬧,萬一不成呢?白白浪費幾個月的時間然後再回來?」

  裴向東極緊張,生怕二伯父直接把爸爸勸得變了心。

  「堂哥。」雖叫二伯父,其實他和爸爸是堂兄弟關係,裴鬧春聲音也跟著大,「向東是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天賦的,我這個當爸爸的相信他!」

  他鏗鏘有力的聲音,哪怕是在房間裡也聽得清楚:「既然他想去做,我就支持他,而且我也相信,他能行。」

  「行吧,你說行就行,我還能怎麽辦呢?」二伯父大著舌頭回話,不太滿意,可裴向東早就沒怎麽注意對方說的話,他只是保持著這個尷尬的姿勢,然後對著門,笑得特別的傻,就像是個半大小子。

  酒杯碰撞、人來人往、門關了又開,而後又是清洗時嘩啦啦的水聲,今晚是請的餐館人送餐,結束後,他們會過來把所有的餐具一幷收走,便也用不著裴家父子自己忙活。

  「向東,你,睡了嗎?」門外才剛安靜沒多久,又有人敲門,裴向東聽得出是爸爸的聲音,對方像是醉得厲害,說話含糊不清,語調也很奇怪。

  「我沒睡呢,爸!」裴向東連忙過去開門,果然,一開門出現在眼前的便是父親,喝多了酒,他臉上漲紅,挂著老大一個笑容,沒喘口氣,便有一陣的酒臭味被送出,熏得人直皺眉,這個年紀的裴向東還沒能體會的酒精的誘惑力,幷不懂爲什麽酒能這麽熏人,只是連忙幫著頂著父親,生怕他一下摔倒在地上。

  「兒子!」

  「爸,我在。」這對裴向東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由於爸爸醫生的這份職業,平日裡假期少,又時常被醫院叫回去緊急加班,也就是在聚會時小酌兩杯,他就沒讓兒子看到過自己喝醉的模樣。

  「兒子!」他又喊了一聲,活像個複讀機,眼神却格外亮。

  這下裴向東更是確定爸爸喝醉了,他想扶著爸爸回房間,可對方半個身體支在他身上,倒是一下沒能扶動,他只得慢吞吞地回:「我在這呢,我真在這。」

  裴鬧春踉蹌著扶墻站定,看著裴向東,然後用力地將兒子攬懷裡,抱了兩下:「你是爸的驕傲,你知道嗎?」

  裴向東倏地一楞,才剛和爸爸拉開距離,抿著唇不吭聲,只是頭低低。

  「你真的很棒。」他這回沒抱上,只是勉力站著,酒氣一陣一陣。

  他喝醉了,所以他應該送他回房的,裴向東如是說服自己,可却下意識地回話:「不,我從來不知道。」也許爸爸是醉得太厲害了,歪頭看他,眨著眼,像是聽不明白。

  裴向東現在已經不比父親矮多少了,曾經要小小的他仰望跟隨的爸爸,現在也能幷肩齊行,可在他的心裡,他却永遠還是那個小不點,只知道這麽呆呆地仰頭看著大人,永遠懷抱期盼、却又永遠正在失望。

  「我怎麽會知道呢?」他笑得黯淡,「你知道嗎?這是第一次……也不能算第一次吧,昨天也算是一次了。」爸爸的眼神裡全是迷茫,可裴向東却反而覺得慶幸,如果真的是在爸爸清醒時,他什麽都說不出。

  「你誇我了,你知道這句誇贊多難得嗎?難得到我等了那麽多年,才等到一回。」他自嘲,「其實誇我的人很多的,真的,老師、同學……可是對我來說,他們的一萬句,都比不過你的一句。」

  夜晚,萬物化爲寧靜,連小區都安寧下來,唯有外頭偶發的摩托防盜聲響起,回旋著小半天,開著燈的屋內,醉醺醺的裴鬧春已經坐在床上,靠著墻狀態不太清醒,站著的少年,倔强地握著拳頭,眼裡隱隱約約像是有眼泪。

  「你說……我會驕傲、我會自大、我應該要得到教育。可我驕傲過嗎?我好像從來沒有擁有過這個東西,在所有人面前、尤其是你心裡,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毫無作用。」他挺茫然,「你看看,你這麽突然誇我一句,我是該不以爲然的,可我居然,偷偷地,覺得特別的高興,恨不得現在就寫個大布告,告訴全天下所有人,你們看,我爸爸說,我能行、我可以,我在他心裡,不是個一無是處,什麽都做不好的廢物兒子。」

  笑著笑著,眼泪就要掉了,不知是哪來的,男子漢的倔强,要他硬是忍著,抬高腦袋,下巴對人,把眼泪往裡頭憋:「你知道你教會了我什麽嗎?不是自謙、而是自卑。我每次受了委屈的時候,都告訴我自己,如果以後我有孩子,我一定要疼他、愛他,把他捧到天上,哪怕他是捏個橡皮泥,我也會誇他捏得真好,只有我知道,這些你覺得沒必要的話,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裴向東蹲下來,把爸爸的手搭在臉上,喝了酒後大概是血液循環加快,能感覺到,那甚至有些高的溫度,他看了爸爸很久、很久:「多誇誇我吧,爸爸。」心裡的萬般思緒,到了嘴邊,只剩下這句話。

  爸,你看到了嗎?我一直都很努力,只是你沒有看到或是選擇性忽略了罷了。

  裴鬧春忽然輕咳了兩聲,嚇得裴向東立刻站起,正著色,口氣也變得嚴肅:「爸,你怎麽了?」想說的話,一股腦說完後,反倒是生出了無窮無盡的後悔,說這些有什麽用呢?爸爸會聽嗎?不會的,小時候的他,不也和爸爸吵過嗎?曾經跳脚、又喊又哭,歇斯底裡地抱怨,我已經做的很好了!然後爸爸還不是一如既往地沒當回事。

  「我……有個禮物要送你。」他一拍腦袋,像是忽然想起,試圖站起,又一屁股坐下,喝醉了酒連四肢都有些發軟。

  裴向東注意到父親像是沒到剛剛他說的話,心裡立刻鬆了一口氣,他幫著扶著父親,口氣挺無奈:「好,你要送什麽,要去哪?」父親摸索著往前,他就像個自帶輪子的拐杖,陪著他一步步地到前頭去,裴鬧春要去的正是自己的臥室,一進屋,對著的便是一張書桌,桌頂上的位置安著燈管,桌上則擺著電腦、打印機、各式各樣的文件,這便是裴鬧春平日裡辦公的地方。

  「就這個,給你。」裴鬧春手在桌上摸了摸,一下抓住了一本黑色皮質的筆記本,估計是什麽單位活動送著,上頭還印著燙金的a縣醫院標誌,看見裴向東接到手,他也挺滿意,直接一屁股坐在床上,慢吞吞地脫鞋、脫外套,鑽進了被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爸,晚安。」裴向東楞楞地抓著本子,下意識地幫著爸爸掩好被子,關上了燈,退出房間,他順勢把家裡該關的都關好,回到房間,一坐下,頭一件事,便是要打開本子,而後便怔在了那。

  本子的扉頁,是他分外熟悉的爸爸的字,畢竟小時候,每回背誦,都是要家長簽字的,上頭就簡單地寫了五個字:「兒子,加油衝!」,再往後翻,則是被貼滿、寫滿的一頁又一頁。

  如果要形容,這大概是一本自製的私人訂制運動員專屬手册,裴鬧春還自己做了個粗略版的目錄,後頭則是從各塊肌肉分析、營養學、到基礎運動醫學的知識,用的都是最平實的語言解釋,偶爾有幾個拗口的、難認的字,還用黑色筆在上頭標注了拼音,像是肌肉、骨胳的那一章,還有個純手畫的人體結構圖;營養學的那章節裡,也有惟妙惟肖的小食圖案……

  在這瞬間,裴向東想起的是昨天晚上,那好晚沒熄滅的,爸爸房間的燈,那時他以爲爸爸是在例行看他的論文,可却沒想過,最後交到手上的是這樣的一本本子。

  「裴向東,你又在看你的本子了。」李正平剛洗完頭,頭上挂著個大號浴巾,探頭進來,田徑隊的宿舍相對老些,是兩人一間的,他一副抓到奸情的神情,「哼哼,我這一看就知道,是女朋友。」

  「……」裴向東無奈,默默地合上本子,事實上爸爸特地做的這些,對他沒什麽用,隊伍裡都有專門指導教學的老師和跟隊醫生,可對他而言,這本子却依舊是寶物,他小心地把它收拾好,重新放回了帶鎖的櫃子之中。

  「對了,你行李收好沒有?」李正平忽然想起這事,就在今天下午,王教練在隊伍裡宣布了c省運動會田徑隊青少年組派送的人選,其中有他也有裴向東。

  「收好了。」裴向東應,他統共也不用帶多少東西,就這麽兩件衣服。

  「還有,你家裡要來看不?」李正平是農村來的,他家裡很少來看他的比賽,只因爲來一趟花費不小功夫。

  「不吧,我爸是醫生,比較忙。」裴向東的聲音有些低落,他知道父親忙,就直接沒跟父親說,從a縣到省裡,坐車就得四個小時,來回要一天,爸爸一周才能有一天的假期,總不能又請假。

  他在來訓練前,從爸爸那收到了另一份禮物,是一把彩色大屏的某某牌音樂手機,裡頭還自帶小游戲,可以發信息、打電話,父子倆平日裡的聯繫,全靠這。

  那天在中心門口,他和爸爸告別,身上背著包,左手拿著手機盒,然後分外不捨地和他擁抱,明明是挺肉麻的事情,可在真的擁抱的那一刻,只剩下滿滿的不捨。

  王教練站在不遠的位置,爸爸靠在他的耳邊,輕聲地開了口:「向東,對不起,對爸爸以後會多誇誇你的,你真的很棒、也很優秀。」

  父子倆分開時,兩個的臉都挺紅,裴向東萬萬沒想到——好吧,他其實在衝動結束後,早就意識到了這種可能,不過是在自己騙自己罷了,爸爸一直悶著沒說,直到兩人真正要分開、和彼此告別時,才開了口。

  很多話,一直憋在心裡,可只要說出來,却有了分外沉重的力量。

  裴向東楞楞地看著父親,揮揮手,兩人漸行漸遠,那天他回頭看了父親很多、很多回,却不知道要開口說些什麽,幸運的是,手機在這時候反倒成爲了橋梁,在沒有面對面時,人總更有勇氣一些,饒是裴向東,也總算能和爸爸說些更真摯的話了,而現在,丟出去的話,幷沒有被鋪頭蓋臉的一頓駡打回——

  [爸,我今天訓練表現不太好,教練說我肌肉的含量不對,開始調整我的飲食結構。]

  [沒事的,一切都有適應的過程,咱們慢慢來,相信教練。]如果在以前,這應該是早就叫你要注意飲食,該吃的總不吃,這不久太瘦了?

  [沒按照教練的吩咐,忍不住偷偷地加練了兩個動作,差點拉傷,被教練批評了。]

  [拉傷好點了嗎?醫生怎麽說?身體可比什麽都重要,我們要按照教練的計劃來。]以前的版本,應當是我和你說了多少回?要聽教練的話,誰讓你自作主張了?你比人家教練還了不起?都能做自己的主了?

  [今天田徑隊的測試,我在400米和200米中都得了第一,教練說我的彎道技術很突出,他個人建議我參與4x100米的訓練,我同意了。]

  [很棒了!我知道你能行,如果不會累著你,就一起訓練吧。]以前的爸爸,大概會最快速度回復,這才是隊伍裡的第一,怎麽不看看整個省份和國家?你能得第幾呢?一次訓練結果,能證明你就比別人優秀嗎?驕傲了!

  事實上,改變多嗎?幷沒有想像的多,父子倆隔著三四個小時的車程,平日裡連見面都少了,只能憑藉著這點信息、電話溝通著彼此。但是從父親口中說出的那些話,只是換了個意思,却要裴向東有了截然相反的感受。

  當然,現在若是讓爸爸站在他面前,他大概還是會那樣,唯唯諾諾,一句不發吧?

  ……

  c省整體的運動水平向來不太好,幷不像部分省市,直接將青少年級別的比賽單獨列出,另外開賽,而是整體合幷,統一組織省運動會,之後按組別來比,像是這樣級別的比賽,瞭解的人向來不多,場館裡的參賽人員和工作人員都比觀衆要來得多。

  第十三届c省運動會是在省會的何謝體育館召開的,場館位於省會半郊區,才剛落成一年出頭,從外表看,整體是呈橢圓形狀散開的,選用的銀藍色外漆,頗具科技感,由於是場館第一次爲大型賽事啓用,各方很是重視,把這次比賽的規格拔高,整體的裁判、管理工作,一切向國家級水平靠齊。

  省隊的人一進來,便是浩浩蕩蕩的一列,引發了不少矚目,c省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有兩個經濟發達的地級市,市內配備完善,吸引了不少青少年運動員,實力幷不比省裡差,兩邊互別苗頭,看著彼此,高抬下巴,裴向東本不是這樣高調的人,可身處於集體之中,免不得地隨了大流,跟著也和對方保持距離。

  「今天早上最先進行的,是200米的預賽,向東,你是第三組第四道……十一點開始400米預賽,向東是第二組第六道……」王教練正對著大會手册,一個個交代,等等他還得拉著人,做檢視錄入呢。

  「看臺好冷清。」李正平忍不住和裴向東吐槽,「我上回在網上看過的,人家h省的青少年運動會,場館比這個小一點,可做了特別多人,氛圍好極了,還有鼓掌歡呼的呢。」

  「你也不怕聽不到發號槍。」裴向東習慣性地快步在地上顛著步,先讓身體熱起來,又忍不住好奇,「不過是爲什麽呀?」

  「這你就不懂了吧?」李正平很有經驗,「人家h省和我們不一樣,給國家隊輸送了不少人才,若是有空,人家還會過來做個致辭什麽的,那些個媒體,那不得去拿一手資料呀?我們這採訪幹嘛,沒准再過十年,誰都不認識誰了!」他自帶吐槽。

  「原來是這樣。」

  「那可不是。」李正平用手擋著光,眺望了一圈,手往西看臺處指,那位置挺好,正對著終點綫,當然上面沒什麽人,說不好聽,就算亂做也沒人知道,他很快找到了目標,「你看,那一看就是電視臺和記者的,人家還帶著裝備呢!那麽老大一個相機!」他其實也不太懂,全都是從人家那打聽到的。

  裴向東循著對方的手看過去,然後怔忪在了那。

  「好了,熱身去吧,你看那幹嘛?不關我們事,他們不會拍我們的。」李正平無所謂地擺擺手。

  「不,我覺得他是來拍我的。」裴向東忽然笑了,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

  「你臉皮好厚啊!」李正平非常震驚,感覺自己錯認了裴向東,「大哥,人家拍你做什麽?你又不是天仙下凡,雖然成績不錯……可你上報至,也沒人看啊!」

  「我覺得是拍我。」他沒改口。

  「那我們打賭!」李正平不服輸,「如果他是拍你的,我就在地板上一邊做俯臥撑,一邊喊你老大!如果他沒拍你,那就……」他嘿嘿笑了兩聲,挺嘚瑟,他可對老大的位置覬覦很久了,能叫隊裡成績最好的裴向東叫他老大呢!

  裴向東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你確定?」

  「當然,你不會不敢賭吧?」面對必贏的賭局,李正平格外興奮。

  「那你可別後悔。」裴向東話剛說完,手就被拉過去同對方做了個蓋章約定,只是他比李正平還有信心,因爲看臺那的男人,他太熟悉不過了。

  ……

  「對,就是那個,穿熒光綠色衣服的小夥子,板寸那個!」

  原本錯開坐的看臺,不知爲何,有不少人聚集在了一起,正認真地聽著中間那位拿相機的「記者」解說。

  「這麽厲害呀!」李茹的男朋友是今天的裁判員,她是來等人的,原本百無聊賴,聽到後頭有人在幫著解說,便不約而同地凑了過來,對方裝備特別專業,脖子上挂著兩個相機,一個她認得,是價格不菲的數碼相機,另一個,則是傳說中的單反,老大一個,看著就沉,要她望而生畏。

  「是的!」裴鬧春拿相機拿的手酸,換了隻手,他面上鎮定自若,實則脖子已經快斷了。

  他爲了今天的活動,已經事先準備了好久,跑到什麽攝影相關的貼吧看了半天,可越看越雲裡霧裡,在未來,拍照是個簡單的活,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立體拍攝,什麽效果,都能在光腦上調整;他經歷的幾個世界,大多手機挺發達,要不就是用個膠捲相機,那拍照也不是難事情。

  可沒想,原來要拍人跑步,這麽難!

  裴鬧春苦心鑽研,這才精心選購了一全套的設備,兩個相機,好幾個鏡頭,這就花掉了不少錢,他幷沒聽過那句攝影窮三代、單反毀一生,否則一定會覺得很有道理。

  好不容易以爲自己裝備齊全了,却沒想到,敗在了相機繩子太短上,他特地看了不少貼吧上的帖子,那些專業拍照的人,都是把相機繩挂在脖頸上的,可這繩子不够長,他坐下,相機就懸在胸前,沉重得他就差沒變個鴕鳥。

  「你再說說,這個裴向東是怎麽來著?」旁邊又有人凑過來,他剛剛就聽了一半。

  李茹記得,她立刻幫著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個裴向東,在c縣和他們市裡的運動會,把50米、100米、200米、400米的第一全包了,還破了好幾個記錄,聽說和省運動會的記錄都差不多了呢!這還是沒經過訓練的時候,這次比賽他報的200米和400米,估計能再突破自己,沒准記錄就給破了!」

  「嗯。」裴鬧春點了點頭,認可對方的說法,然後順帶提了一嘴,「省隊這個李正平同學,也還挺不錯的,擅長跑的是直道,衝刺很可以,這回是報了50米和100米。」他和兒子聊天時,也會說說省隊裡的這些隊友,他便也瞭解了不少。

  「是這樣啊……」那男人若有所思,「那這回咱們省隊徑賽這邊,很有可能破好幾個記錄是吧?」

  「也不能這麽肯定,但保守估計,是可以的。」裴鬧春再度換手,手腕有點酸。

  「兄弟。」那男人笑著凑過來,挺熱情,「你這裝備還挺齊全呀,沒有個兩三萬下不來吧。」

  「差不多吧。」裴鬧春謙虛地點了點頭——他也只能謙虛了,天知道搞清楚幾個鏡頭、又學著貼吧說的什麽調快門速度、調光圈都已經讓他焦頭爛額了,他試著出去拍樓下奔跑的小孩,效果嘛……一定是原身的錯,原身沒有攝像天賦,這才要他怎麽學都學不會,一定是這樣的!不過沒事,水平不够,裝備補全,他氪金了!

  「哎,你們這裝備可比我們的强多了。」他身邊放著個背包,從裡頭掏出一台同樣老大的相機,能看出稍微比裴鬧春手上這台舊些,他神情全是羡慕,「我們申請了好幾回,都沒能申請下來經費換機器,影響拍攝效果了都。」

  等等,是不是哪裡不太對勁?一股不祥的預感忽然出現。

  李茹眼神一亮,笑開了:「您也是記者呀!」

  爲什麽說也?裴鬧春忽然迷茫。

  那男人笑了,揮揮手:「我是c省晚報體育版的記者,這次被邀請來拍攝省運動會的,你叫我小劉也行。」他看著裴鬧春,凑了過去,「不過我功課都沒做,連這回田徑隊出了這麽些精英都不知道,還好聽了兄弟你介紹。」

  小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了,忘記問兄弟你怎麽稱呼呢?你是哪家單位的?」

  ……裴鬧春一時沉默,左看右看。

  大概,免貴姓裴,吹兒子晚報社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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