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2794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7
70、跑起來吧,少年!(十三)~(完)

  「原來是這樣啊!」小劉笑著點頭, 眼神裡帶點好奇,「像你們這樣的個人體育、攝像愛好者,都要準備這麽多裝備和資料嗎?」

  裴鬧春臉皮不够厚,到最後也沒能理直氣壯地說出個胡編亂造的報社單位,可由於才剛剛同周邊的觀衆大肆吹噓過自家兒子,如果真承認自己是裴向東爸爸, 好像又挺奇怪, 只得說自己是個人體育、攝像愛好者了。

  這倒是不算謊話, 只不過擴大了下範圍, 自家兒子也就是體育嘛!

  「恰巧認識點圈內人,就多問了兩句。」他訕笑兩聲。

  小劉對這個說法也挺認可,他在跟拍什麽cba之流的時候, 遇到的民間愛好者可不少, 人個個是什麽論壇大佬、貼吧大神, 很有江湖地位:「那你主要是拍短跑?」

  「……嗯!」裴鬧春點頭,嚴格來說,他就是追星圈的唯粉,隻爲裴向東做專屬産出工, 如果拍到別人,也只不過是順帶。

  「也是,徑賽是比田賽那些愛好者多。」小劉說起體育來侃侃而談,「只是咱們省份、乃至國內,在這方面還不太行,出了一個飛人, 就够大家關注的了,只是也不知道,這些孩子,能不能走出省,到世界賽上爲國爭光。」

  能選到省隊的,基本都是佼佼者,可若要被篩選到國家隊,那又得淘汰一批,若是在網上能參加世界賽的,便也寥寥無幾,現在一體育館的參賽人員,也許都不用三年,就有一大部分人要退出賽場,辛辛苦苦鍛煉的這些年,便也成了或苦或甜的回憶。

  「會的。」裴鬧春信誓旦旦,「我相信他可以做到的。」

  小劉沒說話,只是看著跑道,但凡是專跑體育版久了,或是對國內體育狀况瞭解清晰的人都知道,國內在短距離項目上,著實一直挺「慘淡」,但凡能抓著一個,就恨不得大吹特吹,就說這位飛人,一朝橫空殺出後,簡直集聚了國人的矚目,也正因爲如此,身上集聚了莫大壓力,這回一退賽,引發了軒然大波。

  「真的,看看他吧,這孩子真的跑得很快。」裴鬧春雖然是個標準的兒子吹,可也不是盲目的人,爲了安他的心,王教練幾乎每天都和他打電話交流裴向東的訓練和進步情况,他也看了不少資料,王教練說,等到今年全國賽和世界賽比過後,他就會帶著向東到國家隊那,電話裡的王教練非常自信。

  「好,那我會看著的。」小劉沒煞風景,只是笑,且看看吧。

  c省的秋天,幷不冷冽,反倒是帶著夏天的尾氣,使得那熱意延長了許久,今日風幷不大,吹拂過來,反是覺得舒適。

  裴向東已經基本熱身完畢,他像是個充電到百分百的手機,肆無忌憚地提高亮度,充滿活力,還時不時地蹦躂兩下,放鬆著四肢。

  「這孩子。」王教練手插兜,眼神一刻都沒從裴向東身上移開,「還不帶緊張的。」裴向東從某種意義上,算得上是他的嫡系,和隊裡其他市隊輸送、其他教練挖掘、從小接受培訓的孩子不太一樣,像是一塊沒有經歷過雕琢的璞玉,在他悉心地教導下,一點點地放出光芒。對裴向東一向很關注的王教練,早在好幾天前,就注意到他不是很對勁的情緒,他偷偷拐著彎向同寢的李正平問過幾回,總算拼凑出了原因。

  那時他搖著頭,無奈又想笑,是了,這終究是個孩子,竟會因爲爸爸忙,不捨得他來看自己難得的正式比賽,就覺得失落,王教練也不耽擱,特地打了電話,還沒說兩句,裴鬧春就立刻答應,他也是那時候才從對方口裡聽說,原來這傻孩子,連說都沒和家裡說一句。

  今天早上,才到場沒多久,他就發覺裴向東整個人的狀態都活起來了,王教練就這麽一看看臺,沒幾下就找到了那位引發自家弟子狀態波瀾的「真凶」,有時帶學生和帶自家孩子一樣,好不容易這孩子狀態滿分了,王教練又開始擔心,裴鬧春難得來觀戰,裴向東會不會太緊張或是太興奮?

  裴向東當然不知道,對他的人生而言,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正在拼命誇他、另一個則正在爲他憂心忡忡,他只覺得自己狀態很好,無論是身體、心理,都處於最佳時刻,要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跑,只可惜今天還是預賽。

  「入場了。」帶著工牌的工作人員引導著入場,一排的人大多不認識,專業訓練出身的,臉上的神情鎮定得多,而有些學校校隊派來的,則看起來要手足無措些,一眼就能分辨開。

  裴向東幷沒有在賽前和人搭訕的想法,只是按著自己的習慣,輕輕地握拳,錘了錘跑道,按王教練的說法,這大概是他中二過了頭,畢竟跑道又不是平地,錘用力了還會疼,下雨天了甚至能蹭上不少小灰塵,可裴向東總覺得,這像是在和跑道交流,好吧,的確有點傻。

  他已經按照自己的習慣調整好了起跑器,站在圓臺上的發令員發出了聲響,按照各自的道次,所有人已經準備完畢,要做的就是蹲下,按標準姿勢俯身,手撑地,到此,眼前能看見的,唯有跑道,可還不到能放鬆身體的時候,按照裴向東簡單的理解,那就是不能讓身體和心臟「冷」下來,保持緊綳,只等最後的一聲令下。

  賽場中幷沒有爲這處的比賽安靜下來,旁邊的田賽還在進行,場館中也有其他的選手正在熱身,可脚踏在跑道之上的衆人,已經心無旁騖,摒去一切喧嘩,只等待著發號槍的聲音。

  一聲槍響,白烟裊裊,跑道上的選手,如同離弦的箭被射出——

  專業的運動員,都學過要控制體力,像是這樣穩能出綫的預賽,絕不會一口氣將力氣花光,尤其是像裴向東這樣項目不止一個的,更是要王教練花了大工夫。

  一個多月來流淌的汗水,在這時發揮了作用,裴向東隻定定看著前方,他的小組裡,幷沒有他的對手,兩百米不比四百米,能在後期衝刺,一開始便要提速。

  以高速狀態過彎道時,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微微傾斜,甚至要脫道的感覺,可幷不打緊,裴向東穩得住,一步一步踏在跑道,看也不看旁邊,隻往前頭猛衝,今天身體的狀態好的出奇,每一步邁出時都覺得輕鬆,彎道才過了大半,已經能看得出領先,到了直道,衆人能從同一水平綫比較的時候,裴向東身後的人,已經被他甩開好幾米的距離。

  直道衝刺時,便也是最激烈也最疲累的時候,彎道已經消耗了許多人的體力,再次提速,就能感覺到心臟倏然加快跳動的綳緊感,落在後頭的,能清楚看清自己和前方的差距,領先者,若不想影響自己的速度,是萬萬不能回頭的,只能不斷往前,用速度碾壓他人。

  裴向東當然不會回頭,他的眼睛只會看著前方,雖然王教練常說他彎道技術好,可跑直道時,却是最要人興奮的,一條道走到底,你快還是我快,就憑真本事來,沒有其他的干擾因素,唯有快才是王道。

  他邁著步子,明明今天的風幷不猛烈,却能聽見獵獵風聲。

  終點綫只在眼前,他已經聽不到別人的脚步,耳中的聲音清晰又簡單——他像是能聽到自己的釘鞋,在和跑道發生碰撞時奏出的誘人樂曲,他知道,他又領先了,他總在領先。

  不回頭,幷不是擔心自己速度、成績會影響,而是清楚地知道——我是這條跑道上最快的人,我能贏。

  身後的選手,已經挺絕望,咬牙努力提速後最害怕遇到的狀况便是如此,用盡全力,連拉近距離都做不到,只能看著那個明明算不得太高,而此刻却格外高大的身影,伸開雙手,展臂衝綫。

  裴向東幷沒有因這麽一段奔跑力竭,哪怕在最激動的時候,還記得教練的再三吩咐,保有餘力,他用力揮臂,轉身看向高臺,露出笑容,一個月來的訓練要他原本還算白晰的皮膚曬黑了不少,有膚色作爲對比,牙齒白得發亮——

  「哢嚓!」

  裴向東開始跑沒多久,看臺便響起了拍照的聲音,兩台單反同時運作,發出連綿不斷的快門聲,兩人的姿勢看起來都像模像樣,很是專注。

  「這孩子。」小劉的聲音挺複雜,「……還真的挺快。」若不是裴鬧春坐在他旁邊,一見到裴向東出場就很專注的話,他沒准都只會隨意地拍兩張,只是連體育愛好者都這麽專業,他也不好坐在一邊不動,只好調整位置拍攝,反正今天預賽也沒什麽可拍,大不了明天全都删了。

  可比賽一開始,他著實感到了震撼,說是震撼有點誇張,可那臉上還帶著一分孩子氣的少年,著實是「遙遙領先」,他在小組中,和其他人,根本不是一個水平綫的存在,哪怕是這麽粗略估計,小劉都意識到,對方破紀錄這事,應該是確有其事。

  「他一直都很快。」裴鬧春放下相機,遠遠地看著兒子,他已經跟著退場,看不見身影,不過他知道,剛剛那個揮臂,一定是送給他這個做爸爸的。

  小劉翻看著照片,剛剛在裴向東衝綫後,他鬼使神差地沒收住手,在最後一刻,又拍了張,可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照片裡的少年,笑得燦爛,手臂高呼,滿滿的是少年意氣,他脚下的,是剛剛落下的布條,同時被拍到的,還有另外兩個終於到了終點的少年,他們臉上都是汗水,咬唇衝刺。

  如果不論這照片的主角出不出名,這應當是他這一年拍過最好的照片,小劉的手停留在相機上,他莫名生起了珍藏的衝動,沒准在未來,裴向東真的成名了……他忽然被自己逗笑,他在想什麽呢?

  當然,這時候的小劉幷不知道,後來照片的主角的確一朝成名,而他隨手拍下的這張照片,也確實如他的想法一樣,爲他帶來了無數誇獎,只是此時,他更關注的是另一件事:「對了,兄弟,你拍的怎麽樣?讓我鑒賞鑒賞?」他凑過去。

  裴鬧春以巧妙的技巧迅速切出畫面,把相機牢牢把在胸前:「拍得一般,就不在你面前丟醜了。」

  「怎麽會呢!」小劉哈哈大笑,拍了裴鬧春兩下,「你不用這麽謙虛,我也拍得一般。」他怕對方覺得自己藏私,便遞著相機過去,給他看剛剛拍好,還沒篩選的照片。

  ……裴鬧春幷不想說話,他想跳海。

  作爲一個理論的巨人,現實的矮子,他今天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明明站在差不多的位置、選的差不多的角度、用的差不多的姿勢、用的是差不多的相機,好吧,他用的相機可比這個小劉記者好多了,可就這麽幾個差不多堆在一起,怎麽就差這麽多呢?

  他想起剛剛自己在屏幕上翻看到的那些照片,便滿心地無言——有幾個運動員跑出殘影,根本看不清表情的、有自家兒子只露出一個脚、一個手、半張臉的、有根本拍的是其他運動員的……好不容易有那麽幾張,拍到了裴向東吧,還特別一言難盡。

  運動員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肉多少會跟著動彈,也說不上什麽控制表情,說到這已經够了,沒錯,他把他的兒子,活生生拍出了歲月流逝、年老五歲或是表情猙獰、各種擋臉的照片。

  再看看小劉的,分明也是從上面拍的,除去些糊了的,大多很清晰,人物位於正中,能看得到修長的手脚、運動中綳緊的肌肉和身體、專注的神情.

  「我習慣修圖了再說,哈哈。」他知道自己笑得非常尷尬,可總不能把這種照片拿出來吧?「下回有緣,咱們見了再給你。」

  「行。」小劉答應,他知道有些攝像愛好者是不給人看原圖的,下一組已經要開始了,他準備繼續拍攝,他沒瞧見,身邊的裴鬧春鬆了一口氣,一臉逃出生天的模樣。

  場邊的廣播已經在播報成績,大會手册的最後一頁,有此前項目的記錄,小劉饒有興致的拿起來側耳聽。

  「200米預賽第三組第四道裴向東:22秒04……」

  「破了!」小劉激動得睜大了眼,此前的記錄,還是在02年創下的,是22秒56,堪堪過了國家二級運動員綫,由此就可以知道,c省的田徑水平的確不太好,可今天,裴向東才初賽,就直接把成績往上拔了一格,按照往年的經驗,决賽肯定還能再提!

  「兄弟,你真沒唬我!這孩子,還真挺能跑!」小劉張口就誇,决心在接下來的400米預賽中繼續觀察,若是再破一個記錄,他是鐵定要給這個孩子留個小位置做報導的,沒准這就是未來之星了。

  「那是,我怎麽會騙你,他一直很優秀。」裴鬧春與有榮焉。

  「不行,等半决賽的時候,我得到下頭去拍,效果才好。」小劉想起什麽,發出邀請,「要不我和主辦方幫你申請個位置?就幾場比賽,沒什麽媒體拍,應該會同意的。」

  「……好!」裴鬧春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人怎麽能輕易地放弃呢?他再試試,沒准就能克服原身的毛病——對,直到此刻,他依舊堅定的認爲,這一定是原身的錯,拍照醜什麽的,和他完全沒有關係。

  ……

  c省運動會盛大又短暫,和大多數運動會一樣,是分組、分場館進行的,交錯比賽,統共一個禮拜,便畫上了句號,無論是在省隊還是所有選手中,這回王教練帶的這幾位選手,都是一騎絕塵,裴向東在400米和200米比賽中均斬獲冠軍,同時三破記錄,尤其是在400米中,成績已經到達的健將級。這還不止,在4x100米的比賽中,他同李正平一起,生生地拉高了整個隊伍的成績,同樣以破紀錄的成績,拿回了金牌,王教練這兩天,走路都是洋洋得意的,時不時去關心一下,隔壁帶田部、羽毛球的兩個教練,李正平私下和裴向東開玩笑地說,懷疑教練有一天會被人套麻袋打暈。

  裴向東也因此獲得了不少的關注,當然,這是在業內方向的,小劉沒說大話,在他得了冠軍後,還特地用了半個版面,爲裴向東做了個專訪,揮揮灑灑兩三千字,闡述了這個孩子現在傲人的成績和未來的無限發展可能,裴鬧春特地去跑了報社,買了能有一百份回來,只等回家,發出去給親朋好友。

  夕陽西下時,忙碌與悠閒同時在這座城市裡存在,場館外頭停了不少的大巴車,一眼望去,很難一下找到自家的車,這些都是來接比賽隊員回校、回家的,省隊也專門包了這麽一輛。

  李正平手指顫抖,指著裴向東:「騙子!你耍詐!」他滿臉悲憤,剛剛王教練過來,說要給裴向東放兩天假,因爲對方的爸爸來了,要他有點時間,能陪陪自己的爸爸,他沒當回事,這麽跟過去,想瞅一眼好兄弟的爸爸就走,却遇到了殘酷的打擊。

  裴向東聳肩,狡黠一笑:「我又沒逼你打賭。」他指著在那站著的父親,「要不要我帶你去確認一下他拍的是誰?」

  「還用確認嗎?」李正平很受傷,憤憤不滿,「這根本是父子聯合詐騙團!集體欺詐!過分,太過分了!」

  「不是你自己提出來要打賭的嗎?」

  「是這樣說沒錯。」李正平作怪,故意比了個西子捧心的動作,「我的心好痛,我的一顆水晶琉璃心被我的好兄弟狠狠踐踏了。」

  「所以你要賴帳?」裴向東挑眉。

  「那倒是不會。」李正平滿臉彆扭,遠遠地,惡霸王教練已經開始扯著嗓子喊人,他只得往後倒著走,不情不願地扯了個鬼臉:「老大,俯臥撑等你回來再做!」

  「好。」裴向東笑得前俯後仰,揮手同好友告別,便小跑著往父親那去了,他身後背著包,沉甸甸的,裡頭可不只是衣服,還有用紅色盒子精心包裝好的獎牌、獎狀,用料實在,沉得不行。

  幾天比賽下來,兩父子的所有接觸,都是遠遠地看著彼此,這也是王教練特地要求的,比賽要學會專注,無論是什麽情况,都儘量別搞特殊,所以直到今天,裴鬧春和裴向東兩個,才真的有在一起相處的時間。

  「爸,我……我拿獎了!」裴向東站在那,臉上還挂著笑和激動,脫口而出,然後站定在那,臉上的表情在期待和猶豫間切換,別人大概不會明白,對他來說,僅僅是這麽激動地告訴爸爸自己的成果,都是件難事。

  「爸爸看到了。」裴鬧春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是最優秀的,我一直相信你可以!你做到了!」

  裴向東看著爸爸,笑容越挂越高,點了點頭,不太好意思地往前走,恰好路上有個小石頭,還被他踢到邊角去:「也不會啦,就剛好省運會沒有什麽特別厲害的選手參加,這才顯得我好像很厲害。」他看似在謙虛,實則每一個小觸角都在努力發出信號——再誇誇我吧!快點。

  裴鬧春成功接收到了信號:「怎麽能這樣說呢?今天優秀的選手也很多,可都比不上你,你預賽、半决賽和决賽都破了省裡的記錄呢!人記錄都是好多年前的了,這就充分證明你現在特別優秀!誰都比不過你!」

  「但是吧……我也挺擔心,爸你知道的,王教練說了,可能明年全國賽、世界賽後,我就要去國家隊了,到時候高手如雲,就不止省裡的這幾個人了!」他低著頭,要是有尾巴,早就開始搖了,只有發紅的耳朵,泄露了他開心到想起飛的心情。

  「哪能這麽說呢!你才訓練多久呀!總共加起來就一個月,就能有這樣的成績了,不只是王教練,我這兩天看比賽認識的記者,也說你是潜力無限呢!而且你從小就是個遇强則强的性子,真遇到了對手,你也會督促自己努力往前的!」裴鬧春誇得真摯,「再說了,不管你成績怎麽樣,都已經是爸爸的驕傲了!」

  這句話,一下擊中了心,裴向東走得比較快,只留給爸爸一個背影,笑得太久,臉都差點抽筋了,他連忙偷偷伸手,粗魯地搓著自己的臉蛋,幸好沒被看到。

  「爸,你覺得未來我真的能登上世界舞臺嗎?」

  「當然!」裴鬧春很堅定,「爸爸永遠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好!」裴向東挺雀躍,聲音却完全沒泄露,是不是他太幼稚了?可只是這麽被誇,就好像能開心很久很久,比拿了金牌、進了省隊還要開心,「對了爸,你醫院那邊忙嗎?」

  「不忙了。」想起這,裴鬧春連忙申明,「我和醫院溝通了,我以後會多帶學生、做一些學術研究,坐診的時間不用那麽長,一個月請幾天假還是可以的。」

  這也是他想出的一個折中辦法,原身上輩子,對醫學的研究可是一直到老,甚至因著兒子,直到退休生病臥床,都天天在瞭解前沿醫學,對學科的理解,可比現在要領先起碼三四十年,a縣在國內經濟數一數二,a縣醫院一直想往上發展,早就開始搞人才引進,想多出點論文、帶點學生,裴鬧春現在已經開始轉型,這樣以後萬一是跟著兒子比賽,也不會耽擱醫院工作。

  「對了爸爸,你什麽時候會拍照的呀?」裴向東忽然想起什麽,神色全是好奇,「我記得以前家裡只有小時候那台帶著膠捲的相機。」

  「我自學的,網上現在信息發達,什麽都能搜索得到,你放心!」

  裴向東心裡很美,他知道爸爸是爲了拍他才買相機又學拍攝技術:「那爸,等等我們回去看看你拍的照片唄?」他挺期待,爸爸鏡頭下的自己,一定很英俊神武、大發神威吧?

  裴鬧春感覺自己的跟拍生涯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他只是含糊說嗯,便沒往下接茬,沒事,不慌,他總能轉移開兒子注意力的:「照片啊,等以後再給你看,這是爸爸給你的禮物。」

  「禮物?那我就等以後再看。」裴向東非常期待。

  當然,很多年後,他隻後悔此時沒檢查父親的相機,删掉自己的種種黑歷史——這份禮物,還真的是非常讓人「驚喜」呢!

  ……

  2012年,倫敦奧運會,裴向東獲得200米銅牌、400米銅牌;100米比賽第七名。

  2016年,裡約熱內盧奧運會,裴向東獲得100米銅牌、200米金牌、400米金牌,團體獲4x100米銅牌。

  伴隨著裴向東幷隊友李正平、國家隊前輩共同在短跑項目上的崛起,這個項目,獲得了不少矚目,尤其是裴向東,屢屢創下記錄,將原先一直被壟斷統治的金牌,爭奪到手,國家電視臺體育頻道,也在比賽結束後不久,特地爲他製作了一部紀錄片,分爲上下兩部播出。

  幾年來,體育選手也有了偶像化的傾向,裴向東長得清俊,成績又好,吸引了一大批粉絲,就連他爸爸用來分享醫學知識,從前只有業內人士關注的微博,也有了不少粉絲,膽子大的,特別主動,直接在評論裡管裴鬧春叫公公,網癮醫生裴鬧春立刻回復:「不行!不可以!我的兒子只能找他自己喜歡的老婆!」還被人截圖留念,哈哈哈了能有上萬條。

  早在紀錄片還沒有播出的時候,論壇上已經搭建起了驚人的高樓——

  標題:直播《風的聲音——裴向東的那些年》,歡迎冬粉進專樓討論。

  主樓:首先,我必須要吐槽這個名字,什麽叫風的聲音?我覺得應該叫追風少年吧!這才貼合我們阿東的氣質好嗎?據說這個紀錄片拍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物料的小姐妹們已經蠢蠢欲動,正在準備逐幀截圖,大家和諧套路,請注意不要拉踩其他運動員;專注裴向東;專注紀錄片,和諧觀影。

  1l:前排沙發,衝啊!馬上要開始了,你不看、我不看、阿東收視就遭殃,堂堂一個奧運冠軍,紀錄片沒人看像話嗎?冬粉們打開電視看起來!

  2l:一個爆笑,至於嗎?你要是給阿東微博留言說要爲他做數據,他估計都會一臉問號的,運動員專注成績就好,什麽數據控評的,沒必要,不過今天不討論這個,我們認真看,這個廣告結束就開始了。

  ……

  25l:樓主前來直播了,現在紀錄片剛播了一個主題曲——嗯,畢竟這是系列紀錄片,我理解,可我想告訴導演組的諸位,運動員真的有很多五音不全,包括我們阿東,他們唱的主題曲,我們粉絲也受不住的。

  26l:導演開場就來了個□□,播的是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片段,當時咱們的接力吧,表現不太好,他個人比賽成績也不够好(是相對他世錦賽成績而言),像是一百米,連名詞都沒有,引以爲傲的四百米,也只是銅牌……哎,導演真是刀子精轉身的,還播放阿東哭了的片段,那時阿東才剛成年沒幾年,臉上棱角沒有特別分明,哭得濕漉漉的,像條小黑狗一樣,我記得那時是直接和王教練抱在一起,哭得紅了鼻子,記者跟著採訪,還拍到他被裴爸爸摟著哭,簡直太可憐了,問他怎麽了,他就說覺得辜負了大家的信任,表現太差了,天知道,他已經够優秀了。

  寬闊的房間裡,紀錄片同樣在播放,年紀稍大的男人,溫文儒雅,坐得端正,認真看著電視,身邊的是個青年,大概二十歲出頭的樣子,楞楞地看著電視,像是在想事情。

  「你後來真的很棒。」裴鬧春笑著拍了拍兒子,他還記得,那時他和王教練都很開心,畢竟能在奧運會獲得獎牌,對於田徑隊而言,已經算得上難事,結果最後哭得撕心裂肺地反倒是裴向東,他和王教練兩人沒有辦法,只能守著他,輪流誇獎,又是念報紙、又是念網上的採訪,用拍馬屁大招,像在嘴巴抹了蜜水一樣,好話一段段來,這才沒叫這孩子被壓垮——這倒不是因爲他心智不成熟,只是運動員身份特殊,身上肩負的不只是個人幾年來的努力,還有集體、國家榮譽感,沒能拿到成績,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打擊。

  看到自己哭鼻子的樣子,裴向東感慨萬千,甚至覺得有點丟臉,不過也是有了那一關,他成熟了很多,他决計是不會承認的,其實哭一會心裡就暢快了,也沒什麽陰影,但爸爸和王教練誇得太認真,他想多聽聽,便趴在床上裝作難受,其實一聳一聳的,全是偷笑。

  「對於裴向東而言,倫敦奧運會的失利,幷沒有造成很大的打擊,要他更痛苦的,是在之後的隊內訓練時,他受傷了。」旁白的聲音也跟著低落,「根據診斷,他將要休息至少半年時間,這對於運動員而言,是最可怕、最壓抑的事情。」

  屏幕上,出現了裴鬧春的身影,這也是當年留下的影像材料。

  「裴向東的父親,是一位內科醫生,自打兒子生病之後,他便開始跨行地學著運動醫學等相關知識,在兒子遇到打擊時,他沒猶豫,和所在工作單位溝通,請了長假,陪在兒子身邊,這之後,裴向東的治療、複健,全有父親的身影。」

  「爸,你看,以前你多俊。」裴向東調侃地說話,可眼睛分明是濕的,通過長時間的溝通,父子倆已經不像從前一樣距離甚遠,時不時地還可以開玩笑地聊天。

  「現在就不俊啦?」裴鬧春知道兒子心裡難受,插科打諢地開玩笑。

  「爸,謝謝你。」這聲謝謝已經說了很多次,也不在乎再說一次,裴向東只是看著父親,那半年期間,他發過不少火,甚至偷偷哭過,覺得自己再也跑不動了,是父親在自己身邊反反復複地告訴他,跑起來吧,你能跑的!

  「向東,踩到地上。」視頻裡的裴鬧春很認真,和王教練一起,凝視著站在跑道上的兒子,「你別害怕,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你可以的!你不是說過嗎?只要我相信你,你就會相信你自己!」

  「……好,我相信你。」裴向東和父親隔著點距離,看著他點頭,「我跑!」

  他像是從前的每一次奔跑一樣,蹲下,俯身,撑起身體,王教練的哨聲後,便衝了出去——

  到了終點後,他忐忑地回頭,王教練舉高了秒表,笑了:「歡迎回來。」

  裴向東直接衝動了父親的懷裡,他聲音沙啞:「爸,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是,你做到了,你真的可以,你總是這麽優秀,遇到什麽困難都不怕。」

  就像攀升的收視率一樣,那棟論壇高樓越建越高。

  251l:爆哭了,事實上我們這些局外人,能看到的,更多是他輝煌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運動員身處其中付出的努力,我和我媽看到裴向東和他爸爸抱在一起,都哭了。

  253l:早期裴向東採訪的時候說過,他的父親是他所有力量的來源,那時他說了這麽一句話:「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相信我的話,我希望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爸爸。因爲只要他相信我,我就能相信自己無所不能。」我那時候還覺得他是中二少年呢,什麽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相信我,可真的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可耻的哭了。

  258l:建議樓上冬粉或路人朋友去補裴向東在倫敦奧運會結束後去水果台參加的訪談節目,上下兩集,三個小時,講述了他從小到大的經歷,關於他和他爸的部分,節目組用了一句話形容:「天才和廢物」,只要是看過的就會覺得非常貼切。曾經,裴向東從他父親那收到的只有打擊和批評,雖然很優秀,他却一直自卑,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後來,當他在喝醉後和爸爸袒露心聲,他的爸爸也試圖改變後,他便擁有了自信,成爲了天才。天才和廢物,看起來距離很遠,可却只有一綫之隔。

  259l:是的,其實作爲冬粉,有時候也會擔心,裴向東會不會太不自信,或是太依賴自己的父親——不過這幾年已經好了很多,裴爸爸做了很多努力,再加上他的成績一騎絕塵,勝利本身就是能帶來自信的。如果說以裡約奧運會作爲分界綫,在這之前,他的自信更多的是來源於自己的父親。在這之後,當他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達到頂峰,受到無數的贊譽後,他也終於相信自己。

  在這一段灰色的記憶裡,導演同樣插入了略帶著些「搞笑」成分的彩色片段。

  裴向東回家的時候,有專門採集素材的人員跟隨拍攝,這也是慣例了,他們時常收集素材,以備不時之需,跟到家中的攝製組,拍到了一屋子的裴向東獎狀,裴鬧春雖然同樣在醫學領域上獲得了不小的成就,可他的獎狀只是簡單地堆叠在櫃子下頭,裴向東的則一個個整潔放好,一塵不染,看得出格外被人愛護。

  那時裴鬧春沒在家,攝製組提出要求,讓裴向東介紹這些獎項,說到了一半,裴向東意外發覺,這陳列櫃下頭的大抽屜裡內有玄機,是滿滿的相册,他懷揣著期待,在鏡頭中打開了相册——

  365l:我的天,我快笑死了,冬粉請快去刷話題#裴向東頭號黑粉#,我入圈到現在,就沒看到過那麽多的裴向東醜照,關鍵是,每場比賽都醜,就沒好看的!

  368l:我們冬粉努力了,[裴向東訓練、比賽美照x10],請大家忘掉那些,都是黑粉拍的!裴向東真的不長這樣。

  399l:我快笑暈了,裴向東控訴地打電話給爸爸,問這些拍了不要的照片,爲什麽不丟了,還要裝在相册裡,他爸爸居然說,這些是「精選」的,請問裴爸爸,沒精選的是怎麽樣的?

  402l:笑累了的樓主默默轉播,剛剛鏡頭裡出現的若幹張照片裡,有裴向東面目猙獰衝刺的、青筋暴起奔跑的、只留半臉的、跑成殘影,只看得清鞋子顔色的……最搞笑的是,還有把身邊一起跑步的選手拍得又清晰又好,唯獨裴向東醜的……嗯,應有盡有,歡迎大家去截圖,我已經選了一堆做表情包了。

  c省某處,有一位劉姓記者,拍著桌子,狂笑出聲。

  「爸,這就是你心裡的我。」裴向東義正言辭地提出指責。

  「沒,你一直是我的驕傲,又英俊又優秀。」

  裴向東冷哼,心裡倒是沒真生氣:「原來你管那樣的叫驕傲。」他手指著屏幕裡,猙獰模樣的自己,父子倆相視一眼,爆笑出聲。

  1580l:看完了整部紀錄片感慨很多,用旁白的那句話封樓吧:「你聽見風的聲音了嗎?跑快點,再跑快點!奔跑吧,少年。」雖然少年成了青年,可他依舊在跑道、人生路上奔跑,永不放弃。

  ……

  [第九考核世界合格。]

  在後來的後來,裴向東成爲了短跑界的小霸王,只要有他參加的比賽,基本都能斬獲金牌,當然,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體力多少下降,在競技體育中,這代表著被淘汰,不過他却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毫無自信的少年,他坦然面對,優雅地走下神壇,直到退役前的最後一次奧運比賽,他依舊以二金二銅的成績留下傳說。

  這之後,傳奇運動員裴光榮退役,國家運動隊的王教練身邊,多了個裴姓的助理教練,他們一起帶著新一代的運動員前行,代代傳承。

  裴鬧春這輩子很長壽,年紀大了很少做些危險運動,便也沒有遇到上輩子的摔倒危機,活到了90的他,算是見證了兒子的傳奇人生,彼時裴向東已經像是王教練一樣,帶著冠軍運動會,殺回奧運會,重新奪回獎牌。

  當然,裴向東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諾,他把自己的孩子當做寶貝寵,堅决貫徹了鼓勵教育,孩子們在愛中健康長大,幸福單純。

  裴鬧春離世時,兒子年紀也不小了,却還哭得不行,跪在床頭,他抓著裴向東的手,扯了個笑:「你是我的驕傲。」便緩緩地在撕心裂肺的哭聲中閉上了眼。

  兒子,你是爸爸一生的驕傲,哪怕是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也依舊以你爲榮。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8
71、修真文裡的反派他爹(一)~(三)三更

  在月明山之巔, 有一片雲霧環繞之處,上有一片高聳大殿,風格大致相似,均選用的白色靈石材,雕琢各式花樣,其中最多的, 便是九天仙女抱月之圖, 這也概因攬月宗代代相傳的祖師故事, 聽聞, 在很久很久之前,攬月宗的開宗祖師自創功法,最後踏星入月, 一劍破雲, 從而飛升, 他留下的佩劍上,刻了攬月二字,傳下的功法叫做《九天攬月**》。

  經年之後,攬月宗屢屢擴展, 這周邊近百座山峰,都被化爲宗門範圍,其中主峰大殿尤其華貴,聽說最頂天鑲嵌的寶石,是月亮上的石頭,當然這也只是傳說, 大殿正中位置,有一白玉牌匾,上刻「升雲殿」三個大字。

  入了大殿,便絲毫不覺外頭淩冽,反倒是溫暖如春,四周懸挂著宮燈,裡頭沒有蠟燭,只有形狀各异的夜明珠,發出明亮光芒,照得大殿內恍若白晝。大殿正中,是一張長桌,上頭堆積著的,是各式書册幷一整叠的玉璧,有一個豐神俊朗的男人,正倚著頭,提筆翻閱,像是頗爲煩惱。

  「掌門!掌門!我們什麽時候去練劍啊!」與這場景幷不搭邊的童聲忽然響起,是從大殿後傳來的,赤著脚的男童,長髮披在肩頭,穿著和那男人款式一樣的小號長袍,眼神熠熠,同時還抱著一根和自己身高差不太多的長劍,想假裝正經,却總也露出興奮的神情。

  裴鬧春無奈地看了過去,這幾天來,他早就經驗豐富了,從芥子空間中一拿,便是一雙僅有單手大小的小鞋和一根深藍髮帶:「先過來吧。」

  一見著兩個關鍵事物,裴明真便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這才回憶起來,剛剛在午睡前,他把髮髻解了,便吐了吐舌頭,不太好意思地走到了父親的身邊,乖乖站好,等著來自父親大人的束髮照顧,這時,那劍又成了個小拐杖,支著他的身體了。

  「都說了幾回了,殿外冷,出來的話得穿鞋。」裴鬧春說話間沒帶半點憤怒,手法溫柔,輕輕地整理著裴明真的頭髮,簡單地整理下邊角,束個髮髻便能結束,「還有,我都說過了,你喜歡刀就練刀,不用和我學。」他俯下身體,幫忙穿鞋,平日裡冷漠的臉上,此時全是溫柔。

  被父親把著脚,裴明真有些發癢,咯咯地笑著,又道:「我不想學刀了,想和掌門一樣,練劍!」就在小半月前,他還是個被放養的孩子,被師兄們輪著看顧,這回父親出關,忽然念起了他,便把他接到身邊,這樣快活的日子,過一日少一日,他太捨不得了!

  裴鬧春沒忍住,點著裴明真的小腦袋:「調皮,還叫掌門。」

  「就叫掌門!」裴明真被點得小腦袋一晃,他搖了搖頭,開心的說,「我爹爹最厲害最厲害的掌門!」

  「誰說我最厲害?」裴鬧春挑眉,在攬月宗,還是有幾位大長老的,他們卡在飛升上界的關口,連年閉關,實力超群,比起他的實力,可要好得多。

  「我說的!」裴明真叉著腰,「師兄們也都這麽說!反正爹爹最厲害了!」

  「行。」他只是笑,一下把裴明真抱起放在懷裡,「那你以後想做掌門嗎?」

  裴明真搖頭晃腦,像是陷入了沉思,他自己幷不知道,像是他這樣的孩子,學著個大人模樣尤其可愛:「掌門好玩嗎?」他好奇地張大了眼,「師兄們是說我要做掌門的!叫什麽……繼承衣鉢!對,我要和爹爹一樣做掌門。」

  「那你自己喜歡嗎?」裴鬧春又問,他伸出手指著前頭的大叠文書,「當了掌門,這些可就都歸你了。」

  這幾天來,裴明真一直陪在父親身邊,他是親眼看著,父親把這些文書改了又改,好不容易消下去一點,便立刻又有人送來新的,可以說得上無窮無盡,他立刻露出點怯怯表情:「這麽多嗎?我不能叫師兄一起幫忙改嗎?」

  「不能。」裴鬧春堅决地搖了搖頭,「這是掌門人的責任。」

  裴明真便連著搖頭帶擺手的拒絕:「那還是不了吧……」還是練刀有趣。

  裴鬧春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現下還是個孩子的裴明真,他無聊的左顧右盼,晃悠著自己的小短腿,無憂無慮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在不到百年內,便落得身死道消的結局。

  當然,這輩子,這些都一定不會發生了。

  裴鬧春在進入黑暗空間見到眼前的靈魂體時,著實是有些驚訝的,對方穿的是一身月白色長袍,明明黑暗空間裡該是無風的,可那袍子幷未呈現低垂狀態,反而是自行在隨風輕揚,袍子上的刺綉,用的是同色絲綫,可這絲綫也有講究,隱隱地在不同角度呈現光芒,流水般的緞子搭上浮光溢彩的絲綫,要人單是看衣服就收不住眼,再往上看,入眼的便是靈魂俊朗得驚人的五官,黑色的發挽著髮髻,表情冷淡,帶著攝人的威壓。

  只一眼,便能知道,對方絕不是普通凡人。

  「你就是任務人?」那男人抬眼,打量了他一眼,複又恢復平靜,聲音清楚地傳遞到裴鬧春耳邊,「這之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他明明該是無情的氣質,可那眼底,在這瞬間,全是壓抑著的傷痛和恨意。

  ……

  這回裴鬧春要進入的世界,是一本標準的男頻,以尋仙問道的修真界爲背景,講述了男主向問天,從小生活坎坷,遇到種種困難,却百折不撓,最後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最後得證大道,踏碎虛空的故事。

  當然,類似這樣的小說,多了,也有了些必不可免的套路。

  比如故事的一開始,便是一場鬧得幷不轟烈退婚。

  男主向問天的父母,曾經是星雲城排名前幾的大能,雖放到整個修真界,也只不過比凡人更優秀些,可在星雲城裡已經可以呼風喚雨,便在他剛出生時,就爲他定下了星雲城城主之女林連星爲妻,可修真界中,向來是波瀾壯闊,强者爲王,星雲城附近有一妖獸入侵,男主父母同全城修士前去驅逐妖獸,雖衆志成城,可實力實在不足,不但沒能成功驅趕,還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曾經豪門大戶的向家,只留下六歲的獨苗向問天。

  財帛動人心,在哪裡都成立,父母才離世沒兩年,周邊便有不少修士虎視眈眈,想要奪得他們留下的散修功法或是奇珍异寶,向問天年紀雖小,可心思精明,他沒猶豫,立刻將家中大部分東西打包上交星雲城城主,寄希望於兩家之好和這些珍寶能打動對方的心,獲得庇護,不幸中的萬幸,星雲城城主還是守點道義,收了東西後,便將向問天帶到城主府,從此他便過上了寄人籬下的困苦日子。

  時光流轉,向問天十二歲那年,恰逢九大宗門之首的攬月宗前來收徒,但凡有消息渠道的,都不會錯過這麽個好消息,向問天和林連星一起前往測試,林連星資質極好,是水木雙靈根,經過考驗,有希望能進入內門;而向問天,擁有的則是標準男主資質,五靈根,這樣的資質,到哪裡都落不得好,頂天了就做個外門打雜的弟子。

  資質測試結果一出,星雲城城主便改了心思,在修真界裡,若是能和九大宗門扯上關係的,都像是套了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防護罩,從此安全無虞、青雲直上,他深知女兒潜力無限,又想著門當戶對——以後萬一林連星成了個內門弟子,專注修行,難道還非得認個打雜的做丈夫?做父親的,總要爲未來考慮,他沒猶豫,立刻向向問天提出了退婚。

  向問天當即答應,他唯一的要求,便是要跟著林連星到攬月宗去,他的說法是,他要尋機會,登天門,得實力,爲父母報仇,可實際心裡想的挺實際,在修真界,人命如螻蟻,若是不變强,連命都無法保住,更別論其他,他想要變强,更强!

  這本《修真之問天道》的正文,便是從此,正式開始,在正文的前半部分,向問天便是在攬月宗的外門努力奮發往上,可却也受到了百般折辱,什麽看人下菜碟給他安排最差的活、外門管事私吞靈石丹藥、內門外門割據嚴重……應有盡有,男主沒被打擾,機緣巧合,獲得靈根提純方法,修爲一日千里。

  和大多數小說一樣,在衆多小反派中,前期作者也給男主安排了一個宿命之敵,便是攬月宗掌門之子裴明真,對方和向問天的成長經歷截然不同,身爲掌門之子,他從小獲得的便是最好的待遇,無論是功法、武器、靈石、丹藥,均是應有盡有,他的父母都是修真之人,他的資質雖然算不上卓絕驚人,但也是變异雷靈根幷水靈根,修行起來,自是如魚得水,進展極快。

  事實上,小說中爲裴明真和向問天安排的衝突,實在帶著些强行味道,原因很簡單,就是女人二字。

  林連星進入攬月宗後,直升內門,拜入長老門下,和裴明真意外結識,兩人男俊女俏,很有共同話題,沒多久便挺有些曖昧關係,甚至打算等掌門出關,便結爲道侶,這事輾轉傳到外門,要男主結結實實地吃了很一段苦頭,甚至被人欺辱到去處理靈獸園中的獸類糞便,他問過一次,得到的話很簡單——「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是得罪了明真師兄的人,誰會給你賣面子?折騰死你,沒准還能得到些好處。」

  這本質上,就只是外門的人爲了拍馬屁,自發的排擠、欺淩,可却還是被算到了裴明真頭上。

  故事繼續往前發展,很快到了宗門大比,彼時掌門已經出關,他到場觀戰,這也是外門弟子得以進入內門的唯一途徑,大比一開始,向問天便持著自己的黑色短劍,走上了問劍台,那日天色大陰,妖風陣陣,他只說:「外門弟子向問天,請戰裴明真師兄!」衆人大笑,只以爲他是不自量力。

  沒有人預想到結局,已經斬獲機緣無數,連什麽上古傳承一應包攬的男主,練得一身秘傳劍法,不出三十招,裴明真直接被打下問劍台,衆人嘩然,面面相覷,無言以對,掌門當場宣布,向問天進入內門,揮袖而走。

  向問天從此開始,便享有無數內門弟子的資源,一飛衝天,隨著他聲勢漸盛,裴明真也漸漸失了聲音,只是宗門上下都清清楚楚,兩人多有嫌隙,裴明真不知遇到什麽問題,修爲一時凝滯,饒是掌門找遍方法,也難有寸進,在這個時候,向問天同林連星一起帶隊進入剛開啓的西海秘境,在秘境中,兩人誤中蝎毒,不得已,發生關係,等到回宗門時,向問天便像掌門請示,同林連星結爲道侶。

  道侶大典是掌門主持的,那一整天,裴明真幷沒有出現。

  再後來,妖魔入侵,修真界衆志成城,共禦敵人,攬月宗爲九門之首,自是不甘示弱,這波妖魔來勢汹汹,像是早有萬全準備,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戰場中盡是妖魔和修士的血肉,埋骨之地次日便生起無數妖艶得驚人的紅花,畢竟血肉最能肥土。

  攬月宗的長老,十折七八,內門弟子,傷的傷、死的死,掌門雖然回來,可也深受重傷,傷了心脉,他當場將掌門之位傳給當時最高的向問天,而後立即閉關養傷,只想儘快出關,繼續出戰。

  再然後,裴明真入魔了,他入魔的消息傳來,引發無數驚愕,據修真界最可靠的說法,是對方自以爲在手掌之中的掌門之位旁落、曾經深愛的女子被父親主持著嫁給他人、一生之敵修爲却又完全碾壓於他,種種扭曲之下,他便直接叛出正道。

  向問天自是當仁不讓,大義滅親,爲閉關的掌門清理門戶,當場將裴明真擊殺於劍下,不幸的是,兩人比鬥時威力過大,林連星意外捲入,被裴明真一劍解决了性命。

  等到前掌門出關,只收到兒子素日背在身上的一把斷刀,除此之外,屍骨無存,小說中關於這段沒有詳述,只說後來,前掌門爲了給裴明真報仇,殺到了向問天面前,頂著無數正道同門的質疑,同對方在埋骨之地展開一場生死對决,他身上仍有餘傷,雖經驗占優,可還是比不上向問天的狀態飽滿,而後埋骨之地上,又添了一具屍首,攬月宗正式更名,問天宗。

  小說的大後期,男主已經是修真界無人能敵的高手,他帶領衆人驅逐妖魔,封印入口,身爲一派掌門,弟子無數,也和幾個散修仙子結了良緣,成了道侶,有了孩子,最後帶著一家,踏碎虛空,得升上界,可以說是大圓滿結局了,只是在番外中,作者這麽提了一段,男主在逗弄還是小孩的兒子時,心神放鬆,說了這麽一段話:

  「兒子,你爹我這輩子可從來沒有輸過,輸贏不看一時,而看一世,曾經想踩我的人,最後都被我踩在脚下,能笑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勝利者。什麽大道、天道,我只問我自己,我隻走我向問天自己的道。」

  這句話引發了讀者的無數爭論,甚至在爭論中將這篇文推爲神文——他們堅定的認爲,後期發生的一切,就是向問天一手謀劃,他從小步步爲營,所有曾經傷害過他的,沒一個得了好下場,星雲城全城在妖魔入侵時覆滅,滿城無一生還;外門的掌事、弟子,後來在男主進入內門後,成爲了新的被欺辱對象,最後更是被送上戰場;掌門幷裴明真兩個,身死道消……作者一直沒做回復,只是回幾個微笑表情,全當無事發生。

  原身,便是小說中的這個掌門,而他的兒子,正是裴明真,按照原身的記憶,讀者們的猜測幷沒有錯。

  因爲在最後的那場大戰中,當原身被向問天的劍刺了個對穿後,他清楚地聽見對方帶著冷笑的聲音:「老東西,你怎麽這麽迫不及待地跟著你的傻兒子一起去死?你兒子死之前,還在念叨著你,他求我不要告訴你,他入魔的事情,不過我可不是什麽好心人,當然是要讓你知道了。」他轉了轉劍,那劍附著著靈力,能讓修士血肉翻涌疼痛,「對了,我是不是還沒和你說,你的傻兒子不是入魔,而是被人喂了妖魔的內丹。」劍拔人亡,原身死不瞑目。

  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向問天策劃的一場算計,對方向來信奉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凡是傷害到他的,必要獲得報應,無論這傷害是深是淺,是不是罪有應得,都該死。

  事實上,在裴明真的世界裡,這個故事,是另外一個版本。

  修真界的父子關係,和凡人的幷不相同,修真本是逆天而爲,集天地之靈氣,尋長壽飛升之方,但凡一脚入了修真,只要天賦資質足够,便大多得潜心修煉,動輒閉關,少的時候,是十天半個月,多的時候,幾年、上百年都有,父子倆雖血脉相連,可終究不能朝夕相處。

  原身的妻子,是宗門安排的道侶,兩人結合雙修,生下裴明真之後便分開——修士的壽命很長,隨心而行,合則聚、不合則散,也已經是常規。他身爲攬月宗的掌門,對自己的修行也很重視,雖然將兒子裴明真托付給了幾個弟子,可也多少疏於照顧。

  從小,裴明真便格外嚮往和父親親近,可却沒有這樣的機會,他能做的,一直都是努力修煉,提升自己,在宗門中,大家都稱呼他爲未來掌門,他也漸漸地,將掌門,當做了放在自己肩頭的責任,對他而言,有如此優秀的父親,是嚮往也是壓力,他不能墮了父親的名聲。

  裴明真順風順水的長大後,遇見了從外頭來的林連星,前頭說過了,在修真界,修士分分合合本是常事,他雖知道林連星退過婚,可也沒當回事,兩人情投意合,走到一起,却埋下了禍根,裴明真那時想法很單純,他只想等父親出關,讓父親幫忙主持著辦理道侶大典,在修煉的同時,他也開始學習處理門中事務,彼時每回父親閉關,都是他和師兄一起,將積累的宗門事務解决完畢,已經積累下不小的名聲。

  他幷不知道,在他認真向上的時候,已經有人暗暗地記恨上了他,幷把他當做一生的敵人,宗門大比,父親總算出關,他想著要在父親面前好好地展示自己的刀法,却在一開始,被向問天直接點到,三十招打到台下,他看著父親揮袖離開的身影,又聽聞師弟妹驚訝地感嘆,他們說:「裴師兄居然打不過一個外門的師弟!」、「這才三十招呀!竟是連三十招都撑不住。」、「師兄和掌門一點都不像,掌門心裡該有多失望啊。」

  一聲聲,打入心中,裴明真當場吐了血,結下心魔,再加上向問天在打鬥時,偷偷注入的奇怪真氣,裴明真經脉運轉都成問題,別說修爲往上了,就連療傷都成問題,他找過父親幾回,都吃了閉門羹,師兄幫忙調解,他在大殿外頭,聽到父親憤怒的聲音:「……明真從小吃的都是天材地寶,無論是功法、環境,全都是修真界上乘,就連一個外門弟子都打不過……」

  他沒聽見後頭的話語,只是沉默著離開,是了,別人都是天縱奇才,他用盡了好處,却連統率一門的能力都沒有,他關上了自己的心門,試著繼續修煉,却不知向問天留下真氣的陰損之處,他越是運氣,反倒是對他的筋脉影響越大,怎麽努力都不得寸進的裴明真,越發絕望,他甚至沒敢出去見父親一眼。

  這之後,他就聽到了有人「不小心」傳來的消息,他們說林連星和向問天在秘境中遭遇挑戰,在困難面前,發覺真心,結爲伴侶,再過兩天,掌門便要幫著主持道侶大典,他們的聲音帶著調笑,說林連星和向問天是天生一對、郎才女貌、修爲相近,雙修那才是相輔相成。又說林連星師姐很有眼光,丟了發黴的芝麻,選了可口的西瓜,還說就連掌門都看清事實……

  裴明真還能說什麽呢?他只能遠遠地送上祝福,又關上了門,然後妖魔入侵,師兄到了他的房門口,告訴他,他們要去迎敵,師兄們幷未邀請他一起,因爲他們生怕小師弟受了什麽傷,在屋子裡的裴明真只說了句珍重,便目送著宗門衆人遠去,他空有一腔熱血,却幫不上半點忙,可沒想,還不到小半年,消息便傳回來了,對於裴明真而言,那段日子是黑色的——

  他們說,師兄們都陣亡了,和妖魔戰到力殆,連一個遺物都沒有留下。

  他們說,掌門受了重傷,即日回門調養。

  裴明真多年來,頭一次出門,他想要看看父親傷的如何,也想要找個地方給師兄們立個衣冠冢,他剛到大殿,聽到的是能傳遍整個宗門的聲音——「即日起,第六十一代弟子向問天,繼承掌門之位!」聲音迴響了三遍後,大門徹底在他面前封上,他甚至連進門見見人的機會都沒。

  他幷不覺得怪父親,林師妹,也不怪向問天,他隻怪自己,從小擁有著最好的條件和待遇,却不能成才,明明只是受了點傷,却一蹶不起,就連整個修真界共禦外敵的關鍵時刻也不能出場,他根本算不得男人,扛不起自己的人生、扛不起父親的期望、扛不起林連星、扛不起師門。

  宗門裡,他熟悉的人,幾乎都不在了,放眼望去,大概和他還有點交情的,也只有向問天和林連星了,他鼓起勇氣去找向問天,只想拜托對方,能否在之後,爲師兄們辦一場葬禮,却看到了對方臉上憤怒的表情——

  向問天大聲斥責:「裴明真,你該當何罪?現在攬月宗百廢待興,前掌門重傷閉關,同門師兄弟、師姐妹十不存一,修真界人心惶惶,妖魔群狼環伺,在這種時候,你居然入魔了?」他痛心疾首,「你有沒有想過,你入了魔,師兄們會死不瞑目!前掌門也不會原諒你的!他是何等清風明月的人,却有了你這個叛出正道的兒子。」

  裴明真迷茫極了,他忽然發現,他身體裡竟盡數都是魔氣——這他還是判斷得出的,可明明,他一直沒出什麽問題啊?向問天要殺他,他下意識地便跑了,有了魔氣之後,從前的那些病症倒是都沒了,他跑得很快,却也怎麽都擺脫不了攬月宗的追殺,他試圖要和對方解釋,却被逼著開始對打,明明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敵不過向問天,可却莫名打得有來有回。

  然後,林連星死在了他的刀下,向問天赤紅著眼,抱著妻子憤怒地質問他,他一時慌亂,被捅了對穿,到死的時候,他都不明白,爲什麽會發生這一切,他只得顫抖著聲音拜托對方,能否看在同門的分上,幫他隱瞞,就說他是被妖魔殺了,而非入了魔。

  在臨死的最後一刻,他看見的,唯有向問天冷漠地笑,他說:「你做夢。」

  到最後,他還是敗壞了家門,讓父親丟人了。

  說完了這個故事,那男人竟是落了一滴帶血的眼泪,他冷峻的臉上盡是痛苦:「我是想他修煉有爲,可這是因爲修真界裡,誰都說不準,我何時飛升,萬一我走了,整個宗門就落在他的肩頭,之後的人生,也得他自己承擔,我是失望,失望他沒能像個男人一樣扛起責任,可我幷不知道,這背後,還有這麽多的事情。」

  那男人笑了:「我這輩子有什麽清風明月?歸根結底,就是個糊塗爹罷了,什麽宗門責任,什麽飛升之事,什麽修真界未來……關我何事?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不但沒能保住他,還讓他到死的時候,都合不上眼。」

  在那天,原身和裴明真師兄們說的話其實還有後文:「……你們也知道,我修爲在這,哪一天白日飛升了,他外門師弟都打不過,如何服衆?攬月宗是個會走路的寶貝,門中弟子無數、天材地寶應有盡有,覬覦的人何止十人百人?我只恨要早知他沒這能力,就不該讓他在門中出頭。」

  他一次次的在兒子門前徘徊,趁著夜進門凝視著他休息,只是修真這條路,向來寂寞,心魔需要獨自挑戰,外人介入,反倒容易走火入魔,他偷偷地往地下寫陣、又托著幾個弟子的手,把兒子房中的東西全都換了能清心靜氣的,只希望兒子能早日度過難過。

  林連星和向問天回來之時,他拍碎了殿中長桌,特地將對方叫來大殿問過,在聽到林連星一句:「我們情投意合。」之時,差點沒岔了心神,他遂了兩人,告訴自己:「這樣的道侶,我兒不要也罷!」

  再後來,更是不得已而爲之,他受傷閉關,特地將向問天叫來長談,他用著自己珍藏的秘寶,將兒子托付給他照看,掌門之位,幷不只代表著攬月宗,還代表著危險,一旦兒子即位,哪能躲在後方?可以他的修爲,若是到埋骨之地,那肯定有去無回,說到底,他自私了,誰都可以死,可他想要兒子活著。

  「……我只恨我自己,沒能早點識破他的狼子野心,修真之道,本就是你死我活,我棋差一招,當死則死,無怨無悔。」他說得坦然,像是那個被捅了個對穿的人不是自己,「可我只恨他,爲何對我兒下了死手?他這輩子,雖天真點、可從未做過惡事,難道這事上的事情,都能拐著彎算到他的頭上?」

  那男人的身影漸漸消失,他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拳:「我希望我兒,能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想做掌門就做掌門、想要修煉就去修煉、哪怕他想無所事事,也沒有關係……」

  「我只想要他快活。」

  「好。」裴鬧春點頭應諾,踏入新的世界。

  ……

  「秦管事,你這些……也未免太多了吧?」負責宗門靈田管理的李掌事看著對方比劃的文書數量,皺眉了起來,他管理的,是占據了宗門足足有三個山坡的靈田,平日裡有專門的外門弟子,負責發動靈氣裝置,幷進行播種收穫,其中的靈米、蔬菜等,大多供給大食堂和對外出售,是個肥差。

  秦管事胖得驚人,他的腰能有兩個李管事的寬:「我也沒有辦法。」他向上一指,「我們送上去的文書,全都被打回來了,掌門說要看這幾年的帳目,我們能怎麽辦呢?」他是負責宗門採買的,雖說攬月宗大了,大部分能自給自足,可多多少少,還是有要從外面採購的東西,每個月進進出出,哪是一兩本本子就能計算清楚的。

  「我這的更多。」吳管事愁眉苦臉,他倒是兩手空空,手上帶著個儲物戒指,「幸好還有個地方存放,否則拿出來,那要嚇死個人。」他是專門負責外門弟子任務分配的,平日裡幹的活,主要是發布任務,幷根據任務給予相應的貢獻點,攬月宗的貢獻點,可以兌換的東西多了去了,上到靈器、下到普通的靈石,應有盡有。

  此刻,升雲殿門口,被活生生地搞出了個菜市場的模樣,統共二三十個管事,熙熙攘攘地站在那,若是只來人還好,還有不少大車小車地拖著文書,少的就用手捧著,拿累了都不敢放在地下。

  他們心裡是既惶恐、又埋怨。

  惶恐的是,他們平日裡根本沒有機會見到掌門,突然被這麽集體叫來,還又要帶帳目、又要帶明細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小事。埋怨的是,他們來一趟可也不太容易,得從外門搭乘承受得住的工具上山,單單是半截的天梯,都已經要了他們的命。

  攬月宗和修真界的大部分宗門一樣,內門弟子、長老包括掌門,均是天賦卓絕,苦心修煉之人,這意味著什麽呢?這意味著他們三不五時地,就會閉關修煉、外出歷練、參加秘境、苦練心法……總而言之,想要他們乖乖做著管理宗門事務,那簡直是難上加難。

  也正因爲如此,早先年,便流傳下來了一整套的管理體系——內外門體系。

  修真界的資質有別,根據靈根、天生對靈氣的感知,基本上每個人修煉的天花板,一出生便訂下了,就像是凡人,生來就是凡人,再怎麽努力,也頂天了是武道巔峰,成不了修士。

  那麽那些有點資質,能進攬月宗,却又修煉不上去的,便也就處於了尷尬的位置,若要他們離開宗門,回到家鄉,他們又心有不甘,畢竟宗門裡再怎麽樣,條件也比外頭要好,可要他們留在這,却又只是浪費資源。

  因而,他們便成爲了宗門的第一批管事,他們平日裡也不怎麽修煉,便有更長的時間用於管理宗門事務,剛好能補足內門修煉時的空缺,隨著宗門發展,內外門之分越來越大,管事們也漸漸地被提高地位,甚至出現了壟斷,家族繼承的趨勢,他們平時對內門弟子,都很是尊重,各種上獻好處,大家也不覺得他們能做什麽大事,便也放鬆了權限,甚至對對方家族之人,稍有照顧。

  久而久之,他們便成了依附於宗門的大勢力,在內門縮起尾巴做孫子,在外門,狐假虎威洋洋得意,沒給他們好處的,决計落不得好。

  這也是爲什麽,大多數修真門派,都有外門弟子被欺辱的事情發生的原因。

  裴鬧春一到這,剛接收完記憶沒多久,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在——事實上,修真的人,大多耳聰目明,可當醉心於變强之後,便容易忽略很多事情,他們根本不能理解,外門管事爲什麽會爲了幾塊靈石的好處,互相傾軋,也不明白少給人那點靈石、丹藥,有什麽快意……對他們來說,他們只知道,外門管事把事情管理得很好,內門衆人可以放下重擔,好好修煉。

  可這不是完犢子嗎?

  裴鬧春下意識地想起的,便是古代皇室的一個民間故事,說當皇帝的,聽說自己吃的鶏蛋是幾兩銀子,還覺得很是高興,特別便宜,殊不知在外頭的民間,一個鶏蛋連幾文錢都賣不上。

  歸根結底,這兩者本質是一樣的。

  只不過修真界不重物質,更重修煉,就算外門管事貪了,他們也覺得沒有所謂——拜托,內門裡的一柄靈劍,就够外門管事貪八百年了,凡間的金銀玉石有什麽用?能買到丹藥嗎?能買到靈氣和靈器嗎?如果不能,要什麽用?你想貪就貪。

  若是再扯什麽,外門管事靠著內門,肆意做人情,比如認識的、關係好的外門弟子就多做照顧,給予在內門弟子面前表現的機會;關係不好的,就去清理靈獸糞便……他們也依舊理解不了,你要是外門弟子,就好好修煉,你變强了,哪還有那麽多問題?攢了那麽多人情,有什麽作用?

  說難聽點,倒是有點何不食肉糜的味道了,可這也是修真界能發展至今,不斷有人飛升的本質原因——

  總結來說就是一句話:陰謀詭計,不關我事,無欲無求,只想飛升,强者生,弱者死。

  當然,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向問天能真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原因了,一個智商超群的陰謀家還自帶滿點武力,那當然是爲所欲爲了。

  不過此刻,裴鬧春幷管不上這些,他注意的只有眼前的幾個孩子。

  「師父,我能不能不看了?」身爲大師兄,是不該說不行的,可何書是真的很頭疼,他不明白,爲什麽身爲修士的他,需要學習算數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8
72、修真文裡的反派他爹(四)~(六

  修真向來不是易事, 不但要看資質,還要看心性、機遇、悟性,缺一不可,對於他們這些自小在攬月宗長大的弟子,識字便是頭一個要學的,說得簡單點, 要是給本功法, 你從頭到尾都看不懂, 你還學個什麽?真以爲修真界個個大能, 口頭傳授,把千百年功力盡數給你?想得美!

  作爲攬月宗掌門人的首徒,何書從小就知道, 自己該以身作則, 遇到妖魔, 他要當仁不讓擋在前頭;師弟師妹修煉遇到難關,他要幫著悉心教誨;明真心情不好,他要幫著哄笑……無論是多大的難題,他向來處理得井井有條, 完全不需身爲掌門的師傅憂心。

  何書在一衆師弟師妹中,成績向來優越,才剛十歲出頭的人,已經寫得一手好字,平日裡還兼顧了向師弟妹傳授功課,講解功法的職責, 對他來說,這世上幾乎沒有什麽難事,唯一值得煩惱的,便是小師弟年紀小小,常年看不見父親,時不時挂著眼泪泡,可憐巴巴的樣子,要他想盡了法子才能哄好。可現在,他的人生,遇到了巨大的難題——

  升雲殿中,往日裡通常只有掌門幷幾個灑掃童子在,偶爾幾個嫡傳徒弟進門,也不過是在考察功課後匆匆離去,今天不止是生生鬧成了副菜市場模樣,素日整潔無塵的大殿裡都被堆滿了各式文書,在裴掌門的要求下,童子們幫著調整了大殿的布置,位於正中間的長案,此時已經被清空,大殿左右兩側,各放入了三兩張百年龍蛇木制的長案,配著好幾張椅子,上頭堆叠的,則是早幾日,裴掌門處理到一半的文書,坐在那的,便是掌門這幾年陸續收下的幾個弟子,現在正皺著臉,握筆同文書奮鬥。

  「哢嚓,哢嚓。」大殿正中的長案,坐著的是裴掌門,他正皺眉拿著一本修真界入門科普用的少兒讀物,常年冷淡的聲音帶著點溫度,□□著和他幷不搭配的志怪故事,他懷裡的則是一個可愛的小童,正捧著幾片金黃酥脆的靈果脆啃食。

  何書頂著幾個師弟妹殷殷期盼的眼神,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師傅面前,素來老成持重的他,神色委屈,倒是像個孩子:「師傅,這些賬本實在是太多了……」

  就在前幾天,裴鬧春便把何書幾個召喚來大殿,先頭,幾個徒弟還以爲出了什麽大事,個個綳緊小臉,而後便是被他召喚到身前,開始了基礎算數教學,準確點說,應該是填鴨教學方法,還沒幾天,就灌輸得差不多了,這倒不是裴鬧春利用童工,修真界和凡人界不太一樣,舉個例子,能進攬月宗的,大多很有天賦,年紀小小,就要開始修各色心法、功法,遇到問題,還得度過心魔,智商、學習能力本就高超,否則那些雲裡霧裡的秘籍,誰看得懂?

  而後,裴鬧春便把這外門的管事盡數招來,他提出的要求很簡單,就是查帳,事發突然,他們又做不好準備,只得乖乖地盡數上交,不過外門管事們心中其實沒有想像的擔憂——拜托,這些仙人們,連山下靈石和金銀的兌換比例都不曉得,更別說什麽批發零售、送去拍賣之間的差別了,且不說他們查不出來,就算真查出來了,還不能糊弄嗎?

  裴鬧春雖沒有專門學過會計,可好歹也做個數學老師、管理過企業、看過報表,這麽粗略一看,一下看出了不少問題,不過這也正常,在未來,做假賬都成爲了技術活,研究久了也就精了,這年頭的管事們,常年沒有警惕心,只是粗略平了出入,哪會管漏洞大到這個程度。

  不過他沒有自己插手,反倒是把自己帶著的五個徒弟拉了出來,將他們鎖在大殿,由他們查帳——絕沒有壓榨勞動力的意思,這算數、算帳都要從娃娃抓起嘛!

  裴鬧春輕聲開口:「這些……」他看了眼,頓了頓,還真挺多,古時的賬本,和現在的不太一樣,「是有點多。」

  有戲!何書忽然激動:「師傅,徒弟認爲,學算數對修行幷無增益。」這倒是他發自內心的想法,他們修行,難道不是爲了飛升嗎?只要變强、再變强就好了,至於什麽外門不聽話?這又有什麽要緊呢?

  「你們都這麽覺得嗎?」裴鬧春往邊上一看,另外四個弟子,正目光炯炯地看來,滿臉期盼,「別怕,我不生氣。」

  那四個孩子,很一致,互相看了幾眼,在猶豫中重重點頭,算數的學習,倒不是很難,可賬本真的好多。

  「原來是這樣。」裴鬧春忽然嘆氣,他頭倚在撑起的手上,一看就挺煩惱。

  「父親大人,你怎麽了?」吃得一嘴小碎碎的裴明真忽然反應過來,憂心忡忡地看向了父親,他拍拍自己,却沒注意,衣服上都被粘到了不少小東西,「孩兒來替你分憂!」這幾天,被父親寵得無憂無慮,倒是忘了自己一開始的志向,他一定要讓父親爲他自豪,只是,裴明真的目光移動到師兄們桌上的文書,下意識地抖了抖,算數好像是有點可怕。

  「師傅……」何書幷幾個師弟忽然自責,師傅在外人面前總是冷漠,不過對他們素來親厚,視如己出,一身絕學從不藏私,他們怎麽就惹得師傅不開心了呢?算數算什麽?師傅對他們恩重如山,難道還比不過算點帳目嗎?

  這麽一比,心裡忽然變得堅决。

  裴鬧春忽然站起,將裴明真放在椅子上,背影朝向衆人,衣袂飄飄,如下凡謫仙:「你們可知,我們攬月宗是憑什麽成爲九門之首?」

  「我知道!」二師兄向來活躍,「因爲我們宗門實力高超!」

  三師兄也插了嘴:「因爲我們門派弟子衆多,影響廣。」

  「都對。」裴鬧春依舊沒回頭,「攬月宗數十代的傳承,千百年來的累積,宗門範圍甚廣,門下弟子衆多,這也讓我們成爲了九門之首,那你們可知,身爲掌門,需要承擔什麽指責?」

  四師兄怕落於人後,連忙發言:「要成爲攬月宗最强之人!」

  「錯。」裴鬧春搖頭,「你們是知道的,單單在宗門內,比我修爲更高的,就有不下六位,無論是後山隱居的三位大長老,還是同我一代的另三位峰主,我幷非攬月宗最强之人。」

  這下,連裴明真也跟著思考起來,他眼巴巴地看著父親。

  「身爲掌門,在修煉之餘,還要擔負起和其他修真門派的交流,對門下弟子的管理,帶著整個宗門發展。」裴鬧春查閱過以前掌門留下的典籍,事實上裴家這一支,一直擔負著掌門的職位,這也代表他們能擁有最好的門派資源,可同時他們要付出的,就是對門內事務的管理,在數十代之前,掌門管理的事務還很多,可斗轉星移,一代又過一代,漸漸地,已經形成了只知修煉、不問世事的風格,在原身的記憶裡,攬月宗到了後期,不但死了很多弟子,人心也散,最後向問天輕而易舉地改了宗門的名字,無人反抗。

  「是這樣嗎?」何書心中雖有迷茫,却漸漸地被說服了,好像的確是這樣,雖然師傅總是時不時閉關,可每回出關的時候,都要整改院裡的文書,每五年的門派大比,他也要主持……這樣看來,掌門要做的事情確實很多。

  裴鬧春的聲音越發沉重:「這幾年來,爲師閉關得多了,前幾天出關才發覺,咱們外門,完全變了個樣子。」他騙起孩子來不臉紅,「爲師意外發覺,咱們外門管事中有人中飽私囊,肆意欺辱外門弟子,像是前幾天,我還看到有一外門弟子,資質不佳,連按照份例該收到的靈石都無,不但如此,外門從上到下,竟出現了比內門還嚴苛的階級,在內門,弟子之間,隻論輩分和强弱,可在外門,幾個管事和周邊的人,却憑藉自己的職位,興風作雨。」事實上,他幷沒有去外門看過,不過就憑記憶中小說描述的那些,一看就知,早成慣例。

  「可……可他們克扣這些做什麽呢?」何書同幾個師弟同樣迷茫。

  「你們身在內門,自幼便只知修煉,可這世上,沒有資質、資質不齊的人還有千千萬萬,他們此生無法飛升,用盡心力也不過爾爾,他們不追求修真,自有自己要追求的路,你們不懂,幷不代表不存在,當然,問題的答案,爲師還是希望你們自己去尋找,可你們要知道的是,現在外門積弊頗多,已經到了不整改,會出現問題的程度了。」裴鬧春重重嘆氣,像是很失落,「爲師想來想去,能依靠的便是你們幾個。」

  何書幾個,忽然覺得肩頭被壓下重擔,可幷不沉重,心裡填滿的是被信賴後的滿滿鬥志。

  「如果連身爲掌門弟子的你們都不參與,又有誰能替爲師分憂呢?」裴鬧春仰頭,看著大殿頂端的宮燈,「攬月宗的千秋萬代,九門之首的位置,是整個宗派齊心協力,共同維護而成的,若是放任外門如此,長此以往,攬月宗危矣!」

  「師傅,徒兒!」何書忽然自責,原來在算數之後,有如此之深意。

  裴鬧春回頭,看向幾個小蘿蔔頭,一瞬有些慚愧,不過又迅速地轉了回去,眼不見心爲淨,看不到,就不會愧疚:「師傅知道,你們小小的年紀,要承擔這樣的重任,是很辛苦,可爲師遇到問題時,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們。攬月宗的興盛,未來,還是在你們的身上。」

  「還有我!」裴明真神情燦爛,舉高了手。

  何書倒是一言難盡,他看了眼小師弟,沒忍心戳破他的幻想,幾日來,分明小師弟就在一邊,和他們一起聽算數,可也不知道是他不上心,還是確實沒什麽天賦,怎麽都沒學會。

  「爲師想過,咱們先把帳目理順,這之後,便能繼續往下……」

  「可師傅,這些帳目,著實有些多……」何書愁腸百結,聽了師傅的一番話,他恨不得立刻爲師傅分憂,可是單單按現在的數量,他們要算好帳目,可能就得用去好幾天。

  「當然,咱們修行之人,還是要以修行爲重。」裴鬧春沉吟,像是挺猶豫,「可攬月宗的未來,也很重要……」

  被洗腦結束的幾個弟子,開始幻想師傅每次在修行和門派事務間掙扎的場景,二師兄率先開口:「師傅,攬月宗對我們而言,和修行一樣重要!」他們的門派責任感,大多很重。

  裴鬧春下意識地總結發言起來:「所以我們要從群衆中來,到群衆中去……」

  「啊?」弟子們异口同聲,格外疑惑。

  「攬月宗的興盛,需要的是整個內外門的齊心協力。」洗腦大師裴鬧春回頭,「這就要靠你們努力了。」他說的話,意味深長,目光遠遠地,向外看去。

  ……

  先頭也說過了,在攬月宗之中,衆人討論的話題,大多是和修行沾邊,平日裡見面,問好之後的話,跟的寒暄基本也都是師兄、師弟近日修行大進,有空切磋切磋、或是什麽近日對心法略有所得,心境一日千里,分享一番、再或是分享什麽外出歷練的任務、新開的秘境……可這段時間來,掌門門下的幾個弟子,開始引發了新的一輪潮流。

  「老李,你的弟子呢?」吳長老剛閉關出來,修爲大進,正打算考察一番弟子們的功課,却發現自己門下弟子,盡數不見了,只留下了個小的,說不清楚,只說師兄們去爲攬月宗做大事了,可身爲長老的他,分明就沒聽過最近宗門發生什麽大事,嚴重到連這幾個小子都得被拉出去呀?

  李長老眉頭緊鎖,這幾天來,他也發現了這一怪事,弟子們神神秘秘,時不時地就好幾天不見,他特地跑到弟子們房中看過了,也沒什麽閉關的迹象,若不是知道攬月宗安全,他還以爲自家弟子被妖魔吞去吃了:「他們不知去哪了,難不成最近有秘境開放?可他們修爲各异,哪能都進同一個秘境?就算真進去了,不也該同我這個做師傅的說上一句嗎?」

  「是呀,這到底是什麽情况?我甚至去看過命燈了,沒什麽問題。」攬月宗有專門的閣樓,放著所有弟子的命燈,畢竟修真界,出去歷練一番,動不動就好幾年回不來,此界甚大,想找一個人沒那麽容易,早幾年便有宗門大能研究下來留命燈的方法,若是身死道消,命燈便會即刻熄滅。

  李長老想起什麽,從芥子空間裡掏出幾張紙:「這是在我大徒弟房間看到的,你看看,這些是什麽。」他今天一大早,從大徒弟的桌上,看到了這麽幾張紙,上頭寫的像是天文數字,什麽一道竪、兩個圈之類的,小小的,不像是他們常用的文字。

  吳長老見多識廣,眯著眼看了半天,也沒能看懂:「這……這難不成是什麽古文字?」他猜測,「沒准他們還真發現了一個秘境!」

  「不行!」李長老依舊擔心,「想來想去,還是得去找掌門。」這也是攬月宗素來的習慣了,解决不了的問題,很簡單,丟給掌門就得了!既然他們找不著徒弟了,就讓掌門去找。

  「也行。」

  說曹操,曹操到,兩人正欲出發,殿門口,却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兩人口中的掌門裴鬧春。

  「掌門,你來的正巧,我給你說,我的徒弟丟了!」吳長老眼睛瞪得像銅鈴,揮舞著剛剛拿到的紙,「你看看,這是他們留下的紙條……」

  裴鬧春定睛一看,一下看清了紙條上說書內容,那文字很簡單,不就是他教給幾個徒弟的阿拉伯數字嗎?他面上沒泄露,依舊鎮定自若,畢竟這幾個「失踪」的弟子們,去了哪,他心裡門清。

  「吳長老、李長老放心,幾位弟子去往何處,我心中有數,此刻都安全無虞。」裴鬧春一副盡在掌中的鎮定自若樣子,一下安撫了兩位長老的內心焦躁。

  「既然掌門這麽說,我就放心了。」吳長老乾脆利落地答應,尋思著要繼續去閉關——掌門都打包票了,還有什麽可擔心的?既然安全,就沒有問題!

  「等等。」裴鬧春看到兩位長老要走,忽然攔了攔,「今日我到此,是有事情想和兩位長老一談。」

  「掌門請說。」李長老立刻坐下,掌門多年來在攬月宗很有威信,他說的話,衆人都很信服,掌門既然找他們,一定是有什麽大事!

  「是這樣的。」裴鬧春深諳變臉絕技,袖下拳頭緊握,眉頭緊鎖,「兩位長老,我們攬月宗,已經到了危急時刻!」

  「什麽!」兩位長老同時站起,神色驚訝,是妖魔大舉入侵了嗎?還是上界碎裂?或是修真界內部大戰?怎麽好好的一個攬月宗在這裡,這麽大的,突然就危急了?

  「你們且聽我說……」裴鬧春的聲音幽幽地在房中響起,他一副爲了門派生死存亡憂心忡忡的樣子,可身後,却有看不見的惡魔翅膀在悄悄飛舞,很快,這兩位長老,就會明白,他們的寶貝徒弟,是如何失踪不見的。

  ……

  「師兄,你們在做什麽?」父親早早地出門去了,裴明真繞了好幾圈,沒找著人,練了會刀,便到了師兄這,幸運的是,大師兄剛好在整理行囊。

  何書習慣性的開口:「小師弟,你知道我們攬月宗現在最需要什麽嗎?」他脫口而出,立刻刹車,「你怎麽來了,不和師傅待一起?」

  「需要變强!」裴明真高舉手,「掌門出去了,師兄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玩嗎?」

  何書清了清嗓子:「師兄們可不是去玩,而是爲了整個攬月宗在奮鬥。」在聽過師傅的殷切教誨後,他和幾個師弟,思想覺悟都變高了,師傅說得對,攬月宗上上下下這麽多人,都是人才,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要大家一起齊心協力。

  他和幾個師弟們,已經將師傅傳授的算數**普及出去,又帶著同輩的師弟們,一起到外門「體驗生活」,師傅說得對,要到群衆中去,到了外門後,大家多少才明白,平日裡在他們面前畢恭畢敬的外門管事,是如何的囂張跋扈!不少外門弟子,都是受盡委屈。

  他們易容隱瞞了修行,受到的待遇和其他人一樣,像是何書,他死活不肯靈活變通,上交點靈石——這也是師傅吩咐的,要他們學著其他外門弟子行事,不能泄露身份,結果被分配到了靈田種地,他們這才知道,有的地方,幹活是得從早到晚,累得不行,等到回屋了,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更遑論修煉了,這就直接成了死循環,被欺辱,分配到差等工作,過度疲憊無法修煉,不修煉、沒法修爲進益、繼續受到欺辱,到最後,基本也只能妥協,給管事們交好處。

  再有,他們和其他外門弟子不同,都身有餘力,就憑自己估量,也知道外門的收益,和賬本上的大有不同,至於流到哪了,他們特地深入調查,這才發覺,有些管事,在山下有些距離的地方置辦了外宅,畢竟太近了,擔憂修士們下山時發覺,甚至還仗著攬月宗的關係,狐假虎威,强搶民女、强買强賣……這導致,攬月宗在周邊幾座城鎮的民衆間,都有了些難聽的名聲,甚至還有人聽聞,有個孩子的哥哥,一心打算加入其它門派,苦心修煉,向攬月宗復仇。

  一開始,還是何書洗腦,衆人才跟著去,到後來,幾乎所有弟子,都有了莫名的責任感,雖說修煉爲重,可對於大家而言,攬月宗都像是家一般,聽到那幾個外人,惹得攬月宗在外被駡,他們是氣得牙牙癢。

  就這幾天,根據師傅的安排,何書還收集了弟子們的意見和對攬月宗未來的發展規劃,這也是門苦差事,不過何書幷不覺得辛苦,反倒覺得理所應當,攬月宗的未來,正在他們手中,唯有他們做弟子的,齊心協力,方能爲攬月宗創造更好的未來,奇怪的是,經歷了這麽一場,參與的弟子反倒有不少心境有了突破,修爲正遇到關卡的,也多少動搖,竟沒有被耽誤。

  當然,什麽拐賣別的長老弟子這種事情,他們是肯定沒有做的!他們只不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弟子們非得要跟上他們的脚步,他們能怎麽辦呢?顯然不怪他們,拐賣、强迫,根本不存在的!

  何書幷不知道,他們的師傅,比他們還敢來,已經將目標動到了長老本人的身上,他此時只知道,必須打消小師弟的念頭。

  「可我也想爲攬月宗的未來奮鬥!」裴明真握拳揮舞,很有信心,這段時間來,他每天都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練刀明明才揮了兩下,父親大人就會鼓掌說明真今天已經很辛苦了,可以去休息一下,當然,被父親大人關心是很開心啦。

  「可是很辛苦,你現在還小,就練練刀就行。」何書幷不知道,他看小師弟的眼神,活像是個慈祥的老父親,他和師傅溝通過幾回,師傅說了,一切等小師弟長大再說,他現在年紀還小,沒必要追求那麽多。

  再說了,師傅堂堂一個攬月宗掌門,修爲也好,膝下就這麽一個獨子,上頭還有他們幾個師兄弟保護,小師弟當然只需要快快樂樂的長大!

  「……好。」裴明真悶悶不樂,他明明也很想變强,讓爹爹開心的。

  「小師弟只要每天這麽笑呵呵的,師傅就會覺得開心了。」何書從芥子空間裡掏出了一袋子的靈果脆,他們師兄弟幾個,每個人的空間裡都有這些,只等著哪天小師弟來,就進行投喂,「來,吃點好吃的,就不煩惱了。」

  裴明真習慣被人投喂,張口就吃,剛剛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的他,接著往下說:「師兄,你們等著,以後我肯定特別厲害!」

  「好。」何書倒也理解小師弟的想法,不過可不鼓勵,小師弟才這麽小一點呢,那刀比他還大,每次揮舞起來,活像是刀子掄著他轉,好幾回,都要他們師兄弟看楞了眼,還是以後長大了再學,「等以後你長得比刀子高了,咱們再好好學。」

  「我現在就已經比刀子高了!」裴明真氣得跳脚,他最怕人說他矮,好幾回,有師兄路過,看見他拖著刀走路,都笑話他,他明明都央著父親殿裡的童子幫忙,往鞋子裡放墊子了,怎麽大師兄居然知道他沒有刀子高呢?他忍不住問,「師兄,你看到我往鞋子裡放墊子了嗎?」

  何書笑了,小師弟還是個孩子呢,他很難和小師弟解釋清楚,這修真之人,向來對事物敏感,一般情况呢,小孩子長得再快,也不會一夜之間,長個三四公分的呢,再說了,小師弟這鞋,放了墊子,著實明顯得過了頭了。

  ……

  修真界向來遵循慣例,畢竟都是多年的傳承了,可這兩年,攬月宗却忽然在宗門裡,搞起了「改革」?外頭人聽不懂改革這兩字的意思,只知道,是逆著傳統而行。

  最早流出的,便是幾個涉事不深的外門管事的說法,他們連哭帶嚎地離開攬月宗,說什麽自己祖祖輩輩,這麽多年,爲攬月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想到到了最後,居然被趕出宗門,說得那叫一個委屈巴巴,可憐得不行,要不少不知情的人同情起來,可同情歸同情,哪有人敢替他們戳圖,最多是私下傳起添油加醋的謠言。

  再之後,修真界其他門派,便聽到了個匪夷所思的傳聞,據說整個攬月宗,上到長老、下到外門弟子,都肩負起了管理攬月宗事務的責任,以往的外門管事,盡數被清出,遺留下的崗位,全都由弟子們輪流兼任,宗門各處,還安排了不少傳聲台,據說只要受了冤屈,就可以在臺上上告,將由值班長老進行處置。

  聽到這說法,尋星門的掌門頭一個笑了,他們常年位居第二,虎視眈眈等著上位,攬月宗自討苦吃,好好的內門弟子和長老不去修煉,搞什麽管理宗門,這不就是他們上位的時機嗎?他們苦心修煉,整整兩年,一場大比,被打得落花流水,以全敗的戰績,灰溜溜地回了宗門,這才曉得,人家搞得是輪班,下頭的弟子,一般閉關頂天了就十天半個月,一年抽出個一個月的時間來管理,那還是綽綽有餘的,幷不耽誤修行。

  尋星門掌門恨恨地帶著宗門衆人繼續閉關修煉——他就不信了,這每年耽誤個一個月,十年就一年了,他們命長,耗得起,下個十年再來會會!

  當然,攬月宗的人,幷沒有把這挂在心上,他們單單處理自己門內的事物,就已經過得格外充實,掌門可說過了,沒必要和外頭門派攀比,把攬月宗自己發展得好,那就行了。

  三年的時光,足够讓一個小蘿蔔頭,成爲一個小小少年,裴明真穿的,是一身金光燦燦的長袍,這是裴鬧春特地從芥子空間裡翻出來的,他臉上還有肉嘟嘟的嬰兒肥,堅固的腰帶上,勉强跨著一根金色短刀,和地幾乎是平齊的:「師兄,要不要我幫你?」他看著正在改文書的師兄,蠢蠢欲動。

  何書正坐在升雲殿中,這個月輪到他當值,他溫柔地笑笑,身邊坐著三個助手,這三個都是原本的外門弟子,在管理宗門事務上很有天分,便被提拔著當做助手,當然,這也是有相應的薪水工資的:「你要怎麽幫我?」他一擊掌,「剛好,我這有本採買司的賬本,要不你對一對?」

  算數,是裴明真的一生之敵,他身體一僵,戒備地往後退了兩步:「師兄是故意的!」他什麽都好,可算數實在不行,明明在理解功法上很有天賦,可算起數來,時常漏東漏西。

  何書就知道如此,這倒挺正常,他們都聽了師傅的教誨,每個人都各有自己的天賦所在,像是三師弟,他同樣不擅長這些,但是很有正義感,這幾年就負責戒律司的事物,專門對出現問題的弟子,進行教誨懲處;二師弟呢,則更喜歡對外交流,這幾年同其他宗門的交流、大會都是由二師弟主辦……可像是四師弟,他就和小師弟比較像了,雖然很努力,可實在是在管理事務上沒有天賦,便被安排著,去探索秘境,帶隊外出歷練。

  小師弟目前看來,在管理事務上幷不算很有天分,他和師傅早就達成了共識,沒必要强人所難,小師弟只要做自己想做的、開心的事情就好。

  「那我陪你去玩一會吧?」恰好手頭的文書告一段落,現在門派分工清楚,簡單的事物助手們都能直接篩選處理,何書將剩餘的雜碎工作,交托給了助手,這應當算是個良性循環,當他們真的插手去管理後,很快,從前的弊端漸漸消失不見——原因很簡單,他們這些一心修煉的弟子,管理事務的唯一想法,就是希望宗門强盛、不再出現不平之事,他們不缺那點金銀財寶、也不需要別人捧著他們,既然沒有貪心,行事便也很公平,隨著弊端的减少、需要管理的事務也越發地少了起來,他們也就第一年要忙些,後來都能兼顧修煉。

  「要去哪玩?」裴明真忽然聽激動。

  何書摸了摸下巴,一下想到:「我帶你去掌門跳崖之處吧?」

  「啊?」裴明真長大了嘴,滿臉驚恐,「掌門跳崖了嗎?」早上他練刀之後,明明還看到這麽大一個父親,好好的坐在那呢!

  何書想笑,又憋了回去,拉著小師弟的手就往外走,由於小師弟的修行還不足,他禦劍帶著小師弟,很快到了攬月宗外圍的一座山峰,那有不少的外門弟子,正在念念有詞,滿臉瞻仰地摸著那都塊都要被摸平了地地。

  「這是?」裴明真仰著頭,挺好奇,這是什麽朝聖儀式嗎?

  「這就是掌門跳崖的地方。」何書清了清嗓子,把笑藏了回去,這還要從幾年前說起——

  那時他們還在外門「體驗生活」,和外門弟子同出同進,聽著他們嘴中各式的神奇傳聞:例如外門弟子的口中,內門弟子都囂張跋扈,動輒看人不順心,就要伸出一根手指頭,把人像螞蟻一樣碾死,這簡直是一派胡言,要天天有空去盯人、整人,心性不正,那都要出心魔了,還成什麽仙?外門弟子還常說,內門中勾心鬥角,人人都想做掌門……嗯,那時剛好替掌門承擔了不少工作的何書幾人,非常反對。還有說什麽內門之中,天天踩高捧低,掌門之子,平日裡狐假虎威,仗著是掌門的孩子,把師兄弟、師姐妹們都不當人看。聽到這話的他們,回憶著看到的那個愛哭包,簡直無言以對,就這麽小,連刀子都够不到的小蘿蔔頭,要怎麽欺辱別人呢?

  忽略掉這些奇奇怪怪的傳聞,還是有些挺靠譜的,例如某某管事素來喜歡斂財、某某管事好色,這都成爲了衆位內門弟子後來使用的情報。

  在那天,忽然有一外門弟子,面目猙獰地衝入宿舍,他臉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說後山有一白衣女鬼!何書他們沒當回事,只覺得是他看錯,畢竟攬月宗要能隨便進妖魔鬼怪,那宗門都別開了算了。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六天,都有人來說,何書幾個,深覺自己身爲內門弟子,有調查真相的職責,他們凑在一起,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到了後山,然後他們看到,一襲白衣,幽幽飄來,徑直地從那山崖上跳了下去——

  何書脫口而出:「師傅——」難不成是師傅走火入魔?爲什麽要在後山跳崖?他就算瞎了,都能認出那是自己的師傅!其他弟子一聽,都驚了,面面相覷,猶豫著要不要回去告知各自的師傅。

  當然,他們是不會誤解掌門跳崖自殺的,如果一個修士從這裡跳下去當場暴斃,那攬月宗早完了。

  他們等了很久,才等到裴鬧春從山底踏劍上來,手上還抓著一本破舊的書,他停滯在半空中,尷尬地看了眼自己的弟子們,最後互相沉默,問了個好,後來他們從裴鬧春那得到了說法,掌門說他在後山感知到了一處秘境,便屢屢下去探查,沒想到竟造成了誤解。

  裴鬧春沒實話實說,事實上這個地方,這是上輩子向問天得到機緣的一處,他因被人欺負,追著摔下山崖,在山崖底找到了這麽一本提純靈根的五行**,若不是有這本心法,讓他資質提升,恐怕後續根本無法修行其他功法。

  裴鬧春幷沒有占人機緣的想法,他將這本**拿出來,複製後公開的放在了藏書閣,凡是貢獻點足够的,都能到那複製一本,自行修煉,這也是對整個宗門、包括修真界公開了的,至於山崖底,他複製了一份,存放在那,若是這輩子,那向問天還倒黴到要摔下去一份,也算是不虛此行,起碼能免費得到一本。

  他幷不會告訴弟子們,事實上書中描述得挺寬闊,這段時間來,他幾乎跳遍了後山的每個山崖——這種羞耻的事情,就存放在大家的腦海中,不要公開爲好。

  裴鬧春幷不打算絕盡向問天的機緣,畢竟在這個時空,他還什麽都沒做,他只是將向問天在攬月宗範圍內,得到的那點功法盡數找出,公開的放在那,至於獨屬￿他一個人的金手指,他一樣沒動。

  就像原身說過的那樣,這輩子他只要更强,就能護住自己的兒子,何必爲了這個人,墮了自己的心性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8
73、修真文裡的反派他爹(七)~(九)

  攬月宗那場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改革, 隨著時光流轉,也被證實這確實是一條能發展宗門的正確之路,哪怕是平日裡最和攬月宗互別苗頭的尋星門,也悄悄地在掌門的號召下學了起來,當年信誓旦旦說著的什麽閉關修煉,最後還是成了空話, 十年之約, 才過一半, 就被放下。

  當年被公開的五行**, 也已經爲修真界諸位同仁所用,引著不少曾經受到靈根限制無法修煉的少年少女,踏上了修真之路。

  「……通過宗門上下, 幾年來齊心協力, 現在攬月宗內部, 管理嚴格,內外門之間關係前所未有的融洽,唯一的區別,也不過是由於各自的資質限制, 發展方向不同,在英明神武的裴掌門組織下,幾位長老特地外出,倚靠著多年來的人脉,挖掘來了幾位有專精技能的散修,幷給予外門長老的席位, 平日裡便指導著些對修煉沒有興趣、或是在其他方面更有才能的弟子發展特長,短短幾年下來,宗門已經初步實現中低級丹藥、靈器自給自足;宗門上下共同富裕……」

  何書站在長案前,下筆如有神,一份《攬月宗年度總結》便這麽落成,攬月宗這些年的發展,脫離不開師兄弟的共同努力,他心中自有溝壑,無需查詢數據,也能迅速寫出,當然,這某種程度上,也是他的天賦所在,幾位師弟,別說什麽年度總結了,就寫個修煉總結,都得翻箱倒櫃的做小抄,何書時常替他們未來的弟子感到擔憂,萬一以後師侄們修煉遇到困惑,也不知幾個師弟能否給出解决方法。

  工作完成後,自然到了該休息的時間,畢竟師傅說了,勞逸結合,方是大道,何書從寬闊的袖中一掏,握在手中的,便是一塊圓月形狀的白玉制飾物,外觀看上去光滑發亮,中間隱隱有流光閃動,四下無人,他直接往後頭的榻上一躺,滿面春風地開始了自己的網上衝浪之路——

  是的,正是網上衝浪。

  裴鬧春在到了此界後,發現這個世界的能源,堪稱自給自足,要知道在現代背景下,你燒煤、燒木都要破壞環境,用個水能、風能又得受到氣候條件限制,可靈氣則不同了,畫個陣法,便能源源不斷,反復循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堪稱環保節能低廉三合一的好能源。

  再者,在修真界,聯繫方式也幷沒有想像的落後,既可以千里傳音,又可以用留影石留下影像、記錄——如果用現代的話語來解釋,修真界是有高速、穩定的短信通道的,當然,這樣的通道,大多是憑藉著帶著靈氣的媒介,一對一溝通的。

  修真,事實上幷不算得有趣,更多的是在感悟大道中得到快樂,裴鬧春這輩子的安排中,更多地放在了兒子身上,有意壓制著修爲,不再搞出個閉關五年十年,回來一切都結束的事情,可正因爲在外頭的時間多了,便不可避免地無聊了起來,他和擅長煉器的外門長老談了談構思,便共同建立了這麽一個攬月論壇,一開始,打著的理由,是門內弟子在內交流心得,後來漸漸地便也放寬了管理,搞出了各色的專區。

  上回的九門交流大會上,有不少宗門弟子被此吸引,部分受寵又膽大的,便央著自家掌門、長老,和裴鬧春溝通,購入了一整組的論壇服務器和同人數相近的白月石,這也莫名成爲了創收項目,現在攬月論壇,已經正式更名爲九門論壇,就連不少散修,也聞名加入。

  何書是第一批試用論壇功能的弟子,他管理的專區——門派建設,又被大部分弟子稱爲「妖魔深淵」,據說一旦誤入,就會被强制洗腦,嘴中說出的話,十句八句帶著套詞,就連平日裡發表個講話,也會來個起承轉折,先是問候大家,然後總結事情,最後再展望未來,一板一眼,很是標準,不過能在這個專區久駐的,大多也是門派負責管理的核心弟子。

  他一上綫,投影的右上角就有不少提示,當然出於**設置,其他人是看不到投影界面的,這在修真界裡很好操作,無非是加個個人識別認主功能罷了,不用點開,何書就知道,肯定又是各式求助的信息,其他門派尚在「改革」起步期,重任基本都壓在了核心弟子身上,可問題是,這些弟子們,有的一心只知修煉事,像是聖寺的那些和尚,念經解簽頭頭是道,可真要搞管理,大多愁眉苦臉。

  何書身爲版主兼攬月宗改革事務總負責人,很有責任感,饒是消息不少,也一條條地點開悉心解答,時不時地,那些問題的水平,都要他下意識地皺眉煩心。

  「大師兄!」從殿外,遠遠地就傳來少年的聲音,隨著聲音越發地靠近,他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殿門口,來者正是裴明真,他穿的是一身朱色長袍,手上拿著一柄黑色短刀,十來歲的少年,眉清目秀,渾身均是少年之氣。

  「我在這呢,明真。」何書朗聲笑了,迅速站起,漫不經心地整了整略有褶皺的衣角,「練刀結束了嗎?最近你修爲大有增益,眼看就能突破了。」他和師傅一樣,在小師弟面前,都有些喜歡維護自己的偉岸形象,雖然這形象,也許已經不大偉岸了。

  裴明真無奈地看來:「師兄,你看過我練刀了嗎?」又來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我們明真的刀法一定很好。」何書滿口彩虹屁,他自己幷無所覺,隻認爲是真心實意,「你從小勤學苦練,又有天賦,哪有人能比得過你呢?」

  「……」裴明真心很累,他幷不想說話。

  何書又道:「上回門派大比,你的刀法便得到了不少贊譽,論壇上的帖子我可都看過了,每個人都誇你神采遠超衆人呢。」

  裴明真面無表情,幷未因爲被誇而心起波瀾,論壇上的帖子,他也是看過的,那頂帖最積極的兩人,都非用的實名賬號——這也是裴鬧春加入的功能,爲了論壇衆人可以暢所欲言,除去實名賬號外的,每人都有個非公開的馬甲賬號,這也讓論壇中放飛自我的帖子越發地多。可其中一個,叫做我爲門派鞠躬盡瘁、另一個則叫做我的兒子天下第一好,裴明真都不用多猜,就知道那皮下的是誰。

  天知道,他這些年來過得多「苦」。

  你可曾見過要爲了修煉要和父親鬥智鬥勇的?你可曾見過才把刀舉起來,就被人圍著擦汗、說辛苦的?你可曾見過明明剛打坐半個時辰,不遠處就會出現父親憂心忡忡目光,像是你已經閉關十年的?

  沒錯,這就是他的親爹和他。

  這些年來,裴明真爲了修煉,簡直天天的和父親、師兄們「鬥智鬥勇」,還小的時候,師兄們便哄著說他還小,可以晚些練;稍大一點,就會隨便揮兩下刀的時候,父親便能像猪油蒙了心似的,又誇又鼓掌,活像他是以稚童之齡單挑妖獸一般;修爲還不足父親浩瀚能力的千萬分之一,師兄們和父親便能舉杯共飲,歡慶起來,誇他天賦驚人,千萬里挑一……說的這些,只有少說,沒有誇大的。

  若不是他心志堅定,恐怕早就在甜言蜜語裡不再修煉了!就像剛剛,分明師兄最近都在忙年度總結的事情,已經好幾天沒和他見過了,還是開口就誇。

  難道這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志?這還真是一份艱難的考驗。

  「師兄謬贊。」裴明真小臉綳得緊緊,很是嚴肅,「修行一道,向來弱肉强食,師兄怎可因爲疼愛我,就胡亂誇獎呢?」他是認真的。

  「怎麽會呢?」何書睜大了眼,「師兄句句肺腑之言,不信你問其他師兄,或是問問掌門!」

  裴明真難得的露出了質疑的神情,問他們有用嗎?他們分明都是一夥的!

  何書笑眯眯的:「明真,你要相信,內外門上下,均是服你的。」

  裴明真不打算和師兄扯這個了,他們分明都是胡說:「師兄,我想去寒山苦修!」他滿臉嚮往,「我看論壇上有帖子,寒山上有一前輩遺址,在那苦修,便能感悟刀意!」

  「不行!」何書立刻正色,「論壇上都是瞎說的。」他迅速地做了個權限狗,背著小師弟搜索到了帖子,進行了定向屏蔽操作,身爲大師兄,還是有這點功能的。

  「師兄!論壇上許多前輩均說了確有其事!」裴明真正打算發帖子,却怔忪地張大了眼——他收藏在那的帖子呢?那麽三四百樓,那麽長的一個帖子呢?怎麽就沒了。

  「我看看。」何書滿臉正氣,半點不像剛剛做了小動作的人,「明真,你公開權限,讓我看上一眼,否則我不放心。」

  裴明真說不出話:「……」他支支吾吾,「可能删帖了吧?之前真的有的!」難不成那是他夢中場景。

  「明真,這世上傳言太多,要是都信,哪有這麽多功夫?」何書滿意地眯了眼,私下發了消息向師傅表功,「你要是想鍛煉刀意,就去任務堂接些任務。」

  小師弟在刀道上天賦極佳,修煉進度極快,都快和他們幾個師兄比肩了,沒有必要去危險的地方尋求突破,修真路千萬,有斬荊披靡、生死掙扎求突破之路、也有穩扎穩打,心境修爲共進之路,他們攬月宗的功法,走的是後者。

  「好吧,那師兄繼續忙。」裴明真幷沒有被寵壞,聽了師兄這話,也被說服了,乖巧地往任務堂的方向禦刀而去。

  何書鬆了口氣,剛目送著小師弟遠去,師傅便來了。

  「徒兒,辛苦你了。」裴鬧春不疾不徐地走入大殿,滿臉無奈,事實上,他幷沒有寵壞兒子的意思,只是修真之人,隨著境界的突破,壽元長得超乎一般人的想像,就像小說裡的男主和女主,事實上也是少年年紀,才開始修行,也就是這些在內門長大的孩子,比常人修煉得要早點,等到成年後,自有無窮無盡的時光能慢慢修煉,沒必要非得在小小年紀就拼命修煉。

  再者,他在照顧孩子上,也很有經驗,在該指責的時候,還是會開口批評兩句,只是裴明真這孩子,格外乖巧,平日裡,從不胡作非爲——若你非要說他想修煉是胡作非爲,那大概算是吧?他能做的,便也是多花花時間陪他,也多誇贊幾句。

  這孩子至今爲止,心性和修爲,都無可指責。

  「不累的。」何書和師傅交流的時間比小時候多了許多,關係也很親近,「小師弟,就是太勤奮了。」若是在別人身上,他們興許還會誇兩句,可在裴明真身上,便也只有心疼和捨不得,才十來歲的小少年,天天風吹雨打,都要修煉。

  「是啊。」裴鬧春笑了笑,「不過也好,攬月宗的未來,就在你們的手中了。」他手背在身後,看著遠方,通過幾年的改革,攬月宗新的體系,已經初步設計完畢,像是裴明真這樣,喜好修煉的,又修爲有成的,以後便會成爲護山長老,而像何書之流,更擅管理的,便會循著他的步伐,做個掌門或是管事長老。

  何書忽然收到了消息,他挑眉:「師傅,小師弟在任務堂接了外出任務,這回您要陪同還是我們幾個自己安排?」這也算不上特別待遇,門裡每個外出做任務的,都會根據遠近難易,派門派長老或是弟子跟隨,只不過裴明真的任務,向來是由他們幾個私下分配了。

  「什麽任務?」裴鬧春隨口問道。

  「任務不算難。」何書確認著收到的消息,「今年又到了宗門收徒的年份,明真接的任務,是西南大陸那塊。」

  裴鬧春一楞,忽然想起什麽:「星雲城,是不是在那?」

  「是的,星雲城位於西南大陸邊陲的位置。」何書有些奇怪,星雲城在整個修真界,都毫無名氣,只不過是個邊陲小城,師傅怎麽突然問起?不過想來師傅見多識廣,許是曾經去過也有可能,「西南大陸,離著尋星門要近一些,從前去,一般收不到什麽好苗子。」修真界都有約定俗成的規矩,儘量將招徒的時間錯開,這樣也避免了在凡人面前,大爭出手。

  「那我去一趟吧。」裴鬧春輕笑。

  「行。」何書自是沒有不同意的,師傅關心小師弟,想要跟一跟,也是常事。

  ……

  星雲城的邊緣,是無窮無盡的沙漠,早在上古之時,便有傳聞,這片黃沙之地,也曾鬱鬱葱葱,一片綠意,只是那時妖魔入侵,久駐於此,長此以往,魔氣便深埋土壤之中,哪怕在經年之後,也未能再恢復從前景色。

  和這個傳聞相對照的,是西南大陸上,時常發生的妖魔入侵,同其他大陸不同,這兒三不五時,便會有弱小的妖魔降臨,爲禍此地,只是每回入侵的妖魔均不成群,頂天了也就三兩只一起,人類中多有修士,雖學藝不精,但人多勢衆,費盡艱難,總能將其驅逐擊殺,這也意味著,在這,黃沙裡時常帶著些血氣,不是人的、便是妖魔留下的。

  「你說,這兒有能打開妖魔界的大門?」向問天盤腿坐在床上,像是在喃喃自語,可若是能看見他眼前的場景,便會發覺,他正對著的,是個黑色的霧狀氣體。

  沙啞難聽的聲音,在房中響起,要人聽著便覺不寒而栗:「是的。」

  「在死亡沙漠中嗎?」向問天疑惑,死亡沙漠的範圍之廣,饒是他這樣,從小在星雲城長大的人都不知邊境,更別提其中,變幻莫測的氣候了,就連修士,都不能徹底進入。

  「不,不在黃沙中。」

  「那在哪?」向問天下意識地追問。

  當年,他的父母爲了驅逐妖魔,慘死在外,被帶回的,唯有這麽一個破損了的儲物袋,裡頭的東西大多不是被毀壞、就是丟失了,只剩下幾顆下品靈石幷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向問天一直懷疑,當年父母離世時,儲物袋應是完好無缺的,只不過財帛動人心,那些一起去的修士受不得誘惑,儲物袋這才莫名的丟失、被破壞,可以他的年紀,幷不能開口說些什麽,星雲城城主雖然也是修士,但修爲一般,哪會爲了他一個遺孤,對抗城中幸存歸來的修士呢?

  家中的東西,他幾乎都上交給了城主,能留下的幷不多,這破損的儲物袋是過了明路的,裡頭這點破爛,人也不要,向問天想到這,笑容裡帶著些譏諷,可他們哪知道,這儲物袋裡的一個破戒指,裡頭竟有個能說話的黑霧呢?這個黑霧,現在看來,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

  那黑霧桀桀地笑了兩聲,明明很可怖,却帶著些若隱若現的誘惑:「你想要打開這座門嗎?」

  向問天緊握著拳,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個變强的機會,哪怕是與虎謀皮,也在所不惜,一方面他知道父母是爲妖魔所害,可另一方面,他同樣恨上了周邊的每一個人類,在父母離開後,他遇到的一切人情冷暖,才是真正要他如墜深淵的,某種程度上,人類比妖魔更可怕。

  他咬緊牙:「你愛說不說,若不說,滾回你的珠子裡。」

  黑霧頓了頓,還是往下開口:「門,就在黃沙……也就是你們人類說的死亡沙漠,和綠意交界的中心點,妖魔死後,會留下妖魔內丹,通過內丹,可以和大門互相感應,集聚妖魔內丹,便可充能,打開大門。」

  「好了,你可以滾回去了。」向問天問到了話,便也翻臉不認人,他心裡隱隱有猜測,這個黑霧,十有八九*,便是害死父母的妖魔,可他現下還不够强,沒有能力滅絕他,只得先留著這黑霧,容後再說,所幸這黑霧力量不實,出來一次,都得花不少功夫。

  他心中暗暗地記下了黑霧說的話,他總覺得,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用上這個信息。

  匆匆將黑霧趕離,向問天環顧房間一周,打算到外頭去,練練父母留下的拳法,他不知自己的資質如何,再者凡人界的靈氣不足,又沒人指點,除非錯過修真界招收弟子的機會,一般不會提前開始修煉,只怕到時候心法産生衝突。

  他所住的地方,是城主府的邊房,專供來訪星雲城的客人居住,條件不算太差可也不算太好,總歸是比不過城主及家人住的主房,和向問天小時候住的房子相比,也要差上一些。

  向問天自詡身爲林連星的未婚夫,應該算得上城主府的主人之一,可却被以客人之禮相待,再加上寄人籬下的日子多了,免不得受了許多冷眼,誰讓城主平日裡,也不多把他放在心上,頂天了是偶爾想起時,把他招過去看看呢?

  虛僞!噁心!

  向問天想到星雲城城主故作關心的嘴臉,便覺得難忍,若是他真的把自己視爲子侄,又爲何要收走他父母的遺物呢?平日裡他和林連星之間的待遇,也算得上是天差地別,但凡他真的用心,下人們還會隨意給他臉色嗎?

  歸根結底,還是他不够强!向問天依舊記得,當年他跟著父母拜訪城主時,城主親昵的態度,就連林連星,那時不也牽著他的手,管他叫哥哥嗎?如果父母沒出事,他何至於此?

  只是現在,他還得繼續臥薪嘗膽,只要能找到機會,他不會再被人踩在脚下,絕不。

  「向少爺,城主有請。」城主府的丫頭挺多,敲響了房門,挺隨意地便喊人。

  向問天前一秒,還神色扭曲,這一秒,聲音便也變得和緩:「好的,我這就去。」看,只是一個丫鬟罷了,對他也毫無恭敬之處,他可是未來城主的女婿,難不成比一個小丫鬟還不如?

  他心裡的這點抱怨,若是被那小丫鬟聽到了,恐怕也只會得到一口唾沫,他還真沒想錯,這些下人,大多也挺會看人下菜碟,他們看得出向問天沒甚出息,又不得城主重視,便也多少輕慢了點。

  只是爲什麽在向問天心裡,這份輕慢變成了被鄙夷、被踐踏、被人踩在頭頂,估計沒人能想得通。

  「問天,快過來。」城主坐在主位,他下首第一個椅子,坐的正是林連星,雖也是小小的年紀,但確實是個美人胚子,乍一見,便能隱約看到,長大後會露出的姣好臉龐。

  「拜見城主。」向問天問好後,落座於另一側,他正對著林連星,能看到對方帶著冷漠的眼眸,林連星的學業,是城主府專門請女夫子來私人授課的,學的是琴棋書畫,偶也練上一些簡單武學,兩人是被分開的,他主動找過林連星幾回,對方理都不理他,要他只覺不齒,這無非就是看輕他孤兒的身份罷了!

  這世人只知道看現在的成就,却哪知道莫欺少年窮的道理!向問天最恨的便是如此,遲早有一天……

  「問天、連星,今天喊你們到這,是要和你們說一件大事。」城主臉上喜氣洋洋,很是激動,「你們兩個孩子運氣好,九門之首的攬月宗,將於不日到此,進行宗門弟子招收,届時,你們都去試試!」他接收到了攬月宗對外信函時,激動得不行,萬一能借此,和攬月宗扯上關係,他們星雲城就算是發達了!

  還有,這兩個孩子……城主心裡早有成算,若是兩孩子長大、互相還匹配,他也不介意,爲他們主持婚禮,畢竟身爲城主,起碼在這一城之中,已經算得上權力頂端,不缺什麽。可若是這孩子,差异太多,那該斷則斷,否則遲早成了怨偶。

  「好的,父親。」

  「明白了,城主。」

  二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彼此之間却沒有看對方一眼,反而眼底,全是冷靜,林連星才十二歲,情竇未開,她從夫子那學到的,是凡人界講究的男女大防,總讓她和向問天有婚約在,也不該過於親近;至於向問天,他的心裡,已經再度産生了不滿的情緒。

  向問天走出房門,故意拖了一會,果然未曾見到林連星的身影,他心中冷哼一聲,早就猜到,這肯定是城主要告訴她什麽收徒的小道消息——若是真把他當自家人,會不告訴他嗎?

  他拳頭緊握,恨恨地離開,這星雲城,齷齪到了極點,等以後,他必不留情!

  ……

  攬月宗出門時,向來是輕車簡行,畢竟宗門內,多是練刀練劍,可直接禦刀、禦劍飛行,用不著什麽繁瑣裝備,像是尋星門則大有不同,他們每次出門,都能迷了衆人的眼神,脚踩踏星綾,步步從天而降,同時還不忘灑些星星點點的珍珠玉粉。

  裴鬧春這回,是光明正大的同衆人一起出行,他只說自己,要到西南大陸邊陲調查一些事項,衆人便沒有其他疑惑。

  此次出發的隊伍,會徑直到星雲城處,而後按著距離遠近,一城一城地過來,裴明真帶著煉器長老新研發的星舟,届時會用星舟,將收入門下的徒弟帶回。

  「明真。」眼看就要到星雲城了,裴鬧春忽然皺眉開口。

  裴明真好奇地看過來:「怎麽了,掌門?」從小到大,他最堅持的,便是叫父親掌門。

  「我此前說過,要調查星雲城周邊异常事項,現在忽然有所感知,我會單獨去進行調查,我走之後,你可別冒險行事。」裴鬧春特地吩咐。

  原來父親還真是有事情調查才來的,裴明真不太好意思:「好的,我會聽幾位師兄的話。」一起來的,還有幾位師兄,只是他們將帶隊的職務讓給了自己,說自己還沒體驗過。

  「行。」裴鬧春點頭,又同後頭的幾位,吩咐了一番,便禦劍離開,沒一會,已經不見踪影。

  他特地來,幷不只是爲了保護兒子,還爲了解决,原身心中懸而不决的疑惑,無論是在小說,還是在原身的記憶裡,向問天的成長,都算得上是有迹可循——換句話說,他除了運道比別人更好、獲得的機緣更多以外,實際上幷沒有什麽隨身老爺爺或是天降系統這樣離奇的東西出現,可如果是這樣,他又是怎麽利用的妖魔大門呢?尤其是在小說中,竟是除了番外,從未明著、按著提到過向問天和妖魔有牽連之事。

  裴鬧春特地找了時間,將原身的記憶和小說對照著,翻來覆去地想,總算找到了一處奇异。

  首先,先頭也說了,小說是從男主退婚開始正式引入的,換句話說,就是男主在被退婚前的經歷,本質上只是一筆帶過,幷未詳細描寫。再者,在小說中提到,在向問天同林連星成婚後,他曾回過星雲城一趟,說是要拜見岳父,在回來後不久,妖魔大門便打開,星雲城也隨之覆滅,在原身記憶裡,那片總是鮮血淋漓的埋骨之地,位置正在死亡沙漠之上。

  那麽,這就意味著,妖魔大門,有大概率,就位於星雲城的周邊,可這大門,要怎麽打開呢?

  裴鬧春推測,向問天能接觸妖魔的唯一機會,應當是父母的死亡,可他的父母幷未帶他赴險,那便只可能是父母留下的和妖魔有關的遺物,世人都知道,妖魔能留下的,也就是那顆妖魔內丹,或是些零碎裝備,裴鬧春沒多想,隻打算先帶著妖魔內丹沿上輩子的重灾區,跑上這麽一圈,若是真找不到,再從向問天身上下手。

  無論這算不算得上輩子向問天的機緣,裴鬧春都不打算替他留下,要知道,這份機緣,可是直接奪走了無數修士和凡人的性命。

  幸運的是,修真界從未有人想過開發妖魔內丹的用法——畢竟這可不是可再生資源,誰都說不準,什麽時候會有妖魔入侵,交易市場上,要價很便宜,還不用一顆靈石,就能買上一個,一般也就是人傻錢多的,買回去紀念。

  裴鬧春從幾年前,便開始通過論壇收購,這次陪兒子出行,一路過來,幾乎掃空了所有交易市場的內存,繼跳崖掌門後,又獲得了「人傻錢多」的新稱號。

  他踏在劍上,飛得挺高,突發奇想,默默地點開九門論壇,在掌門交流版塊裡發出了一個帖子,而後默默地開始了他的直播之旅,在修真世界直播,還挺有趣味?

  ……

  夜如水是尋星門的掌門,性別男,終生理想是,帶領尋星門成爲九門之一,將攬月宗掌門裴鬧春打敗,目前爲止,一直在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路上堅持前行。

  最近這段時間來,他最痛苦的事情,便是自家宗門上下,都被攬月宗下蠱了!

  他承認,這學習攬月宗,是他提出的,引入論壇,也是他决定的,可他從來沒想過,宗門上下,怎麽會就都得了那什麽論壇癮呢!

  那裴鬧春著實可恨,說他們尋星門距離太遠,若是要保持整個宗門的信號,還得交什麽外飛費,一個月要足足一顆上品靈石!雖說一個月一顆上品靈石,對於尋星門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可他絕不容許,自家宗門做出這樣的資敵行爲!在夜如水的堅持下,尋星門推出了論壇管理條例,每個人每月僅可到論壇三十個時辰,這樣算下來,只要給三分之一顆上品靈石就行。

  更可恨的是,這三十個時辰,完全不够使用!每天就這麽躺著玩一小會,就沒時間了,聽說其他幾個宗門,都用的是一個上品靈石不限時不限量套餐,唯有他們尋星門小氣吧啦,雖然受到了不少門下弟子的怨言,可夜如水堅决不肯投降,像敵人認輸,就是背叛信仰,他們尋星門,沒有懦夫。

  可論壇簡直是吃時間的怪物,每天看看散修寫的秘境闖關大全,解答下弟子們的問題——是的,他最愛幹的,便是回答攬月宗弟子的提問,在接收到他們感謝的時候,那感覺,好到不行,只覺得自己格外高大,簡直成爲了攬月宗仰望的對象。

  咳咳,也許正是因爲這些原因,他的論壇時長,比誰用的都快,只得跑去蹭閉關的師兄弟們的或是壓榨徒兒,結果這才幾天,他便吃遍了閉門羹。

  夜如水心中憤憤不平,可還是猶豫著點開了論壇,他就再看這麽一小會,就一小會,一打開,他頭一件事,就是瞅一眼掌門交流版塊,有沒有什麽新的帖子,省得錯過重要事項,才一打開,最上頭的,便是新鮮出爐的帖子,他不由自主地跟著念出了標題:「直播西南大陸探險,妖魔入侵從何而來?」再看看直播人,居然是他的一生之敵,裴鬧春,西南分明是他們的領地,不就是收個徒嗎?掌門都特地過來,莫不是要借機偷偷找秘境、挖天材地寶吧?

  他匆匆忙忙地點了進去,却越發地驚詫起來——

  [現在我正處於死亡沙漠邊緣,根據攬月宗的情報,近一千年,妖魔入侵越發頻繁,出現之處,大多位於西南大陸邊陲,此次我陪弟子前來招徒,特地隻身探尋,尋找問題所在。]

  嗯,這理由倒是可以接受,不過也有可能是披著羊皮的狼,藉口!

  [……我將事先購買的妖魔內丹取出,在妖魔被殺後,留下的通常只有內丹,根據我粗略推算,隱有所感,這內丹可能和妖魔有關。]

  夜如水等了老半天,才刷新到了新的回復,他皺眉,若有所思的點頭,修真之人,都有推算感知能力,正經還沒一會,他忽然爆笑,想起了此先弟子們說的那位四處收購妖魔內丹的傻子原來就是裴鬧春,這件事他能笑三年。

  也就這點工夫,已經有了不少回復,均是其他門派的掌門,夜如水心裡恨恨,就他們能,只要他花一顆上品靈石,他們尋星門也可以這樣天天挂在網上!

  [我本以爲今日會是無功而返,却意外有了收穫。]

  什麽收穫?夜如水心急火燎,恨不能穿進論壇,狠狠地同裴鬧春打上一場,哪有這樣吊人胃口的?他死命刷新,幷沒有注意上頭正在飛速倒數的時間。

  [找到了,手持妖魔內丹,竟能感覺到一股滔天妖魔之氣!附上不甚清晰的留影,請諸位同仁幫忙鑒別,據我淺薄的陣法經驗,這大概率,應當是一個陣法或是傳送門,此時上頭,正有氣場凝聚,以我的感知,竟覺其中帶著非凡的危險,多年以來,妖魔入侵的症結,難道正因此地?]

  夜如水驚得登時站起,就在他們宗門管轄範圍之內,竟有這麽個危險之處?饒是他身經百戰,也有些恐慌,祖師留下的典籍中,或多或少都提過妖魔,妖魔單體不强,可源源不斷,互相吞噬,凝聚成大軍時,無窮無盡,聽說在當年,妖魔界是耗盡了無數人的心力,才被封印上,萬年過去了,對大部分人而言,妖魔已經是遙遠的存在,却沒想到如此之近。

  他立刻切換頁面到私信,打算和裴鬧春確認位置,事急從權,他得馬上帶著門派衆人去研究封印,看能否加固,否則一旦入侵,頭一個出事的,不正是他們尋星門嗎?只是他選擇了發送,竟是按了半天,都發送不出,這究竟是何情况?難不成裴掌門出事了?

  正當夜如水迷茫之時,他忽然發覺到了上頭紅彤彤的零字,這樣的字樣,他再熟悉不過,畢竟每個月都要看到,可此刻,那股憤怒,却越發地火了起來,夜如水踩上踏星綾,二話不說,便往那組服務器所在而去,看守服務器的,是宗門內的一位長老,正在那打著盹。

  「掌門,這麽晚到這,發生了何事?」那長老登時站起,滿臉緊張。

  夜如水臉上無一絲感情,右手伸出,手上放著的是一顆發著光的上品玉石:「衝網費,我們尋星門,以後也要不限量不限時。」事急從權,他絕對,不是網癮,也不是資敵!

  ……

  星雲城中心廣場,已有落下的雲端高臺,連接到上頭的,是一條接地雲梯,這也是攬月宗自帶的法器,測試靈根和靈氣感知度的工具都在上方。

  向問天站在那,往上看,只看得到在雲端中若隱若現的華美樓閣,他暗暗告訴自己,今天他一定要讓那些人看看,他們看錯了他。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9
74、修真文裡的反派他爹(十)~(十二)

  修真界招收弟子的方法, 實際上是有些簡單粗暴的,在測試靈根、靈力感知度,篩選出有天賦的少年後,便打包帶回門中,若是流行收徒少而精的小宗門,倒是會挑剔一些, 多加上類似測試;或是像修佛一道的, 通常也會講究一個對佛法的理解, 其他便要看各門各派有沒有什麽額外需求了。

  攬月宗這一行人, 在出發前,早就召開過了宗門會議,這幾年來, 門派對弟子需求越發地多, 便也打算不做過度篩選, 畢竟修真這條路,說到底,還是各憑本事,門派也不過是引進門罷了, 再說,天賦本就是第一個關卡。

  雲端高臺,僅允許適齡的人向上攀爬,縱使陪伴的家長、下僕有多著急,也踏不上一步。

  向問天握著拳,往上爬著, 這梯子,比想像的要寬廣而長,只不過爬到一半,便不由自主地喘氣起來,他速度不算太快,前頭已經有有不少的人,已經落下了不少距離,位於他之前的,正有林連星,她爬得極快,遙遙領先,正處於第一的位置,眼看就要進入高臺,他心中不服,猜測是星雲城城主給了林連星什麽法寶,否則她向來瘦弱,體力也不過爾爾,憑什麽爬得如此之快?

  這種誤解産生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向問天幷不瞭解雲端高臺的運行模式。

  雲端高臺,事實上就是一件大型的法器,下頭刻著複合陣法,既可以聚靈,還可以引靈入體,人走在上頭,幷不單純是靠體力,更多的是依托著靈力,諸多沒有正式入門的少年少女,是處於同一起跑綫之上的,在自身靈氣消耗殆盡後,便會自主地吸收雲梯的靈氣,支撑著自己往上攀爬,舉個簡單的例子就是,他們都是人型電池,有的人充電五分鐘,使用兩小時;有的人則是充電兩小時,使用五分鐘。根據靈力感知度的不同,攀爬的速度自然受到影響,在高臺之上,一切的靈器法寶,都會被自動檢測,若是有誰帶了足以作弊的工具,早就被偵測出來,要求摘下了。

  一無所知的向問天,頭上的汗水已經是一層接著一層,他爬到後半段,幾乎覺得自己抬不動手脚,只得狼狽地手脚幷用,隱隱約約,他能看到高臺上的人正在往下看,許是高度較高,風吹拂的感覺格外明顯,甚至能瞧見,他們衣袂飄飄的模樣,分明最開始上去的那一批,都是站得筆直,輕鬆自如地走上去的,怎麽到了他們,就成了這樣?想到讓人看了笑話,他心中百感交集,又覺得是讓人瞧了笑話,又覺得在測試還沒開始,就遜人一籌。

  不知過了多久,向問天總算到了高臺之上,一起上來的,有兩個不知名的男孩,毫無形象地躺在那喘著氣,向問天不肯和他們「同流合污」、丟人現眼,硬撑著地站了起來,這才發現,林連星背對著樓梯的方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還閉合著的大殿大門,連看他一眼都無。

  呵呵,這就是他的未婚妻,他心中覺得嘲諷。

  雲梯上,還有數十個少年,怎麽爬也爬不動,正癱在上頭喘著氣,面色絕望,踩在高臺上的這批,心中慶幸,努力趁著時間,積蓄體力,或是和熟人小聲探討著接下來的測試。

  正在此時,那扇封閉著的大殿門緩緩打開,能清楚地看到內裡的布置。大殿中明亮如白日,正紅色的金紋花邊地毯撲遍了內裡,正中位置,是兩排長桌,後各放著幾張椅子,前頭的位置,則有一怪狀石頭,上頭放著一帶著銀光旋轉的圓形球狀玉石。

  從大殿中出來的人幷不多,統共只有五個,打頭的那個,年紀看起來不算大,只是少年模樣,後頭那幾個,則要年長些,看上去已是青年,個個看上去仙風道骨、出塵脫俗,哪怕是少年少女中,不堪家境非凡的,也拍馬不及。

  向問天混混沌沌地起身,他著實有些緩不過勁,而後咬著最後一口氣,排上了隊,剛剛那幾人,已經向他們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這幾人都是攬月宗的弟子,其中年紀最小的又處於領頭位置的,還是攬月宗掌門的嫡系弟子,而接下來,他們便要依著上雲台的順序,到殿內做靈根測試。

  都不用問,向問天就敏銳地感覺到,那位姓裴的掌門弟子,多半是個「特權階級」,年紀小小、看起來也沒甚修爲,居然能站在正中的位置,還能代表著做介紹,像這樣的人,他最爲不齒。

  不過眼看著,前頭的人一個個進到大殿裡,他也跟著提心吊膽了起來,他們在外頭不敢造次,只能隱約看到,進去的人站在那小球面前,聽了些什麽,便被送下雲台,可這算是什麽結果呢?

  向問天從小便猜測,自己定然是有修真天賦的人,這話幷不是無緣無故的幻想,他的父母二人,都是修士,雖然修爲不算高,可也都有修真的天賦,根據傳聞,像他這樣的,大概率能繼承父母的天分,跟他一起上來的少年少女,還有不少,父母都只是星雲城的普通居民、甚至是城外的山村農人,祖宗十八代,估計都沒有一個修真過的,起碼和他們相比,他還是很有自信的。

  小時候,父母曾經把修真界的一些常識,當做睡前故事般同他講過,他知道修真最打緊的,還是靈根,靈根通常分五種,只要不是什麽五靈根、四靈根的,基本都能被大宗門挑中,父親和母親,都是三靈根,他隱隱期許著,自己能測出個單靈根的結果,到時震懾全場,估計星雲城城主,也只會後悔自己平日裡沒有好好待他!

  心裡裝著事,時間過得飛快,沒多久,就輪到了向問天,他努力站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他穿的這一身,是按城主府的份例剛做的,用的布料一般,和剛剛那幾位修士穿的相比,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這不打緊,他聽說過的,只要能進入修真門派,成爲內門弟子,什麽資源都是源源不斷。

  若是他有了這些資源,十有八九*,能比那少年還要厲害。

  「向問天,星雲城居民,年12,對吧?你把手放到測靈石上。」裴明真沒讓師兄們忙碌,自己跑前跑後的,雖說師兄們都對他好,不愛使喚他,誰讓他還是個嗷嗷愛哭的小嬰兒時,就被整個宗門的師兄、師姐們抱過,他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格外疼愛他,多少都帶著些莫名的慈父、慈母心態。可別人對他好,他才要好好回報,哪能得寸進尺,既然說了自己帶隊,就得多學點,以後才能多少爲宗門做些貢獻。

  磨了這麽些年,裴明真早就認清現實了,他就沒有什麽管理宗門或是煉器煉丹一流的天賦,沒必要死磕,好好修煉,也能爲宗門發光發熱。

  「嗯。」向問天點頭,他倒也不笨,猜得出那顆圓球就是什麽測靈石,把手放上去了,這時,已經沒工夫再去關注什麽裴明真身上的衣著,一看就要人不放心的臉蛋,或是剛剛結束測試的林連星測試結果了。

  「放輕鬆,不要有雜念。」裴明真幫著引導,從一開始的一本正經,到現在,聲音也跟著和緩,「將全身凝聚於手上,閉上雙眼……」打頭,他還說什麽引導靈氣、丹田聚氣之類的說法,迎來的,只有迷糊的眼神。

  向問天閉上眼沒一會,那圓球上已經有了變化,剛剛呈白色玉石的外表,此刻變得透明,隨著旋轉,透露出其中的顔色,金黃、火紅、水藍、木綠、土棕,五種顔色的光柱,凝聚在一起打著轉。

  「好的,你可以睜開眼了,五靈根,靈氣感知度,中下。」裴明真做下了記號,從芥子空間裡掏出牌子。

  「什麽!」向問天一睜開眼,清清楚楚地看到測靈石上的景象,他雖然不懂這東西的使用方法,可看著那五個顔色混雜的模樣,又聽到裴明真說的結論,一瞬竟覺萬念俱灰,怎麽會這樣呢?他怎麽能是五靈根呢?

  力殆的疲憊、內心的絕望,要他滑落在地,向問天雙手握拳,像是被判了死刑,對他而言,踏入修真,是最後的機會了,唯有修真,才有逆天改命的機會,否則繼續在星雲城這鬼地方待下去,他最後的結局,還不是泯然衆人矣?他又要憑什麽,讓人後悔呢?

  裴明真一時有些驚慌,他尷尬地同後頭的師兄交換眼神,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剛剛測試的那些人,沒有一個反應這麽大的,他連最後的收徒結果都還沒說呢!

  「這位……小兄弟。」後頭的師兄一號,站了起來,他有些疑惑,「你這是什麽情况。」他也有些莫名其妙起來。

  向問天冷笑兩聲,攬月宗是何等的大門派,門下弟子,還得要嘲諷他兩句才滿足嗎?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哪知道他們的痛苦!

  「沒什麽。」他從地上站起,神色冷漠,「謝謝了!」他咬牙切齒,轉身打算要走。

  裴明真尷尬地開了口,手上還拿著刻有外門二字的玉牌:「這位向問天兄弟,根據測試結果,攬月宗願意招收你做外門弟子……或者你還有別的打算?」

  自打有了五行**後,修真界早就沒有了對雜靈根的歧視,向問天的問題,也不過是靈力感知度低了些,以後修行速度會比同仁慢,可他們攬月宗現在需要的又不只是修煉天才,若是在其他方面有天賦,他們也很歡迎,樂意培養。

  「你們攬月宗,五靈根的弟子也收?」向問天要出門,楞楞地拋出了句反問。

  事實上,他這吃的是消息不對等的虧,雖說裴鬧春已經將五行**分享給修真界諸位同仁,可也沒有宗門會敲鑼打鼓地,滿凡人界宣傳,反正收徒的時候,相應的放寬要求,不久完事了嗎?就連攬月宗,也沒打算公開說什麽收徒標準,反正到了雲台,做了測試,他們自會告訴結果,當然,像是靈力感知度低到極點或是根本沒有靈根之人,他們也不會招收。

  裴明真這才反應過來,他忙解釋:「收的,只是先到外門去。」根據目前五行**的測試,靈根多的,還是會在修行之道上更吃力點,畢竟要比他人多上一道提純靈根的工序,再者向問天靈力感知度連中都不到,便被分配到了外門,「現在五靈根,大部分宗門都是收的。」

  ……這就有些尷尬了,向問天身子狀態彆扭,想回頭拿牌子又覺得難堪,若是他們早說清楚,他不就不會誤會了嗎?

  裴明真也不知道要如何處理狀况,求助地看向師兄一號,對方倒是一下明白了問題的症結,畢竟他們瞭解的事情也更多,便幫著將玉牌遞了過去:「若是願意到攬月宗來,三日之後正午,在雲端高臺下集合。」

  有了臺階下,向問天自是接過,低聲道了句謝謝,便往外走,還沒出門,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被送下了雲台,剛剛還和緩沒多久的心情,驀然就差了——他環顧了一圈,除却一個星雲城的下僕,竟是無人等待於此,要知道,早上到此時,連星雲城城主都來了,分明他們一前一後,連等他一個時辰都不行嗎?

  那下僕倒是凑了過來,跟在他身後,小聲地道:「向少爺,城主和夫人帶小姐先回去了,特地讓小的在這等您。」他想了想,又道,「城主幷非不想等您,小姐的測試結果,是水木雙靈根,得了個攬月宗的內門牌子,城主急著回去告先祖,便先走了。」

  向問天立刻僵住,驚愕地看向那下僕:「林連星進了內門?」今天一連串的打擊,要他實在是思緒混亂。

  下僕一怔,他沒想到向問天竟然直呼小姐閨名,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難看,頗覺得他不知分寸,可還是解答了他的問題:「……是的。」

  向問天心裡咯噔一聲,他在上頭時,還能勸著自己放寬心——他能進外門,沒准五靈根也算是好條件,別人連外門邊都够不上,可林連星,怎麽就能進內門呢?

  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公道可言了嗎?

  那林連星、裴明真,分明都是一丘之貉,擁有最好的資源、最好的天賦,狗眼看人低!

  正處於雲端高臺之上的裴明真重重地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正在和師兄們抗爭:「你們就別誇我了!分明我都沒做什麽的!」他活得就像個攬月宗的吉祥物,衆人的寶貝。

  師兄一號義正言辭:「哪有?明真你第一次完成收徒任務,就很鎮定自若,一下進入了狀態,一定能給師弟師妹留下好印象。」

  師兄二號滿面春風:「是啊明真,到時等他們入門,你再接個教學任務,很快就能打好關係。」

  「行吧。」裴明真左耳進右耳出,他心志堅定,沒被師兄們的糖衣炮彈打倒,反而是反省著自己,今天測靈根時犯的失誤,不過送完了這批弟子,也沒有其他事物了,三天的時間,只是爲了讓弟子告別塵緣,一登仙途,便不知年月,沒准回來時,已經是物是人非,親人離世了,只是這回還要等等掌門,可能得耽誤點時間。

  無事可幹,這師兄弟幾個,絲毫不見剛剛的仙風道骨,找了個椅子坐下,癱在上頭,便繼續做起了網癮少年,九門論壇真好玩,想要戒論壇,這輩子都不可能的!裴明真一上論壇,便注意到閃爍的信息,正是父親發來的,他轉向師兄:「師兄們,三天之後,我們直接啓程,不用等掌門了。」他頓了頓,「掌門發信息說,他和九門在這邊有個交流會,可能要逗留一段時間。」

  他心裡挺疑惑,父親明明先頭只是說有些事情要去做,怎麽就演變成了九門交流會了呢?只是他一向相信父親,便也沒什麽疑惑,只是傳達,師兄們更是沒有質疑的想法,點了點頭,沒當回事。

  ……

  漫漫黃沙,如同會吞噬人的怪物,一股怪風吹起,沙土便打著旋的呼嘯盤旋,不像是在普通地形,只要往遠處眺望,多少能看到末端變化或是不同特長的場景,在沙漠之中,再怎麽遠看,也只是另一片黃沙。

  死亡沙漠,真正可怖的,幷不是沙漠裡的惡劣生活條件,而是連修士,都嘆爲觀止的漫無邊際,站在這時,多少能感覺到身爲人的渺小,哪怕是迎難而上、逆天改命的修士,也不覺得能顛覆這片沙漠。

  「所以老裴,你說這死亡沙漠到現在都沒消失,上古妖魔的威力,真有如此之大?」夜如水穿的是白色的衣裳,脚下踩著的踏星綾,是深藍色的,如同夜空般,裝點星星點點的金沙,看上去耀眼奪目,此時是在白天,只覺得挺美,若是在夜晚,才叫一個奪人眼目。

  「可能有。」裴鬧春沉吟。

  夜如水很感慨:「沒想到,我們尋星門一直鎮守於此,竟是沒能發現,封印妖魔界的大陣,正位於此。」

  他們此刻,正位於黃沙同西南邊陲綠意交界處,和此處最近的,便是隸屬於星雲城之下的一個小山村,人口不多,曾遇到過一次妖魔入侵,裴鬧春若不是從星雲城邊開始找,沒准能找個十天半個月。

  他們下方的位置,正是當天,裴鬧春找到的,妖魔之氣衝天的位置,只要飛到足够的高度,才能看清,周邊黃沙幷草地,隱隱組成的奇异圖形,靜心感知,也方能隱約感知到這之下的靈氣。

  事實上,這幷不算是個「門」,裴鬧春那天把此處情况發到掌門交流區,直接引發了各方震動,身爲掌門,比門下弟子瞭解的事情、看過的門派典籍都要更多,很快便也知道輕重,飛速查閱著壓在各門藏書閣最裡、上古流傳至今的典籍,這才拼凑出一個真相。

  這是當年,集聚了全修真界之力,才設立下的妖魔界封印。

  嚴格來講,妖魔本就生存在這片大陸,那片死亡沙漠,正是他們的栖身之處,妖魔是吃人血肉的、凡人對他們來說,是主食;修士對他們來說,則是補品,一度要人類被逼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上古修真界,有不少大能,共同研究,最後終於找到了破界方法,生生地此界外又開創出了一荒蕪之界,將妖魔盡數趕入後,以一身修爲,永鑄封印。

  可是封印終究是會鬆動的,這也是爲什麽有妖魔入侵之事的原因,被打入妖魔界的妖魔,同樣在對這個封印進行研究,他們發覺,被鎖起來的門,用盡全力,也難以打破,可要從裡頭打開,却輕而易舉,只要有足够多的妖魔被送去,用妖魔之力,侵蝕封印,那麽門便會被徹底打開,他們便派了先鋒軍,前僕後繼地從封印中擠出,隻爲了有一天,能徹底毀壞封印,重回此界。

  「若不是情報指向,誰又會相信呢?」裴鬧春同樣感慨,若是上輩子,沒出現人類之光向問天,沒准這個封印至少還能持續數千年。

  「不過還好,只要發現了,就有解决的辦法。」夜如水帶著慶幸,雖說這些年來,修真界沒有再對妖魔進行研究,可對陣法的研究,每個宗門,都或多或少有了進益。

  裴鬧春正開著論壇,掌門交流區裡,他開的那個帖子,現在非常活躍,除却他和夜如水外的九門掌門,均你先我後地發著言,恨不得將生平絕學盡數掏出,平日裡九門爭歸爭,可大是大非面前,沒人走錯,就算要爭,也是要爭在修真界的地位,沒人想到妖魔的肚子裡去。

  非但如此,裴鬧春還在論壇的技術交流區,搞了場陣法大師交流大會,諸門諸派包括散修,所有有陣法天賦的長老弟子,盡數被拉入了帖子,對著封印陣法,集思廣益,展開了交流,當然,裴鬧春幷不怕此事往外泄露,第一,等到妖魔之氣的感知被徹底隔絕,妖魔不再入侵,誰能在這片浩渺大地上找到封印?第二,他們沒打算隻叠加一個陣法,等到陣法盡數上去,想要打開妖魔界的大門,需要的鑰匙,恐怕就成了幾十把。第三,除了向問天,起碼到現在,修真界和凡人界,還沒出過這樣希望大家同歸於盡的大人物。

  夜如水同樣關注著帖子:「目前看來,劍宗和聖寺的方案都挺好。」他遲疑了很久,小聲地道:「裴掌門,謝謝。」這句謝謝,他早該說了,事實上封印離著他們門派最近,應該是他們來主持相應的工作,結果最後,反倒都壓在了裴掌門身上,對方毫無怨言,可他……出於自己的那點小心思,這句謝謝憋了好些天了。

  「何需謝謝?」裴鬧春立刻反問,在夜如水不知道的世界裡,他們攬月宗,才是下場最難看的——當然,等到向問天飛升後,估計下界大概率過得極其艱難。

  「不過,我們尋星門,還是不會認輸的!」夜如水很堅定,「遲早有一天,我們才是九門之首。」但凡爲一門掌門的,要沒有這點志氣,那可還行?

  裴鬧春沒覺得被冒犯,輕鬆回話:「那就拭目以待了,我很期待。」

  ……看到他這漫不經心的模樣,夜如水心中冷哼一聲,他們尋星門,向來整體素質很好……嗯,除却門內上下都是網癮以外,還是很專注修煉、取人精華的,總有一天,能和攬月宗比肩。

  他忽然想起裴鬧春那在論壇上幾乎是挑明瞭的小號,又補了句:「還有,我的兒子,才是整個修真界最好的!」夜如水想到這,實在恨恨,什麽叫天下第一好?他想改名,還顯示什麽過於類似、不可重複,最後只能改了個我的兒子天下第一强!

  剛剛,面對夜如水對宗門挑釁,心如止水的裴鬧春,這下回過身,立刻反駁:「不可能,我們家明真,才是最好的!」別的都能認輸,這事沒門!

  得,又吵開了。

  尋星門的長老,本站在一邊陪同,滿臉無奈,他就搞不懂了,這有什麽好吵的呢?他的女兒,不比他們倆的兒子好多了嗎?當然,他沒說出口,總覺得說出來了,像是要被共同針對一樣。

  ……

  這就是攬月宗嗎?向問天有些痴痴地往上看,他從小到大,就沒出過星雲城的範圍,對於修仙門派的一切,幾乎都是只聽傳聞,或是憑藉幻想,可當真踏足到攬月宗的土地時,他才明白,什麽叫做幻想不及現實千萬分之一。

  山上就連一草一木,都像是籠罩著光的,明明沒做什麽特意的修建,却各具美感,要人看了,便錯不開眼神,山峰之上,周邊都繞著雲,隱隱能瞧見大殿的模樣,只是看不清楚。

  曾以爲算得上條件最好的星雲城城主府,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連這的一顆野樹,都比不上。

  只是很奇怪,向問天總覺得,在攬月宗之內,總有什麽,在吸引著他。

  「內門弟子,跟著我走,外門弟子,跟著你們裴師兄走。」那青年對了對名册,點走了人,這一次他們到西南大陸,統共收入門下八位內門弟子,除却掌門事先說過了,不再收徒,他要帶著這八位去見見長老,至於那六十名外門弟子,他們事先說好了,由小師弟帶著去熟悉環境。

  又是裴明真。

  向問天努力控制著表情,心中那股子不滿,却越發地重了,要知道,他們幷不是馬上回到攬月宗的,而是乘坐星舟,又同攬月宗的幾位師兄,一起完成了收徒才返航,已經被視爲門下弟子的他們,便也得到了能和師兄們聊天的機會,他也總算確認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猜測,他沒想錯,這位裴明真師兄,可不是一般的關係戶,他是掌門的獨子,這也難怪,那幾個普通出身的師兄,個個捧著他,活像他真做的很好似的,就連他的前未婚妻,林連星,也是如此。

  想到此,向問天更是恨了起來,是的,他和林連星,已經解除了婚約,那天他剛從雲端高臺回城,看都的便是星雲城城主欲言又止的臉,一直到過了晚飯,他總算開了口,將自己心裡的想法,竹筒倒豆子般地說出。

  「問天,你也知道,你們一旦踏入修仙之道,修爲的不同,便會影響壽命,我當然相信,你和你的父母一樣,在修爲上很有天賦,可誰都不能保證,對嗎?」城主那叫一個情真意切,恨不得和他促膝長談,「我膝下也就有連星一個女兒,如果以後你們到了門派,彼此之間情投意合,想要在一起,我很支持,但是如果實在不合適,强扭的瓜也不甜,對嗎?」

  連那平日裡很少和他說話的城主夫人也開了口:「問天,你們到了門派之後,自是可以互相照應,我和夫君沒有什麽想法……只是也希望你能體會我們的心意,畢竟爲人父母的,送走連星後,能操心的,也就只有這件事了。」

  向問天依舊記得,那時內心深處,深深的受辱感,說什麽爲了自己的子女、以後情投意合還能在一起呢?不就是知道林連星能去內門,而他去的外門,看不上他嗎?如果他也是去的內門,他們還會這麽說嗎?笑話,這根本就是背信弃義,踩高捧低。

  可他面上幷不泄露,只是咬著牙應了——林連星看不上他是嗎?他也看不上她!總有一天,這些被施加在他身上的傷害,他都會徹底回報!

  這段時間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要他再度確認了自己的想法,林連星好幾回主動和裴明真搭話,師兄前師兄後的問什麽到了門派後的事情,如果真對門派的事情好奇,怎麽就不去問其他師兄呢?還不是因爲裴明真有著個掌門爹做靠山?實際上,那白斬鶏,又有什麽比得過別人的?

  裴明真這段時間來,三不五時地,便打個噴嚏,師兄們擔心他的身體,特地幫著做了幾回檢查,著實不清楚問題所在,只說再多觀察觀察,裴明真自己倒沒什麽感覺,便也沒當回事,他將這些外門弟子,盡數帶到負責外門管理的師兄那,寒暄了幾句,便直接離開,門派內向來分工明確,他越俎代庖反而不美,不如回去趁著父親不在好好練刀,想到能安靜修煉,裴明真離開的步子更快了。

  不負責任!向問天看他離開,心裡立刻就駡,但凡有點責任感,至於把他們一堆一問三不知的外門弟子丟在這裡嗎?他絲毫不管,已經有另一位師兄,從裡面出來,正帶著他們往宿舍那去。

  「向問天,你被安排到哪裡學習了?」和向問天被安排在同間宿舍的,是早他幾年來的外門師兄李大海,他家就在攬月宗宗門駐地附近,是主動上山拜師才進來的,雖然考慮到師兄欺壓師弟的可能性,可裴鬧春還是要求著如此安排,他信任宗門現在運行的監管措施,而且在修真界的習俗中,師兄對師弟的照顧反倒是主流,畢竟修真更多的是仰賴於自己,而非爭奪資源。

  向問天面色如墨,看著自己手上的有了字迹的玉牌,咬牙切齒地念出:「靈獸園。」顧名思義,就是養靈獸的地方,看來以前的坊間傳聞沒錯,他們外門弟子就是被招來當雜役的,不但不傳授仙術,還要幹苦活。

  「這麽好?」李大海露出了艶羨的表情。

  這是在開玩笑嗎?向問天知道做人,臉上撑出好奇的表情:「靈獸園好嗎?」養靈獸有什麽好的?如果真好,內門弟子去嗎?

  「當然好了!可能你以前在凡人界不知道。」李大海頗有點身爲前輩的責任感,詳細解說了起來,「根據宗門規定,靈獸園的收益,百分之九十上交宗門,剩下的百分十則留給園內自己分配,靈獸園向來收益很好,哪怕隻去個一年半載的,也能得不少靈石和貢獻點呢!」

  「再者,靈獸園的靈獸分爲幾種,有供大食堂的肉靈獸,平日裡若有剩餘的,都是園內自己分了吃掉;靈獸的糞便,也要供給靈田,不少內外門弟子,自己種植的,都會過來購買;還有不少供給弟子馭獸使用的,若是你有喜歡的靈獸,可以用貢獻點換回來養,聽說靈獸園裡的弟子,都能選到一批裡最好的一個……」他說起來就沒完,他待的是煉丹房,現在做的是控火童子,雖說效益不錯,可他學的實在是慢。

  「原來是這樣。」雖然剛剛誤解了,可向問天幷不覺得慚愧,他接著又問,「可修煉呢?我聽師兄這麽說,覺得靈獸園裡,好像學不到什麽。」

  他老實地笑了笑:「我們西南來的,都不太懂這些,我就想著要好好修煉。」

  李大海朗聲笑了,倒覺得這師弟只是比較憨厚:「可以學的多了去了,單單馭獸要學精就挺難了,掌門特地請來了散修裡擅長馭獸的靈狐老人,多少外門弟子擠破腦袋,都到不了他那呢!再有,我們外門弟子也是要修煉的,內門弟子會輪班出來,傳授功法,到時跟著你們園的人去就行。」

  「謝謝師兄。」向問天能屈能伸,立刻道歉,看來靈獸園,倒不是什麽糟糕地方。

  ……

  攬月宗的後山,範圍極廣,平日裡在山上行走的弟子,幷不在少數,尤其是外門還沒能入門的,只得徒步行走,深夜之時,只剩下月光和偶爾飛舞飄過的螢火蟲,點亮道路。

  向問天身上穿著的是他從星雲城帶來的一身灰色短打,他步履匆匆,仔細看路,往後山奔走。

  要知道,這個機會,他找得幷不容易,平日裡師兄李大海總比他睡得要晚些,他在靈獸園的活,雖然收益頗豐,可也要付出相應的勞動,幾乎每回回去,都累得直接睡著。

  他這回出來,是爲了找一本能讓他提升自己靈根的**!

  向問天以前沒正式修煉過,他們這一批的弟子,最先從內門師兄那收到的,是一本鍛煉靈力感知度的心法,師兄只說什麽先學會感知、感受靈力運行,再學相應的修煉功法,這理由他倒是能接受,可他的修煉進度,屬實太慢,別說和內門弟子比了,在外門,也算得上倒數,要他每回接受師兄一對一教導時,都很是難堪。

  雖然對方沒說什麽,可他猜得到,他心中一定很是不滿,向問天又從師兄那聽過一回,林連星天賦很好,竟是已經入門,正式成爲了一個修士,這要他越發地急不可耐了起來。

  他沒想過,他的機緣,竟然正應在了靈獸園的一隻百年烈火鸚鵡上!

  在四處無人時,那鸚鵡竟然就這麽開了口,它說:「在後山斷崖下,有一秘法,跳之則現!」向問天觀察了好幾天,發覺這鸚鵡,好像隻同他說了這話,其他幾個師兄,毫無所察,他又打著帶鸚鵡放風的旗號,帶著鸚鵡轉了好幾圈,總算鎖定了位置,只是不知爲何,周邊這麽多山脉,獨獨這座,白天裡總是有不少外門師兄在那挖土摸地的,形迹可疑,看到了這些人,向問天那顆想變强的心,也更加著急起來。

  到了,向問天清楚地記得這處斷崖的位置,到了深夜,這裡總算無人,站在斷崖邊,只能看到下頭的一片黑暗,他猶豫著,咬緊牙根,然後一躍而下——

  「在後山斷崖下,有一秘法,跳之則現!」像是幼兒的聲音,在樹上響起。

  「你這鸚鵡,屬實調皮。」靈狐老人灑著鳥食,很是無奈,這鸚鵡不知去哪聽的,掌門跳崖故事,只聽了一半,每天神秘兮兮地說著這句話,可這外門上下,哪有人不知道事情真相?就算不知道的,還不曉得打聽兩句?那地方的土都快被挖掉一層了,外門弟子天天說是什麽掌門踩過的地,要挖回來保佑自己,看到了那場景,也知道情况不對勁了吧?

  他忍不住駡:「只有傻子才會被你騙。」

  那如烈火般的鸚鵡,騰空飛起,用力拍著翅膀,鳥屎落下:「騙傻子!騙傻子!」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9
75、修真文裡的反派他爹(十三)~(十五)

  月落日升, 一夜便這麽悄然而過,到了清晨,便有鳥叫蟲鳴,生機勃勃,外門的起床鐘也被敲響。

  昨夜,李大海睡得格外的沉, 若不是鐘聲悠長, 沒准他還要睡上一會,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這才愕然發現,隔壁床上的向問天竟然無踪無影,這要他那幾分困倦在瞬間都被盡數嚇走, 倒不是說向師弟一定起得比他晚, 可這被褥都未叠, 鬆散地撲在上頭,凑過去,手一摸早已冰凉,怎麽看都不太對勁。

  「向師弟, 向師弟!」李大海扯著嗓子喊,他們這些師兄,照顧好師弟,是有貢獻點拿的,雖說攬月宗後山,早就被掌門組織著, 整理了一遍,可誰也說不準,有沒有什麽會對外門弟子造成危險的地方,若是向師弟出了事,那要如何是好?再者,和向師弟相處到現在,也有了些師兄情誼,他只恨自己昨夜,太過困乏。

  「李師兄,我在這。」

  隨著他的喊聲,門外也傳來了聲音,這要李大海心中一顆大石總算落了地,他顧不得叠被褥,徑直穿門而出,然後楞在當場:「向師弟,你這是……」

  正處於他對面的向問天,看上去可謂是狼狽至極,髮髻淩亂,衣服有被劃破的痕迹,裸露出來的皮膚,也有不少零零散散的血痕,一身帶著灰塵,還有不少砂土粘在身上。

  向問天昨天跳下斷崖,已是抱著九死一生的想法,一路下墜,有不少凸起的怪石嶙峋,還有從石中生出的各色奇异草木,他顛簸到最底部時,竟是生生暈了過去,待到醒來,已經又過了不少時間,他沒帶什麽工具,徒手翻找著,本以爲自己是被一隻鸚鵡騙了,却不想,日出的光芒照入,透過草木陰影,僅露出一條光,照在圖上,他心中若有所感,努力挖開下頭的土地,果然挖出了一個略有奇木香氣的盒子,盒上沒鎖,一打開,裡頭便是一本古樸的册子,上書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五行**》,

  他現在,根本描摹不出,自己在那瞬間激動又興奮的心情,接著往下翻,便看到扉頁上浩浩蕩蕩的一行字:「吾年少時,測得五靈根,父母親朋,無不嘆息,可吾不服,修真本就是逆天之道,既有機緣,遑論機緣高低?……遂研出五行**,留於後代,提純靈根,得登天門!」

  這本五行**的主人,大概地介紹了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他出生在宗門之內,由於測出五靈根,一度被斷定失了修真的希望,他不服輸,又有父母幫忙,拿自己的身體當試驗品,屢屢測試,最後便得了這麽個五行**,只是恰逢一場修真界抵禦外敵的大戰,他傷重至此,無法繼續前行回到宗門,便將這秘法埋在此處,等有緣人。

  這不就是專屬￿他的機緣嗎?一個曾備受關注期待,却因爲五靈根受到打擊的少年,和他的心境,難道不是一模一樣嗎?這個有緣人,除了他還有誰?

  果然,天道是公平的!縱然他少了點資質,可也能找到突破之路。

  現下,這本**,正被他小心包裹,放在前胸的位置,是他所有的希望,只是等做完這一切,以最快速度回來,還是錯過了起床鐘,這才被李大海撞了個正著。

  只是現下,要找什麽理由,能暫且糊弄過李師兄呢?雖李師兄待他至誠,人也不錯,可說到底,終究也是宗門之人,還沒徹底探清虛實哪能把什麽都說出呢?

  向問天想法轉得很快,一下找到了合理的說法:「是這樣的李師兄,我聽靈獸園的師兄說,在天未破曉出去,能遇到不少宗門野養的靈獸,若是收集點糞便、掉落的皮毛,可以到山下換點靈石一類的東西,我就打著主意,自己先去試試,遇到了一靈鶏,尾羽很長,爲了追,不慎摔下了山崖。」

  李大海果然被說服:「向師弟,你快跟我進來,我這有師兄們給的療傷藥,你先抹著,我幫你去食堂打飯。」宗門弟子手頭都寬綽,互幫互助本是常事,他沒計較,給了藥就匆匆往外走,只是越往外走,心裡越發地奇怪,師弟這才剛入門,能打得過靈鶏嗎?還敢取尾羽,上個想偷吃靈鵝的外門師兄,生生被啄進了醫堂呢!看來晚點要和師弟說說,別衝動,人菜不如鶏!

  ……

  每半月,外門都有一堂早課,根據進門的年限,是分開授課的,根據課程難度高低,由不同的內門弟子外出授課,這一批新入伍的弟子,便被攤到了裴明真的身上,非但如此,他還帶著一個師妹、一個師弟。

  「林師妹、吳師弟,今天的課程很簡單,你們等等就站在後頭旁聽即可,以後我們會輪流授課。」裴明真耐心地解釋,只是他自己知道,心裡多有不安。

  還好的是……裴明真時不時地往前頭看,在不遠處,石凳的盡頭,有一仙人若隱若現,他很熟悉,那正是掌門裴鬧春,一早,聽說他頭回出來授課,父親便也特地說了要來,只是怕驚擾課堂秩序,便用了隱匿符,除却他其他人幷看不到,父親在,他又是緊張,又是驕傲,像是隻小孔雀,恨不得立刻開屏,不爲求偶,隻爲得到父親的誇獎——當然,這誇獎可千萬別再那麽過度了。

  「好的,裴師兄。」林連星立刻說是,她明媚善睞,看向裴明真的眼神中,全是仰慕,許是因爲雛鳥情節吧?她總覺得裴明真是最值得依靠的,即使他年紀小小,什麽問題也能得到解答,再者,諸位師兄、師姐口中,也經常冒出誇獎裴師兄的話語,她初入攬月宗,只覺得裴師兄最好了。

  只有一點不好,明明其他師兄師姐都說了,應當要勞逸結合,師兄却總是不聽勸,每天不是練刀,就是修煉,她就算天天去,也時常跑空,找不著人。

  向問天跟著其他外門弟子,一進門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場景,他下意識地低下頭,斂去了一臉的怒意。

  他依舊清晰的記得,在雲梯中段,他累得大汗淋漓,汗水淋淋而下,打濕了睫毛,睜不開眼,抬頭上看,只能看到隱隱可現的巍峨大殿,高不可攀,還有站在那,亭亭玉立,甚至不往下看的林連星,倒真是成了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而此刻,林連星和裴明真俱是站在臺上,二人身穿款式類似的長袍,舉手投足,氣質相似,要說一句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也不爲過,而他呢?站在台下,相距深遠,一身短打,布料一般,平日裡他們在內門只要輕鬆修煉,而他呢?在外門和一群靈獸爲伍。

  不過現在,他不在意了,向問天伸手捂著胸,能感受到這之下,薄册的存在感,這幾天,他日日早睡,等到李大海睡著後,才起身修煉,目前已經大概學會了書中教授的秘法,雖然已經能將內容背下,可他還是捨不得毀掉,只得貼身帶著,在自己身上印證後,他也堅信,這是能改變他一生的功法,有了這本五行**,別說林連星了,在未來裴明真又算是什麽?

  他可是天選之人!

  裴明真已經要林連星兩人到了後側落座,看著坐了滿堂的外門弟子,他點了點頭,雖有些緊張,可只要看到父親期許的眼神,就有了無限的力量,他清了清嗓子,開始授課。

  這堂課,便是要「牽著」衆位外門弟子的手,進了修真的第一道門檻,開頭便是基礎的靈根知識,外門大多底子,父母長輩對修真的瞭解,都不過爾爾、道聽途說,一個個悉心聽講,沉浸於中,唯有向問天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呵,有什麽了不起的?這些不都是修真的基礎知識嗎?他早就清清楚楚,要知道,還需要專門派人來講?外門弟子,大多靈根混雜,他有本事,就說出提純靈根的方法,否則再講一百年,他們都入不了修真門!

  「……在座有很多弟子,限於靈根,一直認爲自己不能繼續進益。」裴明真徐徐道來,下頭一片嘩然,比起虛無縹緲的靈力感知,靈根是更要人在意的東西,靈力感知再差,只要能多少感知到,都好說,可你靈根差到極致,連入門都難。

  向問天不禁竪起了耳朵。

  「攬月宗,曾有一五靈根天才,後世稱爲五靈老人,一己之力,開創功法。」裴明真講得不算出彩,畢竟是頭一回,也只得照本宣科,他說的這些,是裴鬧春根據五行**調查出來的,事實上這就是攬月宗上古一位長老的兒子研究出來的功法,他埋骨於後山,沒能將功法傳下,「他開創了一門《五行**》,對諸位弟子,很有進益,通過修煉,可以提純靈根……」

  「五行**!」向問天立刻站起,面目猙獰,拳頭緊握,剛剛還覺得熨帖發熱的胸前,陡然冷却,他想要告訴自己冷靜,可却莫名地冷靜不下來。

  裴明真被嚇了一跳,但也沒什麽驚慌神情,只是笑笑,他年紀小,不太明白靈根對個人的重要性,不過父親和大師兄都說過的,五行**是一門功在千秋的**,所以這些外門弟子驚訝,也是情有可原的。

  「是的,你們只要到藏書閣,就可以兌換了,兌換價格是10貢獻點。」裴明真頓了頓,這也是父親定下的,一是有個入門門檻,避免了有人在一無所知的時候,就開始修煉,反而容易走岔路,二是,「你們現在在外門應該都能賺到足够的貢獻點,兌換的點數,藏書閣會用於祭拜五行老人。」

  裴鬧春替他立了個衣冠冢,又將牌匾放入了祭祀祖先的大殿之中,連年香火不斷,雖然在修真界,沒這麽多講究,可有個人記住,總算好事。

  「向師弟,還有其他問題嗎?沒有我就繼續往下講了。」裴明真客氣地問。

  「沒有了。」向問天被身邊的師弟,扯著袖子,落回了座,差點摔了,他恍恍惚惚,一瞬間滿腦子竟然只有十個貢獻點在那飄蕩,他在靈獸園,幹一天的活,就有十五貢獻點了!

  沉浸去聽、感悟時,課堂進行得很快,裴明真講到後面,也漸漸進入了狀態,他入門時間不算太長,受到的可是掌門、長老、師兄智囊團的三百六十度全包圍照顧,什麽壓箱底的秘籍都恨不得掏出來灌到他的腦中,哪怕他信手拈來的一句話,都能點醒不少人,就連向問天,心頭一半挂著十個貢獻點、一半挂著林連星,都慢慢地聽進去,直接頓悟了,最後還得了裴明真一句悟性好的誇贊。

  他想不得這麽多,只是混混沌沌地出來了,和一群外門師兄們,一起狂奔著,到了藏書閣那,知曉他們今天有這麽一堂課的藏書閣師兄已經做好了準備,特地要了人來做記錄,一本本的複製本,往外發,雖說這貢獻點他們不會挪作自己用,可每回收入時,還是很有成就感。

  向問天跑得飛快,體力又好,搶在了前排,換到了一本《五行**》,這本複製本很新,一塵不染,所有的紙頁潔白如雪,還夾有絲絲藏書閣特定的南海檀香香氣。

  他甚至顧不得回到自己的房間,站在路邊,就這麽開始翻閱,和他一樣迫不及待的師兄不在少數,倒是不顯得突兀。

  書頁很輕,可他只是翻書,手都跟著顫抖,好不容易,才翻過了一頁,心裡立刻咯噔一響。

  第一頁,一模一樣。

  第二頁,一模一樣。

  他對五行**,早就熟記於心、倒背如流,倉皇著臉翻到最後,竟是和自己身上那本,全對上了,汗水反復地往下淌,砸到了書頁之上,只是修真界用的筆墨和凡人界的不同,自帶防水功能,沒被暈開。

  「怎麽了,向師弟,這書有什麽不對嗎?」旁邊有剛兌換好書的,憂心忡忡地看了過來,雖說是貢獻點不算什麽,可這是他們共同的希望。

  「沒有……」向問天勉力打起精神,往外走,「沒有問題。」

  「那向師弟你怎麽成了這樣?」那弟子忍不住問,可這話沒被向問天聽到,他只是這麽自顧自地往外走去,要後面的人摸不著頭腦。

  對於向問天而言,沒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這兩本書,如果是擺放在一起,同樣做舊,估計拿到五行老人面前,他自己都分辨不出,可這一模一樣的兩本書,一本只要十個貢獻點就能換到,連一天的靈獸園工資都比不上;另一本,則是他連著夜,偷偷摸摸地冒著生命危險,跳下山崖,遍體鱗傷才挖掘出來的。

  這能一樣嗎?這怎麽能一樣?可事實……他們就是一樣的。

  「向師弟,你回來啦!」李大海正在屋子裡收拾行李,每逢上課日,都是無需去指派的地方工作的,相當於放假,無論是想要下山游玩、還是要自行修煉,全憑各自安排,他打算帶著宗門發的靈石下山去看看父母,一顆靈石賣了,能抵凡人一家十年的花用呢!

  他想起什麽,憨厚地笑了笑:「對了師弟,你們今天也去換了五行**吧?你到時候就先把靈根提純了,再開始修煉心法,不要怕耽誤時間,磨刀不誤砍柴工!」他修煉沒什麽天分,小技巧還是知道兩個的。

  「師兄也知道五行**?」向問天原本茫然的思緒,瞬間清醒,他驚愕地回頭看向李大海。

  「我當然知道。」李大海從枕頭下摸了摸,也摸出這麽一本一樣的書册,只不過是比新換的舊了些,「……你是不是覺得師兄沒給你,要你花了十貢獻點呀?我和你說,咱們這貢獻點呢,是要給五行老人上香的,也算是感謝人家發明了這個功法,所以一般是不在外門互相換舊書的,若是你缺錢,可以到山外把書賣了,一本能換好些靈石。」

  他忙解釋,當年他也鬱悶過,只覺得爲什麽不能直接給他們,後來才聽師兄們說,那位老人埋骨於此,無人知曉,他們受了恩惠,也要記得人姓名,替人做點什麽,未來修行,也不會有什麽心魔。

  向問天却只看著那枕頭,他這幾天,小心翼翼,半夜偷偷起來,頂著月光翻書,是爲了什麽?就在他隔壁床的枕頭下,居然就有這麽一本?可再慌張,也是硬說了句:「沒事,師兄,我只是以爲你靈根很好。」

  「那就好。」李大海豁達的笑了,他繼續低頭收拾。

  「對了,李師兄。」向問天幽幽地開口,「我看到後山有一斷崖,總有不少師兄師弟聚在那,我挺好奇,不太好意思靠近,想和師兄打聽一下。」

  「那啊。」李大海聲音裡全是笑,「你也可以去,掌門以前在那跳崖過呢!大家都說,挖點那兒的土回來放在床頭,對修爲有益,遇到不順心的事情,也能去那摸一摸地,拜一拜,總會解决。」他像是變魔術一樣,手一轉,又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個水晶琉璃瓶,裡頭的是一小塊乾澀的土塊,「你看,我這也有。」

  「原來,是這樣啊。」向問天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發出聲音的,喉嚨干涉,連要說話都難。

  原來是這樣。

  只不過是他傻罷了,若不是傻,怎麽回事先疑神疑鬼,生怕問了人把消息泄露出去?若不是傻,怎麽不知道等兩天,上了課再去琢磨?

  天運之子?這根本和他半點不搭邊!

  這頭向問天正在憤憤,恨天恨地的時候,裴明真才剛撇開師弟師妹,林連星說有個修爲上的問題要問,一直跟在旁邊,裴明真最後匆匆應付,說自己要回升雲殿,才算結了,目送著師弟和師妹禦劍離開,他總算鬆了一口氣。

  「明真,今天表現很好。」裴鬧春沒取消隱匿符的效果,只是跟在了兒子的身邊、

  裴明真笑開,絲毫不見剛剛在別人面前身爲師兄的神采,滿滿的孩子氣:「我做什麽你不都說好嗎?」他想了想又問,「掌門,我昨天練刀時,似乎隱約感受到了刀意,若隱若現,捉摸不住……」

  他皺著眉,手還跟著比劃,這輩子,他是真的心無旁騖,雖說時常要爲門派出任務,可也用不著費腦筋,不過是指哪打哪,按照吩咐就行,在傳授師弟師妹功課時,他也能回顧自己修煉時的問題,有問題,若是師兄們解决不了的,也無需擔心,直接找上父親即可,就算父親不瞭解,也會幫他問到。

  裴鬧春無奈,這輩子幫著孩子捨去了掌門的重擔後,他可以說是一門心思,砸到練劍上了,八匹馬都拉不回,不過也確實,比上輩子同時期,要更有成績一些,連宗門裡的幾個長老看過了都說,未來潜力無限。

  他轉移話題,不過那也是他確實好奇的部分:「明真,今天我看那位新來的小師妹,和你關係很不錯……」

  「掌門,你別說這了。」裴明真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內心掙扎,「我知道我得關心師弟師妹,可他們實在讓我少了好多時間練刀,最近好不容易才在後山中,找到一處可以專心練刀的地界,不用受人打擾。」

  裴鬧春一楞,上輩子的那些事,如過眼雲烟,這輩子既然有了他,自會發展到不同的方向,甚至包括兒子未來的感情,他都沒打算大插手。

  只是林連星,他著實不太看好。

  可沒想到,在沒他插手的情况下,裴明真也未和原著裡說的一樣,和林連星情投意合走到一起。

  不過沒一會,裴鬧春便反應過來了,現下裴明真,也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凡人界相對早熟些,那是因爲他們壽命有限,和以前說的古代,生活方式比較相近,而他們修真界,只要修真入門,活個兩三百年,完全不是問題,再者修真隨心,也沒有督促孩子非得找道侶的習慣,長此以往,修真界的孩子,大多沒那麽早熟,尤其是男孩,若不是臨近成年,基本都不太會受感情影響。

  他這也是杞人憂天了。

  裴明真看父親發呆,繼續追問:「父親,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他哪知道,小師妹只不過和他搭話兩句,父親的腦海裡,都已經想到了結成道侶的事情了,他現下隻關注,那也許會被抓住的刀意。

  「好好好,等等你練一套刀法,讓我看看。」裴鬧春回神,笑著看向裴明真,這輩子起碼在修真一路,他不會再讓兒子走歪路。

  ……

  外門弟子在正式入了修真門後,便會得到用貢獻點兌換登陸論壇工具的機會,這同樣是裴鬧春字啊一開始就定下的,沒正式踏入修真的弟子,畢竟壽命有限,若是將有限的壽命,用來當什麽網癮少年,那就違背了他最開始的想法。

  九門論壇,對大部分的弟子,無論內門、外門而言,都像是一個全新展開的世界——

  他們曾經將攬月宗當做世界的一切,却在張開眼後,發現這個世界的範圍,還要遼闊得多,原來,除了攬月宗外,還有這麽多的宗門,宗門之外,也還有散修,此界大陸,有浩渺得讓修士一生也許都探索不完的秘境、寶藏,實力遠在自家師長之上的高人,多如繁星,數不數勝。

  在這麽廣闊的大陸、這麽多的修士,終其一生,大多在爲了同一個目標奮鬥——看見那天了嗎?天之上,還有上界,沒人知曉,到了上界,究竟是好是壞,畢竟這是條隻進不出的單向通道,一旦到了那,終生再也無法返回。

  可那又如何呢?這就是修士的命運,修煉,變强,到了上界,繼續迎接挑戰,無論是修丹、煉器、念佛、修真,一切指向的都是同一個目標,唯有到臻境之人,才能觸碰到最强之處。

  向問天同樣在看到論壇時,驚嘆於此,他比任何一個同學,都更能感受到此——

  在他小的時候,父母曾經是星雲城數一數二的高手,享受供奉待遇,就連城主也追捧著他,但凡周邊有什麽魔修、處理不了的修士、妖魔,便會拿著千金萬銀,求著父母出山處理,他曾以爲這一切是永恒,父母口中的修真界雖然遼闊,可哪比得上凡間的生活,可一朝妖魔來了,父母便沒了性命。

  他明白,父母之上,尚有妖魔。

  少年時期,在星雲城中寄人籬下,苟且生活,不被重視,對那時的他來說,星雲城城主,已經是最遼闊的天,可攬月宗的修士一到,一座雲端高臺平地而起,甚至不用下來和城主寒暄,只要輕飄飄地等在那,便有無數的孩子,前僕後繼地往上爬。

  他明白,人類之上,正是修士。

  漸漸快過了少年年紀的他,得到了登上九天論壇的機會,他曾膚淺簡單地以爲,掌門是一門之首、最强之人,裴明真仗勢欺人,可這才發現,原來那位總是悶不吭聲,在貢獻堂樂呵呵笑著的師兄,竟是門內最强長老的嫡系弟子……攬月宗雖是九門之首,可西海還有散修聯盟,他們整體不行,單體實力却無人能比。

  他明白,修士之上,尚有修士。

  他何其渺小,盯著的人,從星雲城城主、到林連星、到裴明真再到裴掌門,可對於別人而言,他們看著的,却是無垠上界。

  他想要變强,可他踩得盡此界的人嗎?

  向問天道心動搖,心境受損,一時難以前進。

  當然,即便是如此,他對這個世界的那股怨恨,也沒能消散——縱使他比起這個世界,很是渺小,可他要打敗的人,幷不算多,然後登上論壇的他,發現了一個神奇的版塊,這個版塊的入口很隱蔽,叫做心魔交流區,分明能看到內裡帖子無數,可却從未浮動到論壇頂端,進了裡頭,向問天才發覺,這說白了,便是個修士集體分享糟糕心情的地方,但凡遇到點不開心,甭管事情大小,都能在此訴說,多多少少,都有能安撫。

  在他進去的時候,頂在最上頭的帖子,已經有了無數回復,標題挺長,叫做:[這世人太傻,只看得到第一,哪知道第二多麽優秀!]點進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個連載貼,已經連載了很久。

  不過一看,向問天便不屑一顧起來,這發帖之人的心魔,如此之小,沒帶半點怨念,吐槽的盡是什麽:

  [我女兒分明玉雪可愛、心地善良,不知勝過他兒子幾多,竟敢吹牛,好不要臉。]

  [既是第一了,還如此摳門,見天收費,限制我活動,實屬不人道!若我是第一,必然實現無收費、不限制、不限時!]

  [可氣!當日我笑他傻,見他買些什麽垃圾,現下我要找他買些垃圾,他竟然要收我高價?這種第一,世人瞎眼了嗎?]

  [無耻之徒,竟笑我財報疏漏百出!出行之時,當然要金碧輝煌,才能彰顯我派威風,適當花費,怎可叫做浪費?氣煞老夫,此等不懂美醜之蠢人,懶得理他!]

  [可惡,他派竟發明出一星舟,美輪美奐,行之又穩,四處環雲,想買,甚是想買!]

  [今日又得駡他,已買,氣煞!]

  下頭的評論,像是有不少認得這樓主的,時常出現寬慰於他,說些什麽門派經營,不得小氣,適當花費,量入爲出的說法,其中有一回復最積極的,名字很是囂張,叫什麽兒子天下第一的,每次出現,都能氣得那樓主又駡上好幾樓,不過總的來說,還是安慰的更多。

  向問天心中,憋著的事情向來很多,無論是早年在星雲城,或是後來到了門派,都不敢往外泄露思緒,或是寫在筆下,只是默默銘記於心,憋久了,人總有傾訴的**,他之前,偶爾會偷偷到後山找一斷崖大吼大叫,後來靈狐老人在靈獸園發了大火,說後山有人怪叫,影響了靈獸交配,非要把此人找出好好懲罰不成,向問天無法,只得戒了這習慣,要他愈發地憋悶。

  這下有了能分享的地方,自是暢所欲言——他已經聽師兄們說過,九門簽了協定,都不探尋弟子名下小號,他便特地開了個小號,取名叫何恨天,開始洋洋灑灑地編寫起了自己的帖子,只是部分條件,必須得模糊,比如什麽訂婚,就改做已經成婚,入了攬月宗,也沒必要把宗門名字寫上,其他制度也可以適當調整……一發出去,他便開始緊張地等待起了回復,希望得人認可,一起找人駡駡帖子裡的樓主妻子、妻子父親、關係戶長老兒子等。

  修真界的閒人很多,網癮青少中老年人更是不少,有人早就發現了這一分享樂園,最喜歡天天泡在那,及時解答,沒一會兒,已經出現了不少的回復,先頭幾個,還挺和善,安撫著樓主,說且看以後,要他好好地過好日子,到了不知哪一樓,畫風就開始歪了。

  [所以,樓主的意思是,你和妻子都被大宗門收入門下,因你的資質少差一些,便被拋弃了?作爲一個,已經有了三十任道侶的老前輩,在這安慰一下樓主,修真界和凡人界不同,仙子們個個能打,一個賽三,是沒有像凡人界一樣包辦婚姻的,再者,修士的壽命,太長太長了,凡人的怨偶,不過匆匆二三十年就能了結,修士若是不能及時了斷,恐怕上千年,都得互相怨懟,因此到了修真後,許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論,樓主不如看開點,像我一樣,總能找到合適的仙子,情投意合,方是好事嘛!]

  [樓主恨天一名取得實在是好,你要恨這麽些人,不如去恨天算了,其一,修真爲何讓人了却塵緣?修真界和凡人界全然不同,你怎可拿從前的規矩,往這套?你去找哪個仙子,說說什麽三從四德,必打爆你的丹田,送你就醫仙做研究。其二,據我所知,現下宗門,哪有什麽關係戶?若是長老兒子,天生沒有資質,不也得送回凡人界生活?人自己的兒子,多照顧點,又有何錯?我師傅還照顧我呢,總不得天下都是清心寡欲、無欲無求之人,全然不怪罪他人吧?]

  [樓主所訴,我也就覺得你妻子當即和你分開實屬不對,可要是沒有感情,當斷則斷,這也是無奈之舉,當然,若是樓主生活窘迫,妻子還是該給你些照拂,換地處之,若你同妻子面和心不合,你願和她相對千年嗎?其次,你這師兄,到底做錯了什麽?我看你描述,你妻子屢屢找他,他都沒有回應,人還要被你恨上,真是無妄之灾!樓主,修真還需修其本心,你的心若改不了,怕是早晚都成隱患。]

  向問天幾乎紅了眼,一個個回復解釋,拼盡全力,希望能說服所有回帖的人,他絞盡腦汁,告訴對方,他當年給了妻子家多少好處,却飽受欺淩,當然,這也被駁回了,對方屢屢追問,具體欺淩方式,最後他支支吾吾地說些冷眼對待,雖被安慰,可回帖者也不認爲,他應該受其影響。

  如果說在林連星方面的吐槽,他還多少找得回場子——畢竟這寄人籬下之苦,還是有不少人能體會,可關於裴明真和裴鬧春的吐槽,他幾乎是被人問得啞了火。

  你的師兄或是長老,有針對過你嗎?或是讓他人欺壓你?沒有,他現下是在貢獻堂輪值,分紅很多,別的門派外門弟子遠不能及。

  你的師兄現在已經和你和離的妻子走到了一起?再者,難道你們門派有同門分開的道侶不得結合的規矩嗎?沒有,是林連星一頭熱,他知道那位裴明真是個刀痴,只知道修煉。

  你的師兄,在給你傳道受業時,可曾藏私?或是誤導於你?要不你怎麽說他耽擱了你的進益呢?不,還是沒有……他只是怨恨,當年的跳崖之苦,可對方確實是不知情的。

  問到最後,所有回帖者幾乎都懵了,不約而同地發出疑問:「所以,你的師兄和他的父親,又做錯了什麽,要讓你怨恨呢?」

  向問天看著自己的回復,在看著那些帖子,忽然茫然了,一直支撑他的信念,隱隱要崩塌。

  他這些年來,過得如此痛苦,折磨自己、臥薪嘗膽,隻爲了能做人上人,將曾經欺辱過他的人,斬於劍下,可現在,竟有人告訴他,他從未被人欺辱過,一切都是他自己心思歪了。

  他想要駁斥這觀點,可情不自禁地,却要被說服,不論在星雲城過得多麽屈辱,他起碼有吃有喝,受到的是客人禮遇,父母積攢下來的財富雖然上交,可他成長時,沒有再受到任何一次虎視眈眈的眼神,遇到攬月宗收徒,城主也沒有阻攔,主動要他前來,對他算不得盡善盡美,可也勉强算是承擔了責任。

  到了攬月宗後,他更是吃喝不足,由於他遇到了不少機緣,偶得了好些功法、天材地寶,過得是如魚得水,靈獸老人很看重他,教授了不少馭獸秘方,他只等攢够了貢獻點,就能去兌換整個靈獸園資質最好的銀月白虎,李大海師兄雖然資質不如他,可從未生出什麽嫉妒,甚至時不時地還給他一些丹藥,他雖然看不慣裴明真,可對方每回,只要有人提問,都悉心解答,還帶著外門弟子,一起去過山門外的秘境。

  所以,他到底在恨什麽呢?

  投影在面前的帖子,再度刷新,又有不少人回復,最下頭的那條,是這樣寫的:[修真自修心,修的是何心,看的是何道,你修恨,看到的盡是恨,你修道,恨便無。]

  向問天生生吐出一口血,就連前頭的玉佩也沾上了,他猙獰地看著,忽然笑了起來,這一笑,心海波動,真氣亂竄,隱隱有心境碎裂徵兆。

  ……

  宗門大比,向來是大事,門派上上下下,盡數開始準備,比鬥主要還是看的內門弟子互相爭個高低,點到爲止,外門弟子則有挑戰的機會,挑戰獲勝或是被其他長老看中,便有機會升入內門。

  裴鬧春自是坐在主位,靜靜地看著台下諸多弟子,面上無悲無喜,很是冷靜,何書是今日的司儀,他宣布了開始,便問可否有外門弟子想要進行挑戰——這簡單解釋,就是表演賽,大部分外門弟子水平都不算高,很少能撑過太多招式的。

  外門弟子人數衆多,坐在一起,蠢蠢欲動,互相看著彼此,都有些不太願意做出頭鳥——

  「外門弟子向問天,請戰裴明真師兄!」一聲響,滿場驚。

  「裴明真應戰。」裴明真穿的,是一身紅色衣袍,他抱著那柄刀,和刀恍若融爲一體。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9
76、修真文裡的反派他爹(十六)~(完)

  今年的宗門大比, 使用了煉器長老一脉新研發出來的巨型法器,擲於平地之上,即刻而起,四面觀衆席位斜斜向上,中間石制高臺,方方正正, 周有結界。高臺使用的材料, 是攬月宗外一座小山開採出來的玉石製作而成的, 顔色如皎潔月光, 瑩瑩發亮,偶爾又如被遮蔽,失去光彩。

  此刻高臺之上, 一左一右, 正站著兩人, 持著武器相對,居左的那位,穿著的是一身灰色長袍,款式宗門上下都挺熟悉, 是煉器堂出售的,耐髒、耐傷、自動修復,這位正是向問天,這身衣裳,是他特地去換來的,難得的大比, 他希望無論是什麽都能和裴明真居於同一起跑綫上,包括著裝打扮,而他手上拿的是一柄如秋水驚鴻般的長劍,隱隱散發著徹骨寒意,劍身上刻二字:「止殺」,這把止殺劍,是他在秘境時獲得的,據說上有萬年劍意傳承,在宗門裡已經過了門路,引來不少人欣羡,向問天長相幷不出衆,若是非要說,只算得上平平無奇,可他不笑時,身上却有股决絕、淩然地氣質,要人下意識地屏住鼻息,汗毛直立。

  居右的那位,則是裴明真,他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紅色長袍,同他那如墨的黑色長髮,對比强烈,要人忍不住被吸引眼神,他手上的是一柄粗獷到極致的大刀,粗一看,只覺得刀面上沒能打磨錘煉好,粗糙不平,再一看,才會發覺那些粗糙的紋路,隱隱構成了什麽玄妙的圖案,他從小長相便很俊朗,眉目如畫,分明更該使劍,可拿著刀,却要人不覺得突兀,只是靜靜地站在那,一刀,一人,仿若融爲一體。

  「師傅,這把刀和小師弟很相配。」何書站在高臺邊,忍不住傳音給裴鬧春,他帶著幾分感慨,小師弟從小就愛使刀,從短的窄刀、斷刀、稍長些的鋒利刀刃……只要是師傅寶庫裡有的刀,他都用過,自從小師弟感悟了刀意後,那些刀便再也不得他心意了,那段時間,素日裡懂事的小師弟,也不免變得煩躁,師傅悶不吭聲,偷偷出去了好幾回,最後和煉器長老一起閉關,經歷了整整半年的淬煉,才成了這麽一柄樸實無華的大刀。

  何書是除却師傅和長老,頭一位看到刀出爐的人,那時他憂心忡忡,總覺得這刀和小師弟不太合適,在修真界,大家都講究的一個仙風道骨,悠然見南山,他們攬月宗雖然不像是尋星門一樣,見天地就知道臭美,可小師弟這麽俊秀一人,刀起碼也得刻個什麽游龍火鳳,再鑲嵌兩顆寶石吧?那時何書二話沒說,已經開始再暗暗清點自己的庫存,準備把他那點壓箱底的寶石盡數拿出來,要小師弟挑一挑,結果這想法還沒說,就直接被師傅否了。

  那時裴鬧春隻故弄玄虛地搖了搖頭,說了四個:「你不懂他。」

  ……行吧,你是掌門,又是小師弟的爹,你說我不懂,我就不懂吧,何書那時心中隱隱起了火,那個藏在心裡的小人又蹦又跳,高喊了起來——「小師弟小時候明明是我帶大的,我還能不懂他嗎?他就該用最好看、最好的東西!」當天,他就成了師傅的跟屁蟲,生生要跟到師傅送出這把刀爲止,他倒要看看,這刀適不適合小師弟,小師弟又喜不喜歡。

  結果。

  何書滿臉悲憤,師傅就單單說了這麽一句話:「明真,這是爹特地出去找的材料,和煉器長老一起給你做的刀,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對,就這麽短,然後小師弟就登時歡天喜地,接過那倒便愛不釋手起來,不過等到試刀的時候,何書倒是真的無話可說,這把刀,就像和裴明真的呼吸都聯結在一起,大道至簡,重刀無鋒,便是如此,果然師傅說的沒錯,在某種意義上,他幷不懂小師弟的刀意。

  不過當晚,心情憤憤的何書也還是默默地上了九門論壇,熟門熟路的摸入心魔交流區,發送了帖子:[請諸位道友給個建議,什麽樣的禮物更適合愛刀的小師弟,在綫等,很急。]然後看著下頭一列整整齊齊的「刀」,他沉默著關了論壇難得的戒除了……半個時辰的網癮。

  「何書,開始吧。」裴鬧春鎮定自若,傳音給何書,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場內,在小說中,這次比鬥的失敗,給了裴明真巨大的打擊,可即便有這樣的記憶,他依舊不覺得慌亂。

  其一,他幷不認爲裴明真會輸,這個孩子,這近二十年來,心無旁騖,專心修煉,任何道路,只要一門心思努力走,又有天賦,方法得當,必出成果。其二,就算輸了,裴明真也不會被打倒,他已經不是上輩子的那個裴明真了,一場比鬥而已,勝證明不了什麽,敗也證明不了什麽。

  「比鬥正式開始。」何書禦劍於空中,朗聲宣布,往後飛行,落在了裴鬧春的身邊。

  全場目光集聚之處,便是那寬闊的高臺,一紅一灰的身影,動了。

  向問天想過很多次,在真的站在裴明真面前,他要說些什麽——說來挺好笑,可若不想這些,很多憋屈的夜晚,是睡不著的,他想過要放狠話,惡狠狠地告訴裴明真,哪怕你有掌門做爹,也不過爾爾;想過不屑地冷哼,告訴他,別以爲得了林連星的青睞,就天下無敵;想過要等大勝之後,一挑眉,居高臨下,說句謝謝承讓……

  可在此刻,面對著裴明真專注的目光,他一句話都沒說。

  他覺得,若是他說多了閒話,便對不住這高臺、這一場公平的比鬥、也對不過師兄的刀。

  所以,他只是出劍,脚一點地,飛速而上——

  來吧,裴明真,師兄,戰吧!鹿死誰手,就讓我們手中的刀劍做决定。

  日光直射而下,照在止殺劍上,折出一陣耀目的光,讓觀戰的不少修爲薄弱的師弟,下意識地眯上了眼,向問天的這套劍法,是從秘境中一高人墓中得到的,同止殺劍放在一起,扉頁第一句,寫的便是以殺止殺,講究的不是靈動,而是一往無前的决絕。

  裴明真靜靜地站在原地,幷不是瞧不起向問天,而是他的這套自己琢磨出來的刀法,和那柄無名刀一樣,講究的是「鈍」,雖差人一步出手,可却見招拆招,明明是最質樸的刀和刀法,却能發出最鋒利的光芒。

  劍到,刀擋,裴明真實實在在地接下了這一劍,他橫刀,立住,那劍上含著的五行靈力,却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反而是被那渾然不發光的刀,漸漸吸收。

  不知是那止殺劍反射光芒,還是他的確集聚了注意力,裴明真的眼神像是閃著光,興奮起來,他有些纖細的骨胳,却能輕而易舉地承受住刀劍的力量,就這麽一翻轉,帶著紫電的光芒包滿了整把刀,往前一推,生生將向問天震退了十來步。

  他怎麽這樣强?向問天驚詫極了,他睜大了眉眼,劍差點脫手,那股來自變异雷靈根的靈力團,要他的手都有些麻痹,使不上力氣,他看過幾個內門師兄、包括何書的示教,心裡隱隱覺得,自己遠勝他們,可他竟連裴明真的防禦,都突破不進去。

  裴明真也動了,那把無名刀,估計比他整條手臂還要寬大,此刻被舉起在身前,藍色和紫色的靈力在其上交織,他輕聲往前,只是一刀,直接劈下,在外人看來,這一切就像發生在瞬間,裴明真往前,刀起就下,帶著雷霆和大水之力,只是用眼睛估量,都看得出勢不可擋。

  「大師兄怎麽還不叫停。」林連星難得焦躁,她挺有眼力,看得出師兄站了上風,再怎麽說向問天也和她有過婚約,她雖然對他幷無感情,可也沒有想看對方出事的想法,再者,宗門大比向來點到爲止,若是明真師兄傷了人,那肯定要受罰。

  □□之力卷起的水霧,要人一時沒能看得清場內發生的事情,只聽金石碰撞,石塊碎裂之聲,便下意識屏息,爲向問天的勇敢感到可惜,又隱隱糾結,爲何掌門在場,也不阻止,可水霧散去,衆人皆是驚詫,這一刀,向問天擋下了!

  向問天踩著的高臺,生生碎裂了好幾層,他此刻站著的,正是凹點,雙手握住劍柄,劍已貼得離臉極盡,大汗淋漓,看起來很是勉强,可却還是接住了這一刀。

  「這位向師弟好强!居然接住了明真師兄這一刀!」

  有人搖頭:「明真師兄更强,只是一刀,就已經讓人要山窮水盡。」

  無論場外討論什麽,都和場內沒有關係,裴明真和向問天做的事情都很簡單,那就是專注,再戰。

  真的,很强,向問天單是接了這一刀,身體的靈力,就耗費了大半,他直接拿身體作爲載體,生生將那刀上所含的靈力,導入地下高臺,他爲了變强,在還沒修真入門時,都敢跳崖去找了,更何况是承受這點靈力,他咬著牙,胸內血液沸騰,裴明真一向在外文質彬彬,同他們這些外門師弟,也很是客氣,竟是看不出,他的力道,到了這個程度,幸好他的機緣不少,學過一招接力化力,用著裴明真刀上的力氣,往後一震,將其彈出,明明是同樣的力道,裴明真却接的輕鬆,翩翩落地,絲毫沒受影響。

  向問天剛從坑上跳出,便換了個握劍方法,他雙手持著劍柄,止殺劍挺特殊,劍柄够長,足够他握緊,他在上回宗門交流會路上,在路邊偶然發現了一個山洞,裡頭便有這麽一門劍法,事實上這劍法當然是比不上止殺劍法的,只是他現在靈力不足,手也發麻,要完整的使出止殺劍,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得變通。

  可他絕不認輸,他還能戰。

  師兄,這一劍,你接得住嗎?向問天幷沒有發覺,他在心中,竟是叫出了師兄二字。

  當然接得住,裴明真臉上的表情沒有改變,只有親近的人,看得出他此刻的專注和激動,事實上,他很少有能和人切磋的機會,畢竟身邊的師兄、父親,都太過照顧他,他哪怕想試試刀,都擔心他們讓著,今天的確是酣暢淋漓。

  刀光劍影,各色的靈力在空中劃過,只見紅灰色的身影,一個出招、一個拆招,從此端,打到彼端,又重新打了回來。

  「向師弟的招數實在是多。」有話癆的,已經開始了修真界第一場實時解說,「你看,他單手持劍,另一首則是用掌,推送靈力出去,因爲他現在實在落了下風,若不拉開距離,連調整的機會都沒有,可這一招,像是被裴師兄預料到一樣,他也不接,直接騰空起來,要那靈氣掌落了空。」

  「向問天,有這麽厲害嗎?」林連星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她不是看不清場內的形勢,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不該是這樣的,自打她進了內門之後,便再也沒有關注過外門發生的事情,就算偶爾看到向問天出現,她也沒有和對方搭過話,既然婚約散了,便也沒必要繼續糾纏。

  「當然有。」那解說的師兄又道,「也不知他到哪學的那麽多方法,這才第十招,用的都是不同的方法拆招,你看,他現下用的是靈力彈,這和我們通常理解的不一樣,估計是什麽新的術法,過幾天我得去藏書閣查查。」

  林連星追問:「那明真師兄會輸嗎?」

  「不會。」那師兄回答得很堅定,「你且看吧,用心看,而不是只用眼睛,明真從頭到尾,沒有用過其他的東西,任憑向師弟,使勁渾身解數,他依仗的只有自己手中的那把刀,你要是見過劍宗的人,你就明白了,當對自己的武器,修煉到極致後,你就什麽都不會想學了,對於明真來說,這把刀,就是他,在比鬥開始後,整個高臺,沒有裴明真,唯有那把無名刀。」

  場內,仍在戰。

  第十二招,裴明真橫刀掃過,一道悠長的靈力波以刀形射出,向問天來不及閃躲,立刻打出五道符咒,在周邊撑出土系護罩,可却差點沒能擋住。

  第二十招,向問天率先出走,止殺劍淩於空中,周邊化出萬千劍影,橫空而出,盡數出列,直直地往裴明真那去,他幷不閃躲,拿那無名刀在身周揮舞,將那劍全部擊回。

  ……

  第三十招了。

  向問天身上已經是大汗淋漓,他甚至能感覺到內襯衣服貼著自己身體摩擦的感覺,半隻手臂已經麻了,連只是把止殺劍抓緊,都覺得困難,可他不能停止思考,大腦飛速運行,思索著自己還有什麽招,他幾乎是會走路的機緣機器人,可問題是,這麽多東西,他總是學不完的,有的才入門,這時候拿出來,不僅是貽笑大方,連稍微阻擋裴明真的脚步都做不到。

  分明他用的招數已經够多了,可竟還是抵擋不住。

  比鬥,終究不是真正的對戰,裴明真幷沒有步步緊逼,給了向問天些許喘息的空間,他看得出,對方調整得差不多了,便再度出刀。

  來了。

  這一刀幷沒有什麽花俏的地方,一抹紅色幷一把鈍刀,同時射出,可却要人一眼看不見人,只看得到刀,刀人一體,徑直而去,然後從上往下,仿若能劈開這天地的一刀到了。

  攔不住了,向問天清楚的知道,這一刀,比之前的任何一刀都要簡單,甚至連耍個花式,比個招式都沒,只不過是最普通的,從上往下劈,可缺像是帶著風聲,帶著凜然刀意——

  向問天只得憑藉最後一點力氣,彙聚全身剩餘的力量,推出了一個巨大的靈力波,將自己遮擋,可那刀,却一力破十會般的,將這靈力波直接斬開,繼續往下,刀要到了。

  一瞬間,他覺得像是回到了從前,他第一次看到雲端高臺、第一次到攬月宗的感受,高山仰止,莫過於此,他曾經的那點傲氣,盡數無存,只剩下平靜無波的心,原來師兄的刀,已經練到了這個地步嗎?他不閃也不躲,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刀落到身上,恐怕這次,就算不死,也得是重傷了吧?

  「這一招,向師弟已經擋不住了!」那師兄搖頭,「不對,怎麽還不收刀,掌門該喊停了?」他開始回憶著煉器長老的介紹,難道這高臺有自動保護機制?同他一樣的人還有許多,幾乎所有的弟子盡數站起,一片嘩然,生怕看到同門相殘,血濺三尺。

  刀到了,向問天分明感到了冰冷刺骨的刀意重重地砸在了身上,人到臨死的時候,好像思維都跟著加速,這一生發生的一切,如走馬燈般,在腦中略過,無數張臉,出現在記憶裡,父母、黑霧、林城主、林連星、裴明真、裴掌門……到了最後,出現的却是那柄止殺劍,他從那墓中帶走了劍,却沒能好好地用它。

  然後,萬籟俱靜。

  向問天茫然地睜開眼,出現在眼前的依舊是裴明真的臉,他已經收刀,正站在他的面前。

  「我,我沒死?」刀意分明來了,就憑那力氣,他怎麽會沒死呢?或者這是重傷的幻覺。

  裴明真那張好看的臉上出現了疑惑的神情:「向師弟,你是不是不舒服,怎麽會死呢?」他左右看了一眼,打算喊醫館的人進場。

  靈力耗盡的空虛,和用身體做載體後的麻木,要向問天躺在地上,喘著粗氣:「我明明看到,刀來了。」分明沒收回去,砸到了他的身上。

  「我修刀,是爲了變强,不是爲了殺人,我和你們說過的。」裴明真笑了,「對敵的時候,這是一把殺人刀,對待門內弟子的時候,它只是一把連鶏都傷不了的鈍刀。」

  他愛惜地撫摸著自己的刀,這也是所有修刀人最愛幹的事情,這把刀,此刻已經毫無光華,看上去,都及不上凡人界的一把刀鋒利,可直面過這把刀的向問天,清楚地知道他的威力有多大。

  向問天想起了當年,裴明真替他們上課時候說的話,他鄭重其事,孩子氣的臉上有堅毅:「修真之人,要修本心,我的本心,是刀、是宗門、是守護,在未來,你們也會找到你們的本心。」

  他的本心,和大家都不同,他的本心是恨,可恨什麽呢?他還要恨什麽呢?

  裴明真俯身,伸出了手,比鬥時,他眉目全是冷淡,可比鬥結束,却笑得比誰還爽朗:「我拉你起來,向師弟,你很强,等你好了,我們再戰。」

  這是在嘲諷嗎?向問天想冷笑,頂著那雙真心實意的眼眸,却憋了回去。

  他忽然開口:「師兄,我們用了多少招?」

  「……」裴明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猶豫著開了口,「總共三十招,不過向師弟,你畢竟才第一次比鬥,我修煉的時間比較長,很有經驗……」

  說這些做什麽呢?你不怕我覺得你在嘲諷我沒有經驗,不怕我恨你比我修煉更長、人脉更廣嗎?畢竟我一向如此啊。

  可向問天又知道,裴明真絕無帶半點嘲諷意思,就像以前每次課堂,示教後,他都會用他不知道從誰那學來的誇獎方法,笨拙地找些地方誇,什麽你的姿勢很標準、你的心法進步很快……要人好氣又好笑。

  行吧。

  向問天伸手,緊緊地抓住了裴明真伸出的手,然後借力起來:「師兄,我認輸。」一瞬間,像是有什麽陡然碎裂又重建,一陣恍惚。

  「咦。」坐在裴鬧春旁邊的吳長老剛剛已經和他預約了這個很和他心意的弟子,一直關注著對方,不免有些疑惑,「剛剛那瞬間……」

  「現在已經沒事了。」裴鬧春輕描淡寫地應。

  吳長老喃喃自語,有些疑惑:「沒事倒是沒事,可也太奇怪了。」就在剛剛那瞬間,他分明感覺到那弟子有心靜崩壞的迹象,然後又瞬間凝視,心境修爲起碼下降了兩個境界,可却好像比從前扎實得多,這到底是好是壞,他說不清楚。

  「那這個弟子你還要嗎?」

  「要,當然要。」吳長老斬釘截鐵。

  何書踏劍而去,宣布結果:「裴明真勝!」同他宣布的聲音一起的,是吳長老的聲音,「向問天,你可願意入我門下!」他沒有什麽身爲長老的驕傲,只是當宣布個結果,事實上如果向問天拒絕了,他一定會死皮賴臉的纏著把他要來的。

  「向師弟,恭喜,歡迎你進入內門。」裴明真衣决飄飄,扶著向問天,正打算下臺,側首帶笑,眼內無半點陰霾。

  他……恨不起來了,向問天心中苦笑,抬頭看著上方,眼神期待的吳長老,雙手抱拳:「弟子向問天,見過師傅。」師徒大禮,自是等靈氣恢復後,再做進行。

  他很羡慕,可同時却也已經放下,他也想看看,不恨別人的路要怎麽往前走,恨不完的。

  等到兩人下了台,林連星便衝了過來:「向問天,你沒事吧?」她遲疑著,還是先問了他,又轉頭朝向裴明真:「明真師兄,你今天打得很好。」

  「謝謝林師妹。」裴明真對林連星,抱著一分隱隱約約的排斥,在年紀還小,只知道練刀的時候——好吧,現在也只知道練刀,林師妹來找,是和不能專心練刀畫等號的,他爲了林師妹,甚至躲到後山山洞裡去練刀,長大到現在,還是心有餘悸,看到她就掉頭想走。

  「沒事。」向問天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回答,他看著林連星,從小到大,對他而言,她都是遙遠的,此時近看,向問天忽然發覺,他甚至沒法清晰地說出,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是什麽模樣的,反倒是覺得陌生到了極點,心中的那些執著,再被打散後,全都在質疑面前搖搖晃晃。

  「……你要小心點。」林連星現在也變得坦然,「入了內門,就好好修煉,吳長老人很好的。」

  裴明真站在那,遙遙地看向父親和師兄,可惡,他們居然都別開眼神,沒一個肯來救他,雖然他在感情上有些遲鈍,可這時候的氣氛,實屬尷尬,要他左顧右盼,就想著逃跑,不過靈機一動,他忽然想到了辦法。

  他清了清嗓子:「林師妹,我現在要去找掌門一趟,麻煩你帶著向師弟去找下醫者,辛苦你了。」他使了個巧勁,把林師妹的手拉來,扶在了向問天的手上,修真界沒有什麽男女大防,互相接觸,是很常見的事,他這點還是有分寸的,再確認向師弟能站穩後,他使出一招金蟬脫殼,看似不疾不徐,實則迅速地往觀戰台飛速過去。

  等到這兩人回過神,裴明真已經離開了有幾十步的距離。

  「向問天,我扶你去找醫者,小心點。」林連星倒也灑脫,她不覺得這算是什麽事,她和向問天有婚約的事情,外人又不曉得,沒必要幫著他們避諱,再說了,修真無年月,再過幾百年回頭看,現在這些算什麽呢?只是有些可惜,明真師兄平日總在修煉,就連一次說話的機會也很難得。

  「好,辛苦你了。」他一低頭,便能看清她的臉,難得這麽靠近,向問天有些恍惚,事實上這樣類似的場景,他看過很多回了,林連星來找,裴明真尋著藉口就走,那時他想得可多,總覺得他們是因爲他在,才故意避嫌,可現在看來,分明只不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而這有意的程度……他看著林連星,總覺得更多的是仰慕,而非父母眼神之間,帶著的濃烈愛意。

  所以……他一直在恨什麽呢?他搖搖頭,只覺得自己好笑。

  「向師弟,你頭暈是嗎?要不先吃個定神丹吧。」林連星提醒。

  「不用,我沒事。」他輕輕地應道,笑得格外坦然。

  升雲殿門口,兩個身影同時出現,一同慢慢地往裡走,後頭是漸漸落下的夕陽,將那周邊的雲彩,染得通紅,恍若有烈火在上頭灼燒。

  裴明真比劃著刀,依舊在糾結著什麽:「掌門,我今天和向師弟比鬥的過程中,差點沒接住他的招,我感覺我還是缺少實戰經驗,不過這場比鬥,確實是打得酣暢淋漓,很是舒服,沒准在以後,向師弟都能打贏我呢!」他在父親面前,總是實話實話,甚至隱隱有點話癆傾向。

  「你不害怕輸?」裴鬧春笑著開口,「那麽多人看著呢,輸給一個外門弟子,你會不會難受。」

  「你這話可就不對了!」裴明真非常嚴肅地瞪了眼父親,這算是他難得的以下犯上,「你自己都和我們說過的,內外門不過是資質差异,外門弟子資質相對差些,若是在修真一道上,難以突破,不如多學點別的東西,可實際上,資質也不一定能决定一切,憑什麽外門弟子不能打贏我呢?」

  他說得發自內心,聽的人也知道他的心意:「如果輸了,那就是我修煉得不够,或是比不上別人,這也是常事,掌門你常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像何書師兄,總結寫得比我好多了,煉器長老,擅長煉器,向師弟若是修真天賦好,也是正常,再說了……」他忽然笑了,「向師弟不也聽過我的課嗎?看到他能走到今天,雖然不能歸功於我,可我也很爲他開心。」

  裴鬧春的眼神輕飄飄地過去:「所以你又讓你何師兄替你寫年度總結了?」

  「……」裴明真沒說話,可惡!父親實在可惡!難道不是他和其他幾個掌門聯合,把論壇上所有關於總結模板、總結書寫一百招之類的帖子全部封禁删除的嗎?本來他們這種不善寫總結的人,就是胡寫帶抄的,現在連個參考都沒有,要如何憑空生出來,他寧願練劍一個月,都不肯寫一個時辰的總結。

  裴鬧春只是笑,又道:「不過今天的比鬥,你真的打得很好,你這刀法,遠勝於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他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肩頭,兩人身高平齊,像是小時候一樣想摸腦袋,可沒那麽容易。

  裴明真聽了只是笑,甚至有些傻:「沒有,還比不上掌門呢。」

  「刀法上,我們可都沒有能教你的了,起碼在咱們攬月宗,你的刀法,說是第一,沒人能說第二。」裴鬧春繼續順毛摸,就是誇。

  裴明真剛想說什麽,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掌門,那是什麽。」他伸手往前指,在大殿中間的地上,放著一個玉盒,他剛剛只見一隻鸚鵡飛過,這個玉盒便這麽掉在了這裡。

  裴鬧春的感知力遠勝於兒子,不用打開,他就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麽東西,那股熟悉又分外濃厚的妖魔之力,只要接觸過妖魔內丹的人都能感知,這上頭,還有個虛弱却又活著的意識,如果再接觸不到妖魔之力,恐怕要消弭。

  「這個啊。」裴鬧春蹲下,拿起,他大概……應該說能準確的知道,送這東西來的人是誰,笑了,「是我打算賣給尋星門掌門的東西。」那裡頭的意識,估計很多年得不到補充,就連他這麽拿起,都沒有蘇醒,估摸著再過幾個月,就要消散了。

  裴明真滿臉無奈:「掌門,你別再敲夜掌門竹杠了。」這詞是他從論壇上學來的,尋星門的朋友和他說,每回夜掌門從父親這買東西回去,都要帶著宗門上下節衣縮食個十天八個月,把錢省回來再說,再敲,宗門的人都要哭了。

  「胡說,你父親我是這樣的人嗎?」裴鬧春已經將東西放入芥子空間,故意正色就問。

  ……裴明真選擇沉默,要是父親您不是這樣的人,尋星門的夜掌門爲什麽天天在心魔交流區的第一高樓裡駡你呢?不過親爹終究是親爹,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節衣縮食,是良好品德,他們就……再省省錢吧。

  「東西送到了嗎?」向問天吃了幾顆聚靈丹已經恢復了狀態,他蹲在了靈獸園的邊角,抬頭看著聰明蛋——這是烈火鸚鵡給自己起的名字,在當年,被這隻混帳鸚鵡騙了後,他就一直尋思著,要給這個鸚鵡好看,遲早有一天,把他拔毛烤了吃肉,雖不知鸚鵡肉好不好吃,可總要解恨再說!

  可靈狐老人實在寵著這隻鸚鵡,他怎麽都摸不到鸚鵡的邊,還被它又騙了好幾回——什麽後山一靈泉,沐浴後升境界,到了那後,才發現那是外門女弟子洗澡的地方,還好他聽到聲音就跑了,要不差點成了攬月宗第一流氓;什麽山壁上的萬年冰蓮,他渾身是傷,總算把冰蓮拿到手,却被這聰明蛋一口吃掉,靈狐老人還誇他,說什麽聰明蛋最喜歡吃冰蓮,別人都不勤快,怕吃苦,就不去幫著摘……如此種種,他被騙的次數,已經可以編寫成一本書了。

  也是到了最近,他才攢够了兌換烈火鸚鵡的貢獻點——是的,這隻鸚鵡可貴了,比幻月老虎都要貴,據說是靈狐老人欽點的,可又遇到心境變化,他便一直沒來換,一直到進從醫者那出來後,才把它換了出來,頭一件事,便是要他去送那妖魔——毀滅世界做什麽呢?妖魔,是人的敵人。

  他恨的人再多,也有感激的人,貢獻堂的師兄,總是偷偷給他開小灶,李大海師兄在秘境裡保護他,差點傷了手,靈狐老人,時不時地教他馭獸的方法……就連那裴明真,對他也不壞,毀滅了這世界,他就開心,就滿意了嗎?幷不會。

  至於這妖魔,就到該去的地方吧,他相信掌門一定能解决——向問天覺得好笑,原來他也悄悄地被洗了腦,攬月宗是他的家,掌門是他們的天,有問題就找師兄、師姐,師弟師妹靠他們保護,想開以後,就連這鸚鵡也看起來可愛了許多。

  「傻子,你真傻。」聰明蛋正在整理著身上的羽毛,慢條斯理地進行了熟練的人身攻擊。

  ……嗯,他錯了,鸚鵡一點都不可愛,不如還是殺了吃肉算了。

  ……

  對於修真之人,共同的目標,便是飛升,饒是裴鬧春屢屢壓制修爲,在陪伴了兒子四百多年後,修爲也到了臻境,再也壓制不了了。

  告別對於修士而言,是件簡單的事情。

  凡人被挑選入修真界時,需要斷塵緣,修士飛升時,同樣需要捨弃在修真界的留戀,上界之廣闊,無人知曉,修真界約定俗成的規矩,便是好好告別,等到下一界飛升時,有緣再會,無緣也別找,這話說來狠絕,可大家都很能接受,長生路,本就是寂寞的,凡人不過匆匆數十載,修士能同家人、道侶過上百年、千年,已經足够。

  升雲殿之上,已經是天雷滾滾,如墨水般濃鬱的黑雲聯結在一起,要人看不清周邊的一切,幾乎整個攬月宗的弟子,都站在此處,準備目送著掌門離開。

  「明真,我要走了。」裴鬧春已經整好衣袍,回身看向殿內的嫡系弟子同自己的兒子。

  經過了這麽多年,裴明真已經是在修真界能獨當一面的明真修士了,他心中有傷感,可還能控制:「你……一路小心。」父親道心穩固,修爲足够,飛升幷不難。

  「以後,攬月宗就交給你們了。」裴鬧春一個一個交代:「何書,你現在可是攬月宗的掌門,要和師弟們齊心協力,帶著宗門繼續向前……老二,你不喜管理宗門事務,這也不打緊,你過得開心就好……」他吩咐了一圈,終於繞回了裴明真面前。

  「明真,你的刀術也到了臻境,有你和無名刀坐陣,我相信你能替我,繼續守護著攬月宗,身爲父親,我一直替你驕傲。」裴鬧春頓了頓,伸出手,「蹲下點,讓爲父,摸摸你的腦袋。」

  裴明真沒吭聲,默默地靠近,彎腰,然後就像小時候總是經歷的一樣,父親的手撫摸在了發頂,他說:「明真,有你這個兒子,我這一生,都無悔。」

  他抬頭,這麽多年來,頭一次不是叫的掌門:「父親,一路珍重。」

  「好。」裴鬧春便也不回頭,徑直出去,迎著天雷而上,人的一生,終究是要學會告別,無論是生離還是死別,九重天雷滾滾而下,裴鬧春絲毫不懼,坦然相對,一人一劍,僅此而已,天邊萬道晚霞,金光灑落,像是只能看見他的身影,他回身揮手:「以後的路,攬月宗的路,就要靠你們自己了。」然後消失在雲端。

  裴明真幷沒有哭,他握著刀,像平日裡一樣,站得筆直,父親,身爲你的兒子,我也覺得很幸福。

  又過四五百年,何書、裴明真衆飛升上界,他們培養了一批,能替代他們位置的弟子,攬月宗依舊處於九門之首,無可動搖。

  [第十考核世界合格。]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9
77、重男輕女的一家(一)~(三)

  c省的冬天, 向來很冷,溫度靈性的在零度上下漂移走位,可由於地理位置、再加上條件的原因,在和平鄉這地界,向來是沒什麽安裝暖氣或是土炕的,說不好聽, 過冬就全靠多穿衣裳、多蓋被褥, 然後縮在床上猫冬, 再不就是純靠抖動, 自身發熱,總之這麽一年又一年。

  可不管有多冷,到了春節的時候, 這周邊地界, 又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在和平鄉, 春節向來是頭一號大事,無論是跑外地工作的,又或是功成名就搬家走的,到了這時節, 幾乎都得回來,家家戶戶什麽春聯、福字,厨房要請的灶神,均已經準備完畢,哪怕是再窮困的人家,隔著老遠, 也能聞到厨房裡火力全開的味道。

  伴隨著越發響亮、要人聽著腦殼疼的小男孩哭聲,有人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曉萍那死丫頭,人去哪了呢?」

  厨房一般都是建在靠近院子的地方,上頭隨便搭著一片鐵皮,用來擋雨雪,下頭則是黑漆漆的平整土地,土灶老早就搭好,下頭燒的倒不是柴火,而是蜂窩煤,旁邊還放著黑黝黝的鐵叉,是用來叉煤球進路子用的,火已經點著了,那裡頭是滿滿的油,旁邊放著各式調好味的肉菜,什麽芋頭、豆腐、排骨、魚乾,應有盡有,放下去,便是黃色的油幷著泡沫翻滾,香氣和熱氣一起撲鼻,要掌厨的人汗流浹背。

  此時一手拿著大長筷,一手拿著網狀漏勺的,正是這裴家裡的「一把手」吳桂芝,她穿著棉襖,臉被熏得紅紅、額上是一層層的汗水,正在滿臉不耐煩地扯著嗓子衝屋子裡喊。

  靠近屋子那地方,有另外一個女人,看上去要年輕點,只是不愛笑,木著臉時,生生要人瞧出點苦模樣,她正坐在小板凳上頭,彎著腰,俯身往下,正對著一比小孩還大的臉盆,下頭是各色蔬菜,有什麽蘿蔔、青瓜的,已經洗淨,剛削了皮,正在取著絲,她是前頭那吳桂芝的兒媳婦,唐招娣,一聽婆婆喊,便有些著急起來。

  「剛剛我還和她說了的,要她在屋子裡看弟弟!」唐招娣身上帶著個圍裙,她忙不迭地放下東西,把水往圍裙上一抹,就匆匆地往屋子裡去,邊走還邊喊著,「曉萍,你這混丫頭!叫你看弟弟都不知道看!」

  吳桂芝看了這一幕,翻了個白眼,在心裡狠狠啐了一口,都是這媳婦不好,生的個孫女,沒點用處!竟是連看顧弟弟都不曉得上心,萬一他們家子豪哭壞嗓子,看她不扒了她的皮!不過媳婦既然進去了,她也沒再摻和,大過年的,得先把這些供品準備出來,否則得罪了天公爺可不好。

  「媽,我在這呢!」裴曉萍今年還不到六歲,不知是出生時就缺了點什麽,還是後期營養不良,格外瘦弱,倒是顯得頭大身小,她長得不錯,一雙眼睛挺大,看著人的時候水汪汪的,可憐巴巴的模樣,此刻她正惦著脚站在靠桌的位置,正在對著桌上的水,一見媽媽進屋,就嚇得哆嗦了兩句。

  「在這,在這有什麽用?叫你都不知道應的是吧!」唐招娣一進屋,頭一件事,就是把躺在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抱在了懷裡,她邊走動邊輕輕抖著孩子,動作格外溫柔,可衝著女兒,則立刻板著臉,不客氣地過去給了一下。

  大過年的,她和婆婆兩人都快忙得脚不著地了,實在沒空管著兒子,她特地和曉萍再三吩咐了,這丫頭居然還溜號,就這點功夫,子豪就哭成了這樣!

  裴曉萍生生接下了這一掌,她不敢閃躲,否則媽媽在氣上,肯定會繼續發火,她勉强擠出個討好地笑容,衝著媽媽解釋:「媽,弟弟哭了,我看了,尿布沒濕,哄不停,想說他是餓了,就到旁邊給他泡個奶粉……」

  她指著桌上,那兒放著一罐子奶粉,這是時興貨,在有了弟弟後,爸爸特地花了好些錢,找外地朋友買來的,換著米糊糊喝,聽說這奶粉裡頭,有什麽東西,吃了小孩子就聰明。

  「乖,我們子豪不哭不哭。」唐招娣怎麽哄兒子還是哭,這才認可了女兒的說法,她是大人,倒不用像女兒一樣兼顧不來,迅速地泡了點奶粉,她泡奶粉的方法,還是丈夫那朋友教的,差不多了,便坐在床邊,用小湯勺慢慢地喂了起來,裴子豪也是這下才沒再哭,拳頭放在胸前,縮得緊緊,眼角還挂著泪,可却已經雨過天晴。

  裴曉萍則一直站在旁邊,乖乖地不敢作聲,生怕吵了弟弟,手背在身後,頭低低的,一動也不動。

  唐招娣沒忍住,接著念叨:「曉萍,你想想,這大過年的,我和你奶奶多忙,哪有空一直待屋裡,你做姐姐的,要承擔起責任,子豪他可是咱們老裴家的獨苗苗,這可千萬不能出事!」她看向兒子的眼神,化作了一團秋水,格外溫柔,爲了生這孩子,她可算是糟大罪了!

  「我曉得的。」她應了,明明還都是孩子氣的臉上,却早早地有了些成年人的堅毅。

  「那我繼續和你奶奶去忙了。」唐招娣看兒子睡了,托著後頸,格外小心的將裴子豪放在床上,抽身起來,便打算走,走之前,點了點女兒的腦袋:「曉萍,弟弟以後可才是你的依靠,曉得沒有?」

  「……我曉得的。」她乖乖地點頭,毫不反駁,等到媽媽的身影消失後,便也靜靜地趴在床上,看著弟弟,弟弟出生到現在,才七個月不到,頭髮不多,很柔軟,躺在那乖的時候,可愛得要人移不開眼,可鬧起來的時候,又要人想要捂住耳朵。

  她每每待在家裡,就要聽許多遍弟弟是寶貝的教誨,久了,她便也將這話刻在了心裡。

  沒忍住,裴曉萍伸出手,將自己小小的手指,塞進了裴子豪的拳頭裡,這年紀的小孩,很愛握點什麽,他立刻反應過來,握緊了姐姐的手指,繼續睡得香甜,呼吸時,還吹起了泡泡。

  弟弟是特別的,裴曉萍在心裡又念了一遍,他和她不一樣,是帶把的,是老裴家的根,他們一家子未來的倚靠。

  前屋和後院距離很近,沒一會,唐招娣便回到了厨房,她邊穿圍裙,邊和婆婆道歉:「媽,剛剛曉萍沒跑呢,是子豪餓了,她想給他泡個奶粉喝,結果就沒顧著,現在已經哄好了,你別擔心,我剛不在,要您一個人辛苦了!」她當即就坐下,繼續幹起了活,臉上全是偷懶了的羞紅。

  吳桂芝的耳朵很尖,一聽到兒媳這話,心裡稍微放心,她已經炸了一整屜的東西,現在上頭已經叠上了第二層:「那就好,我就怕子豪哭壞了!」她剛剛滿心挂著的,都是自家的寶貝孫孫。

  「要媽擔心了。」

  「不打緊,不打緊。」這下,吳桂芝已經不見剛剛又急又氣的樣子,反倒是成了天上地下第一和氣的老太,她眯著眼,笑吟吟的,「招娣,今年辛苦你了,晚點鶏湯你可得多吃點,你可是咱麽老裴家的第一號功臣!」

  唐招娣受寵若驚:「媽你多喝,你補補身體,我和鬧春,心裡都開心。」她連忙推拒。

  吳桂芝很强硬:「叫你喝你就喝!」

  「哎,好。」她心裡就像喝了蜜一樣甜,在裴子豪出生後,她在整個家裡,總算能抬頭挺胸,活得像個人樣,從前婆婆對她雖然不像太差,可每回看見別人家有兒子時,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肚子火,回來多少回諷刺兩句,這一年半,她雖然過得苦,可也總算是苦盡甘來。

  這一切,還都是托了子豪的福!

  「對了,鬧春什麽時候回來?」吳桂芝皺著眉又問,她現在啊,有了金孫萬事都好,唯一讓她見天心煩的,便是那辭了工作的兒子,若不是爲了曉萍那死丫頭,哪至於這樣呢?

  說到這,唐招娣也憂心忡忡,她心裡嘆著氣,沒敢在面上露出來,只是笑吟吟地:「說了就這兩天回來呢!」她哪敢和婆婆說,丈夫這幾個月來,都沒往家裡匯錢,要不是以往還有點存款墊著,恐怕家裡都要打空城計了!

  這拆東墻補西墻的日子,不知能不能走到個頭!她這心裡,擔心得不行!

  ……

  「鬧春,你回來了呀?」分明天氣已經冷得不行,可村口那下象棋的地方,還是一如既往地「開張」著,不少大老爺們蹲著站著在那,指點江山,活像個個是棋神一樣,真正持著棋子的,則悶不吭聲,沒走一步,就得沉思老久,就如什麽國手對弈一般。

  「回了,回來了!」裴鬧春大包小包地拿著,身上穿著一件厚實的棉服,乍一看,就覺得暖和。

  裴家二大爺沒能混到在裡頭下棋的位置,正在外頭抽著烟,這烟也是自製的,買那一斤要不了多少錢的烟絲,然後自己用紙卷好封口,便成了烟,燒起來倒是烟霧繚繞的,很有氣勢,大冬天的,口鼻一起烟霧繚繞:「鬧春,你這是出息了呀,看你這新衣裳,一看就曉得不錯!」

  他的審美品位不算高,可看得出新舊,裴鬧春身上這件,比他家三小子穿回來那件還好呢!

  「廠子裡的瑕疵品,內部價買的,不貴。」裴鬧春往後轉,扯著口袋後麵點的位置,那有條綫走歪了,看得出來重新拆縫過。

  二大爺的話,引來不少人注意,衆人均是恨不得把腦袋埋進來盡情觀賞,在注意到那根本算不得什麽的瑕疵時,一個個都驚了:「城裡人這麽講究?這才一丁點,哪就不好了呢?」

  「這批衣服賣外國人的,人家講究,不好的都要退貨的,就打折內部賣了。」裴鬧春說話不疾不徐,笑得溫吞。

  二大爺耳朵一動,很是機敏:「還買不買得?我們家三小子要相人了!不貴的話我給他買一件,中不中?」

  裴鬧春早有準備,他指了指後面的包裹:「我買了兩件呢!晚點去找您,我這好久沒回家了,得回去看看!」

  二大爺心想事成,別提多美了,生怕別人和他强,立刻接過話茬:「你是得回去,快點,家去吧!你家媳婦給你生了個胖小子,這個當爹的,是該多看看!」他對村裡發生的事情,樣樣門清,裴家人這麽鬧騰,不就是爲了得個小子,這總算得了,捧場這個,絕對沒錯。

  「好,那我先走了,你們繼續玩。」裴鬧春揮揮手,繼續背著包,一步一步地往家去。

  留下的幾人,不少心已經不在棋上了,互相看著彼此,細碎的聲音,時不時地傳出,有的聲音裡帶的是羡慕:「你看看鬧春這是啥好命,兒子有了,去打工看著也不錯。」

  「好命什麽呀!」有人冷哼,「要不是運氣好,哪有得兒子?他那兒媳婦,香灰水都不知喝了多少了!再說了,打腫臉充胖子聽過沒有,他外頭再好,能有本來的廠子好?」

  「這話倒說得也對,外頭再好,哪比得上他機械廠裡!可這也沒法子,誰讓他們命不好,先生了個女兒呢。」

  「是啊,對了,你家兒媳聽說有了?我聽說現在城裡醫院,交錢可以看。」有人鬼祟地說起了別的事情,壓低了嗓音,「到時候可記得去看一看。」

  「你給我介紹介紹,我找不到認識的人,包了紅包都不行。」

  那頭的你一言我一語,裴鬧春是聽不見的,他幹慣了活的人,身材健碩,拿這麽多東西,也不用換手喘氣的,拐過了幾個彎,很快到了自家門口,他邊往裡頭進,邊扯著嗓子喊:「媽,招娣,曉萍,我回來了!」家裡和外頭溫度差不多,可一進屋,總有點放鬆的感覺,他隨手卸著身上的東西,很快便迎來了自家的娘子軍大軍。

  打頭陣的是吳桂芝,她跑得飛快,一下到了兒子面前,笑容挂得老高,眼睛邊的紋路都擠在一起:「兒子,你可總算回來了,我還擔心你趕不及回來過年呢!」她伸出手,就幫忙拍著兒子衣服上的灰,村裡沒有鋪路,風一吹,那叫一個沙土奔騰,基本走一圈,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沾點沙土,她自己平時穿的都是舊衣服,也不在意,可今天兒子穿的這一身,一看就是新的,要她心疼得不行。

  「鬧春,你回家了。」老夫老妻了,唐招娣看到丈夫,也不害羞,想拐進屋,把兒子抱出來,一轉身,便瞧見了女兒,裴曉萍正用她那細樹枝一樣的手,抱著弟弟,一步一步地屏住呼吸,很是小心,任誰都能瞧出她有多仔細,要是真摔跤了,沒准她摔出事,都不會要弟弟落下。

  唐招娣倒也沒當回事,她忙不迭地把兒子接過,笑吟吟地往丈夫面前凑:「鬧春,你看看我們子豪,這眼睛、這嘴巴,越長和你越像了!」

  「對對,我這腦子,糊塗了,都給忘了,你快看看子豪。」吳桂芝連忙讓路,凑在媳婦身邊,笑開了花,伸出手逗著剛睡醒的金孫,「子豪,你是不是也想爸爸了呀?你看看,他笑了,一聽見爸爸就笑了!」

  裴子豪倒是挺配合,露出了個無齒之笑,格外可愛,當然,他到底認不認得爸爸,這就見仁見智了,只是他這一笑,要兩個女人,都激動了起來。

  裴鬧春笑著低頭,餘光却往遠處看,被落在後頭的裴曉萍正靜靜地看著這邊,她頭仰得挺高,眼神裡全是羡慕,可却連一步也不敢靠近。

  這要裴鬧春立刻想起了,在記憶裡的,那朵「浮萍」。

  ……

  熟悉的黑暗空間,還是熟悉的配方,裴鬧春一進入,看到的便是一個,蹲在那的中年男人,如果非說是中年,他看上去著實有些過老了,可要是說是老年人,却又差上這麽一點,他蹲在那,腰背佝僂,頭髮是銀黑交織的,皮膚黃黑,臉上、手上全是皺紋,乍一看,便要人知道,這應當是個操勞慣了的人。

  他看到裴鬧春出現,像是不太好意思,訕訕地笑了,手下意識往衣服裡掏,却在摸不出烟和打火機時,目光有些恍惚,難堪地低了低頭。

  「請問,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裴鬧春沒帶半點猶豫,單刀直入。

  「有。」他先說了話,對方也能接下去,隱隱地能看見他的手在顫抖,却沒抬頭,只是低著聲說,「你能幫幫我的女兒嗎?」空間裡空空蕩蕩,唯有他的聲音分外鮮明,他用他簡單質樸的語言,緩緩地講述了他這一輩子,發生的故事。

  這回裴鬧春要進入的世界,是建立於一本半自傳式小說之上的,小說的名字叫做《浮萍》,講述的是一個鄉村姑娘,短暫又痛苦的一生。

  而這個鄉村姑娘,便是原身的女兒,裴曉萍。

  c省是國內出了名的大省,面積大、人口多,因此也有了比較大的貧富差异,和平鄉位於c省北部,它所隸屬的城市,年年經濟拍省內倒數,是出了名的拖後腿專業戶,拉低全省gdp,和平鄉和很多山村産生的條件相同,這兒有連片的山區、村與村之間,拉開著不少距離,和那些城中村不一樣,哪怕到了九十年代,也依舊按著自己傳統過著日子,某種意義上,這地方保持著國內傳統延續下來的什麽宗族、族譜、傳統文化,可另外的意義上,它同時又兼具著封建、落後、迷信等特徵。

  裴家,便是扎根於和平鄉里的這麽一戶普通人家,和周邊人家,幷無太大不同。

  原身的父親,在村裡有地,憑著種田過日子,由於勤勞的個性、健康的身體、又娶了個知道持家的吳桂芝,很快存下了一份家業,一家子住著的房子,一磚一瓦都是他攢下,在有了兒子後,他眼光長遠,說服著還算有讀書天賦的原身,到縣城裡讀了書,原身成績很好,在學校一直是前幾,中專畢業後,便靠了村裡人的關係,成功到了縣城裡最大的機械廠做活。

  雖然都說什麽改革開放,可在村裡人眼裡,還是這麽一份穩定的工作,更要人眼饞,機械廠就像是一個小型的「社會」,衣食住行,樣樣包辦,有統一的食堂、制服,逢年過節發點節慶禮品,提供員工宿舍,還有和周邊幾個廠子,一塊聯合建的什麽工廠幼兒園和小學,只要能進裡頭,幾乎可以說是萬事不用操心,只要好好幹活就好。

  因此在機械廠有了編制的原身,立刻成爲了別人口中的「香餑餑」,每回回家,他都能遇見不少媒人上門,殷勤著要給他介紹對象,原身還算是個外貌主義者,挑來挑去,便挑中了唐招娣。

  唐招娣和他家的獨苗情况不多,家裡人口衆多,統共有姐妹四個,足足生到老五,才有了弟弟,因爲一家子都緊著弟弟來,四個女兒基本就上到小學四五年級,便輟學回家了,可唐家基因好,家裡的女兒一個賽一個的出挑,雖然要的彩禮挺高,還不給陪嫁,可還是陸陸續續地嫁了出去,輪到唐招娣,上有三個條件不錯的姐夫,便也成了他的加分項,裴家人考慮了一會,還是掏錢替原身將她娶回了家。

  剛結婚,唐招娣便同丈夫一起到了機械廠去,只是她幷不是廠裡員工,只能到食堂打點零工幫忙,平日裡便和丈夫寄在宿舍裡,轉不開身,婚後三年多,唐招娣才懷上了孕,足月生下了女兒裴曉萍。

  女兒一出生,原先對她態度很好的公婆,便有些臉色難看了,村中向來有些「重男輕女」的風氣,族譜寫難不寫女,祭祖女兒連從邊門邁進去都是忌諱,若是沒個兒子,以後死了墓碑上要有能刻名字的嫡系都沒……種種規矩之下,便漸漸養成了這兒的風俗,一個人再有成就,若是家裡沒個男丁,便也成了絕戶頭。

  這也要唐招娣急壞了,可有些東西越急越來不了,眼見裴曉萍一天天大了,她是怎麽都懷不上孕,屋漏偏逢連夜雨,城裡忽然刮來一陣風,說什麽國家開始搞計劃生育了,他們這樣,戶口已經落在城裡的,便也不能享受什麽農村生二胎的規矩——甚至隔壁縣城都有人在傳,聽說連農村裡,生二胎的都會被抓去,這簡直是要了他們的命,憂心忡忡地兩口子像是煎魚一樣翻來覆去,夜夜地睡不著,遠在村子裡的老兩口看著平日裡還算玉雪可愛的孫女,越來越煩心,可說什麽來什麽,就在計生辦到處扯著嗓子喊政策的時候,唐招娣懷上了!

  機械廠裡的婦聯主席,三令五申,誰家要是管不住肚子,工作恐怕就要沒了,天平的兩端,忽然放上了兒子和工作,吳桂芝偷偷摸摸地去問了大仙,大仙立刻給了結果,說著一定是個兒子,得,這回選擇便難上加難了,兒子和工作,要選哪一個?

  原身糾結得火急火燎,天天上火,明明該是好消息,却更加憂心,結果又兩天,自家父親病倒了,早年過於操勞,也不知保養身體的他,一病不起,父親躺在床上,一句話不說,可家裡人心裡都門清,他就希望走之前,能看一眼孫子,也算是給老裴家留了個根。

  得,選擇做出來了,原身决定辭職,把妻子塞回了和平鄉,由母親帶著到後山親戚那躲藏,自己則外出,開始了打工之旅,半年之後,唐招娣在後山,生下了兒子裴子豪,孩子剛滿月不久,原身的父親,便笑著溘然長逝,這要裴子豪的地位,在這家裡又上了一層,故事也正從這兒開始寫起。

  對於裴曉萍而言,童年的記憶,是灰色的,幷不到痛苦的程度,可在漫長的時光裡,却也好像沒有什麽快樂。

  她很小便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開頭那一兩年,爺奶對她挺好,可當她有了記憶開始,大家的態度就變了,爺爺和奶奶時常摸著她的腦袋感慨,要是曉萍是個男孩就好,對待她也總是時冷時熱,要她在小小的年紀,就已經學了看人眼色。

  然後有一天,弟弟出生了,爺爺過世了,一切便徹底變了。

  以前總是在城裡,一兩個月才能回來一次的媽媽長居在家裡,她身邊有奶奶、有媽媽可却好像再也難得到什麽愛,她們每天都要反反復複地告訴她——你要好好對你的弟弟,以後長大了,他就是你的依靠,就是你的天,如果沒有你的弟弟,老裴家就絕了根!她一知半解,漸漸地把這話聽進了心裡,既然媽媽和奶奶都這麽說,也許這一切是對的。

  原身辭職到南方打工,那兒開放程度厲害,工廠到處都是,可也有不少打著同鄉的名頭,坑錢的人,他從前都是在機械廠裡做活,所學的一身手藝,全都是那些車間活,說白了,他比起其他工人,除却識字外,根本沒有半點優勢,便這麽輾轉地在幾個廠子裡來來去去,攢不下幾個錢,頭一年,他連回家的錢,都是借來的,沒敢和家裡人說,第二年開始,他便在同鄉的介紹下,去了新的工作,學些磚瓦功夫。

  先頭便要拜師做學徒,然後跟著師傅做活,原身挺老實,學的速度不慢不快,不久後出師,便一起出去做活,可這做活,總是時不時地要被抽成,再者還會遇到些什麽吹毛求疵,不給錢的主顧,一年到頭,省下的錢根本不多。

  遠在家鄉的吳桂芝和唐招娣,在瞭解到了這一切後,便也開始在家裡,倒退回十年前,過起了勤儉節約的日子,兩個女人都是能吃苦的人,她們的想法很簡單,窮什麽不能窮裴子豪。

  於是裴曉萍便過起了,總是守在家裡,看顧弟弟,任何好吃的,優先給弟弟,萬事以弟弟爲主的日子,她上學,同樣耽擱了幾年,原因很簡單,媽媽和奶奶說了,她上學太早,家裡沒人照顧弟弟,她一直到九歲,才到了學校,成績不好不壞的她,勉强上到了初一,便被哄著回了家,叫她外出打工。

  事實上,那時原身在外頭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多多少少,每個月都能匯回來一點錢,可吳桂芝和唐招娣也有自己的算計,其一,原身在外做工,是沒有什麽保障的,若是老了,就得回家,到時什麽也幹不動,還沒錢就要出大事了。其二,孫子大了,總要娶媳婦,彩禮要錢、搭建房子也要錢……如果只看眼前,錢是够用,可若是看到以後,那還是得繼續省。

  裴曉萍雖然是喜歡讀書的,可自己的成績算不上太過優越,聽了奶奶和媽媽這麽一說,她便也乖乖回去了,幷被哄著,初中的年紀,就跟著村裡人,到外頭開始打工,每個月除却自己的生活花費,幾乎盡數寄回,花季的年紀,沒有半點娛樂生活,充斥在眼前的,只有其他的工人,和如山一樣壓在肩頭的工作。

  她工作的地方,是個不大不小的鞋廠,做的活,也是機械的流水綫活——事實上她也幹不了太多其他的事情,她讀書少,從小骨架也小,力氣不大,只能做點這些,她日復一日地打錢回家,然後每回接起電話時,耳畔邊都是奶奶或是媽媽對弟弟的吹噓。

  「曉萍,你弟弟讀書可好了!他們老師都說了,他沒准能考到高中、大學去呢!到時候你就有個大學生弟弟了!」

  「你弟弟最近有個科目差了點,他們老師推薦說要去補習,只是這個補習費要花點,這樣,你這個月工資,我就先拿去用了,畢竟弟弟出息了,你也好嫁人!」

  「家裡快要起房子了,我和你奶算過了,這錢已經差不多了,就差個兩萬,你那還有嗎?」

  一句一句地砸來,裴曉萍只知道楞楞地應著,好、嗯,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可却又很被說服,挺起胸膛和周邊的工友炫耀自己——

  「我弟讀書特好,他們老師說他能上大學呢!」

  「我們家現在要起房子了,聽說能起三層!」

  她與有榮焉,可却越來越覺得空虛,在流水綫上,一切都過得很快,像是眨眨眼,時間就過去了,每回回去,裴曉萍都發現弟弟又大了些,她在奶奶和媽媽的要求下,只要回去,一定會給弟弟帶個鞋子、衣服,天天心心念念的便是家裡,同時,外頭的世界越來越精彩,她在工廠外頭的租書店,看了不少的書,她喜歡文學,喜歡思考,可却苦於文化水平不高,每次看書,還得對個詞典,自己理解的意思,時常牛頭不對馬嘴。

  再然後,裴子豪上大學了,他成績很好,村裡還特地拉了橫幅慶祝,媽媽和奶奶不知哪變出來的錢,還給弟弟開了場流水宴、到縣城裡謝了老師,上大學之後,弟弟的花費便也多了不少,裴曉萍時常用手機和他交流,三不五時地,給他打點錢,添置點衣物,關心著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然後,裴曉萍戀愛了,她喜歡上了廠裡的一個會計,對方是大學生,溫文儒雅,算起賬來,速度快準確度又高,她沒敢追人,可也許是看人太明顯,竟被對方一下發現,兩人走到了一起,她鼓起勇氣,帶著戀人回了村,正遇到了從大學放假回來的弟弟,對方身邊同樣跟著一個女孩,高挑、靚麗,皺著眉,掐著鼻子,不喜歡村裡的奇怪味道。

  裴曉萍以爲,爸媽和奶奶都會同意的,却沒有想到,他們商量了一陣後提出了要求,他們要十萬彩禮——這是弟媳家要的數目,這獅子大開口,直接嚇到了她的戀人,對方家境一般,供養出一個大學生,已經花了不少錢,他說服著她勸勸父母,却聽到裴曉萍堅定的聲音:

  「你也要理解一下我們家條件不好,現在我弟弟找到媳婦了,我這個做姐姐的,也得支持支持,這樣,我這裡還有一點存款,我們一起努力努力,找工友們借點,好嗎?」

  然後便是無窮無盡的爭吵,戀人和她說了一次又一次,最後甩袖離開,臨要走時,他指著她笑了:「你看看他們,心裡只有你弟弟,但凡爲你想過一點,會這麽說嗎?我不是覺得你在我心裡連十萬都比不上,可問題這十萬塊要拿去做什麽?不是孝順你的父母,是要給你的弟弟結婚用,好笑嗎?」

  她雖然難過,可也茫然地回答:「給弟弟不也一樣嗎?」

  對方笑了,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來,裴曉萍回家,迎來的是家裡人失望的嘆息,她無地自容,她只得找工友借了點錢,先幫著家裡一點,最後弟弟總算成功結婚了,她則繼續回到了工廠裡打工,她聽說戀人辭職了,要和同鄉一個姑娘結婚,換了個廠子做活,她沒有說話。

  世界很寬闊,她雖然在廠子裡做工,能看到的有很多,工廠裡的工友來來去去,她聽到的話,也越來越不同,有帶著點倔强地小姑娘,頂著她的嘴,說弟弟管我什麽事情?他們要重男輕女,那以後別喊我養老。也有年紀大了的姐姐,愁眉苦臉,說弟弟欠債,她幫著還,鬧散了家。

  她小小的世界,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從小認識的一切,和她看到的幷不一樣。

  原來有的女孩,出生後,一直受著父母的寵愛。

  原來有的家沒有男丁,也過得好好的,幷不覺得抬不起頭。

  原來不是每個女孩都必須把自己人生的一切,全部奉獻。

  原來……只是她不被愛,只是她的親人,更愛著弟弟。

  在工作時,裴曉萍忽然覺得身體非常不適,窮人是不看病的——雖然家裡不算太窮,可她是窮的,她幾乎沒給自己留下一點存款,她聽工友們說了,到醫院看病,挂個號就要幾十,更別說開藥、拍片了,她選擇到工廠門口的藥店,說了說症狀,便按照藥店的要求開藥回家,可不舒服的症狀越來越嚴重,她終於受不太住,到了醫院,醫院說她得的,是什麽甲狀腺癌,她沒聽懂,只知道不治療會死,要花很多很多的錢。

  她還沒往家裡接電話,便接到了母親的電話,電話那頭母親說得抑揚頓挫,喜氣洋洋:「曉萍,你弟媳婦有了!你奶去問了大仙,說是個男的!你那還有沒有錢,打點回來,給你弟媳買點營養品吃!」

  她沉默著開了口:「媽,上回弟弟結婚,我不是幫著借了點錢嗎?還要我這些年打回去的錢,你能不能先給我,我有用……」

  她還沒說完,迎來的便是一頓駡,母親駡完奶奶上,她們說她忘恩負義,不把弟弟當回事,做姐姐的沒點感情……總之,錢沒有,駡有。

  裴曉萍想了很久,沒再打回去,她想過要告訴父母,她生病了,可更多的是懷疑,她總覺得,就算她說她生病了,也拿不到錢,如果她的命,還比不上弟媳的營養費,她這一生算是什麽呢?

  但她哪裡知道,生病起來,會有這麽痛,沒錢到醫院,就連咬牙都忍不過去,素來膽小乖巧的她,上了天臺,一躍而下,只留下一本小小的本子,用幷不整齊的字迹,寫完了她的一生。

  「我的一生,就像浮萍,風吹就倒,沒有根。」——《浮萍》

  裴家人在接到公安的消息時,才知道女兒生了病,唐招娣哭得撕心裂肺,抓著原身,她說:「她怎麽不說呢?說了就得治呀!她怎麽就這麽傻呢?」

  原身和妻子一起去爲女兒收了屍,看完了那本《浮萍》,他忽然明白了,哪裡是女兒傻呢?是他們做的一切,讓這丫頭,覺得她只能傻,不傻,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他後悔,可有用嗎?哪怕用一生贖罪,也換不回女兒。

  ……

  「曉萍,過來。」裴鬧春笑著,衝裴曉萍招了招手。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0
78、重男輕女的一家(四)~(六)

  裴家的屋子這些年來修繕過幾回, 先是在裴鬧春父親在世的時候,重新搭建過一回,原先半木制的結構,被盡數拆了,換成了那時時興的磚瓦水泥材質,再往後, 裴鬧春結婚前, 家裡又修繕了一回, 宅基地雖然不大, 可整棟房子,在村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令人稱羨。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 吳桂芝向來對家裡的衛生很是上心, 若是在夏天, 幾乎是每天都要重新打掃,只是冬天天冷,這才稍微减緩了些打掃的頻率。

  裴曉萍怯怯地往前看,猶豫地看著母親, 事實上,她和父親著實是有些陌生的,自打出生後,她便一直和爺爺奶奶住在村裡,雖說父親從前時常回來,可每回回家, 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女兒身上,她頂天了也就能和父親說上這麽幾句話,尤其是今年,父親辭了工後外出打工,這半年來,對她來說,父親只是個模糊的稱謂,熟悉又陌生。

  「爸爸喊你呢,你做什麽呢!」唐招娣一看女兒這扭捏樣,就有點著急,丈夫一回家,也沒看兒子兩眼,就看女兒,她心裡不太得勁,可也還算能接受,但丈夫既然喊了女兒,女兒就應該大大方方地去,這麽小家子氣,算是個什麽樣呢?她輕輕地推了女兒一把,拱著她往前送。

  「爸爸,我在呢。」她看著爸爸,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後退怕媽媽生氣,可前進,自己心裡也有點慌,她龜速地挪到爸爸跟前,陌生久了,連要說什麽話都不曉得了。

  「爸爸給你帶了禮物。」裴鬧春蹲下,目光和女兒平齊,他隨手往身後一拉,正在包裡頭掏東西呢,就聽見吳桂芝說話了。

  「鬧春,你亂花這錢做什麽呢?」吳桂芝手叉腰,「你現在出去打工,日子也不好過,這有了錢,就該自己存著,曉萍哪裡需要買什麽?在家裡有吃有喝的,你別瞎操心。」

  她自詡還是兒子和兒媳還是不會持家,帶著點指點江山的氣勢,生怕兒子還沒有學會賺錢,就先學會了敗家。

  「媽,這些在s城賣的都便宜,人那邊有個批發市場,老大了,比咱們城裡都便宜,我給你們都買了點東西。」裴鬧春立刻就回,從古至今,到哪都一樣,但凡買點東西,就得要學會運用語言的藝術,再加上藝術的加工,十塊錢買的,那就得說打了三折,三塊錢買的,就說搭頭贈送,反正一定要按著長輩的心理底綫,說到大家都合意爲止。

  「我這老骨頭,哪要什麽?你要有錢,不如給子豪多買點東西,之前那罐子奶粉快吃完了,他可喜歡吃了!」吳桂芝忙應話,可眼神却忍不住瞥來。

  裴鬧春倒是一下懂了母親的心意,他變魔術般地從包裡掏出東西,分了出去,他給自家老娘和妻子,帶的都是衣服,這倒沒說謊,s城那邊服裝廠多,每個十天半個月的,廠子門口中能撿漏,能以打折的價格,買到瑕疵的,了,他本想給兩人買現在剛時興的風衣外套,可家裡著實有些冷,想來想去,他還是買了簡單的加厚棉外套、幷內裡的簡單內搭套裝。

  「這可得要多少錢呀!」吳桂芝手摸在衣料上頭,心裡很美。

  「不多。」裴鬧春指著,「這幾件衣服,是大貨做錯的,打折賣的,媽你放心,真不貴。」說過了話,他便繼續往包裡掏,給裴子豪帶的,還是這麽一整罐的奶粉,看上去倒是要更高級些,上頭寫的都是外國字,這年頭的s城,已經有了不少「水客」,來來往往,專帶這些。

  「剛好,子豪得補補身體,我們子豪這段時間都瘦了。」唐招娣忙接過,笑得美極了,自己的衣服都放在了一邊,她有些驚訝,忙拍了拍吳桂芝,「媽你看,這還是外國貨呢!」她識字不多,可現在外國貨可流行,她還在廠子裡的時候看過一些,認得出這些字應該是外國字。

  吳桂芝眯著眼看了好一會,沒認出:「我哪懂這個,不過對子豪好就行,可別把我們子豪給餓瘦了。」她伸出手,逗了逗媳婦懷裡抱著的裴子豪,就差沒接過來說什麽心肝寶貝蛋了,事實上,在這家裡,最白白胖胖的,反而是正躺在自己媽媽懷裡,小拳頭緊握,半睡半醒的裴子豪。

  「曉萍,這是爸爸給你帶的。」裴鬧春繞了一圈,總算能把特地準備好的禮物掏出來了,在包最底下的,是個棕色的玩具熊,上頭還穿著件公主裙,帶著個小王冠,格外可人,只是壓在底下久了,有些顯得扁,稍微捏捏、拍拍,又一下蓬鬆起來。

  「這是給我的?」裴曉萍往前邁了一步,接過了玩具熊,抱到懷裡,便能感覺到它柔軟又溫暖的觸感,「謝謝爸爸。」她有些受寵若驚,小臉忍不住在熊上蹭了又蹭,貼著那熊捨不得離開。

  「當然是給你的。」裴鬧春溫柔地拍了拍女兒的頭,「你喜歡嗎?」

  「喜歡!」裴曉萍回答的速度很快,明明只是一隻熊,却像是一下把她和爸爸的距離拉近了,在剝離了那層陌生感之後,曾經不多的相處回憶,也漸漸浮現,要她若隱若現地想起了從前和爸爸說話的場景。

  這聲不算小的喜歡,一下吸引了裴子豪的注意力,許是因爲熊娃娃身上粉紅色的公主裙顔色鮮亮、又或是小孩子天生對於玩具熊有嚮往,他忽然伸出拳頭,就要往下探,若不是唐招娣抱得牢,差點沒倒栽葱摔下來,嚇得吳桂芝都跟著白了臉。

  「我的小祖宗,可別嚇我們了,鬧什麽呢。」唐招娣嚇壞了,抱著哄。

  裴子豪幷沒有被安撫,眼見離著熊越來越遠,他的眼神已經下來,這年紀的孩子,最先感知到的,便是眼泪是自己的武器,只要哭了,就會被抱著哄、只要哭了,就能有奶喝……總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再說,尖利的孩子哭聲越來越響,填滿了整個房屋,唯有那隻手,不斷往下伸著。

  「子豪想要熊是不是?」吳桂芝又慌又急,孩子哭起來的時候,是很嚇人的,動不動就能哭得什麽臉色發紅、喘不過氣,哭傷了的都有,她一下鎖定了目標,伸手稍微使勁,便把裴曉萍抓著的熊一下提溜上來,她雙手舉著,在裴子豪面前搖搖晃晃,「是不是喜歡這個呀?」

  一見著自己喜歡的東西出現在眼前,裴子豪便也收住了眼泪,隨著奶奶的動作,漸漸地露出笑容,咯咯地笑了起來,說些正常人聽不太懂的神秘話語,手一抓一抓地,想要够熊。

  「笑了笑了。」唐招娣也鬆了口氣,「我們子豪,這麽小就知道什麽是好東西,最喜歡爸爸買回來的熊了對不對呀?」她還不忘在兒子面前提提丈夫的名字。

  突如其來的變化,要裴鬧春一瞬間有些楞,然後便看著那熊騰空而起,出現在兒子的面前,裴曉萍則乖乖地站在那,手維持著抱熊的姿勢好一會,然後鬆開,放在身後,又再度低下了頭。

  「媽,招娣,這是給曉萍買的禮物,哪有給子豪的道理。」裴鬧春還帶著笑。

  吳桂芝是有了孫子忘了兒子,她立馬白了兒子一眼:「哪有什麽你的我的!都是姐姐弟弟的,東西分什麽你我,再說了,子豪都哭成這樣了,讓他玩一玩還不中?等等他睡了再說。」

  「是啊,鬧春,你看,子豪那麽喜歡熊呢。」唐招娣的話,比婆婆的更進一步,她想得挺簡單,既然兒子喜歡,就給兒子好了,這年頭,什麽東西不都是家裡來分配的嗎?女兒都這麽大了,也不用玩什麽玩偶。

  「不是這個道理。」裴鬧春皺了眉,他能理解,大人心裡,總是想要讓大的讓小的一些,他倒不覺得這全錯,畢竟哪能和個小嬰兒一直講道理?稍大的孩子,相對懂點事,倒是能聽得進去道理,可這幷不等同於,要大的那個無條件犧牲,孩子是做父母生的,兄弟姐妹互相體諒,是出於親情、可這什麽都脫不了互相二字,明明孩子們都還小,他怎麽就有些看出,這無條件付出的雛形了呢?

  再者,這其中還不單純包含著大小帶來的差异。

  「什麽不是這個道理。」唐桂芝才覺得自家兒子不講道理呢,「曉萍,你告訴奶奶,這個熊給弟弟玩生不生氣?你都那麽大的人了,用不著玩熊。」

  她素來愛講這些,也深以爲然,裴子豪不只是這家最小的,還是裴家的金孫,自是需要人照顧、多享受點好的東西,這話到哪裡她都講得通!

  「我……」裴曉萍眼巴巴地看著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喜歡這個娃娃,這是她收到的一個爸爸的禮物,在此之前,她唯一有的玩具,是奶奶用破布頭給她縫的沙包,可是自打媽媽懷了小弟弟之後,她和奶奶一起說的道理,又同時出現在腦海裡。

  「我也想給弟弟玩的。」她猶豫著回答,頭低低,想來是該給弟弟玩的,弟弟年紀小,以後是家裡的倚靠,什麽都應該要多緊著點弟弟。

  「你看看,曉萍自己也這麽說。」吳桂芝得勝歸來,格外神氣,繼續搖晃著玩偶像,哄著孫子,看著孫子笑得眯了眼的樣子,心裡別提有多美了,孫子的出生,也爲她衝散了丈夫離世的苦痛,有了孫子後,她也算得上沒辜負裴家先祖,督促著媳婦給老裴家留了後,了無遺憾了。

  「曉萍,你靠爸爸一點。」裴鬧春將女兒招呼過來,他始終保持和她視綫平齊,不管她看不看自己:「弟弟太小了,爸爸沒辦法和他講道理,講了他也應該聽不懂對不對,弟弟只知道哭。」

  「沒,弟弟不愛哭的。」裴曉萍小聲地應了,她算是家裡照看弟弟時間最長的人了。

  「好,弟弟不愛哭,但是爸爸說的話,他肯定聽不懂,對不對?」

  「嗯。」這倒是沒錯,以往弟弟哭的時候,她試著和弟弟講過道理,可怎麽講都哄不住人。

  裴鬧春又道:「所以咱們先把小熊借給弟弟一會,讓弟弟先不哭了,過後爸爸給你拿回來,或者是再給你買一只好嗎?如果你捨不得,那爸爸就先給你拿回來。」

  他格外認真,事實上這是極其重要的一步,很多大人,時常覺得,身爲一家之主,東西拿就拿了,別說是給親弟弟了,就算送給外人又算什麽?再說,不管拿走孩子的什麽,歸根結底,不還是大人出錢買的嗎?大不了就再買一個,一旦有了這樣的心態,便很容易給孩子造成傷害,對於孩子而言,擁有本身是一種狀態,他們對不管是玩偶還是身邊的東西,大多寄予了或多或少的感情,甚至有不少,把自己玩偶之類的東西,當做玩伴、寶貝的,便會再這其中,受到很大的傷害。

  不管女兒有沒有真的把這玩具熊當做寶貝,告知和請求,都是很重要第一步。

  「沒事的,爸爸。」裴曉萍說話向來很小聲,她笑了笑,露出了個好看的酒窩,「給弟弟玩就好了,我是大孩子了,不用這些的。」

  「我們曉萍真乖。」裴鬧春笑著拍了拍女兒的腦袋,做出了保證,「那爸爸和你拉鈎保證,到時候爸爸幫你要回來,或者買一個新的,好嗎?」他伸出手,很堅定。

  「不用的,給弟弟就行。」裴曉萍還想再推拒,却說服不了爸爸,她乖乖地伸出手,手指同爸爸交握,一起做下了承諾。

  一大一小的大拇指碰撞在一起,裴鬧春笑著開口:「蓋章。」看向女兒的眼神都是溫柔的光芒。

  兒子還小、不懂事是一回事,可大人已經懂事了,縱然女兒樂於「分享」,可這份分享,是該得到愛做回報,而不是被人當做理所當然的付出。

  裴鬧春猶豫地看著還在那哄著裴子豪的妻子和母親,心中有一個想法,猶豫地産生。

  ……

  和平鄉中的裴家村,顧名思義,整個村子,有一大半的人都姓裴,據考究,這也是有歷史淵源的,聽說當年是有一支裴姓人家,由於戰亂,嫡系旁系一起遷居至此,後頭便在這定了居,幷陸陸續續發展壯大,還建了宗祠,寫了族譜。

  改革開放春風吹,到了九十年代初,村裡已經有不少人,爲了生活質量的發展,外出打工去了,這也多少影響了家中的風俗,以往約定俗成的什麽祭祖、掃墓,許多都往春節前後移動,否則哪聚得齊這麽多人?

  原身的父親過世還不到一年,因此今年裴家的年,過得比往年要「寒酸」一些,沒有花太多錢,只是簡單的布置,一家子凑在一起吃點東西,但本身這就有三年的講究,年前還得掃墓,供品起碼得準備個十幾碗,便在飲食上還算得上豐富。

  雖說政府有發過文,提倡火葬,可身處山中的地理位置,要村民們充耳不聞,當做不知,繼續往後山埋人,原身父親的墓同樣在後山。

  越往山上去,人便越多,當地的習俗,都是在大年二十九這天早上到正午,到這叫茶吃飯,徑直往前,便到了裴父的墓前,墓碑早就立起,用的是一塊青灰色的石板,上頭刻著裴父在族譜上記載的號,事實上原身也搞不太懂,只知道村裡的墓碑都要寫上什麽裴某公之類的稱呼,後頭的落款,則落的是裴鬧春一個人的名字。

  才到了這,吳桂芝已經開始哭喊起來了,她事先備好了毛巾,一邊擦著墓碑上的灰,一邊哭喊起來,說些什麽你走得這樣早,留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話語,唐招娣則忽然成了個女壯士,單手抱著兒子,另一隻手攬著女兒跪下,含著泪說些什麽公公在那頭一路過好。

  裴鬧春眼睛裡也很快有了眼泪,原身對於父親的深厚影響,依舊影響著他的心,他沉默著蹲下,將一碗碗的菜品,布置開來。

  先頭也說了,村裡的墓地都在後山,上來的人家也不少,左顧右盼一陣,便能瞧見不少原身記憶裡熟悉的身影,各家各戶到山上後,主力軍大多是女人,老爺們更多幹的是,平整下墓地周邊的土,或是除除上頭的雜草,女人們的事情則多得多,上香燒白紙、清理布供品,還有些流傳下來的風俗,也基本由他們掌握。

  裴父的墓地對於裴鬧春一家,只是第一站,再往後還有之前的裴爺爺、裴太爺爺好幾個墓地,要去打掃。

  等到他們忙活完了,往回一回首,那幾處沒有人祭掃的墓地,便會格外顯眼,上頭荒草橫生,結著灰塵,不少還長些蛛網一流的東西。

  「鬧春,你再看什麽呢?」吳桂芝紅著眼,今天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要她不免也有些筋疲力盡,她看兒子看著山上發呆,便循著他的目光回頭,一看過去,她便也和兒子注意到了同樣的東西:「你再看那幾家呀!真可憐,絕了戶頭就是這樣,連個祭掃的人都沒。」

  若是從前,她和自己丈夫上山時,看到這些,不免心中也有些戚戚然,生怕自己死後,遇到的場景也是如此,可現在有了裴子豪,她倒也能居高臨下地說兩句。

  裴鬧春沒吭聲,他記憶裡涌現了許多當地的習俗和風土人情。

  唐招娣也凑了過來,她抱著兒子,雖然腰酸背疼,可格外挺得住身板:「是呀,真可憐。」她目光裡全是同情。

  這絕戶頭,說的便是那些沒有孩子、沒有女兒的人家,按著當地的習俗,死後連立碑,都只能借著親近侄子、同輩的名字落款立碑,且這之後,也無人祭掃,這對於嚴格遵守習俗的當地人來說,可以說是最殘酷的懲罰了。

  裴鬧春再沒有完全接收原身記憶前,心裡是有疑惑的,他沒能搞懂,生兒生女都一樣,憑什麽生了女兒還說絕戶,可在接收完原身記憶之後,他總算明白,這樣的想法從何而來——雖然他幷不認同。

  在裴家村,只有女兒的人家,除非是招贅,女兒最近也要嫁到附近的村落——村中十個八個是姓裴的,沾親帶故的,哪能互相嫁娶?可附近村落,習俗講究也很相近,祭掃的日子,都是在同一天,若是嫁遠了,那更簡單了,連回來一趟都來不太及。

  就算女兒剛出嫁時,還挂念著家裡的祭掃習慣,會回來上墳,可久了呢?哪怕是最孝順的女兒,幾乎也做不到,幾十年,每年回村到後山掃墓的事情,無人祭掃、連個燒紙的人都沒,這之後也沒得延續,算得上實打實的絕戶。

  當然,裴鬧春作爲未來人,一度有些迷糊,燒紙、上香、祭掃不都是心理慰藉,誰能保證這些死者真能接收到呢?再說了,死了之後,兩脚一翹,黃土一杯,哪知道身後發生什麽?

  可是在裴家村——或者說很多村落、人家,類似的講究還有很多,例如人死後,誰來捧牌位,有許多風俗,女人是不能捧牌位的,要由男丁來;還有牌位進祠堂、上頭柱香……總之,這些在裴鬧春看來,或許帶著些奇怪色彩的東西,對於很多人來說,正是這一生的追求。

  不但如此,在裴家村,也幾乎沒有讓女兒養老的習慣——這養老,指的不是在大部分人概念裡的,給錢、照看,而是實打實的和誰住在一起,哪怕沒生病,吃誰家一碗飯、喝誰家一碗水,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句話在很多人看來就是如此,女兒嫁出去了,她樂意給錢、樂意孝順你,這是好事,要是你真的傻乎乎跑過去跟著女兒女婿住,那就是胡鬧、不懂事、不知分寸!

  女兒要照看的是自己的公婆,就和兒媳也應當照看自己一樣,這是他們認定了的千古道理。

  有這樣的想頭,但凡哪家哪戶,沒能生出兒子的,都在焦慮之中,他們翻來覆去,日思夜想的,就是自己上了年紀,要讓誰要照看。

  在裴子豪還沒有出生之前,每天兩夫妻在床上,念叨的便時常是這個,到了後頭,他們都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安慰自己的技巧,說些什麽以後讓女兒招贅之類的話,可有了裴子豪之後,可以說是撥開雲霧見月明,再無半點煩惱。

  「所以我說,招娣你可是我們老裴家的大功臣!」吳桂芝親密地凑到了唐招娣身邊,伸手摸了摸裴子豪的小腦袋,「有了子豪,別說是鬧春他爹了,就連我,現在死了都閉得上眼!」

  她這輩子,前面十幾年,繞著弟弟轉,恨不得心窩都掏出來,中間那二十來年呢,就繞著丈夫轉,爲著他養大了兒子,到了現在呢,又有了孫子,可以開始繞著孫子轉了!

  唐招娣一手還抓著女兒,她笑容裡全是驕傲,在沒生出兒子之前,每回只要回娘家,迎接她的便是批評和憂心,無論是媽媽還是姐姐,都在替她操心,生怕她因爲沒個兒子,最後被掃地出門,要知道,隨著開放,這風氣也變了,不少發了財就換老婆,可不是開玩笑,她幾乎是用盡了一切手段,什麽香灰水、拜大仙、生子秘方,只要有打聽得到的,沒有她不去想法子的,沒想到絕處逢生!

  她看向兒子的眼神,恨不得化作水:「我們子豪,可真是家裡的福星。」她又提點著女兒,「以後我們曉萍,可要好好照顧弟弟,弟弟長大了,就是你的天呢!」

  唐招娣幷不覺得自己的話不對,這也是她出於自身經驗總結的,要知道,家裡還沒有弟弟的時候,她們姐妹幾朵金花,天天被人取笑,媽媽在家以泪洗面,脾氣又差,有了弟弟後,她們一家的腰板才終於能挺直,再說了,家裡有男丁和沒男丁就是不一樣,若是出點什麽事情,自有弟弟幫忙出頭呢!

  裴曉萍聽得似懂非懂,她只知道弟弟很重要。

  裴鬧春聽不下去了,他一彎腰,一下抱起了女兒,插科打諢地說:「難不成我們曉萍的天不是我嗎?只要我多賺點錢,以後哪會有什麽問題呢?」

  被丈夫這麽一說,唐招娣也是一楞,只覺得自己說的話可能有些冒犯了丈夫的權威,笑著又道:「我們家當然要靠你,我說的是以後的事情……」

  「我還在的時候,靠我,我要是不在了,她也能靠自己。」裴鬧春輕描淡寫地道,「就像招娣你和媽,哪個不是獨當一面?我不在家,家裡的事情,樣樣都靠著你們。」

  「那可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裴鬧春立刻反問。

  唐招娣只是笑笑,兵不吭聲,這當然不一樣了,有沒有把,差的可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今年呀,咱們家算是順順利利的,迎接了金孫,老頭子在天上看到了,也會開心。」吳桂芝接茬,雖然丈夫才走,可走的時候不算痛苦,看到了金孫出生的他,是笑著離世的,「我就希望鬧春你順順利利地,在外頭打工,能穩定點賺錢。」

  唯一不好的,便是這工作,若是當年頭一胎就是男的,哪有這麽多問題。

  吳桂芝沒忍住:「要是曉萍是個男娃娃,那可就沒這麽多事了。」人的心,多少有些偏,這個孫子,是一家子求來的,她幷不會去責怪什麽計劃生育,生了二胎,反倒是覺得孫女的性別有問題。

  「媽,那可不是這麽個理。」裴鬧春立刻反駁,他沒順著母親的話說,只說,「我這辭職,也是順了大流,這兩年廠子效益不太好,我到了s城後,才發現人那邊的發展機遇,比我們這多多了。」

  一聽這話,吳桂芝立刻樂了:「那看來我們子豪在肚子裡就有遠見,算好了日子才出來!」

  得,裴鬧春無話可說,只是抱著女兒,往山下走。

  入了夜,裴家村的天,都是亮的,每年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村子裡的人,便會各自循著大支親戚一起去吃飯,像是裴鬧春家,人口比較少,通常是到自家爺爺祖屋那去吃——那屋子由著爺爺的長子繼承,他父親統共五個兄弟家的人,都會到那吃飯,只是其他人家,可不比他家人口少,像是他的大伯父,便統共生了五個兒子,哪怕他們家的人沒去,也能凑成一屋。

  根據以往的慣例,到大伯父家吃飯的人,通常會帶些錢或是去縣裡鎮上買點生肉、大骨,然後送到後厨,煮了之後,一起簡單吃掉,堂屋幷不算寬闊,放了兩張桌子,已經滿滿當當。

  「來,鬧春,這兒坐。」裴鬧春一進屋,就有人招呼,他在村裡還是很有些地位,畢竟從前是廠子裡的正式職工,幫襯了村子不少,雖然現在辭工了,可混得也還行。

  「好。」裴鬧春認出那是他大堂哥,便直接坐下,兩張桌子看起來大,可人一上桌,已經坐滿,這麽一掃,荷爾蒙十足,兩桌子的全是男人,沒一個女人,現下還沒上菜,桌上隻撲著塑料桌布,擺著兩叠瓜子、花生,又放了一把糖果,衆人吃著這些,便開始吹牛。

  是的,吹牛、瞎聊,便是男人桌上的保留節目。

  「鬧春,你這工說辭就辭,還能回去不?」大堂哥開口便問,憂心忡忡。

  「回不去了,現在抓得嚴,生了二胎,哪能回去。」他笑著回答,半顆心却在後厨那。

  大堂哥很是感慨:「你說說,這算是什麽事,對了,我聽人說,現在辦法很多的。」他在村子裡久,聽得也多,「只可惜,生曉萍時,咱們沒上心。」他拍著大腿,很激動。

  大堂哥難得有能說的事情,滔滔不絕:「你看人家二麻子,他們家就聰明,生了女兒就往鄉下送,先不上戶口,一直到生了兒子後,就給錢,托著把女兒上到別人家去。」這年頭村裡上戶口還不太講究,不像後世要什麽出生證明、不在醫院生還要親子鑒定,頂天了村子開張證明也行,他聽說不少單位人,就是這麽幹的,女兒往鄉下一丟,若不是到上學年紀,絕不用操心戶口問題。

  「沒事,現在打工也挺好。」裴鬧春打心底眼,不太能接受這樣的想法。

  大堂哥又道:「哎,說到底,還是可惜,你們家曉萍要是個男娃娃,什麽問題也沒有了!」他替自家堂弟揪心,好好地一份工,就這麽丟了。

  「曉萍挺好的。」裴鬧春面對大堂哥和自家母親、妻子如出一轍的說法,便是一楞。

  「好是好,就可惜不是兒子。」大堂哥拐一萬個彎,也能扯回來,「不過還好,現在你們家有子豪了,就不愁了!」

  「……嗯。」這一聲,裴鬧春應得幷不爽利。

  「上菜了!」不知哪家的媳婦端著菜上來了,按照以往的規矩,頭盤該是冷菜,不過這都大冬天的了,便也不講究,直接從硬菜開始,頭一道,便是實打實地紅燒猪蹄,村裡可不講究擺盤,老大一個盤子,裝得滿滿,就這麽上來,一下落在了桌上。

  裴鬧春沒動筷子,眼神往後飄,却看不見自家兒女、媳婦老媽的身影。

  「鬧春,你怎麽還不吃?」大堂哥可不跟他客套,直接夾了一筷子猪蹄便往他碗裡頭丟,「別在我家客氣,咱們誰和誰啊。」

  「沒,我就是想曉萍和子豪呢。」他隨口應。

  「管他們做什麽呀?」大堂哥笑了,不過也挺能理解,自家堂弟以前沒兒子,好不容易有了,肯定心裡挂念,他拍了拍對方,「你放心,後頭那麽多人呢,他們會照看著孩子,孩子們啊,開小桌!」

  村裡辦酒席,向來是給孩子們開小桌的,一般都是在後厨旁邊,支張桌子,大桌的菜會分小盤出來,孩子不定性,一般吃不了幾口,就會到處跑,只需要費點心看看,別要他們跑出去就行。

  裴鬧春沒打算剛來,就幹出什麽標新立异的事情,他埋頭吃飯,却也時不時走神,桌上菜上了幾輪,便開始拼酒,他尋了個機會,打著上厠所的名義,便往後厨去。

  祖屋的後厨很大,一半在小屋裡,一半在院外,現在那熱熱鬧鬧地,凑滿了人,所有的女人,基本都來齊了,正在那忙活。

  「碗來了,洗碗啊!」負責送菜的,正是大堂哥的媳婦,她力氣格外大,蹲著空盤子回來,便倒到大的紅色面盆裡頭,那邊上有兩個小媳婦,專門洗碗筷的,雖然燒了些熱水用來對,可冬天氣候冷,沒一會,那水就不冒氣了,手插進去都發冷。

  唐招娣幹的,和以往在家裡的,是差不多的活計,她頭髮盤起,站在案板邊切著配菜,過年的菜,多少有些講究,不只是要大碗,還得顔色鮮亮,葱薑蒜是必放的,還得準備些隨手能扔的菜絲用來提色。

  「好了好了,醋溜白菜好了。」吳桂芝站在灶台前,揮斥方遒,她的手藝,在整個村裡都有名氣,和她站旁邊的,是大伯父的媳婦,對方做的是另一道硬菜,能煮這麽大分量菜的鍋沉得厲害,可站在這的媳婦們,個個力拔千鈞,絲毫不虛,手起落下,連分量都把握得剛好,一個盤子一半,絕不給多、也絕不給少。

  一聽這話,剛歇息沒兩分鐘的大堂嫂又起身了,她拿著個托盤,放上兩盤菜,便脚步匆匆地又往屋裡去。

  此刻,這後厨就像一條標準的流水綫,一屋子的女人分工明確,銜接流暢,生生地把後厨活玩出花來,任誰來,都看不出她們還空著肚子。

  裴曉萍正在屋子裡陪著弟弟,手裡端著碗,媽媽幫她在碗裡打了些菜肉和飯,她便這麽埋頭對著弟弟吃了起來,同她一樣的,還有幾個小姑娘,畢竟這種日子,沒人能抽開手來照顧孩子,只得把活交給了這些半大不小的女孩。

  「聽說今天有猪蹄呢。」有個小姑娘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想往外看,猪蹄價格可不便宜,那兩桌男人就能消耗得差不多,輪到孩子桌的,只有幾個,都得緊著男孩先,除非家裡獨苗苗的女孩,基本都分不上。

  「想什麽呢。」另一個女孩笑了,「還是先看著弟弟吧!」她眼巴巴地,只怕弟弟哭,哭了又是麻煩事。

  裴曉萍以前都是在後頭桌上吃的,當然,桌上沒人組織秩序,一般全靠筷子功夫好壞搶菜,這是她頭回被塞到後面,她忍不住,小聲地問了句:「我媽和奶奶等下要吃什麽呀?」以往她沒想那麽多,都是自己埋頭吃,今天一直待在裡面無事可幹,發散思維,想的便也多了。

  很有經驗的女孩又笑了:「哪有得吃?得先把前頭的菜備完了才行的,估計是下碗面吃吧!」

  「那會不會餓著呀!」裴曉萍捂著自己獨自挺擔心,對她這年紀的孩子,餓著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怎麽會餓著呢?幹活就是這樣的!」女孩習以爲常,幷不覺得奇怪。

  裴鬧春已經到了後厨,他遠遠地,能看見那厨房還在忙活,有不少媳婦,看得出是餓了,時不時地捂一捂肚子,可却也從不說話,這屋子之間,像是劃開了巨大的界限,前頭是香氣撲鼻、酒味衝天,笑得熱熱鬧鬧,後頭雖然同樣熱鬧,可却是不一樣的感覺。

  他剛轉身,最後一道菜便送出去了,吳桂芝把剩下的這些菜絲、邊角肉一彙集,炒一炒,便這麽下鍋做起了鹵面,也不擺桌子,大家各自拿個板凳坐下,或者是站著,便開始吃了起來,絲毫不覺得委屈,還有功夫開開玩笑,說說今天菜色的好壞。

  已經離開的裴鬧春一聲不吭,只是靜靜地回了屋,重新的回到了另一片熱鬧之中,他已經做好了决定,他要帶著一家子到城裡去。

  裴家村幷不是個壞地方,可在這習俗之下,恐怕使勁渾身解數,也改變不了什麽。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20
79、重男輕女的一家(七)~(九)

  國人素來有回家過節的習俗, 春運向來是對整個國家運輸系統的巨大考驗,沒到了這個時節,無論是來還是往,都能折騰掉人不少精力。

  裴鬧春一馬當先,他很有力氣,身上大包小包的同時, 還緊緊抱著女兒, 他單手勉力在人群裡隔開一條小道, 前頭的是滿臉仿徨的吳桂芝和唐招娣, 兩人均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只知道一個抓著行李,一個抱緊了裴子豪。

  「鬧春, 咱們真要去呀?」吳桂芝下意識地扯著嗓子喊, 倒不是她嗓門大不大的問題, 而是現在人山人海的,若不把聲音抬高,根本連說話都聽不見。

  「嗯,媽, 咱們不是說好了的嗎?」裴鬧春準確地捕捉到了母親的話音,他笑著回答,在人群之中,他們一家五口,恍若一帆孤舟,被擠來又擠去, 勉力站穩。

  「是說好,可是……」吳桂芝心裡嘟囔,她唯一還記著的,就是幫忙護著孫子,在到車站前,鬧春可是說過了的,這年頭,火車站的拍花子可多,像是他們家子豪這麽水靈的小孩,沒准都要被人看上的!

  就在幾天前,在裴鬧春家,開了這麽一場家庭會議,說是會議,未免有些高抬,不就是一家幾口坐在餐桌上,各幹各的,嘮嗑點事情,可還沒說兩句話,裴鬧春便提出了一個令兩個女人都有些慌張的想法——

  「媽,招娣,我已經想好了,咱們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一起到s城去!」

  吳桂芝那時只是楞著擺手:「這哪行,我們去城裡做什麽呢?村裡有地有房的,總得要人看著!」她這輩子,就連去縣城的想法都沒有過,她從小到大,在這地界,就是土生土長的,整個村子的八卦人名,她信手拈來,生活得如魚得水,在這過得好好的,去城裡幹嘛。

  不過吳桂芝很懂得變通,她轉念一想,總覺得自己是猜到兒子的想法,鬧春他孤身一人在s城打工,平日裡估計挺想念老婆孩子的,估計是怕把她一個人丟家裡不好!她忙不迭地道:「鬧春,我在家裡給你們看房子,你要是想帶子豪和曉萍去城裡,你們就去吧!」她想,這樣就兩全了。

  坐在一旁哄著裴子豪的唐招娣,倒是挺想去城裡,她自打有了裴子豪,是有子萬事足,留在村裡也不覺得無聊,可是這年頭,外出打工的多了,那花邊新聞便也多了起來,她聽村裡好些大媳婦飯後聊天時說了,聽說有的人家,男人一去外頭心就野了,在外頭又生兒養女的可不少呢!她心裡不免也多了些擔心,丈夫能主動提出,要一家子出去,她別提多開心了!

  「不,媽,我說的是咱們一家子都去。」裴鬧春再度强調,他事先在心裡打好了計劃,說起來也滔滔不絕,「媽,你不知道,在s城,也很缺女工的,一個月工資和男人沒什麽區別,也能有個四百塊,招娣去了,就能和我一起去工作,你留在家裡照顧子豪和曉萍。」

  「四百塊,這麽多的?」吳桂芝挺驚訝,雖說縣城裡的廠子也有女工,可自家媳婦沒個文憑,又沒編制的,也能有這個數?

  「我,我也行嘛?」唐招娣單手指著自己,有些迷茫,以前在廠子裡,丈夫一個月的工資是一百塊左右,她這樣編制外的,也就領個五十塊不到,還是托了丈夫的福,怎麽一下跳了那麽多?她哪行呢?

  她還理解不太了城市之前的差异,也幷不明白外面的世界變了多少,這幷非她自己不願意去瞭解,而是她能看到的天空就這麽大,在村子裡,直到現在,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能創造的財富,還是有不少差异,她從未想過,自己也能賺這麽多錢。

  「行的。」裴鬧春點頭,他在返鄉前好幾個月就來到了這個世界,在s城摸了一圈,那兒私人工廠林立,和和平鄉這,完全是兩副景象,事實上如果能去更好的廠子、做久了做個熟練工,那還能更高一些。

  當然,最具有說服力的東西自然是錢,裴鬧春登時從口袋裡掏出一叠錢,乍一看,便要暈了人的眼,她老聽人說出去賺錢,可真的能賺多少錢,她幷沒有概念。

  裴鬧春又丟出誘餌:「而且人家s城,教育水平是這個。」他竪起大拇指,「到時候咱們就讓曉萍和子豪去讀,咱們家也出大學生!」他事先瞭解過,這個年代對借讀管理還不是那麽嚴格,最大的要求,就是借讀費,這倒沒必要像兩人坦誠,到時候他自會解决,再說了,沒准再過幾年,戶口都辦過去了。

  「女孩子家家,讀這麽多書做什麽。」吳桂芝擺擺手,她還不知道外地讀書的花費,只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她腦中的想法很簡單,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成個大學生,畢業都多少歲了,到時候在家裡這,都算是老姑娘了,誰要娶的?再說了,以前那些個知青,可給他們留下了不少的壞印象,個個十指不沾陽春水,幹不了多少活。

  「都讀,人家大城市的姑娘,都是要多讀書的。」幸運的是,坐在旁邊的裴曉萍幷沒聽進去,還在那裴鬧春替她折出來的小跳蛙,裴鬧春只說,「我家的姑娘,自然是比別人家的好!以後咱們家,有兩個大學生,別人羡慕都羡慕不完。」

  唐招娣也沒管,只是笑著親了親兒子的臉:「子豪,聽見爸爸說的沒有,以後你要做個大學生。」

  鑒於兒子在外打工孤單,和未來孫子的前途,吳桂芝便這麽拍板地决定了一家人未來一年的去處。

  可那時一錘定江山的吳桂芝才到火車站,就開始兩股戰戰,滿臉不安了,她這輩子,見過最多人的時候,就是趕集、縣裡開大會,可那人再多,也不過是占滿了場,好歹還有點空隙,這火車站,一眼望去,除了人還是人,還有那大怪物,身高幷不高的吳桂芝,隱隱能看到前端的綠皮火車,這車可真長,來的時候,聲勢浩蕩,幾乎可以和村裡放的鞭炮比。

  但縱使她再有退縮的衝動,也被這麽趕著上了車,裴鬧春沒事先訂好票,只得找了黃牛——這個世界的黃牛事業,發展得比他想像的要早得多,倒是不像後世被警方管制後的躲躲藏藏,抬頭挺胸地,站在路邊等客上門,裴鬧春格外慶幸,這輩子他預先來的這幾個月,總算攢了一小筆錢,否則就單這麽來回,就能花掉不少。

  裴鬧春找黃牛高價買的是坐票,穿越人潮,總算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便連站起都難,火車上塞滿了人之後,便要鳴笛而去,伴隨著有些吵人的聲音,車即刻發動,漸行漸遠,開向遠方,車上有無數懷揣著發財夢的人,正狼狽地出發,準備奔向能要他們致富的地方。

  ……

  「這兒可真熱。」吳桂芝的大棉襖已經脫了,挂在手上。

  裴鬧春才出火車站,便熟門熟路的找到了一處中間販子,他們消息靈通,熟知這城裡大大小小的事情,無論是找工租房,或是做些什麽,只要能給得出錢,不怕被宰,找他們准沒有錯,裴鬧春同那人細細地說了自家的要求,便這麽被帶著到了河溝旁邊的一處矮平房子處,中間的河水,估計是內河,看上去幷不清澈,兩邊的房子,樣式不一,估計都是自家搭建的,一邊走,吳桂芝開始小聲地數落了起來。

  「是啊,可真熱。」唐招娣很是捧場,她也抹了把汗,從火車站出來,便拐到了這,她沒能看到s城繁華的地方,只是在心裡下著定論,覺得和老家縣城也沒什麽區別。

  吳桂芝皺眉:「連條路我都不認得,也不知道要去哪裡買菜。」她很敏感,像是只要多數落,找到s城的一萬處不好,兒子便能同意她回鄉一樣,當然,心裡充斥著,同樣也有恐懼,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陌生了。

  那中間販子姓黃,頂著一口抽烟熏出的黃牙,常年夾烟的兩根手指,都有些痕迹,想做好這次生意的他笑呵呵地回頭:「大娘,可不能這麽說,我給你們找的這個房子,好得不行。」他伸手指著方向,「從那過,就有三個廠子,都是頂頂有名的,年年招工的,有一個還是個港城老闆投資的呢。還有,拐過那,就有個小的市場,每天都在賣菜,租房院子裡也能種點。」

  「那倒是不錯。」吳桂芝點了點頭。

  老黃很熱情:「對了,你家媳婦要做工是不?我給她介紹,就在你家附近那廠子,我老黃的名號,絕對沒問題,人那條件很好,做的活也簡單。」他指著的,是個服裝廠,就是他說的港城老闆投資那個,那老闆要的,就是唐招娣這種,家裡有小孩,小孩又有老人照顧的女人,要知道,這年頭,小姑娘出來打工,沒幾年就被家裡喊著回去結婚的可不少,人辛辛苦苦養個熟練工,撒手就沒,老闆也是怕了,寧可多教,也不願說沒就沒。

  唐招娣有些緊張,下意識地結巴:「我,我行嗎?我沒讀過書的。」她還不懂什麽招聘技巧,下意識地自曝其短。

  吳桂芝倒是機靈,連忙找補:「我這媳婦嘴笨,不會說話?」她笑吟吟地補充,心裡很有盤算,一路過來,她一直在觀察,這s城雖然工資高,可花費也多,若是媳婦不能找到份工作,那估計兒子得累得够嗆,雖然心裡沒底,但她會裝,「她很能吃苦,手脚又麻利,家裡什麽活都能做,縫補也是一把手呢!」

  老黃見慣了這樣的,倒不覺得奇怪,村裡來的小姑娘,連開口都不敢的還更多呢:「這不打緊,人那也不用識字,只要能吃苦,手脚勤快,學得會就行。」他努力推銷,介紹過去一個人,他能得十塊錢辛苦費呢,「那活計簡單,去的沒有學不會的,對了大娘,你想不想找個工作?我這也有好些,到時給你介紹!」

  「什麽樣的?」吳桂芝有些心動,又擺了擺手,「不過我得在家照顧孫子。」她下意識地忽略了孫女,都五六歲的人了,哪要人照顧,要是早些年,都要開始幫著家裡幹活了。

  「那不怕,我們這有計件的。」老黃立刻反應過來,「不過得要押金,一件幾毛,幾分都有,做得多錢多,做得少錢少。」

  「這倒是不錯……」吳桂芝心裡盤算,她有些驚訝,這城裡完全和村裡不一個樣,村裡雖然女人乾活也麻利,可論起種地、幹大活,多少要差男人一些。

  「老黃,那就拜托你給招娣介紹個活,我娘就先不了,我們剛來,這周邊的環境也沒能熟悉,先照顧孩子再說。」裴鬧春笑吟吟地插了口,倒不是他缺唐招娣打工這點錢,而是他想要唐招娣去看看另一個世界,s城作爲開放的口岸,比起他們老家,歧視已經降低了不少,女子能扛半邊天的口號,在這可是實打實的,起碼到了工廠裡,唐招娣就能確實地感受到自己的能力,畢竟在從前,她那個編外的活,純粹是沾了丈夫的光,賺得少,也沒有什麽成就感。

  「行。」一下做了兩單生意,老黃笑得很美,眼看屋子就在前頭,他開始介紹,「老裴,我這可是按你要求找的房子,絕對沒有差錯。」

  出現在眼前的,是個算不上小的院子,四四方方,周邊有不少盆栽,上頭種的不是美觀的花草,盡數都是什麽葱蒜菜葉……中間則拉著幾條長繩,估計是曬衣用的,靠門邊有個水龍頭,下頭擺著個大面盆,平日裡取水洗菜或是洗衣,估摸著均是在那。

  「老黃,你帶人來了?」屋子裡有個老太出來,一見老黃來,表情挺明朗,她是這屋的房東,這院子只剩下一個小套,若是租出去,她每個月單租金就能收入不少。

  「對,按你的要求。」老黃立刻凑過去,「這是一家子,孩子都小,女人要去服裝廠打工,老的在家裡照顧孩子。」

  「那行,進來看看吧。」那老太走在前面,引著人上了三樓,頂上那套不好出租,因爲熱、面積又大,若不是像這樣的一家五口,很難捨得租下,說是套房,其實也是後來隔開的,統共有兩間半的房間,那半間,是用一個衣櫃隔開的,裡頭就一張床,加一張布簾,其他什麽都沒。

  「哪要得這麽大呢。」吳桂芝已經打算以後往這住下了,心裡便忍不住計較,子豪還小,不用單間,曉萍也能和她擠一擠,兩間房頂天了,多個半間,也不知道要多少錢,「曉萍不用單間。」

  「媽,這我特地選的。」裴鬧春壓低了聲音,靠了過去,「這老太,女兒是服裝廠這間的頭,租這以後招娣去那,萬一犯點什麽錯,人家也會照顧。」

  「……行吧。」吳桂芝一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點頭應了,這關係社會,她懂。

  拍板訂下後,裴鬧春立刻凑過去和老太交了定金,這年頭,自是很少搞什麽合同的,大家全憑信譽,說好了就是說好了,沒這麽多複雜想法,老黃樂呵呵地走了,只說明天再來,這算得上皆大歡喜。

  事實上,裴鬧春選這套房子,可不是因爲老太的女兒,而是因爲這的租戶,他對老黃的要求很簡單,他想找些和他們家一樣的女工家庭合住,要知道工廠之間,也是有領地劃分的,這兒的女工,大多工資挺高,家庭地位也不錯,全方位包圍,耳濡目染,總能來上一場,徹徹底底地反洗腦。

  再者,都是女工的環境也比較單純,兩個孩子還小,妻子母親又都是村裡來的,可不敢到魚龍混雜的環境去出了什麽問題。

  ……

  只要進過工廠的人,都知道工廠的時間過得很快,畢竟流水綫上,幹的十有八九*,都是重複的活,這麽眼睛一睜一閉,一天便這麽過了。

  唐招娣她是老黃介紹來的,便也不用押一個月工資,日子一到,便到財務那去排隊,簽了名便能領走工資,她是新手工,熟悉就花了好幾天,才來了一個月,可也足足拿到了二百六十塊,比丈夫以前做工賺的錢還要多,當拿到錢那瞬間,她是有些恍惚的,對她來說,她從來也沒有想過,以自己愚笨的腦子,居然還有掙錢的一天。

  「招娣,你要回家嗎?我和你一起。」最近工廠有大貨,休息日改成一月兩天,和唐招娣家同租在老太那的李來娣很是熱情,和她凑在一起。

  唐招娣很緊張,把錢團團折好,雙手抱在胸前,左顧右盼地,活像是怕人不知道自己兜裡有錢一樣:「好,李姐,咱們一起走,我怕!」

  剛來s城那一個禮拜,丈夫帶著她和媽一起轉了城裡幾圈,還給她們倆買了不少東西,也是在那時候,唐招娣才第一次看到,原來大城市是什麽模樣,要知道,縣城裡最高的樓房,就是政府,總共多少?三層半,還是帶水塔的,可是在s城,最高的樓,仰頭看上去,都數不清楚有多少,街道上人來人往,根本不像第一天他們一家瞧見的灰撲撲樣子,反倒是五彩斑斕的。

  第一天,唐招娣還覺得新奇、好玩,可第二天開始便覺得心痛了,丈夫看到什麽她們感興趣的東西,就立刻買下,他還很講究公平,什麽都得買五分,看著花出去如流水的錢,唐招娣和吳桂芝都快急壞了,最後兩天,是逼著丈夫停下環游s城之旅,送她進工廠上班的,也不知道這一個月她不在家,丈夫有沒有又亂買什麽。

  唐招娣總覺得,丈夫這亂花錢的毛病,一定是孤身一人在s城學壞的,看來男人身邊,總得要有個女人,若是她沒來,沒准錢都要被丈夫敗光了!她進工廠時,格外小心,生怕要被人開除,畢竟她什麽也不會,可沒想,這幹著幹著,她却漸漸上了手,主任說了,下個月她就不算新手工呢,能拿熟練工的錢了!

  只是這二百六十回家,要怎麽分配呢?唐招娣在心裡盤算,她沒有藏私的想法:「李姐,你錢拿回去,要怎麽花呢?」她忍不住尋求建議。

  「先給自己買兩身新衣服。」李來娣應的很快,「服裝廠的瑕疵品我們內部價買便宜,可惜就只有大人的,然後再帶著家裡去吃一頓,剩下的存著,以後回家起房子。」到了s城,消費觀念也會多少有所轉變。

  唐招娣有些驚訝:「我們天天在廠裡,哪要得這麽多衣服呢?你不給你男人買嗎?」她們在車間時無聊時也會聊聊天,她知道李姐丈夫也在上工,她的孩子則在家裡,她的想法還是傳統那一套,以前在村子裡時,無論是唐家還是裴家,什麽東西都是緊著男丁來的,尤其是像衣服這種,更是優先他們,原因很簡單,男人天天干活、外出,出門在外,總不得穿個破衣服吧?多難看!

  「我給他買做什麽?」李來娣翻了個白眼,「他又不是沒得衣服穿,我辛辛苦苦賺的錢,當然是緊著自己,你可別傻,女人不把自己打扮得好一點,那都對不住自己。」

  「……這樣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李來娣一眼看出唐招娣心裡是什麽想法,「當然,這一家子是一起賺錢,可給自己留點,哪是什麽錯了?你以爲男人出來賺錢,自己就不花的?他們什麽抽烟、喝酒,都有的,人自己會留點,自己也不知道留點?還真把自己當傻子了?」

  李來娣繼續補充:「再說了,你到s城久了就知道,咱們辛苦幹活,都一樣,是爲了以後存錢起房子,可也用不著這麽苛刻自己,該花還是花一點,過日子最怕,錢存了沒命花!當然,我可不是教你把錢全部花光。」

  「那我,我給我兒子買一身就好。」唐招娣沒被勸進,她理解不了李來娣的想法,心裡想起的是上回看見的那件小孩衣裳,村裡的什麽繈褓、小孩衣服,都是代代相傳的,大的穿小的,能做兩身新的就不錯了,她沒想到,外頭還有專門給孩子做的小衣裳,可好看了,穿到她們家子豪身上,一定很合適。

  「那你女兒呢?」李來娣皺眉,她到現在還沒個兒子,就是在老家,受不得指指點點才和老公一起出來的,她沒想這唐招娣,看著挺好看大氣一姑娘,怎麽和那些老家人一個想法,「你可別重男輕女,你忘了咱們婦聯主席說的話了?女子能頂半邊天!」

  服裝廠裡的幾乎都是女工,婦聯主席在這很有威望,時不時地會組織開會,喊著口號——當然,像她們這樣的員工,幷不太能理解人喊口號的良苦用心,這歸根結底,也是那港城老闆想起來的土辦法。

  他同婦聯主席商量了能有一千八百回,最終才拍板定下了這個政策,本質上就爲了能進行反洗腦——「各位同志們,你們聽好了呀!你們婦女是很强的,頂了半邊天,賺錢也多,需要平等的家庭地位,可別聽風就見雨,不把自己當回事!」——所以沒結婚的,可別被家裡拉著回去結婚了!結了婚的,也別生個孩子,就打包回家,要知道你們在這能賺的,比男人還多!

  而這喊口號也多少有了些作用,這兩年的辭工率,可比以前少了不少,像是李來娣這樣來得久的,和丈夫吵起架來,都能丟出好幾句口號了。

  「我女兒?」唐招娣下意識想應給女兒買衣服做什麽,可却又把話憋回了心裡,是了,以前是家裡沒錢,什麽都只能二選一,她當然是選兒子,現在有錢了,就算買兩套衣服,應該也是不打緊的,「也買,也給她買!」

  「這樣才對。」李來娣肯定地點了點頭,「招娣,你可別像是有的人一樣,搞什麽重男輕女啊,你看看人家s城,個個把女兒當寶貝的,你瞧瞧我老公,一個月能賺個三百頂天了,我能賺五六百往上了!」

  「……嗯。」唐招娣沒潑冷水,到了s城之後,她的很多想法,也確實在反復地受到衝擊,要知道,從前她可從來不敢想,女人能比男人賺的錢更多,像是他們租的那老太——也就是車間主任她媽媽,竟然也是跟著車間主任養老!這女兒,也能養老的嗎?

  李來娣是個話癆,一路話就沒停,指著路四處給唐招娣介紹著附近的設施,甚至還帶著艶羨地給她指了個s城實驗幼兒園的位置:「你看到沒有,人家這還有幼兒園,給小孩子上的,我們村裡根本沒這玩意,要不是我女兒年紀大了點,人家不收,我准給她送過去。」

  遠遠地,能看得見幼兒園裡的設施,由於是休息日,裡頭沒人,隻瞧得見五顔六色的布景,還有滑梯一類的玩具,唐招娣在心裡尋思,回去得和丈夫說上一說,要是不貴,就讓子豪去上幼兒園,至於曉萍,倒是沒那麽要緊。

  「喲,這是誰家的小姑娘,這一身可真好看!」院子門正大開著,李來娣遠遠地一看,便睜大了眼睛,只見院子中間,正坐著個小姑娘,穿著件桃紅色亮面的公主裙,長度過了膝,下頭則是花邊的白襪子,幷一雙帶蝴蝶結的黑色小皮鞋,而板凳後面的,則是個年紀不大的中年婦女,正拿著根淺粉紅的塑料細齒梳,在往她頭上扎著什麽。

  唐招娣一聽這話,便抬頭看去,嘴巴越張越大,下意識地揉著眼睛,這小姑娘越看越眼熟,她怎麽覺得,很像是他們家曉萍呢?不過她很快否定了這一想法,他們家曉萍,人很纖細,穿著的都是以往堂哥們留下的寬闊男孩衣服,頭髮亂糟糟的,哪有這麽精緻,這估計是個城裡姑娘吧。

  「奶奶,是媽媽。」坐在那的小姑娘看到了什麽,忽然激動,努力朝這招著手,「媽媽,你回來了呀!」

  「曉萍?」唐招娣楞神地脫口而出。

  「嗯!」那小姑娘正是裴曉萍,她的頭髮半長不短,吳桂芝簡單將頭髮扎起,然後在上面別了個大大的緞帶蝴蝶結,和衣服很是相稱,格外好看。

  「招娣,你回來了呀!」一見兒媳婦回家,吳桂芝也笑了,她身上穿的,是一身「花衣裳」。

  唐招娣幾乎要結巴了,她才出去一個月,怎麽曉萍就給她來了個大變活人了呢?她只得應著:「媽,我回來了。」

  「招娣,你們家曉萍身上這衣裳可真好看,是哪裡買的?貴不貴?還有這頭花,又是哪來的?」李來娣忽然生起無限熱情,大抵所有女人,在有了孩子後,都會多少將打扮孩子視爲頭一號大事,她看著裴曉萍的模樣,就忍不住比對著自家女兒,幻想著女兒穿上這身衣裳的模樣,那一定很好看。

  吳桂芝一聽,立刻變得熱絡,凑了過去:「不貴的,這身裙子也就十五,質量很好,你看看這走綫,還有這頭花,也就一塊,款式很多的。」

  「這價格倒是可以。」兜裡有錢,李來娣也挺敢花,她心裡很有想法。

  裴曉萍一聽到這話,看了眼奶奶的眼神,立刻蹦蹦噠噠地進去了,沒一會便出來,手上抱著個同肩寬的硬皮紙盒,一打開,裡面全是裝得滿滿的各式綁發繩、發結、發帶,李來娣從沒見過這麽多款式。

  她忍不住凑頭過去,看了這個又放不下那個,有的適合女兒,有的適合自己,最後零零散散的挑了五個,豪氣衝天地付了錢:「大娘,你幫我定一身這裙子,我家那丫頭,比你們曉萍要高一個頭,更胖一點兒。」

  「行!」頭花根據不同的材質,收的是不一樣的價格,吳桂芝拿起身上的小本本,遞給孫女,「曉萍,幫奶奶記一下。」

  「好。」裴曉萍立刻點頭,熟門熟路的翻開了指定的頁面,在那堆正字裡又加了一道。

  李來娣購物完,心情很暢快,她忍不住誇吳桂芝:「大娘,你這覺悟可很高,可不像別人一樣重男輕女的,不把女兒當回事!看看你們家曉萍穿的,估計這河邊沒人比得上!」她每次看到有人把女兒當寶,就又贊嘆又羡慕,如果她能遇到這種媽、這種婆婆,這輩子也不會過得這麽苦。

  「是呀,這吳大娘覺悟很高的。」原本在屋子裡的老太正好出來,和李招娣凑在一起便開始誇,「我也是老實說,她們剛來,我還以爲又是個把兒子當寶、把女兒當草的,心裡有點看不過,可這日子過去,我才發現,這吳大娘,別提多疼孫女了!」老太早些年也是個重男輕女的人,可惜自己沒能生出個兒子,可到了老了,女兒的孝順却要她改變了這個觀念,她最後悔的是從前,時不時在女兒面前念叨的那些不三不四的話,傷了女兒的心。

  「也沒有……也沒有。」吳桂芝訕笑。

  「你看,吳大娘還謙虛了,你看看,咱們這周邊,哪有人像她這麽疼孫女的,他們家曉萍等下個月就要去上幼兒園了呢!」老太拍了拍她,「有的人,可連讓孫女上學都斤斤計較呢!」

  ……吳桂芝被誇得一楞一楞,只得應下,她這段時間,幾乎是趕鴨子上架。

  在兒媳婦進廠後,吳桂芝便開始照顧起了孫女和孫子,當然,這待遇也不至於苛刻,反正她吃什麽,孫女吃什麽,日子才沒過兩天,兒子就帶著大包小包回來了,裡面的東西可多,有什麽頭花、頭繩、衣服、鞋子、玩偶的,她聽兒子說了,他這叫什麽創業,反正和人合了夥,在s城商業街那邊賣小孩子東西,吳桂芝這麽粗眼一看,覺得東西都怪好看的,聽兒子說賣得很好。

  然後裴鬧春便開始利索地打扮起了女兒,什麽好東西,都往女兒身上堆,吳桂芝這哪能答應,她心裡想推拒,却被兒子的一番話給說服了——

  「媽,你可不知道,人商業街競爭大,我和合夥人商量了,要找個小孩模特在那,也就是找個小孩,坐在那給人看看,我們的頭花帶著是什麽樣式、衣服穿上去什麽效果,抱著玩偶,可不可愛,如果要請個小孩,一個月可要一百塊呢!我尋思著,還不如帶我們家曉萍去。」

  「一百塊!哪要這麽多!」吳桂芝氣得吐血,哪捨得把錢讓人家賺,她又遲疑,「可曉萍行嗎?」她怎麽看,自家孫女,也就是普普通通一女孩,值一個月一百嗎?

  「當然值!」裴鬧春故意皺眉,做愁苦狀,「只是我不會扎什麽頭髮花樣,人家給了我圖紙,我比來比去都不對。」

  「我看看。」吳桂芝手癢癢,她早些年也是十里八鄉一枝花,扎個頭髮有什麽難?她一看圖就笑了,這簡單。

  「不過人家有要求,要多給曉萍補補,白胖點,看起來喜慶,我從外頭買了罐奶粉,奶粉一罐才幾十呢!」

  吳桂芝在心裡簡單算了算,覺得值,便立刻拍板,打扮起了孫女,還真別說,孫女打扮起來,還真挺可愛,就是瘦弱了些。

  裴鬧春沒忘用現實說服母親,他帶著母親和女兒到了市場,讓她們切真感受到了生意如潮的感覺,他還特地請了好幾個托,到母親前,買個十幾塊的東西,然後帶著贊嘆地說些什麽:「要不是你們家小孩用著這麽好看,我也下不了决心買!」、「一看你孫女這機靈樣子,我就開始想這些東西帶在我女兒身上的模樣!」。

  事實上,裴鬧春占著的是市場的先機,他在商品街從攤子到店鋪,走的是後世精品店的路綫,什麽可愛玩偶、漂亮頭繩,各式各樣的小東西,才是店鋪的主打,哪怕沒有模特,也有源源不斷的客源,不過這吳桂芝當然不懂。

  她只是楞楞地看著天上掉錢——以前種個一年的地才能賺這麽一點,現在就擺上這麽些東西,抱著孫女,就有人揮舞著鈔票過來,然後耳朵邊充斥的全都是顧客誇自家孫女玉雪可愛,兒子說孫女是福星,一來這就賺了這麽多錢,你一言我一語地,聽多了,她也發自內心地認定——還沒准,我的孫女,真是個小福星。

  再有就是,自家兒子在院子裡的宣傳,她美滋滋地拿著兒子給她的分紅,抱著孫女回家,做飯做一半呢,就聽見外頭兒子在和人吹牛——

  「老太,我和你說,我媽這個人吧,你別看面上不表現,可其實把我女兒疼到了心底去,對她來說,我們家曉萍就是個寶貝,你瞧瞧,曉萍長得這麽好,都是我媽和我媳婦精心養的。」

  「大李,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麽叫兒子才重要,我和你說,我們家曉萍,不比兒子差,你這話要給我媽聽到了,她准發火!」

  然後,她就莫名其妙地成爲了院子中的反重男輕女急先鋒,但凡有誰對女兒不好的,就會被人舉著例子說,你看看人家吳大娘,從村裡來,都知道把孫女當寶,你再看看你……甚至還有拉著她去做主的,在她面前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說大娘,你看看我這男人,非逼著我生個女兒,我們家都三女兒了,還生,女兒就比兒子差嗎?

  她能怎麽辦?她當然是鏗鏘有力的回答:「你可千萬別這樣,生男生女都一樣!你看我們家曉萍,才是我們一家的福娃!」

  這一個月來,由於時常要去市場看店,便不得不把還小的裴子豪寄給了老太,對方很疼孩子,一個月只收二十看孩子的費用,吳桂芝和孫女相處的機會越來越多,眼看裴曉萍越來越好看,小嘴越來越甜,她這心不知不覺地也有了些偏移。

  孫子是很重要,可孫女,也挺好!

  那天兒子隨口一提,說要讓孫女去上幼兒園,她看著孫女那眼巴巴地眼神,就這麽不由自主地同意了,事後吳桂芝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總覺得自己像是被騙了,可才沒躺一會,孫女就跑了過來,趴在床頭聲音又軟又甜:「奶奶,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我給你倒了水。」手小小的一個,拿著個大耳朵水杯,眼神裡全是擔心。

  吳桂芝說不出心裡想法,她就這麽摸著孫女的腦袋,爬起了床:「沒事,奶身體棒著呢,你怎麽沒梳頭。」

  裴曉萍低著頭,不好意思:「我梳不好,好難……」

  她立刻伸手,牽住了孫女,往外就走:「沒事,奶奶帶你到院子裡去給你扎頭,那光好。」

  「奶奶你真好。」小女孩撒起嬌來,讓她完全抵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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