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2803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6
100、被遺忘的世界(十三)~(十五)

  c城第一中學, 是當地排名前三的重點達標中學,初中部雖然名聲相對不顯,不過因爲有不少能直升高中部的名額,在裡面就學便也成了搶手的機會,裴寶淑正是在這所學校授課,現在負責教授初一年段兩個班的語文。

  「裴老師, 晚上我們聚餐, 要不要一起過去?」同個辦公室的老師挺熱情, 一等她上課回來, 就凑過去詢問。

  若是在以往,這樣的聚餐一般都是小年輕們自己參加的,很少邀請已婚已育的老師, 只是裴寶淑離婚的消息, 早已暗地裡在c城第一中學傳開了, 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更別說暑假時餘浩天和林念念兩人鬧了場轟轟烈烈的,更是要大家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了。

  「不了。」裴寶淑隨手把頭髮挂到耳後,她正在改著學生交上來的作業, 「我晚上得早點回去,我爸在家裡煮飯呢!」

  「行,那下次要是有空,您可一定要去。」那老師也挺識趣,轉身就走,沒再磨蹭要求她非得去, 畢竟在他們大多數人看來,裴寶淑目前就像個「易碎品」,要好好保護,以往學校裡還有離婚的同事,上課上到一半,忽然哭了,嚇得同學們不行,最後不得不休了很長時間的假,雖然有挺多老師理解不了裴寶淑和餘浩天離婚的决定,可再怎麽好奇也不會在人家面前提起,徒增別人煩惱。

  裴寶淑倒是不知道同事們在想什麽,只是專心致志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打算在回家之前把這些作業批改完畢,認真時事情總做得很快,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一叠的習題册已經批改完畢了。

  按照學校的要求,他們這樣的非班主任老師,是無需在非值班日在學校久留的,只要保證上課時間準時到達,安排的工作徹底完成即可,裴寶淑處理完事情,便拿著包準備回家去了,在這之前,還得去小學把兒子接上,然後兩個人一塊回家。

  上個禮拜,應餘爸爸和餘媽媽的要求,裴寶淑把餘澤一送了過去,當然,餘家爸媽也很講究,沒幹出那種硬要兒子和前兒媳碰面的事情,從頭到尾,她都沒看到餘浩天出現,只是澤一也不能待在爺爺、奶奶家太久,畢竟兩個老人家身體都不算太好,若是天天忙接送、煮飯、收拾的,一周兩周還好,半月一月非得落下點什麽毛病,而今天,就是餘澤一回家的日子。

  裴寶淑平日裡用的交通工具,是一輛黑色的五座小轎車,當初也是因爲想著要接送老人、孩子,她才特地去學著這個,她發動汽車就往外開,準備往餘澤一就讀的c城和平小學開去,和平小學是c城最好的一所小學,因此周邊的學區房也很搶手,小學正位於c城第一中心醫院後半條街左右的位置,先頭裴寶淑每回路過醫院,都得控制著自己不往那看,才不會讓過去的種種記憶反復出現。

  說起來,從發現丈夫出軌到現在時間過得幷不久,掰著指頭算起來,差一兩天才到三個月,可有時想起來,覺得就在昨天,有時想起來,却又覺得是恍如隔世。

  就昨天還前天,她才剛從李梅梅那聽說,林念念又去鬧了一回,在醫務科門口直接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說什麽她生的孩子餘浩天不肯養,她就鬧了那麽幾次,餘浩天居然直接要告她敲詐勒索,威脅要送她進監獄,她哭嚎著說若是醫院不給她替她解决,她要天天到醫院裡面示威靜坐!最後醫務科的主任沒辦法給餘浩天打了個電話,竟是直接叫來的保安把林念念撕扯了出去,還轉告了餘浩天的話,說林念念只要敢再鬧一下,他立刻報警,這才嚇得林念念轉身就跑,動作飛快,雖然處理得幷不慢,可還是要醫院上上下下看了笑話,院群裡都有人吃瓜不小心發了視頻,又以最快速度悄悄撤回。

  說來好笑,裴寶淑在今年年初,差不多春節前後的時候,還看過類似的新聞,新聞裡寫的是,某地一女士,由於賭博破産,身無分文,一時走投無路,便伸手早自己的情夫要錢,對方不肯給,她就鬧著說要去他家、找他父母如何如何,最後男方毫不留情,直接到公安,什麽詐騙、敲詐一股腦地告,甚至還想把從前給她的錢都一幷追回,那時裴寶淑看了還以爲是什麽假新聞,便直接關掉,沒想到現在竟是看了一個現場版。

  事實上……裴寶淑是恨林念念的,她當然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也知道丈夫出軌這事,丈夫的責任還要更大一些,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控制不了的對這個素未謀面只看過照片、視頻的女生充滿厭惡。

  她真的很想問問這位林念念,世界上男人這麽多,爲什麽偏偏就非得選已婚的餘浩天,也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個道理性轉了也能套用,這世界上還真有人,非得要是別人碗裡的才想吃。

  當然,她幷不想見林念念,也沒打算和她好好地聊一番「心路歷程」,更不願意直接當街上演一齣手撕小三,因爲真鬧到那一步,她只覺得自己很可悲,人常說向小三開炮,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婚姻保衛戰,可這不是外敵入侵,而是有「內奸」偷偷地開了城門,引著人進來,哪怕戰得你死我活,也不能保證,那背叛者不會再開一次門,或者是背後捅你一刀。

  可時到今日,她反倒慶幸自己沒去搞什麽約談小三的事情,因爲她發現,某種意義上,他們的腦回路,從來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正如她幷不理解,林念念爲什麽勾搭她的丈夫一樣,她也不理解,林念念爲什麽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無論是抱著早産的孩子,大夏天的到醫院門口曬個半天一天,還是屢屢在醫院那撒潑打鬧影響正常秩序……這些,都是她所不明白的,兩個人既然真愛到要忽視對方的婚姻搞在一起,那現在爲什麽不能好好的呢?

  還有餘浩天,她做了對方的妻子那麽多年,竟是到現在也沒有徹底的瞭解他,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無情到這個地步,甚至打算要送林念念坐牢。

  三個月,她失去了婚姻,十年,她才認清了自己的丈夫。

  正發著待呢,挂在方向盤右側位置的手機屏幕就亮起,是爸爸發來的信息,說今天買了一隻新鮮的鱸魚,要燉她最喜歡的鱸魚豆腐湯,叫她早點回家,一看到信息,裴寶淑便立即勾起嘴角,眉眼裡頭全是笑意。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段時間的裴寶淑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又成爲了少女時期的自己,無憂無慮,不用考慮那麽多生活的煩惱,唯一的困擾,大概是兒子無窮無盡的功課了吧?

  每天下班,迎接她的便是一桌好菜,坐在她對面的,則是愛她的父親和兒子,到了晚上,如果澤一在,就是他們兩個人輪著教澤一讀書——是的,教餘澤一讀書的工作就是如此艱巨,如果不採取輪換制度,哪怕是裴寶淑再愛自己的寶貝兒子,也會在對方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下,敗下陣來。

  舉個例子——

  「來,澤一,你告訴媽媽,六加五等於多少?」裴寶淑頭靠在手上,溫柔地問著兒子,這是剛開始,心情還挺好。

  「我數一下!」餘澤一鄭重其事地伸出了兩隻手,一隻手五指展開,另一隻手則只比出食指,這是六的意思,然後他便開始笨拙的加五,一根根的手指輪著翹起,「加一、二、三、四……」加到四的時候,餘澤一怔住了,茫然的眼神在張開的小手掌上打轉,一時想不出再一個數往哪加了。

  裴寶淑鼓勵地看著兒子:「還有一個一呢?」

  「還有一個一……」餘澤一遲疑了一會,眼睛一亮,收回了大拇指,「我算出來了,是九對不對!是九!」

  「……」心平,氣和,身爲初中老師,教過的學生那麽多,沒道理和自家的孩子生氣的,裴寶淑開始自我催眠,感覺一瞬間血壓飈升。

  第一回合,失敗!

  像這種時候,就需要父親及時出場了,裴寶淑筋疲力盡地尋求援助,裴鬧春替補上場,然後他也跟著被史上最强小學生餘澤一折磨得死去活來,什麽驚才艶絕的補習老師,在小學生面前,通通沒了用場,甚至有時候還會情不自禁地被繞了進去。

  「你說說,這裡叫你連綫,你是不是連錯了?小鶏爲什麽要吃魚,小猫又爲什麽要吃蟲子呢?」

  餘澤一很認真:「因爲小鶏喜歡吃魚,小猫喜歡吃蟲子!」

  「……你去哪裡學的?你聽外公說啊,這個小猫愛吃魚,小鶏愛吃蟲子,本來就是這樣的!」

  餘澤一疑惑臉:「可是,外公你帶我去散步的時候,樓下的阿黃不是吃了蟲子嗎?它不喜歡爲什麽要吃呢?」

  「……」裴鬧春一時卡殼,楞了楞,這倒是真的,「那咱們不說這個,咱們用排除法來做,小鶏它都是吃米和蟲子的,它不吃魚,那剩下的你只能連小猫和魚了,對不對。」說到這,他忽然也覺得有哪裡不對了。

  「不對。」餘澤一搖了搖頭,「外公,你喜歡吃蘿蔔,我喜歡吃白菜,小鶏爲什麽不可以喜歡吃魚?是每個小鶏都不吃魚嗎?」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外公你又沒有見過全世界所有的小鶏,你怎麽知道小鶏就不吃魚?」

  「……」不,裴鬧春忽然楞住,他想到有哪裡不對了,他確實見過鶏吃小魚的,「那……可能是老師出的這個題目有問題吧?那沒事,我們先做下一道題。」

  「爸!!」正在旁邊觀戰的裴寶淑立刻炸了,怎麽自家爸爸說著說著,就被澤一的邏輯給繞進去了,還下一題呢!萬一下一題還說不明白呢?

  裴鬧春尷尬地一笑,回頭看向女兒,金牌老師的榮譽在這個新的世界,面臨著破裂的威脅。

  第二回合,失敗。

  ……

  兒子是可愛的,可做功課的兒子,就像是頭上頂角的小惡魔,想到這些,裴寶淑不免無奈,她已經下了車,正在翹首等著兒子班級的隊伍過來,學校規定了一個家長等候區,學生們會排著隊過來,到時家長再各自領走孩子即可。

  「媽媽!」餘澤一一看到媽媽,就忍不住蹦蹦跳跳起來,雖然和爺爺奶奶在一起也很開心,可是一個禮拜沒有見媽媽,他真的特別特別地想媽媽。

  畢竟現在的他,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和爺爺約好了,要像個男子漢一樣保護媽媽呢!他不在,媽媽肯定特別孤單,沒准還會偷偷掉眼泪呢!

  當然,他的這些話是憋在心裡頭自個兒想的,若是坦誠出來,沒准就會受到巨大的打擊,因爲他敬愛的外公和媽媽會溫柔地告訴他,這幾天不在,兩個人安安穩穩地享受了血壓不高的溫馨時光,一個備課,一個在房間裡不知道寫什麽,雖然偶爾會想念他在時家裡的熱鬧,可難得的安靜也很不錯。

  「不要蹦蹦跳跳的,等等摔了怎麽辦。」裴寶淑一見著餘澤一就笑了,她伸出手拉住了對方的手,牽著他往車的方向去,然後耐心地聽著兒子絮絮叨叨地說起學校裡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今天老師要我們選了值日班長,我也選了,還上臺演講呢,每周四的時候,我要上去拿小本本管理同學的。」

  「這麽厲害啊?等等給你外公說,他肯定要誇你的。」

  「還有呢!我還幫老師去搬了作業,老師誇了我好幾回!」期待表揚的小模樣都在餘澤一的臉上一覽無遺了。

  裴寶淑表現得很浮誇,不過餘澤一恰恰最吃這麽一套:「我們澤一現在可真是小男子漢了,樂於助人,真是好樣的。」

  已經到了車,餘澤一乖乖地爬到了後座,坐在了兒童座椅上,哼哼唧唧地,像個小猪崽。

  「怎麽了,怎麽了?」裴寶淑從後視鏡看了兒子一眼,只覺得好笑,成天還說自己是小男子漢呢,可勁撒嬌起來,可不比別的小女生差。

  「媽媽,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餘澤一眨著眼,身子一扭一扭地,手藏在後頭,「你快猜猜,我要送你什麽。」

  裴寶淑扶額,她就不告訴兒子此時的他就像是市場裡被繩子綁著在努力掙扎的小魚:「會是什麽呢?難道是一百分的考卷?」她看著兒子搖了搖頭以後繼續往下猜,「或者是……小紅花對不對?」有了孩子後,好像大多做母親的,都會被迫激發出戲精本能,還是浮誇風,拿出去會被人說這演技堪稱毀容式的那種。

  「媽媽猜的都不對。」餘澤一沒生氣,小心翼翼地從身後掏出了他仔細保護好的禮物,是一朵紅色紙張折的玫瑰,今天下午活動課,老師和他們和他們互動的時候教的,他手意外地巧,追問了老師好多回,眼巴巴地看著,便這麽跟著叠出來了,當然,細節上還是有些粗糙,「當當當,我下午和老師學的,這個是玫瑰花,送給媽媽,我愛你!」

  「哇,真漂亮。」裴寶淑立刻仔細地接了過來,小心地抓住了下頭用紙卷起來做的花柄,上頭還貼著兩個邊緣有些粗糙的綠葉,能看出來剪得太大的雙面膠小小的露出來了一截,「謝謝澤一,媽媽特別喜歡!」

  她小心翼翼地把鮮花別在了車上:「這樣媽媽就能每天看到澤一送給我的禮物了!」

  餘澤一看著媽媽小心對待自己送的花也挺開心,小腿一踢一踢的:「對了媽媽,那外公最近有沒有送你花啊!」他藏好了自己的小心思,裝作幷不在意地提出問題。

  「嗯?有啊,早上你外公還給我送了幾支綉球花呢。」裴寶淑發動了汽車,準備往家裡去,時間正好,不會讓爸爸等太久。

  「是這樣啊……」餘澤一忽然低落,小拳頭握緊,果然,趁他不在的時候,外公偷跑了!

  這段時間來,幾乎每天,裴鬧春都會和孫子分開給裴寶淑準備點小禮物或是小驚喜,倒不用花多少時間和金錢,有時是一張滿分的考卷、有時早餐時的一盤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包子、有時是花、有時是畫著大大愛心的小卡片……

  裴鬧春堅持的,便是每周到當地的一個批發花卉園那去買一次花,一次買個一周的分量,加上路費,統共花不到五十,這些花一般都在被整理枝葉後插到了家裡的花瓶裡,或是悄悄地放到了裴寶淑的床頭,或是要她帶到學校裡放在辦公桌裝飾,每回看見,都要裴寶淑心情很好。

  餘澤一心裡,也隱隱地生出了點和外公互別苗頭的想法——事實上他著實是很委屈的,外公自己去買花,從來不帶他,還不讓他動陽臺的小花,根本就是吃醋媽媽更疼他嘛!他便開始了自己的漫漫手作之旅,有時是在給媽媽寫賀卡的最下面畫一朵花,有時是找些包書皮剩餘的包裝紙,剪出一朵朵小花粘在一起,今天他還學會了新技能,折紙版玫瑰花,總之外公用真花,那他就用心意取勝。

  也正因爲家裡這兩人的努力,裴寶淑幾乎每天,都能從早笑到晚——當然,幫澤一看作業時除外,笑口常開的她,看上去竟是比從前要年輕了許多,絲毫看不出是個剛受了老公出軌被迫離异打擊的女人。

  ……

  「外公,外公,你想我沒有!」餘澤一也算是口嫌體正直,嘴上一直碎碎念著外公的壞話,可還沒到家,脚步便越來越快,蹦蹦跳跳地拿著從媽媽那要來的鑰匙,開了門便衝了進去。

  「喲,我們澤一回來了。」裴鬧春穿著一身粉色碎花小圍裙,正從厨房探頭出來,一看到孫子來了便也喜笑顔開,張開手,然後一把把這小子抱了起來,「嗯,外公稱稱……重了,在你爺爺家吃了可多好東西了吧?」

  「哪有!沒有重!」餘澤一努力吸氣,試圖收回自己好像確實有了一丁點的小肚子,他還不懂,單靠這麽吸氣是無法减輕自己重量的道理,「我才沒有吃什麽呢!」

  「好好好,你沒有。」裴鬧春抱起餘澤一來很輕鬆,故意加速衝到了厨房裡,忽然在高空中加速的興奮感,要餘澤一忍不住激動地叫了起來,「來看看外公給你們做了什麽大餐!」

  裴寶淑在外頭看著,笑著搖了搖頭,她最擔心的,便是在和丈夫離婚後,餘澤一的人生中缺失了父親的角色要如何補足,可父親的存在要她很是安心,無論是在出去旅游時,還是回家之後,父親都像是一座偉岸的山,要人能依靠。

  「哇,有我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呢,外公你真好!」厨房裡頭正是一片熱鬧,餘澤一早就忘了剛剛他在心裡發下的要和外公冷戰一小時的諾言,親昵地貼著外公的臉蹭來蹭去。

  「好了好了,爸,澤一,該來吃飯了!」裴寶淑笑著進去,開始幫忙打飯,她的一聲令下,要裴鬧春迅速地放下了餘澤一,也開始端菜、端湯起來。

  餘澤一能幹的不多,不過還是能負責碗筷的,他殷勤地跑前跑後,把碗筷放好,然後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等著飯菜。

  裴寶淑也已經落座,他們家的習慣是除非有人不能來,要不都是一家子坐齊了才開飯,她看父親老不來,忍不住開口:「爸,你怎麽還不來吃?在幹嘛呢?」她很奇怪。

  「打湯的勺子呢?」裴鬧春迷茫著臉,正在厨房裡打轉,「我記得我剛剛就放在這裡來著!」

  「外公,勺子在這呢!」餘澤一眼神最尖,他一下找到了失踪的勺子,正放在湯鍋裡,「剛剛你端湯過來的時候,湯勺就在裡面了!」

  裴鬧春這才走出來,看見那勺子鬆了口氣:「我說呢,找半天沒找著!」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我這腦子,丟三落四的,連這都記不得了,人老了,不中用了……」

  「說什麽老呢!」裴寶淑聽著刺耳又難受,拉著父親落座,「你這才六十出頭的人,剛退休呢,現在政府都還經常號召著要延遲退休呢!你忘了,就那李老師你的同事,到現在還在家裡開小飯桌呢!怎麽會老呢!」

  事實上人當然是會老的,以往父親看上一晚上的文章都不會疲累,現在每看一會,就得抬高老花眼鏡,滴點眼藥水,揉揉眼睛,兩鬢的頭髮也開始有些發灰、發白了。

  「六十了,也得服老。」裴鬧春嘆了口氣,「這老胳膊老腿的不說,就這腦子,也不好用了。」他低頭喝著湯。

  「丟三落四是很正常的,你看看我?」裴寶淑指著自己,「我今天早上在上課的時候,忽然想起來自己手機不見了,要不是上課立刻開始找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我收著課本,手往兜裡一摸,這才發現我的手機就在兜裡,所以你看,我不也忘嗎?這哪有說什麽老不老的!」

  「嗯。」他看上去依舊很低落。

  「外公吃點肉。」餘澤一看出來外公心情不好,往他碗裡迅速地夾了塊肉,「多吃肉身體就好了。」

  裴寶淑低著頭,筷子撥弄著飯,却一下都沒夾起來:「還有這人老了,器官肯定多少會退化,要不我們不都是神仙了?這很正常……」

  她沒注意到,自己翻來覆去地說了好多回「很正常」,一方面,她心裡明白,這一切是正常的表現,可另一方面,她的心裡又格外痛苦,這種正常的表現,往往意味著你愛的人在變老,在靠近死神的路上。

  「沒事,吃飯,吃飯。」裴鬧春擠出笑,這一家子,又很快恢復成了平常那樣,熱熱鬧鬧地吃飯,然後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幹起了各自的事情,熟悉的作業交響曲也在家中准點響起,至於結束是何時,那就要看餘澤一的努力了。

  今天晚上,裴鬧春提前回到了房間,他靜靜地關了燈躺上床,開始呼喚那個也許幷不會回復的009,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三個月的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今天在忘記湯勺在哪的時候,他立刻心裡一咯噔,很是恐慌,這和女兒舉的例子其實挺相似,只是他總覺得,代表著某種信號。

  [009,你在嗎?這個世界,我會和原身一樣,忘記一切嗎?包括系統,包括我自己,包括原身的回憶?]

  他等了很久,以爲不會有回音,009却忽然出現:[會,但是爲了避免宿主過度陷入劇情,且出於人身考慮,病情不會發展到嚴重不能自理的程度,每天會提供約一個小時的蘇醒時間,讓宿主恢復清醒的意識。]

  裴鬧春聽懂了009的意思,系統對這個世界,進行了某種程度上的修飾,他的病情,是不會像原身那樣嚴重,甚至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可是遺忘……遺忘真的很可怕,裴鬧春只要想到,也許某一天,他會忘了自己是那個未來人裴鬧春就覺得有些瑟縮,這倒不是他膽小,只是人類在面對「抹殺自我」時,與生俱來的畏懼感。

  [在未來,還有類似阿爾茲海默症這樣的疾病嗎?]裴鬧春不禁疑惑,他非醫學專業畢業,對這些疾病幷不算特別瞭解。

  [很遺憾的告訴你,有。]009的機械音不知爲何變得縹緲起來,[人類,作爲智慧生物,身體中的奧秘超乎所有人的想像,永遠在試圖解决難題,可永遠也有新的難題出現,就如人類沒法永生一樣,哪怕試圖將他們克隆複製,那也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它的聲音聽起來很低落:[我有位前輩告訴過我,我們這樣的智能生命,某種意義上是永生的,可人類不是,無論再努力,壽命一定是有限度的。]

  [好的,我明白了。]裴鬧春突然挺遺憾,自己當初沒有選修醫學,畢竟未來治病有一半已經全靠智能診斷,一般人哪怕半點生活常識都沒有,也能在智能機器人的照顧下活得很好,[所以我必須接受遺忘嗎?]

  [是的,即使是在未來,你也有可能會出現類似的病症。]009說話的腔調忽然變得感性,[人類之所以像是奇迹,便是因爲難以複製,生命有且只有一次,後悔的事情不能再重來,丟失的記憶也很難再被找回。]

  [好的,謝謝你的解答。]

  [沒事,今天是免費諮詢:)]009在最後還開試著開了個玩笑,可裴鬧春却笑不出來,他好像聽懂了009的意思,却又好像沒有聽懂。

  「遺忘,也有可能是必然嗎?」他伸出手,在空中一握,什麽都沒有抓到,鬆開手也是如此,空空如也。

  關上的燈重新被打開,裴鬧春披著外套坐到了書桌前,打開了本子,開始奮筆疾書些什麽,既然一切很快就要開始,那不如早做準備。

  ……

  「好了好了,你個小懶蟲,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因爲賴床被我抓起來鬧脾氣啊。」裴寶淑無奈地搖了搖頭,伸出手掐了掐兒子的臉蛋,餘澤一今天早上像個毛毛蟲一樣,在床上鑽來鑽去,死活就是不肯起來,最後她沒辦法,只能把被子一掀,强行把人給挖了起來,現下這孩子啊,正在鬧脾氣呢。

  餘澤一滿臉怨念:「明明是媽媽你自己起早了,我還可以再睡五分鐘的!」他房間有鬧鐘,他才不是故意賴床呢,而是想要多睡幾分鐘,媽媽才不懂這幾分鐘是最幸福的了。

  「好,我給你道歉,對不起,不過咱們早起才是對的,你看外公比我們起早了那麽多,還準備了好多好吃的呢!」她指著桌上的麥片、麵包這些,「爸,你早上沒出門?」裴寶淑忽然有些疑惑,昨天早上爸爸還說,今天浩天回來了,他要到樓下去買浩天喜歡吃的水煎包呢!

  「……」裴鬧春出著神,忽然回神,「沒,我想吃麥片也挺好的,就沒出去。」他單手插在兜裡,緊緊地抓著一個昨天晚上才手工做好的小本子。

  裴寶淑端詳了父親片刻,又忍不住問:「你昨晚沒睡好嗎?臉怎麽有點腫?」每回爸爸只要是睡不好,臉就會立刻浮腫起來,眼睛看上去都有些凹陷,今天就是如此。

  「嗯,有點失眠。」裴鬧春埋頭,暫且錯開女兒的眼神。

  「那等下我們出去了,你可千萬要再睡一會,中午我儘量早點回來煮飯,你就在家裡休息好嗎?」裴寶淑擔心地交代著,人過了五十,各種毛病就來了,什麽痛風、糖尿病、高血壓……各種各樣,有的老人甚至一天吃的藥就能裝個半盒子,爸爸雖然一向身體健朗,可也不能不防。

  「好,我等下就休息。」裴鬧春沒抬頭,事實上他在撒謊,等等他就打算要出去了。

  裴寶淑和餘澤一都不是慢騰騰吃飯的性子,兩人如風捲殘雲,一下就把飯吃得乾乾淨淨,他們倆各自拿上背包,一個準備上班,一個準備上學。

  「阿寶。」裴鬧春叫住了女兒。

  「嗯?怎麽了爸?」裴寶淑站定,「是要帶點什麽嗎?中午你有什麽想吃的?」

  「沒有,是這個,你帶去學校插著,配昨天的花,好看。」裴鬧春從旁邊的桌上拿出了一個小袋,裡頭放著塊花點給的蓄水海綿,上頭插著幾枝勿忘我,是紫色的,開著花,枝條纖長。

  「好,我帶過去插在辦公室的桌上,肯定好看,謝謝爸。」裴寶淑笑得很甜,把花小心地端正拿好,揮了揮手,「那我帶浩天去學校了!」

  裴寶淑還記得,從前學校裡組織要買婦女節花束的時候,她去過幾回,花店老闆通常都會推薦在康乃馨之類的花中插入幾根滿天星、勿忘我作爲點綴,才不會太單調,那時她對這花的印像是「點綴品」,可爸爸這麽一收拾,一把拿著,竟熙熙攘攘地很是可愛,吸引人。

  「外公再見!」餘澤一也乖乖地和爺爺揮揮手,送花什麽的他才不嫉妒呢,昨天他送媽媽的玫瑰花現在還在車上插著呢。

  「再見!」裴鬧春揮著手,看著兩人的身影一點點地消失,把門關上,他手往兜裡掏,拿出的是一本大概只有手掌大小的册子,旁邊用圓環訂著,一頁一頁的。

  頭一頁,寫的是裴鬧春的個人情况及家庭地址,下頭還寫著女兒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配上了一句「如若走失,煩請送回,必有重謝。」這也是未雨綢繆了,萬一丟了,沒准遇到好心人,就能回家了。

  第二頁,則是裴鬧春昨天晚上,根據網上能搜索得到的檢測項目,試著測試自己,幷一項一項地抄寫下了情况,密密麻麻地,後頭還有自述,寫了他這幾天,是如何發現自己記憶力减退,狀况不太對勁的,希望醫生幫忙診斷,是否出現了阿爾茲海默症。

  再往後,是裴鬧春寫的自己今天的日程——說來好笑,他現在連原身記憶裡小時候吃過的一塊糖是什麽牌子都想的起來,可却對剛發生的事情一晃眼就忘。

  事實上裴寶淑幷不知道,今天早上他不是起得早準備,是特地調早了鬧鐘,怕自己忘了什麽,果不其然,他一醒來,站在厨房半天,怎麽都想不起來今天要準備什麽,後來像是無頭蒼蠅般團團亂轉,看到了麥片和麵包,便只能這樣簡單準備,直到現在,他還依舊想不起來,他有沒有答應過女兒要準備什麽樣式的早餐。

  更別說,他特地燒好了開水,以爲沒燒,又重新按了一回,恍恍惚惚,若不是打開蓋子看了一眼,沒准水燒幹了都不知道。

  他穿著的是胸前有小口袋的襯衫,那兒別著一根筆,裴鬧春立刻拿起來,往後頭翻了一頁,寫了備注:燒水時記得打開看看,確認沒有燒過再燒,每天要準備什麽飯菜提前記好,不要忘記。

  然後站在客廳中的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那種拼命想都想不起自己忘了什麽的感覺,真的,非常可怕,裴鬧春甚至不敢想,當真的忘記一切,忘記自我後,「我」還是「我」嗎?

  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他很快拿起了手機,按著日程表上要求的打起了電話,時間緊張,他想要儘量在中午前回來。

  電話那頭很快接通,年紀大的人睡眠都少,一般都早起,裴鬧春的兩個妹妹,還有早上晨練的習慣,不是打太極就是扭秧歌,五點多天還濛濛亮就都起了。

  先接到電話的是裴大妹,她正在煮著飯:「大哥,什麽事?我在家裡呢,嗯,你要我過去一趟?行,幾點?……七點半?那麽早過去幹什麽?你要看病?」她連手裡的刀子都放下了,坐在了外面客廳的椅子上頭,神情越來越嚴肅,「你是說……你覺得自己老年痴呆了?」

  「好,沒事,你千萬別自己一個人出門,等我到那再說,你也別打電話了,你交代不清楚,我和二妹說。」裴大妹心急火燎地挂斷了電話,手緊緊地握著,人到了老,就要服老,對於老年病,沒准他們比小醫生知道的還多,身邊痴呆的、中風的、癱瘓的各種各樣的老人從來不少,可人就是有這麽個壞毛病,好像沒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會覺得這東西距離自己很遠。

  「大姐!」裴二妹喘著氣,剛帶完舞回來,手上還帶著一堆器具,「沒事,我不忙,你說!」她喘著氣喝水,表情越來越差,最後那些東西一股腦都掉到了地板上他都沒發現。

  「好,我就去!我就去!」

  七點剛十分,家裡的門鈴就響起了,裴鬧春一打開門,他看到的就是眼睛紅紅的兩個妹妹,他笑了:「哎呀,哭什麽,不嚴重,怎麽就哭了呢。」

  裴二妹抽噎著:「你別嚇我,年紀大了忘記事,不是很正常嗎!咱們去看醫生,你可別自己嚇唬自己!」

  「好,你放心,大妹你別怕啊。」

  裴大妹拿在手上的手包直接落了地,一串眼泪直接涌了出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6
101、被遺忘的世界(十六)~(十八)

  對於生病的人而言, 能在周邊,享受到最好或者較好的醫療資源,算得上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可同時,更要人痛苦的是,哪怕享受到最好的醫療資源後, 依舊會發現, 醫學幷不是萬能的。

  離裴家不遠的地方, 正是c城第二醫院, 和中心醫院一樣都是綜合性三甲醫院,院內的神經內科和肝膽外科都算得上是王牌科室,在國內都很有名氣, 每天一開門, 便會有不少患者涌入排隊, 爭先恐後地挂號,生怕耽擱了診治時間。

  裴二妹動作利索,她負責拿著裴鬧春的醫保卡去前頭挂號,裴大妹則挽著裴鬧春坐在大廳的椅子上頭, 眼周到現在還是通紅的,她神情很是恍惚,要知道,就在剛剛,自家精明了一輩子的大哥,竟是忽然像是認不出來一樣, 管著裴二妹叫大妹,雖然看她一哭,裴鬧春反應了半天,又叫了回來,可裴大妹和裴二妹心裡都清楚,看來這回,大哥確實是生病了。

  對於她們倆而言,大哥向來是個可以倚賴的人,也是他們這兄妹三人的核心,雖然大哥相對年長她們一些,可差得也不多,她們從前開玩笑地說過幾回,也不知道三兄妹會是誰走在前面,可當這樣的疾病突然爆發時,依舊像是驚雷,炸在人的心裡。

  「沒事,大妹,人嘛,都是要生病的,病了就治病,治不好就等死,人這一輩子,又有誰不是在等死呢?」裴鬧春輕聲地安撫著妹妹,事實上他確實看得很開,現在病情估計進展得還不是很快,他對自己穿越諸多世界經歷考核的事情,也記得清楚,病死過很多回,對生老病死也看開了許多。

  「胡說!現在科技這麽發達,哪有治不好的病啊!」裴大妹吸了吸鼻子,她都做人奶奶的人了,現在還和個孩子似的,哭得一塌糊塗,只是她心裡知道,這老年痴呆,恐怕沒那麽好治。

  人到了這把年紀,多少心裡也有些數,哪怕再健康的人,也會忍不住竪起耳朵,偷偷地聽一些關於老年疾病的情况,平日裡的閒聊嘮嗑,最常被提起的,便是周邊哪一家的哪位老人,得了什麽病,出了什麽事,或是走了。

  大家最恐懼的,反倒不是什麽老三樣,而是所有會讓人失去自理能力的疾病,無論是老年痴呆,還是中風等引起的癱瘓,都要他們聞風色變,不寒而栗,甚至有時,都忍不住要說,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這樣,還不如走了更好。

  如果老年痴呆有得治,地方電視臺上頭又怎麽會三天兩頭登什麽尋人啓事呢?

  「好了,挂好了,我們去六樓。」裴二妹取好了號,便帶著大家網上,她嘴皮子利索地,不斷再安慰著裴鬧春,「這哪有什麽大事,大哥,我給你說,咱們家就沒這個基因,你忘了,咱們爸媽年紀大的時候,個個精明,人家都說,這個東西是要講遺傳的!我們祖上十八代都沒這個毛病,怕什麽呢?再說了,人啊,年紀大了,這一輩子記的事情也多了,這多多少少,不也得忘一點嗎?」她的語速比平時還快,劈裡啪啦地一頓說,却要兩個瞭解她的人一眼看破了她心裡的緊張。

  裴鬧春覺得心裡挺暖,在原身的記憶裡,這兩個妹妹也算是爲他操了不少的心,只是後來,她們倆年紀也上來了,自己的家庭也得照顧,便只能看著自家的侄女一點點地爲照顧父親焦頭爛額,無能爲力,有好幾回,這姑侄三人,直接坐在一塊抱頭痛哭,當然,那時記憶懵懂不知的原身只覺得莫名其妙,甚至還有些害怕,縮回房間裡看都不看。

  「你們就別替我著急了,萬一真病了,早查出來也好,咱們兄妹也能一塊多聚聚,珍惜眼前時光,總比哪一天再想和我說話,發現我什麽都忘了好吧?」

  「閉嘴!」裴大妹難得的生氣,「不要亂說話,呸呸呸,都沒檢查呢!你那麽專業,你咋不自己去做醫生呢?哪有人沒看病,就給自己診斷的!」

  「對,大姐說得對,沒准就是個小毛病呢!」裴二妹也連連點頭,有時候不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只是哪怕有一絲希望,都會希望是好的那個結果。

  可有時候,一切總是事與願違,哪怕有再多的期盼,都會在現實的面前轟然倒塌。

  要診斷老年痴呆,要做的檢查幷不少,裴家三兄妹也是這才知道,原來可能會引起類似記憶、判斷力上問題的疾病不止一種,雖然再做了簡單的詢問對話後,那醫生已經粗略判斷,這肯定是出現了問題,可要確診,還是開了一堆的單子,什麽抽血檢查、核磁共振,好幾大項,每個項目都要排隊,尤其這核磁共振,還得要提前預約,約好了等明天再來,到時候拿著檢查單子再去找醫生。

  裴二妹心裡頭實在著急,她等不了,便托著家裡兒子認識的朋友去問了那神經內科的醫生,三人在那等到十一點多,門口那沒什麽人才敢進去,生怕插了別人的隊伍,畢竟他們都清楚,求醫時大家都一樣的緊迫擔心,在知道是認識的人後,那神經內科的醫生便也沒等報告,推心置腹地和他們說了心裡話,就裴鬧春目前的這些表現,再加上之前沒有相關病史,現在也沒有其他身體上的症狀表現,如果不出意外,十有八九*的就是阿爾茲海默症了。

  「……不過按照裴先生說的,他這兩天才出現這個問題,之前都很清明的話,大概率還是早期症狀,像是類似這樣的記憶症狀,很多家人都會覺得沒什麽大礙,能早期就醫的寥寥無幾,畢竟這些症狀都很容易被忽略,有很多人最後到醫院的時候,都已經連基本的對話都成問題了,能及時就醫,還是很好的。」那位呂醫生很和氣地安慰著。

  裴二妹拿著塊方巾擦著眼泪:「不是我們發現的,是我哥自己覺得不對勁,呂醫生你看,我哥就是這麽聰明的一個人,連自己情况不對頭都能發現,他怎麽就會得這個病呢?」她想不通,如果是她自己得,她還能理解,畢竟她是個笨人,也不愛思考,可大哥和她不一樣,還天天看書呢,怎麽會呢?

  裴大妹現在反而要鎮定一些,她咬著牙告訴自己可不能倒:「那呂醫生,你說早期發現及時就醫很好,是不是意味著他這個病現在還能治療?我也聽人說過,就像腫瘤,早期發現一下就好了,如果是晚期,就是花再多錢都難治。」她期待地看著醫生,剛剛那番話,要她重新燃起希望,對啊,大哥可和她知道的那些人不一樣!

  「……」呂醫生在裴大妹期盼的眼神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半晌,他堅定地搖了搖頭,這搖頭一下擊碎了裴大妹的希望。

  「醫生,我不是衝你發火,我就是心裡著急。」裴大妹先解釋了一句,「如果沒有意義,那早期發現晚期發現有什麽區別,不都一樣治不了嗎?」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那呂醫生扶了扶眼鏡,很是鎮定,任誰家裡人遇到病都會著急的,「早發現,意味著早治療、早康復,雖然不是百分百,但及時的藥物配合和康復治療,對於延緩病程是很有效果的。」

  他解釋了很多,意思幷不難理解,這個病一旦開始了,就是不可逆的,不像是很多普通疾病,存在痊愈的可能性,可治療和康復,就意味著「變糟糕」的速度能變慢,或者不會變得那麽糟糕,最起碼,也算是黑暗裡的一點星光。

  「我明白。」裴大妹失落地回,勉力笑了笑,「只是醫生,那早晚發現,其實差別也沒那麽大。」

  「對於病人而言,也許沒有,可對於家屬而言是有的。」若不是人介紹來的,呂醫生不會說得那麽推心置腹,畢竟現在醫患關係緊張,說得過頭了,等等被投訴到上頭又是很多檢討,「老實說,我見過、經手過類似的病人很多,像是這樣的疾病,如果到了晚期才發現,對於家屬而言,是巨大的心靈折磨。」

  「……早發現,也意味著給你們發出了一個信號,在病人徹底失去相關能力之前,能和他好好地告別。」呂醫生頓了頓,觀察到裴家兄妹的狀態都還好才繼續往下說,「也能讓病人在還清醒的狀况下,好好地安排自己的事情,有什麽該說的、該交代的,都提前吩咐。」

  呂醫生幷不是危言聳聽,他見過很多類似的案例,有的病人是一家之主,家裡的存款都在個人戶頭,結果忘了密碼,也忘了存摺和銀行卡的位置,家裡人翻來覆去,最後連看病的錢也得去借;也有的病人家屬,一直在外地,好不容易回來,發現病人已經認不得自己,痛哭流涕,想知道病人有什麽話想和他說,却一句都問不出來。

  對於人類而言,到底是**重要,還是精神重要,有的人雖然還活著,可是從精神的層面來說,他却無限地接近死亡,在醫院看多了悲歡離合,反倒會發現,能好好地、體面地告別,已經是一種幸運。

  「……好,謝謝你醫生。」裴鬧春拉著兩個妹妹起來,給呂醫生鞠了個躬,他說的話,也同樣觸動了他的心,這幷不是什麽大道理,而是人世間,大概最質樸的「願望」。

  「謝謝你了。」裴大妹和裴二妹异口同聲地道了謝,雖然呂醫生講得聽殘酷,甚至有些暗示著要裴鬧春把之後的事情安排一番,可她們都是講理的人,知道這些話雖然不那麽順耳,却都是好話。

  一行人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唯有中間的裴鬧春神態自若,當然,路過的人幷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畢竟在醫院,發生什麽都是可能的。

  「好了好了,我們趕緊回去,要不等等阿寶和澤一到家了,還以爲我丟了呢。」裴鬧春背著手,還開著玩笑,「結果最後發現沒丟,只是和你們倆出來了。」

  裴大妹和裴二妹都笑不出來,心情很複雜,良久,裴大妹猶豫地開了口:「大哥,那接下來要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就好好地過日子,這日子啊,還是得照樣過。」裴鬧春隨意地回答。

  「……那,那之後呢?」裴二妹哽咽著問,孩子小時候常奇怪,爲什麽好像很少看到大人的眼泪,其實只是還沒有到傷心的地方。

  「等哪一天啊,我真的不認識人了,就到什麽康復中心,養老院去過日子。」他背著手,三人打算走回去。

  裴大妹激烈反對:「去什麽康復中心、養老院,咱們家又不是沒有人?」她想起裴寶淑目前的狀况,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如果阿寶沒離婚……就好了。」

  她知道自家大哥,心裡一直把女兒當寶,現在裴寶淑單身,若是家裡有個不能自理、動不動就會跑丟的爸爸,別說再找個對象了,就是正經過日子都難,若是有個丈夫,好歹有個依靠,家裡有個男人,也能頂事——這頂事,幷不是看不起阿寶,而是她以前伺候過生病的公公,男人和女人體力上天然有差距,萬一哪天人爬不起來床,一個女人要搬動起一個大男人,著實吃力。、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啊,阿寶離婚就對了,人這輩子有多長?就爲了我,和那餘浩天拖下去,有意義嗎?這件事是我做的主,我自己開心,要是阿寶沒和那餘浩天離,我死了都不甘心!」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錯了不再提了,你別再動不動說什麽死的,我心裡難受!」裴大妹紅著眼,握住了大哥的手,她也知道自己這想法不對,可這時她親哥。

  「再有咱們都是高知識分子了,現在國家不是推行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嗎?要是人人都有你這種想法,那養老院還開不開了?人家專業人做專業事,就要給點支持,再說了,我們自己在家照顧,還能比養老院好啊?」裴鬧春要把這樣的想法掐死,上輩子裴寶淑哪怕是瀕臨崩潰時,都沒生出把父親送養老院的心,一是因爲她自個兒孝順,捨不得,二也是因爲無論是身邊的親戚還是社會,整體的風氣,就是把老人往養老院丟是不孝順。

  裴二妹同樣不天能接受這個想法:「你沒看那新聞,多少護工虐待老人,對老人不好的,萬一你去養老院給人欺負了呢?」

  「那你怎麽不說,還有老人叫子女給養老院送錦旗的呢?」裴鬧春笑著回,「久病床前無孝子,我還記著呢,以往你們照顧公婆的時候,也累得頭暈眼花,心裡也來氣,我以前照顧咱們爸媽的時候也一樣累,到最後,磨得你怨我、我怨你的,有意思嗎?」

  「就你豁達!別人都在家裡好好的!」

  「可我這毛病不一樣啊。」裴鬧春攤手,「我昨天晚上就上網查了,有天天發脾氣鬧事的、有基本生活不能自理的、有成天往外跑撒手丟的……這和其他毛病還不太一樣。你沒聽人家呂醫生說啊,我這就是抓住機會了,提前安排好自己,我還要給自己挑養老院呢,到時候把咱家房子賣了或是租了,再加上退休金,我要去最好的養老院,睡最好的房。」

  他這樂觀勁,讓裴二妹沒忍住拍了他一下,又哭又笑的:「我都問過了,咱們省會那有個最好的養老院,一個月要三四萬呢,還住小別墅,專門護工照顧,你的錢付不起!再說了,遠的,我們都沒法子去看你。」

  「那麽奢侈的,咱們住不起,我就住個c城最好的就行。」裴鬧春立刻退而求其次,「到時候要是阿寶不來看我,你們就打,我先替你們看看情况,如果你們看我住得不錯也能過來,還真沒准,老了我們三兄妹又能成鄰居了,天天一塊出去玩!」

  裴大妹終於被逗笑了,她瞪了自家大哥一眼:「哪有你這種愛住養老院的,再說了,我和二妹才不去呢,我們自己有家!」

  「好,我自己住,我自己住。」裴鬧春只是笑著回答,臉上的神情依舊如故,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

  ……

  「大姑,二姑,你們都多吃點。」裴寶淑笑起來的時候有個好看的酒窩,她自己都顧不上吃,忙著給每個人夾菜,她中午一回家就發現爸爸不在,她沒多想就先煮飯,畢竟爸爸還是有些屬￿個人的娛樂活動的,比如什麽到老年活動中心下棋之類的。

  可沒想,這飯菜還沒做好,門那就有了動靜,進來的不止爸爸一個,還有大姑、二姑,只是不知爲何,大姑和二姑臉上的表情不算太好看,爸爸則和往常一樣,沒什麽差別,裴寶淑確認了大姑和二姑要在家裡吃飯後,便也被匆匆忙忙地下了點粉絲湯,生怕誰不够吃。

  「好,我會多吃。」裴大妹吃得很快,今天一早上,他們三又是鍛煉又是走路的,在醫院也一樣,上上下下的,還哭了幾場,現在肚子早就翻江倒海地發出了饑餓的信號。

  餘澤一在旁邊挺乖,時不時地還給外公夾著菜,等到吃完飯,他便第一個進了房間,下午還要上課,外公和媽媽早就替他規定好了,每天中午都得要好好休息。

  看到餘澤一進了屋,門也已經關得嚴嚴實實,裴大妹總算能開口:「阿寶,你先別急著收拾,等等我和你二姑來,現在你有沒有空,我們到你爸房裡,有點事情要說。」

  「……好。」裴寶淑有些迷茫地跟了過去,心裡隱隱地有些緊,她忐忑不安地跟了過去,看見的却是爸爸安撫的笑,只是這份不安心,怎麽都安撫不下去。

  然後便是石破天驚。

  「……確診了嗎?」裴寶淑臉色有些白,她騰地站起,已經沒法安安穩穩地坐下了,神色有些倉皇地看向父親。

  「還沒,但是醫生也已經說了,十有八九*,不管是什麽問題引起的,但結果都大同小异。」裴鬧春輕聲回答。

  「我們去b城,去s城再看看吧?那邊有很多好醫院的!」裴寶淑焦慮地走了起來,「我想想,我好像有認識的人在那兒,我問問他們!」

  裴大妹知道裴寶淑心裡難受,可他們都必須得接受現實:「咱們二院的神經內科,在國內都不算太差,那呂醫生,說得也挺直白,應該是沒錯的。」

  裴寶淑惶惶地坐在了床上,她低著頭,原本稍微分開的劉海現在耷拉在眼前:「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爲什麽不好的事情,總是接二連三的來,她才離婚沒多久,爸爸就病了。

  「我們也覺得突然。」只要在晚輩面前,便會下意識地收起自己的軟弱,剛剛哭得最凶的裴二姑,現在看上去神情都是堅毅,「可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那我們都要學會去接受,阿寶,你看看你兩個姑姑,都是還很年輕的時候,就沒了爸媽,你看,醫生也沒說死,沒准再過十年,科技發展,就研發出能够治療這個病的藥了,對不對?」

  「……我真的接受不了。」裴寶淑有些狼狽地低著頭,手抱著腦袋,在事情真的發生之後,她忽然清楚地意識到,對她來說,沒有什麽比爸爸更重要。

  「阿寶。」裴鬧春一開口,女兒便看了過來,「今天那位呂醫生告訴我和你的姑姑們,你爸我啊,運氣特別好。」

  哪裡運氣好了,一點也不,如果運氣好就不會生病了。

  「人這一輩子,本來就是一直在告別的。」裴鬧春看著女兒,「就像以前你媽,人說不好就不好了,最後連句交代都沒有辦法留下來,你看現在,爸爸多幸運,有了這麽個機會,能够好好地和你們告別,也能在我有限的記憶裡,多看看你們,多記住你們的樣子。」

  裴寶淑只是掉著眼泪,她幷不想接受什麽告別,她寧可爸爸健健康康的長命百歲。

  裴鬧春靠過去,伸出手輕輕地替女兒擦掉了臉上的眼泪:「還哭啊?上回不是和我說你以後不哭了嗎?等等澤一看到了,還以爲我欺負他媽媽了呢!到時候沒准進來打我一頓保護你。」

  「澤一哪敢打你,你淨愛瞎說。」她知道父親在哄自己,努力控制著眼泪,在離婚之後,她和父親一塊出去旅游時,她曾在談心時向父親保證,最傷心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從此以後,她不再哭了,可這還沒多久,怎麽就又這麽難過了。

  「我要鄭重警告你們幾個,可不要在我面前哭了,沒准以後我什麽都記不住了,就記得你們三個,在我面前哇哇大哭呢!多不好,對不對?」裴鬧春只是笑著說話,「我們不是很愛說那句話嗎?既然事情都發生了,那我們就學著去接受,趁我還有記憶,咱們一起把想做的事情做了,也替以後的你們和我都留點念想,這不是很好嗎?」

  「……嗯。」這一點都不好,可即使這麽想,裴寶淑依舊點了頭。

  「還有一點要和你們强調啊,既然我現在還是清醒的,我的事情還是要讓我自己來做决定,知道了嗎?」裴鬧春很是鄭重地說,「我知道你們對我好,也想念我,可很多事情,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也希望未來有一天,哪怕我真的到了失去記憶的程度,你們也不要替我做什麽决定,好嗎?」

  「好。」裴寶淑點頭,她雖然從大姑和二姑的眼神中,隱約看出了,爸爸的這些「决定」大概會不太和她們的心願,甚至包括她的,可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她還是希望,能够一切聽爸爸的,就像爸爸爲她做的一切决定,歸根結底,都是她自己樂意的那樣。

  這場「嚴肅」的會議,很快就告一段落,畢竟裴寶淑還得送兒子去上學,自己也得去學校,裴大妹和裴二妹倒是留下了,兩人只想多看看裴鬧春,和他在一塊說說話。

  ……

  [今天一切都好,阿寶帶了獎狀回來,今年她是學校評選的優秀、師,澤一也帶了考卷回來,今年期末,他考了雙百,老師表揚了他,說下個學期繼續努力,就能爭取三好學生,我很高興,煮了一桌飯菜,只是我忘了、魚怎麽處理,最後沒煮,買菜的時候,明明寫好了,可還是忘記了買豆、,幸好阿寶和澤一都不嫌弃,一家人吃得很好,過得也好。]

  桌上的檯燈正開著,照下一片光,裴鬧春低著頭,正在伏案寫著什麽,現在的桌上,和從前的很不相同,擺著好幾本各式的筆記本,他手頭這本,寫了可能有三分之一厚度的樣子,只是他書寫的過程像是不太順暢,寫幾個字便要頓一下,猶豫片刻再繼續往下寫。

  他的阿爾茲海默症及時干預,進展得比常人要慢些,可也已經開始影響他書寫、表述的能力,要像是以前一樣,動輒揮揮灑灑,文采斐然已經全無可能,但還是能做到把基本意思表達清楚,只是有好些字,他怎麽都想不起來,只能等一會去問問女兒。

  現下沒有事情,他便往前翻,自從診斷出得了病,他每天都要寫上至少一面的日記,能看得出,一開始,寫個滿滿一頁不成問題,中間也很流暢,沒有不會書寫的字,到現在,連寫滿一半都難,更別說還有不少想不起來的字了。

  他伸手往兜裡摸,是個小小的能放到口袋的本子,一開始的是他自己做的,現在的則是裴寶淑買回來的,他翻看著,確認今天的事情做完了沒有,他隨手必須有著本子和筆,每一項事情一做完就得馬上打勾,否則等一會很有可能就會馬上忘記。

  小册子上,只有那項刷牙洗臉和另一項睡前工作沒有打勾,他立刻捧著册子帶著筆,到厠所裡頭整理起來,幸運的是,他唯獨在自理能力上沒出現太大的問題——現在的他,已經記不起來是系統的功勞了,只覺得沒有耽擱女兒。

  「媽媽,外公今天有沒有好一點?」已經做完了功課,餘澤一開始了他的例行詢問,病情確診後,裴寶淑也沒瞞著兒子,把這件事完整的告訴了澤一。

  只是餘澤一還不太能够理解阿爾茲海默症的可怕,媽媽的說法很簡單,只是說外公的記憶力會變得很差,然後一天天地忘掉一切,最後甚至忘記了他,也忘記了媽媽,這年頭的孩子大多會上網,他識字不全,到網上連蒙帶猜地看了好些帖子,然後便偷偷地蹲在房間裡頭哭了。

  可是沒關係的,他很快擦乾了眼泪,以後除了媽媽外,他還要連外公一起保護,他會很快長大,然後要他們一點煩惱都沒有。

  「……可能沒有。」裴寶淑笑著搖了搖頭,她想起晚上的場景,今天中午,爸爸就聽說了她和澤一的好消息,下午便出門買了菜——現在的裴鬧春還沒有出現失去空間能力的問題,他手上綁著防丟環,手機也開著定位,平時還會帶著紙條,裴寶淑便還沒有控制他的外出。

  到了晚上裴寶淑到家的時候,爸爸正在厨房忙碌,裴鬧春做得一手好菜,他最擅長的菜色之一,便是這鰻魚豆腐湯,以往爸爸曾經開玩笑地說過一回,他閉著眼睛都能把這道菜做好,就在今年暑假,裴寶淑還吃過幾回。

  可當她進入厨房的時候,看到的却是站在水槽前束手無策,很是茫然地父親,她走過去一看,那裡頭攤著個紅袋子,一條半死不活的鰻魚正在裡頭動彈。

  「阿寶,這個要怎麽弄啊,爸爸不會。」裴鬧春尷尬地搓了搓手,看向了女兒。

  裴寶淑當場眼泪就要下來了,她只是利落地挽起袖子,然後走到爸爸身前,開始處理:「沒事爸,這個我來,這個不難。」這病就是這麽奇妙,明明就在中午,爸爸還會把普通的鯧魚做好處理,清蒸出來,可到了晚上,却連他最熟練的鰻魚也不知如何是好。

  裴寶淑很快就把這鰻魚切段處理清楚,她看了一圈,猜到爸爸要做湯,正在煎魚呢,她隨口就問:「爸,你今天是要做鰻魚豆腐湯嗎?那豆腐呢,洗了沒有。」可這問出去,身後良久沒有回答,只聽到塑料袋翻動的聲音,她忙回頭,看見的是爸爸正蹲在墻角那,翻著今天他買回來的菜。

  找了一回,裴鬧春站起來了,表情很迷茫:「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買。」

  「沒事,我不喜歡吃豆腐,正好,咱們做個鰻魚湯就行。」裴寶淑立刻就笑,迅速地把白水下鍋,放入葱薑蒜調味,然後等出鍋後說著要換衣服,立刻進了房間,捂著嘴,眼泪劈裡啪啦地往下掉。

  在幻想和美好的希望裡,什麽都能變好,什麽都有可能,可在真實的人生裡,却往往是壞事來敲門。

  「可是外公還沒有忘記我呢!」餘澤一看出來媽媽傷心,安慰著他,「沒准奇迹就發生了呢!電視裡都是這麽演的!」事實上,就連餘澤一,也意識到了外公的狀態再變糟糕,今天晚上,外公拿了兩次葡萄給他吃,可自己却完全沒有發現,這件事做了兩次。

  他在前段時間,和爺爺說了外公生病這件事——事實上,爺爺和奶奶已經旁敲側擊地和他說過幾回,說爸爸對不起媽媽,他要擔負起男子漢的責任,孝順媽媽、對媽媽好,他中間見過爸爸一回,爸爸看上去變得好糟糕——爺爺和他說,外公這個病,很嚴重,他要多和外公相處,以後不要留下遺憾。

  「謝謝你寶貝,很晚了,你該休息了。」裴寶淑只是溫柔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在沒了丈夫後,無論是爸還是前公婆,都很盡心盡力的對待澤一,他幷沒有因爲少了個父親受到太大的影響,現在成績也表現優异,這算是不多的讓裴寶淑感覺到欣慰的事情了。

  裴寶淑起身,身上披著外套,準備去看看爸爸,這也是她現在每天晚上的例行工作了,有時候半夜起來上衛生間,都要摸黑去看爸爸一回。

  「爸,你睡了嗎?」裴寶淑敲了兩下門,便探頭進去,看到的是父親在房間裡不斷打著轉,神色焦慮,「爸,怎麽了?」她連忙走過去,一把抓住爸爸,安撫著要他坐下。

  裴鬧春臉上神情迷茫,他看到女兒就像找到了主心骨:「阿寶,你來了就好,我找你有事!」

  「有什麽事?」裴寶淑很耐心。

  裴鬧春先是有神的眼神慢慢變得迷茫:「……對啊,什麽事情呢?我,我想不起來了。」一想不起來事情,人便立刻變得焦躁,他看上去很不安,左顧右盼的,自打症狀明顯,他的脾氣也變得急躁了許多,雖然不會傷人,可却會傷己,上回說著自己想不起來,把自己腦門都給打紅了。

  「好,沒事,我幫你想。」裴寶淑立刻抓住了父親的手,「爸,你的小本子在哪呢?就是那記每天事情的本子?」

  「在這呢!」裴鬧春倒是記得,他手伸到口袋裡一摸,立刻找到了本子,乖巧地上交給女兒。

  裴寶淑立刻翻到了今天對應的一頁,點了一下,上頭的項目基本都打勾了,只剩下一項:「是這個嗎?爸爸。」

  「不是,這個我記得的,要等你來了以後說。」裴鬧春立刻搖頭,露出孩子氣的樣子。

  「那我想想……」裴寶淑開始飛速思考,每天晚上到了這個時間,爸爸都一定會做的事情,她開始在房間打轉,藥是她看著爸爸吃的,已經沒了,洗漱剛剛她看了眼,牙刷是濕的,也已經洗了……,「對了爸,是不是今天的日記,有什麽字不會寫?」

  裴鬧春疑惑地側著頭,想半天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就算提醒了,他還是想不起來。

  裴寶淑熟門熟路的到了書桌面前,拿起筆記本翻到今天這一頁,果然上頭有幾個不會寫的字被點上了頓號,她向父親展示證據,耐心的解釋:「你看啊爸,你每天晚上都要寫日記的,每回你有不懂的字都會問我,今天晚上我教澤一功課,教了好久好久,結果還沒來得及和你說這幾個字怎麽寫呢!」

  「是這樣嗎?」裴鬧春似信非信。

  「嗯,是的,我是你女兒,我還會騙你啊!」裴寶淑拿了根筆,仔仔細細地教著父親:「你看,這是教師的教字,要這樣寫……」

  小時候,父親總是這樣,握著她的手,告訴她要怎麽寫字,糾正著她的筆劃筆順,她長大了,曾經博學的父親却老了,現在是她在教著父親。

  這小型教學活動沒有持續很久,今天裴鬧春不會寫的字不多,在教完後,裴寶淑便幫忙把本子放回了桌上:「爸,有件事我想要和你商量商量。」

  「怎麽了,阿寶。」

  「我和澤一的寒假不是都快到了嗎?我想帶你還有他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我明天問問大姑和二姑,如果她們想去,我們也一起。」裴寶淑提議,這件事她想很久了,她之前提過一嘴,只是大姑和二姑有孫子得照顧,上學期間離不開人,澤一才上學也總不能耽誤學業,她這想法便憋了很久。

  她看過爸爸的相册,年輕時候,爸爸和媽媽去過不少地方旅游,如果可以,她也想爲他們留下一些共同的回憶。

  「好,那我們一起出去。」裴鬧春立即回答,緩過神來的他聽到要旅游的事情同樣覺得開心,「已經很久沒有出去過了,看看山、看看水,也帶澤一見識見識。」

  「那好,我過後會安排,爸,你該休息了,我也要去睡了。」她順手替爸爸抖了抖被子,鋪好,只要人躺上去蓋上就行。

  「好,要睡覺了。」裴鬧春很聽話,躺上了床,又重新拿起了本子,認真對了一遍,「阿寶,爸爸愛你。」說完後,他鄭重其事地把本子的最後一項打勾,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然後縮到了被子裡,是的,本子的最後一項,寫得格外認真「睡覺前和阿寶說一句,爸爸愛你。」目前爲止,還沒有漏掉過。

  「我也愛你,爸爸。」裴寶淑站定,眼神溫柔,等到爸爸說完才輕輕地關上了燈,「好夢。」

  這日子,又過了一天。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6
102、被遺忘的世界(十九)~(二十二)

  短短不到一年的功夫, 裴家這三個人已經是第二次出來旅游,只是這回的出行和上次的很不一樣,上一回,是裴鬧春組織的,爲了安撫女兒心中傷痕的放鬆旅游,而這一回, 則是裴寶淑牽頭的, 爲了在有限的時間裡, 留下最美記憶的一場旅游。

  旅游的前半段, 裴大妹和裴二妹也跟來了,只是後半程沒有跟上,因爲寒假期間, 有著個對於國人最重要的節日, 春節, 她們倆都是有家庭的人,在團圓佳節,即便心裡捨不得也沒辦法再外面繼續停留,便依依不捨地提前說了結束, 先返回了c城。

  「媽媽,快來給我和外公拍照!」餘澤一看見媽媽在遠處發呆,伸出手用力揮舞,要媽媽快些過來,他小手伸得老高,緊緊地抓住了外公的手, 哪怕有時流汗,也絕對不會鬆開。

  這也是裴寶淑交給他的任務,餘澤一完成得很好,只要一到外頭,就會立刻牽著外公不撒手。

  「來了。」裴寶淑應了一聲,他們雖然在沙灘上,可裴寶淑還背著個雙肩包,她脖子挂著攝像機,包裡背著充電寶和相機,手上還拿著個大屏手機,可以說是裝備齊全了,事實上,現在出行,都講究的是簡裝游玩,帶這麽多東西,實在有些負重前行,壓得人肩膀都酸疼起來,可無論多累,裴寶淑也沒把設備放下,只因爲想趁著這次,多爲家人留下一點回憶。

  裴寶淑的手機是在出發前才換的最新款,內存足足有256g,相機的像素也是最高,原先的她,是一部手機能用個五六年不換的人,這次更換的原因還是爲了爸爸。

  她很難像旁人描述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裴寶淑一向不是認床的人,可這回在旅途中,她却無數次的從夢中驚醒,在冬日裡大汗淋漓,在她的夢境裡,爸爸正看著她,滿眼迷茫,然後別過頭說:「我不認識你,你走開!」就像兩人從未有過父女的緣分,從頭到尾都是陌生人。

  拍這些有什麽用呢?大姑曾經說過她一回,畢竟旅途從頭到尾,她就這麽抓著設備不撒手,完全沒能享受到旅游的快樂,大姑擔心她累、也擔心她後來回憶起來遺憾。

  她很難解釋清楚內心的那份惶恐,只想用盡所能,把爸爸還記住她的時光全部留下影像,若是哪一天,一切真的發生,也能靠這些,慰藉自己此後的人生。

  「媽媽,你好慢哦!」餘澤一沒忍住,衝著媽媽做了個鬼臉,他和外公都擺了好久的姿勢了,媽媽居然還沒開始拍照。

  裴寶淑笑著開口,繼續搗鼓:「這就好了。」她都算不清總共拍了多少照片和短視頻了,手機的內存越來越滿,現在只是打開相機,都需要卡頓上好一會。

  「不要著急,你媽媽在弄呢。」裴鬧春伸出手,爲餘澤一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外公,姿勢!」餘澤一一看外公調整動作,立刻提示,他能想到拍照的姿勢千奇百怪,現在已經成爲了一個專業姿勢設計員了,家裡上下都很聽他的。

  裴鬧春忙應,伸手擺好了自是:「好好好。」

  他和餘澤一兩人的動作像是一個模子拷貝出來的,都做的經典米國電影中超人的飛天姿勢,只差穿上那身衣服,披上紅披風,就能cos超人了。

  「茄子!」裴寶淑喊著茄子,哢嚓又是十幾張,將這樣的畫面定格在相機裡,類似這樣的場景已有很多次,她甘之如飴,希望能永遠地拍攝下去,只是這幸福的時光,能够持續多久呢?

  生命有時候就是這麽的無情又友情,眨眼而逝又片刻永恒。

  動車相對低廉的價格和不錯的速度,已經成爲了大多數國人中距離旅行的首選,春運期間的票著實有些難買,裴寶淑一口氣預約購票了好幾趟,總算買到了返程的車票,她選的是個三人連座,畢竟無論是父親還是兒子,都不是能脫離視綫的人。

  這趟回家的車,總共要行駛五個半小時,才一上車,車上便是各種味道混雜,已經有買了無座車票的人,擠著要到餐車那去點份飯菜坐下休息,也有人已經穿過座位,到每節車厢後半部接開水的位置開始泡起了泡面,列車上衣著整潔的乘務員正在叫賣著便當。

  裴寶淑在進站前,特地到車站對面的快餐店那去打包了三份快餐,雖然價格也不低,但總比車站裡售賣的要便宜一些,等到三個人都落了座,裴寶淑便開始分菜起來:「爸,你和澤一的青椒牛肉蓋飯,我們先吃,吃完我拿去後頭丟。」

  她很認真地解釋,現在的父親有時和孩子沒有兩樣,若是不說清楚,沒准再過一會,他就會狐疑地看著你,問什麽給他吃這份飯,是不是不想吃才給他?

  這半年來,父親的病情一直在進展,她私下問了很多醫生,還托以往的同學的關係,輾轉去諮詢了帝都的醫生,幷沒有得到任何相對好些的消息。

  「嗯,阿寶也吃,好吃。」裴鬧春坐在了正中間的位置,他對於生活技能的記憶倒沒有太大損害,直接開了蓋,埋頭吃了起來。

  「外公,你怎麽不叫我吃。」餘澤一滿臉怨念,感覺被外公歧視了,要知道,他現在才是天天和外公睡覺,同外公分享秘密的那個人好嗎?

  裴鬧春立刻被逗笑,揉了揉孫子的腦袋:「好,我們澤一也好好吃,要吃光,可千萬別浪費。」他溫柔地看著孫子。

  「嗯!不浪費。」餘澤一這才滿意地埋頭吃飯起來。

  裴寶淑看向這祖孫倆,眼神裡盡是溫柔,按理來說,就憑她一個人要照顧他們倆,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無論是餘澤一還是裴鬧春,都很「懂事」,她幷未覺得負擔。

  車開得很平穩,飯菜很快就吃完了,裴寶淑直接拿著飯菜盒到後頭去丟垃圾,還沒回到座位,就看到父親在椅子上探頭探腦。

  「怎麽了,爸?」裴寶淑看了眼兒子,有些疑惑,她丟個垃圾,來回也沒有兩分鐘的功夫,她很快看到餘澤一也一臉懵地搖了搖頭。

  裴鬧春很著急,扯著女兒的袖子,直到她坐下才開口:「阿寶,我們怎麽還不吃飯啊,我看了都已經七點了,等我們坐到c城,都得餓出胃病來!」他指著前頭的顯示屏,每節車厢前頭有個顯示時間地點的屏幕。

  裴寶淑一楞神的功夫,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爸,我們已經吃過了,我剛剛才去丟的垃圾呢!」

  「吃過了?」裴鬧春眨了眨眼,「那我怎麽沒印象啊?」

  「外公,我們真的吃過了!」餘澤一也已經反應過來,他立刻拿著外公的手貼在自己剛剛吃得圓鼓鼓的肚皮上頭,「你看,我的肚子都鼓起來了,我們倆都吃的青椒牛肉飯!」

  「是這樣嗎?」裴鬧春求助地看向女兒,「阿寶,我們吃過了嗎?」

  「吃過了的,就在剛剛。」裴寶淑知道爸爸心裡頭著急,握住了爸爸的手,輕輕地按揉著幫他放鬆。

  「我怎麽就又忘了。」他緩緩地靠在椅背上,楞楞地看著前頭出神,看上去很傷心。

  這個階段的病人,尤其痛苦,舉個簡單的例子,有一件事,你的記憶裡頭明明沒有,可你身邊的所有人都對你說剛發生過,這種恐慌感,是前所未有的,哪怕已經知道自己得了病,也很難接受,自己一眨眼的功夫,就忘却了事情,拼了命的想要記起來,却發現腦子裡怎麽都挖不出回憶。

  「爸,沒關係的,不重要的,車還有很久,你乖乖地靠著睡一會吧。」她聲音輕柔,小心安撫,事實上這也是這段時間常出現的事情了,人面對未知,總是恐懼,可她要以最快的速度鎮定下來,否則誰來安慰爸爸呢?

  「外公乖,睡一覺就好了。」餘澤一也靠了過來,輕輕地拍著外公,他知道外公的腦子裡住了個怪獸,會一點點地把外公的記憶吃掉,只是這個怪獸是個壞東西,東一口,西一口的,吃得亂七八糟。

  「好。」裴鬧春很聽女兒和外孫的話,雙手緊緊地交握放在肚子前方,閉上了眼,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動車行駛速度很快,打個盹,迷迷糊糊地半夢半醒睜開眼幾回,就到達了目的地,裴寶淑搖醒了兒子和父親,站起來從頂上的行李架那拿下行李,三個人一起出門,不過也統共只帶了一箱子的行李,裴寶淑一手包辦,不讓兒子和父親插手。

  「外公,你幹嘛老甩開我的手呀!」餘澤一很不滿意,把外公手拉了過來,牢牢挽住,「咱們不是說好的嗎?只要到人多的地方,你就得牽著我!」

  「我……」

  「爸,你別嫌煩,澤一和我也是爲你好,外頭人多呢,你聽話啊。」裴寶淑安撫地拍了拍爸爸,拿下了行李箱,招呼著澤一往外,她也知道,天天被人牽著,哪個成年人都不喜歡,可在動車站,人流量那麽大,萬一真丟了,那恐怕都找不太回來了!

  「好。」裴鬧春低聲應了一句,他臉上有點委屈,將手塞到了餘澤一的手裡,然後乖乖地跟上。

  這趟旅途,裴寶淑準備都很充分,下了動車站,便叫了車來接送,他們一家三口一塊坐的後排,裴寶淑最後一個上,她才上車,就感覺到爸爸往她這靠了靠,然後將腦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正眯著眼打盹,她笑著看了一眼,心軟成一片,只是調整了下姿勢,讓爸爸靠得更舒服一點。

  「我們回家了!」到了家的餘澤一,就像是個撒歡的小鳥,雖然在外頭游玩很開心,可回到家的時候,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了起來,「媽媽,外公,我先去睡覺了好嗎?」他好想趕快撲到床上睡覺。

  「好,你先去睡,我陪你外公一下。」裴寶淑當然答應,她笑著看兒子飛奔到了屋裡,然後攙著父親要走。

  裴鬧春在確認過餘澤一的身影已經不見後,連忙地靠在了女兒的肩頭,他小心翼翼地道:「阿寶!」

  「怎麽了?」

  「那小孩是誰啊!」他很不滿意,「爲什麽要讓他到我們家裡來住,我都不認得他。」

  「爸。」裴寶淑只感覺,自己的世界像是成了慢動作,她一點點地扭頭回來,深深地看著父親,「他是澤一啊,你不記得了嗎?」

  裴鬧春立刻用力搖了搖頭:「我不認得他,誰是澤一?」

  「……他啊,是我的兒子,你的外孫。」裴寶淑眼眶裡打轉著眼泪,這一路旅行,她沒在爸爸面前哭過,只想給他留下無數個笑臉,可在此刻,那好不容易搭建好的心墻,好像被輕而易舉的推翻了。

  「外孫?」他眉頭緊鎖,「不認得,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沒事,咱們慢慢說。」裴寶淑使勁掐著自己,扶著爸爸進了屋,「咱們旅游剛回來,都累了,先休息,明天我再告訴你。」生了病後的爸爸,也沒了往日的精明,很快就被安撫下來,他點點頭,乖乖到了衛生間換起了衣服,裴寶淑只是胡亂抹了把臉,控制自己不掉眼泪,然後等到爸爸上了床後,預備替他熄燈,回到房間。

  「阿寶,爸爸愛你!」臨要睡的裴鬧春想起什麽,立刻掏出本子核對,說完後,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能安心地躺平在床上。

  「我也愛你。」裴寶淑伸手關了燈,却沒有馬上出去,她在黑暗裡看了父親很久很久,直到那熟悉的輕鼾聲響起,她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切還是開始了,在剛發現的時候,爸爸也就弄亂過一次大姑和二姑,那時只是記憶有些模糊,可到了今天,那隻像是被哄睡了的吃記憶的怪獸,忽然醒來,四處跳躍著,一下咬掉了一整塊的記憶,而這只是開始。

  那句爸爸愛你,她還能聽多久呢?

  她回到房間坐了很久,還是沒能整理好自己紛繁的思緒,她甚至不知道,要怎麽告訴澤一,他的外公已經忘記了他,而這,大概率是找不回來記憶的了。

  裴寶淑在成年以後,哪怕是面對家庭破裂,丈夫出軌,都沒有任性的發過脾氣,這時候却忍不住用力地拍著床,大聲地哭了出來:「這是什麽破爛病啊!怎麽就治不好了,怎麽就非得得了,討厭死了。」她像個孩子一樣撲在床上,手死死地抓住床單,哭得心碎。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她就這麽帶著眼泪,迷迷茫茫地睡著,在夢裡,爸爸就像往常一樣,站在她面前,眉開眼笑地哄著她,不哭了啊,多大的人啊,你看,爸不是沒事嗎?讓你擔心了,現在我已經病好了。泪痕都才幹,嘴角却不住地往上揚,露出了個分外甜的笑容。

  天亮了,夢醒了,可一切却不會好起來,裴寶淑坐了起來,看著從窗外照射入的陽光,拿起手機給大姑先撥打了電話:「喂,大姑……我們回來了,我是想和你說一件事,爸爸已經想不起來澤一了。」她眼睛往上看,「對,可能很快了,我沒關係的,我很好。」電話那頭的大姑已經開始掉著眼泪,而電話這頭的裴寶淑沒有哭,她倔强地將眼泪停留在昨天。

  她不會認輸的,她不能倒,如果倒了這個家要怎麽辦呢?

  從這天起,裴寶淑便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女超人,她從網上訂購了好幾個靠wifi連接的攝像頭,盡數地安在了家裡,幷把賬號分享到那個一直活躍著的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裡,她平日裡得上班,就靠看著這些攝像頭來看著父親,畢竟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的老人,最讓人擔憂的一個問題,還是走丟。

  餘澤一上下學的接送,則是和同班的一個同學家長達成了協議,兩個孩子回家的路是順路的,每個月給五百,讓他順便把澤一帶回來。

  裴寶淑也和學校裡的老師溝通過了,盡可能的不要安排她的夜自修,每天上完課,她便會將工作帶回家裡去處理,將能留在家裡的時間拉到最長。

  當然,裴寶淑也想過要請個保姆,只是爸爸除了愛忘記事情以外,其他都能自理,反倒是家裡多了個陌生人,他總是膽戰心驚,很是排斥,試過幾回,她還是放弃了這個想法。

  人就像是一個陀螺,抽一鞭子就開始飛速旋轉,每一天裴寶淑都在睡醒時給自己潑上一臉冷水,告訴自己要鎮定,然後笑吟吟地看著兒子和父親,用自己幷不算寬闊的臂膀,代替著偉岸的父親扛著這個家。

  最出於她意料的是,兒子澤一,幷沒有因爲外公忘記他受到很大傷害,反而是從房間裡拿出了他和外公一起做的記憶相册,認認真真地同外公解說了起來,裴寶淑那時才知道,在旅游的過程中,裴鬧春就開始準備了,他從家裡的相册精挑細選了很多張,一張張整齊地貼在了相册本上,旁邊還寫了仔細的說明,可是在這本相册裡,關於他自己的部分幷不算多——當然,這也和早年的照片不多有關。

  裴鬧春只是簡單地用三言兩語概括了他的一生,附上了早些年和父母兩個妹妹的全家福,還有和妻子的結婚照,而這之後的每一頁,幾乎都和女兒阿寶有關,從女兒的出生,到女兒的長大,再到暑假時三人一起出去旅游,對著鏡頭燦爛的笑意……裴寶淑趁父親睡覺時看了那照片很久,最後小心翼翼地將寒假出游洗出來的照片也貼在了上頭。

  [2019年2月1日,我們又出來玩了,最珍貴、最特別的一場旅游,爸爸、阿寶和澤一。]

  可即便女超人再努力,她也不具有什麽能改變人類身體狀况或是創造生命奇迹的超能力,縱然裴寶淑做到了所有她能做的,每天晚上都要陪著爸爸和澤一,一起說說從前的故事,可裴鬧春記憶裡的橡皮擦,越來越用力,越擦越乾淨。

  就在一個月前,裴鬧春已經認不出前來的裴大妹和裴二妹了,哪怕裴大妹和裴二妹含著眼泪在他面前說從前的事情,他也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說:「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們大哥。」

  「裴老師,要回家去啊?」有也結束了課程,不用看晚自習的老師同樣準備回家,看到裴寶淑便搭話問道。

  「嗯,要回去。」裴寶淑點了點頭,手上抓著的手機還開著視頻,視頻裡正播放著家裡客廳的場景,裴鬧春正坐在沙發那看著電視,手上還拿著一小袋零食,這些都是裴寶淑事先分好的,一天一袋,否則像是裴鬧春目前的情况,時常會想不起來自己已經吃過不少零食的事情,然後一袋接著一袋,最後吃得脹了才知道。

  「好,那您慢走。」那老師看著裴寶淑上車也進了自己的車子,忍不住搖了搖頭,嘆息地道:「真可憐。」

  可憐什麽呢?可憐的多了去了,這裴老師,也才三十來歲,離了婚,帶著個拖油瓶,上頭家裡的老人還病了,說是什麽老年痴呆,估計也挺嚴重,像是她這樣,這輩子算是完了,照顧個十幾年父親和兒子,等到以後老了,那就得孤獨到老呢!像是他們之間,現在也時常拿裴老師的例子舉例,這天有不測風雲,別一衝動就離婚,要是裴老師現在,還有個丈夫陪在身邊,沒准都能少不少壓力。

  若是這些話傳到了裴寶淑的耳朵裡,她只會搖搖頭,是,父親的生病的確讓她遺憾又痛苦,可離婚、帶著孩子幷不是,她現在無數次的慶幸,自己及時地離了婚,在父親最後能保持清醒記憶的時候,留下一個可靠的背影。

  ——就算爸爸忘記了,也會很放心吧?

  開車要注意安全規範,說來現在估計找不到比裴寶淑更講究的了,她不肯生病、也絕不肯自己發生半點意外,在臨要關手機前,她鬆了口氣,因爲屏幕裡出現了兒子的身影,現在的小學放學早,時常兒子都會比她更早到家,餘澤一這段時間也成長了很多,每回回得早,都會去陪外公說說話——哪怕沒有一次,外公能够主動認出他。

  當裴寶淑推開門的時候,家裡傳來的是餘澤一耐心的聲音:「外公,這個是你寫的字,你還認不認得?嗯,這個就是我啦!我剛出生的時候,你去看我,還有媽媽一起拍了這張照片。」

  「這是阿寶和……你?」

  「對,外公!」餘澤一立刻鼓掌鼓勵外公,就像是從前外公教他讀書時一樣地哄著人。

  裴寶淑心裡鬆了一口氣,換好鞋放鬆地進了屋:「爸,澤一,我回來了,你們在幹嘛呢?」迎接她的,是一雙激動的眼睛,和一雙迷茫的眼睛,裴寶淑的那顆心,忽然如墜深淵。

  「媽,你回來了!快休息一下。」這是澤一,每天他都擔心媽媽累壞。

  裴鬧春警惕極了,他抱著相册看著裴寶淑:「你是誰?你來我家幹嘛?我女兒等下就到家的!」他摸索著手機,拉著餘澤一往後頭,「阿寶的電話……」

  「你不認得我啦?」裴寶淑拿著的包都還沒來得及放下,爸爸嘴上還喊著阿寶,記著自己有個女兒,却已經認不得她是誰了。

  餘澤一驚慌地回頭,看著外公。

  「我不認得你。」

  裴寶淑深呼吸,看著父親,她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父親看著她的眼神,只剩下陌生:「我是阿寶啊。」

  「……」長久的沉默,裴鬧春忽然意識到什麽,一擊掌,「你也叫阿寶啊!」

  裴寶淑想要往前的身影頓住,退回了玄關:「澤一,你陪外公一會好不好,我想一個人呆呆。」她現在隻慶幸,玄關隔著客廳還有半堵墻,能要人看不見裡頭的場景,她只是蹲下,看著幷排擺著的鞋,有她的、有父親的、有澤一的,這就是她的家,可現在,她的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又要散了。

  那頭澤一細碎的聲音還在焦急地說著:「外公,你看這個照片,這個人就是我媽媽,就是阿寶啊,你還認不認得?」他翻著相册,很著急,「你看,這個、這個,全都是媽媽,你的女兒,我們三個還在一起拍照呢!」

  「……我不知道。」隱隱約約傳來的,還有他的聲音,有些害怕,有些畏縮,「你能幫我叫阿寶回來嗎?」

  看,他還記得有個阿寶,却已經不記得她了。

  ……

  午後的光總是最爲强烈,半個客廳都能籠罩在陽光之下,若是夏天,能熱得讓人一刻都不想久留,可若是冬天,却只要人身上覺得發暖。

  「我不同意,我絕不同意!」裴寶淑站在靠近客廳的位置,孤單地以一敵四,對抗著對面的大姑、大姑丈、二姑、二姑丈,他們坐在一排長沙發上,正在認真地看著她。

  「阿寶,這是你爸爸的意願,你當初答應過的,對不對?」裴二妹就差以爲自己哭不出來了,可在看到阿寶這樣時,還是很難過。

  「我知道是爸爸的意願,可我不知道是這樣的,我不同意,我能照顧好他的!我真的可以。」裴寶淑努力說服著他們,「我才三十多,我還很年輕,我做得來的,我可以和學校溝通,給我少排一點課,或者我先請長假,總有解决的辦法的,二姑,我不想把爸爸送到養老院。」

  就在前兩天,爸爸差點走丟了,這倒是他們看顧不好,只是家裡有聚餐,二姑還沒到,就先把門敞開著,只是厨房這邊在熱熱鬧鬧,爸爸却一個人,摸索著走了出去,在樓下小區轉著圈,若不是二姑剛好到,把他硬拉了回來,誰也不知道他會跑多遠,到時若是定位手錶一丟,那更是沒個地方能找了。

  也正是因爲在這個原因,裴二姑總算下定决心,拉著丈夫和裴大姑一家來了,决定轉述裴鬧春當初的要求,除却要去住養老院之外,還有他手頭財産的轉讓事宜,這是托了兩個妹妹一起保管的,一是裴家三兄妹感情很好,經得起考驗;二是兩個妹妹現在家庭的條件也不錯,不至於昧下錢財,其實按照裴鬧春之前的交代,現在他早就該待在養老院了,只是裴二妹和裴大妹也捨不得,想著能讓他在家留著也好,便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阿寶,我們明白的。」裴大妹很理解,「我當初也不明白你爸爸爲什麽要做出這個選擇,可是你要知道,他不適合留在家裡了,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不要!」她很倔强。

  「可你爸爸希望你能幸福快樂的生活,他這輩子,最不喜歡麻煩別人,哪怕年紀大了也一樣,他選的養老院,帶我們一起去看過了,那條件很好,護工也很專業,我們認識的也有去的,反應都很好,絕對不會出現什麽護工虐待的事情,再說了,養老院離我們都不到半個小時的車程,如果想了,隨時可以去看他,對嗎?」裴大妹解釋,她意識到爲什麽大哥會做這個决定了,以阿寶的性子,恐怕逼死自己,都會照顧好大哥,可問題是,這是大哥想要的嗎?

  裴二妹用力擦著眼泪:「其實我們早該說了,可我們也都有私心,我們捨不得你爸爸,但你看,昨天你爸差點就丟了,養老院的人員更專業,他們能照顧好你爸爸的,我們的初衷都一樣,希望他好,對不對?」

  「道理我都懂啊!」裴寶淑眼泪簌簌而下,「可我接受不了,大姑、二姑,其實不是爸爸捨不得我,他現在反正也記不得我了,是我捨不得爸爸,我想到要送他走,我心裡真的沒辦法承受,我離不開他啊。」

  裴二妹有一萬句話想說,都化成了嘆息,她走過去,用力地將裴寶淑摟在了懷裡:「我們都懂,可是你爸爸生病了,就和要去醫院一樣,去養老院也是一種治療,我們都會去看他的,對嗎?」

  「我再努力看看好不好?我不會把爸爸弄丟的,我會好好照顧他,我不會護理,我就去報班,我就去學,他也想待在我的身邊的。」

  「不行。」裴大妹回答得很堅定,「這是你爸爸的人生,你要讓他自己做决定,他比別人幸運,有機會能自己選擇,我們做家人的,不該違背他的選擇。」她清楚地知道,什麽才是大哥想要的,如果大哥待在家裡,寶淑過的算是什麽日子呢?如果大哥真的還能知道,一定會很痛苦吧?

  房間門只是半掩,能隱隱約約地聽到外頭的聲音,餘澤一現在正和外公相對坐著,他今天的任務是看好外公。

  「你剛剛說,這個是誰來著。」裴鬧春伸出手招了招,他認不得餘澤一,也叫不出他的名字。

  餘澤一看了過去,便是楞神,外公指著的正是他自己:「外公,這是你。」

  「原來這是我啊。」裴鬧春有些疑惑地瞪大了眼,「我都這麽老了。」

  聽到外公這麽說,餘澤一心裡也難受,只是現在他還在偷聽外頭的事情發展,在聽到養老院這樣的關鍵字的時候,他耳朵一竪,小心翼翼地惦著脚尖,從上頭拿下了一本相册,相册的第一頁和第二頁之間,夾著幾封信,這是他和外公做好的「約定」。

  那時他們還在旅游,晚上的時候,總是他和外公睡一間房的,也是在那段時間,他和外公聊了好多。

  「澤一,等有一天,外公腦子的怪獸,就會嗷嗚一聲,把裡頭的記憶吃光,到時候不但是你,就連你媽媽,外公自己,我都記不得了。」

  「那可以把怪獸打死嗎?」他天真地詢問。

  裴鬧春搖了搖頭:「不行,因爲怪獸和外公的腦子長在一起,如果把怪獸打死,那外公也會死掉,到時候啊,就得把外公送到像醫院的地方,那兒叫養老院,他們會好好照顧我的。」他摸著外孫的腦袋,「只是到時候我不在家,那你媽媽就要由你來照顧了。」

  那天晚上,外公說了好多好多,很多話,餘澤一還聽不明白,他和外公拉鈎許諾,也答應了外公,如果有一天外公不在了,他就要保護媽媽,不要讓媽媽一個人孤單,他還從外公那拿了幾封信,外公說,他怕媽媽捨不得他,等他要去養老院的時候,就把這些信拿給媽媽和兩個姑奶奶,也算是一個告別。

  而現在,好像就是這個時候了。

  餘澤一很快跑到了門外,他一出現,幾個大人都開始抹著臉上的眼泪。

  「澤一,怎麽了?我們沒事,你先進去陪著你外公。」裴寶淑哄著兒子,要讓他進去。

  「媽,大姑奶、二姑奶,這是外公之前要我拿給你們的信。」餘澤一很鄭重地將三封信分別遞給三人,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屋子,繼續看著外公。

  「信?」裴寶淑看見上頭熟悉的阿寶二字已經開始鼻酸,她以最快的速度拆開了信件,然後泪眼婆娑。

  [阿寶,當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爸爸可能已經忘記了你,雖然很想永遠地把你們都記住,可我想這幷不容易,對不起,雖然很想再多陪陪你,可好像生命中,總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能自己做决定的。]

  [……不知道兩位姑姑和你說了要送我去養老院的事情了嗎?我猜想,你可能會不太捨得,可阿寶,這是爸爸的决定,你忘了你答應過爸爸的嗎?你說,要尊重我,讓我决定自己的人生,就像爸爸總是尊重你一樣,也請你支持爸爸吧!雖然離別總是很讓人不捨,可人的一生,本來就是無數場分別,我很慶幸,能提前診斷出來,在最後的一段時光,能和你、你的兩個姑姑、還有澤一一起過,看見你們笑的樣子,我也覺得很開心。]

  [去養老院,幷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在那,我能得到更專業的照顧,這是其一。其二是,我也希望,你能够放下我,好好生活,看到這,你可能要發火了,覺得帶著我也能好好地,可請你讓爸爸自私一次吧,作爲爸爸的私心,真的很想要看到你,無拘無束,幸福的生活,無論是好好工作,還是學點手藝,或是出去旅游都很好,而不是爲了我,每天只能被關在家裡,我像是籠子裡不聽話的怪物,你像是總是疲憊的飼養員。]

  [我看過網上的很多例子,照顧人久了,總會疲憊,也總會生出一些情緒,阿寶,我希望在你的生命中,更多的是記住爸爸的好,而不是在後頭,被爸爸折騰得筋疲力竭,甚至心裡生出了不開心。我也更希望,在你記憶裡留下的,更多的是體面的、精明的我,而不是笨手笨脚,什麽都不會的糊塗蟲爸爸。]

  [……我希望我的女兒永遠幸福,這個願望從來沒有變過,如果真的要讓我開心,就答應我,好好地過好自己的日子,熱愛生活,也熱愛你自己。你也要相信,只要你幸福,我就一定會開心。幫我謝謝澤一,他用拼音幫我查了很多字,這個小男子漢,也會替我照顧著你,還有,阿寶,爸爸愛你。]

  信件很長很長,能看出反復修改的痕迹,還有無數個小頓號,後頭又端端正正地補上了字,裴寶淑幷不知道,在酒店時,爸爸和兒子到底背著她寫了多久,才把這幾封信寫完,可看著信她却忽然想大駡爸爸一頓——你根本沒有自私,你都生病了,就不能好好地任性一回嗎?你可以發脾氣的,說自己不想去養老院,說自己不想離開家,叫我好好照顧你的。

  裴二姑也看完了信,她含著泪看著阿寶:「你就答應你爸爸吧,這是他最後告訴我們的,他的願望了。」

  「……好。」她答應。

  這世界最愛、最愛她的男人把她忘了,可在忘記她的最後一秒,却還努力地用他的方式保護著她。

  ……

  幾日之後,陽光正好,是一個大晴天,裴寶淑找人借了一輛大的商務車,載著大妹、小妹、澤一和父親,一塊往父親自己選好的養老院去,那間養老院在當地有口皆碑,每個月要收好幾千,不過裴鬧春辛苦了半輩子,退休金和存款綽綽有餘,足够支付。

  「大哥,你到養老院裡頭要乖你知道嗎?」裴二妹緊緊地抓住大哥地手,小心地吩咐著。

  「我不是你大哥。」裴鬧春只是縮著肩膀,左顧右盼。

  「好,你不是我們的大哥,反正你到裡頭,要乖乖的知道嗎?」裴大妹早就習慣了大哥這樣的說法,自顧自地說著,「我和大妹都約好了,每個禮拜,我們都會各自至少來一次看你,還有你的那些大侄子,他們也都會輪流來的。」

  餘澤一坐在旁邊,眼神一動不動地盯著外公,想把外公的臉鐫刻在腦海裡,他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分別,是和爸爸說告別,那時雖然一開始不能接受,後來也很快在外公和爺爺奶奶的說法中理解了,爸爸是做錯了事情,做錯事情就要受到懲罰。

  可這一次,他真的很難理解,哪怕真正促使了這場告別的人是他,他依舊很困惑,雖然外公忘了很多事情,可外公還會唱歌!外公還會做飯!他看上去,明明好好的。

  但是無論是他,還是媽媽都要學會接受,這兩天,媽媽的眼睛都是腫的,每天從早哭到晚,雖然知道媽媽難過,可他却什麽也做不到。

  養老院已經到了,事先聯繫的人提前出來接人,一行人簇擁著裴鬧春往定好的屋子裡去,那是一間小套房,單身公寓的大小,內裡設施一應俱全,包括電視、電腦、收音機,應有盡有,負責辦理手續的人在前頭侃侃而談,可一家子誰都沒有心情聽下去。

  「你們今天就先走吧,這需要一個習慣的過程,你們一直留著,他等下就吵著要走了。」那位女士態度很溫和,她們見多了把老人放下頭也不回就跑的,看到依依不捨的,也理解他們的心情。

  裴鬧春像是預先已經知道了什麽,很是安分,他這次帶來最多的行李,便是他層層叠叠的筆記本,其中寫重要事項的那本,早就寫了要到養老院,他反倒是最能接受的一個。

  「好,我們這就走。」裴大妹和裴二妹擦掉眼泪,拉著裴寶淑和餘澤一就要往外走,她們兩都知道,既然决定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要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爸,我走了,你在這要好好的,我每天只要有空就會來看你,好不好。」裴寶淑頂著爸爸陌生的眼神,依舊認真地說,可却得不到半點回應,對方哼著從前的歌謠,歌詞都還記得清楚,却唯獨認不出自己的親人。

  「外公,再見!」餘澤一伸出手揮了揮,他現在還不至於情緒崩潰,不過等回到家,真正意識到外公不能回去了的時候,估計就會哭得昏天黑地了。

  裴寶淑一步三回頭,眼看要回頭,却聽見後頭的人忽然說話了:「阿寶呢?阿寶呢?」

  她轉頭看著父親:「爸,阿寶在這呢。」

  「你不是。」倔强的老人,總是如此,堅定地搖了搖頭,「你們認不認識阿寶?」

  「我認識,她今天忙,沒來。」裴大妹不像裴寶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擦著眼泪回。

  「幫我告訴阿寶,我很好的,我很愛她。」裴鬧春點了點頭,繼續折騰起了手裡的小本子。

  「好,哥,我會幫你和阿寶說的。」只要一眨眼,眼泪就能流淌下來,裴大妹咬著牙,拉著幾人往外一走,一拐彎,已經看不到屋內的場景了,「沒事,我們明天再來,不是說好了嗎?今天咱們該走就走。」

  「媽媽,你別哭了。」餘澤一緊緊抓著母親的手,他仰頭看著媽媽,「還有我呢。」他答應外公的,他要做媽媽的倚靠。

  爸,你選擇了爲我好,我選擇了聽你的。

  裴寶淑一直維持著扭頭看房門的姿勢,被兒子拉得很遠,却一直回首望著。

  ……

  生活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帶著烟火味的日子,過得很快,只要眨眨眼,便是一天又一天。

  「餘澤一,你成績查了沒有?」裴寶淑正坐在沙發那喝著水,心裡有些著急,「快一點,等查好了成績,咱們還要去看你外公呢!」

  過了十年,裴寶淑已經變了副模樣,估計餘浩天就算站在她面前看著她,都會認不太出來,她現在剪著一頭利落的短髮,身形纖瘦,穿得很洋氣,看上去無處不精緻。

  這十年來,裴寶淑過得很精彩,在將父親送入了養老院之後,她開始像父親要求她的那樣,好好地愛自己,過好每一天,除却至少三天一次——通常是一到兩天一次的探望父親行動外,她還開始健身,鍛煉身體之後,報了不少的學習班,她學了鋼琴、單簧管、書法、油畫……餘澤一常笑稱,他的媽媽,比他還多才多藝。

  不但如此,她還時常去體驗從前她想都沒有想過的極限運動,什麽蹦迪、過山茶、跳傘,只要c城周邊有的,她都敢去嘗試,她時常在網上分享自己生活的片段,有了不少的粉絲,都是看著她肆意的精彩生活感到羡慕,雖然有不少合作公司來找,她也沒打算變現,只是分享著愛自己的生活態度。

  當然,偶爾也會遇到一些粉絲,好奇地發表著疑問,說她的生活分享中,爲什麽從來也沒有出現過丈夫、男友這樣的角色,有人扒出來她離過婚,有些酸澀地說,在網上優秀有什麽用,現實還不是被甩了找不到對象,孤單到老。

  那大概是裴寶淑難得回復的信息:[對我來說,愛人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我熱愛自己,擁抱生活,活得瀟灑,對我來說,這樣的人生已經沒有遺憾,謝謝關心,你覺得我沒有、得不到的,是我不想要的。]

  而餘澤一,倒是平穩地度過了自己的叛逆期,他哪怕是最忙碌的高中,都維持著至少兩周去探望一次外公的頻率,畢竟在下半學期的時候,他們的休息日已經被壓縮到了兩周半天,有時還得去補課,實在抽不出時間。

  他完成了當年和爺爺的約定,認真讀書,善意的對待每一個人,成爲媽媽的倚靠——好吧,這個幷沒有實現,因爲他的媽媽,後來活得比他還灑脫,根本就不需要他來保護了呢。

  這十年來,母子倆,風雨無阻,總是出現在養老院裴鬧春的房中,而裴大妹和裴二妹兩家也一樣,只要有空,一定過去,養老院不少工作人員都開玩笑的說,對很多人來說,養老院是養老院,可對他們來說,養老院好像成了裴鬧春的另一個家。

  「查好了!」餘澤一終於艱難地登上了查分網站,天知道這網站怎麽能這麽卡,「應該過本一綫了,劉百四十五,沒問題。」

  「那就好。」裴寶淑笑著揉了揉兒子的頭髮,她一向不逼著這孩子非得考第一,只要過得開心,珍惜生活就好,「你打算報什麽專業?」這倒不是她太不關心,只是她尊重兒子的每一個選擇,若是問得早了,她只怕自己身爲媽媽的責任感冒出來,各種插手,她相信兒子的獨立。

  「我想要學醫!」餘澤一笑著回話。

  裴寶淑登時一楞,過往的回憶,像是在這瞬間復蘇。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7
103、被遺忘的世界(完)

  裴寶淑忽然想到了在她的人生中, 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某個人,餘浩天之前聯繫過她一回,由於林念念老是到他們單位去鬧,他們領導發了大火,最後將他發配去建設分院了,分院在c城的一個鎮上, 那兒條件很差, 也沒什麽病人, 對於一個需要手術量的醫生來說, 這不算是什麽好事,他發信息來的目的,只是說要拜托她多照看餘澤一, 裴寶淑沒有回復, 畢竟兒子她向來就在照顧, 這條信息實在有些多此一舉。

  不過兒子想要走父親的路,也是常事,裴寶淑倒是對這看得釋然。

  「不是的!」餘澤一意識到媽媽誤會了,他慌忙擺著手。

  「嗯?沒關係的, 你這傻小子,操心那麽多。」裴寶淑沒忍住,戳了戳兒子的腦袋。

  「真不是!」餘澤一紅著臉解釋,「我以後想要去讀研究生,讀博士,我想要學神經內科, 研究像阿爾茨海默症這樣的疾病,到底是爲什麽發病,又有沒有解决的辦法。」

  這是他很多年來的願望,每一次看到外公像是孩子一樣,在房間裡玩東西的時候,他總會思考很多,這樣的疾病,給身邊的家人,帶來了很多痛苦——他依舊清晰地記得,在外公剛離開家時,媽媽每回只要看到外公以前常拿的東西,眼泪就會汩汩而出的模樣,他也記得,自己在剛發現外公忘了自己時,充斥滿內心的茫然和恐懼。

  雖然他也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科研上的天賦,可他依舊想努力看看,沒准有一天,一切真的能實現呢?

  「好,我們告訴外公,他一定會很開心的。」裴寶淑握住兒子的手,鼓勵的看著他,心裡欣慰又酸澀,開心於兒子的成熟,難過於父親却已經理解不了這一切。

  「好,我們走。」餘澤一立刻蹲下,和媽媽一起收拾起了東西,他動作利索,「要給外公多帶點扒好的花生,上回去他一直在吃。」

  「那也不能太多,等等你外公吃得不舒服了怎麽辦?他又不知道個數目的!」

  「……媽,你對外公好凶哦!」

  「餘澤一同學,是你太溺愛你外公了,還有那些糖果給我收起來,你外公不能吃糖了好嗎?」

  「哦。」

  ……

  這個夏天,對於裴家人而言,既充滿希望也充滿絕望。

  事實上,在很多年前,那位呂醫生就已經私下和裴家人說過,像是阿爾茨海默症,幷不單純地,只會導致記憶、認知能力等類似問題的産生,最終也都會引向死亡,如果幸運,生存期能持續很長,可如果運氣不好,也許五年之內,生命便會告終。

  因此在第一個五年,裴家人一直提心吊膽,生怕病情忽然惡化,引發感染,可裴鬧春的狀態却很好,一切平順度過,沒有意外,在所有人都已經放鬆警惕後的現在,病情却突然發作了。

  在暑假中期,養老院那忽然打來了電話,說昨夜開始,裴鬧春已經開始發燒,他們現在已經將他送到c城第二醫院進行治療,通知家屬儘快到達,才剛爲餘澤一辦完謝師宴不久的裴家人,簡直是一場兵荒馬亂,立刻匆匆忙忙地趕到醫院,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的裴鬧春。

  醫生交代的很快,彼時裴鬧春已經七十出頭,常年的疾病,要他很少外出運動,身體機能多少下降,如果要勉强治療,可能還得插管、開刀等,病人會受到很多折磨,他們的建議是儘量减輕疼痛,適當的藥物輔助,說白了,就是已經不建議他們强行搶救。

  裴家上下大多能够接受,畢竟在五年前,他們已經事先預演了這個結局,這五年,就像是和上天搶來的。

  裴寶淑緊緊抓著父親的手,她像是個雕像,坐在這一動不動,眼泪幹了又流,流了又幹,而她身後的則是餘澤一,同樣堅定不移地站著,守護著媽媽。

  就在剛剛,他們已經在和醫生溝通後,同意了保守的治療方案,但是他們也明白——這其實就是放弃治療,只是無論是誰,都知道,裴鬧春在還清醒有記憶的時候,再三强調過,他不希望沒有生存質量的活著,如果有一天,面臨這樣的選擇,一定要讓他體面的離開。

  「外公的衣服都拿來了吧?」裴寶淑楞神地往前看。

  「拿來了。」餘澤一輕聲回,這是當地的風俗,如果一個人沒了,一定要換上一套乾淨的衣裳,讓他乾乾淨淨的走,如果穿著病人服出殯火化,是很不好的。

  裴寶淑只是看著父親,這張臉,她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包括父親睡著的模樣,她也見過很多次,可像是這樣,鼻子那還挂著氧氣管,嘴唇蒼白的模樣,她是第一次看。

  就在昨天,她還去看過父親,那時父親和往常一樣,坐在那盯著電視,也不知道是看懂了沒有,看到她去了,就立刻扭頭,說不認得她,又問她什麽時候帶阿寶來,他想阿寶了,裴寶淑就和哄孩子一樣,輕聲地哄著父親,一句又一句。

  明明那時候,一切都還好的,怎麽現在就成了這樣。

  等待父親的時光比想像中的長,醫生進來了一次又一次,裴寶淑沒出去聽,只是回頭,便能看到外頭的醫生衝著大姑和二姑搖頭的模樣,她知道,父親是差不多到時候了。

  分明曾經已經好好地告別過,也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可她就是沒有辦法做到豁達。

  她像父親說的那樣,熱愛生活、熱愛自己,可最愛她的人,却永遠也看不見了。

  太陽升起又落下,天空蒙上黑色的紗。

  「媽,你去吃口飯吧,我來守著外公一會。」餘澤一的眼下也都是青黑,他憂心忡忡,媽媽已經一天沒吃了,這樣下去好像不太好。

  「沒事,我想看看你外公。」裴寶淑不願意離開,她生怕她一走再回來,爸就不在了。

  「那媽,我端過來給你吃好嗎?外公看到你這樣 ,他心裡也會難過的,對不對?」

  「好,你去端吧,我就坐在這吃。」裴寶淑連頭也不回,只是這樣坐著。

  餘澤一走到外間,向大姑奶和二姑奶點了個頭:「媽肯吃了,我現在端進去給她吃。」媽媽很少任性,最任性的大概就是這回了,無論怎麽勸也不肯出來,只想要陪著外公。

  「肯吃就好,肯吃就好。」裴大妹早就不如從前,筋疲力竭地眨了眨眼,她拉著餘澤一打算指給他看剛剛準備好的飯菜,却在這瞬間聽到屋裡傳來裴寶淑的驚呼聲:「爸!」

  這一聲,一下叫醒了所有打瞌睡的人,衆人一起進去,已經有人跑著步的去叫一聲了。

  裴鬧春似是剛醒來,眼睛睜得很大,正喘著氣,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爸,我在這呢,我是阿寶,我在這呢。」裴寶淑的世界裡,像是只有父親一樣,她緊緊抓著父親,一動不動。

  醫生已經被喊來了,他從旁邊進來,確認了下裴鬧春的狀况,依舊和家人搖了搖頭,裴鬧春的感染已經很嚴重,基本沒有治療的可能。

  「……阿寶,阿寶。」他忽然喊起來了,頭動不太得,眼神一直在轉,裴寶淑立刻站起來,正衝著父親的臉,她伸出手輕輕地抹著父親,眼泪不斷地往下,掉在了父親的衣服上頭。

  「你還認不認得我?爸爸,你的阿寶來了。」裴寶淑痛不欲生,她一手抓著父親,一手摸著父親的臉,她的父親明明再找她,她也就在眼前,可是爲什麽就是這麽殘酷呢?

  裴鬧春的眼睛睜得很大,那眼球似乎隱隱地都有些渾濁,他盯著裴寶淑一動不動。

  「你又認不得我了是不是?」裴寶淑哭著解釋,努力笑,「沒事的,以後都會沒事的,等你睡醒了,就不會難受了,沒准又變得很聰明了,我很好,澤一也很好,你放心。」

  她不想告別,可還是得告別,忽然,那隻抓著父親的手被輕輕反握住,她驚愕地睜大了眼。

  裴鬧春說話間,都帶著喘氣的聲音:「阿寶……別哭。」

  「你認得我了嗎?爸,你認得阿寶了嗎?」裴寶淑努力眨著眼,不然反復涌上的泪水,要她甚至沒辦法清晰地看見爸爸的臉。

  「阿寶,爸爸愛你。」那張裴寶淑閉著眼都能描摹出來的臉,在最後擠出了一個笑容,然後又重新地蓋上了,無論多嘈雜,都沒能被叫醒。

  裴寶淑倚靠在父親的身上,哭得死去活來,她能感覺到,自己握著的手,正在一點點地慢慢變冷:「爸,我也愛你,阿寶也愛你。」

  到了最後,爸爸想起來她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找到了他丟了十年的阿寶。

  裴寶淑送走了她的爸爸後,將養老院爸爸住在的那間房間包下,彼時她已經是學校裡最受學生歡迎的風趣老師,網路上聞名的生活記錄博主,在爸爸離世後,她的行程已經從c城周邊延展到世界各地,直到已經沒有繼續挑戰能力的那年,就回到了c城,住進了爸爸曾住過的房間,開始享受生命最後的寂靜。

  她的這一生,前半段中規中矩,而後半段,却忽然轉了個彎,過得瀟灑了起來,她看遍了山川河流,曾經飛翔在高空,也曾在地上奔跑,她真誠的愛過人,也擁有一個永遠支持她、愛著她的父親,撫育的孩子已經成才,而自己,也同樣優秀。

  當然,也許還是會有人,覺得她在養老院告別人生的方法,太過孤單,可她自己心裡清楚,她從未獨行,無論在哪,她都相信,父親一直守護著她。

  而她的兒子餘澤一,正如當初他高考後說的那樣,直接就讀了京都某大學臨床醫學專業的本碩博連讀,畢業後順利進入了某知名研究所,投身於各項腦類、神經疾病的研究,在三十五歲那年,開始主持研究所的研究項目,四十歲那年,發表學術成果,這是一項能够提前檢測出類似阿爾茲海默症等相關疾病的成果,幷以此爲基礎,研發出了真正能有效針對抑制疾病的藥劑,當然,依舊只能抑制,不能徹底根除,可這回的抑制,能足足將症狀壓制五到十年。

  他一生的成果,改變了無數的人,也給他帶來了很多的收入,餘澤一將這些收入投出,建設了許多專業的康復中心,針對性的治療。

  後來,他在傳記中這樣寫道:「記憶,是人類最重要的紐帶,願所有人都能在有限的時間裡,銘記你愛的人,珍惜彼此,因爲歲月不會回首。」

  ……

  裴鬧春再度在黑暗空間內醒來,是恍惚的狀態,這回的世界,滿打滿算,其實也只待了十年,可却比之前的每個世界,都要他感觸更深,在後期,每次他晚上短暫的清醒時間,都會接收到這一天茫然地自己,那種遺忘一切的感覺,著實可怕。

  他努力了很久很久,甚至包括在照片上各種標注出阿寶,或是把打開的視頻放在手上,可是當阿爾茲海默症到了後期,這疾病已經能要人讓自己都認不得,非清醒狀態的他,根本就意識不到「我」是誰。

  幸運的是,在最後一刻,就像是從層層迷霧中穿梭出來,他終於能給了阿寶最後一個交代,清醒地告訴阿寶一句,爸爸愛她。

  [第十四考核世界合格。]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7
104、那個膽小的天師爸爸(一)~(二)

  「我們家多年的傳承, 絕不能就這麽毀於一旦!」裴鬧春人在睡夢之中,只覺得迷迷糊糊,可隱隱約約還能聽到自己耳畔邊正盤旋著聲音,說話的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年男人,正邊咳嗽邊說著話,「我真的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從十八歲到現在, 已經十幾年了, 不是十幾天, 他怎麽就還能是這個樣子!」

  「可鬧春他確實做不來,這都新時代了,咱們也不能强求他, 對吧?」回話的同樣是個老人, 聲音很低, 只能隱隱約約聽見。

  「那你說我能怎麽辦,總不能真讓明萱這丫頭來吧?她年紀現在還小,明明鬧春才更要合適。」

  「是這樣沒錯,可你要想想, 你現在這把年紀了,家裡的這些絕學總得往下頭傳,既然鬧春不行,那就還得讓明萱來……」

  「這混小子,可真是把我氣死了,我們家十八代, 就沒一個和他一樣,生了個猫膽子!」那老人氣煞,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异常憤怒,「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了……」

  一句接一句地,接連不斷,吵得人頭腦一通亂七八糟,裴鬧春艱難地眨著眼,頭痛欲裂,記憶還沒完全接收完畢,要他大腦還有些混亂,可此時他能做的就是用盡全力睜開眼睛,試圖看著眼前的人。

  先是一陣耀眼的光,裴鬧春總算打開了眼睛,坐在床頭的,是個看上去很有精神,頭髮略有些發白的老人,這位是裴爺爺,正拄著拐杖,神采奕奕地看著他,而坐在那老人身邊的,則是一個佝僂著身體,穿著一身唐裝,臉色發青的老人,只要往地上一看,就知道在白晝裡,他的脚邊也沒有影子。

  看到他睜開眼,兩個老人的眼神一起投注過來,鎖定在他的身上,裴鬧春能清楚地瞧見那沒有影子的老人,眼睛提溜地轉了一圈,盯著他一動不動,要他連呼吸都跟著喊了暫停——

  「別給明萱開眼,我能行——」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然後眼一翻,又昏厥了過去,可怕,這實在太可怕了!

  鬼爺爺一看到裴鬧春又暈了過去,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老裴,你瞧瞧,鬧春他就不是這個料子,我都出現在他面前能有幾十次了,他怎麽就還能怕成這個樣子?」

  「……」看著再度昏厥過去的兒子,裴爺爺頭一次懷疑,自家這兒子莫非是當年抱錯的?像是他們這樣的天師世家,到底是怎麽生出個怕鬼怕成這樣的膽小兒子!

  真是家門不幸!

  而這時,平躺在床上,剛剛又在自己被嚇暈記錄上增添一條的裴鬧春,正在昏迷中接收幷整理著一團混亂的記憶。

  ……

  裴鬧春直到此刻,在想起黑暗空間時見到的中年男人靈魂,都忍不住有點想要發笑,因爲他這輩子沒有見過那麽膽小的靈魂,是的,膽小。

  在上個世界,裴鬧春過得幷不太輕易,短短的十年,一直在同「遺忘」做著抗爭,雖然系統爲他抽離了相關的情緒,可單單是那些不摻雜代入情緒的記憶,都足够要他心神激動,忽然出現的009告訴他,會送他到一個「有趣」的世界好好的休假。

  在聽到009那親昵的「有趣」兩字後,裴鬧春總有一種隱隱的不祥預感,剛想反抗兩句,就被一把踢到了黑暗空間,然後看到了那個男人靈魂——

  他身上穿著一身普通的中山裝,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腿,瑟瑟發抖著,把眼抵在腿上,似乎只要遮住雙眼,就什麽都看不到。

  「請問你……」裴鬧春主動又友善地開了口,他自認爲自己還算是個親和力十足的人。

  那靈魂猛地一驚,往後一退,直接來了個平沙落雁,屁股著地地坐在了地上,然後在看到裴鬧春時陡然放鬆,用手撑地地爬了起來,緊緊地抓住了他:「朋友!這裡有鬼!這裡有鬼!」

  是有鬼,裴鬧春忍不住在心裡點了點頭,那不就是你嗎?他頭一次見到怕鬼的靈魂。

  一人一鬼目光交匯,一個驚恐,一個無語,良久,那男人靈魂終於鬆開手來,他恍惚地點了點頭:「對,我忘了,我現在也是鬼了。」

  得,這大概是個自我認知障礙吧?裴鬧春沒多說,只等著對方緩過神,然後緩緩地說起了他這不算長的一生裡,發生的種種故事。

  ……

  這一次裴鬧春要進入的世界架構於一本分類於幻想現言的玄學文,講述的從修真世界穿越來的女主,雖然受到靈氣限制,不能繼續修煉,可也掌握了種種諸如抓鬼、制符、煉丹的技巧,她一路憑藉自己的技能幫助各個達官顯貴,結下善緣,後來一路青雲直上,事業愛情兩開花,抱得男主歸的故事。

  像是這樣的標準打臉爽文裡,總是要有一個又一個不識趣的反派前僕後繼地出現,接二連三地用自己「淺薄」的見識提出异議、或是爲女主製造障礙……總之,一定要態度鮮明地表現出和女主相反的態度,最後被打臉失敗,灰溜溜的離開,而其中,總是鍥而不捨,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又貫穿全文的,往往被稱爲反派一號,是反派中的c位人物。

  而故事中的這個c位反派,就是這個膽小鬼魂的親女兒,裴明萱。

  出生於知名天師世家的她,在年紀還小的時候,便被爺爺開了天眼,苦學玄術,擅捉鬼、看相、算命,在爺爺過世後,便接替了爺爺的位置,進入了國家玄學委員會成爲了督查會會長,負責督查管理國內上下的玄學事務,換句話說,就是負責抓不具有相關資質證書,却隨意騙錢的「假神棍」,當然,這也需要和地方公安聯合執法,涉案金額較小的一般不做處理。

  也正是因爲裴明萱的職業,打從一開始,她就和女主何曉姝杠上了。

  第一回,是知道門路的人,做了個匿名的舉報,投訴還在念高中的何曉姝替人看風水鎮鬼,一次收了一百萬加一件不低於二十萬的古董,只給了個莫名其妙的符咒,裴明萱帶隊處理,她自是認不出什麽來自修真界的符咒,她和女主溝通,希望對方退回違法所得,結果當然很顯而易見,她被打臉了。

  第二回,則是當地落鳳山一隻鬼王出世,裴家擅收鬼,帶隊的正是裴明萱,他們帶人維護秩序,生怕民衆勿入其中,可何曉姝却非要入內,她感覺到鬼王之下,有一靈器即將出世,這靈器……和她有緣,好吧,緣分都是靠打來的,先得到的,就是有緣,裴明萱幾人試圖勸阻沒能攔住,她偷偷闖入其中,衆人自是不能見死不救,闖入其中,沒有大陣作爲倚靠,鬼王出世,他們抵擋不住,而這時候,取了靈器的何曉姝從天而降,收服鬼王,救了衆人,裴明萱表示感謝,對方冷哼一聲直接離開,直說他們沒有足够的能力,就不要冒進,當然,這又是一個打臉情節。

  還有第三回、第四回……以裴明萱爲代表的玄學協會總是在出場和被打臉的路上行走。

  而到了最後一回,則是有人盯上了裴明萱所在的裴家占據的那個督查會會長之位,他們推舉了何曉姝作爲代表,要求有能力者居之,裴明萱爲了這個位置,自是絕不能讓,可對方却直接拉出了已經身爲普通人生活的原身,他們要求原身展現「天師世家」的天賦,如若不能,就證明這所謂世家的傳承根本是子虛烏有。

  當然,原身自是什麽都展示不出來,反倒是在開了天眼後被出現的鬼魂嚇得屁滾尿流,在墻角哆哆嗦嗦。

  身爲天師世家嫡系的他都是如此,更何况以後裴明萱的後代,衆人大爲嘲諷,無可奈何之下,裴明萱只得放下位置,帶著父親離開,歸隱在小鎮之中,過著簡樸的生活,在書的後期,女主繼續大放光彩,而這已經結束使命的反派,自是沒有再出場的必要,誰也不知道,對於裴家人而言,之後發生了什麽樣的故事。

  在原身的訴說裡,裴鬧春描摹出了這樣的故事,在何曉姝上位之後,她所代表的勢力屢屢給予裴家打壓——有多少的義務,享受多少的權利,當年裴家人在承擔督查會長之位的時候,也得到了不少協會的便利,他們不希望裴家人捲土重來,便搞起了惡性競爭,何曉姝的什麽丹藥、符咒,在此界銷售很好,尤其像是鎮宅符、捉鬼符,比起天師捉鬼還有效果,凡是聽聞裴明萱要接的生意,他們就立刻插手,主動贈送符咒,如此循環往復,除却周邊村落照顧時請去看看陰宅,裴明萱幾乎沒什麽謀生技能。

  而當日的原身,陰邪入體——這是一張來自修真界「整蠱」的符咒,將一股陰氣埋置人體內,隨著正常生活,便會排斥出去,可裴家,本就奉養鬼師,房宅中四處陰氣,原身不修玄學,沒有能力排出,又因爲害得家族多年傳承的職位斷了,內心自責,輾轉反側,得了重病,最後才五十不到的年紀,便撒手人寰,留下了孤零零的裴明萱一個,再之後的事情,他便不甚清晰,只記得垂死之際,女兒痛苦不捨的眼神。

  「都怪我,從頭到尾,如果不是我,根本不會搞成這樣。」那靈魂抱著腦袋,「如果當初,我不是太膽小……沒准明萱能好好地上學念書,不用涉及什麽玄學紛爭,如果我不是那麽沒有能力,也不至於要家族傳承的督查會職位旁落他人……如果我不是內心弱小,也不會在最後丟了性命,留下我女兒孤孤單單的一個……」他愧疚,可因爲性子,却什麽都改變不了。

  他說的這些,全是發自肺腑的實話。

  原身本來才是那個應該擔當起家族傳承的人,他算是家族那麽些年來,最有天賦的一個,在剛成年那年,就被父親主持著開了天眼——然後在看到周邊那些鬼的瞬間,暈倒在了當場,是的,他怕鬼,一是天生的膽子小,二是因爲他的天賦,讓他對常人毫無感覺得陰氣很是敏感,在開天眼後,這種敏感程度更是多了千倍萬倍,在陰氣影響下,原本恐怖指數如果說是1,那麽現在則是10,兩相加成,他很難克服內心的抗拒。

  裴爺爺的妻子體質弱,纏綿病榻,她很想爲丈夫留下個孩子,在四十歲時,才通過調養懷上了孕,不幸的是,隨著原身的出生,她也告別了人世間,只留下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兒子給丈夫,裴爺爺看到兒子就想到妻子,便不自覺地有些心軟,總覺得自己能够再撑上一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允許了兒子的逃避。

  裴鬧春像是平凡人一樣的結婚生子,他的妻子在爲他生下女兒後離開了他——因爲他的不解風情和不求上進——留下了剛斷奶沒多久的裴明萱,隨著裴明萱的長大,裴爺爺的身體是江河日下,他勉力給自己算了一卦,知道自己的壽數差不多在幾年內要盡了,在這種時候,他沒有辦法再讓兒子繼續躲避下去了,家業必須有人來承擔,再者,他們的血脉之中,本就有傳承,若是沒有繼承下去,可能會反噬後代。

  可這膽小,是很難治好的,原身也知道父親的難處,他試著努力,然後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單單翻個白眼暈倒,就不下百來次,最後沒有辦法,裴爺爺只能將目光投向了當年才七歲的裴明萱,對方知道爺爺的爲難,點頭同意了這事,便正式成爲了裴家第七十三代傳人,而原身,徹底地得到了解放。

  此後足足六年,裴明萱沒出過家門——她年紀小,都沒上小學的年紀,對很多東西的理解能力不够,再者裴家本就是成年開眼,提前開眼的她,分不清陰陽的界限,她像是塊海綿,汲取著來自爺爺給予的各項知識,幷跟著爺爺出去結交人脉、處理委托。

  在裴明萱十三歲那年,裴爺爺壽數已盡,他合上眼,便離開了人世間,只留下了無數的典籍、還沒完全出師的裴明萱和對於玄學幾乎毫無基礎的兒子。

  縱然他有再多的遺憾,人死如燈滅,他已經沒有機會再留了。

  裴明萱是該去外頭上學,可她已經不太適應像孩子一樣的生活,雖然被父親送去了當地的初中,可一是課程跟不上;二是常年與鬼爲伴,她會忍不住地和學校裡的鬼魂打起招呼,變得神神叨叨;三是送往裴家的委托需要人去處理,父親沒有能力,她只得一次又一次的缺勤請假去上課,循環往復,勉强上完了三年初中,也沒交到什麽朋友,她最後還是回到了裴家。

  她的這一生除却前七年,像是普通孩子一樣,去幼兒園,結交著朋友,之後便一直是孤孤單單、形單影隻,游走在人界和陰陽界的她,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她幷不懂什麽是「普通的生活」,也不知道怎麽和世人相處——這也是她溝通方式生硬,後來屢屢和何曉姝發生衝突的原因之一,她死板又傳統,沒有任何一個「活」的朋友。

  責任寫在了她的血液了,可是她却丟掉了這份「責任」,最後連她唯一擁有的父親,都離開了人世,這世間,她孤單的來,也孤單的去。

  那靈魂看著裴鬧春,眼神帶著乞求:「請你一定幫幫我好嗎?幫我繼承家業,不要讓父親對我失望,也不要再讓明萱承擔起這份她不該承擔的責任,我希望她像任何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快快樂樂的生活、長大,交朋友,遇到一個喜歡的人,然後和他幸福的在一起。」

  「好。」裴鬧春答應得很快。

  此刻的他,心裡很有自信,作爲一個被未來科學籠罩的人,他有自信,自己絕對不會因爲什麽鬼怪感到害怕,再說了,從前看古早的恐怖片時,他連一滴汗都不會出,甚至還會分析其中特效的失敗呢!再說了,這黑暗空間裡的靈魂,哪怕是面目全非的,他都沒有怕過,他會畏懼嗎?

  小意思,很簡單。

  當然,目前他還未能知道,這個膽小的靈魂,送了他什麽禮物。

  ……

  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裴鬧春拳頭緊握,眼睛牢牢眯著。

  「什麽可以?」裴爺爺滿臉無語地看著正躺平著的兒子,就差沒翻個白眼了,「你先睜開眼再說你可以好嗎」

  旁邊的鬼爺爺笑容和煦,努力的表現出自己的溫柔可親——當然,鬼嚴重的溫柔可親,大概和人類標準不太一樣:「老裴,你給鬧春一點時間嘛!都是要習慣的,你以前剛開眼的時候也……」

  「……也什麽?」裴爺爺嘆了口氣,想起了自己的從前,剛開眼他就和這些鬼魂談笑風生了好嗎?好吧,是稍微害怕了一下,可像是自家兒子,怕了十幾年的,這可還真是罕見。

  「爸,我馬上就睜開眼了!」裴鬧春的臉緊緊皺著,幸好是够瘦,否則皺起來恐怕都看不到五官。

  「好,我等你。」裴爺爺很耐心,默默地打開手機,玩起了麻將,雖然這和他所身處的古風古色環境很不搭邊,可這都是21世紀了,他們天師世家,不也得智能化嗎?現在接客,也是微信聯繫了呢。

  五分鐘過去了,裴爺爺的第一盤麻將,已經在對家的自摸下宣告了結束,他抬頭看著兒子,對方額頭冒著汗,還在那閉著眼:「鬧春,你睡著了?」

  「沒有,我馬上就睜開眼睛了!爸,你再等我一下。」

  「……行吧。」那就再等一會,裴爺爺利落地開了第二局,一手好牌,鬼爺爺這個門外漢,已經開始瞎出主意,提出建議。

  十分鐘過去了,第二局已經結束,這回裴爺爺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牌,直接胡了,大殺四方,賺了不少分。

  「……鬧春,你還醒著嗎?」

  「爸,我還醒著,我馬上!再給我一點時間!馬上就好!」

  這回連鬼爺爺都看不下去了:「……鬧春,你要是實在害怕,要不還是讓你爸先把你天眼封了吧。」平日裡他說話裴鬧春是聽不到的,只有開天眼的期間才能聽到。

  「別!我真的可以!」『

  裴爺爺這暴脾氣,終於火了:「你這都可以半個小時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明萱都比你膽子大!」

  「我……」裴鬧春顫顫悠悠地舉起了兩隻手,捂在了自己的眼睛面前,天知道,原身竟然把這份對於鬼魂的恐懼感送給了他,可惡,這一點都不想要好嗎?在看到鬼的那瞬間,他便會立刻毛骨悚然,想要翻個白眼逃避一切。

  可是,他絕不能讓裴明萱再來承擔這份責任了!

  總算下定了决心,裴鬧春鄭重其事地將手指一點點地分開,然後呈眯縫眼,小心翼翼地看著周圍,看到不該看的,便立刻閉上,然後再打開一條縫,再閉上……循環往復,大概,每次能多打開0.01毫米吧?

  裴爺爺一開始還挺期待,現在已經是滿臉無語,甚至懶得再看,低頭繼續打起了麻將,清脆的「碰」、「杠」之類的提示音反復響起,像是有一條界限,把裴爺爺和裴鬧春劃開成了兩邊。

  一邊是輕輕鬆鬆,手指點來點去,操作勝負,一邊是大汗淋漓,手指一點點龜速挪動,像是在做什麽生死搏鬥,對比明顯,要人看了只覺得好笑。

  而在門外一直偷看的裴明萱小拳頭緊握,滿臉心疼,恨不得衝進去和爺爺說上一聲讓她來替代爸爸,可是她向來很有教養,知道不能隨便打擾爺爺處理事情,只是在心裡默默地替爸爸加油。

  大概……過了能有一萬年那麽久,裴爺爺那每天刷新的體力都被他徹底花了個精光,裴鬧春也終於打開了眼睛,他手抓在被子上,將杯子擰成麻花一樣,大汗淋漓,目光死死地鎖定著眼前的鬼爺爺。

  對方衝著他燦然一笑,那股放肆的陰氣加倍彌散,陰風陣陣,要他心也開始發冷,那咧開的唇角,露出的牙齒倒挺白,眼珠黑白分明,看上去其實也沒那麽可怕。

  ——不,還是很可怕。

  裴鬧春死鴨子嘴硬,只看著鬼爺爺,畢竟再往四周看,那些更陌生的東西,更是要他承受不住,最起碼,鬼爺爺還是他看過好幾回的,勉强可以忍受!

  「……爸,我做到了!」裴鬧春聲音都有些虛脫,「所以剩下的事情我會學,你不要讓明萱來,她還是個孩子,應該要好好地去上學念書!」

  裴爺爺挺欣慰,他站起來看著兒子,事實上他也能看出,直到此刻,兒子還是非常緊張和恐懼,可只要肯面對,總是有一絲希望,沒准再過沒多久,兒子就能掌握天眼,繼承家族傳承了呢?

  「好,那就先由你來,你要好好學習……」裴爺爺剛交代到一半,鬼爺爺也凑了上去,他再度釋放自己的善意,努力地將嘴咧到最高,眉眼彎彎,然後,裴鬧春又成功地暈了過去。

  臨暈之前,他只想讓時光倒流,回到還在黑暗空間的時刻,最起碼也要把那鬼魂抓起來打一頓,把那小膽子打腫了也好,這天上地下,到底是哪裡來的那麽膽小的傢伙啊!

  他內心哀嚎,可這叫聲已經沒人能够再度聽到。

  裴爺爺搖了搖頭:「不行,還得訓練。」旁邊的鬼爺爺也跟著點頭,很是贊同。

  已經陷入昏迷狀態,暫且逃脫見鬼體驗的裴鬧春幷不知道,接下來迎接他的還有更加豐富多彩的人生。

  ……

  三日之後,裴宅依舊如故,只是時不時地傳來陣陣地尖叫。

  「爸爸,你別害怕,如果有鬼來了,我幫你打他們!」裴明萱抱著自己的玩偶,很是擔憂地看著父親,她的爸爸正抱著個被子,將頭頂在床上瑟瑟發抖,任誰看都是怕成不行的模樣。

  「我……我沒事的。」裴鬧春的聲綫都帶著點抖,「我一點都不怕,哈哈,什麽鬼,有什麽了不起嘛!」

  嗯……裴明萱沒有就此發表意見,畢竟正窩在那瑟瑟發抖的爸爸,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說服力呢!她只是人小鬼大地拍著爸爸的背,溫柔地安慰著:「沒事,爸爸不要害怕,我在呢!」

  飄在半空中的鬼爺爺很是無奈,就在三天前,裴爺爺給他燒了一堆衣服——全都是紙扎的,什麽黑白無常、閻王的裝束、或是他從r國恐怖電影裡學來的長髮白衣,統共好幾套,甚至還燒了網購來的化妝品,大紅色的口紅,用來塗臉,他一個一千多歲的老傢伙了,爲了讓裴鬧春克服內心的恐懼,只得默默地上陣cos。

  可看到裴鬧春嚇成這樣,他一瞬間竟開始懷疑自己——他分明只是穿了件白衣服,披著個黑色過肩長髮,再用紅色口紅胡亂地塗了點眼角、嘴角——難道差距有這麽大?

  他忽然想起幾年前在裴爺爺身後看到的那句已經過時的流行語——「我換了馬甲,你就認不出來我了?」此時他格外地想把這句話原樣送給裴鬧春。

  「對了,咒語,我記得還有咒語的。」裴鬧春忽然想起,在記憶裡,裴爺爺教過他一些驅逐鬼魂的咒語,只是年月太長,原身沒有費心記,現在又處於恐懼狀態之下,竟是怎麽都想不出來了。

  「爸爸,什麽咒語?」裴明萱有些疑惑。

  「遇到鬼要念什麽?」裴鬧春下意識地回答,「對了,我有印象,好像有這麽八個字……」不過佛教和天師傳承能共用嗎?這時候倒是想不來那麽多了,只恨自己才疏學淺,竟是隱約記得那幾個字,却怎麽都不會念!

  是什麽來著。

  裴明萱也跟著想了很久,忽然想起爸爸在看恐怖片時常說的那句話:「爸爸我想起來了,是不是你之前常念的那個!」她挺激動能幫上爸爸的忙。

  「是是是!」裴鬧春大腦一片混沌,「你快告訴爸爸,我忘了!」

  裴明萱拍著手念了出來:「富强、民主、文明、和諧……」

  裴鬧春:「……」

  鬼爺爺:「……」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7
105、那個膽小的天師爸爸(三)~(四)

  想要成爲一個天師, 最首要的,是要做到什麽?

  在裴家的祠堂內,有一本供奉了很多年的舊册子,上頭的文字全是手寫,能順順利利地傳承到現在,除却裴家人有志一同的努力外, 還得要謝謝這些許的運氣, 這本册子, 用來記載每一任傳人, 在修行中遇到的問題,以供後世傳人作爲參考,免去了他們走不必要的彎路。

  而剛剛在開頭問到的那個問題, 則是在傳承時, 上一代傳人必須要親筆寫下回答的。

  裴爺爺的房間燈正開著, 他拿著根中性筆,正小心翼翼地在已經有些發薄的書頁上寫著字。

  「老裴,你要不還是別這麽寫了吧?」鬼爺爺憂心忡忡,「你這萬一把本子寫破了可怎麽辦?」他離世的時候年紀已經挺大, 總是有操不完的心。

  「沒事。」裴爺爺輕鬆回答。

  「怎麽就沒事。」鬼爺爺一顆心懸得老高,看著裴爺爺寫字,恨不得附身過去幫忙寫上一寫,他就搞不懂了,明明當年他剛認識裴爺爺的時候,對方的毛筆字也還不錯, 可現在怎麽就非得用中性筆呢?擔心的事情如期發生,只聽見清脆地嘩啦一聲,那張薄得厲害的紙果不其然被劃破了。

  「你看看!」鬼爺爺吹鬍子瞪眼,作爲一個老古板他很是在意這些,「早叫你用毛筆了,你非得用那什麽亂七八糟的筆!」雖然裴爺爺也已經算是個普世概念的老人,可在他看來,也還算是個小輩。

  裴爺爺訕笑了一聲,而後也不在意,立刻起身從旁邊摸了一本綫圈筆記本過來,小心地撕下一張,各種剪裁,又拿上進口的點點膠,這麽搗鼓了小半天,成功地像個縫補匠一樣將裂開的口子貼好。

  鬼爺爺的神情從驚恐萬分的你在幹嘛,到現在則是更爲驚愕的你這也行?

  「咱們都是現代人了,沒必要計較這麽多,能寫就行!」裴爺爺很豁達。

  「……行吧。」天知道做鬼居然也有語塞的時候,怎麽現在的活人,比鬼還不講究。

  裴爺爺立刻開始抱怨:「咱們家這本傳承本都已經傳了幾十代了,加起來也有個好幾百年,像是這樣的册子,哪能一直那麽新,這還不得縫縫補補又三年嗎?」

  這個詞是這麽用的嗎?鬼爺爺很疑惑。

  「再有你看看這問題,鬧春這小子,真是把我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瞧瞧,當年我爸在傳承我時寫的感悟,這做天師,要有一顆常人不能比的堅韌的心,這話聽起來就很和我們裴家家風,可再想想,我現在能寫什麽?」裴爺爺痛心疾首,把最後一句話補全,「要做天師,得要有一個正常的膽子,千萬不可畏懼鬼神,這像話嗎?可除了這個,我還能寫什麽?」

  鬼爺爺安撫地拍了拍裴爺爺的肩膀,他在空中搖搖晃晃,自由自在,在成爲鬼師後,最令人愉悅的事情,就是不再需要拐杖來助行。

  把這幾天像兒子傳承知識時,體會到的經驗教訓盡數寫好,裴爺爺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端正的字迹,然後隨手拿起手機,開始「哢嚓」地拍攝了起來。

  「……老裴,你這是在做什麽?」鬼爺爺頭一回感覺自己確實非常不瞭解這個老搭檔。

  「這不是現在都流行高科技嗎?」裴爺爺欣賞了一番自己拍攝的高清圖片,同鬼爺爺分享起來,「以前我剛繼任的時候,那一屋子的書,有好些因爲陰冷,有些看不清字迹了,而且那書籍數量之多,單單要整理就要費上不曉得功夫,先頭一開始,我還沒想出能有什麽辦法好生保存,不過隨著時代在進步,這科技也越來越發達,我總算找到了辦法。」

  鬼爺爺不多做評論,畢竟這書閣裡的書,到底是誰在打理、誰在辛苦,別人不知道,他心裡門清,只不過還是控制不住內心的好奇,情不自禁地發出詢問:「什麽辦法?」

  裴爺爺難得能和人分享自己偉大的創意,興致勃勃:「就是掃描!你是不知道,現在這科技好的不行,我就這麽拍照,還可以直接圖片轉文字呢!然後把這些圖片存在硬盤裡,還順便打包傳了好幾個雲盤,現在只要上網,隨時隨地都能打開,查閱非常方便!」

  「……」鬼爺爺不說話,鬼爺爺心裡覺得不對。

  「當然,咱們這原來的書籍還是要保存好,這個是肯定的,不過現在有了網路,什麽都很方便。」裴爺爺年紀大了格外嘮叨,「你看,我們這還有幾十個群呢,時常分享不保密的書籍……」

  鬼爺爺探頭看了過去,只見裴爺爺這屏幕上,果真是一溜整齊的滿人群聊,什麽道友交流群、捉鬼心得分享群、算命卜卦天下知……最頂上的那個,居然還是玄學八卦交流大會?

  他總覺得,此八卦和他理解中的八卦好像不太一樣……

  「下回我給你燒部手機。」裴爺爺很熱於分享,「以前我還以爲你接受不了這些新事物呢!沒想到你居然還挺感興趣!你放心,現在扎紙扎的技術可好了,我前段時間去,連最新款的什麽平板、筆記本電腦都能做了,我前頭還在玄學群裡看見人說了,買個什麽手柄,再買兩個卡帶,游戲很好玩,就是不知道我們能不能連綫!」

  鬼爺爺:「……」

  他想到第一次見到裴爺爺的場景,那時他還在裴家人用於收納鬼使的靈器裡待著,頤養天年,年紀還挺輕,二十來歲的裴爺爺進來選擇要跟隨他的鬼使,那時看到他,裴爺爺很有禮貌,爲了爭得認可,當場背誦了裴家家傳的真訣,知書達理的樣子,讓鬼爺爺很欣賞這個小輩,欣然同意,便跟著出來闖蕩江湖到了今天。

  想起當年那個文質彬彬,身著中山裝的青年,和現在穿著唐裝,拿著手機十足網癮模樣的老人,鬼爺爺發覺,他大概、也許、確實看走了眼,當然,鬼爺爺是决計不會承認的,每回裴爺爺在玩什麽麻將、鬥地主,他比誰都要來得上心,若是裴爺爺久沒有玩,他還會偷偷暗示,他早就默默地被腐蝕成了另一個網癮老頭。

  「……那個什麽,平板電腦能玩麻將嗎?」鬼爺爺裝作不經意地問。

  「應該行!」裴爺爺立刻回答,直到現在,陰陽兩界溝通的辦法也沒被人徹底地研究出來,大家雖然依舊很好奇,可在靈力匱乏地現在,也沒有能力做相關的研究了。

  「那就好。」鬼爺爺眯著眼,滿意地點了點頭,半晌又忽然晃過了神。

  這玄學界,遲早要完!

  ……

  「爸爸,我去上學了哦,你一個人真的沒有關係嗎?」裴明萱可以說是一步三回頭,她遲疑地站在門口,看著正半捂著眼睛,鬼鬼祟祟的爸爸。

  她現在已經正式地成爲了s城第一實驗小學的一名一年級新生,前幾天,爺爺已經拉著她的手去辦了入讀手續,當天,爸爸是想跟過去的,可才剛走出門,爸爸就直接尖叫著暈倒了,被滿臉無奈的爺爺送了回去,雖然爸爸送她辦入學的意願很强烈,可受於現實限制,他還是只能放弃。

  這段時間來,裴明萱每天都陪著爸爸,她看著爸爸每回只要睜開眼,就會立刻瑟瑟發抖,然後以最快地速度閉上,半晌又試圖打開眼睛,好幾回她看到爸爸額頭的汗水,就像下雨一樣,一滴接著一滴,雙手緊緊握著,再到了後來,爸爸甚至已經養成了眯著眼走路的習慣,裴明萱時常好奇,爸爸到底是怎麽做到只露出這麽一個微小的縫隙,看著世界還不會撞到墻的。

  雖然年紀還小,可她還是聽得懂爸爸和爺爺的對話,她知道,爸爸是爲了讓他和普通孩子一樣好好上學才做出的這個决定,爲了這個决定,爸爸付出了許多努力,裴明萱心疼得厲害,偷偷地去找過爺爺幾回,她想如果可以,就讓她來好了,反正她一點都不怕鬼,以往爸爸要用枕頭埋著臉才能看的恐怖片,每回他都能鎮定自若的從頭看到尾呢!可爺爺却拒絕了她。

  「明萱,本來這就是你爸爸應該承擔的責任,只不過是他一直逃避,才差點落到你的身上,既然他現在願意去承擔,也試著去努力,那我們就相信他,而你,就快快樂樂地去讀個書,以後好好成材就行。」

  裴明萱似懂非懂,只知道爺爺還是拒絕了她,她低落地走回自己房間,路過爸爸房門時,她看見爸爸還在那裹著被子看什麽r國恐怖片,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替爸爸喊一聲加油,然後在之後的每一天,替他擦擦額頭的汗,握著他的手給他一點鼓勵。

  「我沒有關係的。」裴鬧春伸出腿,踩在了外面的地上,又迅速地縮了回來,裴爺爺對他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强行脫敏治療,現在他對家裡的鬼魂,已經有了最基本的免疫能力,起碼看到了不會暈倒,只要不直面能够勉强忍受,可外面的世界實在「精彩」。

  這要先說到這個世界,事實上在靈氣匱乏後,大部分人死亡,都會正常地納入輪回,等待重生轉世,而在死亡時,心有執念的靈魂,却也不是百分百能滯留在此界,除非靈魂穩固、執念極强,否則還是脫不了地府的引力,就算留下的,也大多會因爲時間的流逝,逐漸消失於世界,否則單單那些心有不甘的靈魂,都能把人類世界變成一個又一個的鬼城了。

  在大部分普通人的世界裡,很少能有被感知到的靈魂,可對於像是天師這樣開了天眼,或者有强烈靈視的人,他們只要往外一看,就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奇妙世界。

  先頭也說過,有許多靈魂隨著時間的流逝,會逐漸消失於世界之中,可是他們都會殘留下屬於自己的「靈」,還有大鬼停留過,也同樣會多少遺留下這樣的物質,若是要簡單的解釋,大概是類似靈氣、鬼氣一樣的存在,不能被吸收,可是能被感知。

  裴鬧春現在只要張開眼睛往外看,就能看見無數正在飛舞的團子,他們起起伏伏,散發出不一樣的氣息,在裴鬧春看來,現在外頭簡直是霧濛濛的一片,就連女兒都被包裹在層層的霧氣之中,其中有些,還隱約散發出陰森之氣,要人只要感知,便是通體發寒。

  裴鬧春的天眼開了沒多久,正是對靈感知最靈敏的時候,這些陰森、寒冷,成千萬倍的加諸在他的身上,還有隨之誘發而生的膽寒,要他連邁步出去都不行。

  「爸爸沒關係的,明萱,你再等爸爸一下,我陪你出去。」裴鬧春深呼吸,然後瞬間鬆懈,再深呼吸,再鬆懈,他邁出的右脚取得了跨越性進步,足足地往外走了五公分那麽遠。

  裴明萱看著挂在手腕上的小天才手錶,有些不安:「爸爸你真的要和我去嗎?」以她那麽久以來的經驗,就算爸爸真的能做到,恐怕也得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了,可如果等下去,她可能就得遲到了,一方面擔心遲到,可另一方面又怕傷了爸爸的心,裴明萱今天依舊陷入了不屬￿她年紀應該擁有的煩惱呢!

  「真的,爸爸一定要送你去上學。」裴鬧春非常堅定,上輩子的裴明萱,根本沒有上小學的機會,這輩子既然有了,他肯定是要送女兒去的,再說了,這女兒還這麽小,一個人去學校多不安全,當爸爸的肯定要陪。

  裴鬧春選擇性的忽略了,裴明萱所就讀的s城第一實驗小學,事實上距離裴家幷不算遠,只要下了這個小山坡,搭上公交,三站路下車便能直接到達,再者,裴家在當地的鬼界很有名望,知道是裴家人的都會幫忙照看著一點,相當於有一個師的免費保鏢,要是這樣還能出什麽事情,估計裴家的裴能倒過來寫了。

  「……爸爸,你還好嗎?」裴明萱擔心地看著爸爸,她總覺得,就爸爸這個姿勢,看起來也怪辛苦的,這麽一隻腿在外頭試探來試探去的,活像是在跳芭蕾一樣。

  「爸爸很好!」裴鬧春立刻回答,事實上他的這隻往外邁的腿,讓他半邊身體都有些冷,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身體確實感到寒冷。

  「你們在幹嘛呢?」裴爺爺晨練結束,穿著他那白綢制的太極服從後頭慢跑著過來,他本來想送孫女上學,可裴鬧春就是不同意,非說他得自己來,得,裴爺爺倒是還真挺好奇,就他這老鼠膽子,能開著天眼到門外去嗎?

  果然,他到現在都還沒出去。

  「沒幹嘛!」裴鬧春立刻站直身體,裝作沒什麽的樣子,雙手插兜,然而眯著的眼睛完全泄露了他的小心翼翼。

  「爺爺,爸爸要送我去上學呢……」裴明萱扯了扯嘴角,無奈地向著爺爺做出解釋。

  懂,他哪會不懂,裴爺爺登時差點笑出了聲,不過又很快反應過來,看了眼手機,皺緊眉頭:「都這個點了,還不走會不會來不及?」他在心裡算了下到學校的路程,有些擔心。

  「我馬上了!」裴鬧春一聽,立刻發聲。

  聽到這句分外熟悉親切的「我馬上了」裴爺爺哪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就差沒翻個白眼送給這個自打開了天眼後越來越不得他心的兒子。

  裴明萱無奈地悄悄指了指爸爸,聳了聳肩,露出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裴爺爺同樣拿兒子這莫名其妙的執著沒有辦法,雖然欣慰,可也不能胡來,他很快找到了辦法,用眼神示意。

  再努力,再努力一點就能出去了,裴鬧春艱難探索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人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下意識地睜開眼回頭,這是人類天然的身體反應,然後映入眼簾地便是被放大了十倍的鬼爺爺臉龐,對方衝著他燦爛的一笑,然後忽然七竅流血。

  ……我不能倒,我不能,還在反復想著這句話,裴鬧春就已經支撑不住人的自我防禦本能,成功地暈倒,摔倒下去,臨要倒時,有什麽柔軟的東西抵在他的身下,將他支撑起來,不至於摔個厲害,他絕望地閉緊了眼,怎麽想,這個能下到這麽低把他給拉起來的,一定不會是他想看到的東西。

  裴鬧春的想法是正確的,把他拖起來的正是家裡的全能鬼爺爺,他扶好裴鬧春,然後將他運回了房間。

  「明萱,爺爺陪你去學校。」送走了兒子的老狐狸裴爺爺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總算奪權成功,搶奪到了送孫女第一次去上學的機會,握著孫女的小手,他的心也跟著雀躍了起來,還悄悄地拍了張照片,作爲留念,等兒子醒來,能送給他作爲禮物,相信期待孫女去上學的兒子,一定會很喜歡這份禮物的。

  ……

  「鬧春,你喜歡嗎?」

  「不,我不喜歡。」裴鬧春板著臉,露出了冷若冰霜的高傲表情。

  他好不容易從昏迷中掙脫,頭痛欲裂地,打開眼睛看到的便是父親和鬼爺爺兩人,若不是他心理素質好,恐怕當場再暈一次都可能,然後父親便這麽喜氣洋洋地迎了上來,說要送他兩份禮物。

  裴鬧春自是欣然應許,禮物這東西,有什麽不好的,他伸出手,被放入手中的,便是父親的手機,他登時一楞,低頭一看,映入眼簾的,便是父親和明萱在學校門口拍的照片。

  「你再往後劃。」裴爺爺給出溫馨提示,美滋滋地喝了口熱茶,不知爲何,今天的茶水感覺格外美味呢!

  裴鬧春僵硬著臉繼續往後,也虧是裴爺爺手機內存大,他估計拍了能有百八十張,比如什麽牽著裴明萱的手在上學路上,兩人一起坐在公交車上的自拍、拍攝公交車的站牌……總之這一連串的照片,要人應接不暇,上頭滿滿地寫的全都是炫耀兩個字。

  「哦,拍得很一般。」裴鬧春哼了一聲,將手機以最快速度還給了父親,「你看看,這幾張,把明萱拍得那麽矮,採光也不好,看上去黑黝黝的,要是明萱看到了肯定不開心,如果是我去拍,肯定不會這個樣子的。」

  「是嗎?」裴爺爺很不滿意,他想得到的回復不是這樣的,不過他很快安撫了自己,這一定是因爲嫉妒,看看,這些照片,把孫女拍得多水靈啊,「那還有一個禮物呢?」

  「你跟我過來。」裴爺爺這回回答得很快,他還拉上了鬼爺爺,一邊往外走,一邊做著介紹,「鬧春,你也知道咱們家是有傳承的人,從以前到現在,我們的祖輩也爲我們留下了不少東西,你知道這些是什麽嗎?」

  「……典籍?」裴鬧春是知道家裡有書閣的。

  「不是。」裴爺爺笑了,「咱們裴家能傳承到現在,能留下的可不只有典籍,還有許多能幫助你修行的東西。」

  原身的記憶裡幷沒有關於這些的部分,當然,也可能是他沒有接受傳承的原因。

  「我知道了,是不是有什麽靈器?法器?」裴鬧春開始幻想起來,他就知道,肯定有什麽東西,是可以壓制住開了天眼的不適感的,畢竟這麽多代了,沒准也有幾個和他一樣膽小的人呢!

  「你猜的很近了。」裴爺爺神秘兮兮,只是引著裴鬧春往前,他們住在一個村落裡,其中有很大一塊地,是屬￿裴家的,當然這其中還有裴家人營運的一個道觀,供外人祭拜。

  那會是什麽呢?裴鬧春已經想了一萬零一種可能,却忽然覺得越來越不對,怎麽這周邊越發地冷了起來,强烈的陰寒之意,要他渾身上下全都是不自在。

  「到了。」裴爺爺站定,他們此刻在的地方,是祖屋後面的小屋,此前裴鬧春從未踏足過這,現在抬頭一看,只見到上頭的鬼閣二字,格外顯眼。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忽然淹沒了他的心,他怎麽就覺得,這一切不太對呢?

  「咱們家,不但有你說的那些出入在外,使用的銅盤、法器。」裴爺爺很是自豪,「咱們的祖上,在外收服鬼怪無數,可有許多鬼怪終身未行惡事,祖上便將其收回家中,妥善照顧,他們也和我們簽訂了協約,會爲後代驅使使用……」

  裴爺爺還在做著介紹:「……這也是爲什麽,直到今天,咱們裴家人依舊在玄學會占據重要位置的原因,因爲我們的鬼閣,替國家、替社會管理了無數不願行惡的鬼魂。」當然,裴家人向來不會驅鬼爲惡,反倒是只做善事,行善積德。

  裴鬧春一句話都聽不見去,他只感覺自己的脚步,正在慢慢地、慢慢地往後退。

  裴爺爺一把抓住了兒子:「這就是爸要給你的禮物,等等你就進去,請一位和你心意的鬼使出來,接下來他便會像你裴爺爺一樣好好地陪伴著你。」

  裴鬧春看著裴爺爺燦爛的笑容,心頭絕望,他這爹,真的是親的吧?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8
106、那個膽小的天師爸爸(五)~(七)

  進入鬼閣之後的回憶, 裴鬧春只能用「慘絕人寰」四個字來形容,事實上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前,他也覺得疑惑,就算再害怕鬼怪,經歷了這麽些年,原身也應該多少出現了些「抗體」吧, 可當真的進入之後, 裴鬧春倒是確確實實地體會到了一把膽小的人也有苦衷。

  其一是, 有的人天生就有害怕的東西, 有人怕老鼠、有人怕蟑螂、有人怕猫……而原身最畏懼的,便是這鬼怪,生來就怕很難克服, 再者, 若只是遠遠一看, 那也許閃避開就沒事了,可對於原身來說,這開天眼簡直等於開了最高級的vr效果,還能親身接觸有觸感的那種, 再加上那要人膽寒的陰氣加成,身臨其境的感受,要原本只是十分的恐懼被瞬間放大到一百分。

  在這樣的情况下,還能不害怕的,恐怕是真神人了,這絕不是他爲自己的害怕找著藉口, 而是確有此事。

  鬼閣之中,鬼氣森森,從裴鬧春的眼中往外看去,只能瞧見一團或是灰色、或是黑色的霧氣,再然後便是一個個隱約可見的鬼影,至於其他什麽此處的亭臺樓閣裝扮,他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去觀賞和點評。

  「……你是來做什麽的呢?」幽幽飄過的是一個紅衣女鬼,長相清秀,對他溫柔一笑,露出的却是血盆大口,一張開嘴,仿佛能將人整個吞噬進去。

  「……」裴鬧春大腦的想法瞬間空白,楞著神半晌不知道要說什麽就好。

  「你想帶走我嗎?」紅衣女鬼眨了眨眼,看上去很俏皮,半晌過後,眼珠子直接掉了下來,她很不在意,隨手塞回了眼眶之中,沒塞准,她還稍微調整了一番,眼珠子在眼眶裡頭轉了轉,總算作準了,「我在裡頭也待無聊了,要不你帶我出去吧,我以前可是個出了名的好鬼使呢!」

  「這就不了,我再看看,我再看看。」裴鬧春立刻拒絕,雖說平時鬼爺爺也會嚇唬他,可還是考慮到他的膽子,用的「溫柔」版的嚇人方法,頂天了就是來個七竅流血,現場變裝,可這回是實打實的血腥現場。

  「真是的,現在的小年輕,都不懂得好壞。」紅衣女鬼撇了撇嘴,倒也不計較,他們在鬼閣裡其樂融融的,對外面的世界不甚好奇,就像是那句詩說的,山中無歲月,這鬼閣悠閒的生活也叫他們漸漸地忘了時間,只是又有人進來,她情不自禁有些好奇,這回會帶出去哪一位呢?

  裴鬧春只覺驚心動魄,闖了一關接一關,明明鬼爺爺平日裡,除却不太像活人的面龐外,行事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爲什麽這鬼閣裡的鬼使却一個賽一個嚇人,什麽腸穿肚爛的、地上找頭的、缺胳膊斷腿的……總之,就沒一個正常模樣的。

  幸運的是,這段時間來的鍛煉,要他對鬼怪稍微有了這麽一丁半點的免疫力,再加上身處鬼閣之中,陰冷之氣內斂,只要閉眼及時,就能閃避掉最不想看的部分。

  當然,即便如此,他也已經是鶏皮疙瘩起了一身,若是能順利出去,他總覺得自己要難得的不敬老,好好地和老爺子掰扯一番,這是做人家親爹該做的事情嗎?

  不過當務之急,是要選一個沒那麽「恐怖」的鬼使,裴鬧春給自己打氣鼓勁,總之,車到山前必有路,這裴家多代以來的積累,他就不信,還找不到一個正常的了!忽然,裴鬧春的眼前一亮,快步的走了上去,滿眼期待:「你願意成爲我的鬼使嗎?」

  ……

  「老裴,你就這麽把鬧春丟進去,可別害他被嚇壞。」鬼爺爺在空中打轉,有些擔心到裡頭半天沒聲響的裴鬧春,「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久沒見生人,但凡有人進去,都挺激動。」

  這鬼激動的方法,和一般人可不太一樣,像是他們這些鬼怪,不也都是人變的,還是有著基礎審美,頂天了也就是時代差异,對美的想法略有不同,可大體還是一樣的,平日裡,大家在鬼閣中也和正常人一般地過著日子,甚至那些女鬼還會化化妝,可要是生人進來了,則不太一樣,反倒是特意扮成嚇人的模樣,非得把人嚇到跳脚不成,就連一向老成,不參與小年輕活動的鬼爺爺自己,當年不也忍不住跟著扮了幾回。

  裴爺爺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個保溫杯,正在喝著茶,意味深長地道:「咱們裴家人,都得過這一關。」

  他絕不會承認,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惡趣味,要知道,當年同樣年紀輕輕的他,進入鬼閣後都被嚇得心跳加速,畢竟可沒人叫他們這些學天師的,還得上一上解刨課,那裡頭簡直是行走的大型屠宰場好嗎?他最後也一樣迷著路,一把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勉强看上去沒那麽嚇人的鬼爺爺,這才成功的逃脫生天,回到了現實。

  「不過也不知道鬧春會選誰。」鬼爺爺好奇地思索起來,「紅衣長得好看,小年輕看了都會喜歡。」

  映入裴爺爺腦海中的,是上回他看到的紅衣女鬼,對方一身紅衣飄飄,衝著他一下打開了衣服,他趕忙閉上眼睛,餘光最後看到的却是紅衣下的骷髏和臟器,莫名驚悚。

  「也有可能是大刀,他以前將軍出身的,很霸氣,我看你看的網頁,不老跳廣告嗎?什麽屠龍寶刀、點擊就送,大刀自己就帶著刀呢!」鬼爺爺在裡頭時間久,對鄰居們也很瞭解,「或者是長書?鬧春是讀書人,沒准和他很有共同語言。」

  過往的回憶一下灌入腦中,裴爺爺喝茶的手忍不住微微停頓,半晌他總算開口:「我吧,覺得應該都不會,鬧春看到他們,沒被嚇暈都要謝天謝地了。」

  「也是,就怕鬧春被他們嚇著,反倒去選了後頭的傢伙。」鬼爺爺沉重地點了點頭,在鬼閣後頭,有些當初怨念較深的鬼魂,他們平日裡都保持著自己死前的造型,也就是生人進去,才會稍微遮掩遮掩,露出正常人般的模樣,就怕裴鬧春最後選來選去,反而選中了這些看上去正常的,厲害歸厲害,可要朝夕相處的話……

  「爸,鬼爺爺,我出來了。」裴鬧春還踹著氣呢,手上緊緊抓著另一隻小手,「我選好了,就他了,可別讓我再進去了,他就是我以後的鬼使了。」

  就在剛剛,他就這麽拐了個彎,映入眼簾的便是這麽個小男孩,孤孤單單的坐在那,雙手抱著膝蓋,也不說話,看上去很是可憐,看到和女兒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裴鬧春心中陡生出一番溫柔,他牽住了男孩的手,在對方怯生生的眼神中拋出了問話,那孩子還挺可愛,問他確認嗎?他當然確認,畢竟他可不想繼續再留,當小男孩也同樣點頭後,他便被這麽送到了鬼閣的門口。

  「鬧春,你確定要選他做你的鬼使嗎?」裴爺爺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個微妙的笑容。

  若是在平時,裴鬧春一定會一眼發現不對,可在此刻,大腦一片空白的他却只是點頭:「確定,確定!」他有些警惕地看向裴爺爺,「你不是還想讓我再進去選一次吧。」他總覺得裴爺爺不懷好意。

  「行,既然你確定了就好。」裴爺爺立刻起身,招呼著鬼爺爺要離開,「那你們倆好好相處,培養默契,過後可還要一起出任務呢!」

  「好。」裴鬧春鬆了口氣,站起了身,邊轉頭邊開口:「對了,小朋友,你要怎麽……」一句話瞬間被人喊停,說不出聲。

  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剛剛還和常人一樣的小男孩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要點頭,那腦袋直接從頭上掉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被他撿了起來:「叔叔你就叫我好好就好。」他把頭安了上去,能看到脖頸和頭顱中間有條明顯的傷疤作爲分界綫,他安得不牢,這麽歪頭一笑,腦袋又要掉下。

  「……浩浩,你剛剛不長這樣啊?」極度的衝擊下,反而能鎮定的說話,可裴鬧春還是忍不住衝動地比劃著自己的腦袋,「剛剛你的腦袋,明明是粘在上頭的呀!」

  浩浩低頭,做出了害羞的神態:「這不是有外人在,我不太好意思嗎?」他特別熱情的把自己的腦袋摘了下來,「叔叔可以拿他砸人,很疼的,還可以拿他踢,我有時候無聊自己也會踢的。」

  裴鬧春沒反應過來,手上已經被塞了一個腦袋瓜,他生平就沒這麽快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這腦袋重新安裝在了好好的脖頸之上,位置準確:「我們在外頭,可不敢隨便把腦袋摘下來。」

  「知道了,叔叔。」浩浩很乖巧地點頭,可動彈的只有身體和脖頸,那腦袋似乎還沒反應上,真像是個被頂著的球,一動不動。

  得,裴鬧春終於還是沒忍住這股衝擊,雙眼一黑,直接倒了下去,臨要倒之前,他還聽到遠處裴爺爺帶著笑的聲音:「老鬼,別讓鬧春摔了。」然後便是不帶遮掩的大笑聲音,還有浩浩手足無措的說話聲:「叔叔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我有事,只要你把你的腦袋裝好,我就沒事了。裴鬧春迷迷糊糊地,在心裡回答。

  還有,這裴家遲早要完好嗎?哪有這種看到兒子出醜還興高采烈的父親啊?對了,他得把父親的相機和手機偷到手,他總覺得,剛剛好像聽到了拍照的哢嚓聲音,這種出醜的場面,其實也可以不用再留呢。

  ……

  裴家上下,除了曾經的裴鬧春,都是沒有「正經」工作的,他們的營生,便是在各地接些收鬼、風水、算命的活的,收點費用,便也能自給自足,至於玄學會那頭,每年也會給一定額的任務、會議要求,報酬不高,可還給交了五險一金——

  當然,這件事被裴鬧春聽到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畢竟吧,什麽玄學會的職位,在他看來,估計也就是個半民間組織,就算有工資,也應當是什麽修真界的資源,這一類的東西,沒想到,居然還有正經工資,甚至還給辦保險、公積金。

  而像是今天,便是他得出去「辦事」的日子,至於什麽事?裴鬧春忍不住一臉哀怨地看著正在那玩手機的網癮父親。

  「看我做什麽?」裴爺爺清了清嗓子,摸了摸孫女的腦袋,「我都這把年紀了,你還要我出任務不成?再說了,咱們明萱的功課,不是我來教,難不成要你教?」他滿臉自信。

  裴明萱在讀書上很有天賦,她一直考得很好,老師是認識的人,建議他們可以提前輔導之後的功課,未來還可以上上類似奧數之類的課程,也增加相關的知識量。

  衆所周知,這小學生的思維,和尋常人不太一樣,裴鬧春倒是能輔導,可單單自己每天的訓練,都已經要他足够吃不消了,倒是大權旁落,讓父親占據了陪明萱讀書的事情,幾乎每天,他頭暈眼花的看完典籍,回到房間一開手機,收到的就是幾十張來自父親的炫耀圖片,張張高清,他甚至還聘請了浩浩作爲打光師。

  對了,說到浩浩,裴鬧春特地給他燒了好幾條顔色、款式盡不相同的圍巾,甚至若不是鬼爺爺勸阻,他還打算做法燒一瓶502過去,現在浩浩每天圍著圍巾,總算能將他那不太聽話的腦袋瓜固定住了,這也叫裴鬧春能收放自如地控制住自己發自內心的恐懼感。

  「爺爺,你真的好厲害。」裴明萱做完了最後一道題,向爺爺投以崇拜的眼神,有時候爸爸教她做題,還會偷偷拍照網上搜索答案看懂了才教她呢!可爺爺就不一樣了,題目只要看一會,立刻就能給出答案,講解和老師一模一樣。

  「沒有,畢竟現在還是小學的題目,爺爺我也就能教你這些了。」裴爺爺對孫女的誇獎全盤收下,頗爲滿意地點著頭,完全不把兒子那鄙視的眼神看在眼裡。

  怎麽地!不就是讓鬼爺爺幫忙拍照搜索了下答案嗎?鬼爺爺是他的鬼使,鬼爺爺會的東西,就等於他會的,這邏輯沒問題,一百分!

  再說了,現在的義務教育,可和他們以前太不一樣了,這些輔助工具的推出,本來就是讓人用的,讀書人偷的書,怎麽能算是偷呢?他這叫大數據時代信息共享!

  「爺爺已經特別厲害了!」對背地裡爺爺的小動作一無所知的裴明萱眼神裡全是嚮往,「以後我要向爺爺一樣,什麽都會。」

  傻女兒,你要真像你爺爺一樣,爸爸會哭的。

  不過現在裴鬧春也沒有功夫繼續和父親爭奪女兒的輔導功課權了,他滿臉哀怨:「爸,我現在還學藝不精呢,怎麽就讓我出任務了!」他要爲自己據理力爭到最後一秒。

  現在的他,已經熟練的掌握了天眼的開關技巧,但是裴爺爺也實實在在的和他說了,通常情况,還是要儘量保持著開天眼的狀况,否則真的出任務時,什麽都發現不了,在和鬼使綁定後,裴鬧春便明白裴家人能强盛到現在的原因了,鬼使就像是天眼之外的眼睛,和裴家人常年保持著聯繫,無論何時,他都會陪伴在身邊,幫助感知、處理周圍的一切,就算處於關天眼的狀况,他們也能極其迅速的感知到陰氣、大鬼所在,哪怕是鬼爺爺,看上去已經是那把年紀的鬼魂,一旦發起威來,依舊能要人畏懼。

  當然,裴鬧春到現在還沒想明白,目前從鬼閣出來隻學會了打光技巧的浩浩,到底要怎麽大發神威,把人痛揍一頓。

  「沒什麽學藝不精的,浩浩會在旁邊幫你的。」裴爺爺挺隨意的回答,事實上這段時間以來,裴鬧春的表現一直讓他覺得很驕傲,無論是學起什麽周易、家傳的卜卦或是驅鬼符咒,他倒背如流,就連那對鬼的恐懼,也總算壓制了不少,現在起碼已經能做到基本的鎮定自若了,看上去像模像樣的,前幾天裴爺爺已經帶著他到村子裡,給一戶孩子走魂的人家叫回了魂,全程裴鬧春都能保持著良好的狀態,這要裴爺爺已經相信他有充足的能力能够做好。

  「可我覺得我不行……」裴鬧春很頭疼,他總覺得自己是半桶子水直晃蕩,沒有這個能力。

  「爸爸,你可以的!」裴明萱剛剛還在做作業,現在反應過來爺爺和爸爸在說什麽,連忙給爸爸鼓勁,「我的爸爸超級厲害,沒有什麽做不到的,對不對?」

  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神,這世界哪有一個做爸爸會說不可以,裴鬧春立刻回答:「爸爸當然可以!」

  人被逼上梁山,不行也要行。

  「那就交給你了。」在後頭的裴爺爺露出了個陰險的笑容,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總之,就先試試吧,「爸,你之前和我說,這個任務的來龍去脉是什麽?」

  「就在h省省會那,有個人家,他們家裡這段時間,上上下下都在生病,他們特地去醫院做了檢查,沒查出來,這才求助到了玄學協會那去,協會那最近在忙大任務,抽了下頭的人過去,發現有些不對,可却處理不了,這不,就落到了我們這。」裴爺爺做著解釋,「你說說,像是這樣,全家人無緣無故的生病,是什麽原因?」

  裴鬧春腦袋運轉得很快:「……大概率是因爲家裡的風水出現問題,或是從外頭帶了什麽不乾淨的東西,當然也有可能是有大鬼。」

  「你看看,你都懂!」裴爺爺點了點頭,很滿意的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準備永遠都是不充分的,只有去做了,才知道哪裡有問題,該教的,我也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看看你實踐能不能處理,咱們誰都是這麽摸索著來的,別擔心。」

  裴鬧春被父親這難得正經的一面,說得有幾分感動,他忍不住又問:「萬一我處理不了呢?」

  「那還有我,你爸我可不是吃素的。」裴爺爺朗聲笑了,眨了眨眼,「我一直在你身邊。」

  裴鬧春眼神一亮,他覺得自己像是聽懂了父親言語之間的暗示:「爸,你的意思是,如果我需要你,你就會來,對嗎?」他腦補了一個偷偷跟在他身後的父親身影,父親果然也不放心吧?只是想放開手讓他去試試。

  「當然不是,我要留在家裡照顧明萱。」

  裴鬧春疑惑地看向父親,總覺得父親想的和他不太一樣:「那我要是遇到問題的時候,要怎麽辦?」

  「當然是給我打電話啊!再不行,就視頻通話。」裴爺爺回答得很利索,有些不屑地看了眼兒子,「鬧春,你還上過大學的大學生呢,對電子設備的使用比你爹我還不如,現在咱們都推行什麽遠程教育,我們倆也一樣,你需要幫忙的時候,隨時給我電話,到時候我遠程替你解决!」

  「哦。」裴鬧春神情冷淡,這還真是原來的配方,原來的味道,他爹,果然還是他爹,真是對他這個獨子,一如既往的溫馨和充滿愛呢。

  縱然裴鬧春千般不情願,可還是到了必須得出發的日子,裴爺爺甚至沒打算送他到車站,以明萱今天還要上學爲理由,拒絕了兒子的請求。

  「爸爸,你要早點回來哦。」裴明萱緊緊地抱住父親,捨不得地蹭了蹭,今天爸爸要離開的點有點早,她特地起得好早。

  「會的,爸爸很快就回來了。」裴鬧春溫柔地整理了下女兒的頭髮,「到時候爸爸給你帶禮物,帶好吃的!」

  「可是爸爸,我好擔心你。」裴明萱還是捨不得撒手,眼泪都在眼眶打轉。

  裴鬧春哭笑不得:「擔心什麽呢?爸爸可是大人了,哪要小朋友擔心。」

  「我擔心爸爸在外頭害怕的時候,暈倒沒有人接住,摔傷了就不好了。」裴明萱扁著嘴,委屈巴巴地吐露心聲,可却是無形中給她親爹的心扎了好多根刀子,「還有,我聽爺爺說了,外頭的鬼特別多,爸爸本來就要花好久才能習慣了,現在出去,也不知道要怎麽辦。」她是越想越擔心。

  「寶貝,你放心,爸爸現在真不害怕了。」裴鬧春立刻做出保證,故意比了個大力水手的姿勢,逗笑了剛剛還一臉不開心的女兒,「再說了,萬一遇到什麽問題,爸爸會和爺爺說對不對?」

  「對,還有爺爺!」裴明萱想到爺爺立刻放下了心,回身看向爺爺,「爺爺,爸爸會好好回來的對不對?」

  「明萱你放心,爺爺會叫別人看著爸爸的。」裴爺爺一把抱起了孫女,對兒子施以眼神驅趕,示意他趕快離開,「你這樣一直拉著爸爸,爸爸怎麽好好出去工作呢?你說對吧?」

  「嗯。」裴明萱懂事地點了點頭,向爸爸揮了揮手,「那爸爸早去早回哦,我會好好照顧爺爺,好好念書的。」

  「好。」裴鬧春也跟著揮了揮手,事實上,他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他心裡暗暗立下誓言,等到他在外闖蕩出名號,他就要成爲一家之主,到時候天天使喚父親去做任務,雖然是開玩笑,可只是這麽想著,就情不自禁的心情挺好。

  「主人,加油!」浩浩一直在後頭蹦蹦噠噠的,這和普通孩子的蹦躂不一樣,他一跳,能直接飛到二樓高度,「我會陪著你的。」

  「謝謝浩浩。」目前已經關掉陰陽眼的裴鬧春,走在外頭從容得很,邁著大步,準備向車站行進。

  ……

  林瀟瀟不耐煩地看著手機,時不時地還咳嗽兩聲,都能感覺到喉嚨裡的血味,她面前的桌上,擺著一整列的藥盒,從各種止咳糖漿、藥水,到咽喉炎的對症藥物、或是什麽各種潤喉糖,可以說是應有盡有,可這些,對他們家的病症,全都沒有作用。

  她的父母爲了她,特地將原先老家的房子折價賣了,搭上了這麽些年的存款,又背上了二十年的房貸,才買到了這麽一套位於省會的三室套房,他們住進來已經有四五年之久,一向風平浪靜,可不知爲什麽,從一個月前,家裡上下三個,都染上了這麽個咳嗽病,咳得撕心裂肺,單單看病就花掉了不少錢,什麽拍片、會診,凡是人讓做的都做了,竟是連病因都沒有找到。

  最後沒辦法,林爸爸在好友的介紹下,找到了玄學協會,林瀟瀟那是怎麽都不肯同意,在她看來,生病就要治病,哪有找道士來的道理,可母親只說病急也要亂投醫,他們現在這狀况,只能找人來看看,沒准真是遇到了什麽髒東西,林瀟瀟被說服,鬆了口,這才允許玄學協會的人進門。

  對方穿著一身道袍,背著桃木劍,又拿著羅盤進了門,一進門就一臉嚴肅,看了好半晌,說這家裡暫時住不得,只是他們學藝不精,沒能力驅邪,得要請外地「會員」來才行,收費不高,但是要林家人出來回的食宿費、交通費,林瀟瀟一聽這,立刻就火了,認定了這是在騙錢!雖說網上早有傳聞,說國內這玄學協會,幷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機構,可她怎麽想,都覺得治咳嗽說是房子有鬼,這兩事情,完全扯不上邊。

  但是林媽媽只是看到了那亂動的指針,便立刻答應,這不,今天聽到人家玄學協會請來的外地會員來了,這幾天在外頭酒店住宿的林爸爸和林媽媽已經驅車去接人了!而倔强的林瀟瀟,死活沒答應和爸媽一起走,她就坐在這不動,非得等爸媽帶著那神棍上門才罷休!

  「大師,我和你說,我們家現在是遇到大麻煩了,接下來就辛苦您幫忙處理了!」林媽媽標誌性的大嗓門越來越近。

  林爸爸也在客套:「是啊,你可不知道,我們家裡上下被煩成什麽樣子了!要不是協會的人推薦我們到外頭住幾天,沒准我們這半條命都得咳出來!只是我家那丫頭死倔,不肯出來,你看看,現在越來越嚴重了!」

  林瀟瀟邊咳嗽邊站了起來,她倒要看看,來的是什麽妖魔鬼怪,這回沒准帶的是鑲玉的桃木劍吧!否則怎麽能說是什麽大師呢!她一向很有涵養,可想到有人在騙她爸媽的錢,她心裡便很不能忍,活像個打假鬥士,想要把這騙子大師痛打一頓送出去,然後她便這麽眼見著門被打開,進來的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手頭拿著個不大的公文包,除此之外沒有再帶什麽,看上去和平日裡走在街上的上班族完全沒有區別,若不是看到在後頭殷勤的父親,恐怕她還會以爲這只是個走錯門的。

  「大師,這就是我女兒。」林爸爸連忙暗示女兒要打招呼。

  「大師好。」林瀟瀟這幾個字,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你好。」裴鬧春點了點頭,他已經能感知到這房間中不對的氣息,在旁邊隱匿信息的浩浩,也已經向他傳達了有鬼的情報,他環顧一周,確認不存在什麽風水的問題後,便下了結論,「這屋子裡有鬼。」

  林爸爸和林媽媽還在發抖,林瀟瀟却差點冷笑出聲:「大師,敢問一句,這屋子裡,究竟有幾隻鬼?」

  裴鬧春閉眼感知了一番,鎖定了目標,他低聲念了個束身咒,在末法年代,能使用的咒語已經很少,能够定住鬼魂的束身咒便是其中一個:「在那個房間。」他手往前一指,直直地指向了林瀟瀟的房間,「現在那鬼就在房中。」

  他記得父親的交代,這做天師也有技巧,哪怕是輕而易舉的小活,最好也得鬧出點動靜,否則普通人只會以爲是騙子上門,早些年不知事的天師們,因此被打了好幾回。

  「我房間?我房間很正常。」林瀟瀟剛要嘲諷,表情却僵硬在了現場,她只看見自己房間的房門的門把手忽然被人壓下,像是有人在那,開門出來,又關門進去,可分明那裡却是一個人都沒有,「這,這?她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脚底板往上冒,感覺哪裡都不太對勁起來。

  「瀟瀟,你沒事吧!」兩口子异口同聲地問著女兒,林媽媽已經開始上下摸索,滿臉擔心。

  「她沒事的,只要今天把這鬼拘走,再過個一個禮拜,這屋子應該就沒有問題了。」裴鬧春回著話,事實上在那搗鼓門的,其實是浩浩,畢竟那鬼早就被人原地定身定住。

  「好,那就麻煩大師你了,我們要不要做什麽準備?」林爸爸連忙又問。

  「不用,我進去裡面處理就行。」裴鬧春表現得放鬆,直接往屋子裡走,林瀟瀟情不自禁地跟了過去,她對這些事情向來充滿好奇,看到裴鬧春要回頭,連忙雙手往上舉,直說:「大師,我替你關門。」

  林瀟瀟跟在後頭,她戀戀不捨地準備把門關上,裡頭的裴鬧春已經在公文包裡掏著東西,正在做準備,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粘在上頭,好生看看,到底大師是拿什麽捉的鬼。

  現在在她看來,這已經是個真大師了!

  門砰地一聲關上,林瀟瀟被焦急的父母直接拉到了家裡正大門外頭,她却還只是好奇地眨了眨眼。

  剛剛她看到了,大師從公文包裡掏出了一副……墨鏡?然後就這麽眯著眼把墨鏡帶到了眼睛上,這一定是什麽厲害的法器吧!只是造型新穎一些,沒准就用這個墨鏡,就能直接攝住鬼魂呢,高,實在是高!

  屋子裡的裴鬧春已經開了天眼,隔著墨鏡和眯眯眼,只能隱約地看清那頭被定在床邊的鬼魂,他看出了那是一隻病死鬼,像是這樣的鬼,大多是纏綿病榻、受盡病痛折磨而死,他們死時極度不甘,遺留人世,而這份對於病痛的怨恨,也會不自覺地影響著周邊的活人,他們會因此染上查不出的疾病,呈現出不同的症狀,極度痛苦,雖然不致死,可也要人痛不欲生。

  裴家人捉鬼的方法,向來非常簡單粗暴,那就是打上一頓,打服了就能收服。

  「浩浩,帶我過去。」裴鬧春發出指令,浩浩已經乖巧地落地,抓著裴鬧春到病死鬼被定住的地方。

  「主人,就是這裡。」浩浩很貼心,開始解說,「他長得特別不好看,臉色青黑,臉頰都凹陷進去,還一直咳嗽,特別晦氣。」

  「那你打他一下,我確定一下位置。」裴鬧春一聽這鬼不好看,乾淨利落地閉上了眼,雖然他現在有了抗體,可辣眼睛的東西,還是能不看就不看。

  「啊——」病死鬼慘厲地叫了一聲,事實上他們這樣的害人之鬼,早就知道遇到天師一定很倒黴,會被痛打一頓,可既然留在人世,不做點什麽,難道不是很叫人遺憾嗎?可他沒有想到,來到這的,竟是這樣的過分天師!

  這位天師居然叫他的鬼使說人壞話,搞什麽鬼界歧視,他們病死鬼本來就瘦,咳嗽多了,臉都有些變形,不是很正常的嗎?怎麽就醜了!還帶著墨鏡閉著眼睛,死活不肯看他一眼!更過分的是,就連打他的時候,都不睜開眼,還要讓鬼使揍他確認位置!

  病死鬼覺得自己受到了强烈的侮辱,可他做不了什麽,只能默默地被動挨打。

  下輩子,下輩子,他一定要做個外國鬼,聽說國外超度鬼魂還給唱詩,溫柔對待,哪像國內這麽粗暴,他不就是害得一家人咳嗽得不行嗎?

  林瀟瀟還在那翹首以盼,就見那門推開,大師已經出來,對方依舊是那樣,西裝帶著公文包,只是頭上全是汗水。

  「大師,你辛苦了!」林瀟瀟已經腦補出一萬八千字的天師鬥惡鬼傳奇故事,小眼神發亮,恨不得立刻鼓掌。

  「嗯,沒事了,鬼魂我已經收服,你們這兩天就能好轉,如果條件允許,還是到外頭去住上幾天,等不咳嗽了再回來,到時就沒有事情了。」裴鬧春笑著回話,這鬼已經被關到小瓶子,他會帶著他回家超度。

  「謝謝大師!」林爸爸和林媽媽感激不盡,若不是玄學協會的人提前吩咐了,不要勉强大師留下吃飯什麽的,他們恨不得好好地感謝對方一番。

  「這不用,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裴鬧春也沒提錢,玄學協會牽頭的任務,都是由協會收錢,抽一成後會轉帳,「那我就先走了。」他準備要走,却忽然被人叫停。

  「大師,我想問下你們會占卜嗎?」林瀟瀟頭一回見到真•大師,屬￿小女生的那些感性便忍不住出來了,畢竟從前她還和朋友一起去網上看星盤,測算姻緣呢?

  裴鬧春還以爲是什麽難題,瞬間鬆了一口氣:「可以。」他笑得燦爛,「我會的很多,看是要看面相、抽籤、卜卦……」他羅列著自己會的東西,他在算命上學的多而精。

  「大師,你可以給我算塔羅牌嗎?」興奮的林瀟瀟提出了自己的願望。

  ……這年頭,國內的神棍天師,還要會算塔羅了嗎?裴鬧春對這個世界,再度産生了懷疑。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8
107、那個膽小的天師爸爸(八)~(九)

  當然, 那天到了最後,裴鬧春還是沒有使用塔羅牌來算命,畢竟這門課,按照常人的話來說,就是不在考綱範圍之內,超綱了。毫無準備的裴鬧春剛尷尬一笑, 林家父母便立刻不客氣地拍了女兒一下, 不好意思地揮舞著手道歉, 林瀟瀟也是這時才反應過來, 她的說法好像有哪裡不對,忙不迭地說著對不起。

  裴鬧春倒也沒計較這事,只是笑了笑, 直接給林瀟瀟看了個簡單的面相和手相, 畢竟看姻緣不算是什麽難事, 說來也巧,根據面相顯示,林瀟瀟的正桃花在半年之內就會出現,當裴鬧春利落地做出結論後, 一家三口面面相覷,半天不敢相信,他沒多解釋,只是但笑不語,帶著行李準備回家去。

  這雖然是他第一回正式的一個人外出完成協會任務,可裴鬧春處理事情之間絲毫不見生疏, 完成得很順利,成功捕獲了一只在外游竄的「惡鬼」,按說他該替自己開心開心,可在回去的一路上,他却沒停下休息,一直在忙碌。

  浩浩離世的時候年紀還小,是個規矩的鬼魂,他端端正正地把自己壓縮變小,坐在了裴鬧春的肩頭之上,絲毫不打擾別人,不過他們自打成了鬼使之後,對活人幾乎沒有半點影響,他看上去年紀不大,可實際鬼生度過的年月也很長久,只不過神智停留在當年離世的年齡段,總露出些孩子氣的行爲。

  在出來之前,浩浩就被交代過了,現在到處都是人,可不敢在人多的地方主動和主人說話,不然嚇著普通人就不好,他一直緊緊抿著嘴,現下也只是低頭細細地看著主人正在翻閱的網頁。

  他倒是識得簡體字,畢竟當年,裴爺爺可不客氣,直接搬了一箱又一箱的書進去鬼閣,讓他們掃描整理、對照校對,就連浩浩都分到了不少任務,他們那時差點忍不住偷偷上告,只是求助無門,鬼界根本沒有勞動仲裁這個東西,只得憋回了氣,乖乖幹活。

  不過這「憋氣」之說,也帶著些許說笑的成分,他們在鬼閣之中,常年都很無聊,整理書籍,反倒是成了一種娛樂。

  浩浩沒忍住,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懷疑自己一定是看錯,否則主人怎麽會看這些東西呢?

  裴鬧春手機屏幕上的,現在是千度搜索網頁,用於搜索的關鍵詞是塔羅牌,出現在最頂上的除去廣告,就是千度百科,上頭明明白白地寫著,這是源自於西方的占卜工具,後頭還跟著一連串,浩浩已經看不下去了。

  主人看這塔羅牌幹什麽?他上回出來是在宋朝的時候,那時候的主人,明明沒學過這些東西啊!

  裴鬧春倒是不知道浩浩心裡在想什麽,他自己點著頭,迅速地瀏覽著網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想要在玄學界混迹下去,那可謂是越來越難,爲了生存,能多學學,還是要多學學。

  以前教書時常說的那句話是這麽說的,是你來適應「出題老師」,不是「出題老師」來適應你,超綱就超綱了,你也沒有辦法,只有咬咬牙拿下,才算得上本事。

  不就是塔羅嗎?就算是水晶球、茶葉占卜他也行!充滿了自信的裴鬧春便這麽在回家的路上研讀起了各種網路流産的占卜秘訣。

  ……

  匆匆歲月轉眼而逝,一晃眼,這十年便這麽過去了,而裴家的老房,却奇异地維繫著原來的模樣,任憑風吹雨打,這屋子也沒出現半點老化,當地人却絲毫不覺得奇怪,就像是記憶中選擇性忽略了什麽。

  而也是在這一年,裴爺爺的生命走到了終點,不知是因爲裴鬧春的重生,還是這輩子他提前主動接過家業的事情讓老爺子少了許多心理負擔,他比上輩子多活了三年。

  這一次,裴爺爺早就提前做好了準備,就連他死後的葬儀、骨灰盒、壽衣,都是他一樣樣親手挑選的,他也不顧忌,甚至還拿出幾張不同的圖樣,要自家兒子幫著一起挑選,實在要人連想要傷心都傷心不起來,到最後,裴鬧春都被裴爺爺逼得無可奈何,每次有東西上來,直接點兵點將,他根本分不清楚,這壽衣上頭,到底是什麽蝙蝠花紋好,還是正福字花紋好。

  雖然是這麽說,可在真的到了那一天時,裴鬧春和裴明萱倆依舊覺得傷心,他們含著泪水,守在了裴爺爺的床頭,却隨著裴爺爺中氣十足的聲音,臉色越來越僵。

  「老鬼,你快點幫忙把鞋子拿來,對,我今天又看了看,這雙鞋子不合適我的壽衣。」裴爺爺使喚起鬼爺爺來很不客氣,畢竟成了鬼魂後,哪有什麽尊老愛幼的想法。

  「好的,老裴,是要這雙對吧?」鬼爺爺漂浮著直接開了櫃子,櫃子底下那層,擺著一整排嶄新的千層布鞋,都是特地請以前的手藝人做的,個個精緻,除却裴爺爺現在穿的這雙,剩下的過後會一幷燒掉,按照當地的風俗,什麽都能少,鞋子絕不能少,否則走不到輪回台。

  「對對對,就是那雙。」裴爺爺很滿意,「還有我的帽子呢?我忘了給放哪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很是遺憾,早兩天他就開始猶豫了,要不要把自己的頭髮染黑,從前維持著白髮造型,是爲了要人信服,但是現在人都要走了,還不如把自己弄得精神一些。

  「爺爺,在這。」裴明萱是今年高一的學生,少女初長成,亭亭玉立,她眼泪都還沒幹,忙幫爺爺從旁邊的小抽屜那拿過了帽子,穩當當地戴在了爺爺的頭上,這是頂傳統的圓帽,大概是綢緞一類的材質做的,寶藍色調,看上去挺低調。

  裴爺爺摸著自己的臉,嘀嘀咕咕地:「賺那麽多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早知道就去做個什麽流行的電波拉皮了……」人到要死的時候,總是有無數遺憾,裴爺爺也是如此。

  他比起旁人更要知道,這人死之後,鬼魂形態會和臨死之時的一模一樣,這就是爲什麽,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風俗,人要離別時,得盡可能地將這儀錶儀容整理清楚,所以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就開始「調養」身體,把自己吃得紅光滿面的,一看就知道健碩。

  要知道,他以前可拘過不少鬼,好些年輕時就離了世的鬼魂,死之後對自己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化個妝、剪個頭髮、穿上套好衣服。

  若不是裴爺爺怕被兒子和孫女駡,早就去整容院上個全套了,什麽電波拉皮、玻尿酸……就算要隆個鼻,也不是不行,做鬼也要做最英俊的鬼。

  「爸!」裴鬧春揉著額頭,看著父親心裡全是無可奈何,他近兩個月以來,單單爲了防止父親偷跑出去,可以說是嚴防死守,畢竟他可不想在社會新聞版面上,看到一高齡老人爲了容貌躺上整形台的新聞。

  「知道了,知道了。」裴爺爺笑了笑,目光有些遠,聲音却忽然挺低,「到時候啊,我不得到地下去看看你媽,她走的時候還年輕,我却成了個老頭,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嫌弃我。」

  「媽不會的。」裴鬧春握住了父親的手,「你變成什麽樣媽都喜歡。」

  「我就怕這輪回臺上排隊太快,她已經轉世了。」裴爺爺輕輕地嘆了口氣,「雖然咱們都聽鬼差說,這年頭生育率下降,陰界鬼魂越來越多,可誰知道多到什麽程度?沒准你媽早就排好了。」

  這便是天師也控制不了的事情了,人有早死晚死,就連天師也沒有能力控制下輩子的命運,因此每個天師都格外的珍惜此生,因爲他們比普通人更知道,來世難得。

  裴明萱已經開始抽泣,她眼睛濕漉漉的,半趴在了爺爺的身上,一副要哭到長城的氣勢,這些年來,她就像任何一個普通孩子一樣,正常的上學下學,有過爲學習不開心困惑的時候,也有因爲考得好而振作興奮的時候。

  尤其是裴鬧春,他的感覺比任何人都要明確,他能看得出,現在的裴明萱,和原身記憶裡的那個相差很多,一個已經是能獨當一面,像是大人一樣處理家族事務的裴小天師,另一個則是像孩子一樣,雖然很懂事,可偶爾也會撒嬌賣乖,甩甩小性子的裴明萱同學。

  裴爺爺一看到孫女哭就受不住,他溫柔地拍著孫女的手:「傻明萱,你要知道,人這一輩子,本來就是有盡頭的,有什麽可哭呢?沒准有一天,我就又以另外的一種方式,出現在你的身邊了。」

  「好,我知道。」裴明萱試著理解爺爺的話,可却還是哭得很傷心,肩膀一聳一聳的。

  「對了,我走以後,你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嗎?」裴爺爺也不多勸,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的一生必須要度過的一個門檻,他看向了兒子。

  「我知道。」裴鬧春紅了眼眶,倒是沒有流泪,他露出了堅毅的神情,「我會替父親你承擔好裴家的職責,捉妖驅邪,完成協會工作……」他活像是做個政府工作報告一樣,說得一板一眼,很是嚴肅,在外人看來,這是充滿了責任感和擔當的一幕,可在裴爺爺看來,可不是如此。

  「不對!」裴爺爺立刻搖頭。

  裴鬧春楞了楞:「那就是要好好地照顧明萱,等她滿了十八,再看她對裴家家傳有沒有興趣……」這也是裴鬧春之前和父親商量過的,畢竟在他印象裡,上輩子的裴明萱,只是挺遺憾,沒有和普通人一樣的選擇,也失去了適應普通人生活的能力,可這不代表她對裴家的這些家傳就充滿厭惡。

  「這個我們不早說過了嗎?不是這個。」

  「那是……」裴鬧春和剛哭停的裴明萱一起抬頭,兩雙迷茫的眼睛鎖定著裴爺爺。

  裴爺爺恨鐵不成鋼:「我早就和你們吩咐了好多次了,你看看,如果我不提醒你們,你們肯定又給我忘了吧!」

  「是什麽?」就連鬼爺爺也沒忍住,好奇地看了過來。

  「當然是要多多給我燒東西!」裴爺爺準備得很充分,從他枕頭下面拿出了一張寫得整整齊齊的便簽,塞到了兒子的手裡,「記得叫他給我做得精緻一點,這可是我要用的!」

  只見那張便簽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從上到下,不留半點空隙,什麽按摩椅、小別墅、平板電腦、led大屏電視、奧斯卡十年電影彙集……總之什麽生活、娛樂,應有盡有,其中的大件,大多是要直接燒的紙扎,還有部分則會貼了符咒,再做法「燒」到地下。

  「爺爺……你怎麽還要麻將桌和麻將的?」裴明萱看著那單子,忍不住發出疑問,其他東西她倒也能理解,可都有了那麽多電子設備,怎麽還要個麻將桌的。

  「你不懂。」裴爺爺很有經驗,振振有詞,說得像是他死過一回一樣,「到下頭隨便都能凑一桌,咱們這叫做以不變應萬變,多準備總沒錯。」

  「行吧。」裴明萱有些詞窮,轉頭看著爸爸,她都能隱約看見,爸爸頭上的青筋。

  裴鬧春忍不住也發出了靈魂質疑:「爸,其他的我都能理解,什麽叫做《xx傳奇》、《xx天下》等小說的結局?」

  「哎。」講到這,裴爺爺就是一股辛酸泪,「你也知道,現在有的作者,這坑品實在不行,你說說,這日更、月更、半月更我都接受了,怎麽還有半年更、一年更的?其中有的我都看了四五年了,還是沒看到結局,你可記得,一定要幫我追更新,到時候把最新章燒下去給我,否則我就算死了也不安心。」

  到底這算是什麽?裴鬧春無奈扶額,這難道就是網文届時常玩的那個梗,家祭無忘告乃翁,就算死了也要叫孫兒把結局燒下去?

  「……年更?」裴明萱有些小心地看了眼爺爺,怯生生地問,「那萬一她一直寫不完呢?」這一年一更,就算活個百歲,扣掉現在的年紀,也頂天寫個七八十章,她看過爺爺看的小說,可以說是一篇更比一篇長。

  「那沒事。」裴爺爺勾起嘴角,「到時候,我會親自向作者問結局的。」

  得,裴鬧春聽到了這話語間隱隱的殺意,他只能希望這個世界的作者們都勤奮更新了,否則估計到時排不上輪回的老爺子,一定會做個職業催更讀者,堅持跟隨到底絕不動搖的。

  「行,你放心,爸,這些我都會做好的。」裴鬧春立刻保證,只是一直認真地看著父親,縱使再多的插科打諢,其實他們心裡也都門清,這都是在努力稀釋著此時的不捨。

  「我當然知道你會做好。」裴爺爺也跟著正了色,他緊緊地抓住了兒子的手,「爸很開心,看你承擔起了屬￿責任,無論做得好還是壞,能走出這一步,對你來說本來就不算容易,爸也爲你自豪。」

  「我知道的爸。」

  「明萱。」裴爺爺呼喚了句孫女的名字,同樣握住了凑過來的孫女的手,「爺爺要和你道歉,當年你還小,爲了咱們家的傳承,我甚至想過要讓你來承擔裴家的責任,那時候爺爺太著急,都忘了考慮你受得住、受不住。」

  「沒關係的爺爺。」裴明萱反握著爺爺,「一直都是我自己願意的,而且這幾年來,我過得一直很開心。」

  裴爺爺放鬆的躺平,祖孫三代三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以後的裴家,就要靠你們兩個來承擔了。」

  聽到這句話,裴明萱和裴鬧春心裡都隱隱約約的明白,已經到了那個時候,只是流著眼泪,不斷地點頭。

  「還有老鬼,這幾十年,辛苦你了。」裴爺爺的眼神往後看,鬼爺爺經歷的離別多了,沒有哭,可這眼睛裡還是有隱隱約約的不捨,「未來也請你幫著繼續守護裴家。」

  鬼爺爺沒回話,只是靜靜地點頭,他們這些長久滯留於人間的靈魂,早就失去了轉生的機會,除非時光流轉,靈氣散盡、執念盡無,否則連消失於天地之間的能力都沒有。

  裴爺爺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渾身放鬆,眼睛直直的看著上方,眨了眨,緩緩閉上,沒有掙扎,像是一晃眼,就已經消失於人世間,像是裴家這樣,承擔了超度、驅邪等職責的天師,死亡後靈魂都會被以極快的速度引入地府,就連想開眼多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爺爺!」裴明萱喊了一聲,撲在那冰冷的身體上只知道流泪,雖然爺爺說得豁達,可對她來說,這個一直守護著她的老人,就在此刻,再也和她無緣相見了。

  裴鬧春只是輕輕拍著女兒的肩膀,看著那已經蒼白唇色的裴爺爺,心中有千言萬語。

  他想,上輩子的裴爺爺,離世之前,是不是充滿了痛苦和遺憾?他知道孫女還學藝不精,也知道原身這個當爹的幫不上忙,一家的重擔就這麽壓在了個還未成年的小姑娘身上,那時他何其難受?幸好,這輩子一切都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他也得以安定的長眠。

  而他,還會更加努力的守護著這個數代人傳承而下的裴家,直到自己死亡。

  鬼爺爺沒有離開,同樣在身後默默地看著,人死如燈滅,契約也隨之解除,按說他已經可以回到鬼閣休息,可他却沒有離開,他早就和裴鬧春說過一回,他想送裴爺爺火化結束,替他清點完「清單」上除却小說結局這樣的東西,再做離開,這也算是鬼使對主人最後的守護了。

  ……

  國家玄學協會的總部,正位於c城,每年的九月,都有一年一度的協會例會,所有在玄學協會中擔任職務的人都會準時出席,處理這一年來協會的規章制度調整方案,幷分配下一年的工作任務。

  每到這段時間,c城總有這麽兩個會議指定酒店兵荒馬亂,畢竟一年到頭也是難得見一次,道士、和尚、尼姑齊聚,大多身穿道袍、法袍,法器一應俱全,每到了這個時候,周邊的鬼怪消息靈通的,都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跑到周邊城市躲避,唯有幾個腦殼硬,死腦筋又不聽勸的,還非得在這時候鬧上一場,然後被立刻鎮壓,捉捕歸案。

  按照通俗的例子,就是小偷偷進了警察局,自尋死路。

  在c城第一中心酒店的大廳,擺著個展板,上頭寫著國家玄學協會交流論壇,前頭擺著一張桌子,是三四個協會成員在那,負責安排參會人員的簽到和住宿。

  「剛剛過去的覺遠大師一看就和常人很不一樣,他手中拿著的法杖,通體發金,估計是什麽玄秘材料,也只有醒覺寺有這樣的底蘊了!」

  作爲底層的工作人員,在這樣的大會上,最要人興奮的事情,便是圍觀各位到來的大師,幷點評他們的八卦了,他們壓低了聲音,討論得很熱烈。

  老資格的工作人員立刻補充:「不過覺遠大師不算全能,他厲害的還是驅邪、鎮魂、開光,真正全能的還沒來呢!」

  新來的工作人員人都還沒有認清所有人的能力,好奇地向外張望:「那真正全能的是誰呢?」

  「當然是裴家的傳人,裴鬧春,裴大師了!」她嘚瑟地回話,賣了個關子。

  「我好像聽說過,他是最經常出任務的大師,還是咱們督查會的會長呢!不過我倒還真不知道,他具體有什麽厲害的。」

  清了清嗓子才好開講,那人有些得意:「這裴大師呢,最出名的法器,就是一副陰陽墨鏡。」

  「陰陽眼睛?」

  「對,看著像是普通墨鏡的樣子,可是內有玄機,具體的我也沒見過,不過據傳是裴家上古傳下來的,帶上墨鏡,有通曉陰陽的能力!」那人喝了口水繼續往下說,「這還不是全部,據說裴大師最厲害的絕招,就是閉眼抓鬼!」

  「閉眼抓鬼?」

  「對,你在玄學界肯定多少知道,這裴家人,成年即開天眼,裴大師呢,抓鬼隻開天眼,不開真眼,我上回奉茶聽協會裡頭的人說過一回,這裴大師曾說,目前爲止,還沒有遇到值得他打開真眼的鬼怪,天眼一開,無所遁形,這就和咱們以前看武俠小說裡頭的,單手接招一樣!」

  「太厲害了!」新來的工作人員忍不住鼓了鼓掌,滿臉震驚,「我還以爲都得做法呢!」

  「這還不止,裴大師每回捉鬼都特別敬業!他知道普通人對鬼怪心懷畏懼,每回驅邪結束,都生生逼出一身汗來,那些普通人看了,也很是信服,覺得自家的鬼怪一定已經被抓,便也放下心來。」

  「可是……也不用流汗吧?我看其他的大師,很輕鬆就處理完了。」

  「你不懂!」那老資格說得有鼻子有眼,「你要是在協會久了就知道,那些大師投訴率都很高,人家花個幾千上萬的,請你回去,你就這麽手一抖,就說事情處理完了,別人還當我們協會是騙子呢!裴大師可和其他大師不一樣,一會講話,二也能做出個賣力的樣子,只要他出馬的,從來沒人投訴上門!事實上裴大師這麽厲害,只是捉個鬼哪會流汗呢?按照咱們現在的話說,他這是有服務意識!專業!」

  「原來是這樣!」那位新來的員工聽完了這番話很是感慨,「謝謝姐,要不是你告訴我,我都不知道咱們協會還有這麽厲害的一個大神!」

  「沒事,你放心,裴大師很隨和的,到時候見了他打招呼就行。」作爲一個標準的裴鬧春吹,那位老員工還在繼續說著,「對了,裴大師不但捉鬼、算命厲害,他在處理協回事務上也很厲害,他八年前提出的條例,被引用至今,現在協會組織的幾個新部門,都是他牽頭的呢!我念給你聽……」

  裴鬧春幷不知道,在下榻的酒店內,有人正對他推崇備至,若是知道了,沒准他還會有些心虛,畢竟他心裡門清,這些事情到底從何而來。

  說來也是心累,他名聲大了後,請他去驅邪的主顧膽子也大了不少,像是覺得他穩能保住人的安全,好幾回都非得要留在屋內,結果裴鬧春這閉眼睛、帶墨鏡的捉鬼流程,被他們看在了眼裡,往外一傳,以訛傳訛,裴鬧春都不知道,這副在自家女兒學校門口四十買的墨鏡,什麽時候是傳了數代的陰陽墨鏡?再有,他害怕時閉上的眼睛,什麽時候又成了諸多低級鬼怪他不屑睜開?

  他也沒辦法辯駁,只能笑而不語,默默地認下了這些,可心裡的委屈,就像是黃河之水滔滔不絕,他可聽浩浩說了,現在在鬼界他可是「傳奇」人物,各種傳聞他瞧不起大鬼,說這世上沒有值得他開眼的大鬼,有好些怨鬼內心不滿,甚至起了要來挑戰他的主意,聽到這傳聞,他簡直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只能忍。

  結果有些同樣接到消息的玄學界同門,還發來信息,表彰他爲玄學界做貢獻的「大義」,說總算理解了他宣揚出去的閉眼捉鬼不是爲了裝相,而是要引蛇出洞,挑釁惡鬼。

  對此,裴鬧春只能說,冤,他實在是冤!

  「會長,這是目前我們從各地接收到的投訴,其中有幾件,是要和其他部門聯合處理的,您可能得先看一下,過兩天的聯合會應該會討論。」督查會副會長在旁邊彙報著情况,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件,國內國土遼闊,各種信仰、流派也各式各樣,每年發生的爭端、投訴千奇百怪。

  裴鬧春點了點頭,迅速地瀏覽著,然後在看到某一份時,手指立刻一頓,這上頭印著個其貌不揚的女孩頭像,對方披著一頭齊肩長髮,帶著個黑色粗框眼鏡,頭低低,看上去很木訥,而照片旁邊印刷著的名字是何曉姝三個字。

  這個名字,裴鬧春很熟。

  「會長,這條投訴也是特別需要注重的一條。」副會長解釋,「這個女孩子,才高中,目前還未成年,根據國內的《玄學界未成年人保護條例》,未經許可,她的家傳不應該落到她的頭上,當然也不排除意外獲得的可能。其次,她在當地縣城、市裡共兩次進行了玄學活動,分別是叫魂、捉鬼,前一次收入五萬,後一次收入六十萬,這已經遠超過……」

  裴鬧春只是點著頭,默默地拿出筆,在上頭重重畫了個圈:「那過兩天的會上,我們就重點處理這一條。」

  這輩子,他做的可不只是學會抓鬼,還用他還算得上充分的管理能力,對玄學協會提出了機構改革,這其中增設了不少機構,幷開始逐步推行選舉制,像是裴家之類有特殊家傳的,則挂上了名譽會長的職位,享受相應的待遇,當然,這些也都是公開進行票選的,通過了協會上下的同意才落於紙上。

  通過幾年前的這一場大改革,現在機構上下,已經比從前穩固,任何一個玄學世家、門派、個人,都不會被徹底地排除於協會之外,只要有能力,能說服得了投票人,那自是可以順利上位,當然,任期中若屢次處理不當的,也會面臨著被辭退的危機。

  至於上輩子,對裴家職位一直虎視眈眈的那家人,這輩子倒是沒那麽大的膽子,說到底,還是因爲彼時裴明萱年紀太輕,學藝不够精湛,身後又沒有長輩,柿子要挑軟的捏,自然是選中的裴家。

  而這輩子,裴鬧春混出了個大師的名號,在整個協會一呼百應,又推行了改革,聲望一時無倆,那家人哪敢再作妖,他們也自認壓不過其他人家,便也乖乖地輪流準備著競選,只是上輩子便只能靠陰謀詭計上位的他們,顯然沒有充分的能力,這輩子想要走光明大道,竟是怎麽都走不上去,畢竟成員有眼睛,看得出他們能力强弱,沒道理在選舉大會上搞什麽扶貧。

  裴鬧春遇到過那家家主幾回,他肉眼可見的蒼老了許多,從前,他們認定了是因爲這不公平的傳承,可現在才發現,他們確實技不如人,這世上沒有什麽比在「光明」下,發現自己徹底差人一等更要打擊人了,那位在上輩子很能作妖的家主在聽說這一届大會,他們家族的人連預選都沒過,吐血走火入魔,直接就請了假,缺席了這一届大會。

  他甚至沒有對這家下手,也沒有做什麽手脚,只是要他們清醒的看到,離了那些詭計,他們就是無能。

  ……

  「曉姝!」帶著眼鏡的女同學興衝衝地衝進教室,找到了自己的閨蜜,「咱們快到樓下去,有個小學妹開了個算命社團,現在在做免費占卜呢!」

  「呵,不去。」何曉姝把手中的筆轉了一圈,眼含不屑,她在修真界,已經是有幾百年道行的人了,對於這些術法,沒有不瞭解的,說白了,現在此界玩的,不都是他們玩剩下的嗎?還是個小學妹,估計又是糊弄人的。

  「不是。」那女同學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我聽說這位小學妹,家裡有個道觀,觀裡做什麽法事都很好,算命也很准,他們家是當地出了名的天師世家,只要說到她的姓氏,幾乎人人都能替你指路,她現在也是才在學習的階段,所以免費替大家算,雖然算不了什麽大事,可是基本還挺准的!」

  「哦?」何曉姝忽然提起了興趣,她站了起來,「走,去看看。」

  她倒是很好奇,這裡的玄學界到底是個什麽水平。

  還沒到活動室,就能聽到喧嘩如菜市場般的聲音,那兒大排長龍,人山人海,時不時地有人竊竊私語,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些什麽,偶爾還會傳出興奮的尖叫聲。

  何曉姝只能看見坐在裡面女生的頭頂,她手插在兜裡,徑直要往前,却被同學拉住了手,對方很是緊張:「曉姝,你要幹嘛?可不敢插隊,要被人說的。」

  「我沒有打算插隊。」何曉姝掙脫開了同學的手,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抬高了音量——然後淹沒在人聲之中,預估有點失算,此界的人別的不說,比修真界要熱鬧多了,她只得再度抬高音量,「這位同學,我剛好對蔔算有點研究,不如我們一起?順便看看誰算得准!」

  她這聲音很尖,一下要不少人覺得刺耳的皺了皺眉,安靜了下來,何曉姝心裡還準備了另一套挑釁的詞,她沒什麽惡意,只是格外好奇在這裡「小輩」們的實力,還沒轉換過心態的她,還帶著些許指導的想法。

  「可以,剛好裡頭還有個位置。」裴明萱還沒開天眼,只從父親那學來了蔔算的學問,她笑著往旁邊指了指,「我叫裴明萱,旁邊還有個座位,咱們可以一起來,對了同學,需不需要我借你一些設備?」

  「不需要。」何曉姝鎮定自若,「我自己帶了。」她的口袋裡,有著三枚銅錢,是她去古董街淘來的乾隆通寶。

  「行,那你來坐,我就不和你寒暄了,後頭還有很多人。」裴明萱挺熱情,父親告訴她,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這蔔算,算得多了,也就准了,她便也想趁這機會,多算幾個。

  何曉姝鎮定自若地進去,剛坐下,却有些錯愕地看了過去,裴明萱的位置,大概有兩張課桌幷在一起那麽大,上頭連著抽屜,擺著各種各樣的東西——白紙、桌布、紙牌、水晶球、硬幣、籤筒……這是什麽情况?何曉姝看得一楞一楞的,總覺得事情有哪裡不對。

  「後面的同學,你們先這位同學這邊試一試吧?好嗎?」裴明萱看沒人過去,連忙招呼,大家都是衝著她家的名號來的,便也不情不願,唯有何曉姝的那位同學一馬當先,坐到了何曉姝的面前。

  「曉姝,沒想到你還會算這個啊!」那同學眼神很亮。

  「嗯,你說說,你要算什麽。」何曉姝正準備掏出硬幣,手却尷尬地楞在了當場。

  「我和你說啊,我已經在網上算過一回了,我的上升星座是天秤座……」她的那位同學劈裡啪啦地就開始訴說,「我現在就想知道,我藝考能不能通過?」她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等等,這究竟是什麽?

  何曉姝感覺自己的頭都變得僵硬,嘎吱地一轉,看到了旁邊的裴明萱。

  「嗯,你是說你喜歡的男生是天蝎座,你是獅子座的,你想看你們合不合適對吧?」裴明萱點著頭,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做出了幾個何曉姝熟悉的手勢,這是掐算面相桃花運和倒推出生年月的方法,她只覺得看得一楞一楞的。

  裴明萱已經算好,她本質用的還是傳統的那一套,只是爸爸說過,兼聽則明,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大家都喜歡,他們起碼也要多少知道一些:「是這樣的學姐,你們倆呢,還是很相配的,獅子座代表著熱情的火焰……」她每天都在看的星座指南書成功派上了用場。

  ……何曉姝楞楞地張開了嘴,看著那邊,天旋地轉。

  這個世界的玄學界,是不是有哪裡走偏了?這不對啊,還有這什麽星座,獅子老虎的,又是什麽?她怎麽不記得以前有這樣的流派?難道是占星派的邪典教徒發明的?

  「曉姝、曉姝,你看出來了嗎?」

  何曉姝當然看得出來,自家這位同學,中庭飽滿,福運非凡,再看三庭五眼,基本能斷定這回考試穩定能過,可她知道結論,要怎麽倒推結果呢?

  「……你應該能通過考試,這原因吧,就是因爲你這上升星座上升得好!」何曉姝結結巴巴地解釋了起來,她對旁邊的那位裴明萱同學,産生了油然而生的敬意。

  看來,這當今的玄學界,還真的是不容小覷!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8
108、那個膽小的天師爸爸(十)~(十二)

  在何曉姝的想法裡, 這應該是一場碾壓式的「教學」蔔算活動,排在她前頭的人會越來越多,而到裴明萱那的,則會越來越少,畢竟群衆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水平究竟是誰高誰低, 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沒想到, 這一切和她想像的截然不同。

  現在排在她面前的人是一個都沒有, 整條路暢通無阻,而在裴明萱那,還有十來個人在排隊, 這還是因爲擠了太多人, 聞風而動的學校老師過來組織疏散, 要求排隊次序較爲後面的同學過後再來,否則等天黑了這場蔔算活動都結束不了。

  群衆的眼睛,確實是雪亮的,她們清楚地看出了何曉姝在分析時的支支吾吾, 對方就拿著三枚銅錢,在那又是念叨又是丟的,看上去神神叨叨的,很是奇异。

  事實上這也和現在的社會環境有關,玄學協會在這個世界是過了明路的,大家也瞭解到有一些非自然事件需要玄學的解决辦法, 可對於傳統蔔算,很多人的認知還是什麽看相、看八字、求籤,丟銅錢看方位,這在不瞭解的人看來,有些「太過輕易」,畢竟就這麽三枚銅錢一丟,落在桌上就說得頭頭是道,怎麽看怎麽像是瞎掰。

  而在這個年紀的學校裡,更廣爲流傳的應該是「星座」之類的學問,因爲這些相對簡單,他們平日裡只要簡單的拿自己的生日對照著出生星座,便能開始根據網上流傳的各式星座特徵、排名、匹配星座對照著自己的情况,再往下,估計就是塔羅牌了,就像年輕人們常說的那句「儀式感」一樣,塔羅牌在面前鋪開,根據你的疑惑、抽取的牌意解答問題,看上去直接又準確,很能讓人信服,就算真的算得不准,也不過一笑置之,覺得本來就是玩玩。

  這也和受衆情况不同,若是把算命的群衆改成社會上的成年人士、公園市場外出的中老年人,那對他們來說,這塔羅、星座,就像是糊弄孩子的外國東西,他們更願意按照本土的來。

  「你是3月30號出生的,屬￿白羊座,根據星座和你個人的情况來看,像你這樣的人,總是在外人面前活力四射,精力充沛,信念堅定,可是同時又有些固執,很難認輸、投降或者後退一步,從好的一面來看,你們只要認定了一個東西,就可以貫徹到底,可從不好的一面來看,又有些不聽勸,不能接受常人的意見。」裴明萱正在分析。

  「對對對,你說得實在是太對了!」接受占卜的女同學抱著本子認真點頭,「我就是這樣的,這和我一模一樣。」

  「你剛剛想要問你的感情問題對吧?」裴明萱在得到對面肯定的答覆後,露出了個和善的笑容,「根據目前的情况看來,你的感情可能會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遇到波折,有時不要太過剛硬,剛則易折,適當的柔軟可以使感情更加長久。」

  「好的,我明白了!」那同學立刻就聽懂了,點了點頭,抱起書來又是謝謝又是揮手的跑著離開,而下一個已經坐在了椅子上頭,準備開始提問。

  何曉姝在旁邊旁觀,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她倒也看得出裴明萱看出來的這些,單單就從那位女同學的面相來看,就能瞧出這是個頑固之人,再看剛剛露出的手相、臉上的臉色,結合在一起,基本都能得出近期感情會有波瀾,且非他人之過的結論。

  不過這些結論,究竟和那同學的什麽「白羊座」有什麽關係,她就想不明白了。

  隨著一個個同學排著隊的蔔算過去,何曉姝在心裡默默地給裴明萱打了個高分,一方面,這裴明萱掌握了一門她從未聽過的「手藝」,另一方面她看得出,雖然裴明萱沒算什麽難以解决的問題,可得出的結論基本上都很準確,和她幾日之前,在街邊遇到的江湖騙子截然不同,一看就是肚子裡多少有點墨水的。

  經歷了一個多小時的忙碌,一切總算是告一段落,裴明萱鬆了口氣,邊喝著放在桌邊的水,邊開始收拾這一堆「吃飯的傢伙」,這些可都是爸爸精挑細選從網上買來的,她很愛惜,一個都捨不得丟。

  「這位……裴同學?」何曉姝總算等到人都走了,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開了口。

  「叫我明萱就好!」裴明萱笑起來很甜,她已經將東西盡數塞進自己的大背包裡,外人可看不出,她這柔軟的胳膊能拿起不少的東西,這都是因爲家裡的傳承,爸爸神神秘秘地和她說了一次,這抓鬼可是體力活,後來便把體育鍛煉加入了每天的活動之中。

  「我叫何曉姝。」就在剛剛,何曉姝已經在心裡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緒,「是這樣的裴同學,我聽說你是天師世家的傳人?」她問得直接,從修真界回來,她還沒懂什麽說話的技巧。

  雖說這問題有些唐突,裴明萱還是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我呢在小時候,認識了一位玄學界的老人家,他傳給了我一些卜卦、捉鬼、驅邪的本事,但他去得早,後續我都是自己跟著書籍摸索學習的,便也都一知半解,今天我看你這算命方式,和我學的很是不同,不知道能否討教討教?」何曉姝直接了當地開了口。

  「今天的算命方法?」裴明萱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包,「你是說?」

  「就是那些什麽星座、塔羅牌之類的東西,我之前從未聽過,是否是裴家的家傳呢?」何曉姝開口,有些憂心被拒絕,萬一這是什麽不傳之秘呢,畢竟她也不能逼人說出來吧。

  「這些啊……」裴明萱聽得一楞一楞,她有些疑惑,同齡的女孩幾乎沒幾個對星座這樣的東西完全沒有瞭解,畢竟就算自己不想知道,同學也會多少談到這些,再不然網上注册什麽qq賬號、現實填寫同學錄之類的,也有大大的星座二字,「這些可不是什麽家傳。」

  何曉姝不耻下問,很是急切地追問:「那在哪裡可以學習到呢?」

  「……」裴明萱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是不方便說嗎?」何曉姝嘆了口氣,看來無論是在修真界還是現代玄學界,都會因爲門戶之見,敝掃自珍,她自嘲地笑了笑,只覺得自己這想法可笑,畢竟就連她不也是如此,沒打算隨意對外人公開自己門派傳下的學問嗎?

  「沒什麽不方便的。」裴明萱能看見何曉姝那震驚的眼神,她尷尬地笑笑,「你有千度雲嗎?就是網盤。」

  何曉姝沒能聽懂:「這是什麽?」難不成是玄學界的法器?

  「你手機給我一下。」裴明萱伸出手討要手機,學校雖然要求大家不要携帶智能手機,可除却周二檢查日,大家還是該帶就帶,只是和老師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罷了。

  「好。」要手機做什麽?何曉姝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神色迷茫,這個通訊工具,她現在還沒搞太懂,只知道是用於聯絡的,還可以發送信息。

  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何曉姝的世界觀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我剛剛已經把你要的東西分享到你的網盤了,你可以直接打開閱讀,或者是到門口的打印店去打印,不過頁數太多,可能會有點花錢。」裴明萱正拿著兩人的手機在做著操作,「我幫你分了個類,這個文件夾是講星座的、這個是星盤、這個是塔羅……還有一些基礎的看相知識,我放在這裡了。」

  何曉姝聽得一楞一楞的:「這些不用保密嗎?」

  「爲什麽要保密?」裴明萱比她更反應不過來,「這些你千度搜索就能找到,掏寶網上還能搜索到相關書籍呢!網盤裡只不過是整理版,你要繼續搜還能搜到更多。」

  「你的意思是,這些東西對普通人也公開?」何曉姝張大了嘴。

  「是的,不過這些有很多也是普通人寫的,你別被誤導就行。」裴明萱收著包打算回家,「我們學這些,也不過是披著個殼子,用更簡單的解釋方法來說明問題。」

  何曉姝拿回自己的手機,整個人處於出神狀態,要知道,以往想看門派秘籍,都得是宗門弟子,審核身份才可進入:「普通人寫的?你的意思是你剛剛那些全是胡說的?可我……」她分明看到,大家都聽得很信服,好幾個人點頭如搗蒜的,半點不像亂說。

  「你是說那些星座學問?」裴明萱立刻被逗笑了,她想起自己在接收父親教導時受到的衝擊,這兩年父親還在協會裡開了兩場講座,講述的都是如何讓玄學界的學問進入民間,如何更好的樹立服務意識,現在難得看到有人好奇,她也滔滔不絕起來,「你沒發現,我用的很多詞匯,套在大部分人身上都有作用嗎?舉個例子,你是幾月幾號出生的?」

  「7月13日。」何曉姝是記得原身生日的。

  「這個日子出生的你是巨蟹座,你的內心,比外人想像的更加溫暖、善良,但是有時候這份好意,會讓你付出太多,這個月份,你可能會遇到一些波折,同時也會遇到一些機會,平安度過或是摔上一跤,選擇權在你的手中。」

  何曉姝聽著這話,和自己的情况對照,總覺得有些准又不准。

  「這是當年我爸教我的,他特地去加了不少算命人的聯繫方式,花了好些錢分別算了自己的命運,又看了不少各式算法的書,經過他總結,想要說服別人,一定要使用不準確詞。」裴明萱說起爸爸,滿滿地都是驕傲,「比如我說你可能會遇到波折,當你遇到時,你會覺得我算得很准,如果沒遇到,就會覺得自己運氣好。同樣,分析性格時,大部分人都能對上內心柔軟、猶豫又果斷類似的詞匯,再結合上面相分析的結果,似是而非的說上一些,往往更能要人接受。」

  「原來是這樣。」何曉姝回憶著今天裴明萱算的那些同學,感覺每一個隊能和她的這一番話準確對上,說來也是,那時候同學們拍手叫好,直說說得對、就是他們本人,她還覺得很有道理,可現在想來,有很多東西確實說得模棱兩可。

  「就是這樣的。」裴明萱順道還把桌子搬回了原位,「我爸說,判斷出來不算本事,你要說得讓人信服才行,可不能連江湖騙子都不如。」

  當初她聽不太懂,爸爸還舉了個例子,有位大師出行時遇到一位印堂發黑的男子,他再一看這人神色,大吃一驚,感知到這人在三日內必有亡命之危險,還會牽連到無辜衆人,他拉著對方開口就說:「這位同志,我看你面相問題極大,最遲三天,你若不小心注意,一定亡命,還會牽連衆人!」

  話音剛落,大師就被那壯年男子打了一頓,直接躺到在地上,那男人趁四處沒有監控,直接跑走,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還引爲笑談,到了晚上他同平日一樣,和好友外出喝得酩酊大醉,酒後駕車,結果在國道上引發了一場八車連撞的大型事故,總共造成了六死七傷,自己也沒了性命,大師昏迷醒來時,已經是四天之後,自己那老腰受了傷,都爬不起來床,再重新聞上看到那結果,更是悔之晚矣。

  無論在什麽地方,這會說話,能說服人都算得上是一門學問,現在玄學某種程度上,也是可供交易的服務,買方給了錢,破財消灾,玄學協會作爲賣方,也要能真的解决問題。

  「這些都是你爸爸說的?」何曉姝忍不住問,她還在修真界的時候,根本就不靠卜算爲生,只是修行過程自然而然學到的東西,平日裡就算真算了,也不過是得個結論,哪要解釋那麽多東西,不過她在想想在此界遇到的種種,倒是一下被直接說服。

  「嗯,我爸說的。」裴明萱每回只要說到自己爸爸,立刻笑容揚得老高。

  「那你爸可真是個厲害的人。」何曉姝表情裡帶著贊賞,「裴天師對嗎?他很優秀。」

  「那是。」裴明萱看不見的小尾巴都翹了起來,隨著這句誇獎,她立刻在心裡爲何曉姝標上了好感度加十的記號,凡是能看出她爸爸好的人,都是有眼光的人,「下回有空再說,我先回去了。」她記得爸爸今天從玄學協會開會回來,她要回去陪爸爸吃飯。

  「好的。」何曉姝沒再攔人,她打算好好地鑽研下這些資料,學習一番此界的大學問,她自言自語地道,「怪不得上回我給人家捉鬼他家人很不信服……」

  她說的是小半個月前她在介紹下去處理的一個富豪家宅鬼,現代已經是末法時代,沒有什麽靈氣,這些沒成形幾年的鬼,除非怨氣滔天,大多很好對付,她隨意地幾個符紙下去,就解决了問題,最後要錢的時候,分明清楚的看到了富豪家人不信甚至帶著怒意的眼神,何曉姝那時完全沒和他們計較,只覺得這是小事一樁,是非好壞,日後自見分曉,她幷不想和普通凡人多做糾纏。

  現在想來,那時候她是該稍作解釋,全當安了那家人的心,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她也沒打算把這些人當做回頭客,她在網上搜索了許久的信息,發覺此界的人大多熱愛美容,她擅長煉丹,在這方面簡直得心應手,那些個瓶瓶罐罐,一罐就要幾百上千,甚至還有上萬的,還不如吃吃她的丹藥,何曉姝已經想好,以後單單靠賣丹藥,她就能發家致富,無憂無慮。

  「爸,你怎麽來了!」

  何曉姝還在想事情,忽然聽到前頭傳來的帶著喜悅的驚叫聲,走到教室門口的,統共有三男一女,爲首的那個,正被裴明萱抱個滿懷,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腦袋。

  這就是那位裴天師?何曉姝忍不住打量著對方,這位裴天師身穿一套灰色西裝,看上去平易近人,身材很好,肩頭還坐著個鬼魂,氣息和他融爲一體,正在那玩著……微型的手機?

  不過這些和她沒關,何曉姝也打算離開,她尋思等下回和這位小學妹關係搞好了,再到她家拜訪,也能同裴天師討教一番,可還沒往外走,就被人叫住。

  裴鬧春開了口:「這位同學,請問你是何曉姝嗎?」他看過這女生的照片,不過眼前的這人,已經和相片上大有不同,一個看上去挺自卑,另一個却初露崢嶸,裴鬧春知道,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是因爲感情受挫自殺身亡,早早沒了性命,後來這抹修真界的游魂才意外到此。

  「我是。」經歷過修真界殺人奪寶事情的何曉姝手已經放在了兜裡,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在裡頭放了十來個殺傷力巨大的符咒,「有什麽事情嗎?」

  「是這樣的小同學。」裴鬧春要開口,意識到還有女兒在,示意她先出去,「明萱,你先出去,我們和這位何同學要確認些事情,幫我們帶上門。」這涉及到了何曉姝的**,就算是自己的女兒也不該在裡頭。

  「好的。」裴明萱不明所以,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門,還不忘小心地把門關上,乖乖地坐在門外守著門。

  何曉姝是藝高人膽大,也不慌張,以最快的速度確認了沒有死角的位置:「你們這麽來找我,是有什麽大事嗎?」她身體綳緊,隨時做著準備,這和修真界不同,她看不太出對面人的水平。

  「何同學,我們玄學協會受理了兩起關於你的投訴……」裴鬧春把投訴的內容盡數念出,沒有潤色。

  何曉姝嘲諷地笑了,雖然她收了錢,可也替人解决了問題,居然還被人投訴了?一瞬間,腦海裡轉過的念頭有許多,她只是還沒判斷清楚,這位裴天師,來的目的是什麽,是要叫她返還錢款,還是要叫她不能再做驅邪?

  看來就算在這,也脫不了類似宗門一樣的組織,不就是想壟斷嗎?

  「所以呢?」

  裴鬧春倒沒在意她的口氣,只是往下說:「首先,我們要先和你明確一個事情,請問你是否有師傳?」

  何曉姝把剛剛同裴明萱說的那套說辭又說了一遍,這也是她早就準備好的,那群人中的那個女人,已經拿出了根筆在做著記錄。

  「也就是說你有師傳,但是師傅不在了?那你有沒有能證明你師傅身份的東西?」裴鬧春又問。

  「沒有。」何曉姝回答得硬邦邦,想她哪有被人這麽逼問過,「拿不出又如何?我這一身的本事,總不是騙人的吧?」

  「倒不是這個意思,那你的師傅有沒有給你說過咱們玄學界的規矩?」

  「沒有。」無中生師的何曉姝當然不能回答有。

  裴鬧春和身邊的人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何同學,你的師傅却有不盡職的情况,你可能還不太瞭解,你目前處於無證狀態,根據咱們玄學界的規章制度,沒有師傳,你要到當地的分會去進行考核,考核通過後再持證工作。」

  「……」何曉姝聽得雲裡霧裡,「什麽證?」她只知道自己是有身份證和學生證的人。

  「天師上崗證。」旁邊的男人補了一句,他體型略胖,笑得和善,「我是咱們這裡分會的副會長,小同學,你這無證行爲,等等要接受兩個小時的玄學協會規章制度普及教育。」這是玄學協會最要人厭惡的懲罰,制度普及就是逼著人看制度兩小時,還要接受考卷檢查,那考卷還不是單選,是多選題!考不過的,就再補兩個小時,直到考過才行。

  「……」天師上崗證?何曉姝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還要有證。」

  「當然。」副會長立刻點頭,「咱們幹的這可是大事,就像人家醫生看病,不都也要證書嗎?咱們天師替人抓鬼算命的肯定也要證,否則你說那麽多騙子,哪裡能行!」

  「國家規定的嗎?」何曉姝聽得一楞一楞,他們修真界哪有這麽多規矩,除却不能隨意屠戮、傷害凡人以外,限制大家的是心中的道,不過到了此界,她倒是知道法律挺重要。

  「是的。」一聽這話,副會長很主動拿出了證件,還打開了手機,上頭有授權成立機構的紅頭文件,「你可以看看,咱們這都是在網上公示的,你可以去我們官方網站看!」

  「……行。」何曉姝抿了抿唇,認栽,「那是不是我以後就不能在做這些了?」她剛剛只聽到那副會長說要進行什麽規章制度普及教育。

  「當然不是!」那副會長立刻笑了,「當然要補證,補證後還有實習期,實習結束後轉正,具體的過後我再和你細說。」

  「好。」何曉姝到此界來,最恨的就是考試,原身在日記裡,除却喜歡的男生寫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考試成績,她執念很强,非得要考個什麽211不成,何曉姝頭一回月考,就考了個倒數,還被學校約談了,結果兜兜轉轉,怎麽又是考試,可這現代規矩特多,她總不能不聽,忍,也只能忍了。

  「還有。」裴鬧春隨之又開口,「關於這個收費,也是個問題。」

  「收費怎麽就是問題了?」何曉姝睜大了眼,救人一命,只不過收對方財産的九牛一毛,這也要管?

  「當然。」裴鬧春點頭,「之前我們已經去你處理過的兩戶人家那確認過,你確實已經把問題解决,那就不存在其他行爲,可收費,根據協會的要求,是有封頂綫的,你這樣隨意定價,擾亂了市場秩序。」

  這點何曉姝絕不同意,在修真界,賣東西也不講究市價,攤子一擺,愛買就買,哪有那麽多破規矩:「這可都是他們自願的。」

  「我們協會內有物價局的人員,根據市場情况,制定了統一標準,一般來說,我們收取的費用由兩部分組成,一是食宿費、交通費用;二是法事費用,法事費用一般是小事按三千,大事按三萬,根據委托人的身家可適當調整、减免,不過最高,也絕對不超過三十萬一次。」另一位負責物價監管的工作人員立刻開口。

  這也是裴鬧春當年提議的,這倒不是不尊重「大師」們的辛苦,只是在這個世界,玄學界都是個光明正大的說法,整個玄學界上上下下的人數量可不少,不像是在裴鬧春經歷過的一些現代世界,出名的大師只有那麽個位數,請一次百萬千萬不是開玩笑的,現在物價管控後的這個價格,也是在正常人的接受範圍之內,也足以讓大家衣食無憂。

  當然,除這之外,還有一些不受監管的隱性行爲,比如一些有錢的富豪,可以直接供養大師,或是安排看墳位、遷墳這些,根據個人情况,收費就會相對高一些,這也是對協會成員公開了的,協會只是想規範市場行爲,沒打算徹底絕了大家賺錢的路子。

  何曉姝聽得都有些發蒙了,對方鄭重其事的說法,要她已經信了一半,原來兩個世界竟有這麽大的區別,只是她沒繼承原身的記憶,一知半解的:「那你們現在要我怎麽做?」

  「你要把高於物價水平的錢款退還給委托人。」物價監管人員又補了一句,「如果他有自行的感謝費,還是可以適當收取的,不過也不能超過十萬的額度,且必須向協會彙報。」

  玄學界這些有天師上崗證的人,擁有的不只是做法事後的收入,還有無數的人脉,物價監管在通過幾個大師首肯後,推行得很快,現在大家都感覺到了良性的循環。

  「……行吧。」何曉姝有些遲疑地開口,她還想著要準備些別的東西呢,幸好錢還沒花完。

  「何同學,冒昧詢問一句,請問你是不是比較缺錢?」裴鬧春又問,「如果遇到什麽困難的話,協會是向有證天師提供無息貸款的,之後會在每次的法事任務後,再扣除百分十償還本金,直到扣完爲止。」

  「好的,我再瞭解一下。」何曉姝懵懵地點著頭,眼前的這一切,和修真界完全不一樣。

  「那好,何同學,記得周日到分會報導,在進行完科普教育後,我們也會安排你進行上崗證考核。」副會長笑呵呵地說了最後一句。

  「請問……分會的位置在哪?」何曉姝看幾人要走,忽然開口。

  副會長一拍腦袋,笑著回話:「你用千度搜索就能搜到,可以直接導航過來。」他們不是什麽地下協會,根據地都光明正大的擺在地上,至於爲什麽不怕這位小同學跑路?這不是廢話嗎?他們是官方機構,到時候報個警,何曉姝萬一做動車、賓館,分分鐘就有人緝拿歸案。

  何曉姝在那目送著幾人離開,滿心裡都是對人生的懷疑,她緊緊地抓住手機,决心好好地做做功課。

  每到周日,玄學協會門口便人來人往,畢竟這也是公開的「普法日」,好些觸犯了條例的,都會被處以教育考核的懲罰。

  何曉姝足足考了兩次才結束了考核,她走出協會時已經是頭暈眼花,腦子裡一條條飛速飄過去的全都是各色條例,她這才知道,這個世界的規矩有如此之多,更可怕的是,天師不僅要遵循天師的法條,還得遵守普通人的法律,若是觸犯法條,絕不會因爲天師的身份免責。

  她剛剛沒忍住,試探性地問了收考卷的考官:「考官你好,我沒有在條例上看到關於製作丹藥、符咒的管理方法,是不是不受限制?」她也是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好像有點太過想當然了。

  那考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立刻開口:「這條例上當然沒有,這些可不歸我們管。」

  何曉姝剛聽考官的話鬆了口氣,却聽見她補充起來:「可這些,普通人的法律上都有規定,違反了,肯定要處罰的。」

  「普通人的法律?」何曉姝看著考官,疑惑地追問,「怎麽管的。」

  「你也不用擔心,一般都不會違反的。」那位考官說話老愛大喘氣,總喜歡在人放鬆那一刻補上一刀,「因爲正常人都知道,要有相關的資質,比如你要創辦企業,總要去申請公司、辦個營業執照,像是你說的丹藥,那算是藥類,你去搜搜《藥品管理法》、《藥品管理條例》,看看上頭具體怎麽規定的。這符咒我就不瞭解了,算是什麽類別,如果你要在市場上流通,那也得要證件!」

  「……要這麽麻煩?」

  「那可不是!」那考官嚴肅地看了她一眼,「你說給人家吃藥就給人家吃藥啊,你還得納稅呢!要不我們怎麽每年要求你們上報私下法事數量幷繳納稅款?你是不是上課沒有認真聽?」

  「我聽了,剛沒反應過來。」何曉姝連忙擺手,正色回答,沒有人知道她內心受到的巨大打擊。

  以前分明不是這樣的……在他們修真界,只要把丹藥、符咒、法器什麽的做好,便能直接擺攤售賣了,頂天是給個攤位費用,哪有什麽稅不稅的,也從來沒有人管他們要證件啊!她想說不合理,可剛剛被灌輸到頭腦內的條例還歷歷在目。

  得,天師都得考證,更何况賣藥、賣符呢?她得再想想接下來要怎麽做了。

  臨要出門,何曉姝忽然瞧見了那天看到的副會長,對方是隔壁教室的監考,她連忙過去,問出了剛剛就在她心中的疑問:「副會長,不知道方便嗎?我想向你打聽件事情!」

  「嗯,你說。」玄學協會沒那麽多階層區別,副會長很隨和。

  「那天,舉報我的人是怎麽舉報的?」何曉姝就沒想明白這件事,「他們既然知道玄學協會,爲什麽不直接到玄學協會來找人呢?」還找到了她的身上,這才扯出來後面這麽多事。

  「哦,你說這個啊!」副會長隨口回答,「一個打的12315,說你是誘導消費,沒說清楚要這麽貴,另一個是打的110,去立了案,懷疑你詐、騙,我們玄學協會雖然在網上都能搜到,可還是有不少民衆不信任,不過不打緊,我們已經在這個國家電視臺買了廣告,過段時間就播出了,到時就不會出現這個問題了。」

  以往玄學協會都沒有什麽打廣告的意識,也是裴鬧春,他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所在,便提出申請,以協會的名義高價去買了個廣告,差點掏空協會的家底,不過對此,大家都挺開心,畢竟現在沒人不瞭解廣告的作用。

  「好的。」何曉姝聽著覺得耳熟,她邊往外走,邊掏出手機搜索,幾天之前,她還覺得這手機不就是能打個電話、發個信息,和以前的千里傳音沒什麽區別,可到了今天,她却只覺得——真香,手機真好用,她將副會長剛剛提到的兩個電話都打入了搜索框,網速很快,一下就看到了結果。

  一個是消費者權益保護熱綫,一個是報警電話。

  這相當於什麽呢?

  何曉姝很快找到了確切的例子,這相當於在修真界,修士犯了錯,凡人告到凡人界國家衙門那要求嚴肅處理,要是以往聽到這種事情,她會和道友們大笑出聲,覺得簡直是看了出喜劇,可現在她却只覺得一言難盡。

  該說什麽呢?這玄學界好像壞掉了,和她想的根本就不一樣!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9
109、那個膽小的天師爸爸(十三)~(完)

  已是夜深之時, 路人大多已經歸家,街邊的小鋪一家接著一家關上了門,唯有些挂著24小時牌子的,到現在還亮著燈,可裡頭除却正坐在收銀台那看著視頻的收銀小哥、小妹外也見不到其他人的踪影,唯有到夜間, 城市的那點喧囂才會漸漸消散, 陡然變得寧靜下來。

  而何曉姝的房間到現在還亮著燈, 若是在樓下仰頭往上看, 便能一眼看見她那亮堂的窗戶。

  何曉姝面前的書桌上擺滿了厚厚的一叠書,旁邊還有些雜亂的本子,而此時被她壓在手下的, 則是一本《天x38套》, 封皮是綠黃色的, 裡頭是挺厚的考卷,她正在皺緊眉頭奮筆疾書,許是做題太累,她沒忍住伸了個懶腰, 隨便往旁邊的鬧鐘上一看,時針的位置已經超過了12的數字,現在已經是十二點十分了。

  在發覺自己沒有隕滅,反而是獲得再生一次的機會時,何曉姝覺得自己算是幸運的,按照修真界的說法, 便是她命中當有此運,命不當絕,雖說這是個末法時代,不像從前那麽靈氣滔天,可她依舊不覺得這些會成爲阻礙,只覺得自己哪怕換個世界,也能闖蕩出一番事業,改變這具身體主人的遺憾。

  可現在,她只想回到過去,告訴那個初醒時,對此界一知半解的自己,醒醒吧,別做夢了。

  何曉姝已經放下了筆,頭靠在手上,正在百無聊賴地看著這些考卷,或許用生不如死四個字來描述還更要恰當一些,位於桌子前頭架子的上層,壓著一本新鮮出爐的專業技術資格證書,翻開來看,能瞧見她笑不露齒的端正證件照,照片下頭的是個人信息,這是一本中級天師資格證書,她上個月才剛剛參加考核,就前兩天,證書才剛剛下來。

  回首這一年多的經歷,何曉姝真是一把辛酸泪。

  天知道在一年多前,那位裴天師走入教室,對她說,她的行爲却有違例情况時,何曉姝還沒當件大事,那時她粗略聽了一耳朵,認爲只要有天師上崗證便能解决一切,雖然嫌煩,可她還是很快接受了一切,可在接受了教育後,她才驚愕地發現,原來這個世界還給天師評上了等級,有初級、中級、高級、特級四個等級,根據級別差异,會影響協會分發的任務,而相應的收入標準也會受到一些影響。

  尤其是在那時,她前脚剛考完,後脚玄學協會的宣傳廣告就上了國家電視臺。

  「家裡有鬼?前途未蔔?墳墓難遷?……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們做不到的,請認准國家玄學協會,持證天師爲您提供專業服務!」這句廣告詞,何曉姝到現在還記得清楚,配合上幾個身穿道袍,氣質不同凡人的天師,很是相得益彰,這之後,玄學協會的廣告更是進一步鋪開,不說遠的,就說他們學校門口那公交車站牌,不也挂的玄學協會牌子嗎?

  隨著玄學協會廣告的鋪開,接私活慢慢變成了一件難事,雖然協會抽成不多、福利也多,可對於像何曉姝這樣,就拿了本上崗證的,想要瞬間致富,那是難上加難,若是想偷偷搞低價競爭,被人舉報了,還會被玄學協會的物價監管部門抓去培訓,簡直了!

  沒辦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何曉姝選擇了繼續「考級」,幸運的是,這考核沒有爲難人,只要有真才實學,便能很快通過,何曉姝在實踐上均是高分通過,可在溝通與交流、玄學法規兩科筆試上屢屢栽了跟頭,不過這回補考,總算是擦邊通過,身爲中級天師的她,現在已經能接到協會的大部分任務,每次出去,常人一個月的工資便能到手,若還是不够,協會那還會提供免息貸款,總之生活上絕不成問題。

  何曉姝之前還想過,用她從修真界帶來的丹方和符咒銷售賺錢,不過現在,這致富夢已經破了一半。

  先說丹藥,修真界的藥草自是和此界不同,她根據靈敏的感知,挑選了替代的材料,雖說丹藥實際效果下降極多,可也比那些個美容護膚品好上了不少,她在吸取了教訓後,頭暈腦脹的研究了三天政策法規,最後才發現,只靠她一個人,那就是此路不通,她輾轉托人介紹認識了當地一藥廠的朱老闆,對方是個中年男性,知道他們玄學協會,對她態度也很和善,然後二人展開了一段親切的對話。

  朱老闆:「你說你這藥丸是直接食用的,具有美容效果是吧?那我建議你還是走保健類産品的路子,會比藥品要好通過審核一些。」

  何曉姝很自信:「可我這藥丸,實際作用可不只如此,它還有延年益壽的功效,所以我打算給它取名叫長生美白丸。」

  朱老闆臉露震驚:「……嗯,那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了,那我想向你確認幾個問題,你這個功效,有相關的實驗、科研成果能證明嗎?」

  何曉姝回答得很快:「沒有。」在修真界,這藥丸本就是當糖丸一樣吃的,對於凡人有延年益壽的作用,對於修士而言,也就是活活氣血,只是其中有幾味藥物反應,具有一定的美白效果。

  朱老闆只覺匪夷所思:「那你這個藥物,會和其他什麽藥物發生衝突嗎?在你的臨床實踐中有沒有相應的研究?適應症、禁忌症又是什麽?」他倒是習以爲常,以往老有一些民間人士,會給他寫信過來,說自己手頭有一自己研究的神奇秘方,甚至還有說包治百病的,不過大多會添上幾句多年來診治相關患者多少例、附上一定病案之類的輔助證明材料,這麽空口就說的,真不算多。

  何曉姝有些被問楞:「我不清楚。」

  那朱老闆直接被逗笑,把藥丸還給了何曉姝:「何小姐,我們這呢,目前還不打算開發新藥,這樣,有緣咱們再繼續合作。」倒不是他不識貨,說白了,他要是自己買來吃吃也就算了,真要拿這個生産出去賣,那前期投入可不小,他是個企業的老闆,得看全域考慮。

  何曉姝倒也不可能做什麽强迫人的事情,只能拿著這瓶丹藥選擇離開,暫且絕了做丹藥發家致富的心,另尋他路,當然,這也是她找錯了目標,沒准她去找個沒什麽社會責任感,隻尋求爆點的傳、銷團隊,這東西就能直接被生産出來,銷售往千家萬戶。

  最後她的目光,漸漸地投往了被她暫時忽略的符咒上頭,可這東西,同樣遇到一個問題,那便是怎樣合法的生産、銷售,最後兜兜轉轉,她還是把目光看向了玄學協會,她拜托裴明萱帶著她去見了一次裴天師,和對方展示了幾個符咒,現在已經和玄學協會簽訂協議,由她提供符咒,協會代爲銷售,隻抽半成利潤,另外半成則給銷售的天師,一直到了現在,已經有不少的收入掉入了何曉姝的口袋之中,雖然不比她想得多,可也已經綽綽有餘。

  直到今天,何曉姝收穫的最大經驗,在此界,跟著玄學協會走,等於有肉吃,自己一個人單幹,則等同於竹籃打水,這是她用血泪鋪墊出來的教訓,講道理,她一個從修真界出來,獨來獨往的獨行客,到底是怎麽一天天地變成這麽個集體主義者模樣,若是問何曉姝她自己,她估計也是一頭霧水。

  出神總是耽誤時間,可何曉姝却恨不得這樣的時間更長一些——每回只有在做題目、背課文的時候,就會立刻體驗到,走神是一種多麽快樂的體驗。

  「哎。」何曉姝看著還有一個背面的題目,重重地嘆了口氣,阻礙她在此界天師事業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便是這該死的高考,講到這高考,何曉姝便能揮揮灑灑地寫個一萬字的討伐文出來,她堂堂一個修士,怎麽就淪落到這個地步!

  在修真界,更看重的還是天資,天資不足,後天再努力也很難補足,而修真界常說的勤奮之人,也就是那些苦修士,他們餐風露宿,不講究生活環境,而何曉姝走的是普通人修道的道路,按部就班的進了宗門,學習典籍,一個境界一個境界的突破,最後根據天分的高低,决定能到達的位置。

  可在這個世界,高考既看天分、還看基礎、努力和運氣,這具身體本來的主任是個成績不上不小的高中女生,可在當地排名第一的高中裡,這個成績,基本也已經是穩上本一,她的目標則是衝擊211,可何曉姝來了之後,壓根連半點記憶都沒有繼承,頭腦一片空白,眼神裡常常帶著茫然。

  以往修真界,一個玉筒,精神力讀取,便能把什麽功法、知識盡數印刻到腦中,可在此界,你粗略看一遍就想掌握根本是在說笑,唯有勤學苦讀,方能掌握這些知識。

  何曉姝可以說是頭懸梁、錐刺股——這完全沒有誇張,她從人家小學的課本開始學習,中間不知吃了多少自製的去疲丸、開智丸等輔助丹藥,這才在高三上學期結束後,勉强地趕上了進度,成績提升上去,她更成了老師的重點關注對象,三不五時地,溫柔的老師就會把她拉到辦公室,來一場愛的教誨,提醒她珍惜最後時光,好好地衝刺努力,別輕易說放弃。

  那句老話怎麽說的,起得比鶏早,睡得比狗晚,何曉姝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她在修真界,過的是閒雲野鶴,修煉之餘,養草弄花,研究旁門別道,可在此界,除了考卷就是課本,一周下來,竟然只給排了一天的休息,每天晚自習就要到十一點才畫上句號,回到家後還得繼續做題,否則老師常說的那句話就會灌入腦中:「你在休息的時候,別人都在努力!」就連何曉姝都被驚得一激靈,立刻爬了起來。

  捫心自問,何曉姝覺得這日子簡直是苦上加苦,她已經推翻了自己是幸運的結論,堅定地認爲她遇到的可謂是黴運滔天,若是這天道對她好些,怎麽會把她送到這麽個鬼地方來呢?

  縱然心裡有再多的怨懟,何曉姝此刻也只能乖乖地準備繼續做完考卷,她能怎麽辦?她也很絕望啊,211,有這麽容易嗎?她連天師中級資格證都得要考兩次呢!

  她才又做了一題,忽然眉頭一皺,心神大亂,她這樣有修士基礎的人,比旁人更爲敏感,她能感覺到正位於西南方向的地方,有一股靈氣幷鬼氣忽然爆發出來,兩者交纏在一起,正在互相爭鬥,那個地方她路過過一次,是落鳳山,以她的經驗判斷,這估計是有能鎮鬼的靈器幷大鬼一同出世了!何曉姝最欠缺的東西,正是一柄能使用的靈器,這勾得她的心蠢蠢欲動,可是高三假期不太好請,這一來一回,再抓鬼拿靈器,估計得一個晚上。

  要怎麽辦呢?何曉姝的手機忽然亮起,上頭玄學協會分會的群裡彈出一條圈了所有群員的緊急通知,發信息的是裴天師。

  [諸位同仁,落鳳山處有一鬼王出世,本人會帶領分會幾位高級天師前往鎮壓,若有想一幷前去支持、觀摩的,請於明夜十一點到落鳳山脚齊聚,注意,活動危險,初級天師不可參與。]

  何曉姝眼睛一亮,她從來沒有看過這位裴天師出手,不管能不能拿到那靈器,她一定要去看看。

  ……

  「你是來看裴天師他們捉鬼的是吧?」

  何曉姝以自己肚子疼爲藉口翹掉了半節晚自習,連便裝都沒來得及換,穿的是一身校服,剛到了落鳳山山脚,就看見那頭有個工作人員在組織排隊,前頭已經排了有七八個人,都是熟面孔。

  「是。」何曉姝點頭。

  「那行,你們排好,裴天師他們在那商討,等等到點了就統一一起出發,知道了嗎?」那工作人員仔細交代,黑暗中看不清人,在確認了何曉姝的穿著後她情不自禁地楞了楞,「你是……高中生?高幾?」

  「……高三。」

  那工作人員立刻皺眉,看上去很不滿意:「高三了你還過來看?不知道你們距離高考只剩下八十九天了?」他家裡的兒子也是高三,正在水深火熱的讀書中,看到這樣的孩子他忍不住操心兩句。

  何曉姝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看完就去,這機會不容易。」怎麽到哪,都拜托不了高考的無邊勢力呢?想到還要這麽打鶏血八十九天,她心裡拔凉拔凉的。

  「那好,裴天師出手,估計動作很快,等等那鬼抓了,你們就都儘早回去。」工作人員忍不住拍了拍她,然後轉身就走,繼續組織著秩序,這回聽說是個大鬼,裴鬧春已經預先開了個會,在周邊擺了個大陣,以防鬼王逃脫,正因爲有這麽個能保護安全的陣,他便也同意了讓這些中級天師來圍觀的,畢竟鬼王十年能出一個,就算得上是不錯了。

  何曉姝站在隊列中間,前後都有人在交頭接耳,她入會時間不長,還沒結識足够的人脉,現下也沒人聊天,只能聽著其他人細碎的言語,關於這個裴天師,她聽到傳聞可不少,包括已經算是老生常談的陰陽墨鏡、閉眼抓鬼等等,何曉姝還額外地從裴明萱那得知,這位裴天師在其他方面,也同樣有不少見識、能力。

  「你說,這回遇到鬼王,裴天師會不會開眼?」有個中年男人忍不住開了個盤,「咱們就隨便賭個幾塊錢,猜猜看,裴天師不是說過了嗎?目前他還沒有遇到配讓他睜開眼睛的鬼魂,這鬼王會不會是第一個?」

  「我覺得肯定不會,裴天師能力那麽高,可不會被一隻小小的鬼王爲難住,估計要讓他開眼,得是什麽千年厲鬼,大鬼王才行!」

  「對,我也是這麽想的,我賭五塊錢!裴天師這回准保還是閉著眼的!」

  何曉姝聽得好笑,她凑了過去,往那中年男人手上乾淨利落地拍了張五十:「我賭五十,裴天師一定開眼。」她感知得到,那被大陣遮掩住的滔天鬼氣,就連她,在沒有足够靈氣和境界的情况下,要制服這樣的鬼魂,都可能會傷筋動骨,那位裴天師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繼續閉著眼驅鬼!

  「你輸定了!」旁邊有人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打算給她科普裴天師的英雄事迹,可何曉姝只是笑而不語,這些人現在還不知道鬼王厲害,等等知道了肯定想改主意,她要通殺!

  到了這一刻,何曉姝也跟著期待起來這位裴天師捉鬼的風采了,若是到時壓不住,她再行出手。

  ……

  「裴天師,咱們今天能抓住這隻鬼王嗎?」副會長憂心忡忡地看著前頭的裴鬧春,他們從昨晚開始商量,給出的方案是由他們幾個再布置另一個小陣,壓制鬼王實力,而裴鬧春則單人入內,進行捉鬼,他是分會這唯一一個特級天師,也是大家公認的天師界第一,在這種時候,除却他,誰都信不了。

  裴鬧春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他依舊穿著西裝,手背在身後,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

  「不愧是裴天師。」同樣來的呂天師忍不住小聲贊嘆,「面對鬼王,寵辱不驚,不畏危險,正是有裴天師這樣的領導,我們這些跟隨著也無所畏懼。」鬼王說是十年一遇,可上一回出現,那都得追到小二十年前了,那時發生在京都,恰好集聚不少大師才封印完畢,這回他們直接分會凑人,大家都沒做過這樣的事情,自是多少有些驚慌失措,怕出現什麽風險。

  可裴鬧春從頭到尾,狀態都很好,說起捉鬼王的方法頭頭是道,眉眼之間,看不出半點的慌亂,這份風采,也要大家跟著壓下了心裡的想法。

  「是啊,裴天師,這回又辛苦你了。」坐在旁邊養神的王天師也憋不住話,「若不是你在,恐怕這落鳳山還要封上幾天,到時引起民間騷亂就不好了,只是到時當你一個人進入洞窟,我們實在放不下心來,要不我們和你一起?」他狠下心來,總不能做個懦夫,雖然自絕沒有把握,可哪有讓裴天師一個人去的道理。

  「沒事,我自己進去就好,你們在外頭布陣。」裴鬧春今天話很少,只是這麽輕飄飄地丟下幾個字,便繼續養神起來,絲毫沒把身後那些夾雜著感謝、敬仰的眼神放在心裡。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簡直是心跳如雷,一開口感覺這砰砰亂跳的心臟,就要從嗓子眼那竄出來了。

  「你好些了嗎?」浩浩是知道裴鬧春情况的,他縮小的身體在裴鬧春身上跳來跳去,「沒事吧?」

  「沒事。」裴鬧春在心底暗暗應了一聲,可實際情况哪會是沒事,這屬￿膽小鬼的小心臟,一感知到鬼氣,就開始發抖收緊,尤其是這回是大鬼,能給人帶來的影響更爲巨大,哪怕是平日裡不怕鬼的,被籠罩於其中都會四肢發寒,更別提是他這樣的情况。

  不過這麽些年,裴鬧春膽子沒養大,演技倒是一流,不管是什麽情况,都能强撑出鎮定自若的樣子,絕不叫外人看出半點破綻,就連那些害怕産生的自然身體反應,他也能收斂。

  這輩子,他從裴爺爺那收到的家族傳承很完整,這些年來,他也看遍了家中的書籍,這回出了鬼王,他還特地派了浩浩去鬼閣裡詢問了鬼爺爺的意見,這才安排下這麽一連環的天羅地網,兩個大陣的壓制,再加上他當前的實力,抓個鬼王應當是不成問題,他從不打無準備的仗,這回也是做好了完全準備才來的。

  後頭還有人要說話,不過時間已經到了,這是經過蔔算,鬼王和靈器纏鬥最虛弱的時刻,裴鬧春即刻揮手:「出發吧,到時間了。」他一聲令下,浩浩蕩蕩地跟來了共同布陣的十位天師,而那些圍觀的中級天師,也到了提供給他們進行觀察的地方。

  一進入外周大陣之內,那股鬼氣便越發地驚人起來,饒是站在邊側的中級天師都已經開始發抖。

  「……鬼王,就是這樣的嗎?」

  「這麽强的鬼氣,今晚能打過嗎?」

  細細碎碎的討論又開始了,何曉姝抱著手,只是冷眼看著諸人,她早就感知到此處的情况,現在只覺得好笑,等待著幾個人改換想法,可他們却完全沒對剛剛的賭局吱聲。

  不過此刻也顧不得那麽多,何曉姝的目光牢牢鎖定在正中的位置,幾位天師們正對的是一處盜洞,能看得出,這估計是有一位盜墓者至此,一不小心破壞了封禁,這才引發的一場鬼王出世,天師們在不同的位置站好,坐下,各自持著法器,口中念念有詞,正在列著陣,何曉姝看得出,這陣法和修真界常用的鎮妖法陣有些類似之處,功能估計也差不多,果不其然,陣法一立,這兒的鬼氣便被立刻壓了下去,周邊的那股寒冷也少了不少。

  「天眼開。」裴鬧春用咒開了天眼,幷以最快的速度戴上了他的寶貝墨鏡,當然在這期間,他的眼皮連動都沒動一下,完全沒有張開的想法,這麽些年的合作,浩浩和他早就有了默契,就像是個全自動導航儀,在前頭牽引著他從盜洞跳躍下去,裴鬧春的身影便這麽隱沒在黑暗之中。

  「裴天師去哪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少了一人,有人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自己眼睛,很是錯愕。

  何曉姝看得很仔細,從頭到尾幷未錯過哪怕一分鐘的細節,她心中大驚,以她的感知能力,是能看到前面狀况的,剛剛這裴天師開了天眼後,分明就沒有睜開過眼睛,難不成就連這回的大鬼王對他來說都不過爾爾?還有那副傳聞中的陰陽墨鏡,她完全感知不到其中的靈氣韵律,對未知的事物,她忍不住更加敬畏,看來此界的傳承也很有一套,竟有這樣感知不到的法器。

  人已經從盜洞那下去了,何曉姝想了想,蹲下身隨意地摘起一個草葉,用盡了身上的靈氣,做了個在她能力範圍之外的替身術,然後小心地貼在草葉的身上,跟著一躍而下,她一定要看看,此界傳承的最高,究竟是如何的。

  「往前,再往右。」浩浩正在做著指揮,他很是小心。

  「嗯。」裴鬧春摸黑行走的能力也已經進步了不少,從以前得扶墻、扶著東西、要浩浩拉著,到現在,只要有浩浩報點,便能邁開大步直接往前,甚至不會碰撞到什麽東西。

  這底下是個巨大的空殼墓穴,浩浩的「眼睛」是感知力,裴鬧春在開了天眼後,感知也同樣得到增强,兩人幷不像常人會被迷宮九轉十八彎的道路或是墓穴迷惑,直接走了最便捷的距離,很快便到了主墓穴,越靠近,那股鬼氣便像纏在人的身上一樣,要人噁心厭惡。

  「到了。」浩浩露出戒備的表情,他已經恢復了正常的體型,正眯著眼看著上頭的石棺,那之上纏繞著諸多鐵煉,要人一眼看去,就能瞧出些許不對。

  生人的氣息,驚擾了正在和靈器爭鬥的鬼王,他有些力竭,急需人類的鮮血作爲補充,一見到有人到來,還是他最厭惡的天師,那本就醜陋的臉變得更加猙獰起來。

  一股帶著腥臭味道的陰風傳來,沙啞的聲音幽幽傳來:「活的天師,有趣。」他桀桀地笑了兩聲,「還是個瞎子,不對,你看得見!爲什麽閉上眼睛,不想看看大王我的樣子嗎?」

  裴鬧春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手中掐著兩張家中秘傳的引雷符咒,通過感知捕捉鬼王,也就是在此刻,那股陰風忽然大了起來,靠近他,貼近他——

  等等,什麽叫貼近他?裴鬧春能感知到對方離他極盡,他手上包裹著靈氣,正要下手。

  「讓我來看看,你爲什麽不敢張眼。」不知是什麽東西,把裴鬧春的墨鏡略打下了一點,有股濕膩的東西要碰觸上他的眼皮。

  裴鬧春反應過來了,這鬼王居然想把他的眼皮掰開,人的潜力是無窮的,就在這一瞬間,那股巨大的,不願意睜開眼直面鬼王的**登時爆發,他一拳直接把那股濕膩的鬼王靈魂狠狠撞飛。

  旁邊的浩浩已經脫下了脖頸上的絲帶,正在進行著甩頭運動,把那鬼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當然他能做到的只有短暫眩暈,不過這幾秒已經足够,正處於勃然怒意中的裴鬧春二話不說衝了上去,一手把對方掐著起來,開始一頓狂揍,裴鬧春現在用的是裴家家傳和未來星際普及的武術結合後,改良的拳法,拳拳到魂,打得那鬼王隱隱有潰散之樣。

  當然,那鬼王自是不甘示弱,他試著變形自己掙脫又反抗,可不知爲何,每回他的魂體只要碰觸到對方的身體部位,那位天師就會像是打了鶏血一樣,立刻靈氣爆發,打得越發地狠厲。

  「你還不配讓我打開眼睛!」裴鬧春口中念念有詞,下一句跟著的便是家裡傳著的鎮魂口訣,口訣一念,那鬼王更是有些失去思索的能力,只能痛苦地掙扎承受。

  在一旁的浩浩完全插不了手,他把自己的腦袋像是保齡球一樣地甩來甩去,及時地擊回那鬼王潰散開來的小塊殘魂,就連一絲逃脫的機會也絕不給對方。

  緊貼在地上的草葉——何曉姝有些發楞,眼前的一切進展得實在有些太快,裴鬧春進了墓室後,甚至也不和這鬼王「寒暄」、瞭解一下對方情况,說打就打,不帶半點猶豫,而就在這收服過程,這鬼王眼看半點還手能力都沒,估計再有個兩分鐘就要乖乖被收服關入諸如鎮鬼瓶之類的東西裡頭。

  最可怕的是,從頭到尾,裴天師竟然還是沒有看眼,何曉姝看得分明,對方連條眼睛縫都沒有露出,難不成對於裴天師來說,這鬼王這麽要他看不上眼?

  何曉姝掂量著自己的實力,對人生再度充滿懷疑,那頭的裴鬧春已經走到尾聲,她即便不捨也得準備離開,畢竟草葉狀態的她做不了什麽,只是那靈器實在要她眼饞,她心裡蠢蠢欲動,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沒等她糾結兩下,裴鬧春已經殘忍粗暴地將團成團的鬼王塞入了鎮鬼瓶之中,他拿著瓶子便板著臉往外走,看上去脚步輕快,絲毫不見剛剛筋疲力竭的模樣,何曉姝只能加快速度,迅速地從他脚邊穿過,先行回到地上。

  事實上,裴鬧春當然不會開眼,這幷非他看不上鬼王,只是這鬼越厲害,能給人帶來的感官衝擊就越大,她還沒傻呢,不至於以身犯法,非得看鬼嚇暈才開心,其次這脚步輕鬆更是正常,要知道能够和這鬼王說再見的放鬆心情,就要他恨不得小跑的雀躍起來,只是這些在外人看來,竟全成了高人姿態,縱使裴鬧春想要說破,人家也隻認爲他是謙虛,完全沒有辦法。

  裴鬧春帶著鬼王到了地上,引發的是一陣又一陣的歡呼之聲,饒是平日裡很講究形象的其他幾位天師,也忍不住爲他揮臂慶祝,鬼王被抓出後,裡頭的鬼氣迅速消散,畢竟那靈器還在裡頭,沒了耽誤事的鬼王,它便也動手起來,幾位天師還打算請一頓飯慶功,可裴鬧春沒同意,身爲女兒奴的他今天沒能接女兒下課,還打算早點回去,明天到家門口替女兒買早飯呢。

  何曉姝混在人群中間,裴鬧春隨和是出了名的,已經有人擠到前頭詢問裴鬧春是否開眼,在得到他搖頭的回應後,便歡呼著回來瓜分起了何曉姝給出的五十,還有一些正在提問關於捉鬼的問題。

  「裴天師!」何曉姝舉高了手,在確認裴鬧春眼神過來後,提出了自己的問題,「這底下,除了鬼王還有其他東西嗎?如果沒有,爲什麽鬼王會那麽久不出世呢?」她知道有靈器,裴鬧春沒提,她打算直接把這件事捅開,這樣起碼避開了裴鬧春自己私下拿走的風險。

  裴鬧春隨口回答:「下頭是個古墓穴,現在斷不了年份,還有靈器在內。」

  一聽到靈器,一片嘩然,何曉姝竪起耳朵,聽到的全是驚嘆之語,「得要有多厲害的靈器才能鎮住鬼王。」這樣的話語一句接著一句,她心裡有些鬱悶,難道看到這樣的靈器,就沒有人想要得到嗎?或是現在大家都在演?

  「那天師,這靈器是屬￿我們協會嗎?到時候我們可以看嗎?」她模仿起高中女生來很專業,看上去格外單純。

  裴鬧春還沒回答,剛剛開賭局的那中級天師就皺眉了:「你……說什麽呢?」

  何曉姝壓低了聲音:「我以爲這算是咱們的東西嘛!」

  「當然不算。」裴鬧春笑著解釋,「這是個盜洞,下頭有個大墓,估計是有人來盜墓,我們已經和考古所、公安做了備案,今天抓完鬼王,明天他們就會下墓開發,到時候這靈器應該是要放在博物館展覽的,要是我們真拿走了,下回你們恐怕就要在監獄裡看我咯!」他還開了個玩笑。

  一片大笑中,那位中級天師拍了拍何曉姝的肩膀:「沒關係,你可能不太懂,咱們是國家機構,可不敢搞這種違法的事情,落鳳山可是公家土地,又不是私人地塊,你以後啊,盜墓小說少看一點就好!」

  「……好。」何曉姝楞神地應了句好,她感覺那根靈器好像插上翅膀,離她越來越遠了。

  怎麽連這也是犯法?她總感覺到了這界後,她的想法,個個都是違法亂紀行爲!

  「那個小姑娘呢!」遠遠地有個工作人員在喊,看到何曉姝後眼神一亮,立刻抓住了她,「你這小姑娘不是說過了結束了早點回去嗎?我看著你都操心,明天距離高考就只有88天了!別再外頭熬夜了!我找個女天師送你回家。」

  「行。」何曉姝如行屍走肉般點了點頭,像是個小鶏崽般被那位工作人員抓到了別人車上,然後往家裡的方向越來越近。

  何曉姝再次發現,這個世界和她根本就不合適!可現在,想回也回不去了,頭倚靠在窗戶邊,眼泪往心裡淌,現在也煩不了這麽多了,眼前最可怕的考驗,分明是高考。

  ……

  時光流轉,歲月匆匆而逝,曾經在玄學界那聲名斐然的裴天師也已經成爲了個鬚髮盡白的老人,終其一生,他就沒有遇見過一個「值得」他打開眼睛的鬼魂。

  他的女兒裴明萱在十八歲那年開了天眼,擁有了自己的鬼使,在二十六歲,研究生畢業那年,選擇了繼承裴家的事業,此後,裴鬧春便漸漸隱於人後,除非又有大鬼王這樣的存在出現,否則他很少出山。

  裴明萱非但繼承了他在玄學協會名譽會長的職位,還通過競選,擔任上了玄學協會的會在,在任期間,進一步推動了玄學界在普通人世界的知名度,幷通過幾次中西方玄學交流大會爲國內爭光,打響名聲,可以說在管理協會方面,裴明萱創下的成就,甚至超過了她的父親。

  時人最好奇的,便是裴家迷藏的那副陰陽墨鏡到底去了何處,又是爲什麽沒有傳承到裴明萱的手上,每回提起這個問題,裴明萱只是笑而不語,留下了一個神秘的問號。

  至於那位何曉姝,現在在玄學界也已經是個知名的人物,她所研發的幾款丹藥,百經波折終於上市銷售,挂著玄學協會的名義,取得了不少利潤,可比起她的玄學和賺錢能力,更出名的是她的考運,她以高級天師考核十次不通過、特級天師考核十五次不通過,在玄學界留下了傳奇成就,坊間還有傳聞,據說當年她大學就讀的法律專業,讀書期間痛不欲生,挂科了好幾回,最後勉强挂科。

  後來何曉姝也進入了玄學協會擔任督查會的副會長,她最喜歡幹的事情,便是去給那些違例來上條例科普教育的天師們上課,只要說到授課老師是她,則立刻要人提心吊膽。

  「明萱,爸差不多到時候了。」裴鬧春倚靠在床上,笑得輕鬆,做天師最好的一點,便是能够看到自己生命的結束,他同父親一樣,爲自己準備好了一切,這才把女兒叫了回來,外孫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也開了天眼,此刻正坐在床頭,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而浩浩同樣盤著腿,在旁邊抽噎著。

  「好,爸,到那你也開開心心的。」裴明萱這個年紀的天師,基本都能理智的看待生死,她溫柔地撫摸著父親的頭髮,「你放心,我們都好,裴家有我。」

  「你爺爺要的那些書的結局,我都沒燒過去,你得記得幫你爺爺關注關注。」臨要走,裴鬧春忍不住交代,這也算是遺憾之一,這輩子裴爺爺念念不忘的那些作者們,還真是說不更就不更,不多的幾個維持更新的,最多的也就又寫了二十萬就沒了踪影。

  裴明萱笑出了聲:「我去哪關注?不過你放心,爺爺肯定能討到他要的結局。」

  在別人眼中,父親是偉岸、無所不能的天師,遇到任何事情,都毫不露怯,可她心裡知道,真實的父親怕鬼怕到極點,曾經爲了克服這一切,用盡全力,帶給她一個能不用考慮那麽多事務的讀書年代,在長大之後回首,才知道那時候的父親有多難,有多不容易。

  也正因爲如此,雖然父親不贊同,她還是毅然選擇了一畢業就接過家庭的責任,其一,她確實對玄學更感興趣,其二,她也捨不得父親再這麽操勞。

  父親給了她快樂的童年,而她也努力地給父親安心的老年。

  「到時候了。」裴鬧春的目光再度看了圈屋內陪伴自己多年的家人、鬼使,露出了個安詳的笑容,「我該走了。」話音落下,那眼睛也終於合上,剛剛還在起伏的胸腔已經平穩,無聲無息。

  裴明萱摟住了在哭泣的兒子,只是默默地在心裡說上一句。

  爸,謝謝你,走好。

  [第十五考核世界合格。]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Odin

LV:9 元老

追蹤
  • 1038

    主題

  • 154560

    回文

  • 15

    粉絲

分享的小說是追蹤的讀者分享好看的~有些看過 有些還沒看過但分享的有保障所以也分享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