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2779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9
50、隱婚生子的天皇巨星(七)~(九)

  李姐回復信息的速度同樣很快, 她只說今天可能要很晚回來,便沒有下文。

  裴鬧春和小何一起匆匆到了上語言課的地方,授課的老師是個土生土場的米國人,一頭金棕色的短髮,身材高大,一看見他進來, 就給了個巨大的擁抱, 小何退到門外的地方等待, 這通常是她的自由活動時間。

  在裴鬧春經歷過的幾個世界中, 有這麽一兩個是有出國、說英文的經歷的,他倒是比原身基礎要好些,很快適應了老師的節奏, 只是不同地方的英語也有些口音偏差, 再加上不常見的俚語單詞, 倒也要他不知不覺地投入於課程之中,專心的時候時間過得很快,好像沒過一會,就到了下課的時間。

  臨要走的時候, 那名爲邁克的老師還不忘給他一個巨大的擁抱,對方笑著誇獎:「裴,你的進步很大,我早就和你說過了,要放鬆!你總算做到了。」對方的眼神裡盡是鼓勵。

  裴鬧春只是笑笑和對方握了個手,便帶著作業離開, 他和原身相比,對說英文沒有什麽恐懼感,也不擔心說話口音不正,倒是能鎮定自若地和老師對答如流。

  忙亂的一天直到這時,才算畫上了半個句號,在往日,原身回到酒店,在洗漱、基礎護理後,就得開始複習英文、熟悉試鏡劇本、觀看獲獎電影揣摩國外的表演方式、瞭解導演的鏡頭語言等,偶爾還得完成些國內的工作,配合廠商、娛樂自媒體做些在綫採訪、遠程直播互動等。

  而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裴鬧春剛進屋,稍微整理好自己的儀錶,便往國內撥打出了視頻電話,這時國內整好是中午,又是周六,他事先給秦思雅發去了信息約定好了。

  ……

  「媽,爸爸要打電話來了嗎?」秦星陽坐在他的小汽車上,興奮地衝媽媽揮著手,早上他睡醒沒多久,媽媽就和他說了,爸爸中午會打電話來。

  「還沒呢,你再等等。」秦思雅在準備午飯,她和裴鬧春剛在一起的時候,她甚至只會做泡面、白飯,後來一個人在家的時間長了,不得不趕鴨子上架,隨著日子過去,也算得上是厨藝精通了。

  「哦——」秦星陽拉長了聲音,趴在了方向盤上,臉頰肉被擠著,小臉成了個正方形,說話嘟囔不清楚,「那要幾分鐘呀?」他小眼神盯著手錶不放,經歷了一個晚上的酣睡,他已經重新和臭手錶握手言和。

  哪怕是自己親生的,偶爾也覺得挺煩,秦思雅深吸了口氣:「可能是一兩點吧。」她手機的桌面早就改成了時差換算表,丈夫上完課回來估計要這個點了。

  「一兩點是幾點呀?」

  秦思雅幷不想回答,可頂不住兒子的十萬個爲什麽:「你再數十個一百。」秦星陽雖然機靈,可在數數上不太擅長,時常數著數著又數回前頭了,她想好好做飯,只得先讓這小魔星消停一會。

  「好!1、2、3……49、31、32……」秦星陽絲毫不知道自家媽媽的居心叵測,美滋滋地數了起來,只要十個一百爸爸就打電話了,不過一個一百怎麽這麽長,怎麽都數不完呢?

  沒了自家兒子打擾,秦思雅總算能得空專心做飯,母子兩人吃的一般都挺簡單,她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準備工作,只是她自己也沒發覺,她的眼神不住地往放在客廳桌上的手機打轉。

  電話怎麽還不來?她皺著眉,想裝作毫不在意,却心裡全是那手機。

  什麽都是經不住念叨的,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秦思雅還沒過去,還在胡亂數數的秦星陽便迅速地從自己的小汽車上蹦躂下來,跳躍著要够手機。

  「別摔著。」秦思雅忙過去,一把抱起了兒子坐在了椅子上,通知欄上顯示打來視頻電話的正是裴鬧春,她本應馬上接通,却下意識地整了整頭髮,這要懷裡的星陽差點急翻天。

  「媽媽,怎麽還不接?等等電話挂了怎麽辦呀?」秦星陽打過電話,知道久不接會挂,可自打他年紀大了,媽媽就把手機密碼改了,生怕他偷偷玩游戲,他解不開手機。

  「這就接,別著急。」秦思雅心裡頭也急,她找了個好的角度,選擇接通,出現在屏幕上的,便是要她陌生又熟悉的丈夫的臉。

  裴鬧春挺耐心,等了好一會,總算等到了接通:「老婆,星陽!」他伸出手,衝著鏡頭揮了揮,手機的像素挺好,他能清楚地看到秦星陽的激動和秦思雅的怔忪。

  「爸爸爸爸爸爸!」秦星陽像是個**機關槍,一接通就好興奮,「你看得到我嗎?」

  「看得到。」他笑得寵溺,對於原身來說,這段時間的兒子和妻子,在記憶裡是陌生又疏離的,這個年紀的孩子一兩個月就能變化挺大,原身只記得每次回去,兒子抽條的樣子。

  秦星陽嘿嘿直笑,沒忘給爸爸打小報告:「剛剛是媽媽不接電話的,她非要整理頭髮!差點電話就挂了。」他這話一出,秦思雅瞬間紅了臉,輕輕地拍了兒子一下,小聲道:「哪有,沒有的事,我剛剛在忙。」

  「就有,媽媽騙人鼻子長長。」秦星陽是個誠實的孩子,絲毫不懂媽媽的窘迫,試圖爲自己伸張正義。

  「爸爸剛剛也特地梳了頭髮才打電話呢。」裴鬧春拉高了手機,示意著身上的衣服,「沒換睡衣,這身是不是比較好看?」

  「好看!」秦星陽身爲自家老爸的無腦吹格外專業,連衣服都沒看清立刻捧場。

  「老婆,你們吃了嗎?」他猶豫了好一會,却發覺只能問出這樣尷尬的問題,「你最近瘦了。」

  「還沒吃呢,等打完電話在吃。」秦思雅同樣尷尬地回復,只是眼神一刻也沒從手機屏幕上移開,想要多將丈夫看在眼裡,「我控制身材呢,沒瘦。」

  裴鬧春下意識地就是甜言蜜語:「老婆你不用控制身材,你怎麽樣都好看。」而後他清楚地看著屏幕裡的秦思雅瞬間紅了眼,羞窘地別開眼神。

  職業電燈泡秦星陽忽然闖入,用他的大臉占據了半壁江山:「爸爸那我呢,我是不是也瘦了呀?」

  「嗯,你嘛……」裴鬧春看著兒子白白嫩嫩,一看就好捏的臉頰肉,噗嗤一聲笑了,「還需要繼續努力。」

  小孩子沒個定性,秦星陽沒把爸爸的話記挂在心裡,在媽媽的身上扭來扭去,試圖蹭下去:「媽媽,你別抓著我呀,我去拿個東西給爸爸看。」他的小短腿在空中踩起了自行車,不明所以地看著媽媽,不明白爲什麽媽媽抓著他不放。

  秦思雅在心裡嘆了口氣,親生的沒辦法,只得鬆開了手,看著這孩子撒歡地奔跑,完全不知道自己媽媽心中的煩惱,她回過眼神,正對著裴鬧春專注的眼神,在攝像頭拍攝範圍之下的手,下意識地縮了縮。

  「老婆,辛苦你了,我一直不在國內,沒能陪在你們身邊。」

  「沒事。」她的手緊緊抓著椅背,努力冷漠回答,她不想這麽快就心軟。

  「我約了李姐晚點談一談,應該在這兩周就能找到時間回來,只是可能沒法待太久這一次。」

  雖然裴鬧春打了補丁,一聽這話秦思雅的眼神立刻亮了:「你要回家?」脫口而出後才知道後悔,期待他回家幹嘛呢?把家裡當旅店,睡一覺就走嗎?

  「嗯,我會儘量調整時間,多留一點的,或者是問一下李姐能不能安排出b城的活動,這樣就可以多在家裡待兩天。」裴鬧春仔細交代著自己的想法,世界上大部分問題都是因爲溝通産生的,哪怕做不到陪在妻子身邊,立刻結束喪偶式婚姻,最起碼的,也要讓對方有個盼頭,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接下來還有兩個配角的試鏡,有一個幾率挺大的,是那部挺出名的恐怖靈异美劇,不過我的角色戲份不多,就算試鏡上了也拍不了多少……」

  「和我說這些幹嘛。」秦思雅不知道她的口氣軟化了多少。

  看見妻子動搖模樣的裴鬧春也稍微放心了一些,他注意到對方變得消瘦的臉龐,雖然在原身記憶裡,妻子自殺的時間是很多年後,可抑鬱症向來都是從傾向、輕度、中度、重度蹭蹭遞進的,他憂心忡忡,生怕這變瘦便是前兆。

  「老婆,我想讓爸媽來陪陪你好嗎?我朋友給我介紹了b大附中一位康復科的主任,對腦卒中康復有很多臨床研究課題,附中分院離我們家也近。」裴鬧春接收原身記憶時,連邊邊角角的一些人物印象都挺清晰,這位主任是圈裡一位導演的哥哥。

  秦思雅有些遲疑,她一直沒讓爸媽來,原因很多,一是在老家,爸媽有自己的朋友圈,到b城來人生地不熟的,他們多少有點排斥。二是爸爸自從中風後,就不太愛出門,總覺得自己得拄拐掉面子,第三,也是因爲丈夫一直很忙,對待她的父母雖說挺恭敬但也疏遠,爲了避免兩老和丈夫的矛盾,她選擇自己在想父母時搭乘飛機去看他們一眼。

  裴鬧春繼續勸說:「我來和爸媽說,咱們小區對面不是有公園嗎?平時也有不少跳舞、早起鍛煉的人,媽很會交際,在這裡能認識不少新朋友的,咱們家的電梯直接到地下車庫,周邊路也平坦不用走路,爸要是有時候想出門也方便。」

  「我想想……」秦思雅猶豫地沒馬上答應,不過這也是她心頭的憂慮之一,爸媽的年紀大了,老家的醫療水平一般,爸爸中風時就是急救通道不够及時,沒能及時取栓,才落得的後遺症,「晚點我和爸媽商量一下吧。」

  裴鬧春默默地在心裡記下這事,只等過會挂斷電話後去做,他還沒開口接著往下,就聽見兒子高調的聲音:「媽媽,抱我上去好不好,我要和爸爸說話呢!」

  秦思雅哪會不答應,一下把兒子抱了起來,秦星陽手上拿著的是一本簡單的本子,他的角度能瞧見裡頭的花花綠綠。

  「這是什麽呀?」裴鬧春下意識地用了哄小孩的語調。

  秦星陽驕傲地挺起胸膛,翻開了頁碼,衝著爸爸展示:「爸爸,這是老師獎勵我的貼紙!只有表現得最乖的小朋友才有的。」他努力地翻給爸爸看,滿滿的幾頁都是小猪佩奇款式的熒光貼紙,被整整齊齊地粘在本子上頭,「媽媽幫我粘的,我這本都快要用完了!」

  「真棒。」裴鬧春立刻誇獎,把手機放下鼓掌,絲毫不管被拍到鏡頭裡自己變形的臉。

  秦思雅無奈地看著自家的小炫耀精,手癢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爸爸,我還有好多好多的東西想要給你看呢。」他努力往前够,不太懂拍攝技巧的他哪會知道,通過他的一番努力,屏幕上只有他的四分之一張臉了,他掰著手指頭數,「我畫的畫、老師教我做的手工,我會做高蹺、花燈好多東西呢!」他剛剛在上頭挑揀了好久,實在拿不下來,最後只得不捨了選擇了這本貼紙册。

  「我們星陽真厲害。」隔著鏡頭摸不到兒子,若是在眼前,應該會忍不住把他抱起來,親個一臉。

  「所以爸爸你要快點回來呀!」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想念,「我可想、可想你了!你快回來,我給你看我的寶貝們!」他好想要快點讓爸爸看到他做的東西,爸爸一定會誇他很棒吧?

  「好。」傻兒子繞了一個圈,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中心點,他同樣鄭重地看著他,「爸爸保證,一定儘快回家看星陽和媽媽,如果說話不算話,就讓爸爸變成小狗。」

  聽了這話,秦星陽馬上有反應了,他鼻頭緊皺,擺著手:「不要不要,不要爸爸變小狗。」

  「好,爸爸不變小狗,一定準時回家,咱們昨天不是拉鈎了嗎?說好了的。」

  「嗯!」他重重地點頭,頭髮都跟著他的動作在空中飛舞了一下。

  「老婆,你們得吃飯了。」裴鬧春注意到時間,怕妻子和兒子餓到,「星陽,你看媽媽最近都瘦了,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好嗎?」

  「好!」一聽到任務,秦星陽立刻點頭,挺激動。

  「幫爸爸監督媽媽吃飯,如果媽媽不乖的話——」裴鬧春摸著下巴,「那就告訴爸爸,等爸爸回去以後罰媽媽。」

  那小臉一下有些猶豫:「要罰的嗎?」

  「當然,媽媽平時不也教你要乖乖吃飯嗎?她要給你做好榜樣的對不對?」

  秦星陽被爸爸的理論說服了,和對方做下了男子漢的約定,握緊小拳頭,差點打到手機:「好!我一定看好媽媽。」

  裴鬧春看向後頭滿臉無奈的妻子:「老婆,我先去洗漱了,等等給你發消息,無論有什麽事,都給我發信息,我有時候忙起來了就老忘記,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等我回去,你想罰我再罰我,但是一定要好好吃飯,你看你都瘦了這麽多。」

  「誰想要罰你了。」

  「不管罰不罰,咱們都說好了。」裴鬧春搖了搖手指,做了個拉鈎的手勢,「老婆,我愛你,寶貝,我也愛你,我會儘快回家的。」

  「快去吧。」彆扭到極點的秦思雅幷沒有回應,只是說了聲快去吧便匆匆挂了電話,旁邊的兒子急得跳脚,試圖隔空傳遞自己剛剛沒來得及說的話:「爸爸,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說寶貝了嗎?」可那頭已經是黑屏。

  秦星陽的失落沒持續多久,立刻想起了和爸爸的約定,矛頭指向媽媽:「媽媽我們得吃飯了,你可不許不吃,不然我要報告給爸爸的。」他還沒學過挾天子以令諸侯,不知道自己這拿著鶏毛當令箭的樣子有多欠扁。

  「行。」秦思雅挺無奈,準備去打飯,身後却跟了小尾巴,秦星陽裝成小大人的模樣,盤著手,虎視眈眈,看見媽媽像以前一樣打小碗,立刻擺手:「媽媽你打太少了,你是大人,怎麽能吃得比我少!」以前他隻關注自己吃多少,可現在被爸爸賦予了使命,要做的事情便變多了。

  當明星時,控制身材算是基本功,即使退出娛樂圈,秦思雅依舊一如既往地控制著飲食,少碳水的原則貫徹始終,除了生星陽時,爲了孩子該吃就吃,一直都堅持著少碳水的原則,吃的飯比兒子還少。

  她蹲下試圖要和兒子講道理,說服他人和人是不同的這個簡單的道理,可在和他堅定的小眼神對上後,默默地便也只能認輸。

  秦星陽太矮了,只能一蹦一跳地才能勉强看見媽媽打的飯數量,在確定兩個碗米飯的多少是一致後,他像個小領導,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頗有種完成了自己任務的驕傲感,他完全忽視了身後媽媽沮喪的表情。

  秦思雅又能怎麽辦呢?親生的,這真是親生的,她也只能乖乖吃飯了,真是個甜蜜的負擔。

  從這天開始,幾乎每頓飯,只要秦星陽在家,她便是在對方炯炯有神的大眼無死角監視下吃完,哪怕落了一個米粒,都會遭到兒子譴責的眼神和指著手錶的威脅話語。

  ……

  裴鬧春挂了電話,沒忘記剛剛自己說的事情,他沒耽誤,立刻往秦爸爸那打了電話。

  原身在秦爸爸和秦媽媽那,印象一直是負分,說老實話,哪個真心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能接受像他這樣的女婿呢?裴鬧春只是想想曾經原身幹的那些事,就差點兩眼一抹黑。

  原身和秦思雅,說不好聽,那就是「同居」關係,身份根本沒敢過明路,妻子孕期、生産全都不在身邊,連星陽出生的時候,都只能挂在秦思雅的戶口下面,秦家父母最擔心的就是兩老有一天,雙腿一瞪,魂歸西天,他這個「沒良心的混小子」要是不負責任,他們的女兒得帶著孩子無依無靠,因此哪怕上了年紀,兩人也挺節約,退休金都不花光,存著錢打算以後給女兒。

  原身自是能感覺到岳父、岳母對他的排斥、疏離,他清楚問題的症結在哪,可這根本就是一條死胡同,絞盡腦汁也很難解决,遇到困難,迎難而上也就罷了,原身選擇的是逃避,他和自己的岳父、岳母君子之交淡如水,忙起工作來老婆兒子都不理了,更何况隔了距離的長輩,雖說金錢上沒短過,但兩老又不是什麽講究人,哪裡非要他的這幾塊錢呢?

  渣,這實在是渣。裴鬧春對原身的記憶、人際關係越深入瞭解,越是矛盾,一方面知道原身爲了理想奮鬥,有辛苦的汗水、也有重重爲難,可另一方面,原身的種種行事,實在難以讓人苟同,說白了,就是以愛爲名,讓老婆不斷的犧牲再犧牲,然後自己拼了命的往前衝。

  值得嗎?對原身來說,當然是不值得,只是後來痛徹心扉、後悔的他,却已經沒有走回頭路的資格了。

  他走神的這點工夫,電話已經接通:「喂。」那頭傳來生硬的男人聲音,裴鬧春心中嘆息,這還是因爲秦思雅在,對方給他面子,否則估計能直接挂斷電話。

  「爸,我是鬧春。」在原身記憶裡,他連家都不怎麽回,岳父、岳母那自是幾乎沒去,只有逢年過節手動編寫的幾條祝福短信,交代妻子買些保健産品,除此之外,沒了。

  秦爸爸當然知道打電話來的人是誰,他剛接通電話,就想諷刺,可一想到女兒一顆心都挂在這混小子身上,還有那寶貝外孫,就把那三兩句酸話憋了回去:「嗯,我聽思雅說,你現在在美國,不是挺忙嗎?還有空給我打電話呀?」

  好吧,他忍不住!

  思雅還替他瞞著呢,可這都21世紀了,他會上網,網上新聞都出了。

  裴鬧春裝作沒聽到,做錯事就要挨打,厚臉皮點准沒錯:「嗯爸,我最近在美國,這兩周安排時間就會回去,我給你和媽買了點東西,到時候帶給你們。」他撒了個謊,他才剛來,原身忙得天昏地暗,又不上心,哪會買禮物,不過他抽得出時間,再怎麽樣都到了國外了,買兩個名牌、保健品總是行的。

  「不用浪費錢。」喲,還真挺難得,女婿還討好他了。

  「爸,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秦爸爸挑眉,來了吧!果然是有事要找他,上回他這麽低聲下氣,還是和自己說不能和思雅領證辦酒呢!他爲了在親戚朋友那瞞著思雅結婚的事情,別提花了多少工夫,聽了多少冷言冷語,當然這些是他這當爸的該做的,當然不會告訴女兒:「你說。」

  「爸,我最近一直在國外,也挺忙,沒能見思雅幾次,我今天和她通電話,發現她瘦了特別多。」裴鬧春憂心忡忡,這身體自帶的演技是影帝級別的,「她臉上都沒什麽肉了,爸你也知道,思雅向來挺在意自己的身材,吃得一向不多。」

  秦爸爸氣得拍桌:「她又不吃飯?都和她說了幾回了,颱風一來,頭一個刮她!站都站不穩。」他最見不慣自家女兒吃飯的挑剔勁,吃點青菜都不能放油,直接過水,他就搞不懂了,有滋味嗎?

  「所以我是想讓你和媽住到我們那房子去,星陽平時天天在家,也能陪陪你們。」裴鬧春很真摯,「思雅和我都挺擔心你們的身體,b城這邊醫療環境好,家附近就有幾個醫院,做檢查也方便,您和媽要是能來,我和思雅都開心。」

  想到外孫和女兒,秦爸爸有點意動,又冷靜下來:「不行,我們哪能去那!不習慣,朋友都不在了,再說了,醫保卡跨省不能用的。」他講到這很專業,和老婆看病多了,對醫保條例比小年輕還瞭解。

  ……能怎麽辦,只能繼續騙人了,裴鬧春說得煞有其事:「爸,我這b大附屬醫院那有朋友,當初爲了衝業務,在他們醫院衝了五萬塊呢,卡在家裡。」這當然是假的,他們家也就給星陽辦了個什麽兒童就醫vip服務。

  「五萬?」秦爸爸一句你傻的憋在了心裡,「能退嗎?」

  「不能,這多不好意思,不過你和媽平時吃的那些藥,都能報!比例比家裡還高呢!」

  秦爸爸忽然警戒:「你唬我的吧?政府才有報銷,你那個報銷啥!」

  不都說老人好騙嗎?裴鬧春沉默,擦了擦汗,沒事,他還能編:「就是醫院的業務員說的,我們充值分檔位,五萬是最高檔的,然後他是按照比醫保高百分十的比例給報銷,會返還到我的銀行卡上,要不我怎麽會充值那麽多呢。」

  那倒是有點道理,一般也沒有傻子往醫院衝五萬,秦爸爸又問:「可我們去那也不能幹嘛,還要思雅照顧我們。」這也是老人心裡最擔心的事情了,不想成爲子女的拖累。

  「爸,這哪會,星陽常和我說呢,外婆做的飯菜,那是一流的,特好吃!還說想你呢!而且你也知道,因爲我的原因,思雅天天在家,也沒個人說話的,萬一有點不舒服,你們在家可以互相照應,我也放心。」裴鬧春繼續保證,掃清障礙,「要是你們真需要,我可以請個阿姨在家裡,或者找幾個鐘點工來,對了,你們要走的時候和我說,我會讓人來接送你們。」

  裴鬧春活像是營銷出身的,開始畫大餅:「咱們家對面那個綠水公園,環境特別好,水也清澈,從早到晚都有人,媽在那也有伴,小區樓下,還有不少人在下棋呢!」秦爸爸中風後得拄拐,借助拐杖的力量,多遠都能去,只是速度慢、比較辛苦。

  秦爸爸動心了,說到底,幷不是爲了裴鬧春說的這些,而是他們的心裡實在惦記女兒和外孫,剛剛裴鬧春一說女兒她最近瘦了,他就恨不得馬上挂了電話買票過去,不親眼看看,哪能放心。

  兒女都是債,到老了都不消停啊!他沒忍住,重重嘆了口氣。

  「爸,要是你和媽去了不喜歡,我就安排人送你們回來,或者以後在b城待幾個月,回老家待幾個月,您看呢?」裴鬧春給出方案,靜靜等著對方做選擇。

  片刻,電話那頭傳來秦爸爸的聲音:「我想想,和思雅媽商量商量再决定。」他沒忘敲打這混球女婿兩句,「鬧春,我這辛辛苦苦養出來的寶貝女兒是交到你手裡了,你要珍惜她、愛護她,這可都是你當初答應我的,你可得記住。」

  裴鬧春心裡一酸,原身記憶裡,秦爸爸帶著女兒回家時,看他的眼神歷歷在目,當年秦家父母,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錯付真心,遍體鱗傷,該有多痛心?受傷害的,何止妻子和兒子。

  「好,爸我會一直記住的,思雅是我的老婆,我會一直關心她、愛護她。」他又重複了一遍,鄭重其事。

  ……

  「什麽,你想要公開?」李姐滿臉震驚,在房間中踱步,她幾乎不敢相信,這句話居然是從裴鬧春嘴裡說出來的,剛剛她才同意對方找時間回去的事,結果又來一出?

  「對,我想要公開。」裴鬧春表情坦然,「李姐,這麽多年來,你也知道的,思雅爲我付出了很多,事業當然重要,可家庭同樣重要。」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姐坐在他對面的位置,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飲而盡,却澆滅不了心裡的燥熱,「你要知道,公開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她同樣是個有家庭的人,能理解對方的想法,可問題是,這個職業是特殊的。

  「我考慮清楚了,這個代價我願意承擔。」

  李姐語重心長:「鬧春,你要理智,你不是沒有人氣的十八綫明星。」她這句話沒帶著半點諷刺,「你要知道,國內是有這樣的先例的,小鮮肉公開,粉絲、流量立刻下滑,甚至引發無數爭議;老牌巨星公開,甚至有粉絲鬧自殺、走極端的;哪怕名氣大不如前的前巨星,公開後他的妻子、孩子都會受到萬衆矚目、種種評論。」

  要是榮星真的隻爲了公司的利益,裴鬧春早就解約了,李姐隨手搜索了幾篇新聞:「你看,這些你應該都不陌生,這幾位天王嫂,有這麽糟糕嗎?可粉絲、網友們,會用放大鏡去看她身邊發生的種種事情,有些沒有良心的自媒體,還會試著挖掘爆點。」圈內有幾位天王嫂,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得上頭條,懷個孕,要討論得到多少錢;生二胎要被揣測重男輕女;花錢奢侈就要被人大叱敗家;曾經萬一有點緋聞軼事,那更是沒完沒了。

  「你現在公開,不只是影響你的人氣。」李姐重重地嘆氣,事實上這件事中還有個難以解開的死結,裴鬧春當年是直接隱婚生子齊活,不是要公開戀愛或是打算結婚,這件事的公開,一是會引來他人攻訐,說他不重視家庭;二來是粉絲會覺得自己被欺騙,受到傷害,萬一出點什麽社會新聞,在國內被封殺就糟了,「你想過沒有,以後星陽和思雅,也要跟著在鎂光燈下生活了。」

  「可是我瞞不了一輩子的。」裴鬧春誠懇極了,「我知道李姐你和公司都爲我好,但是真的能永遠瞞住嗎?我是個男人,甚至給不了思雅一場婚禮、也給不了星陽一個能光明正大說出去的爸爸,如果我們有共識,遲早是打算公開的,爲什麽不早點主動公開呢?也算是化被動爲主動。」

  「你現在太不理智了,你再想想。」李姐决心使用金蟬脫殼離開,她相信裴鬧春靜靜總能想明白。

  「我已經在做準備了,咱們合作了這麽多年,我希望能得到你們的幫助,我希望你能站在我這邊。」

  李姐陡然轉身,直視著裴鬧春,萬般無奈,再度坐下:「你說吧,如果你能說服我,我幫你說服公司。」她和裴鬧春合作太多年了,對方一打感情牌,她就有些招架不住。

  裴鬧春仔細地說了起來:「我沒有打算這兩天馬上公開,這當然是需要一點時間,我買了個水軍……」

  「你別亂買,到時候被曝光就不好,我們有合作慣、保密度高的營銷公司,這種活讓我來。」李姐挺緊張,只怕自家藝人突然二百五。

  「……是我一個關係非常好的朋友,從小就認識的,他在這方面很專業,整個公司都有保密協議。」裴鬧春撒謊不臉紅,事實上哪有什麽朋友,這個水軍——從頭到尾就是一個人,他新鮮製造的人工小智障2.0,「他幫我分析了我的粉群,由於早些年我是偶像組合出身,後來又趕上大數據時代,粉絲一直在和別人競爭,這導致我的粉絲粘性很高,後來幾部拍的偶像劇,吸引了不少年齡較低的粉絲,導致我的粉絲群體呈現攻擊性强、死忠度高的特點。」

  「這我知道。」李姐嘆了口氣,裴鬧春的粉絲已經撕了榮星有八百次了,要不是她沒做什麽虧心事,估計早被駡走,這也是他們爲難的地方,裴鬧春和部分老牌影星的粉絲不一樣——人家的粉絲,是佛系路綫,有電影就去看看,買代言、留評論,偶爾看到看不過眼的就吵兩句,不做數據,也不天天關注;可裴鬧春的粉絲則相反,是戰鬥系的,指哪打哪,不指也打。

  「我朋友會幫忙介入,引導輿論。」裴鬧春已經指定了人工小智障2.0的運行模式,對方已經導入了一萬多種彩虹屁、小論文、修圖的模板,又能自己分裂,産出僵屍粉,他將讓2.0開n+1個小號,專寫小論文的、畫圖的、寫各種彩虹屁的……等等,以最快速度吸納粉絲,獲得信任,然後改變粉絲的風格。

  裴鬧春研究了這個年代的粉絲群體,大多具有從衆心理——大粉絲帶著衝鋒陷陣的,粉群一般更具有攻擊性;大粉絲帶著雲淡風輕的,粉群一般更溫和。

  「這能行嗎?」李姐憂心忡忡。

  裴鬧春點頭,人工小智障能做的不止這樣,用大家能理解的說法,他就是個高級水軍,能製造出千軍萬馬的聲勢,雖然實則一個——

  當然,影響最終肯定是有的,只是要如何盡可能地降低到谷底。

  「那你希望我幫你些什麽?」李姐又問,「當然,我也會關注你朋友輿論引導的成效,效果不好的話,在我的角度,還是堅决反對的。」

  裴鬧春一聽這話,就知道李姐心裡是傾向於幫他的:「第一,我不想再炒任何的cp、傳緋聞了,之前有的,也得撇乾淨。」在圈裡,緋聞cp總是不可避免的,哪怕公司不吵,有時拍個電影、電視劇,甚至演個綜藝,節目組都會幫著炒。

  「行。」李姐答應得乾淨利落。

  「第二,我想要在採訪、代言上釋放信號。」裴鬧春說得抽象,「我希望我得形象更柔和一些,像是個丈夫、父親。」

  李姐點頭,她能明白,無非是從前的代言,更多的是强調「偶像感」,走的是吸引粉絲的鋒銳路綫,既然要公開,在代言的篩選上本就要有傾向。

  「第三,我想要你幫忙多爭取幾個試鏡的機會。」裴鬧春曾有一輩子,是直接走到了巨星的位置,雖然武打片大多在國內拍攝,只是到國外領獎,可也給他留下了不少的印象,再加上原身的演技,他認爲還是有可爭取空間的,「英文老師說我現在口語已經可以,我想要在國外多爭取一些戲約。」

  這也是條後路,萬一真的在國內影響消除不下去的話,就走出口轉內銷的道路,再不然,他就搞投資——以後世的眼光,還是記得一些機遇的,到時候有了錢再來自導自演,拍幾部大片,不也可以嗎?

  「行。」李姐答應,這有一部分也是出於對裴鬧春的信任,她知道對方不是會拿事業開玩笑的人,「不過還是那句話,如果情况不對,我是不同意你公開的。」

  「謝謝了李姐。」

  李姐本要出門,在門那站定:「謝我做什麽呢,謝思雅吧。」

  她心中也有些悵然,她自己也是個女人,能爲自己愛的人做到這個程度,也算是掏心掏肺了,作爲旁觀者的她,同樣希望一切能有個好結局。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9
51、隱婚生子的天皇巨星(十)~(十二

  窗外陽光正好, 一到周末休息的時間,無論是孩子還是大人都格外放鬆。

  「星陽,咱們該去監督媽媽吃飯了。」秦爸爸拄著拐杖進屋,拍了拍外孫,眼神裡全是寵溺,就在一周半之前, 他和妻子商量完畢後, 挺果斷地收拾好行李, 便匆匆地趕往b城。

  秦星陽睡眼惺忪地, 頭埋在綿軟的被子裡蹭來蹭去,剛想賴床,一聽到爺爺說的監督媽媽馬上起床, 含糊不清又響亮地發聲:「我這就來!」賴床的舒適感, 超越不了他心裡的責任感, 爸爸前幾天才誇他呢,說他負責認真,媽媽沒有再瘦了,這要他得意洋洋, 「變本加厲」的折磨起自家親媽。

  「媽,我吃不了這麽多的。」秦思雅在樓下厨房,陪著媽媽說話,依賴地靠靠在她的肩頭,她目光注視著的,是秦媽媽正在烹煮的飯菜, 今天早上對方煮的是皮蛋瘦肉粥、煎荷包蛋、炒青菜等,自打媽媽來了後,她以前吃的那些什麽無糖燕麥片、黑咖啡就被束之高閣,她絞盡腦汁都拿不到。

  「多大的人了,吃飯還沒有星陽自覺。」秦媽媽對待自己的親女兒可不客氣,給了一記眼刀,「也不看看身上都沒倆兩肉了,還在那挑剔!」女兒總在群裡報喜不報憂,她和丈夫還以爲對方在b城過得不錯,若不是這回女婿主動喊他們,他們哪裡曉得,自家女兒距離上次過節見面,整整瘦了兩圈。

  那天她和丈夫一進門,看見女兒消瘦的臉龐,眼泪都差點下來,氣得手指都在抖,這壞丫頭,怎麽就這麽不讓人放心呢?

  「星陽發育,吃得多嘛。」秦思雅是獨生女,在父母面前很喜歡撒嬌,「你看看,他都成了小胖墩了。」這倒沒誇大,秦媽媽的手藝雖然一流,但是淨得强行塞飯真傳,動不動就拿著一飯勺的米飯,說什麽最後一點,吃了別浪費,然後硬塞給他們,這幾天秦思雅都感覺自己的飯量大增了。

  「哪裡胖了!」有了外孫忘了女兒,秦媽媽立刻教育,「你可不許瞎說,等等星陽聽了不開心,人家小孩子也有自尊心的,他以後長大了就會抽條,到時候就瘦了!」

  「媽,你和爸太偏心了!」秦思雅非常委屈,心理年齡瞬間降低,和自己兒子爭寵起來,「你瞧瞧,你們都把星陽當寶,就我是草。」

  秦媽媽無奈,看了耍小脾氣的女兒,可心裡却是放鬆,她和丈夫剛來時,注意到女兒總是時不時地發呆,一個人悶悶坐在那裡不說話,還越來越喜歡掉眼泪,要他們倆是愁腸百結,急得嘴裡長泡,女婿倒是時時刻刻和他們保持聯繫,兩方一起商量,支了不少招,也不知是有用沒用,起碼女兒現在狀態好了許多,會笑會鬧、還會爭寵。

  「媽!該吃飯了!」秦星陽向來貫徹人未到聲先到的原則,牽著外公,遠遠就扯著嗓子大喊,嚇得自家媽媽是一哆嗦。

  「怎麽這麽快。」秦思雅心裡嘆氣,她快被自家小魔星這甜蜜的煩惱給逼瘋了,傻兒子兢兢業業,被鬧春糊弄個徹底,每天看她吃飯的樣子,活像是個職業獄警,她還發覺,星陽時不時地偷偷和自家爸爸打小報告,上回她偷偷把實在吃不掉的半個水煮蛋包在面巾紙,剛一丟,晚上就等到了丈夫的電話,接受了長達十分鐘的不吃飯損害身體教育——

  她有些紅了臉,雖然當時聽得她老煩,敷著面膜直接裝睡,可事後還是覺得幸福。

  「外婆,要給媽媽打多多的飯哦。」秦星陽體力充沛,小戰車一樣地衝來衝去,把餐具都放好,認真地監督著外婆,生怕她給媽媽放水。

  「好。」秦媽媽寵溺地看著寶貝外孫,忘了女兒的苦苦哀求,沒忍住,又往她碗裡加了小半勺——即使如此,也才堪堪和秦媽媽的分量差不多。

  「媽。」秦思雅求助不能轉向爸爸,「爸,你看看他們這樣,我不得吃得撑壞了嗎?」

  秦爸爸理直氣壯,假裝看不到,雖然拄著拐,還沒忘了幫忙,單手接過飯碗,端到飯桌上去。

  他現在每兩天要去一次b大附中做康復運動,原本用的國産藥物也全都換成進口,就連之前的單脚拐杖也已經升級成了能自己站穩的四脚拐杖,一周多過去,雖說外觀看不出什麽區別,可他自己知道,自己麻痹的症狀有所緩解——雖然不多,可也要他看到了希望。

  拿自己家人全無辦法的秦思雅選擇了認輸,乖乖埋頭吃飯,還不忘交代:「下午我帶爸去複健,星陽要去上培訓班……」

  「我送就好。」秦媽媽樂淘淘地笑,秦星陽上的培訓班是在小區斜對面,走路也就七八分鐘的路程,她怕女兒擔心,已經在附近找了不少伴,每天早上還穿著飄逸的絲制服裝去練太極劍呢,雖然只是入門,有些笨手笨脚。

  「那也行。」秦思雅自是相信媽媽,她在網上看過文章,不能什麽都不要老人做,所以媽媽和爸爸來了後,就算想幹點活她也沒攔著,只是在她的控制下更爲適量。

  「媽媽快吃飯!」秦星陽邊吃飯,還邊不忘如巡視領土般確認媽媽用飯的速度,很是警惕,生怕媽媽在幹出移花接木,偷跑的事情。

  「哦。」秦思雅聲音立刻低落,乖乖吃飯。

  她怎麽覺得,自打丈夫給了兒子這任務以後,她的家庭地位就一落千丈了呢?

  秦媽媽和秦爸爸對視一眼,同時輕鬆一笑,他們按照裴鬧春的建議,在來之後,給女兒找了不少「事」,先是秦爸爸兩天得去醫院做一次複健——當然,這個不怎麽需要秦思雅辛苦,只需要開車送到醫院就行,若是女兒有事,則自己走到小區門口,這外頭是商圈,打車很方便。再之後,便是秦媽媽像從前,老是拉著女兒一起看電視劇,兩人邊看劇邊嘮嗑,說些有的沒的,最近正沉迷一部宮鬥劇呢。

  同時,他們倆也幫上了不少忙,秦媽媽每天早上要去鍛煉,是一家子起得最早的一個,一般都會順手煮上飯,偶爾不想煮了就在小區的外頭買點早餐,若是女兒難得想賴床,他們也不催,就由腿脚靈便的秦媽媽送著外孫上學。

  雖說只是多了兩個人,這個家却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從前只要秦星陽一不在,便安靜得沒有聲響的情况已經徹底不復存在,現在更多時候的,是三口人的歡聲笑語。

  當然這其中也免不了裴鬧春的穿綫,他終於打入了這一家三口的小集體,順利地進入了那個一直人數爲3的小群,岳父岳母一說需要什麽,就立刻網購上門,絕不耽擱,同時還兼任了專業捧哏的戲份,無論是岳父岳母在群裡轉發多離譜、多奇怪的新聞,總能找到奇特的角度進行恭維——

  [秦爸爸:非洲猪瘟繼續擴散,猪肉不可亂吃!]

  [裴鬧春:爸爸關心社會實事(大拇指),我讓朋友空運點牛肉過來,少吃猪肉!]

  [秦媽媽:20個最容易要你命的細節,已經有上萬人被害死!]

  [裴鬧春:媽說得很對,值得學習,我們每個人都要引以爲戒,千萬別把不注意細節。]

  [秦爸爸:孩子們一定要知道的事情,格局决定未來,人生就在眼前。]

  [裴鬧春:研讀了爸爸分享的文章,頗有所得,等星陽大了,一定要帶他一起學習,我相信他一定會覺得受益匪淺。]

  [秦媽媽:電視播報重要新聞,火星小恒星靠近地球輻射大增,今晚不關手機就會……]

  [裴鬧春:謝謝媽提醒,否則我都不知道這麽重點的信息,等時間到了我一定關機。]

  ……對此,秦思雅只能選擇沉默,她萬萬沒想到,自家爸媽這麽容易被討好,更想不懂,原來自己的丈夫討好人是這個樣子。想當初,秦家爸媽早就幹起了這樣分享新聞的事情,面對那些匪夷所思的新聞、和要人瞠目結舌的文章內容,秦思雅通常是選擇沉默,當沒看到,明明是三個人的群,却像是兩個人的表演舞臺,自打裴鬧春摻和進來,爸媽像是有了能理解自己的受衆,發的更起勁了,要秦思雅現在每回打開群,都滿臉無奈。

  同時,父母和丈夫的關係一日千里,也著實要她心情好轉了不少,世界上應該沒幾個女人希望自己的丈夫和父母關係不好,從前丈夫和父母的疏離,她看在眼裡,擔憂在心裡,現在冰山消融,她也跟著釋然。

  「咱們看的那電視劇要開始了。」秦媽媽卡著時間,將洗碗的活丟給了丈夫,只等女兒吃完便要匆匆去看電視,最近兩母女沉迷的是一部年代創業劇,劇裡一位人氣頗高的女角色離世時,兩人是哭紅了眼,那天可急得裴鬧春在視頻那頭手足無措,想盡一切辦法哄人。

  想到這,秦思雅忍不住有些熱,她伸出手給自己扇了扇風,一口把剩下的粥喝個乾淨——畢竟喝不乾淨,等待她的就是傻兒子的動感光波了,她沒有吃完就坐下的習慣,站在沙發旁輕輕搖晃,和媽媽哼起了主題曲的調調,只是眼光不住在手機那打轉,可能是丈夫在忙,已經大半天沒發來信息了,要她很是不習慣。

  天知道裴鬧春現在就像個會移動的bb機,每天定時定點的播報自己的生活,圖文幷茂還帶著小視頻,一有空閒不是視頻電話就是語音通話,秦思雅甚至覺得,自己像是在對方身邊生活一般。

  應該是太忙了吧,他昨天才說,試鏡成功了呢,秦思雅嘆了口氣,電視已經開始,在播放前情提要,倒是能轉移注意力,稍微把沒動靜的丈夫放在一邊。

  秦星陽也已經將飯碗清空,他咧著嘴向外公展示了一番,得到誇獎後洋洋得意,繼續窩進自己的小車車:「發車咯!」雖說造成了點噪音,還在容忍的範圍之內。

  秦爸爸乖乖地洗碗,他和妻子在老家時,分工也是由他來洗碗,他腿脚不靈便後幹不了什麽需要移動的活,也就能做點小事搭把手了,他也哼著歌,是首不知名的京劇唱詞,聽不清楚。

  這個年紀的孩子很能自娛自樂,秦星陽開著車從這頭到那頭,自己設計場景,搞起了情景劇——在今天的戲碼裡,他是個電影裡的警察先生,開著車拯救了人質小白兔,要帶他甩脫後面的追擊,這也是爸爸電影裡的劇情,除却那些談情說愛鏡頭超標或者有血腥鏡頭的電影,基本秦思雅都陸陸續續放給兒子看了。

  「沒事的白兔,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因爲我是警察。」秦星陽在背自己爸爸臺詞上像是自帶天賦,他開著車到了門口,却忽然頓住,小耳朵一動一動,皺著眉頭,他聽錯了嗎,好像有開鎖的聲音?

  先頭說過,這是兩套房打通了上下建立的,雖說樓上樓下都有門,不過還是有著大概的格局劃分,客廳、餐廳、客人房在樓下——現在歸秦爸爸、秦媽媽休息;樓上則是兩間主臥幷客房,一般他們都在樓上那個門出去,若是懶得上去,則會從保姆電梯那走,那是封閉式的刷卡進入,直通後門,外人幷不知道。

  那門把手被按下,在秦星陽專注的目光裡,那門被一下推開——

  出現在秦星陽眼前的,是個需要他努力仰頭才能看清全貌的男人,他身穿一身格子西裝,口罩剛被拉下,墨鏡則和行李一起拿在手上,男人進屋後拉入行李,順手關上了門,沒說話,看著正呆呆看他的小不點。

  秦星陽有些緊張,轉著車往後退了兩步的距離,眨著眼,眼神一動不動地打量著這個男人。

  「不認識我啦?」來的人正是裴鬧春,他鬆開行李,手撑著膝蓋彎腰,原身大概有近一年沒回過家了。

  「爸爸!」秦星陽忽然反應過來,眼睛燦若星辰,從玩具車上站起來,不小心還把白兔玩偶碰到了地上,絲毫顧不上自己那個警察先生保護白兔的諾言,他蹦躂的要跳過去,太過激動,忘了自己的位置,絆在車上,直直地往下倒。

  裴鬧春反應很快,兩步過去,一把秦星陽撈起來,他把對方抱在懷裡,顛了兩下,還挺沉:「怎麽這麽皮的?要是爸爸沒注意,摔倒了怎麽辦?」

  秦星陽却絲毫不後怕,他興奮得厲害,熱乎乎地小手掌貼在了爸爸的臉上,摸索著:「爸爸!爸爸!」

  「誒,爸爸回來了。」裴鬧春很耐心應著兒子,沒在意傻兒子把自己的臉捏得有點醜。

  「媽媽、外公、外婆,我爸爸回來了!我爸爸回來了!」秦星陽嗓門很大,叫得震山響,手移動位置,挂在爸爸的脖子上,臉緊緊地貼著爸爸的臉,父子倆相似的臉龐凑在一起,雖然一旁一瘦、一個稚嫩一個英俊,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一模一樣。

  秦思雅他們當然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她不自在地站起來,電視裡的劇情正在**,可半點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她抓著手機,哪能不明白裴鬧春爲什麽今天沒給她發消息。

  「看到了。」秦爸爸擦著手,從厨房出來,通過裴鬧春這段時間的努力,他已經和女婿關係親近了不少,他看著外孫傻乎乎的笑臉,心裡也頗覺得欣慰,笑著看那親如一體的父子。

  秦媽媽沒忍住,悄悄在後頭推了女兒一把,她是知道思雅和星陽兩個人多想鬧春的,每回和鬧春電話完,兩母子都依依不捨的,恨不得拿502把眼神粘在手機上,怎麽人回來了,不知道靠近呢。

  「爸媽我回來了。」裴鬧春練的這身肌肉,在這時候倒是給了他幫助,否則被星陽這身肉一壓,估計抱不了幾分鐘,他單手抱著兒子,另一手拖著行李。

  「回來了就好。」秦媽媽滿意地點頭,雖說女婿可謂是劣迹斑斑,可她這個當媽的,知道女兒多想她,在秦媽媽的傳統觀念裡,男人出去賺錢養家,也是個常事,倒是能接受,她唯獨最受不了的,就是女兒沒個名分,可兩人條件特殊,她不想接受也得接受。

  裴鬧春已經站定在了妻子面前,他笑著伸出了手:「老婆,我回來了。」

  「媽媽,快過來呀,你不是特別想爸爸嗎?」秦星陽很熱情,招呼著媽媽,立刻竹筒倒豆子地拆穿自家媽媽的矜持,「爸爸沒回家,媽媽還偷偷哭哭呢!快過來呀。」

  裴鬧春沒來得及捂住自家兒子的嘴巴,倒要他把秦思雅出賣個乾淨,秦思雅頓了頓,走過來,輕輕地靠在丈夫的肩頭,裴鬧春手一攬,久別重逢的一家人,重新依靠在了一起。

  好吧,她認輸,她確實太想念他了。

  由於父母在旁邊笑吟吟地觀望,秦思雅也沒靠太久,很快離開了丈夫,紅著臉數落:「你怎麽回來都不和我說一聲。」雖說說了也沒有什麽用,她總不能和兒子去接機,想到這,又有些黯然。

  裴鬧春看對方神情不太對,猜到了什麽,語言的藝術,正在於此,他溫柔地道:「去機場開車就得快一小時,我怕你和兒子辛苦,萬一誤機什麽的,又得等很久,我反正能找得到車回來,哪用你們辛苦呢?」

  「嗯。」聽到丈夫的關心,她輕輕點頭。

  「對了,我給你們帶了禮物。」裴鬧春就地坐下,把行李箱放倒打開,他在家裡也有衣服,這次回來,一箱子幾乎都是禮物,若不是頂著個明星的身份,沒准要被海關扣下,當做代購呢。

  他打開,一樣一樣分發著禮物,這回買的禮物,都是他自己挑選的,不像是從前,全都托付給小何,通常是往貴了買,實際心意却沒有多少。

  「爸,媽,這些是保健品,我上頭貼了標簽,怎麽吃都標注在上頭了。」裴鬧春拿出一排,好幾個大瓶,國外的保健品比國內的名氣要高些,種類也多,他諮詢了醫生朋友才買的,簡單做著介紹,「這幾瓶是給媽的,其中這瓶,是適合什麽軟骨不好的,每天只要一個,不過藥片很大,吃著不舒服,還有爸,你近視度數太高了,這個聽說對眼睛好,你適當吃些,不要按照說明書上的劑量吃,我問了朋友,你吃我標注的那麽多就行。」

  他本來還想買幾身衣服,可看了看,除去名牌,平價品牌的衣服,還沒有國內的款式多,只得額外帶了些當地特産,也不知道兩老吃得慣嗎?

  「好好好。」秦爸爸和秦媽媽很捧場,他們倆是職業養生派,不活久一點,怎麽好好照顧女兒呢?這傻丫頭沒了他們怎麽能行。

  「我呢我呢!」秦星陽特激動,手舉得好高,滿臉期待。

  「當當當。」裴鬧春還不忘配音,從行李箱裡掏出最占分量的幾件組,兩盒樂高玩具,其中一個是他自己也很喜歡的霍格沃茲承包,另一個則是過山車的。而後又從另外半邊翻了翻,拿出了之前說好的變形金剛模型,這是個售價不菲的全套。

  「哇!好多禮物。」事實上父子倆還是存在點代溝,秦星陽的年代,孩子們不太懂什麽哈利波特,不過只要是爸爸送的禮物,他全都開心!

  他笑著揉了揉兒子的腦袋:「爸爸這兩天和你一起拼好不好啊?」

  一聽到這,秦星陽更開心的,高呼起來:「爸爸萬歲!」對他來說,目前沒有能比和爸爸在一起更幸福的事情了!

  這是個最大尺寸的行李箱,掏出了這麽多東西,裡面還鼓鼓囊囊地,秦思雅不自覺地也有些期待。

  裴鬧春自是不會忘記她的禮物,他埋頭掏著:「我給你買了三套衣服,都是我自己選的。」這三套都是他在品牌的官網買了,郵寄到酒店的。

  秦思雅接過禮物,在丈夫期待的眼神內展開,這三件款式都挺簡單大方,穿出去她也能開心:「我很喜歡。」她抱著衣服,她對奢侈品沒什麽追求,丈夫的這份心意才更要她開心。

  「還有包,我選了一個。」裴鬧春拿出了個手提包,防塵袋裹著,是個粉紅色,方方正正的包,以前他就看到網上的說法——有什麽不能用一個包解决的,那就買兩個,送女生的最好禮物排行榜前列,也大多是口紅和包包,只是真的深入品牌官網後,一度對裴鬧春的審美造成了衝擊——他從來沒想過,這麽貴的包,能醜得這麽千奇百怪?有些他睜大了眼,怎麽都想不明白,居然會有人買,可銷量居然還位於前列,他只得中規中矩的選了一個。

  「我用不了這麽多包,下回別買了。」秦思雅很少出門,一般就是兩個包換著用,雖說心裡開心,還是得告訴丈夫一聲,以後少買。

  「沒事,賺錢不就是要給家裡人花嗎!」裴鬧春斬釘截鐵,他還沒掏完,拿出了最後一樣禮物,是一個黑色的禮盒,上頭印著某知名口紅品牌的牌子,他摸了摸鼻子,「我自己選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這句「我自己選的」要秦思雅陡然生起濃濃的不祥預感,只是爲了給丈夫捧場,她依舊笑吟吟地打開盒子,準備在嘴上試一試,可剛挑了一支打開口紅蓋,她身體就有些僵硬——

  禮盒裡整齊地排著十幾根口紅,秦思雅一隻隻的打開,成功的看到了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死亡芭比粉——稍微好點的是櫻桃粉、然後是珊瑚粉、淺粉色、肉粉色……雖說她皮膚挺白,可要駕馭這些神奇的顔色,還是需要點能力,她最後只得勉强地選了一隻和奶油橘類似的粉色,塗在了口紅,用她生疏了好幾年的演技做出真摯的笑臉:「好看嗎?我覺得這些都很合適。」

  裴鬧春沒識破,很捧場的鼓掌:「好看!」他拍了拍已經在琢磨大盒子的兒子,「星陽,媽媽好看嗎?」

  「好看!」活力十足地秦星陽自是立刻捧場,「媽媽超級好看。」

  「好看。」秦爸爸發表高見,「就是不咋上色,紅一點好看!」他是標準的大紅大紫支持黨。

  行吧,秦思雅笑得真摯,包圍她的全是她愛的、愛著她的人,她想,這大概是她最幸福的一刻吧?

  ……

  「媽,星陽和鬧春呢?」秦思雅剛陪著爸爸從醫院回來,到了飯點,家裡却只有媽媽在看電視,下午本是兒子去輔導班的時間,只是難得鬧春回來,星陽又在地上打滾,她想了想就幫忙請了假,總得要父子好好相處。

  秦媽媽指了下樓上:「在樓上玩呢。」她剛剛上去過,女婿正在和星陽搭那個玩具,兩個人都挺認真,一下午搭了好一點了,看著就壯觀,「飯好了,什麽時候要吃再做菜。」她是老把式,動作快,做一桌子菜都不要幾分鐘。

  「嗯。」秦思雅點了點頭,輕手輕脚地上樓,樓上很安靜,只能隱隱約約地聽到電影的聲音,她認得這是哈利波特的配樂,她往左一瞥,兒子的房間門沒全開,只是半掩,推開門的瞬間,却楞在了當場。

  兒子床對面的投影儀開著,電影已經播放到了第三部,房間的燈隻開了最小的一盞,怕破壞了觀影效果。

  地毯旁邊的平地上,城堡已經建起了一半,旁邊的紙盒裡全是材料。

  而裴鬧春則躺在地毯上睡著了,懷裡緊緊抱著星陽,父子倆靠在一起,連呼吸都同了調,睡得格外沉。

  秦思雅幷看不見,此時她的笑容有多麽的溫柔而又充滿愛意,她脫了鞋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穿過兩人,從床上拿了兒子用慣了的空調被蓋在兩人身上,幸運的是,沒吵醒兩人,她默默地躺在了兒子的床上,靜靜地往前看,分不清是在看電影,還是在看著她人生中格外重要的兩人。

  許是氣氛太溫馨,她躺在那,不知不覺地也進了夢鄉。

  秦媽媽衝著才從樓梯下來的丈夫指了指樓上:「怎麽樣了?」

  「都在睡覺呢。」秦爸爸忍不住笑,屋子裡三個人都在酣睡,每一個臉上都挂著笑,像是在做什麽美麗的夢。

  「要不先給你做飯,讓他們晚點吃?」秦媽媽知道坐飛機回來時間久,估計女婿是累了,反正飯菜在這,晚吃一頓也行,她起身,打算把自己和丈夫的飯菜先解决了。

  秦爸爸拄著拐,在厨房那站著,和妻子隔開距離,怕影響她的動作,嘴裡還念叨著:「多大的人了,睡覺都不曉得去床上睡,你是沒看到,思雅躺在星陽的床上,沒被子蓋,就抱著個枕頭,還是我給她蓋的被子,鬧春和星陽倒是還好,兩個人不知道幹嘛,非得頭對著頭睡,睡得可香了。」

  「挺好,真挺好。」秦媽媽聲音裡全是笑意,她和丈夫雖然一度有點看不上女婿——甚至對他是憤怒、不滿的,可終究,不都是爲了女兒的幸福嗎?他們有眼睛,看得到,不管之前是不是出現了問題,起碼女婿現在知錯就改,試著努力,而女兒也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們都會老,雖說做了再多準備,可他們最希望的,不還是女兒能和女婿好好的在一塊嗎?畢竟他們才是能牽著彼此的手,走完這一生的人。

  「是啊。」秦爸爸和女婿是溝通得最多的一個,他聽女婿道了很多次歉,也說了很多擔心,他是最知道對方計劃的一個,只是男人嘛,都喜歡把話憋在心裡,女婿沒能落實,他也不想讓妻子和女兒空歡喜一場。

  在很多年前,女兒曾經對他說,值得,她不後悔。那時秦爸爸是恨鐵不成鋼,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的女兒傻。

  可比起讓女兒受到傷害,知道後悔,他更希望女兒愛的那個男人,確實值得她的付出。

  ……

  四天後。

  「好,不哭了好嗎?爸爸一定早點回去。」裴鬧春一上車就開始打電話,聲音裡全是溫柔,「我們的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哭呢?你不是答應爸爸嗎?爸爸要是不在家的時候,一定要幫著照顧媽媽、外公、外婆,對不丟?小勇士是不是該遇到什麽都勇敢?」

  電話那頭傳來抽噎的童聲:「我……我好勇敢的,不哭了,你忙完了要回來。」

  「好,那星陽也記得和爸爸的約定,等爸爸回去的時候,要給爸爸看拼好的過山車。」

  「嗯!我會做好的。」秦星陽立刻保證,依依不捨的,「你也要想我哦!」

  「會的,爸爸一定會想你。」

  「鬧春,你去了好好工作,星陽這有我。」秦思雅終於從兒子那艱難地奪回了電話的控制權,雖然也是她默認了讓兒子多和丈夫說兩句。

  裴鬧春今天踏上返程的路,他在回國前,成功通過試鏡,獲得了兩個機會,一部是原身上輩子就接到,雖然戲份不多,可角色出彩的電影,他扮演的是其中的華人黑客;另一部則是裴鬧春精挑細選的獨立電影,他出演的則是一位智商卓絕的奇特天才,他還以個人的身份做了投資,以他的眼光來看,這部電影只要宣發稍微給點力,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在電影開機前,還有些籌備工作,他特地騰出了一個禮拜的時間,趕回國內和妻子、兒子相處。

  他還不忘拜托李姐把國內的工作都推掉了,這四天來,他每天都在家裡陪著妻子和兒子——當然,星陽雖然不情不願,還是得去上課,順道和兒子通力合作拼好了玩具。

  通過和妻子的聊天,他確定了此時秦思雅出現的,還是抑鬱傾向,而非轉化爲病症,倒是不用介入藥物治療,這也讓他稍微鬆了口氣,他詢問過妻子,需不需要出去找點事做,無論是自己開個店、還是做點生意,不過被思雅拒絕了,對方一是爲他考慮,二是父母才來,她打算陪著他們適應環境,三是星陽才上幼兒園,幼兒園活動多,在家時間也多,她還沒那麽多空閒,裴鬧春自是尊重了她的意見。

  他離開的機票早就買好,妻子雖然不捨,心裡是理解的,岳父岳母也挺支持他好好拼搏事業,唯有星陽,差點把自己塞進行李箱,跟著他走,幸好是在離開前被發現,哭著被秦思雅抱了出來。

  「好,老婆,這回又得辛苦你了。」裴鬧春同樣認真,他仔細計算了之後的時間,兩部電影拍攝的時間不算太長,再加上中間休息,他總能抽出時間回國,當然,還有另外的工作,得齊頭幷進的做。

  「沒事的,你工作辛苦,也要好好加油,路上小心。」秦思雅自己也曾身處那個行業中,幷不强求前同行的丈夫要時時刻刻守在身邊,曾經最要她患得患失的孤單、寂寞,和丈夫的冷淡,現在已經不翼而飛,要她那顆惴惴不安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裴鬧春剛挂斷電話,身邊的小何就說話了:「裴哥,你這回請的水軍公司好像有點厲害,李姐都開始好奇了呢!」

  「怎麽?」裴鬧春忽然有些心虛,雖然他事先安排好了,可這幾天全心全意陪著思雅和星陽,倒是沒能監測人工小智障的工作進度。

  小何已經成爲了裴鬧春找的水軍公司的自來水了,她翻著手機,往裴鬧春那展示:「裴哥,你看,你一下多了二三十個特別死忠的專業粉絲,才兩個多禮拜,就已經有兩個破三萬粉絲了。」

  裴鬧春打開自己的手機,對照著小何發的那幾個確認了下,點了點頭:「嗯,是。」

  「你看,比如這個一聲如春,她簡直牛了,用你以前唱過的歌、說的臺詞,各種拼凑,調音,你明明沒有翻唱過的歌,她生生搞出翻唱版來,已經有五個視頻,直接破了百萬播放量了!」小何的敬仰,簡直如滔滔之水,她想像不到,哪來人那麽耐心,一個字一個字摳,仔細調整,搞出一整首歌來。

  「還有這個,他是春天的畫,特別高産,每天都畫圖,板繪技術特別厲害,聽說還有咱們合作的廣告商,去拜托她幫忙畫印在飲料瓶上的你呢!對方一分錢不要,直接免費。」

  小何像是不會口渴,一下念了好幾個賬號,個個都已經在裴鬧春圈闖出了名號,以高速、高質的專業産出聞名遐邇,甚至引來不少羡慕,若不是裴哥事先說了,她根本想不到這是水軍公司的産品,這要她對自己偷偷追的女明星圈子裡的幾個大手,忍不住産生了質疑。

  「在她們的引導下,現在圈子變得和諧了好多。」小何大爲贊嘆,身爲助理,她是見識過粉絲被引導起來的不理智樣的,「你看這個粉絲,她每天都發小論文,還有買你代言的産品——她每天都要發一個快樂追星的小論文,我感覺粉絲們都快被洗腦了,居然這種情况下,做數據的人還不少!」

  裴鬧春只是笑,沒吭聲,他當然知道,這樣可能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可這也是他和原身都想要的,粉絲和明星,本就是相互成就,明星努力發光,粉絲幸福追光,幷不應該將人生綁在對方身上,因爲彼此,更幸福,這才是最好的。

  「我相信再繼續這樣下去,等公開時,粉絲肯定能接受了。」小何挺激動,她給裴鬧春打著勁,無論是李姐還是她,都希望裴哥幸福,當然,最近公司知道這個消息後,也已經開始捧新人,還要求裴鬧春捆綁新人做幾個代言,這倒是在接受範圍內,畢竟裴鬧春當年能走紅,公司也砸了不少真金白銀,反哺正是如此。

  「這還只是個開始。」裴鬧春閉上眼,靠在椅背上小憩,只留下個尾巴,釣得小何心癢癢,又不敢把裴哥搖醒細問。

  ……

  b站上,有位名爲[守護阿春]的用戶,默默地開始上傳起了視頻——

  【邪教cp:思春】那年少年未成名,少女尚懷春。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9
52、隱婚生子的天皇巨星(十三)~(十五)

  關了燈後, 便是一片黑的房間,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亮起的手機格外醒目,小齊今年剛工作,是個標準的熬夜摸魚死不悔改的禿頭女孩,幾乎每天晚上, 她都得跑到b站, 把推薦到自己首頁上的視頻一一看過, 刷新到沒有感興趣的, 才戀戀不捨地關上手機,進入夢鄉。

  她平日裡最喜歡看b站上的「群像視頻」——這指的是善於剪輯的up主,會將出現在各個影視劇的片段剪輯粘貼在一起, 配上音樂, 幷搭配上相應的主題, 像是什麽古裝美男群像、歐美群像都屬￿此類,因此她首頁的推薦裡,也往往充斥著類似的剪輯視頻。

  小齊刷著手機,有點犯困, 就在半個小時前,她已經和自己說了一次,再看最後一個視頻就睡覺——當然這句話通常是不作數的,她總能有無數個最後一個,手指往下撥,首頁推薦便刷新了, 她注意到最頂上的那個推薦視頻,思春cp,這是什麽?她認得封面的白衣少年,是裴鬧春很多年前拍的一部戲,當年的劇照,至今都時常被粉絲拿出來用作安利,點進去後,她順勢看了眼簡介——

  「裴鬧春x秦思雅,那年正少年,你有情,我有意,愛無限,紀念那年青葱的愛意。」

  等等,這秦思雅是誰,名字有點耳熟呀?小齊想不起來,默默地點擊播放,而後不自覺地張大了嘴。

  一片水墨畫的過場,烟雨氤氳般的濾鏡,朦朦朧朧的水色,一艘孤帆、一片遠山,清清冷冷。

  「我要去見那個我很想見的人。」清脆柔美的女聲幽幽響起,一雙明媚的眼出現,纖長的睫毛似乎被風吹動,而後是鼻子、嘴,出現在畫面正中央的,是身穿紅色女俠服裝的少女,她明明穿得英姿颯爽,手却緊握,連帶著劍穗都微微顫抖,要人一眼看出她的緊張。

  「她,來了嗎?」在溫柔繾綣的配樂裡,充滿磁性的男聲出現,鏡頭切換,剛剛那搜小船的船頭,正有個帶著草帽的白衣少俠,草帽往下壓,只看得清他吸引人的下頜綫和勾起的唇。

  音樂加速,少女在岸邊徘徊,身後忽然傳來帶著笑意的男聲:「小師妹,我來了。」

  小師妹一回頭,剛剛的緊張已經消逝,只餘下滿心歡喜,她輕啓朱唇,聲音裡帶著若有若無的激動:「師兄,你來了!」站定在她對面的,是剛剛從船上下來的少俠,他摘下草帽,露出一張豐神俊朗、眉目如畫的臉,要人心馳神往,一見傾心,正是如此。

  「他是我的師兄,全天下最好的師兄。」少女懷春,嬌羞的聲音,畫面切換,是年少的孩子一同學藝,跟著師長的吩咐舞劍,太過辛苦累哭的小女孩,用草折出玩具逗她開心的男孩……

  「她是別人心中的淩波劍,在我心裡,她却只是我的小師妹。」在師兄的記憶裡,小師妹總是個嬌氣包,在他要出山時,偷偷地爲他請了平安符,趁沒人注意塞到了他的衣服裡。

  伴隨著音樂,全是一段一段的畫面——

  調皮靈動的小師妹教訓惡人,行俠仗義,師兄偷偷跟在後頭,保駕護航。

  師妹蹲在河畔邊艱難抓魚,笨手笨脚還把魚給烤焦,師兄則坐在樹枝之上,喝著酒靜靜陪她。

  師兄久不在身邊,小師妹蹙眉倚在窗邊,同不知人心的信鴿說個沒停,她說:「你可要幫我把信送給師兄,要是沒送到,我就把你烤了吃。」空中信鴿飛過,師兄穿過竹林,從上頭拿下信來,笑得莞爾。

  ……

  江湖亂戰將起,風雲已亂,師兄已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第一高手,身負血海深仇的他,將孤身到塞外尋找不知去向的仇人,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回,向來隱忍克制的他,却在一個星夜裡,抓住了師妹的手:「師妹,你等我來娶你好不好?」

  「好。」她願意等。

  這一等就是十年,小師妹成了大師姐,師傅已經垂垂老矣,却總也等不來那個人。

  師傅臨終不忘交代:「淩波,你可願繼承掌門之位,管一派興衰,從此之後,沒有淩波,只有劍山掌門。」

  往事如浮光掠影,眼中的泪落下:「我願意。」從此往事具矣,世上再無淩波,繼位大典,門內皆服,高呼掌門,而淩波的眼裡,却落下了一滴泪。

  「師兄,你騙我。」

  塞外空餘白骨一具,塞內只聞劍山掌門,却無人知曉,那年少年未成名,少女尚懷春。

  小齊楞楞地看著視頻,發覺竟是有些模糊,手往臉上一擦,全是眼泪,是她泪點太低了嗎?視頻已經結束,她却依舊能記得師兄和師妹倚在一起看著星空的場景,她忙不迭地切到瀏覽器那,把秦思雅的名字打入瀏覽框,這才明白那股子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原來是她!小齊是個電視劇迷,尤其是在智能手機還未徹底發展開的年代,只要電視上播的,她幾乎都看過,秦思雅演的她也看過好幾部,對方拍的戲不多,可都是經典角色,像是在《劍山》裡扮演的裴鬧春小師妹,就是其中之一,當年還沒徹底打出名氣就直接息影,小齊搜索時,還看到有不少粉絲感慨,對方怎麽毅然退出娛樂圈了。

  此刻心懷澎湃,抑制不住,小齊沒忍住,又摸了回去想看看評論,却瞧見下頭不少人說,打開up主的個人空間,像是打開了新世界,她忙不迭地點開,絲毫不管剛剛最後一個的承諾,一打開,她才發現這位名叫守護阿春的up主個人空間裡全是思春cp的視頻,有古裝、有現代,個個熱度很高,她的選擇恐懼症又犯了,默默地點開了播放量最高的一個——【邪教cp:思春】他們曾經在一起,你不知道的一百個點滴。

  她一點開,這才發現,上頭已經是滿滿的彈幕——「思春是真的!不容反駁。」、「循環第5遍,萬萬沒想到,死忠春捲的我,居然沒考古到這些。」、「那一年,我們曾經相愛過,流泪了。」、「這兩位,全國人民都希望他們在一起!」……

  等等,這是什麽節奏?小齊沒搞懂,怎麽就是真的了?視頻的進度可不管她的心思,隨著視頻進度條往前撒歡奔跑,小齊心裡的想法也被徹底顛覆又重建。

  這個視頻和剛剛的那個不一樣,截取的全是非電視劇裡的片段,例如宣傳活動、採訪活動和各種訪談,其中尤其關注了兩人的神態和說出的話語。

  「在拍攝電視劇前,每次有記者問到他的理想對象,他總說還沒有想過,可在電視劇結束之後,每一次的訪談直到今天,他都在告訴所有人,他喜歡的是溫柔、善良、愛撒嬌的長髮,白瘦女孩。」播到這段時,up主還頗爲貼心的配上了劇組其他成員對秦思雅的評價。

  「她不僅是他電視劇裡的小師妹,還是他現實公司的後輩,在採訪活動時,他總親昵地喊她,師妹、過來。」這一處,則是大型雙標現場,視頻裡播放的是裴鬧春對公司其他後輩禮貌却又疏離的態度。

  「在他每一次發言時,她總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句話都記到心裡。」

  「在她每一次說話時,他總小心翼翼,但凡有一點招架不住、或是說錯了話,便立刻挺身而出,替她接話。」

  「入行近二十年,他從未這麽小心地對待一個人,只是看著她,便能笑出聲來。」在《劍山》放出的花絮裡,有一段是小師妹ng,遠遠地,他看著笑彎了腰,笑容裡全是清晰可辨的寵溺。

  「我想,他們曾經愛過。」

  小齊楞楞地看著最後一點字幕結束,這段視頻統共就15分鐘,一下就能看完,却要她瞬間被洗了腦,如果這都是假的,那還有什麽能是真的呢?

  時間已經到了一點,明明到了該休息的時間,她却抓著手機鬆不開手,看見下頭有一堆「福爾摩斯」正在拼命挖掘——

  「不知有沒有喜歡鬧春比較久的春捲,不知道大家記不記得,秦思雅的生日是1月15日,有一年的頒獎晚會就在這一天,那天鬧春頭一次早退了,細思極恐,平時不管多忙,他都會待到最後的。」

  「……老春捲心情複雜的上綫,鬧春早些年的採訪,都說自己喜歡吃重油重辣的川菜,一直到某一年開始,忽然說自己喜歡吃素、清淡飲食,現在想來……」

  「那我說一個更神奇的吧,鬧春的關注列表裡有很多人,畢竟他人緣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工作室隻關注了五位藝人,秦思雅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們曾經愛過?我心有點亂。」

  「以我對鬧春哥的瞭解,這樣的眼神,他一定很在意她吧?比起圈子裡一些在一起就得炒作的夫婦cp,說實話,我更希望鬧春哥的另一半低調一下,不要在他的關鍵時刻拉後腿。」

  「加一。」

  小齊這晚看了一夜,她和很多誤入「邪教」的粉絲一樣,從up主的第一個視頻看到了最後一個視頻,又掃遍了所有的評論,臨要睡時,她已經摸進了新鮮創立的cp超話,找到了組織。

  在夢裡,她喃喃自語:「思春是真的。」

  ……

  黑色的保姆車上,小何緊張地交握自己的雙手,她閉著雙眼,念念有詞,正在臨時抱佛脚,就地祈禱:「保佑裴哥獲獎,一定要獲獎!」

  裴鬧春被逗笑:「現在我們可是在上帝的地界,你在求誰保佑呢?」

  小何沉默,又迅速交握雙手:「哈利路亞,阿門,主啊,請讓裴哥晚上獲獎吧!」

  坐在副駕駛座位的李姐一直在閉目養神,她心裡門清,其實自己也是在强裝鎮定,可小何這大雜燴一樣的祈禱方式,讓她也忍俊不禁:「好了,咱們不說好了,隨緣嗎?」

  事實上這哪能隨緣。

  裴鬧春這一年來,幾乎是把個人壓縮到了極致,他既兼顧了對家裡的照顧,也不忘使勁發展自己的電影圈事業,天天做個空中飛人,來來往往的,李姐一度都擔心他出事。

  幸運的是,付出總有回報。

  他擔任配角的那部《烈火傳奇2》是傳統的好萊塢大片,特效爆棚,劇情雖然簡單也經得起考究,上映之後,便斬獲了暑期檔票房冠軍,在國內一個月前才上映,現在也已經連連加場,他在電影裡扮演的黑客,特色鮮明,幷不是國內專供,戲份不少,要影評人們頗爲欣賞,算是爲他撬開了美國電影市場的門,自電影點映後,他便收到了不少好本子的邀約。

  這還不是全部,他私人投資的《天才亦凡人》雖然是獨立電影,但從送電影節參展開始,便廣受好評,故事講述的是一場被策劃出來的天平游戲,天平的兩端,放著一個天才,和一百個凡人,他們分別站在天平的兩端,却能恰恰保持住平衡,而下頭是無盡的烈焰,當一方上升時,另一方便會掉落烈焰,燃燒殆盡,電影便從這裡開始,選擇權放在了全國民衆手中——你是要救一位具有改變世界能力的天才,還是要拯救一百個凡人?裴鬧春扮演的便是其中的這位天才,他憑藉電影中的演技,提名幷獲得了兩個電影節的影帝獎項。

  在他獲獎之後,這部電影立刻被電影公司看好,投資進行宣發,正式在北美上映,席捲票房和口碑後層層遞進,而今天,他們的目的地,便是世界電影最高獎項,小金人,他憑藉這部電影,被提名了最佳男主角。

  還有不短的距離,再加上紅地毯他被安排的位置相對靠後,裴鬧春估量著時間還够,他拿起手機,熟練地撥打了電話,小何和李姐默契地一笑,猜到了這位是誰,各自別開眼神,不打擾裴鬧春和家人的時光。

  「我現在在準備出發的路上。」裴鬧春舉高手機,向鏡頭那的人展示自己今天精挑細選的西裝和仔細整理的妝發,「說實話,還挺緊張的,不知道能不能取得想要的成績。」

  李姐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最不緊張的明明就是你。

  出現在屏幕上的,是抱在一起的秦思雅和秦星陽,兩人認真地看著他,隱約能露出身後的秦家父母。

  「爸爸晚上超級好看!」馬屁精秦星陽率先竪起大拇指,「特別帥。」

  秦思雅輕輕拍了下兒子,小聲念叨:「剛剛你不是和媽媽說好了嗎?要和爸爸說什麽來著?」她細心地引導著兒子。

  秦星陽想起來了:「爸爸晚上一定會拿最佳男主角的,我爸是最棒的!」他來了個海豹鼓掌,一點不怕手疼。

  「老公,我和兒子都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她和兒子排練過幾回,她先頭有些糾結,要不要說兩句,就算沒拿到獎,他們倆母子也爲他驕傲之類的話語,不過被秦爸爸强行鎮壓了,他堅持,這年頭要一個好兆頭,哪能隨便這麽說。

  「好。」裴鬧春笑著應,伸出手一抓,「我抓到了什麽呢?」

  「……空氣!」秦星陽舉手搶答。

  「不對,是你和媽媽給我的幸運。」裴鬧春將拳頭貼在心上,「收到你們給的幸運,我相信今天晚上一定能拿到獎項。」

  秦星陽歪著腦袋,靈機一動,也跟著抓了一下,小拳頭握得緊緊:「爸爸,你猜我抓到了什麽?」

  「爸爸想一想。」裴鬧春沒想到自家兒子學得這麽快,一時被唬住,「抓到了爸爸給你的幸運?」

  「不對,爸爸再猜。」

  「空氣?」

  「還是不對。」秦星陽很嘚瑟,將小拳頭也貼在了自己的心上,咯咯直笑,「我抓到了爸爸給我和媽媽的愛呀!」

  裴鬧春被自家無師自通甜言蜜語技巧的兒子給逗笑,他送了個飛吻:「想不想爸爸?過兩天爸爸就回家。」他這一年多來,基本都保持一個月到兩個月回一次家的頻率,每次在家逗留四五天。

  秦星陽先點頭又搖頭:「想也不想,我想爸爸快點回家陪我,可是又知道,爸爸是個很厲害、很棒的人,要在外面好好努力!就像我得好好讀書,不能天天在家裡一樣。」他像是個小大人,滿嘴理解。

  「是啊,不過呢,爸爸還是得經常回家,因爲爸爸不回家的話,會想你和媽媽呀!」

  秦星陽沉思了片刻,雙手擋住嘴巴,小聲地說:「其實也不用這麽努力,就像我每天都不想上課一樣,爸爸也可以常常回家的!」年紀還小的他,尚且沒什麽求生欲,只見秦思雅一揚眉,輕輕地掐了掐兒子的小臉。

  「看來是媽媽不够關心你,怎麽就不知道你還偷偷想逃學呢?」

  「就這麽一點點。」秦星陽不覺得疼,討好地笑笑,手指搓了搓,表示自己還是個好學小少年。

  後頭的秦爸爸也靠了過來,清了清嗓子:「晚上加油,爲國爭光!」他搞不太懂國外的獎項,反正出國拿的,都是爲國家爭光榮。

  「鬧春,我們在家裡支持你!」秦媽媽也做了個揮拳的手勢,「思雅在搗鼓投影儀呢,等等我們一起看你領獎。」

  「好,我會加油的,你們放心。」他很耐心,認真回答。

  秦思雅沒插話,溫婉地看著一家人發言,她的目光如水:「老公,我在家裡等你,我相信你能行。」

  「會的。」裴鬧春回答得挺堅定,這部電影希望很大,無論是榮星還是電影的宣發公司都已經使了不少勁,公關費用也花出去了許多。

  電話挂斷,他臉上仍舊全是溫柔。

  李姐沒忍住,笑著調侃:「有這麽幸福嗎?」她每天和小何都在被强行喂狗糧,這還是沒公開呢,等公開了,她們估計單吃狗糧就能吃飽了。

  「有,我每天都很幸福。」

  「裴哥,咱們還是按計劃公開嗎?」小何剛剛滿心挂念的都是獎項,這下忽然想起了另一件大事,她沒忘誇,「現在思春cp甚至能和好幾個男團、女團cp對打了,裴哥你那朋友太厲害了,粉絲們現在對思雅姐都特別能接受!」

  「還有就是,前段時間那個誰公開結婚,你朋友還幫你試水了,用幾個大粉的賬號發了好些文章,意思是他們希望你能有幸福的家庭生活,我特地看了幾圈,粉絲的評價都挺正面的,你的事業眼看一直走高,他們也都能理智的看待了。」小何心裡是有些感嘆的,若是早幾年有這樣的趨勢,或許根本不用瞞這麽久。

  「嗯,還是按計劃。」裴鬧春點頭,「差不多也到了時候了。」他已經把能做的事情都做的差不多,沒必要繼續往下拖了。

  「行。」小何惴惴不安地交握雙手,她祈禱的對象不止有今天的獎項,還有即將到來的公開。

  ……

  裴鬧春對參加頒獎晚會已經很有經驗,他和劇組人員在後方合流,一起從車上下去,便做好了一切準備,隨著電影的上映,他對外國媒體來說,已經是一張熟悉的面孔,到場的華人也很多,均爲了難得的入圍千里迢迢趕來支持。

  上輩子,原身一直到了四十歲中後期,才頭次被提名,從最佳男配角到最佳男主角,他又走了十年,這輩子倒是提前够到。

  劇烈的鎂光燈閃爍,幾乎要人睜不開眼,拍完照後,便是整齊的入場,這部電影獲得的提名不少,從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到最佳配樂,總共拿了六個提名,只是劇組的人都門清,有許多一看就沒戲,宣發公司便牟足了勁投入在對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影片的公關。

  進場的位置是按劇組分開做的,裴鬧春能聽得懂主持人的英文臺詞,包括他調侃開的那些玩笑,這場頒獎典禮對於很多人而言,均是奮鬥了幾年才能踏入的場合,大都隻和周邊的人偶爾說兩句話,他前頭和右側的位置,分別是同樣提名了最佳影片的兩部電影,在原身過的那輩子,他後來已經和他們成爲朋友,關係匪淺,不過這輩子,還沒進入歐美影視圈主流的他,尚且還够不上格。

  頒獎典禮比想像的要漫長而無聊,哪怕身處其中,也不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思雅,現在頒到哪了?」秦媽媽帶著眼鏡,眯著眼往前看,秦思雅開了投影儀,放的是網上的轉播,沒有字幕,他們不擅長英文,只能對照著事先手寫的頒獎順序單來看。

  「還沒到呢。」秦思雅的英文也一般,這還是爲了給兒子做早教時學了些,不過一說得快,就反應不太過來了,她心情焦急得厲害,却又不敢說,就在剛剛,《天才亦凡人》已經遭到了兩連擊,最佳原創劇本和最佳剪輯,都沒能拿到。

  中間穿插的獎項還不少,諸如什麽最佳真人短片、最佳攝影、最佳配樂等,秦思雅緊張得手抓著抱枕,不敢移開眼神,生怕看漏了出場。

  秦星陽看不太懂,聽起來也是一知半解,已經被催眠了一半,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若不是外公緊緊抓著,就差沒摔倒了。

  「怎麽還沒到呢。」秦爸爸也看得挺認真,艱難地在人群中找到自家女婿,每回看到,都要大驚小怪一番。

  「到了!」秦思雅不斷注意著節目單,反復刷新著評論,網上有實時翻譯,經歷了漫長的頒獎,終於到了最佳男主角,頒獎嘉賓上頭,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通,她一句都聽不明白,也聽不進去,只能感覺到自己心臟撲通撲通亂跳的聲音。

  秦媽媽雖然看不懂,可聽得懂女兒的話,她連忙搖醒外孫:「星陽,你爸爸要出來了!」

  秦星陽迷茫地張開眼,此時正播到入圍人選,裴鬧春的臉出現在對面,他立刻逃脫外婆和外公的手,緊張兮兮地在桌子旁打轉起來:「要頒獎了嗎?要頒獎了嗎?」他還是懂得什麽叫頒獎的,幼兒園老師每年都會給最聽話的小朋友頒獎,他獲得過一回,也知道這次對爸爸很重要——他想,爸爸應該也想被人誇做最聽話的大人吧?

  「你別轉了!」秦思雅忍不住衝兒子發火,星陽一直在跑圈,她盯著屏幕,心越來越煩躁,都快被轉暈了。

  「我緊張!」秦星陽被媽媽這麽一喊,很委屈地原地高抬腿起來,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繼續跑起來,像是這樣就不緊張一樣。

  秦思雅不是個迷信的人,可這時候竟然開始後悔——其實我應該到寺裡去拜一拜的,沒准就有用了,可現在想已經來不及了,眼看那頒獎嘉賓要看信封裡的卡片,她緊張的閉上眼睛,雙手緊握——

  「……裴!」

  她聽得懂這個讀音,秦思雅睜開眼睛,鏡頭鎖定在了裴鬧春的身上,周邊的人正在和他擁抱,爲他歡呼,明明才一瞬間,眼泪却已經下來,她知道他爲這個獎努力了多少,好不容易健身的成果,又盡數减肥到略病態的狀態,每天早起晚睡,除却陪伴家人的時間,盡數都是工作——他得到了他應有的回報。

  「思雅,是不是鬧春得獎了?」秦媽媽慌忙拍著不吭聲的女兒,她看見女婿要上臺了,可又不敢確認。

  「嗯,他得獎了,最佳男主角。」

  「我就知道,我女婿肯定行!」秦爸爸一拍大腿,吃痛得齜牙咧嘴,老懷甚慰,滿臉喜慶,若不是女兒和女婿的關係還沒走名堂,他恨不得發個朋友圈昭告天下,對了,他還有事要做,秦爸爸低著頭,掏出手機,就開始發語音:「鬧春,恭喜你!你這也算是給國家爭榮譽了,爸爸爲你驕傲!咱們一家人都替你開心!」他左右看了眼,趁沒人注意,悄悄地把自己收藏的那幾篇什麽「不要爲一時的失敗而沉淪,成功等待著你!」、「厚積薄發,最好的總是在後頭」類似標題的文章盡數删除,既然都得獎了,那安慰也用不上了。

  秦媽媽白了丈夫一眼,也跟著發了條語音祝福,緊緊地攬著女兒,她心裡頭高興!

  「爸爸獲獎了!」秦星陽才停下沒多久,跑太久了氣喘吁吁的,他確定了屏幕上那人是爸爸,激動得跳了起來,「我爸爸是最厲害的,萬歲!」他像是個小炮彈,衝到前頭的屏幕那,伸出手想摸摸爸爸。

  「星陽,回來,爸爸要說獲獎感言了。」秦思雅哽咽地喊兒子回來,把小胖墩抱回了懷裡,母子倆靜靜地看著前方,而這時,裴鬧春也終於走到了舞臺中央,拿著獎杯,開始說著他事先準備好的頒獎臺詞——

  秦思雅有些遺憾,後悔自己沒能好好進修英語,她得承認,她聽不懂丈夫的感言,只能等稍候看翻譯了,還好,沒一會,丈夫就開始說起了中文:

  「我能站在這個位置上,幷不只是因爲我的努力,還因爲我身後的人,無論是家人、粉絲、公司,都給予了我無限的力量,對我來說,最幸運的不是獲得這個獎項,而是在追求事業巔峰的時候,我沒有丟掉我最應該最重視的,未來的人生,我也會牢牢抓住,謝謝大家。」裴鬧春乾淨利落地說完感言,便下了台,繼續同劇組的朋友凑在一起,等待著之後的獎項頒發。

  秦思雅聽出了丈夫話裡的意思,她低下頭,輕輕地將臉貼在兒子臉邊:「你聽到了嗎?星陽,爸爸說你是他最重視的呢。」

  秦星陽傻乎乎地笑著抬頭:「哪有,媽媽才是爸爸最重視的。」他哼哼唧唧的,表示大方,媽媽最小氣了,他才不和媽媽爭寵呢。

  秦爸爸和秦媽媽笑成一團,看著這是母子又像是歡喜冤家的兩人,頗覺逗趣。

  ……

  一天之後。

  秦思雅困倦的從夢中醒來,昨晚她激動得挺晚才睡著,丈夫隻回了幾張照片給她,她知道頒獎典禮後還有晚宴,有諸多事情,便也沒做打擾,自顧自的開心到近十二點才進入夢鄉,她溫柔地看向身邊的兒子,自家星陽也是格外纏人,死活不肯回房間睡,和她一起看著爸爸的照片一張又一張。

  剛摸過手機,秦思雅就有些怔忪,她半夜才睡著,這不也才快中午嗎?怎麽就多了那麽多未接來電和信息?

  有强迫症的她,必須得先把小紅點給點掉,剛打開短信,她就楞在了當場,發信息來的有很多,是她已經模糊了記憶的老同學、以前的工作夥伴,信息一條接一條,全都圍繞著同一個主題——

  「思雅,你和裴鬧春在一起在,怎麽都不和我們說的!」

  她臉登時就一白,有些緊張,丈夫昨天才獲的獎,怎麽今天就被公開了?她忙不迭地打開微博,想看看熱搜榜,有半個榜單,都被她和丈夫相關的話題占據——

  #裴鬧春最佳男主角#、#天才亦凡人#、#裴鬧春超話承認隱婚生子#、#裴鬧春秦思雅#、#裴鬧春已婚多年#、#思春是真的#……一條接一條,應接不暇。

  秦思雅自己都沒發覺,她的手甚至有些抖,她迅速地找到了關鍵詞——「超話承認隱婚生子」,這是什麽意思?她不是個笨人,想起了丈夫在前段時間和她說的那句話,他說,這回,不讓她在等了。

  她點開話題,一般在話題最上端,都是營銷號發布的帖子,她迅速地瀏覽,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在昨晚十二點剛過,她入睡後沒多久,裴鬧春就摸進了自己正在狂歡的超話,發布了這樣的一條長微博,他字裡行間全是誠懇,像粉絲承認了自己隱婚多年的事實。

  「我的春捲們,今天無論是對於我還是你們,都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這麽些年來,有你們才有我,當終於站在最好的位置時,我想我必須要向你們坦誠,我有一件事瞞了你們很久很久。是的,我結婚了,還有一個六歲的兒子。我的她,應該老春捲們都認識,是我的小師妹,秦思雅,八年前,我和她在米國做了簡單的登記結婚,後來她爲我隱退,生下孩子,照顧家庭。」

  ……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是個負責任的偶像,不負責任的丈夫、爸爸,我在外頭光芒萬丈時,從未承擔起對家庭的責任,那時我對我的妻子和孩子說,再等等,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等到什麽時候,我甚至從未考慮過,被我留在家裡的她,會不會怨我恨我。」

  「今天,我走到了對於個人而言最高的舞臺,你們和我一起分享了這份喜悅,可我想也到時候了,我也得坦誠的告訴你們,關於我的人生,我不想隱瞞的部分,我一直希望,我們在各自的人生裡好好的生活,在需要彼此的時候互相閃光。」

  「我想,你們喜歡的,應該也會是負責任有擔當的我,無論如何,我應該向你們坦誠,謝謝你們的陪伴,希望這一場旅途,沒有以失望畫上句號。」

  秦思雅一時楞住,她發呆般地看著這些話,丈夫還配了幾張圖片,獎杯、他拍攝的粉絲,還有一家三口蹲在地上玩樂高的場景,當然沒拍出兒子的臉。

  她甚至有衝動,想質問丈夫,怎麽能這麽衝動,隨隨便便就公開,萬一粉絲反對呢?她幷沒有這麽優秀,萬一粉絲覺得她配不上他呢?萬一事業被耽誤了呢?有太多的萬一,在心裡浮浮沉沉,可同時——

  她又卑劣地覺得幸福。

  她沉默著打開微信,置頂的丈夫聊天框裡,依舊停留在昨晚的信息,她徘徊著打了幾個字,又删掉,始終沒有發送。

  想了想,秦思雅猶豫地點開了其他話題,偷偷地看起了粉絲的動態,然後愕然——她看到的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承認,看到這個信息時我生氣又難受,可很快,我又冷靜了下來,他值得幸福,他小心翼翼地在對於他最重要的日子,向他最重要的人坦誠,他重要的另一半和孩子,這份心意,讓我心軟了,他在舞臺、電影、電視劇裡永遠是閃耀、敬業的那個人,在台下,面對粉絲時,總是溫柔又真摯,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忘了,他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崇拜在臺上發光的他、也希望在沒有鎂光燈的時候,他能笑著擁抱自己的妻子,看著自己的兒子撒嬌,他給予我們源源不斷幸福的同時,他也有幸福的權利。」

  「我沒什麽話想說的,他愛的人,我也愛:)」

  「我忽然想起一個夢境,有一天,我們老了,他也老了,我可以笑吟吟地指著我的兒子炫耀,你看,媽以前喜歡的人是他,他也可以拉著自己兒子的手說,你看,以前爸爸的粉絲那麽多、那麽好,真幸福。」

  「這沒什麽可指責的,嫂子爲他放弃了事業,選擇了家庭,一直沒有姓名,認真的愛著他,這份感情,不比我們付出的少,如果不是我喜歡鬧春哥,我甚至要駡他混蛋了,還好,他這回抓住了最重要的人。」

  ……

  秦思雅這才發現,有營銷號找到了她的小號——她自己沒注意,認真看了之後,才發覺這挺好找的,小號是在她退出娛樂圈那天成立的,記錄了她陪伴他的點點滴滴。

  「寶貝今天會動了,他說想叫他星陽,像星星一樣閃爍、像太陽一樣明亮。」、「生寶寶時,他沒有回來,爸爸問我值不值得。這有什麽可問呢?我不後悔。」、「今天他獲獎了,我好爲他高興。」、「最近他好忙,我是不是不該總是打擾他?」……

  她不習慣將帶著怨氣的情緒分享到網上,在很多時候,隻分享日常,這些被粉絲們翻了個底朝天,最新發的一條「我太緊張了」下頭全是粉絲評論。

  「嫂子不緊張,哥他是最棒的!」

  「嫂子和鬧春哥一定要幸福,有空的時候讓我們看看小朋友哦!」

  「雖然我很嫉妒,可是還是祝你們幸福!」

  ……

  「媽,得下去吃飯了!」秦星陽一醒來,看時間便慌了神,推搡著自家媽媽,他氣炸了,自打肩負了監督媽媽吃飯的責任後,他還沒讓媽媽錯過一頓飯呢!今天居然睡過頭,沒能監督媽媽吃早飯。

  「好。」一切都很好,只是得讓兒子改了,別再催自己吃飯了,秦思雅信誓旦旦,然後萬般無奈地被兒子推著下了樓。

  迎接兩人的是秦家父母的一頓組合批評,二人自是唯唯諾諾,格外乖巧。

  媽媽進去幫忙端飯,秦星陽則在客廳裡走來走去,他聽到門那邊的動靜,很有經驗的他立刻扒了過去,眼巴巴地看著那個門被轉開,果然是爸爸!他一下衝進了爸爸的懷裡,興奮地大叫:「是爸爸,爸爸回來了!」

  秦思雅飯碗隨手一放,忙不迭地跑出來,出現在眼前的是裴鬧春,她有些緊張:「……你,你怎麽就回來了。」經歷了今天這場公開,她一時有點緊張。

  裴鬧春忽然把兒子放下,他伸出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掏出了一個紅色絲絨小禮盒,輕輕打開,裡面是一個克拉數不小的鑽戒,雖然沒有燈光,依舊折射出光芒,他單膝跪下,在秦思雅不可思議的眼神中開了口:「思雅,這個求婚來得有點遲,你願意正式的成爲我的裴太太嗎?」

  他聲音裡全是笑意:「到時候,還要讓我們星陽做個花童,捧著你的婚紗,陪你一起嫁給我,好嗎?」

  秦思雅臉上全是泪水,她想自己應該很醜吧,可眼泪已經控制不住,她等了好久,她剛要開口。

  「我願意!」秦星陽立刻搶話,蹦蹦噠噠,「我願意!」

  秦•不知道自己討人嫌•星陽:我願意!誒,媽媽你爲什麽要瞪我,爸爸你爲什麽要瞪我呀!

  後頭的秦爸爸和秦媽媽很是無奈,默默地過去,抱走了小搗蛋鬼。

  秦思雅破涕而笑,她溫柔地看著丈夫:「我願意。」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40
53、隱婚生子的天皇巨星(十六)~(完)

  這場婚禮,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裴鬧春在求婚後不久,决定踐行自己的諾言——當然,秦思雅對此是猶豫的,她堅持認爲,兩個人都算老夫老妻了, 去領個證就行, 沒有必要補辦婚禮, 再者說對那時已經拿到最佳男主角的裴鬧春來說, 劇本的邀約已經堆積了不少,獲獎效應正在發散,工作機會接踵而來, 正是進一步拓展事業版圖的好時機, 辦個婚禮, 說起來輕鬆,可操作起來還是要不少功夫,沒必要耽擱在這上頭。

  但裴鬧春同樣堅持,無論妻子怎麽反對, 他都毫無動搖——他說,等待已經够久了,是時候結束了。秦思雅沒能拗過丈夫,最後還是選擇了同意。

  婚禮從頭到尾,都是由裴鬧春牽頭負責的,李姐和榮星娛樂公司都很支持他的想法, 一切以他爲主,幷沒有爲了利益插手干涉,婚禮幷沒有任何贊助商的介入,裴鬧春的要求很簡單,他希望婚禮更「簡單一些」。

  婚禮的場地被選定在國外的一個私人小島——這倒不是因爲他對西式婚禮有執念,只是謝絕採訪的他若是把婚禮定在國內,一定免不了記者的跟拍,小島上綠化經過精心打理,還有主人建立來招待客人的別墅群,雖說沒有教堂,但在精心布置後,也足够吸引眼球。

  賓客名單是裴鬧春和秦家父母、秦思雅一同敲定的,邀請的大多是親朋好友,所有媒體記者都被排除在外,圈內人被邀請的幷未超過十五個,除此之外,還有這麽一批特殊的邀請函,被工作室拍照發到網上,受邀請的是裴鬧春的「春捲」們。

  邀請函上這樣寫到:「一路落魄有你、榮光有你,當我站在最高點時,你們在我身邊,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時刻,我也期盼著你們的來到。」

  當然,這份邀請是有篩選的,幾乎整個榮星娛樂公司和裴鬧春的工作室都爲此動了起來,所有想要參加婚禮的春捲都要在網上遞交申請,相關負責人會一一核實對方身份——這道關卡一是怕有媒體趁機混進來、二是希望把機會留給真正的粉絲,在確保對方沒有「激烈」念頭(經過長時間的洗腦,事實上裴鬧春的粉絲也已經不存在什麽過激想法了)後將會成爲「待選人」,工作室爲了表示公平,還由裴鬧春特地開了場直播,對實際能參加的兩百位粉絲進行抽選,剩餘落選的,工作室也會往對方事先留下的地址郵寄喜糖和伴手禮分享喜悅。

  所有參加婚禮的賓客,住宿、行程開支均是由裴鬧春一手包辦。

  這份特殊的「邀請」一開始讓所有人都不看好,就連李姐也憂心忡忡,勸了幾回,不少人私下說著風凉話,只說沒准到時候粉絲反而會偷偷拍圖,流傳出來,甚至連粉絲自己都有所仿徨,一方面驚喜於能得到邀請,另一方面又憂心忡忡,擔心群體中會有人受不了誘惑,偷偷泄露婚禮細節,開始互相盯梢、洗腦,勸說這怎麽重要的時間可不能被外人趁虛而入,而那些媒體記者,早就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偷偷要人盯著裴鬧春的超話、粉絲,只等著婚禮當天買點圖片,畢竟自打裴鬧春獲得最佳男主角之後,他的新聞只要曝光基本就是穩占頭條。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裴鬧春的這份信任,得到了回報。

  婚禮當天,粉絲有序入場,就像是在參加一場和平時別無二致的普通婚禮,他們帶來的禮物由李姐和小何幫著收下,統一放在一邊,婚禮會會轉交給裴鬧春——他事先也在網上和大家說好了,不能送超過五百元人民幣禮物,粉絲們的位置被統一安排在一起,和所有賓客待遇是一樣的,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互相分享著一路追星的快樂和經歷,然後靜靜地等待著新人的出現——

  有一篇婚禮後記是這樣寫道的:「我惴惴不安地左顧右盼,生怕哪位一起進來的粉絲會偷偷夾帶個針孔攝像頭、或是突然舉起手機,當然,像我這樣懷疑周邊都是犯人,虎視眈眈監督的可不少,可很快,我已經沒有功夫再關心這一切了,鬧春哥出現了,他穿著黑色的燕尾服西裝,風度翩翩,一張桌、一張桌和我們問好,我看過很多關於他的照片、視頻,却從未見過他笑得那麽燦爛、幸福,只是看著他笑,我就忍不住跟著彎起嘴角,之前還有些糾結的心徹底釋然,我知道他很幸福。」

  裴鬧春和秦思雅商量後,和婚慶公司達成一致,决定按露天婚禮布置,全場的風格選用了秦思雅最喜歡的淺紫色,層層叠叠地淡紫色白紗勾勒著場地的每一個邊緣,空運過來的淺紫色綉球花和玫瑰,共同擺設在所有的邊角,就連賓客們就坐的椅子,也是用的淺白色罩紗,邊緣處點綴紫藤花的裝飾。

  他頭一個出場,先和周邊的親朋、粉絲打好招呼,便站在紫色長毯的盡頭,等待著妻子的到來,司儀是他輾轉找了幾個朋友介紹來的知名主持人小康,對方字正腔圓,很快就盤活氣氛,事先一起選定的配樂早就響起,像是輕撫在身上的春風,隱隱約約,朦朦朧朧。

  「接下來,請新娘進場!」小康掐著時間,注意到那頭婚慶公司負責人打出的信號,便朗聲說出臺詞,他聲音剛落下,手工製作的花環門那,就出現了一席人的身影,走在最前頭的,是兩個身穿粉紫色禮服裙的伴娘,手上跨著花籃,一邊引路,一邊撒著淺色小花,天氣成了助力,微風使得花兒飛舞的場景更佳美麗。

  跟在後頭的,則是新娘和新娘的父親。

  秦思雅穿的禮服是她自己選的,露肩無袖的抹胸長裙款式,胸前點綴著手工的淺色小花刺綉,裙擺幷不會過分蓬鬆,恰到好處的收身,顯出美妙的身材綫條,頭上用的是一圈花環來固定頭紗,長髮沒有盤起,稍微編織後披在身後,優雅又溫柔。

  挽著她手的,則是穿著黑色正裝的秦爸爸,他板著臉,滿臉嚴肅,可這幷不是他不開心,只是今天丟了拐杖,生怕沒站穩,給女兒丟了臉——先頭,裴鬧春挺猶豫,是否要設置這個環節,在詢問過了秦爸爸後,對方很堅持,秦爸爸說:「我就這麽一個女兒,我要送她出嫁。」便使用了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技巧,然後便開始勤勤懇懇地到醫院去做康復,風雨不輟,每天在家裡,從一起床,又是做運動、又是練走路的,只是身體哪是那麽好控制的,即使他用盡了努力,離開拐杖走路還是有些一瘸一拐,速度也提不起來。

  再最後面壓陣的,只有一個人,秦思雅沒有選擇特別長的裙擺,尾紗只有一點,提裙這個重要的任務,則交給了秦星陽——哦不,現在已經正式的是裴星陽了,他穿著和爸爸一模一樣的父子裝,胸前還別著小花,接收到重要任務的他,就差沒來個走正步了,亦步亦趨地跟在媽媽身後,小手抓著裙擺不放。

  秦爸爸走得挺小心,慢慢的,裴鬧春事先和婚慶公司的人交代了,對方也沒催,可他心裡有些著急,他知道,這對於女兒來說是最重要的時刻,他忍不住壓低了聲音:「思雅,爸爸是不是太慢了?」

  秦思雅帶著紗制手套的手輕輕握了握父親的手,她笑著說:「沒事,咱們慢慢來。」這場婚禮,對於她來說是遲到的,可同時也是沒有遺憾的,她的母親坐在最前排,扭頭往後看著她,她的父親牽著她的手陪她走這一段路,身後提裙擺的,則是自己的寶貝兒子,在盡頭等待她的,是她一直愛著,甘願等待的男人,過往種種浮雲般掠過,唯留下此刻,她想,這一幕,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這段路幷不長,哪怕兩人速度挺慢,也已經順利到達,秦爸爸牽著女兒站定在女婿面前,一個女婿半個兒,他們和鬧春來往的時間挺長,算得上瞭解彼此,想起曾經對他的怨恨,此時也化爲莞爾。

  「新娘的父親有什麽想對新郎說的嗎?」

  主持人遞來了話筒,周邊的攝像機、照相機均已拉近,秦爸爸拿起話筒,昨晚和秦媽媽睡不著覺,翻來覆去準備的臺詞折成小紙條放在口袋,可在此刻,紙條上的話,却好像不太合時:「鬧春。」

  「唉,爸,我在這。」裴鬧春能感覺到對方的緊張,和他眼神交織,安撫著秦爸爸的情緒。

  秦爸爸的聲音有些抖:「很久以前,思雅和我說,她要和你在一起,我那時候和她媽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尋思著要怎麽從你手裡把她給救回來,可這丫頭死腦筋,說什麽也不聽,認定了你,撞了南墻也不回頭了。」後頭的秦媽媽聽著不對勁,瞪著丈夫,生怕對方說些不好聽的話影響女兒的婚禮,「我那時氣的呀,恨不得打你一頓,我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她受點委屈、掉點眼泪,就像是從我的身上剮肉!」

  「我知道。」裴鬧春立刻回答,他明白。

  「她和我說,值得,她不後悔,那時候我就差愁白頭,我想敲醒她的傻腦殼,對她說,傻孩子,哪有什麽能用一輩子去賭的呢?誰能保證這輩子人心不變,永不後悔呢?我日日夜夜都在擔心,我就想她能幸福。」他沒說出具體的細節,可場上身處其中的幾人,均能明白其中的深意,剛剛還眼神不好看的秦媽媽也捂住了胸口,她看著女兒犯傻何嘗不是這樣心如刀割呢?

  秦爸爸忽然笑了笑:「今天,我站在這,把我的傻女兒托付給你,她是個傻孩子,捧著一顆熱乎乎的心,就往別人的手上塞,從來不懂什麽叫有所保留,恨不得能將自己的全部掏空,只要別人幸福都好。」他頓了頓,眼眶紅了,「可這樣的傻女兒,也是我們老秦家獨一個的寶貝,你答應我,從今天開始,你要替我珍惜她、愛她,給她幸福。」

  裴鬧春的眼中氤氳上濛濛水汽,像是被說得觸動了心:「爸,我答應你,我會永遠珍惜她、愛她、給她幸福。」過多的話語,到此刻也沒有必要,他會用剩餘的一生,來踐行諾言。

  「好,女婿,今天我就在這,代表我和思雅媽媽,把思雅交給你了。」秦爸爸輕輕抓著女兒的手,放在了裴鬧春的手上,看著兩手交握,欣慰極了,他剛要回頭,就聽到後頭思雅急促地喊了聲:「爸。」,手抓著他的手臂。

  秦爸爸笑了,他堅定又溫柔地把女兒的手從自己的手上拉下,此刻已經沒有話筒,他只是輕聲地說:「傻丫頭,爸一直陪著你呢,我和媽在下頭看你。」這傻姑娘,多大了還不懂事,他們做父母的,哪怕再愛、再寶貝她,也沒法跟她過完這一輩子,只要女兒遇到值得愛、也愛她的人,他們便也跟著覺得幸福了。

  他明明是這樣說的,可一回頭,那挺得老直的腰差點彎下,剛剛能憋住的眼泪,簌簌落下,老泪縱橫。

  ——他不該難受的,這是個好日子,可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他的傻閨女,嫁了。還好,他和妻子還能陪她一段時間。

  秦媽媽快步上前,攙扶著丈夫走了下來,旁邊的李姐早就待機挺久,低著腰避開攝像機,將拐杖送到了秦爸爸跟前,兩夫妻互相依靠著,目光牢牢鎖定著女兒——不過,他們是不是忘了什麽。

  「好的,接下來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小康聽聞過兩夫妻的故事,也挺觸動,還是能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示意新娘和新郎走到面對面的位置,這才發現了一個突兀的小蘿蔔頭,他笑著清了清嗓子,「這位……小朋友,你是不是該去拿戒指了。」聲音裡全是笑意,隨著他的聲音,所有人這才注意到,到現在還緊緊抱著新娘的裙擺不撒手,仰著腦袋看著自己父母小眼神一動不動的裴星陽。

  由於只有一位花童,裴鬧春和婚慶公司就商量好了,讓裴星陽牽著裙擺,等兩人站定後,便到旁邊拿著戒指送給新人,只是吩咐歸吩咐,到現場時,緊張兮兮的裴星陽一不小心給忘了。

  旁邊婚慶公司的司儀慌忙招著手,她手上拿著一個事先定做的丘比特婚戒托盤,旁邊點綴著小花,她從剛剛到現在,大概招手了能有一千二百次。

  「快去拿戒指。」裴鬧春被自家虎頭虎腦的兒子逗笑,他的一句話,總算點開了小機器人的開關,裴星陽一路小跑,到旁邊接過了戒指,以最快速度跑到爸媽身前,舉高了手,遞上戒指。

  小康再重複一次——這樣的意外倒不是事故,反倒更顯得有趣:「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秦思雅先給丈夫帶上戒指,她戴得很仔細,小心地將戒指穩穩當當地推送到合適的位置——以裴鬧春現在的身家,自是可以選擇昂貴的天價鑽戒,就連獲獎後求婚的那對,也價值不菲,可秦思雅依舊選擇了這對「老戒指」,這是二人多年前在米國,懷揣衝動要結婚時匆匆買的戒指,由於事先沒準備,兌換的美金也沒多少,連稍微貴的也買不起,最後囊中羞愧,只得挑了對價值才一千美金的簡單對戒,可對於秦思雅而言,這對戒指有著格外不同的含義——這是愛開始的證明。

  這之後,則是裴鬧春來爲妻子帶上鑽戒,秦思雅的手指很纖細,戒指尺寸剛好,一下就套進去了,裴鬧春順勢雙手和秦思雅的交扣,彼此都能感覺到熟悉的戒指存在感。

  小康喜歡這樣幸福的場合,他忍不住笑著便說:「請新郎新娘親吻彼此——」

  伴隨著他拉長的聲音,秦思雅害羞地閉上了眼,她的睫毛輕輕顫抖,裴鬧春的聲音帶著無限的笑意:「謝謝你,我的裴太太。」以吻封緘。

  世界上最浪漫的詞,大概就是「我的」,幷不是把對方視爲自己的所屬物,而是小心翼翼地,擁有了自己的珍寶。

  這份浪漫沒有持續多久,正當衆人都用嚮往、祝福的神情看著這對「非新婚」夫婦時,那位熟悉的電燈泡又出現了。

  一直站在爸媽中間,高舉托盤到手酸都不肯放下的裴星陽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怎麽爸爸媽媽就這麽親了?都沒有和我說一聲呢!

  他抗議的聲音格外響:「我也要親!請新郎新娘親我一下!」

  小康站在旁邊,清楚地聽見了人小鬼大的裴星陽說出的話語,他捂著嘴笑,依舊從話筒傳出悶悶的笑聲:「好,那麽我們進行下一個環節,請新郎新娘,親一下我們的小花童。」這下,就連台下的賓客都明白發生了什麽,笑做一團,秦家爸媽的眼神全是無奈,看著彼此,實在不好意思上去抓小魔星下來。

  秦思雅的臉已經羞紅,她捂著臉不太好意思,裴鬧春挺乾脆,彎腰一把抱起兒子,率先往兒子臉上來個濕吻,毫不客氣,丈夫做了表率,秦思雅自然跟隨,她將身體凑過去,往兒子的另半邊臉上吻了吻——一左一右,公平。只是兩人都忘了,今天婚禮,他們都畫了妝,親嘴倒是沒事,這親臉嘛……

  對自己臉上狀况毫無知覺地裴星陽巴在爸爸的懷裡,喜氣洋洋地同外公外婆招了招手,咯咯直笑,婚禮跟拍迅速地將這樣的場景拍下——

  英俊的新郎手上抱著孩子,身邊倚靠的則是美麗的新娘,三人的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笑意,任憑誰都能看出他們的幸福。

  幸福被定格,照片外,永無止境。

  「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最可愛的小少爺……還有永遠英俊的鬧春哥,我想我會永遠保存這個畫面。」

  「真開心,我愛的人,事業走到頂端的時候,身邊依舊有能緊緊抓住的手。」

  當天的婚禮持續到很晚,之後還有簡單的舞會,幾乎所有回來的粉絲都像是不知疲憊一樣地在網上發布著他們的感受,沒有一個人說哪怕一句不好聽的話,只有滿滿的祝福和愛。

  媒體記者翹首以盼的照片,一張也沒有流出,哪怕開出了天文數字,對方依舊保持了沉默,就像是粉絲群體說的那句話——

  「他給了我們尊重和信任,我們能回報他的同樣是這顆炙熱的真心,所有的美好,在腦海裡定格就好。」

  在後來,裴鬧春沒有讓粉絲失望,他的事業逐漸走上登頂——他不但接拍國外的爆米花大片,還持之以恒的投資著獨立影片,有不少口碑爆棚的影片正是被他挖掘——他在國外成立的「miss sp日ng」電影公司被很多人稱爲春小姐,在後來赫赫有名,媒體猜測,這是因爲他和妻子膝下唯有獨子的原因,電影公司就像是他的女兒,所以被叫做春小姐,當然這說法有點牽强,畢竟裴鬧春姓裴不姓春。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部分特殊的人,他們在自己的超話裡自娛自樂,默默地發出感嘆:「別人都說那是春小姐,可我怎麽覺得是思春呢:)。」當然,裴鬧春沒公開,真相始終無人知曉。

  部分粉絲擔憂他結婚後會將工作重心轉移到幕後或是家庭,幷沒有發生,他像是從前一樣,將自己的家庭保持得嚴嚴實實,堅决貫徹了那句話,「你們喜歡的是我,不是我的個人生活,離我更近一些,離我的個人生活更遠一些。」,他還不忘和圈內諸多媒體打了招呼,希望對方儘量不要拍攝他的妻子和孩子,這要求也是和地位相匹配的,彼時他已經縱橫歐美圈,世界級的影星,在國內、國外均是風頭無倆,媒體爲了能獲得他的採訪,自是願意給他一個面子。

  他始終堅持在影視圈的第一綫,活到老,拍到老,雖然年紀上去,沒法裝嫩,扮演什麽十五六歲的青葱少年,可幕後反派、正派大佬,那可叫易如反掌,六十出頭的他,還憑藉米國本土的一部魔幻巨制中的東方國主,提名幷獲得小金人最佳男主角,甚至國內有不少的小說,還不忘以他爲原型,當做大殺四方的爽文男主。

  工作之餘,裴鬧春從未像從前那樣把妻子拋在腦後,除却真的忙碌到不行或是生病的時候,每一天,他都會準時彙報行程、和家裡視頻,雖然還是經常做空中飛人,可和家裡人却像是一直在身邊一樣。

  裴星陽讀了小學之後,裴鬧春便鼓勵著妻子外出工作,畢竟彼時對方的名字,早就跟著他傳遍大江南北,不管是不是家裡蹲也毫無影響,秦家父母也挺配合,拍著胸脯保證,把接送外孫的活攬到名下,慫恿著女兒看看外頭的世界,對於長期處於家中的人來說,有往外的想法和真的走出舒適圈是兩碼子事,若不是裴鬧春孜孜不倦,每天堅持,沒准這事也就這麽荒廢了。

  秦思雅猶豫地邁出了第一步,隨後第二步、第三步便也沒這麽困難了,她沒有依仗丈夫的資源,跑到國外學了西式烹飪,又吃遍大江南北,在b城開了屬￿自己的蛋糕工作室,意外的,她在做甜品上很有天分,不斷地推陳出新,發明了許多新奇又美味的小蛋糕,幷以b城爲圓心,輻射全國,開了不少分店,價格適宜、製作精美、美味可口,這要她培養出了一批忠實的粉絲,在裴鬧春推薦的情况下,她店鋪主打的幾款抹茶、巧克力小蛋糕,竟成爲了網紅蛋糕,時常有人大排長龍,生怕斷貨,網路上,甚至還有專門代購她店鋪蛋糕的,排隊購買,順豐郵寄,一條龍服務。

  這其中也有裴星陽和裴鬧春兩人的血泪回憶,做蛋糕的人,吃慣了蛋糕,有時口味和大衆接受、欣賞的也有些差距,這時便需要幾個旁觀者前來試吃,秦家爸媽年紀大了,怕糖尿病,自是得遠離蛋糕,這天大的好活計,便落到了裴鬧春和裴星陽頭上。

  倒不是怕什麽血糖、發福、或是牙齒不好,畢竟一家人在健康方面挺注意,蛋糕選用的材料也很講究,可問題是,吃一個蛋糕,是開心的,兩個,還行……吃一千個呢?一萬個呢?尤其是做蛋糕的厨師,眼巴巴地看著你。舉個例子,在做小方蛋糕時,得推陳出新,秦思雅做了各種各樣的口味,例如抹茶、椰子、巧克力、雙拼……一個個顔色各异的小方塊擺在面前,要人食指大開,可這些全部是你的食物,等你吃完了,對方便會開始提問:「老公,星陽,這些蛋糕有什麽區別呀?」

  這區別,對於父子倆來說,大概比辨認口紅顔色還難,他們只能彼此對視著,努力挖掘著記憶裡的味道,做出判斷——

  裴星陽頭一個搶答,生怕爸爸把自己想說的臺詞說掉了:「媽媽做的小方每一個都特別好吃,口感也很好,尤其是有幾款周邊放的堅果碎、杏仁碎,是神來之筆,中和了有些膩味的口感,我個人而言,喜歡芒果果肉牛奶雙拼、草莓火龍果和巧克力,前兩個能吃出新鮮的味道,後一個微微的苦味,回味無窮。」

  「……」裴鬧春一時沉默,在生存欲前頭,沒有父子,兩父子口味如出一轍,出現在腦海的也差不多,他支支吾吾,「我感覺這個小方大小剛好,不過有點容易碎,碎碎沾到會不會有的女生不太喜歡?口味的話我都喜歡,其中抹茶和獼猴桃酸奶的,我個人比較喜歡。」這評論還有技巧,必須得先誇一下,一開始毫無經驗的兩父子,曾經實誠到徹底打擊了秦思雅,畢竟他們都不嗜甜,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剛好的甜度,對於他們則稍微有些過度。

  秦思雅奮筆疾書,全都記下,滿意地點點頭:「好了,你們走吧,我繼續去做蛋糕了。」

  父子倆對視一眼,莫名覺得秋風蕭瑟,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用過就丟的小可憐,只等待下一次的傳喚。

  大概,這就是愛!

  這輩子,裴鬧春和秦思雅都沒有干涉兒子的人生道路選擇,兩夫妻都算得上功成名就,也不缺錢,哪怕兒子高呼一聲我要去追求理想做義工,只要不危險,他們沒准都會支持,也許是世界的一致性,雖然裴鬧春沒干涉,兒子還是莫名走上了上一輩的道路,考入了b城音樂學院。

  裴鬧春特地在電影拍攝過程中回了國一回,他和妻子一起語重心長地和兒子談話,想看看兒子內心深處的想法,却不想裴星陽從房間裡搬出了半人高的早期cd,一看到最頂上cd的封面,裴鬧春立刻羞愧地捂住了臉。

  這些cd全都是原身當年憑藉偶像唱跳組合出道時出的單曲、專輯,時代審美的隔閡,像是最早的兩張,封面上他們穿著亮色系的背心,寬鬆的牛仔褲,頭髮則是挑染了金棕色,做了個飛揚的「小爆炸」髮型,一臉「老子天下第一」的一個蹲地上,一個手插兜站著,這些在那時看起來挺酷,可現在看來,就像是活生生的公開處刑。

  裴星陽眼神挺亮,格外激動地和父母分享著他偷偷收來的寶貝們,要知道這些還挺難得,他在二手網站上蹲了好久才收齊,花了不少錢,他開口就哼起了中二歌詞:「我要告訴所有人,沒有什麽能阻擋我,我做主,我存在,不用你來教會我……」

  等等!裴鬧春無力扶額,現在撇清關係還來得及嗎?天啊,原身當年怎麽會肯在舞臺上唱這種歌詞呢?

  不但如此,裴星陽還從手機上調取了幾個高糊畫質的視頻,是當年二人組合在晚會上唱歌的錄像——客觀來說,除了臉能看,二人的舞蹈和唱歌技巧,可以說是一塌糊塗,唯一的優點是中氣十足、不跑調,下頭的粉絲格外狂熱,各種歡呼。

  秦思雅沒給丈夫面子,笑得前俯後仰,眼泪都掉出來了,這要裴鬧春默默地在心裡的死亡小本子上記了一筆,决心要找哪一天,把妻子拍攝電視劇時,那塗著綠色、紫色眼影的畫面一張張截圖,保存做桌面、放大成照片。

  「爸爸,我覺得你放弃音樂事業太可惜了!」裴星陽是自家老爸的忠實粉絲,自帶一萬層濾鏡,他爸爸的rap,哪怕是念經,他都能吹成中國第一特色rap,更別說這些沒跑調,挺實在的唱跳視頻了,「不過爸爸在演技上更優秀。」他真心實意的覺得,他的爸爸就是天賦卓絕,演技太出色,不得不放弃了音樂。

  ——這也得老實說,裴鬧春能比同組合成員粉絲更多,幷不是全靠臉,他演戲時從不配音,按粉絲的說法,他的聲音充滿磁性,「聽了就懷孕」(純屬彩虹屁),當年歌壇曲子質量挺高,他的聲音又好,這算是自帶天賦,裴星陽雖然替爸爸吹牛,可還是講究基本法的。

  裴鬧春恨不得把臉捂上,想爾康手的向兒子揮舞,告訴他你錯了,都不用問了,他猜到兒子去音樂學院是爲了什麽了!

  裴星陽說的話擲地有聲,格外堅定:「老子英雄兒子好漢,爸爸是影帝,我就做歌王,我要替爸爸延續你的音樂夢想。」他笑出了小虎牙,一下露出孩子模樣。

  ……他真想晃晃兒子,看能不能倒出兒子腦子裡進的水,雖然裴星陽是他的標準粉絲,可這到底是哪來的誤解,兒子,你爸我真沒有音樂夢想!這些黑歷史我只想永久封存。

  秦思雅笑了:「星陽,你是不是也很喜歡唱歌?」

  裴星陽抓了抓腦袋:「嗯!」他還記得,媽媽在他小時候,帶著他看爸爸和媽媽一起拍的電視劇《劍山》,那時的片尾曲,雖然他還不會認字,却已經學會了哼,他好喜歡、好喜歡爸爸唱的歌。

  「喜歡就去做吧,媽媽支持你。」

  裴鬧春認真地看著兒子的眼神,在確認到對方不只是爲了那個什麽「延續爸爸音樂夢想」的理由,還是真心實意地喜歡音樂後,也選擇了同意:「我們星陽想要的,都去努力吧,我們一直在你身後。」沒准他還真有點天賦遺傳了呢!

  還在念書時,裴星陽就在網上取得了不小的名氣——那時候,他在網上沒有露臉,只用了星陽這兩個字,先頭是翻唱裴鬧春的歌,這還要不少以前的老歌,重新翻紅了一次,當然,這也讓裴鬧春當年非主流著裝的黑歷史再次被翻出,不過這兒子是親生的,還能咋樣?後來,裴星陽的幾首自作曲,更是前所未有的創造了熱度,哪怕到路邊的一個賣衣服的小店,都能聽見店家正在播放這首歌。

  一畢業,他就簽約了榮光娛樂公司,裴鬧春在,自是不會讓兒子像上輩子一樣任性,跑去什麽小公司,明明演技一塌糊塗,還爲了能紅,拍了一堆天雷滾滾,雖然有自家老爸撑腰,可他從不會仗勢欺人,反倒是很謙遜,是圈子裡出了名的「專心做音樂」的音樂人,哪怕是歌壇略有式微,也不影響他的紅紅火火。

  這輩子,裴星陽一出道,還是被人叫做「小裴鬧春」,有記者圍著追堵他,試圖從他口中掏出有爆點的回答,畢竟圈子裡的幾個星二代,可是恨不得擺脫父母輩的影子,他只是笑著回答:「他是我爸,不管是裴鬧春的兒子、還是小裴鬧春這樣的稱呼,都是很正常的,與其關注這個,不如關注一下我爸最新上映的電影吧?不是我吹,這回我爸的演技可以說是炸裂,看得人汗毛直立!」

  記者滿臉冷漠,轉頭選擇了離開,誰想要聽你吹裴鬧春啊?我們也知道他演技很好好嗎?

  後來,大家熟悉了他之後也算是明白了,這裴星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裴鬧春吹,什麽某二代,對別人來說是打擊,對他來說,根本是個獎章,他恨不得能隨便抓個人就分享爸爸的最新動態——怪不得,他們一提到裴鬧春,工作室的工作人員就默默地往旁邊走了幾步,失策了!

  當然,沒有怎麽接觸社會的他也有些「單純」,被嚴嚴實實保護在象牙塔之下,不少黑子說裴鬧春不讓兒子經歷挑戰、困難,毫無成長——

  裴鬧春回復得很快:「單純幷不等於傻瓜,他有眼睛、有耳朵,看得到這個世界,也看得到光明下的黑暗,作爲父親的我,很開心我有能力能讓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保持著單純的心。」

  在上輩子男女主角出現的時間點,裴鬧春挺緊張,生怕自家傻兒子再度牽涉進去,尤其是在聽見女主說她的偶像是裴鬧春,最近欣賞的歌手是裴星陽時,恨不得當個甩手掌櫃,戲也不拍了,立刻做飛機回家,可他關注著,却發現這新聞無踪無影,認識的人也說,女主和男主感情順利,沒有其他人的出現。

  裴鬧春一追問,這才想起,這輩子自家兒子只知道專心做音樂,根本不會跑去拍戲,和影視圈的人中間有十萬八千里遠,哪會去和女主扯上關係呢?

  他鬆了口氣,却在和妻子不久之後一起在家裡犯起了愁,電視上播的是裴星陽最新的採訪,他笑著說:「我的愛人,就是我的音樂,中間插不進其他人。」

  得,他們的兒子,是個獨身主義者。

  ……

  裴鬧春這輩子活得格外長久,在妻子離世後不到六個月,他原本健朗的身體狀况也急轉直下,支撑不了,裴星陽停擺了一切工作,守在他的床頭。

  他已經垂垂老矣,而兒子也步入中年,雙手緊握在一起,往事歷歷在目。

  「我要走了。」他忽然開口,目光一刻捨不得移開。

  「我知道。」裴星陽哭得像個孩子,他甚至沒坐在椅子上,跪在地上,臉貼在交握的手上,「爸……」

  裴鬧春在兒子的哭聲中閉上了眼,恍恍惚惚間他看見了那個孩子,興奮得臉上都染了紅色,高呼著:「我爸回來了!」

  「我爸,他走了。」裴星陽抽噎地說出了這句話,哭得撕心裂肺,人世間最不捨,莫過生老病死,這一別,再也等不回來了。

  ……

  [第六考核世界合格。]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1
54、番外•綜藝

  《我家的那小子》是水果台新推出的綜藝, 是一場長期的觀察類綜藝節目,將會拍攝單身男藝人的生活製作成相應的視頻,播放給演播廳中的父母和主持人觀看,父母通過觀看孩子們獨居生活的視頻,瞭解到自己未曾瞭解或頗具怨言的兒子生活狀態。

  這是開年綜藝,爲了能取得開門紅, 節目組使盡渾身解數, 恨不能把所有能調動的資源都調動, 求爺爺告奶奶的邀請著來賓——現在圈裡紅火的藝人, 大部分的父母都是素人,有的不願意上節目,有的則是不太適應綜藝方式, 擔心自己說錯話, 反而給孩子丟醜, 節目組一連吃癟,千辛萬苦才邀請到了兩組,最後不得已求到了主持人小康那,對方神秘兮兮, 只說能請來一個大咖,先頭節目組沒當回事,等到對方真請來時,大跌眼鏡。

  小齊今年二十,剛上大學,她追星也是延續了媽媽的志向——在很小的時候, 她就在玩單機游戲時,在媽媽的電腦看到了不少視頻,當然那時候她還不懂什麽叫做「邪教cp」、又什麽叫做「思春」,長大了,她漸漸瞭解,原來媽媽喜歡的是知名影星裴鬧春,而她則學著媽媽,開始追起了歌王裴星陽。

  母女倆的日常便是找著藉口別開齊爸爸外出看電影,媽媽是爲了支持偶像,而她則是爲了支持偶像的爸爸。

  今天母女倆也不約而同的守在了電視面前,即將要播放的綜藝《我家的那小子》居然放出了大招,邀請到了裴鬧春和裴星陽這對出了名的明星父子,母女倆也難得不用爲了看電視劇、電影還是演唱會爭搶遙控器,絲毫不管在旁邊眼巴巴盯著想看籃球賽的父親——她們家很民主,2:1,贏了。

  九點一到,綜藝準時開播,兩人的眼睛便被粘在了上面,演播廳那是一張圓桌,左右分別坐著人,右邊坐著三個爸爸,身前擺著紙質立牌,印著兒子的照片,要人能一眼看出是誰的父親。

  齊媽媽一眼看到了自家的偶像,下意識激動:「是鬧春哥!」身旁的丈夫翻了個白眼。

  「是星陽哥的爸爸!真帥,父子兩人長得好像。」她看著裴鬧春的臉,能想出自家偶像的模樣。

  小康把握著節奏,旁邊還有幾個什麽節目觀察員,兩母女的心思都沒在對方心上,節目邀請的三對父子是主持人小孫及父親、老牌打星小李和父親,還有最大牌的裴鬧春和裴星陽,由於是第一期,他先介紹了節目的宗旨,有點無聊,聽得兩人一楞一楞的——不就是個父母看著兒女視頻瞎嘮嗑的綜藝,有這麽高大上嗎?

  很快,節目便進入了正題——這活像是個子女吐槽大會。

  小孫的爸爸嘆著氣,拍著腿,和諸位嘉賓抱怨,自家兒子朋友很多,天天出去聚會,又喜歡喝酒,花錢很大方,他操著那東北口音:「他每天丟出去那麽多錢,也沒見一個響聲,和我吹牛呢,說他認識那麽多厲害的人,咋一個女朋友都沒有的?」

  「我倒是不急著孩子結婚。」小李爸爸也很無奈,「他天天演的什麽抗戰劇、民國劇,要不就是古裝武俠劇,每天都得健身、打架,我啥都不怕,就怕他身體,你說我們走路還會磕著碰著呢,他可是和人真拳頭你來我往的打,可他報喜不報憂,我這當爸的放不下心,就怕他私底下身子不行。」

  裴鬧春也挺隨和,加入了話題:「我這兒子,外人都說,是熱愛音樂,爲音樂而生,連採訪時都說什麽,音樂就是他的愛人,可我和思雅都擔心,星陽太宅了,聽他經紀人說,他只要進了家門,十天半個月不出來都行,他的活動範圍,就是自己家、我家、公司,偶爾去個演出,沒了,我想看看,他私下是什麽生活的。」

  得,到了這,一下引起了大家的興趣——這涉及到當代父母們擔憂的三大典型問題:孩子單身不結婚,父母急著催婚;出門工作的孩子報喜不報憂;現代越發嚴重的宅男、不社交傾向,齊活了。

  (別隱藏做話還有呢↓)

  作者有話要說:

  齊爸爸這也被引起了注意,他插了句嘴,不忘敲打著女兒:「我和你說,你現在就出現這種傾向了,人哪能不社交呢!孤獨是會生病的,要出門!還有,有什麽事情要和爸爸說,別憋在心裡,爸會擔心的。」

  得,她和媽媽還沒被勾起心思了,反而是爸爸先吸引了注意。

  節目到此,也算是漸入佳境,節目組也知道,重要的得放後頭,先放的小孫和小李的獨居視頻,在放孩子視頻時,也是依次往後的,齊爸爸早就盤腿坐在旁邊,和妻子、女兒一起看了起來,不時發表點評論——

  「還真看不出來,小孫在舞臺上不怎麽出彩,私下生活挺豐富多姿的,你說他一天在家能有六個小時嗎?」

  「這估計得是個老饕,你看看他選的這火鍋店,專業!一看就好吃,這小孫還挺會享受生活。」

  「誒,怎麽還和朋友剖析心情起來了,好奇怪啊……哦,原來是這樣才不結婚,這也挺正常,他高不成低不就的,想找個合適、又能體貼他年齡大了的姑娘,還真挺難,估計他爹要愁死了。」

  小齊看著自家爸爸已經搶走了自己的果盤,忍不住了:「爸,觀棋不語——」

  「你爸我啥時候是君子了?」齊爸爸不客氣,接著他的點評**,活像是個專業主播,「小孫我還是挺瞭解的,這臉我熟!」

  「怎麽上來就體檢?哎喲,我的天,這年紀也和我才差不多吧?咋身體成了這樣,還有骨頭增生的毛病?比他爹身體還不行。」

  「哎……這太感慨了,做父母的看了得有多心疼啊,還不如不賺這份錢呢。」

  伴隨著父親喋喋不休的點評,終於到了小齊和自己媽媽想要看的正片,她們倆二話不說,給了齊爸爸一個白眼,下了封口令。

  齊爸爸無奈,攤手,真是見色忘義,不過他對裴鬧春也挺有好感,對方可算是他們那個年代的全民偶像之一了。

  和另外兩個藝人不同,裴星陽的視頻一開始就是在家中,攝像導演轉著他的家拍了一圈,這是一套複式套房,房子挺大,裝修是簡單的歐式風格,樓下的兩間房被打通,改成了工作室,裡頭放滿了秦星陽的樂器、做音樂的工具,樓上則被改造得僅剩下兩間房,一間是他的臥房,另一間則是他的個人收藏品存放室,沒拍進去,在門上打了個問號,要人開始猜測起來。

  「你說這裡頭收藏了什麽?」齊爸爸忍不住開口。

  「應該是名牌吧?」小齊有理有據,「明星的衣服都多,有的衣服一件幾萬的,還有什麽手錶之類的,不得有個收藏間嗎?」

  「也許是古董呢!」齊媽媽的想法則相對老派。

  三人沒討論完,鏡頭一轉,已經進了房間,裴星陽剛剛起床,正在洗漱,房間中的燈已經亮起,鏡頭拉近到對方床頭的照片,出乎意料的,裴星陽沒用自己的自拍,放的則是在父母那場世紀婚禮時,他被父母抱著,臉上都是唇印的照片。

  小康立刻笑了,當年他就是主持人,他立刻爲大家介紹了照片背後的故事,別說演播廳了,就連看的觀衆們也笑做一團,看著那張童稚的臉頂著口紅滿臉嘚瑟,就覺得好玩。

  「這故事還有後續呢。」裴鬧春含笑開口,在衆人好奇的眼光裡往下講,「自打有了這張照片後,星陽就在他們班上惹了不少事。」

  「什麽事?」

  「他一貫嘚瑟,和同學們炫耀個沒完,說自己參加了爸媽的婚禮。」說到這,已經有不少人猜到了,裴鬧春接著往下說,「他就問他的同學們,你爸媽的婚禮請你們了嗎?」

  這下滿堂歡聲笑語——有不少孩子,小時候都幹過委屈巴巴地扯著父母,看著他們生孩子前外出旅游的照片,質問他們——爲什麽當時不帶上我呀?

  裴鬧春聲音裡全是笑意:「那時候呀,他們班不少學生回去就和爸媽吵架了,不停地追問自己的爸媽,爲什麽你們結婚不請我,是不是討厭我,最後有的不依不饒,還被父母打了,委屈巴巴地到學校來和老師告狀,他們老師笑著給我打了電話,拜托我千萬別讓兒子再傳播這樣的想法了。」

  「你小時候也這麽說過。」齊爸爸笑著補了刀,「那時可煩死我和你媽了,都還沒你呢,你一直問爲什麽出去玩不帶你。」

  視頻接著往下,裴星陽已經洗漱完成,他在樓下簡單地用過了早飯——他的飲食才不像外表那麽精緻,吃個吐司,喝個脫脂牛奶就完事了,而後便在衆人好奇的眼光上樓進了他的寶貝收藏室——

  收藏室面積很大,是由兩間面積不小的房間打通建成的,四面全是整齊的櫃子,上頭擺著的是一個個被玻璃外殼罩住的樂高玩具,還有些類似變形金剛之類的手辦紀念品,中間撲著簡單的素色地毯,上頭還擺著一個未完成的半成品樂高玩具,從已經做好的半截,能看出那是一座大橋。

  小康對年輕事物瞭解的比較多,他知道有不少宅男是沉迷動畫,喜歡收集游戲手辦的,試探性的問:「星陽還喜歡手辦這些呀?」

  裴鬧春搖了搖頭:「不是,這些都是我送的。」他向坐在這的人解釋,「在星陽出生後沒幾年,我便去了米國發展,那時候真的挺辛苦,很少回來,也就疏忽了他和思雅,幸運的是,還有改正的機會。」他溫柔地看著畫面中埋頭拼樂高的兒子,「霍格沃茲城堡,就是我帶給星陽的第一個禮物,那是我和他一起拼好的,還留了個過山車給他,我和他說,只要他拼好了,爸爸就回家了。」

  鏡頭跟著轉換,找到了被放在最中間位置的城堡和過山車,它們被保護得很好,看不到歲月的痕迹。

  「一直到後來,他長大了,每次只要回家,我還是會給他帶個樂高,當然,這時候已經不需要用樂高來做約定了,可這就像我們的一個默契,他想我了,就給我拍個照片,告訴我爸爸你該回來了。」

  說到這,有不少人抹了眼泪。

  鏡頭繼續切換,攝像師在裴星陽的允許下,推開了櫃子——是的,這個櫃子是可以移動的,這之後,是一個狹長的房間,同樣是許多的櫃子構成,上頭全是裴鬧春的各種作品——電影票、雜志、cd、電視劇碟片、海報應有盡有,分門別類的放好。

  齊媽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這比我的收藏還要多呀!」

  這句話引來了齊爸爸的注意,他眯著眼瞪了眼妻子:「原來你還有收藏?」

  那可不是嗎?齊媽媽沒敢回答,她追星前的收藏品,現在可是高價都買不到的呢!

  「星陽的收藏,比我們公司裡的還全。」裴鬧春無奈扶額,「連我的黑歷史,都應有盡有,這幾年他天天把我挂在嘴邊,我恨不得燒掉、全網封禁的照片,現在已經人手一張了。」

  小康大笑,節目組很鶏賊,迅速彩印送了過來,人手一張裴鬧春的青春造型,笑個沒停:「我們都知道的,星陽是你的頭號粉絲嘛!」這幾年,裴星陽以最出名的春捲屢屢上熱搜,所有採訪節目、媒體記者事先必做的功課就是,要採訪裴星陽,絕對不能提起裴鬧春,否則對方會說得讓你懷疑人生,聽得頭暈眼花——天知道,他哪裡來的這麽多話能說。

  「職業春捲,在綫吹春!」齊媽媽念念有詞,和女兒默契一笑,她們都懂!節目組惡趣味地放大了幾張裴鬧春的成名照,其中甚至還有趴在鐵絲網上拍的照片,天知道當年爲什麽流行這個,還播放了兩端裴星陽兩眼放光和媒體記者大吹爸爸的視頻。

  「鬧春,我看你是居心不良呀!」小康摸著下巴,提出觀點。

  「嗯?」

  「你是故意來和我們秀的,秀你有個多棒、多優秀的兒子!好了,我們都知道了,不許你再說。」

  裴鬧春被逗笑,在嘴上做了個關上拉煉的動作,靜靜地看著小電視中的兒子,裴星陽動作很快,拼了近一個小時後,便下了樓,他走進了自己的音樂工作室,準備開始奏樂。

  「接下來可以欣賞星陽的天籟之音了。」裴星陽這幾年,音樂越做越好,他的嗓音和音樂技巧在國內已經算得上是佼佼者,哪怕再不瞭解他的人,也多少聽過他的歌,衆人不免露出期盼延伸。

  可裴星陽坐下,幷沒有馬上開始製作音樂,他打開手機,連接桌上的音箱,開始播放他每次製作音樂前要尋找靈感的音樂,裴鬧春的臉一僵,他意識到了什麽——

  「你是我的春天,你是我的愛情,你是我的所有,你是我的唯一……」老派的歌詞,和帶著輕快旋律的音樂響起。

  衆人臉上全是問號——等等,這是什麽?他們完全理解不了!小康困惑地眨著眼:「……鬧春,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你的歌吧?」

  「不是,我沒聽過!」裴鬧春試圖嘴硬。

  「那是什麽歌呢,真耳熟!」小康信了他,已經聽出來的小孫爸爸和小李爸爸面面相覷。

  也就是這糾結的時間,裴星陽已經切了歌,他甚至跟著歌跳起了舞:「我想要做你的盾牌、做你的劍,爲你擋傷,爲你出站,我是你永遠的戰神殿下,你是我永遠的小公主……」

  emmm……演播廳中陷入了難言的沉默,小康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著裴鬧春:「這首歌,總是你的吧?」當年,裴鬧春組合的這首《戰神》可是跟著偶像劇一起紅遍大江南北的。

  裴鬧春已經趴在了桌上,用立牌擋住了自己的臉——丟人啊!他能怎麽辦?他也很委屈。

  視頻裡的裴星陽正一臉興奮的和嘴賤了的工作組人員開始吹自家老爸:「這兩首歌,都是我爸爸的,是不是特別好聽!你很有品味!我所有音樂的靈感,都是來自於我爸爸的歌……」

  不少正在觀看的粉絲,想起曾經有樂評人點評裴星陽的歌——「我聽見這首歌,就想起流淌的月光,靜悄悄地照耀進窗子,美麗的少女看著無波瀾的湖畔,這一定是從古典音樂得到的靈感,讓我想起了小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圓舞曲……」

  嗯——可能樂評人永遠都不想知道,這首歌沒准靈感就是來自於什麽「我是你的戰神,你是我的公主。」或者是「你是我的愛情,你是我的一切。」吧。

  裴星陽還在繼續:「我個人建議,先從我爸爸組合的第二張正式專輯聽起,這張專輯的主題是爲你而唱的情歌,每首歌都情感充沛,能要人想起青春的美麗戀情……」

  在後期播出中,節目組選擇了加速這一段,只能聽得見裴鬧春的陣陣「優美」歌聲,幷看見裴星陽那一張一合的嘴,字幕這樣打到:「是的,他還在誇裴鬧春先生……依舊在誇……仍然在誇。」

  「十分鐘過去了,他還未結束。」

  「二十分鐘過去了,他依依不捨。」

  「三十分鐘過去了,他勉强結束,說日後再說,攝影老師告訴我們,他要求換組。」

  節目已經到了尾聲,小康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鬧春,我想你最應該擔心不是你兒子的宅,是他驚人的審美,如果這樣下去,別說音樂是他的情人了,我懷疑他都找不到對象了。」他拍著桌子,沒停過。

  節目組打出結束的字幕,裴鬧春無奈又帶笑的臉,和裴星陽興奮的小眼神被幷列在了一起。

  這晚,《我家的那小子》正式爆了。

  #塞狗糧型父子#

  #我是我爸爸無腦吹!#

  #我的音樂靈感來自我爸#

  #你是我的戰神殿下#

  #因兒子被取笑的爸爸#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2
55、被拐賣之後(一)~(三)

  幷不平坦的長路, 路邊是略有些荒蕪地田野,車輛稀疏地過去,不時因爲不好的路况搖晃兩下,而此時正穿過的,是輛灰撲撲的客車,車頂上用粗繩子綁著沉甸甸的行李, 花花綠綠的, 司機在這樣的道路是開慣的了, 波瀾不驚, 速度挺快。

  車上的座位全都坐滿了,由於是長途客車,大多人沉沉陷入睡眠, 隨著車子的顛簸, 身體互相碰撞, 哪怕是最不喜和陌生人接觸的,此刻也都只得忍著。

  除却最後一排是六人連座,前頭的都是以左二、右二分開的座椅,位於中段的, 有這樣的一對中年男女,臉上全是疲憊,衣著打扮、氣質隱隱地和周圍人格格不入。

  男的那位,穿著一身仿中山裝樣式的衣裳,許是熨燙過,格外平整, 毫無褶皺,帶著副金絲眼鏡,氣質非凡,溫文儒雅,此刻正閉著眼休息。他身旁那位女人,穿的挺乾淨利落,是件深藍色的襯衫,下頭配的是件黑色的褲子,看不太清材質,邊角也都收拾得乾淨利落。

  「老裴。」楊秋平滿臉地惴惴不安,她的一雙手緊緊抓著,明明暈車得不行,好幾回想吐,疲憊感一重重地襲來,她也沒法稍微安心點休息,「要不我們回去吧。」

  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的裴鬧春睜開了眼,他的眼下全是青黑,瘦得厲害,他搖了搖頭:「秋平,咱們不是說好了,再試試。」

  聽到這樣,楊秋平的眼眶裡已經有眼泪打轉了,死死掐著自己,控制心裡的情緒:「老裴,我這心裡頭,受不住呀!」她抓著心口位置的衣服,這幾年,她和老裴,都快被折磨瘋了,「我怕啊。」

  「她在等我們接她回家呢。」裴鬧春手伸過去,抓住了妻子的手,「我也難受,可元元還在等我們呢。」

  楊秋平的腦袋靠在窗邊,死死咬著唇,控制自己不發出聲音,對於她來說,這已經算得上失態了,可這又怎麽樣呢?這些年來,她這樣失態的時候,還少嗎?

  她的元元,她的寶貝元元,到底在哪兒呀?

  裴鬧春將手伸了過去,緊緊抓住對方的手,源源不斷地傳輸著溫暖,已經接受完記憶的他清楚地知道,身邊的楊秋平,這些年來是怎麽過的。

  苦海無邊……却回不了頭。

  他依舊清晰地記得,他在黑暗空間裡看到的那個男人,穿著整齊的衣裳,明明不算太老的年紀,神態却已是老態龍鍾,佝僂著腰,直不起身,手直哆嗦,喘不過氣的模樣,眼眶裡像是有泪:「請你幫我,把我的元元早點接回來,我這個當爸爸的,沒用。」他捶著胸,任誰看都是痛徹心扉的模樣。

  然後,裴鬧春就瞭解到了這麽一個,可以被稱作悲劇的故事。

  ……

  這次裴鬧春要進入的世界,雖說是小說世界,不過是一本現實催泪向小說,名字叫做《家》,被多次改編成電視劇、電影,騙來無數觀衆的眼泪。

  《家》這部小說嚴格來說,幷沒有明確的主人公,故事的背景架設在b城,講述了圍繞著裴家發生的一系列故事。

  原身從小聰慧,智商也高,在父母的支持下,一路往上研讀,考入了b城大學的計算機科學系,幷通過交換學校等機會,繼續研讀,最終取得了b城大學的博士學位,後留校任教,成爲了學校裡的教授,他和妻子楊秋平是在讀書時認識幷交往的,對方研究生畢業後,便到b城外貿大學任職,二人在原身博士畢業後便結婚生子,開始經營自己的小家庭。

  兩人均是高校老師,尤其是原身,在一些科研成果轉化爲生産力後有不菲收益,夫妻倆在人才濟濟的b城也算得上毫不遜色,站穩了脚跟,家庭收入、資産還行,算得上是中産。

  結婚第二年,楊秋平爲原身生下了兒子裴元博,這孩子是在一家子的寵愛和期盼中産生的——小說中用了不少的筆墨描述,從孩子還在楊秋平腹中開始,這兩夫妻,便是如何地爲其準備著東西,原本不迷信的人,爲了個名字,還跑了幾間寺廟,只求能讓孩子一生平順。

  小說中還提到,裴奶奶也是國內比較早的一批知識分子,她很知道婆媳相處的方法,自打兒子和兒媳結婚,便遠遠地住在當初單位分的公寓,和兒子、兒媳保持著適當距離,不多摻和小兩口的事情,在裴元博出生後,鑒於兩口子工作辛苦,她才特地捨弃了原先房子附近的姐妹伴們,過來幫忙照顧孩子——這其中,她格外注意兒媳的感受,每逢寒暑假,自己就特地回到公寓那,讓他們一家三口好好相處,在這樣的經營下,裴奶奶和楊秋平情同親母女,感情很是不錯。

  按說這樣互相體貼,物質、精神條件都挺豐富的一家,應該是能一直幸福下去的,可故事在裴元博三歲那年,陡然發生了改變。

  三歲的孩子,正是活蹦亂跳的時候,裴元博一樣如此,每天一起床,他遍興奮地又叫又喊,想要下樓玩耍——當然,這所謂的玩耍,一般也就是帶個玩具車,下樓逛逛,或者是在小區裡散散步,沒什麽忌諱,裴奶奶也挺配合,只要有空,絲毫不介意帶小孫孫去玩一趟。

  5月28日,對於裴家人來說,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那天裴奶奶照常帶著孫子到樓下玩,因爲天氣轉了熱,周邊的幾個孩子大多拿著個冰棍、一碗冰淇淋,要不就是正喝著鐵罐裝飲料,裴元博向來被爸媽管得挺嚴格,便撒嬌著提出申請,裴奶奶拿他沒辦法,打算去小區門口的便利店給他買點,,她挑了根冰棒,隨手將孫孫放下付錢,只是付個錢的功夫——裴元博不見了。

  ……

  《家》章節四,元元,你在哪呀。

  那天的天可真熱,活像個蒸汽機,上頭在照,下頭熱氣往上跑,有路人遠遠地走過,就看見一個婆婆,穿得挺仔細,一身淺紫色的短衫,滿臉的汗,本來仔仔細細梳到後頭的頭髮,現在全都散落在前面,她四處張望,聲音又尖又啞,她喊:「元元,你在哪呀!」一聲又一聲,就沒停息過。

  路人忍不住站定,不知怎地,他想起一個詞——杜鵑泣血,他總覺得,老人家叫得挺可憐,還沒站一會,那老人家跑到他跟前了,眼神可憐得厲害,她哆嗦地說:「你看見我們家元元了嗎?這麽高,穿著一件藍白色短袖,深藍色的短褲,脚上是藍色的凉鞋,踩上去會發光的那種……」

  「沒見過。」那路人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沒帶倒那婆婆,忙揮揮手,「我才路過,不知道。」

  那婆婆也沒耽擱,繼續搖搖晃晃地跑了,明明看著下一秒就要跑了,却沒倒,她喊著:「元元,你在哪兒呀?」這時聲音已經聽得要人難受,感覺像是含著血似的。

  到了下午,路人又路過了,他看著一堆人凑在便利店門口,便好奇地看了過去,那老闆娘正拍著腿,唾沫橫飛地說著:「……她就付個錢,結果一轉身,孩子沒了,我馬上給她報了警,警車都來了,可監控沒拍到,就瞧見一個帶著帽子的男人跑過來,捂著小孩的手,一下就跑沒影啦!她就這麽繞著這一圈又一圈,喊他們家元元,可哪裡喊得到人呢?最後是那兒媳婦和兒子一邊抹著眼泪一邊把她拉走的。」

  聽著這話,衆人挺配合,長籲短嘆:「真可憐呀!」

  是啊,還真挺可憐,路人搖著頭離開了,腦子裡隱隱約約地,還能聽見那句——元元,你在哪呀?

  ……

  小說前幾章的歡樂和平,到這戛然而止,伴隨著元元的丟失,這個家垮了,裴奶奶恨透了自己,爲什麽非得買那根冰棒,又爲什麽要放下孫孫付錢,不管是在夢中還是清醒時,每一刻都記挂著孫子,她哭得眼睛腫了、說不出話來,恍恍惚惚,再也沒有從前的講究,反倒像是個——瘋老太婆。

  楊秋平失了兒子,陡然崩潰,克制著自己不去恨婆婆,拿著從警察局要來的監控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往心裡咽。原身向來是一家之主,最理智的一個,烟抽了一根接一根,從前理智的人,現在完全沒了水準,甚至在當天,就一脚踩空,差點沒摔傷腿。

  一家人唯一達成的共識,就是要把元元找回來,那年頭,天眼還未徹底普及,對方估計是老手,包裹的嚴不透風,他們住的這地方周圍老小區還多,這麽左拐右拐的,竟是無踪無影。

  原身和學校那邊坦誠了自己遇到的困境,請了兩年半的長假,楊秋平學校拿不好請假,她就乾脆地直接辭了職,兩夫妻去買了和兒子走失時穿著的一樣的衣服,拍了照,印了無數的彩印紙,從b城周邊,開始一個個往外發去——什麽叫大海撈針,這就是了。

  他們還買了不少報紙、地方電視臺的廣告,甚至連學校裡都發,那時網路還不算太過發達,兩夫妻也沒放過,時不時地在博客上更新著信息,尋人廣告上,他們直接標注了報酬一百萬元,只要提供有效信息,他們願意立刻給予對方十萬元人民幣作爲感謝……

  事實上,他們發出的尋人廣告,和海報,事實上給他們找來了不少信息,雖然大多是無用的——「您好,我在某年某月某日,一個廣場門口,看到乞討的孩子,有點像您的兒子。」、「我昨日在公車上,看到有個小孩,和你們提供照片的模樣,長得有點像,具體位置是xx。」……夫妻倆疲於奔命,從這到那,跑遍了國內的大江南北,好不容易敢到了,要嘛人去樓空,要嘛根本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是他們的兒子。

  電視上有時會播出些相關新聞,那兩年,採生切割的新聞初見端倪,有一段時間,楊秋平每天只要一安靜下來就掉眼泪,抓著丈夫哭得死去活來,她幾乎不敢想,自己的兒子到底現在在哪,過得又怎麽樣?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夫妻倆都是不在b城的,爲了節省開支,他們通常是哪裡便宜住哪裡,平日裡如果是外出學習訪問,最少也是住個沒星級的賓館,可這一路,他們可以說是和老鼠、蟑螂同睡,只要有便宜的房就進去,不計較乾淨、也不計較破敗。

  夫妻倆不覺得條件刻苦,可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覺,那時兩夫妻的交流已經少了許多——不是因爲沒有愛了,只是一提到兒子,那顆心,就無法忍受。

  兩夫妻幾乎用盡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辦法,可却都了無音信。

  警方那邊有認識的朋友,看了兩夫妻這兩年半的期間就變得骨瘦如柴的樣子,忍不住嘆著氣地和他們說:「如果不是有大型的人販子被捕,抓一個,牽連起來一堆,找回孩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他沒敢下决斷,只是猶豫地開了口,「你們也要多爲自己想想。」

  他們沒因爲對方的大實話生氣,也未拿這個吵架,只是沉默著點頭,向對方致謝,互相攙扶著離開,他們哪不知道呢?可這是他們的寶貝元元,只要想到孩子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夫妻倆就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做攪和。

  但現實中,很多事情,幷不是靠傷心就能改變的,縱使裴家人多傷心,裴元博依舊無踪無影,甚至連個消息都沒有。

  兩年半一到,原身只得回去上班——倒不是他能捨得下兒子,只是找孩子的費用,比他想像的大得多,原先存款頗豐的兩人,早就傾家蕩産,原身本是前途無量的教授,現在早就無心做什麽科研,若是再拖下去,恐怕把房子賣了都不够,再者一點,長期自己待在家裡的裴奶奶,終於是病倒了。

  裴奶奶一直怨恨自己,在兒子、兒媳離開後,每天帶著裴元博的玩具才能睡得著覺,她時不時地精神恍惚,就會在那家便利店門口晃來晃去,像是只要一回頭,就能找到元元——事實上,就連裴奶奶自己也說不清楚,向來有高血壓的她,到底是精神恍惚忘了吃藥,還是受不了了,自個想死,她停了一個多月的藥,血壓飈升,若不是搶救及時,恐怕已經撒手人寰,可這也讓她從此行動不便,說話口齒不清起來。

  兩夫妻只得爲現實低頭,他們選擇了回去,原身到單位繼續上班,妻子則一邊照顧婆婆,一邊時不時地一個人到距離相對近些的地方發尋人廣告,大學有一點好,寒暑假長,只要一等放假,兩夫妻便凑在一起,多遠的地方也能去。

  事實上,在這個階段,夫妻倆已經徹底失去信心了——經歷了三四年,自家兒子,也已經是個六七歲的孩子了,小孩一年一個樣,就憑著兒子三歲的照片,他們還能找到孩子嗎?

  但他們只能欺騙自己,告訴自己,能找到的。

  時光匆匆而逝,原本總是歡聲笑語的家,變得死氣沉沉,在裴元博十歲這年,也就是他走失七年後,裴奶奶的身體終於支撑不住了,她躺在病床上,嘴裡翻來覆去只會說一個詞,她說:「元元……元元……」

  到這時候,楊秋平也怪不得婆婆了,她趴在婆婆的身上,告訴她:「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她知道,婆婆也把元元當命根子呢!

  可裴奶奶像是沒聽到,她還是繼續念叨著:「元元。」那是她這輩子最痛、最遺憾的事情。

  原身在病房外抽著烟,男兒有泪不輕彈,可他這輩子太苦了,兒子沒了,媽也要去了,他想他媽到死的那刻,都閉不上眼!病房外老家的親戚來了,他們猶豫地給他提了個建議——裴鬧春堂哥早逝,留下個和裴元博同齡的兒子,人挺乖,又上進,要不送來讓他養養——

  他們提這個建議,幷不是對裴家的財産有想法,要知道自打兒子丟了,這對夫妻是傾家蕩産的找,他們只是想法傳統,總覺得要有個孩子,以後幫著養老,剛好一個沒父母,一個丟了孩子,這不剛好嗎?

  原身倒是沒這種觀念,只是看著病房裡念叨著元元的媽媽,他突然生起了濃鬱的愧疚——他又何嘗不偶爾透露出責怪母親的想法呢?母親臨終都念著孫子,難道就沒有爲了他和秋平的成分嗎?

  彼時,兩夫妻雖然還堅持著找兒子,可早就是慣性的,不報希望了,原身猶豫著將楊秋平找了出來,他和對方說了這個建議,事實上原身已經做好準備,被妻子駡一頓——畢竟連他自己,都有點覺得這個想法過了頭,他們是有兒子的,怎麽能找個人來替了兒子的位置呢?

  小說裡關於這段是這樣寫的——

  楊秋平靠在墻上,她一聽這話,眼眶就紅了,手握成拳頭,看著丈夫:「你决定了嗎?」

  「沒。」男人嘆著氣低頭,神色隱藏在陰影下,可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這幾年來,男人老了,「我也不知道,如果元元回來了,會難過的吧?」他說得眼酸,「我和他說算了吧……」

  「不。」楊秋平站直了身體,她的聲音在抖,「不算了,你把他接過來吧,讓他陪媽走完這一程。」

  「秋平……」

  楊秋平臉上已經全是眼泪,她的心緊緊縮在一起,事實上她是難過的,不是因爲要有另外一個人進入她的家庭——她難過的是,居然連她,也慢慢接受了現實,她應該,再也見不到兒子了:「讓媽好好地走吧,她吃了太多苦頭了。」

  元元,你要怪就怪媽,是媽沒能力,找不著你,媽不能讓你奶奶,這麽合不上眼走。

  再然後,老家的人,就幫著帶來了堂哥的兒子,裴元啓,由於都行字輩,中間的那字都是元,夫妻倆看著裴元啓,心裡同樣感情複雜,他們一同向裴元啓鞠了躬,拜托著對方頂替元元的名字,去見裴奶奶一趟,裴元啓挺懂事,立刻答應了。

  他跪在裴奶奶的床頭,貼著對方的手,喊著:「奶奶,元元回來了。」也許是想起了曾經父親離世的那一刻,他有些借情,哭得撕心裂肺。

  而裴奶奶則迴光返照般睜開了眼,她露出這七年間,從未有過的笑容,撫摸著裴元啓的臉:「我的元元,回來了。」然後,閉上雙眼,溘然長逝。

  有了這一層關係,裴元啓便被這個家慢慢接納了——當然,這不是什麽狗血小說,原身和楊秋平都挺照顧對方,始終都把他當做一個關係親近的親戚家孩子,對方挺聰明,在接收了更好的教育後,成績一日千里,原身和楊秋平都挺爲他驕傲,給予了他不少的支持。

  同時,雖然心裡已經開始試著接受現實,可原身同楊秋平一刻沒停過,尋找兒子的步伐,雖然這一切都是無用功。

  說到這,就該說裴元博那頭發生的事情了。

  裴元博是一家子當寶貝養大的,長得機靈,又是個男孩,事實上那人販子的確是老手,他和妻子是來b城旅游的,逛過了景點,他們順便在裴家周邊幾個老小區踩點好了,事先選了幾個好樣子的男孩,打算在臨回家前,發一筆財。

  他們給裴元博下了點藥,便帶著這麽五六個男孩,輾轉地到了南方的一個山區——這邊雖說是山區,可山貨銷量還行,沒那麽貧困,能賣出還好的價格,而這些個孩子,都是要看「資質」給錢的,離原家鄉越遠、越小不知事、越健康的賣得越貴,裴元博雖然三歲,可這麽顛沛流離,吃了點苦頭,早就嚇得不行,哪還記得多少東西,被這一轉手,以兩萬的價格賣了。

  買裴元博的那戶人家,家境不算太差,夫妻倆的問題在於生不出孩子,那年頭有個說法,先抱個孩子來,就能招孩子,夫妻倆打著若是招不到,就養了他的想法,便咬咬牙,出了高價,把他買回去了。

  裴元博剛被抱去,自是哭鬧個沒停,可久了,孩子就習慣環境了,他被改了個名字,叫呂東順,落在了那家人的名下,久了,他也忘了自己曾經還有個元元的名字,只管自己叫做東順,實話實話,早幾年,裴元博在呂家受到的待遇算得上好——雖說呂家比不上裴家的條件,可對裴元博,依舊算得上千依百順,放在心裡疼,畢竟膝下就這麽個獨苗苗。

  可是好景不長,裴元博七歲那年,他倒真「招來了個弟弟」,呂媽媽成功懷了孕,生下了兒子呂西順,在有了親生孩子之後,待遇便不可避免地傾斜了起來。

  裴元博不太明白,爲什麽自己的父母以前對他這麽好,現在却成了這樣?以前屬￿他的零食、玩具,現在完全沒了他的分,就連家裡他關係的叔叔伯伯,看他的眼神也好奇怪。

  沒幾年,弟弟大了,被慣成了小霸王脾氣,他見天地和哥哥「幹仗」,在他的心裡,哥哥更像是他的一個玩具——這也是呂家父母給折騰出來的,在呂西順還不知事的時候,每次只要裴元博沒控制好力氣,戳疼了弟弟,或是拿著玩具不給弟弟惹哭呂西順,他們便會好好地數落對方一頓,久而久之,裴元博在弟弟心裡毫無威嚴,甚至有些抬不起頭來。

  後來,裴元博才偶然聽到父母在飯後聊天時說到——

  「老公,早知道會有西順,我們何苦去抱東順回來呢?還白白花了兩萬塊。」這是呂媽媽的聲音,聽起來興致不高,「你瞧瞧,不是自家的孩子,就是有自帶反骨,東順小時候看著還行,長大了天天惹西順生氣。」

  呂爸爸漫不經心地回答:「抱都抱了,總不得丟了,又不是沒錢,反正養著唄,以後讓西順和東順遠一點,別被帶壞了。」

  「行,我可得好好看著,讓他們距離遠遠地。」

  裴元博的血液都幾乎凝滯,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他根本不是呂家的孩子,呂爸爸和呂媽媽沒有偏心眼——這怎麽能算是偏心眼呢?他苦笑,他甚至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

  他開始對自己的父母産生了好奇心,好幾次輾轉試著想打聽,前頭也說,這兒重男輕女的風俗嚴重,抱養孩子的習慣根深蒂固,不少人家幹過買孩子、抱孩子的事情,他聽村子裡的人說——「什麽拐孩子,這不沒有的事情嗎?都是自己生多了,養不起,或是不想要,才賣的,多了去了!」,那聚著不少人,飯後舒服的嘮嗑,不像是在說謊。

  他還聽到隔壁村家有人抱了個女兒,有出息後,親生父母找上了門來,想要討錢……一個個案例和一句句話涌入腦海,在他還幼小的心打下的烙印:也許,我就是被我爸媽賣掉的。

  裴元博接受事實後,沒再試圖掙扎過,他選擇遠離了呂西順,但有時你不找事,事會找你,呂西順實在是個皮孩子,對方時常「碰瓷」,找些事讓父母教訓他,以此來證明他受到的寵愛,他受了很多委屈,有很多次他想要爲自己辯駁,却在張開嘴後選擇了沉默——辯駁什麽呢?有用嗎?沒用的。

  他初中畢業後便去了中專,學了汽修,幷不是他讀的多差,只是他想早點學成出來,把錢還給呂家爸媽,然後遠遠離開,這是他那個年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畢業後,他便進了汽修廠,開始打工賺錢,在剛成年的年紀,每個月開始打錢回家。

  ——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麽奇妙,在這個時候,那位人販子被捕了,他收手了很多年,在臨老了,去探望自己兒子時,和妻子沒忍住,想再順水摸魚一次,可年代不一樣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被警方抓獲,幷搜出了隨身携帶的交易記錄本,本子上都是簡單的地名和數字,數量之多,要人瞠目結舌。

  在這時候,原身和楊秋平已經接受了這一切,他們隻打算守著彼此過日子,裴元啓考入了b城大學,挺出息,他也是個好孩子,知道兩口子心靈上幷不平和,哪怕學校裡再忙,每周也不忘來看看兩人,他知道,如果不是當年被接到b城,他根本沒有成才的機會。

  這一天,楊秋平在家,她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後來也沒再去上班,她接了個電話,那位當年的警察朋友,已經成了局長,對方是最早接到消息的,他猶豫地在電話那頭說:「秋平……你和鬧春也說一聲,來局裡一趟吧,你們家元元找到了。」

  在絕望時,又獲得希望是什麽樣的感受?

  楊秋平緊緊地抓著丈夫的手臂,她腿軟得厲害,幾乎站不直身體,先是笑,又是正色:「元元回來了嗎?會不會是找錯了?怎麽可能呢?」

  「一定是找到了,元元他回來了。」

  夫妻倆到了局裡,瞭解完情况,從朋友那收到了裴元博現在的信息,由於裴元博已經成年,警方最多只能告知,沒法强迫對方回到b城,夫妻倆二話不說,請了假,千里迢迢地飛了過去。

  裴元博是從警方那聽到消息的,他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又通過警方瞭解到自己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彼時他染上了些社會氣的習慣,抖著手抽烟,攬住了一起來的兄弟,笑得比哭還難看:「兄弟,你聽他們說笑呢,我父母還能是大學老師?肯定是找錯了!」

  裴家父母是在修車廠裡找到裴元博的,對方正在一輛吊起的車下頭修著什麽零件,身上穿著一身淺藍色工裝,頭髮淩亂,臉上、手上有不少油漆印子,他們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元元!」然後同時收回了話,「東順。」

  聽到這喊聲的裴元博從車下鑽了出來,他隨手拿了個毛巾,擦了擦臉,笑起來:「先生,夫人,你們是要修車還是洗車?」

  在那一刻,無論是裴鬧春還是楊秋平,心都要碎了,他們從沒有看不起一綫工人,可他們的兒子才20歲,本來應該是在學校裡無憂無慮地談著戀愛、讀著書,暢想著未來的年紀,爲什麽成了這樣呢?

  楊秋平立刻衝了過去,不知身體向來不好的她哪來的力氣,用力地抱住了裴元博:「你不是東順,你是我的兒子,你是裴元博!」她掉著眼泪,不肯撒手,「我是媽媽呀?我找你找了好久。」

  裴元博一瞬間是想推開的,却沉默地選擇了回擁——這是他,好奇又想念過的媽媽和爸爸,只是也和他幻想的一樣,對方衣裝革履,一看就和他,天差地別,不是一路人。

  原身比妻子稍微能克制情緒,他等妻子激動完,找了間兒子的辦公室,和他說了說過去的故事——

  他告訴裴元博,他和妻子一刻都沒有忘記過他,就連當年丟了他的奶奶,在死之前,都一直反反復複地念著自己的元元去哪了。

  他從背包裡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東西,有裴元博當年最喜歡的玩具、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這幾年他們到處登報、發廣告找兒子的信息……

  裴元博看得情緒失了控——他在很小的年紀,便已經不被愛了,也從別人口中聽說了自己幷不是父母親生孩子的事實,甚至一度,覺得自己的親生父母,親手賣了自己,對於他來說,這樣的愛,是很奢侈、難得的,他一直以爲自己一無所有,可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起碼曾經擁有過。

  他以爲自己有顆堅定的心,却在這一刻,卸下心防,他同意了原身和楊秋平的建議,和他們一起回到了b城。

  他當年的房間,一直被保留著——事實上他沒能進去住多久,因爲那時他還太小,在大多時候,都是和父母、奶奶一起睡的,從前的那些玩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楊秋平拿起來擦一擦——雖然楊秋平知道,哪怕自己兒子回來,也認不出這些了,可她也做不了別的了。

  房間的衣櫃裡,有不少的衣服,楊秋平只要去逛街,便會比照著裴元啓的身材,想像著自家兒子現在的模樣,爲他添置幾套,不知不覺地,已經裝得滿滿當當,連個空位都不剩。

  裴元博在剛回來時,他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的——原來,有一個屬￿自己的家,是這樣的感受嗎?他躺在那床上,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美夢。

  如果一切在這結束,這本小說便是大團圓結局了,可故事仍在繼續。

  裴元博漸漸地感覺到了格格不入。

  他清楚地看到,楊秋平和原身爲了他的融入用盡全力,裴元啓在知道他回來後,减少了來訪的頻率,只要他偶爾提個意見,比如什麽不愛吃魚、喜歡寬鬆的衣服,身邊便會立刻做出調整,可這份小心翼翼幷沒有讓他覺得自己屬￿這個家,反讓他越來越遠。

  這樣說是不是有點矯情?

  裴元博自以爲算是個豁達的人,他從小就很能適應環境,他很習慣於妥協、退讓、改變自己,那渾身是刺的生活方式,更像是他的保護色,他可以適應不再愛他的呂家人,也可以適應從學校到社會,却獨獨適應不了這個泵因該屬￿他的家。

  聽聞他回家,爸爸媽媽的同事、朋友不少都會來看他,誇著他:「小夥子,長得挺精神,你爸媽找你可不容易了。」而後就是關心他的學業、工作、婚姻,有不少人在聽到他中專畢業、學的汽修時下意識露出尷尬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說,要不,他們幫忙介紹一個4s店的工作,裴元博能感覺到,他讓別人尷尬了。

  爸爸和媽媽時常在飯桌上談些社會時事,三不五時地開電視,看的更多是什麽國際新聞、家裡擺放的報刊雜志,是什麽英文的學術期刊,可他……全都聽不懂。他和同事們,偶爾開的那些顔色笑話,當然是不能上桌的,他們更多聊的社會新聞,是今天這砍了人、明天那車禍了,國際上什麽石油、黃金、領導人出訪,管他們什麽事呢?比起學術期刊,他更懂的是修車,可他隱隱地也知道,談這些,爸媽會傷心。

  在家待了一段時間,他閒不住,想出去工作,雖然父母一直說他們有積蓄,可裴元博幷不是啃老的習性,父母想幫著介紹,他却沒打算讓父母難堪——拜托了,他爸博士出身,他媽研究生畢業,要去哪給他一個中專生安排工作,他不想還讓父母求爺爺告奶奶。

  當然,在b城他也挺碰壁,倒不是說中專多差,只是b城人多,相關要求也高,像是他以前,修的都是什麽五菱宏光、奇瑞qq,到了b城,不時還有有錢人送豪車來改裝,一切都得從頭學起。

  在小說裡,裴元博和自己的好朋友通了個電話,他站在天臺上,身邊是最便宜的酒和烟——他這人喝不習慣什麽紅酒、抽不慣好烟,就是這麽個破爛命:「兄弟,我真覺得我不該在這,我就特麽不屬￿這你知道嗎?」

  「我爸媽是好人,可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爛人,沒想要飛黃騰達,就打算這麽糊弄地過完這輩子,怎麽就成了這樣呢?」他邊笑邊喝酒,酒從脖頸上流淌而下,「他們幫親戚養了個孩子,人家是哪讀書的你知道嗎?b城大學,我有時候看著我就在想,他們別是搞錯了吧?我怎麽能是,怎麽能够是呢?」

  「他們特努力對我好,可他們越努力,我越難受,我怎麽就這麽不行呢?我就是個靠自己雙手賺錢的修車工,攢够了錢以後就開個修車廠,沒了——我不懂上進,不懂爲未來考慮,也不懂什麽科學技術,長遠看待。」他躺平在天臺上,臉上不知是酒還是眼泪,「我這輩子,有家又沒家,沒家又有家,現在有了,又該沒了。」

  那天他在外頭待了很久,然後就買了車票,跑了——沒錯,他跑了,回到了來的地方,他同原身和楊秋平通了電話,只說自己真不習慣,以後逢年過節,一定回去。

  你要問他愛不愛自己爹媽?愛,怎麽能不愛,他們對自己這麽好,哪能沒感情?可他,又確確實實地待不下去了。

  小說裡直接拉綫到了十年後,這個在外人看起來「吊兒郎當」的裴元博,在返家的火車站上,撞見了一個人販子團夥在搶小孩,他挺身而出,被捅了一刀,春運高峰期,等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沒了氣,三十歲的年紀,生命畫上了句話,他那好不容易等回來他的父母,又把他們的元元給弄丟了。

  在兒子死後,楊秋平和原身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若不是裴元啓還惦記這兩老,估計早晚出事,臨終時,除却給了裴元啓分出了一小筆錢,剩下的存款他們全都捐助給了打拐事業。

  ……

  「到站了啊。」司機停下車,很不耐煩地喊著,這種老式客車,是沒有什麽報站語音的,全憑一張嘴吼,司機慣常會把所有人一幷喊起,確定沒人下車後再開走。

  「有,我們要下呢。」楊秋平一直注意著,她舉起手。

  司機沒好氣:「有就麻利點下,沒看等著開嗎?」

  「這就下。」裴鬧春走在前頭,拿下行李,兩夫妻帶著的東西不多,就這麽一小袋,他們匆匆下了車,那客車已經發動,開得飛快,一地的泥水濺了起來,弄到了褲子上,可無論是他還是妻子,都無心管這個。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2
56、被拐賣之後(四)~(七)

  林埭村位於h省內縣城的一處山區, 這兒特産豐富,生産的菌菇、山鶏等全國都有點名氣,單靠經營這些,也讓這村子在十里八鄉里算得上富裕,以往從村中出去的富貴人家通常會回饋點資金,起碼在村子裡, 道路還算平整, 周邊也沒有過於破舊的樓房。

  「東順, 你在幹嘛呢?」正值暑假, 村中的孩子沒人管束,通常是撒歡式三三兩兩地玩耍,若是家裡有電腦的, 倒是會留在家中, 虎子剛吃了點零食, 便拿著零花錢出來晃悠,打算買點冰棒回去,還沒到雜貨店,就看見自家好友呂東順躺在河畔邊地上, 他拉了對方一把,「今天熱死了,你還非得在這地上躺著呀?」

  虎子心裡佩服,這種天氣,如果是讓他在坡上躺著,沒准都要中暑了, 自家小夥伴還真皮實。

  「……沒什麽。」呂東順順勢被好友拉起,他還坐在那,此刻已經是滿頭大汗,皮膚黝黑,笑起來唯有那牙齒是發白的,「我喜歡在外頭。」

  他沒說實話,在小小的心裡,已經有了個家醜不能外揚的觀念——好吧,說這句話只算得上是打腫臉衝胖子,哪有什麽家醜呢?他躲在外頭,只是因爲一回家,西順就眼睛不是鼻子地和他頂嘴,躺在地上鬧事,他知道自己是外人,不想讓爸媽爲難。

  虎子是個講義氣的孩子,他一屁股坐下,看著好友,沒忍住問:「你們家西順又鬧脾氣了?」

  「……。」呂東順一時沒吭聲,他沉默了半天,「沒。」

  「你這也是……」虎子嘆了口氣,呂家這兩小子在村子裡出了名,虎子打小就是和東順一起玩的,他曾經很困惑,東順這麽乖,爲什麽呂叔叔、呂阿姨忽然不疼他了,後來,他隱隱約約聽爸媽聊天時邊嘆氣地說了些話,心裡便也猜到了來龍去脉,只是西順實在霸道。

  呂東順沒吱聲,他早就習慣了,如果是在西順剛出生那一兩年,他估計還會躺地上痛痛快快哭一場,撒潑地和爸媽鬧,說什麽你們爲什麽隻疼弟弟,可現在,他已經懂了,內人和外人,總是有區別的。

  虎子抹了一把汗,他拉著東順:「走,我請你喝飲料去!」他沒什麽零花錢,不過還是請得起,「別不開心了。」他年紀還小,事實上搞不太懂,這親生不親生的有沒有這麽要緊。

  「不用。」東順在推拒,弟弟出生前,他是有零花錢的,後來媽媽給過幾次,弟弟明明還不認得錢有什麽用,却會蹬腿掉眼泪,非得他把錢給他才行,久了,他便也不從爸媽那拿零花錢了。

  「沒事,我請你吃冰棍。」虎子知道東順心結,拍著胸膛,村裡雜貨店的冰棍五毛一條,是水果味的,可甜。

  「過後還你。」呂東順同意了,他偶爾會在學校周邊撿一些瓶子、紙皮,能賣點錢,倒是還得上。

  村子裡的孩子,個個都是長跑健將,體力好,速度快,抬腿就往前衝,沒一會就到了雜貨店門口,虎子買的是貴點的雪人冰淇淋,東順則是個芒果味的冰棍,兩人邊舔邊走,難得的快活,虎子拉著東順要往自家去,他知道東順家的情况,若是他不拉,東順能在外面待睡著,去年有一回,東順也是這樣,跑到外面發呆,下了大雨,呂家人竟忘了他還沒回家,等他跑回去,已經發了高燒,差點沒生病。

  「東順,你媽找你呢!」遠遠地,村裡的呂三叔路過,他剛剛從家裡出來,剛好聽見呂媽媽在喊東順的名字,便也順便帶個話。

  「好,我這就回去。」呂東順忙應聲,「虎子,我先回家去了。」他揮揮手,迅速地往回家的方向跑,這還沒忘了迅速解决冰棒,萬一回家讓西順看到了,又是一筆糊塗賬。

  「行,你去吧。」虎子遠遠在後頭看著,嘆氣,他有時候也在想,如果東順親生父母能來把他帶走可多好了,呂家爸媽根本不想養東順,他聽東順念了一回,說想早些出來工作,可明明東順成績不差。可村附近那二妮家,就是前車之鑒,二妮聽說自己不是親生的,跑回隔壁村,找了自家親媽,差點被賣了第二回,萬一東順的親生爸媽也是這樣的人呢?起碼現在,日子還算過得去。

  呂東順跑得格外的快,冰棍已經被他丟在外頭的垃圾堆裡,他喘著氣:「媽,我回來了。」

  「去哪了,到現在才回來?」呂媽媽正坐在客廳那,拿著冰鎮蜜水,一小勺一小勺的喂著呂西順,「我得到你三姨婆那說點事情,要喊你照顧下西順呢。」她急著出門,找不到人就上火。

  說來也是奇怪,在西順出生前,她這雙眼睛是只看得出東順的好處,哪怕是對方哭一聲,也覺得是心肝寶貝掉金豆豆;可西順出生後,她每次看東順,就越發不順心起來,隱隱地,心裡總有這麽個想法——都有了西順,養這孩子做什麽呢?養孩子可沒這麽簡單,錢是一回事,還得操心,東順這小學還沒畢業呢,往後的日子還長著,想到未來,沒准還得操心什麽彩禮、結婚的事情,她心裡就堵得慌。

  呂媽媽心裡也承認,自己就是心眼長偏了,可西順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來的,東順是花錢從外頭買的,能一樣嗎?要是說,這孩子能幫襯弟弟還好說,可這西順剛落地,兩兄弟就不對付,有時呂媽媽看什麽新聞裡,兄弟爭家産、哥哥嫉妒弟弟的,就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這萬一呢?

  「……好的。」呂東順應了聲,他在學校裡算得上能說會道的,可在家裡就成了悶嘴葫蘆。

  呂媽媽將呂西順放到了他懷裡,手還拿不開,猶豫不决地交代著:「你可得把西順照顧好,每回你倆單獨相處,你都能把他惹哭。」想到這,她就窩火,西順這麽機靈可愛,咋東順就不知道包容弟弟呢?

  「媽,我知道的。」呂東順沒反駁,他伸出手,默默地接過了弟弟,抱在了懷裡,呂西順難得的乖巧,睜著一雙眼睛,正認真地盯著他。

  「那我就走了啊。」呂媽媽一步三回頭,剛打算出門,又聽見後頭撕心裂肺地哭聲,「這又是怎麽了?」她一個健步衝過去,幾乎是搶人般地把呂西順奪回了自己懷裡,狠狠地剮了呂東順一眼,「你又怎麽招惹弟弟了?」

  呂東順手足無措,他挺慌張,剛剛弟弟忽然凑過來舔了他嘴角一口,就哭了:「媽,我沒做什麽。」

  「沒做什麽,沒做什麽怎麽弟弟會哭呢?」呂媽媽氣得不行,顛著孩子,在屋子裡繞圈,「西順乖,哥哥壞,惹你不開心了,咱們不哭,不理他啊。」她哄著呂西順,孩子一哭,她也跟著揪心,她管不上低著頭站在一邊的大兒子,一是心裡對他存著氣,二是誰家不這麽哄孩子?

  呂東順想要替自己辯解,却又把話憋到了心裡——有意義嗎?總是如此,他習慣了。

  呂西順哭得喘不上氣,抽噎著說:「哥哥是甜的……」

  「什麽甜的?」

  「哥哥偷偷吃了糖。」他哭得格外厲害,「糖都是我的,哥哥吃了我的糖!」他向媽媽告狀,剛剛他就是聞到了哥哥嘴巴上香香的味道,果然是甜的,哥哥偷吃了他的糖,他要告媽媽!

  「沒有,媽,我沒偷吃。」忽然被弟弟指責偷糖的呂東順慌了神,事實上,家裡又不是低保戶,桌上放幾盤子糖,誰來了都能抓一把,哪有什麽偷吃的說法呢?可弟弟喜歡在家裡圈地盤,他認定了這些糖都是說好了屬￿他的,便不讓任何人動,呂東順是愛吃零食的年紀,弟弟鬧了幾回後,除却年節,沒再吃過家裡的東西。

  「他吃了!」呂西順一聽哥哥狡辯,哭得尖利,小短腿開始亂蹬,「甜的,明明都是甜的!」

  「東順,我都和你說了幾回了,弟弟喜歡,你就讓讓他,少吃幾個糖會怎麽樣呢?」呂媽媽被哭得頭疼,單手揉著額頭指責起了不聽話的大兒子。

  「我沒有。」呂東順頓了頓,「是虎子請我吃了根冰棍,我真沒吃家裡的糖。」

  「真的?」呂媽媽反問,在呂東順點頭確認後又開始哄起了小兒子,「西順乖,哥哥說了,他沒吃糖,就是吃了根冰棍呢!」她就指望著小祖宗趕快消停,否則這嗓子都得哭壞,到時候半天說不出話,她心疼得要老命,至於和大兒子道歉,她心裡沒這個想法,自家孩子,說說咋了?

  「冰棍,我也要冰棍!」呂西順一下轉移了注意力,繼續哭鬧,「我怎麽沒有冰棍,我也要冰棍!」他還不懂什麽叫冰棍,可這一定是好吃的。

  得,又來了。

  呂媽媽感覺耳畔邊嗡嗡迴響的都是西順尖利的哭聲,她沒忍住,遷怒地指責:「東順,你怎麽這麽不懂事?明知道弟弟饞嘴,還去買那些七七八八的會來勾著他!」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哪會講什麽道理,「還有,你哪來的錢?我記得我和你爸都沒給你錢,你別去外頭染了什麽小偷小摸的毛病。」

  她一想到這種可能就來氣,倒不是冤枉自家孩子,村裡孩子毛手毛脚的不少——這年紀的孩子,總容易互相學,知道分寸,一般拿的不多,可也會那麽摸個五毛一塊錢的!

  「我沒有,真是虎子請你的。」

  「無緣無故,虎子請你做什麽,錢多嗎?」一邊是哭聲,一邊是焦急的心,呂媽媽都不太會思考了。

  呂東順被問得啞口無言,虎子爲什麽請他,他怎麽知道?他還不懂什麽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得反反復複地說著那句話:「我沒拿,是虎子非給我的。」

  「媽,我要冰棍。」呂西順的哭聲已經漸漸消停了,倒不是他不想哭了,只是孩子體力就這麽點,他哭過了頭,沒體力了,小臉漲紅,喘著氣。

  「不行,你不能吃冰棍,要鬧肚子的,媽給你吃點蜜水。」呂媽媽一見小祖宗又開始折騰別的,慌了,又是給了呂東順一記眼刀。

  「我就要。」呂西順小小的胸膛上下起伏著,已經做好來第二波的準備了,他的眼泪蠢蠢欲動,要呂媽媽立刻舉手投降,她將西順往東順懷裡一塞,「你帶西順去買一根,買好點的,別讓他全吃了!可別再欺負他了,知道沒有?」她從兜裡掏了掏,摸出了五塊錢零錢,塞到了呂東順手裡。

  「……嗯。」呂東順抱著弟弟,沉默著往外走,臉上沒笑意,這糟心的日子,就像南邊連綿不絕的陰雨天,要人連心底最深處,也潮濕得難以接受。

  呂西順已經消停了,好奇地四處張望著周圍的場景,他在家裡的時候更多,好不容易出來,要他格外激動,手指指來指去:「花!草!路!」時不時地,還把自家哥哥當做大馬,咯咯笑著,「駕!駕!駕#。」

  小孩子就像金魚,記憶只有幾秒,剛剛那翻天覆地地一頓哭,已經被拋到腦後,只有眼前的景色,他趴在自家哥哥身上,格外自在。

  事實上,最讓呂東順矛盾痛苦的地方就在於這——他有時候,寧願自己像二妮一樣,養父母把她當奴隸般使喚,這樣自己也能不抱有期盼。

  可呂家爸媽,曾經對他很好,現在,也不算太差,起碼他有書念、有飯吃、有衣服穿,在不和西順有衝突的時候,他們也不介意關心他一番。而西順呢?雖然霸道、壞脾氣、天天欺負他,可偶爾乖下來的時候,還會撒嬌著喊他兩聲哥哥,或是像此刻一樣,自顧自坐著自己的事情,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

  這却要他更痛苦了,他過得幷不開心,總覺得自己不是這家的一份子,可同時,他又說不出,自己埋在心裡的那份痛苦和掙扎是恨嗎?他的年紀不足以支持他想太多,他只能這麽期盼著——再長大點,他就能賺錢了,到時候把錢還給爸爸媽媽,過上屬￿自己的日子,到那時候,他應該也能有,真正屬￿自己的家吧?

  時間轉瞬而逝,呂東順乖乖按照媽媽的吩咐坐在家裡,西順剛剛已經吃完了半根冰淇淋,剩下半根,死活不肯撒手,呂東順只得哄著,把冰淇淋包一包,冰到了冰箱裡,等過後再給弟弟吃,這會正開著電視讓西順看動畫片。他正低頭看著手,發著待,却忽然聽到門那邊的聲音,他一抬頭,楞在了當場。

  進了門的是一隊四五人的警察——這得打個補丁,村子裡大多是自建的樓房,白天只要有人在家,門通常是不關的,若不是建了四層往上,基本全靠一嗓子喊,不做門鈴,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對夫婦,滿臉焦急。

  呂東順是認得警察的衣服的,他下意識有點慌,過去抱住了弟弟:「你們……你們有什麽事情?」電視上常常有這樣的場景,可在他看來,這和他們家,八竿子打不著。

  看到了呂東順,警察身後那對夫婦似乎有點激動,女的那位,差點直接衝過來,被丈夫牢牢按住,警方也擋在前頭,帶頭的警察蹲了下來:「你好,小朋友,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是呂東順,你們到我家要幹嘛。」呂東順瞪大了眼睛,明明怪緊張,還强撑出樣子,這時的他完全注意不到,剛剛那位過激的女人,聽到他的聲音,差點昏過去。

  警察拿出了證件,給他看了眼,降低他的憂心:「我找你的爸爸媽媽有事,你能幫我喊他們回來一下嗎?」

  「……」呂東順抿著唇,不敢說話,他總覺得,不能要爸媽回來,低著腦袋,裝沒聽到,也就是這個時候,呂媽媽總算回來了,她拿著姨婆給的一籮筐海鮮乾貨,哼著歌,遠遠地看見家裡都是人,忙不迭地衝過來,「你們是誰,要幹嘛呢?」她終究是個女人,面對一堆警察,也挺緊張。

  「你好,我們是東河鎮公安局刑偵大隊的,這是我們的證件。」警方再度高舉了證件,說出了呂媽媽和呂爸爸的名字,「目前根據調查情况,我們懷疑你夫婦二人涉嫌一起拐賣兒童的案件,麻煩你配合調查,通知丈夫一起到我們局裡走一趟。」

  屋中一時雅雀無聲,只餘下西順被嚇著了小猫般嗚咽地哭聲,沒一會,呂媽媽又掐著腰喊了起來:「怎麽的,警察沒有證據還抓人的呀?我告訴你,哪有這樣辦的事,我都沒出過村幾回,我不去!」她三步幷作兩步竄出去,扯著嗓子就喊人,「快喊村長,有人進村子要抓我和我當家的了,他們要搶孩子了!」

  警察們對視一眼,心一沉,得來了——打拐路上最怕的是什麽?事實上最怕的就是這些地方宗族勢力,你要想把孩子帶走,得先過了他們這一關才行!

  楊秋平終於忍也忍不住了,她瘦得像一陣風就能刮走,一下竄過去,死死抓著呂媽媽,聲嘶力竭:「是我的兒子,是你搶的我的兒子!」

  呂東順臉色蒼白,抱著呂西順的手緊緊的,無措極了。

  ……

  裴鬧春正和楊秋平坐在東河鎮公安局刑偵大隊的辦公室裡,夫妻倆靠在一起,像是這之前的近七年一樣,支撑著對方不倒下。

  「你們也先緩一緩。」留在辦公室裡的,是一位女警察,她同情地眼神不住地在這對夫妻身上打轉,爲他們遞上了兩杯熱水,心裡嘆著氣,「先做完筆錄,接下來的還能再慢慢談。」

  「謝謝。」楊秋平眼睛紅得不像樣,依舊沒忘了說聲謝謝,她伸出手接過了杯子,小口地喝著。

  「警官,您坐著就好,我們夫妻倆沒事的。」裴鬧春也回話。

  「哎,好的。」女警官回了句,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心裡全是感慨,造孽呀,這是,她們公安局裡消息靈通,尤其她還是刑偵大隊的,早就聽聞了這對夫妻的事情,聽說這夫妻倆,孩子七年前就被人拐了,苦苦找到今年,要不是警方收到了個匿名綫報,抓獲了那個人販子,沒准這孩子,這輩子都找不回來呢!上級領導給了他們指示,要他們不得把案子轉到基層——這也能理解,像是他們這,宗族勢力强盛,早些年,有些被拐的孩子,是怎麽都解救不回去的——你非要解救,人家就能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全村上訪齊鬧事,最後很多都不了了之,只能等孩子大了再說。

  眼前這對夫婦,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女警官聽人說了,這位裴教授,還是b城大學的老師呢,上網搜索對方的名字,還有百度百科,上頭研究成果整齊一列,誰都看得出是了不起的人,可這再了不起,也逆不過一個壞人作祟呀?還好,這世界上,還是有天理的,只是希望到時候能一切順利吧。

  裴鬧春心裡也同樣在想事情,他想的格外多,他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其實幷不早,是裴元博十歲生日還不到的時候,裴奶奶身體已經出現了不少不好的徵兆,每隔個三兩天,就得到醫院一趟。

  幸運的是,上輩子原身出於那股子恨意——哪怕到死那天,都未忘記過拐賣他兒子的人販子團夥的姓名、個人信息,那份判决書,曾被他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遍,刻在了心裡,裴鬧春一接收完記憶,便以最快的速度,將人販子的信息,匿名投遞給了警方。

  倒不是他不想先來接兒子,只是這其中還涉及到了方方面面的問題——例如,沒有警方開具的證明,他憑什麽光明正大的把現在歸屬於「呂家」的兒子帶走?落戶也不是那麽簡單,說落就能落的,還有,被拐賣的孩子,可不止他們家的,有了原身的記憶,他尤其能感受到失了孩子的痛苦,既然他來了,也沒道理獨善其身。

  警方關於拐賣案件,調查得很快,他消息遞上去還沒小半個月,他的那位警察朋友就聯繫上了他,告訴他兒子可能找到了的消息,只是還未解救出來,事實上,在這一年,楊秋平的心是最矛盾的,她沉浸在深深地恐懼中,只怕又是一場空,甚至在來的路上,天天做著噩夢,夢見找著的小孩,搖著頭告訴他們,我不是你們的元元。

  「我們能和孩子談一談嗎?」楊秋平已經喝完了水,她瘦得太厲害,原本不算大的眼睛現在也大了起來,「我想和他說說話。」許是母子連心,不知道爲什麽,她總覺得,沒錯了,那就是她的元元。

  女警官有些遲疑:「晚點我們會安排你們做個親子鑒定。」雖說已經八九不離十了,可還是需要科學結果作爲輔助證據,「我叫我同事幫你問問吧,等訊問結束後,看看方不方便。」這其中還涉及到一個未成年保護的問題,事實上——她得承認,以前有的買被拐兒童的家庭,對孩子是很寵愛的,導致孩子在發覺自己是拐賣來的時候,出現了認知差异,死活不肯離開的,也有,有時候他們都出現了矛盾的心理,不知是這些家庭對孩子好點更好,還是不好更好。

  「鬧春,我們能帶走元元的對不對?」楊秋平靠在丈夫的肩頭,眼泪漣漣,「我想帶元元回家了。」

  「能的,我們一定能帶元元回去。」裴鬧春安撫著妻子,事實上在來之前,他也瞭解過相關案例,按照法理上,他們身爲父母,理所應當能接走孩子,情理上,他們也能給孩子更好、更完整的教育和感情。

  ……

  「你要吃點糖嗎?」陪著呂東順的,也是爲女警官,她同情地看著這孩子,摸索地從身上掏出了糖,遞給了他,「吃吧。」做警察久了,看過的悲歡離合、人間奇事也多了,可還是抱有這點同理心,剛剛聽同事說,帶這孩子回來的路可不順利,差點沒和那些村民打上一場,她想,對於呂東順來說,應該也很仿徨吧。

  呂東順坐在椅子上發呆了很久,他看著手心裡的糖,半天沒說話,今天發生的一切,對於他太過衝擊了,從警察先生闖進來,媽媽喊人,爸媽和村裡的叔伯們差點同警察打架……他的心被切成了兩半,一半挂在了爸媽身上,另一半則忍不住地,放在了那對忽然出現的夫婦那。

  他們和村子裡的人不一樣——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呂東順說不清楚。

  「警察阿姨。」他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問,這也是他進了這屋,第一次開口,「……那對叔叔阿姨,是我的爸爸媽媽嗎?」問出這話,幷不容易。

  女警官沉默了,她蹲在了呂東順面前,小心翼翼地整理著措辭:「現在呢,阿姨也不能和你保證,我只能告訴你,有很大的可能是,根據目前爲止的調查結果,他們有很大的可能是你親生的爸爸媽媽。」她心疼得厲害,家裡的小孩同呂東順差不多同歲,她看著他,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哦。」呂東順呆呆地應了聲,手指反復地交纏、打開,他聲音很輕:「……阿姨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嗯,你問。」

  「……我是不是被我爸爸媽媽賣掉的啊?」他頭低低,脚在地上磨蹭,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當然不是!你怎麽會這麽想呢!」女警官一聽這話,心陡然抽痛了一下,她是不該說這麽多的,可一聽這孩子這麽質問,她難受極了,「不是的,阿姨和你保證,根據我們這邊瞭解到的信息,你當年是被人抱跑的。」裴鬧春來的時候,是拿著當年的筆錄複印件的,還帶了不少相關材料。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這孩子的手——分明是夏天,却格外冰凉,「當年,你奶奶帶你出門,你就被壞人抱走了,後來被輾轉帶到了這,賣……」提到這個字眼,她頓了頓,換了個詞,「給了你現在的爸媽,你親生爸媽一直在找你,他們還去電視登過廣告,報紙發過尋人啓事,又到處發傳單……」

  「東順,阿姨可以很肯定的說,你爸媽沒有想把你送人,也沒有想賣掉你,從來都沒有。」她說得斬釘截鐵,她都不敢想像,怎麽會有人這樣說?難不成是人販子賣孩子時糊弄人?真是殺千刀的,要孩子自己以爲自己是被賣掉的,心裡得受到多大的傷害啊!

  ——原來,我不是被賣掉的、送人的。

  ——原來,他們一直在找我。

  ——原來,我也有一個,隻疼我的爸爸媽媽嗎?只是我不小心丟了。

  呂東順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女警官,試圖從她眼神裡找到騙人的痕迹——大人最會騙人了,以前爸爸媽媽不也說他是心肝寶貝嗎?可後來就不是了:「阿姨,是真的嗎?」他幷不知道,他這時候的眼神,就像個受了傷的小動物,怯弱又不安。

  「真的。」女警官眼睛一酸,差點落下泪,她緊緊地握著東順的手,「我保證,是真的。」

  呂東順看著女警官,忽然笑了,他剃著個板寸頭,皮膚黝黑,笑起來,露出了整齊的白牙:「那可真好。」他像是不太傷心,格外輕鬆地說,「其實我知道很久了,你們不用擔心我傷心,我不傷心的,我可值錢了,我要兩萬呢。」他伸出手,比了個二,在兩側,趁著笑容,像是在比耶。

  女警官一哽,就差沒出去抹眼泪了——怎麽能讓孩子有這種想法呢?

  可呂東順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一點不傷心,傻乎乎地笑著。

  西順有自己的爸爸媽媽,他也有呢,只是,爸爸媽媽會討厭他媽?想到這,他又有些低落了起來,爸媽不喜歡他好久了,就算他的親生爸媽,也有可能會不喜歡他吧?

  「怎麽了,東順?」女警官看他突然耷拉下腦袋,忍不住追問。

  對於他來說,這下這位女警官,已經成爲了安全感的來源:「阿姨,你說我爸爸媽媽會不會不喜歡我呀?」他尷尬地笑笑,「我不是個大人喜歡的小孩。」他哄不好弟弟,老做錯事,應該很討人厭吧?

  「不會的。」女警官咬了咬牙,「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會喜歡你的,很喜歡很喜歡你,你是他們的寶貝。」

  「……也不一定吧。」在他的世界裡,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這樣可以信賴的長輩角色,和同齡人說這些,總顯得自己好奇怪,尤其是這樣二人的單獨環境,要他産生了濃濃的傾訴**,「這也不一定吧。」他沒什麽信心。

  「一定的,阿姨和你拉鈎,你總要相信阿姨對不對?」

  「……嗯。」呂東順猶豫地和阿姨將手指勾在了一起,他其實心裡沒大信,可還是順了阿姨。

  「我出去看看。」女警官裝作有事,走出了門,一關門,就開始抹起了眼泪,她沒忍住,給家裡的婆婆打了個電話,「婆婆,讓浩浩接個電話,我想他了。」

  電話裡換了個人,兒子許是在看動畫片,被喊來撒嬌地喊:「媽媽快一點嘛,要到重要的情節了!」

  聽到兒子的話,那顆心一下落了下來:「好,媽媽就想和你說一聲,想你了,媽媽愛你。」

  「媽媽你好肉麻呀!不和你說了,我要去看電視劇了。」這年紀的孩子不愛撒嬌,哼哼唧唧地要走,然後臨挂斷電話前,忽然丟了一句,「媽媽,我也愛你!」便迅速地挂斷了電話。

  女警官臉上有泪又有笑,在門外緩了口氣,又重新進了門,比起呂東順來,她的兒子,真的太幸福了。

  ……

  筆錄幷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事實上這回的筆錄,主要還是爲了解救呂東順或者說是裴元博做的,等警方做完筆錄出來,一互證,基本能確認,這件事應該不存在誤會。

  裴鬧春扶著楊秋平,夫妻倆站在警官面前,對方衝他們倆剛點下頭,楊秋平已經是哭得撕心裂肺,喘不過氣了。

  「……你要不要和他們談談?」警察猶豫地開了口,他指的是呂家爸媽,事實上按照流程,現在已經可以把呂東順還給裴鬧春夫婦了,只是呂家人抵觸情緒挺嚴重,剛剛在筆錄時,兩夫妻都差點鬧事。

  「行。」裴鬧春稍微緊了緊手,沒讓楊秋平發火,兩人一同跟著警察進了辦公室,呂家夫婦正坐在椅子上,一見著他們進來,就來氣,在他們傳統的想法裡,買個孩子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就像是買貨物,他們分明付了錢,錢貨兩訖,不是很正常嗎?憑什麽報警抓他們,甭管呂東順多不乖,他們付錢了,就是他們的孩子。

  「哼。」剛剛警方爲了安撫他們說的那些什麽裴家夫婦的背景,反倒成爲了現在兩人心氣不順的原因,呂媽媽先開的口:「什麽大教授,老師的,就知道搶孩子,我孩子養的好好的,說來搶就來搶。」

  呂爸爸平時在外頭應酬得多,相對妻子知道些法律,不太好意思地攔了攔妻子:「別說了。」

  「什麽別說,當年我們可是花了兩萬買的!就爲了沒麻煩,要個自己的孩子,早知道,還不如去附近村裡討一個,都要不了萬兒八千的。」呂媽媽翻著白眼,她被抓進警察局,先頭是緊張,到了現在,已經是氣不順了。

  「注意點,怎麽說話呢?」警察聽不過了,敲了敲桌子,饒是地方有這種不好的風俗,也不能這麽說呀,「你們這是違法犯罪!」

  呂媽媽掐著腰:「什麽違法犯罪?你要是有本事,把這十里八鄉買孩子的都抓去關了!」她在確認了和自家老呂不用負刑事責任後就挺直了腰板,「我告訴你,警方說了,我們不用負責任。」

  警察揉著額頭,被氣得不行:「我已經給你宣讀過法律了,是在你們對被買兒童沒有虐待行爲,不阻礙對其進行解救的,可以不追究刑事責任,如果你們阻礙,或者是對孩子不好,該判刑就判刑。」

  她被嚇得一縮,壓低了聲音:「我們花了兩萬呢,不講道理,非說是什麽解救,怎麽不見你來我家解救我買的電視機啊。」

  楊秋平忍無可忍,若不是被丈夫抓著,已經撲了過去:「什麽兩萬,你就是給我一百萬,一千萬,我也不會賣我自己的孩子,憑什麽呀,你搶了我的兒子,說我的兒子是兩萬塊,兩萬塊啊。」她比著二,看著手指邊咳邊笑,從聽見這件事開始,她心裡那翻來覆去的痛苦就沒停過,「就爲了兩萬塊,太好笑了,就爲了這兩萬塊,我整整找了七年,七年啊,這七年,我沒有一天能睡好覺,我夢裡每天都是我的元元。」

  兩萬塊,多嗎?是不少,可比起她的兒子來,就是破紙,如果回到從前,她甚至覺得自己能給人磕頭——別說兩萬了,我給你兩百萬吧,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呂媽媽躲在了丈夫的身後,一時沉默,半晌又開了口:「是人家要我們買的,不是我們非要買的。」她很快又振作起來,「我又沒虐待你小孩,我把他也是當做自己的孩子養的,要是我沒買,沒准落到別人那,還更糟糕呢!」這麽一說,她又覺得心安理得起來,說實話,看到這麽個大人,在自己面前哭,她不是完全不羞愧的,可要是不撇清責任,她總感覺自己就被綁在這事情上了。

  裴鬧春護著楊秋平,沒讓她倒下:「呂先生,首先,作爲裴元博的父母,從某種程度上,我們是要感謝你的。」是不是挺滑稽,他還要感謝買家?可對方,好歹給了裴元博一口飯吃,一個不算太差的生活,「我謝謝你,給了我的兒子一口飯吃,一點好日子過。」

  呂爸爸聽了這話,擺手,他有點不自在,他和妻子想法沒那麽一致,他是個迷信人,覺得西順就是東順招來的,雖說——他同樣覺得自己買孩子,不算大錯,可另一方面,在受害者前,也沒法站直腰板。

  「可是,你們難道就能心安理得嗎?」裴鬧春看著對方,眼神裡全是冷漠,「你們在帶著我們的兒子,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內心不覺得羞愧嗎?賣孩子的和你們說,這孩子是個沒問題的孩子,你們難道不知道他是拐賣來的。」他冷笑了兩聲,在人販子的口供中有提到,他是會說來源的,如果是父母自己賣的,一般都會直接說清楚父母的來歷,如果是拐來的,就會含糊不清的說是某城市來的,談價格的時候,更是會把孩子的條件明碼標價。

  「我們不知道……」呂媽媽想反駁,支支吾吾地,買孩子,定期就是找那麽幾個人,他們心裡都清楚,這些孩子貴的原因,是父母找不著——也就是賣來的。

  「元元是在我媽陪著玩的時候丟的,在孩子沒了之後,她白天哭、晚上哭,才六十多的年紀,那雙眼睛,已經不大能看見東西了,醫生說,她哭得太多了。」裴鬧春用格外冷靜的語調說這件事,却要人聽了更難受,「她以前能跑能跳,身子健朗,現在呢,十天得有八天躺在床上,醫生說,恐怕難捱了。」

  「這也和我們沒關係……」呂媽媽聲音越來越低。

  「我和妻子,爲了找元元,一個請假,一個辭職,不瞞各位,我以前還挺胖,一米七五的個頭,能有一百四五十斤,現在呢。」他抖了抖自己寬闊的袖管、褲管,「頂天了一百二,而我的妻子,也掉了能有三四十斤的肉。」

  「也許對你們來說,買孩子,不過是跟買個貨物一樣。」裴鬧春推了推眼鏡,「可對我們來說,這兒子,是命,是寶貝。你們也有孩子吧?我們進屋的時候看見了,如果是你們的孩子丟了呢?被人抱走叫爹叫媽了呢?」

  「你胡說!」呂媽媽被氣得跳脚,手指著裴鬧春發抖,「你別下詛咒,我們家西順不會丟!」做媽的,哪受得了別人拿孩子來詛咒,她恨得牙牙癢,「你們自己看不住孩子,就咒別人孩子丟了,是不是人。」

  裴鬧春沒讓妻子說話,他淡定地笑了,笑容中有些譏諷:「原來你們也知道,孩子丟了,會難受呀?不好意思,我剛剛一時激動,說錯了話,只是我還以爲,你們會說,孩子丟了就丟了,別人出錢買了也正常呢。」

  「好了,裴先生,你還有什麽事情嗎?」呂爸爸聽得難受,他摟著妻子打算要走,沒打算在這耽擱了,西順還寄在別人家呢。

  「我可以給你們錢。」裴鬧春忽然開口。

  「老裴!」楊秋平生氣了。

  「裴先生,這沒有必要呀!」警察忙攔著,「這是解救,他們給的錢,那涉及犯罪的,不用補償。」呂家條件還行,沒有蹲監獄的想法,倒是沒糾纏錢,想直接了結這件事。

  裴鬧春剛剛進屋的時候,注意到兒子和呂西順抱在一起、還有下意識對呂家父母的維護,他意識到,在這個時期的孩子,對父母多少存有依賴,甚至,他對這個家,是有感情的——信任可以摧毀後重建,可他捨不得這孩子再受到傷害了。

  「你們適當的經濟損失我願意賠償。」裴鬧春又扶了扶眼鏡,妻子發了大脾氣,他差點鬆手,「這適當指的是這些年,你們花在元博身上的錢。」他沒打算當冤大頭。

  「我只希望你們能好好地和元博告別。」他這話出口,屋內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啊?」呂媽媽匪夷所思,她承認剛剛裴鬧春的話一出,她換位思考,如果自己的孩子被抱走,好不容易找回來,肯定是恨不得趕緊帶走他的,這裴教授是腦子有病嗎?還尋思著讓他們見一眼。

  「我不想他在受傷了。」裴鬧春聲音挺沉重,「他還是個孩子,我不想讓他覺得,他是被拋弃、被丟掉了。」裴元博的心理狀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他不斷地割捨著身邊的東西,讓自己習慣一無所有——因爲他以爲自己,本得不到任何東西。

  「你們養了他七年,我不知道你們對他有沒有感情,但我知道,他對你們是有感情的。」裴鬧春想冷靜的說,心裡却越來越疼,「我想讓他能好好地離開,你們能和他說聲再見嗎?」

  楊秋平也沉默了,她恨呂家父母「奪走」了她的孩子,可另一方面她却忽然被丈夫的話擊中——她真的希望自己的兒子,懷著恨意嗎?不,她不願意,她寧願自己的兒子是個傻子,以爲身邊所有人都愛他。

  她忽然開口,聲音疲憊中帶著乞求:「如果可以,請你們告訴好好地和元元說聲再見吧。」

  呂爸爸聲音有些啞,他開了口:「不用錢,我們會和他告別的。」他問了聲呂東順的位置,拉著妻子要出去,還沒走兩步,他停住了,心情複雜地開了口,「裴先生、裴太太,我很敬佩你們。」換位思考,他做不到,而他身邊的呂媽媽早就一派沉默,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

  呂東順坐在休息室裡發呆,女警官出去給他買飯了,他哼著動畫片的主題曲,不知道在看哪,在這種時候,好像發呆,能讓心情好一些。

  門忽然敲響了,他一側頭,從那走進來的,是呂爸爸和呂媽媽,兩人拉著手,表情很奇怪,呂東順立刻站了起來,手背在身後,拘束,不自在極了——他要怎麽辦,要叫爸爸媽媽嗎?

  「東順。」呂媽媽先喊了他一聲,她看著這孩子,心情格外複雜,這孩子在他們家足足待了七年,就是養個寵物,能沒有感情嗎?更何况是個孩子。

  「我在。」他回避了稱呼,心裡情緒複雜。

  呂爸爸想了想,先開了口:「東順,今天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嗯,我知道了。」他低頭,吞吞吐吐地說。

  呂爸爸嘆了口氣,拉著讓東順坐下,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東順,你是個好孩子。」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像是一眨眼,這個孩子就長大了,「爸爸和媽媽得和你道個歉。」

  「沒關係的。」他喃喃自語地開口,他說不出責怪——眼前的,是每天和他朝夕相處的爸爸媽媽啊。

  「你應該是瞭解的,當年,我們因爲沒有孩子,在別人的手中買下了你。」呂爸爸聲音很沉重,「那時我們想的很簡單,就想要個自己的孩子,如果運氣好,還能招個孩子來,後來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嗯。」

  「爸想和你道的第一個歉,就是這個,沒准我沒買,你就不會和自己的爸爸媽媽失散了。」呂媽媽聽著,也蹲了下來,她看著呂東順的眼睛,不知爲什麽有點想哭——當初是她和丈夫一起去選的孩子,他們一眼相中了東順,他坐在那,多可愛啊,眼睛好大,不哭不鬧,他們還以爲自己會好好照顧這個孩子,可却也沒做到。

  呂東順沒能說出來沒關係,他低下了頭,這算是爸媽第一次和他道歉吧。

  「第二個歉,是我和你媽,在有了西順後,沒能好好地對待你。」

  「我……」呂東順想開口,又閉上了。

  呂媽媽忽然抱住了呂東順,她掉了眼泪,要怎麽形容她的心情呢?分明,她還和丈夫說過,不想要這個孩子的,可真的要分開了,怎麽會那麽捨不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呂東順的手遲疑著,放在了呂媽媽的背上:「……沒事的。」

  「現在,你該回到你爸爸媽媽身邊了。」呂爸爸努力輕快地說,「我們從你爸媽身邊,把你偷來這麽多年,他們受了很多的苦和委屈,是我們的錯,現在你該回到你自己的家了。」

  「……我,我要走了嗎?」他茫然地說,即使接受了這個事實,在真的直擊的時候,依舊接受不太了。

  呂媽媽鬆開了手,撑著丈夫站了起來,抹了把眼泪:「對,你得回去了,我和你爸有西順,過得好的不得了,你回去了,和你親生爸爸媽媽好好過,知道沒有?」她沒忍住,搓了那腦袋一把,「好好讀書,別天天出去玩了,你親生爸媽是大學教授,很厲害的,到那邊,好好過日子。」

  他呆呆地看著養父母,好像這樣看著,就能把他們記下來。

  呂爸爸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幾百塊現金,塞到了呂東順懷裡,他在心裡暗啐了一把,想到自己和妻子這些年做的事情,都覺得羞愧,他們買了人家孩子,也沒能好好養啊?他拉著妻子往外走:「過去了就得好好過日子,你們爸媽只有你一個,可沒我們這麽偏心眼,見天了想著西順,聽說他們是b城人,條件好,你過去了,啥也別想,那才是你本來該過的日子,知道沒有?」

  他沒忍住,又補了句:「你的爸媽,真的……特別好,特別好。」他很難形容自己在對方面前的那份羞愧,幷不是源於階級,而是源於對東順的心——那顆,哪怕自己痛、自己委屈,也希望兒子能過得快樂一點的心,將心比心,他做不到。

  呂爸爸和呂媽媽沒回頭,他們徑直往門外走,是該走了,這就是一場錯誤,都接受了法律教育了,該知錯了。

  呂東順忽然站了起來,他手握成拳頭,在身邊發著抖:「爸!媽!」他喊了一聲,前頭那兩人都停了下來,「……再見。」

  「不用再見了,我們日子好著呢,用不著你。」呂媽媽硬著聲音回了句,扯著丈夫走了出去,是個好孩子,他們害了他!呂爸爸沒吭聲,只是默默地揮了揮手,沒有回頭。

  再見了,也許是最後喊你們一次了吧?爸媽,不管怎麽樣,謝謝你們曾經照顧我。

  ……

  裴鬧春攙著楊秋平,走到了那辦公室門外,近鄉情怯,兩人深呼吸著,尤其是楊秋平,好幾回,差點厥過去,哪怕再猶豫,也該推開這扇門,夫妻倆的手緊緊交握在一起,門推開,裡頭的正是他們心心念念的裴元博,他同樣緊張,坐在那十指緊握,呆呆地看著門這邊。

  楊秋平和裴鬧春互相依靠著彼此,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同時蹲在了兒子面前,眼前已經蒙上一整片的水霧,努力撑出笑臉的同時,眼泪已經落下,千萬句話語在心中,隻化成了那一句,長久的呼喚:「元元。」

  我們的元元,終於可以回家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3
57、被拐賣之後(八)~(十二)

  安靜的辦公室裡, 桌上淩亂地擺著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屋裡統共就有三人,一個坐著,兩個蹲著,預想過一千次再見面的場景,模擬過無數次要說的話, 心裡的心情, 可在真的實現的這一刻, 全然不同了。

  楊秋平手發著抖, 猶豫地想摸一摸她的寶貝元元,却又怕這夢境一碰就碎了,身旁的裴鬧春相對冷靜些, 可原身遺留下來的强烈情緒, 要他此刻也跟著心懷澎湃, 無法鎮定自己。

  他挂上笑臉,連眼睛都捨不得眨,生怕漏看孩子一眼:「元元……」他頓了頓,又叫, 「你現在叫東順是嗎?」

  「嗯。」裴元博點了點頭,手掐著肉,他完全不知道眼前的情况要怎麽應對,他能看得出,叔叔阿姨——不,是他的爸爸和媽媽都很難過, 可他要怎麽做呢?他忽然茫然。

  一聽到「東順」這個名字,楊秋平已經開始流眼泪了,裴鬧春安撫地拍著她,生怕嚇著孩子,他小心地開口:「東順,我是你的……爸爸。」說到爸爸這兩個字,他也熱泪盈眶了,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憋不回眼泪,「我身邊的是你的媽媽,你以前的名字叫做裴元博。」

  楊秋平哽咽著,補了話,她能理解丈夫的用心,却有點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猛地抓住了裴元博的手:「元元,你是媽媽的元元……」她好想抱抱他,問問這些年,他過得好嗎?

  裴元博被楊秋平的忽然襲擊嚇得一楞,他下意識想閃躲,很快意識到不對,順從地讓她抓住了自己的手——媽媽的手,好想沒什麽肉,關節分明的,還有點冷。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現在就開始叫你元元嗎?」

  「……不介意的。」裴元博搖了搖頭,他心裡却多少有些無措,從今天開始,他可能再也不是林埭村的那個東順了,也不是西順的哥哥,呂家爸媽的孩子。

  裴鬧春將一早背在身上的背包取了下來,裡頭東西太沉,放在地上還發出不小的聲音:「元元,爸爸從家裡帶了些以前你的東西、照片,你想看看嗎?」

  裴元博的眼神緊緊盯著那個書包,不由自主地開了口:「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可以。」楊秋平抹了把眼泪,她哭得身上的衣服都有了深深淺淺的泪痕,「你當然可以看。」她有些脫力,踉蹌一下,差點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裴元博嚇得立刻站了起來,伸手想要抓,沒抓到,幸好裴鬧春反應快,及時扶住了妻子,他遲疑著,手放在半空中:「……坐在椅子上頭吧,您看起來有點不舒服。」他一瞬間的反應,隱去了稱呼。

  「元元,你在和媽媽說話嗎?」楊秋平沒注意這些,她驚喜極了,急切地追問,「元元,你和媽媽說話了嗎?」她的兒子,正在關心她呢!

  看著媽媽眼神裡的激動、喜悅,裴元博心裡的愧疚一重接著一重,他不該這樣的:「……媽媽,你上來坐吧。」是了,他早就該主動喊的,他們該多傷心呢?

  「……你,你叫我媽媽了嗎?」楊秋平哭得眼睛都發疼發澀了,邊咳邊應,「……你能不能再喊一聲……媽媽呀?」這聲媽媽,她等了多少年了?無數次夢裡,她夢見元元的聲音很遠,他喊著,媽媽你怎麽還不來找我呀,然後哭著醒來。

  開關被打開後,第二聲也容易了,裴元博在心裡給自己鼓著勁,伸出手扶著楊秋平:「媽媽,你上來坐坐吧。」曾經太多的猜測,在此刻都已經烟消雲散,他轉頭看著裴鬧春,嘴唇囁嚅著,複又開口,「爸,你也坐著吧,蹲著累。」

  「……哎。」裴鬧春應了一聲,同妻子一左一右地坐在裴元博的旁邊,他開始從書包裡頭掏東西。

  他率先拿出來的,是三四本厚重的相册,幸好這是個大號的登山包,否則估計放不上,可單憑這幾本的重量,也足以要人驚訝,畢竟裴鬧春現在的身體,可不比從前,瘦弱得厲害。

  楊秋平看見丈夫拿出來的東西,立刻反應過來,在出發前,裴鬧春在房間裡頭搗鼓了很久,她都沒注意,對方竟是把相册都拿來了,她懷念地拿起了最上頭的一本,是風景封面的,一點灰塵都沒有,因爲主人已經翻過了千次、萬次:「這一本,是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就想著,要記錄點點滴滴拍的。」她將相册展開,放在裴元博的脚上,向他做著說明。

  「這張,是我和你爸爸去醫院查出來有你的時候,回來拍的。」楊秋平指的是相册的第一張,兩夫妻比劃著大肚子的手勢,在客廳的桌子面前合影,「接下來的,就是我懷孕的時候,你爸爸幫忙拍的,沒什麽好看。」她想往後翻,跳到有元元時候的照片,却發覺裴元博看得格外仔細,手壓在上面沒放。

  裴元博低頭看得認真,老實說,雖然他沒看過多少照片,可也知道照片拍攝水平挺一般,大多是橫版拍的,右下角都有熒光橙的時間字樣,前頭幾頁,都是楊秋平的相片,他能清楚地看見,她的小腹從平坦,到越來越高,甚至中間還穿插著幾張,她穿著睡衣,脚浮腫得穿不下襪子,甚至有背對鏡頭,吵著馬桶應該是嘔吐的相片。

  「這些都是我拍的,那時候我和你媽媽開玩笑,說以後等你長大了要讓你看看,你媽媽懷著你的時候有多辛苦,你要是不聽話呀,就得打你一頓。」裴鬧春輕聲地說,能聽見楊秋平在一邊努力抑制自己哭聲的深呼吸。

  「這哪有什麽呀。」楊秋平調整好情緒,扯著照片往後翻,「一點都不辛苦,我們往後看吧,元元出生了可可愛了。」

  裴元博的心酸澀得厲害,他主動地伸出手,握住了楊秋平瘦弱的手,這時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感受——是不是媽媽瘦成這樣,都是因爲他呢?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好意思和對方對視的眼神,一字一句認真地說:「媽,辛苦你了。」他不在的時候,媽媽一定很難過吧?

  「不辛苦,你回來了就好了。」楊秋平扯出笑臉,緊緊反握住兒子,十指緊握,就像在元元的生命一開始,母子倆本就是相連在一起的。

  「後頭,元元你就出生了。」裴鬧春把相册往後翻,許是天氣原因,眼睛突然起了點霧,「剛出生的時候,你就是個胖小子,足足有八斤,爲了能給你取名,我還和你奶奶吵了一架呢,還好搶到了你的起名權,你們這一輩,在族譜上字輩是元,我給你選了博學的博字,希望你能博聞廣識。」

  裴元博耳朵一動,忽然捕捉到了關鍵詞,翻過的這一頁照片裡,有兩張,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婆,抱著他笑吟吟地站在楊秋平的床頭:「奶奶?我還有一個奶奶是嗎?」他這話問出,夫妻倆同時沉默。

  反倒是楊秋平先開了口,她點頭:「對,元元你還有一個奶奶,她一直把你當寶貝,你小時候,爸媽也是要去上班的,幾乎每一天,都是奶奶陪著你。」她想隱過不提那段元元丟失的過去,孩子找回來了就好,她再不怪媽了。

  「元元,爸爸想告訴你一件事,關於你是怎麽丟的……」裴鬧春話剛出口,就被楊秋平扯住了手,他衝著對方輕輕搖了搖頭,哪怕他和楊秋平能瞞,身邊知道事情的親戚朋友、包括裴奶奶自己呢?總有不小心說漏嘴的時候,既然孩子回來了,該說的事情還是要說。

  「……好。」

  裴鬧春從登山包裡,掏出了當年的立案回執——這是兩夫妻當寶貝一樣保存的東西,還有幾張兩夫妻四處分發的尋人廣告,和當年的監控截圖,裴元博接過這些東西,心也沉甸甸的。

  立案回執上,沒有太多複雜的字,他大概看著,能看懂意思,更別說旁邊還有裴鬧春的解說:「那天,你鬧著天氣熱,想要吃冰棒,奶奶就帶著你去買了一根,她付錢的時候,有個男人衝過來,抱著你就跑了,警方說他們是老手,後來,我們就怎麽也找不到你了。」

  他輕輕翻著那幾張紙,尋人啓事上,有他的照片,他失踪那天,穿的衣服、鞋子的照片,還有那一行大字「必有重謝」,到此刻,幾乎所有的疑問,都得到了解答。

  楊秋平看兒子看得差不多了,將那幾張紙搶過來,折了起來,央著丈夫收回去,她求遍諸天神佛,只要兒子能回來,她什麽也不想了:「元元,奶奶不是故意的,她這些年也很自責,你不要怪她。」

  「不會的。」裴元博楞著神,剛剛看照片和尋人啓事中,腦海裡,總有些片段閃過,尤其是看到相片上奶奶的瞬間,他忍不住渴求地看向爸爸,「爸,你還有帶些什麽嗎?」

  「有。」裴鬧春被問得一楞,還是從包裡掏出了最裡頭的東西,那是一輛特別小的小汽車,在地上摩擦幾下,就能衝出去老遠的那種,外殼是黃色的,有些分量,也是當年裴元博最喜歡的玩具,「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是我給你買的,你可能不記得了,你以前吃飯不好好吃的時候,就會賴在地上玩這個。」

  夫妻倆對視一眼,回憶起了從前,元元三歲的時候,雖然挺乖,偶爾也會有不愛吃飯的時候,每回他奶奶哄著他,就把小汽車往地上蹭一蹭,看著車一下跑好遠,元元就能立刻拍著掌樂呵起來,乖乖被人塞飯進嘴。

  「我……」裴元博將那輛汽車放在手心,他眼神有些迷茫,不知是一時的記憶錯亂,還是真的有些過往的回憶翻涌上來,他好像想起了這輛小汽車——小時候,他和呂爸爸、呂媽媽撒嬌地說過自己要小汽車,會跑的那種,他們就給他買了最時興的遙控汽車,可那時候他還鬧脾氣,滿地打滾,他說,不是這種。

  「怎麽了元元。」

  「我記得它的……」裴元博楞楞地說出這句話,「家裡的地板,是不是米白色的,還有黑色的道道。」

  「你還記得嗎?」楊秋平立刻激動起來,她立馬拿過相册,努力翻著,找到了一張在客廳拍的照片,能看到半片地板,客廳選用的是米白色的大理石面地磚,旁邊還有一圈黑色裝飾條,「你小時候總在客廳玩的。」

  「我總覺得,我好像是記得的。」他甚至說不出更多別的,可却忽然覺得,這些都好熟悉。

  「元元,我們回家好不好?媽媽想帶你回家。」楊秋平按捺不住自己了,兒子能想起從前生活的場景,要她的那顆心,瞬間被觸動,她忍不住緊緊地擁抱住裴元博,任憑自己的眼泪,落在他的身上,「媽媽真的好想你,好想要帶你回家,我的元元。」

  裴元博的手,游移了一會,然後輕輕地,放在了楊秋平的身上,他同樣將下巴靠在了對方肩上,只是楊秋平瘦得厲害,連肩膀都有些咯人,却影響不了他的舉動,媽媽好瘦,就像只有薄薄一層,手明明是冰的,可身體好暖,要他的心也跟著暖和起來了,他輕輕地開口:「好,媽媽和爸爸帶我回家。」

  他該回屬￿自己的家了,爸爸媽媽一直在找他,找得很辛苦。

  「老裴,你聽見沒有,元元說要回家了!」楊秋平一刻不敢撒手,啞著聲喊了出來,「他說他要跟我們回家了!」女人的直覺總是敏銳的,她能意識到,元元心裡的矛盾和不安——一方面,她是痛苦的,痛苦爲什麽自己是元元的親生父母,他却不能痛快的立刻做出選擇。可另一方面,她又是能理解他的,她的元元,本來就是個柔軟的、溫柔的孩子。

  「我聽見了。」裴鬧春靠過去,長手一攬,將母子倆盡抱在懷裡,「我們一起帶元元回家去。」

  到這一刻,這破碎的一家三口,從身體到心,終於重逢在一起了。

  ……

  東河鎮公安局,管轄範圍,統共就整個鎮幷下頭的若幹個小山村,由於地方小,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平日裡頂天了也就是小偷小摸、酒駕、酒後尋釁滋事,幾乎沒出過什麽大案,局裡的人便也都挺閒暇。

  可今天,局裡像是盡活了起來一樣,大隊隊長、幾位領導站在門口,縣城裡報社的記者也來了,正架著相機準備拍照,在中間陪著談話的,是裴鬧春同楊秋平,兩人在來之前,最怕的是,連鎮裡的公安,都和下頭的村民合縱連橫——這不是沒有先例的,哪怕掌握了證據,孩子都不能順利解救出來,幸運的是,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東河鎮公安局的警察很配合,順利完成了整次解救活動,還順道把需要的證明、相關材料都一幷開了出來,沒耽擱多少時間。

  裴鬧春和楊秋平私下商量了一番,兩人達成共識,决定給他們送個彩旗,也算是聊表心意,東河鎮方面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便請了報社過來協助宣傳。

  夫妻倆站在中間偏左的位置,正配合著記者的要求,舉著彩旗同警方的幾位領導合著影,彩旗是紅色底,金色字的,而在他們視綫可及的地方,拍照位置的正對面,正由一個女警官,陪著裴元博說著話,楊秋平心理陰影挺嚴重,饒是知道孩子大了,依舊難以讓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綫範圍。

  「現在要叫你元博了對嗎?」陪著裴元博的,是前幾天同她單獨在一起的那位女警官,她半蹲著。

  「嗯。」裴元博笑起來,臉上有個好看的酒窩,已經瞧不見前兩天那總帶著些遲疑,忍耐的表情,他穿的是一身新衣服,條紋的上衣,黑色的短褲,下頭是一雙運動鞋,雖說楊秋平在丈夫的安慰下,想通了很多事,可還是對讓兒子回去林埭村有所介懷——這點裴元博也能理解,這幾天,她控制不住地,陸陸續續給裴元博添置了好些衣服,這還是因爲在東河鎮,沒什麽像樣的大型購物廣場,否則估計回去的路上,得要大包小包了。

  這幾天,裴家人乾的事情可不少——當然,更多的時候,裴鬧春是將楊秋平和裴元博留著,讓他們倆一起去逛逛街、買點吃的喝的,他自己則跑東跑西,兒子要回去,還有些戶籍、學籍的問題。

  裴元博現在口袋裡還裝著個本子——是裴鬧春特地買的,上頭第一個,記著的就是虎子家的座機號碼和收得到信件的地址,下頭的,則是學校裡幾個一直挺照顧他的老師電話,同時裴鬧春還不忘把家裡的電話和地址留給了老師,等開學後,麻煩她轉告同學們,若是想元博了,也可以聯繫。

  「真好。」女警官那天一回家,和兒子一塊待了好久,「阿姨沒有騙你吧?」她開玩笑地說。

  裴元博格外堅定地搖了搖頭,靦腆地笑著:「阿姨沒有騙我。」和阿姨說的一樣,在爸爸和媽媽的心裡,他真的是寶,雖然有時候媽媽對他的好,還是讓他有點招架不住——裴元博比較黑,買衣服不好買,選得不對頭,就顯得臉蛋黝黑髮亮的,他又拒絕不了媽媽,最多的一次,在店鋪裡試了能有十幾二十套衣服,這可要他心有餘悸,現在一說要去商場,就滿臉不安。

  女警官沒忍住,摸了摸裴元博的腦袋,對方剃的是板寸,幾天不見,也沒長出多少,刺刺的:「你過去了,要好好過日子,你的爸爸媽媽真的很愛你。」愛是瞞不住的,只要看見裴家夫婦的眼神,就知道他們是如何把這個丟失了的孩子當做寶貝。

  「會的,會好好過的。」

  「那就好,阿姨也祝福你幸福,以後的人生一切順利。」要是人生的不順是有定量的,她想,這孩子也該到了行好運的時候,她衷心地希望,孩子回去了之後,能過得好。

  裴元博有些害羞,他主動地凑過去,輕輕地抱了女警官一下,在對方的耳邊小聲道:「謝謝你阿姨,我會好的。」

  遠遠地,楊秋平拍完了照,正往這揮手:「元元,和阿姨說再見,我們要走了。」她身邊的裴鬧春,則背著包,拿著行李袋,滿目溫柔地看著這。

  「阿姨,再見啦!」

  「嗯,再見。」女警官站直了身,她靜靜地往前看,裴元博跑得很快,一下衝刺到了爸媽身邊,他想搶爸爸手上的包,沒搶過,手被媽媽緊緊地牽住,臉上的笑容,在陽光下看得格外清楚,孩子就該是這樣的,女警官頗爲欣慰,昨天那個低落的孩子,就像一個影子,被折叠後,已經消失了,而此刻,在陽光下,能無所顧忌地和爸媽撒嬌,親近的,才應該是真實。

  從東河鎮到b城的路幷不短,得先做大巴到縣城或市區,然後轉車,到隔壁市內的機場,乘坐飛機才能抵達,這個時候,省內還沒有直達b城的動車路綫。

  裴元博的臉貼著窗,他和爸媽搭乘上了大巴車,爸媽怕他暈車,非得把靠窗的位置給他,司機車技嫻熟,在不平坦的路上,也不知道什麽叫做謹慎駕駛,一用力,車就開了出去,拐了幾個彎,就出了鎮,到了勉强能被稱爲大路的路上,再往前開不遠,就徹底出了東河鎮的範圍。

  他能清楚地看到,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漸漸地成了虛影,再然後,什麽也看不到了。

  再見了,東河鎮,再見了,林埭村。

  「元元,你要不要睡一會,等等暈車就不好了。」裴鬧春手上還拿著一袋子咸梅,楊秋平一上車就開始睡了,她在找兒子的這段時間,神經始終是緊綳著的,直到了要離開東河鎮的時候,總算能稍微放下心,休息一會了,「吃顆咸梅吧,才不會等等反胃。」在楊秋平只看得到兒子的這段時間,裴鬧春要管的事情相對則多了。

  「好。」裴元博接過爸爸遞來的咸梅,梅子放到嘴巴,先是能要人臉跟著皺巴巴的一股鹹味,再然後是甜,「爸,你也休息一會吧。」他有些擔憂,這段時間來,爸爸一直沒怎麽休息,他從媽媽偶爾不小心說的話推斷出了大概,爸爸和媽媽都是因爲他的走丟,才瘦成這樣的,兩人的身體一直都不好。

  「沒事的,爸爸精神呢,你要不要靠著爸爸睡一會?」裴鬧春挺溫柔,笑著看他。

  裴元博點點頭,靜靜地靠在了爸爸的身上,爸爸比他高好多,他側著頭,能剛好靠到地方,剛剛還覺得自己不怎麽累,可這車搖搖晃晃的,靠著爸爸,困意一股一股地上來,要他慢慢地閉上了眼,入了夢鄉。

  在夢裡,有個人在喊,喊得好大聲:「元元,你在哪呢?」

  他一聽,揮舞著手,邊跑過去邊回;「我在這呢!」然後,一雙溫暖的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找到了。

  裴鬧春臉上帶著寵溺,剛剛不知怎地,元元在夢裡挺不安,手忽然亂揮,他忙不迭地把他的手抓了下來,這才消停住了,臉上還帶著笑,現在的他,靠著左肩膀的是兒子,靠著右肩膀的是妻子,就像是一整個名爲家的世界都被抓在了手中。

  ……

  b城,城市花園小區。

  「阿馮,你今天怎麽了?」裴奶奶給好友倒了杯溫水,眼前的電視,正播著一出電視劇,咿呀咿呀地,兩人都沒上心。

  「沒怎麽。」馮奶奶是裴奶奶許多年的朋友了,兩人還在工作的時候,交情就很好,只不過後來裴奶奶住來了兒子、兒媳這,距離有些遠,她便來的相對少了些,今天她一進屋,就不太對勁,坐立不安的。

  裴奶奶低著頭,手上的是一件織了大半的毛衣,選的是米白色和黑色的綫,還弄了個跳色的花樣,若不是瞭解她的人,决計是發現不了,她的視力已經差到極點,做這些手工活,能有一半是靠從前的經驗和自己的直覺。

  「你這是在弄什麽呢?」馮奶奶找了個話題,「大夏天的,織毛衣做什麽。」

  「……」裴奶奶沒說話,客廳裡只剩下電視的聲音,她停了好半天,才開了口,隔著眼鏡,看不出她的神情,「我給元元打的,也不曉得我還能過多久了,萬一他回來了,穿不上我給的衣服要怎麽辦?我多做幾件。」

  她剛退休時在家,還會看看書,做點手藝活,自打元元丟了後,她的魂也跟著沒有了,在早幾年,她是睜眼就哭,閉眼也哭,夢裡元元就站在那,喊著奶奶,然後越跑越遠,後來,她就哭不出來了,她沒想過,原來人也是能哭不出來的,她便找了點事,每年納鞋、打毛衣、織圍巾,就希望有一天,萬一她不在了,元元回家,能知道奶奶一直念著他,當年沒想丟他。

  「你胡說什麽呢!」馮奶奶一聽這話就難受,當年裴奶奶身子板那叫一個硬朗,每天出門又坐公交、又走路的,一個人買個十斤菜,走回來都不帶喘,比小年輕身體還好,可現在呢?她看著裴奶奶放在前頭的拐杖,她連不靠拐杖走路都不太行了!

  「沒胡說。」裴奶奶停下了手上的活計,她每天開著電視——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電視演了什麽,可不聽點聲音,她滿腦子就是元元在喊奶奶,就連有時候,電視劇上,有個小孩,哭了兩聲,她心裡都能跟著抖,「我們這種老骨頭,身體不行了,萬一以後再攤點什麽毛病,活著不是耽誤孩子嗎?」

  她這輩子,最驕傲的,是自己是個有能力的人,丈夫走得早,一個人拉扯兒子到了博士,成了才,退休後,自己一個人也過得好,不用靠著別人過日子,不拖累別人,可沒想到,臨老了,却成了個害人精,把孫子丟了,讓兒子和兒媳,在家連笑都笑不出了。

  「老姐妹,你可不能這麽想。」馮奶奶忙勸說,像是他們這樣的老人,最怕的就是心理上喪失了生存**,這說來有些玄學,可馮奶奶知道不少人,一旦不想活了,這身子什麽毛病就都來了,「你聽我說,你要是出點什麽事,你們家鬧春,秋平,可怕是真得誇!你得好好的過日子,你不是還等你們家元元呢媽?」

  裴奶奶的手被毛衣針狠狠地扎了一下,她像是沒什麽感覺一樣,聲音冷淡:「我等不了了,元元就是回來了,也不該認我這個害人精奶奶,我就想早早去了,阿馮,這日子太苦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的。」馮奶奶眼裡有眼泪,別人不知道,她能不知道嗎?她自個兒也有小孫女,有一回飯沒吹凉,喂進去,舌頭都起了泡,孫女在那嗷嗚哭,她氣得恨不能把自己的手都給打折了,更何况裴奶奶是把孫子丟了呢?

  「知道你就別管我。」裴奶奶繼續打起了毛衣,這些東西打完,她這老骨頭,也不想留了,「我累了,我是真的累了。」

  要是平時聽見這些話,馮奶奶沒准已經開始抹眼泪了,可今天,她有了特殊的使命,想到昨晚裴鬧春那個電話,她就覺得,不能要老姐妹這麽下去了——

  就在昨天晚上,裴鬧春給她挂了電話,她也算是看著鬧春長大的,把他也當做自己的孩子看,鬧春和她說,元元找到了,她高興得一蹦三尺高,還沒替對方多歡喜一會呢,就聽那頭的鬧春聲音沉重,他說,怕這麽把孩子帶回去,刺激了裴奶奶,裴奶奶這兩年心臟一直不太好,他今天的飛機,便托著她來幫忙照看一下,才不會孩子直接進家門,衝擊了裴奶奶,也嚇著了元元。

  「你救心丹在哪呢?」馮奶奶忽然開口,左顧右盼的。

  「在這。」裴奶奶直接從兜裡掏了出來,對她來說,救心丹就和糖丸一樣,心臟不舒服的時候,就吃一些,便也總是隨身帶著——她幾乎每回想起元元的時候,都胸口悶。

  「你先給我。」馮奶奶接過了救心丹,緊緊地抓在了手上,做好了第一步的準備,「你坐好啊,我有個重要的事情和你說。」

  「什麽?」裴奶奶挺無奈,往後坐了點,「說吧。」

  「昨天晚上鬧春給我打了電話……」她咽了口口水,先開口。

  「嗯,我知道,他和我媳婦又去發廣告了。」裴奶奶想起這,又有些難過,臉上的神情幷不好,最痛苦的是,他們一家人時常覺得毫無希望,却要告訴自己得抱有希望,在每回夫妻倆外出發廣告的期間,都是不會往家裡打電話報平安的,不是不孝順,只是……兩方都會觸及傷心事,她心裡有些奇怪,自家兒子沒事給阿馮打什麽電話呢?

  「你先拿在手上,等下不舒服就吃。」馮奶奶按著說明書,倒了對應的藥量到裴奶奶手上,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决定一口氣說出來,小區旁邊就有醫院,萬一有什麽事,打120也快,「鬧春和我說,元元找到了。」

  哦,找元元啊……等等,裴奶奶一下站了起來,甚至不像平常一樣,得撑著椅子才能起身;「你說什麽,元元找到了?」

  「你先把藥吃了,你先聽我的,把藥吃了!」

  裴奶奶二話不說,一口氣把藥來了個一口悶,她很擅長吃藥,苦中作樂地想想,這也算是一個優點:「我吃了,你快告訴我,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年紀大了,說話的速度不免也慢了點,看著老姐妹眼神裡的催促和緊張,馮奶奶幾乎是用的幾年來最快的說話速度回答:「鬧春和我說,他們這次不是去發尋人廣告,是警方通知他們,元元找到了,他們已經接到了元元,今天就回來了。」

  「你再說一遍。」裴奶奶抓著馮奶奶,身體都在哆嗦。

  「你要不要再吃點藥?」馮奶奶有點擔心。

  「不用,我現在很好,真的很好,我只想聽你再說一遍。」

  馮奶奶深吸一口氣:「鬧春他……」她意識到這有些囉嗦,總結了一下,「你的元元,今天要回家了,他被找回來了。」

  裴奶奶像是失了力氣,重重地坐到了沙發上,她手發抖著,把剛剛倒好的水往嘴巴裡灌,一向仔細講究的她,却不小心灑了大半在衣服上:「元元,回來了?」

  「嗯,所以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現在元元被找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裴奶奶忽然開始掉眼泪,她已經很久沒哭過了,反反復複地重複著那句話:「元元回來了。」就像元元被人抱走的那天一樣,她到處跑著,反反復複地喊,元元,你去哪兒了?

  「元元,等等進屋,你就會看到奶奶,奶奶可能會挺激動,你別害怕。」風塵僕僕地下了車,這一路幷不輕鬆,裴鬧春在臨要進小區前,還不忘和裴元博交代,剛剛他一下飛機,就看見了二十來個未接來電,全都是媽媽打來的,他趁著妻子和兒子沒注意,找了個安靜的空間接了電話,電話裡的裴奶奶,又冷靜,又緊張,他和她約法三章——如果裴奶奶不能鎮定地見元元,他就先帶著元元住兩天賓館,當然這個提議被裴奶奶駡了個狗血臨頭,她氣得不行,可還是乖乖答應,只說自己吃了藥,現在狀態很好。

  「嗯。」裴元博點頭,他不住地打量著小區,這兒對他來說,還有些陌生。

  「沒事的,奶奶很疼你的。」楊秋平這下,有點像傻大姐——說傻大姐,好像有點過了,只是在兒子找回來後,她就開始一直笑了,像是所有幸福的事情,都發生在了她的身上。

  ……

  「阿馮,我這樣,怎麽樣?」裴奶奶挺緊張,她剛冷靜下來,才反應過來,自己衣服濕了,趕忙到屋內換了衣服,挑了好幾套,輪著試給馮奶奶看——以前她也是個俏奶奶,頭髮染黑,看起來很年輕,現在却露出了老態,頭髮發白,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去整理髮型了。

  「很好,真的。」馮奶奶立刻保證,剛剛她可挨了老姐妹一頓批,直說如果昨天就和她說就好了,她還得去理個髮型,燙下頭髮,染黑一下,否則元元回來,恐怕都認不得她了!其他的事情現在解决不了,單單衣服,裴奶奶已經換了有七八套了,頭髮也特地梳得整整齊齊,還抹了不知道過期沒有的定型摩絲。

  「我總覺得,我衣服不合身。」裴奶奶扯了扯衣服,她瘦太多了,年紀大了,人又縮水變矮,褲腿也長了,衣服也不合適。

  「不會,真的很好。」馮奶奶還在安慰,就聽見那頭開鎖的聲音,一起響起的還有裴鬧春的聲音,「媽,我們回家了。」隨著三人進門,門被關上,站在後頭的裴元博總算露出了身影,馮奶奶看得感慨,還沒說話,就注意到老姐妹已經開始哭了。

  裴奶奶撑著拐杖——身體壞了就是如此,哪怕她再想强撑,不支拐杖,就走不遠,到了裴元博的面前,她伸出手,想觸碰他的臉,又縮了回來:「是元元嗎?」

  裴元博是驚訝的,照片裡的奶奶,明明不是這樣的,不知爲何,他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把臉凑到了裴奶奶的手上,伸出手,將對方的手按在自己臉上:「是我,奶奶,我是元元。」靠近時,一股熟悉的味道,縈繞在鼻尖,他說不清楚,是什麽肥皂水的味道,還是洗衣粉的味道嗎?他只知道,這味道,好熟悉,好安心。

  「你都長這麽大了呀。」裴奶奶顫顫巍巍地摸著孩子的臉,明明在任何外人面前都是大變樣的臉,可在她的心裡,却能看出元元的模樣,在她無數次的夢裡,元元就該是這樣的,和他爸爸一樣的高鼻梁、和他媽媽一樣的雙眼皮,眼泪不斷往下淌,從前那些說不哭的話,成了空話,水龍頭打開,關不上了。

  「媽,咱們到那坐坐。」裴鬧春給妻子一個眼神,和楊秋平一左一右地扶著裴奶奶,想帶她到沙發那,生怕老人家摔倒。

  裴奶奶忽然生氣了,她用力打著裴鬧春:「你怎麽就不知道告訴我呀?怎麽不帶我一起去找他?我每天都在想我的元元!」她氣得說不出話,「……你,你混蛋!」

  「媽,別生氣。」裴鬧春溫柔地安撫著,小心地把裴奶奶牽到了沙發那,裴奶奶的手,還不忘緊緊地抓著裴元博。

  「元元,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呀?」她這時,恨透了自己的壞眼神,還好近看,能看清楚孩子的臉。

  「奶奶,我過得很好。」裴元博被奶奶哭得難受,他小心地順著他安撫。

  裴奶奶忽然楞住般靜靜地看著他,好半天,手抖著朝向馮奶奶:「阿馮,你沒騙我,我的元元真的回來了。」眼泪順著已經有了不少皺紋的臉留下。

  「嗯,他回來了。」

  「是奶奶對不起你,奶奶當年把你給弄丟了。」

  「媽,不怪你。」楊秋平已經蹲下,小心地安撫著婆婆,「我們知道,你也難受的。」

  「這七年來,日日夜夜,我的這顆心,都在痛。」裴奶奶捶著自己的心,「我和自己說,你把孫子給丟了,你該死呀。」

  「奶奶。」裴元博有些慌亂,許是三歲前,幾乎都是奶奶帶的自己,他一看到奶奶的痛苦,心就像是被劃了好幾道,「我沒有怪過你,你看,我不是回來了嗎?」

  馮奶奶也在旁邊勸:「你也是,這是個開心的日子,你哭什麽呢?倒要孩子都跟著傷心了。」

  「是呀,媽,元元終於回家了,我們該開心的。」裴鬧春插嘴,得到了裴奶奶一記含著泪水的瞪眼,倒不是真的怪兒子什麽,只是這時候的心情,下意識地找人遷怒。

  「奶奶,我回來你不開心嗎?你別哭了好不好?你再哭我也難受了。」裴元博不不知道要怎麽哄老人,他手足無措,想起了什麽,從口袋裡摸著,掏出了那輛裴鬧春給他的小汽車,這幾天他每天隨身帶著,時不時地拿出來玩一下,「奶奶,你還記得它嗎?」

  「……我記得的。」裴奶奶楞楞地回答。

  前幾天,裴鬧春找了個有影碟機的賓館,播了當年存著的家庭影像給他看,裴元博看到相機裡的自己,傻乎乎地在地上滾,撒嬌著要奶奶幫忙發動小汽車的模樣。

  「我也想起來了的,奶奶。」遺憾的是,很多的片段,他都沒有回憶,唯獨是那輛小汽車,還有奶奶的手,她笑吟吟喊著元元的聲音,格外清晰,他有些害羞地喊了小時候在電視上學的臺詞,「……旋風衝鋒!」

  裴奶奶接過來,她有些笨拙地拿著車——她很多年沒操作這個了,彎下腰,在地板上稍微用力,磨蹭了兩下,這兩小黃車,迅速地蓄積了馬力,順滑的往前劃了出去,直到客廳的盡頭——不知爲何,在這一刻,所有人的眼眶,同時地紅了。

  就像那聲持續了很久的喊聲終於得到了回應。

  ——元元,你去哪了呀?

  ——我回來了。

  唯一的缺口,總算被補上,這個破碎的家,又重新的成爲了圓。

  ……

  夜晚,b城的夜空,總是沒有星星的,窗外只有深藍色低垂的夜幕,房間中的燈也已經關上,伸出手,還是能隱約看到形狀。

  裴元博躺在床上,能聞到被子上乾淨的肥皂香味——今天晚上,爸爸又被奶奶削了一頓,是的,是真的削,奶奶就差拿拐杖打爸爸了,因爲爸爸沒提前說,奶奶沒能把他的被子拿出去曬一曬,雖然每一段時間奶奶都會洗一洗,可她總覺得沒曬是個大問題。

  今晚,他們一家,吃了第一頓,真正意義上的團圓飯,爸爸早就在事先問好了他喜好的口味,這兩天的回家路上,也觀察了許多,和奶奶、媽媽交流後,晚上餐桌上,沒有一樣他不喜歡吃的菜色。

  飯後,他們在一起看了會電視——

  爸爸想看新聞,媽媽和奶奶只想著問他想看什麽,最後一起强權鎮壓,選擇了動畫片,最近電視上熱播的,是真人動畫片,講什麽溜溜球的,爸爸還遲疑地看了他半天,問要不要給他買一個——一方面挺開心,另一方面,好像有點奇怪,總感覺在爸爸媽媽面前承認這個,有些幼稚。

  裴元博縮在被子裡,忽然笑出了聲,在剛剛,他要進屋睡覺前,媽媽和奶奶都怕他一個人睡覺會害怕,提議著要一起,幸好爸爸力排衆議——當然,又被聯合削了一頓,嗯,應該叫**的懲罰,他才有自己睡覺得機會,他都快十歲了,總也不能和大人一起睡吧?要是給虎子知道,肯定他要笑話的。

  屋子裡的擺設,都是爸媽陸陸續續添置的,他們還問他有沒有什麽想要更換的,可裴元博看了一圈,找不到任何一點不滿意的東西,如果非說要有,那就是衣櫃裡的衣服實在太多、太多了,想到以後媽媽可能會讓他在家裡來場換裝秀,他就有點怕。

  在裴家人的關懷下,他對陌生未來的不安感,終於稍微被緩解,他想,這兒挺好的。

  忽然,門被打開了,裴元博下意識把被子往上一拉,只露出眼睛,他隱約能看到進來的是爸爸,因爲對方身影很高大,他慌忙閉緊眼睛,雖然他明明沒做什麽。

  裴鬧春走到兒子床頭,一摸,就發覺兒子的被子蓋得太高,他稍微往下扯了些,聲音溫柔:「元元,好夢。」然後便轉身離去,小心的關上了門。

  爸爸,晚安。裴元博在心裡小聲地說,突然笑了,這份確確實實的關懷,要他心裡是滿足——他承認,他有點缺愛,已經很久,沒有得到過這樣專屬￿他一個人,全身心的愛了。

  也就是這時候,房門又打開了,裴元博再次熟練地重複了這一套流程,這大概是所有孩子天生自學成才的技能了,他有點緊張——我只是心裡想事情,難不成我一不小心發出聲音了?

  楊秋平走過來,輕手輕脚地摸了下兒子臉上的溫度,意識到有點冷,把空調網上調了兩度,心裡暗駡裴鬧春,進來了,都不知道調空調,而後沒忍住,低頭親了親裴元博的臉:「寶貝,晚安。」便也和來時一樣小心地出了門去。

  媽媽,你也晚安。直到此刻,裴元博的心裡,依舊是感動的,他開始覺得困倦,迷迷糊糊地要閉眼,却隱約聽到了拐杖在地上碰撞的聲音——雖然儘量壓低了,可他聽力敏銳,一下聽到,果不其然,他的門又開了,即使是很困,他下意識的,還是條件反射做完了該做的事情。

  裴奶奶停留在裴元博的身邊,滿是紋路,但不太粗糙的手,搓了搓,輕輕地摸了摸孩子的臉、脖子,又體貼地把溫度調高了些——老人耐熱,她覺得這溫度有些冷,她沒出聲,只是默默地往外走。乖孫,晚上好好休息。

  奶奶,晚安。裴元博終於結束了這一天的行程,他閉上了眼,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到了半夜,他醒了,睜開眼睛的他,環顧了一周,窗外的天色還是黑的,他已經渾身是汗了,他坐起來,走到桌邊,空調遙控器是熒光的,他能清楚的看到上頭的溫度——30°,這份「溫暖」的愛,突然要他承受不住,不得不醒來了。

  他無奈地調回了27°,重重地躺會了床上,被子撇開,呈大字型躺著,黑暗中沒閉上眼,唇角却越揚越高。

  ——他現在,好像真的很幸福。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3
58、被拐賣之後(十三)~(十五)

  夏日的午後, 天氣炎炎,微風吹過帶來的全是熱氣,窗外頭則是蟬鳴陣陣,聽著却要人不覺得太煩。

  「……元元,聽懂了嗎?」楊秋平在紙張邊畫邊說,溫柔地側頭詢問身邊的兒子。

  此時位於家中餐廳的餐桌, 桌上平時擺著的花瓶裝飾盡數被移開, 只剩下鋪滿的課本, 相鄰的兩個位置, 分別坐著裴元博和楊秋平,b城的課本和h省通用的,幷不是同一套, 再加上b城經濟發達, 教學水平也挺領先, 裴元博雖還是讀小學,可在鎮小學上學的那一套很難順利地同b城的教學接軌。

  孩子剛回來沒多久,裴鬧春就徵求了對方的意見——在確定裴元博也願意放弃這個假期,查漏補缺, 而不是通過留級一年來補救後,他輾轉找人借了一整套的最新課本,幫著整理知識點、習題,而楊秋平則根據丈夫歸納的重點,在看了網上的在綫教學視頻課後,開始輔導起了兒子的功課。

  「嗯, 聽懂了。」媽媽講得深入淺出,裴元博能理解得過來。

  「行,那我們接著往下說。」楊秋平臉上滿是欣慰,她翻著頁往後,準備接著往下說。

  「秋平、元元,來吃點水果。」裴奶奶從厨房出來,手上拿著的是一整盤精心切好的水果,有裴元博喜歡吃的橙、楊秋平喜歡吃的蘋果,「都辛苦了,該休息得休息。」她雖然摻和不進去孫子的教學進程,可一直在旁邊兢兢業業的忙活——搬風扇、切水果、關電視、打掃衛生,力求給孫子和兒媳婦營造最好的學習環境。

  「謝謝奶奶。」裴元博忙接了過來,這才回來兩天,他的臉就多了不少肉——以前還在村子的時候,總到處瞎跑,「身材」一直挺好,雖然現在圓了兩圈,也不到讓人說胖的程度,他怕奶奶擔心,忙不迭地接過果盤,插了一塊就吃,橙子是剛從冰箱拿出來的,汁水滿溢,甜到了心裡。

  「多吃吃,吃水果對身體好!」裴奶奶笑得眯了眼,她是怎麽看也看不够,只想要把寶貝孫子看到心裡去。

  「媽,你也坐,別忙了。」楊秋平拉著裴奶奶坐下,自打裴元博回來後,裴奶奶整個人像是活過來一樣,生龍活虎地,雖說老毛病已經存在,難以治愈,平日裡還是離不大開拐杖,可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不用坐,我不累。」裴奶奶揮揮手,「你們繼續教。」她轉身徑直到沙發那去,裴元博回來後,她重新給他量了尺碼,這才發現,她大概預估的衣服大小,還是有些偏差,這幾天都在拆綫重改呢,雖說離冬天還很久,這不有備無患嗎?

  「對了媽,爸爸他去哪兒了?」裴元博好奇地把眼神瞥了過來,現在還是暑假,按說爸爸應該也是要放假的,他剛回來的時候,爸爸天天待在身邊陪著他,也是這幾天,才出門得多了。

  「你爸啊?他估計是實驗室那頭有什麽事情吧。」楊秋平無所謂的應,裴鬧春在學校裡,是有相關的實驗室的,不過要是再幾年沒出成果、帶的學生也不多的話,那沒准可能會影響經費和挂名。

  「是這樣呀。」裴元博點了點頭,他乖乖吃橙子的樣子,在楊秋平心裡也像是自帶了柔光濾鏡一樣。

  在兒子回來後,長期像是被冰封住的家,瞬間解凍,就像一夜之間,回到了七年前,雖然,這還需要一點努力,想到這,楊秋平忍不住嘆了口氣,倒不是說兒子不好、或是家裡人不努力,只是長期不在一起相處,總有些對不上的時候。

  比如兒子在南方待得久了,掌握的方言也是當地的,有時候一著急、沒注意說起來,嘰裡呱啦的,家裡沒一個人能聽懂;兩地飲食口味多少也有些區別,諸如鹹淡、家庭中常吃的菜色,這也是個互相遷就的過程……

  但一切都會好的。

  楊秋平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裴元博在桌上墊了張紙,像隻小松鼠一樣認真啃著橙子,板寸頭長出來了一些,上頭的頭髮已經有些軟和,客廳那,裴奶奶正頂著眼鏡,身邊是一籮筐的衣服和毛綫,位於客廳正中間那張,元元出生不久後拍的全家福,也已經被更換,現在換上的,是上個禮拜,一家特地到攝像館拍的,鏡頭裡,四個人的臉上挂著的是如出一轍的笑容,身子也緊緊依偎在一起,不留縫隙。

  這是她願意付出一切要守護的家,她也堅信,一切都會走上正軌的。

  ……

  b城大學,每到了暑假,這所學院就像是半沉眠了一樣,往日裡總是人來人往的小道、坐滿了學生的圖書館,此時也空了大半,裴鬧春的實驗室,是挂靠於計算機學院名下的,裡頭擺放著不少設備,除却他本人,也就只有帶著的學生能進去。

  「裴老師,我們要開始了嗎?」小吳是通過考試招入的研究生,導師正是裴鬧春,才入學一年,他的家就位於b城本地,從前段時間開始,便陸陸續續地在導師的指引下,在校外準備著研究相關材料,這幾天回校後,幾乎是住在實驗室的。

  他的臉上滿是期待,站在裴鬧春身後,看著那台電腦——

  在小吳年紀還小的時候,電腦總是笨拙的台式機模樣,任憑想操作什麽,都能先自導自演一齣卡頓大戲,儲存文件用的是手掌大的方型3.5寸軟盤,若是文件稍微多了、大了,還得分割城若幹份,一寸就是好幾張。可隨著他的成長,他也同樣見證了計算機、網路技術在國內的飛速前行,僅僅是十年出頭的功夫,現在電腦上已經能負載網路游戲、存儲文件的介質也成爲了小小的一個隨身碟,曾經流行的mp3、mp4早就被淘汰得差不多,智能手機漸漸走上了舞臺。

  在他的心裡,一直有個「未來夢」,也許是科幻小說看多了,小時候的他,便這麽期待著小說裡的畫面實現,虛擬現實技術、人工智能、機械的智能化……因此一到大學,他便不顧周邊親朋反對,毅然報了計算機專業,成爲了好友口中那個「修電腦的」,大學畢業後,他也不帶停的,繼續往上深造,只想試著接觸更高、更前沿的學說。

  一直到入學後,小吳才發現,他的導師裴鬧春雖然學術水平高,研究觸覺敏銳,在業內地位也不低,可一顆心却放在了別的地方上,雖說對學生們盡心盡力,也從幹不出什麽壓榨學生的事情,可在研究上,已經不像是從前一般專注了,他得承認——雖然他能理解,可對此是有些失望的,可在今年暑假,他却接到了來自老師的電話。

  老師邀請他,一起創造一個「奇迹」,他欣然同意。

  「可以。」裴鬧春點了點頭,他默默地點下了回車鍵,出現在眼前的,是個簡單的藍白色界面——像是回到了dos操作系統的年代,亮藍色的背景,唯有白色的光標閃爍顯眼,他在小吳敬畏的眼光中,默默地對著電腦輸入:「你好。」

  「他會回答嗎?」小吳有些緊張,他目光鎖定在屏幕上。

  那簡短的_符號在屏幕上按頻率閃動,只是一句話的功夫,默默地出現了一行字:「你好,創造我的裴先生,你想要稱呼我什麽呢?」

  「老師,他回答了!」小吳激動得不行,他選擇了科研,某種程度上,心裡也有一個科幻的夢,這些年看過的文獻挺多,有不少國家,在向人工智能突進,在他看來,這東西距離他是非常遙遠的,他從未想過這是有可能觸手可及的現實。

  「嗯,他回答了。」裴鬧春笑著回答,他笑著說,「你說叫他人工小智障怎麽樣?」

  小吳看著自己一向敬仰的老師,忽然沉默:「……我想,可能不太好。」

  「說笑的。」裴鬧春靠在椅子上,像是不經意地說,「其實叫做009也不錯。」

  他話音剛落,腦海裡就響起熟悉的機械聲音:[警告,正式警告,請勿隨便占用系統的姓名,宿主正在侵犯系統的名譽權……]

  「爲什麽是009?難道前頭還有1、2、3嗎?」

  裴鬧春沒有解答小吳的疑惑,只是默默地在屏幕中輸入:「你的名字是元。」

  「元?」小吳若有所思,「元旦,元年,這有初始的意思,這代表了是一個開始?」

  「不,只是這個名字對我來說有個特殊的含義。」裴鬧春沒有解釋,他在屏幕上利落地輸入代碼,一邊同小吳做著解釋,「嚴格來說,它還不是一個人工智能,只能說它是正在孕育的胚胎,但是它具有自主學習、分析的功能,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它不會不斷地篩選、吸收各種各樣的知識,幷通過反復的模擬,形成你、我口中的智能,嚴格來說,它只是把自己模擬成人類,來進行操作。」

  小吳夢幻地看著那屏幕恢復正常,陡然消失的元就像一場夢境,他清楚的知道,對方只是在指令之下,去進行學習,這是人類手中的奇迹。

  「對了,我之前拜托你組裝的零件好了嗎?」裴鬧春忽然想起什麽。

  「好了!」小吳反應過來,迅速地到旁邊拿來了幾個奇形怪狀的零件——這些都是用裴鬧春給他發的設計圖做的,這麽拼凑著,隱隱約約看著像是個手錶的樣子,「老師,這是要做什麽呢?」他沒搞懂,難道實驗室還有做手錶的業務。

  「一個也許會賺錢的小東西。」裴鬧春挺隨意地回答,「換句話說,這是另一個設想了。」

  他從抽屜裡掏出一份他昨夜大概寫的草稿:「小吳,你把他改一下,到時候發表論文的時候,你的名字挂在二作。」這篇論文,提出了一種可能性,一種接近智能時代的可能。

  「好!」小吳看著幾乎已經是成型,只有部分語言、圖表需要完善的論文,帶著興奮到了外間的辦公室,能在這樣的一篇論文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對他來說,是莫大的幸運。

  等到小吳關上了門,裴鬧春默默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被用盒子重重包裹著的小東西,那是一張,某種程度來說,跨越了當前時代的芯片——單單這上頭使用的材料,就要裴鬧春費勁了心思——甚至又和009打了欠條,畢竟目前的生産條件,有些精密度是無法實現的。

  實驗室中,只有裴鬧春低頭動作的聲音,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個個小巧的組件在他的手下誕生,拼凑成型——這是一份獨一無二的禮物。

  事實上,他沒和小吳說完全的實話,「元」有兩個,一個是小吳看見的,自主學習,未産生情感、情緒的僞人工智能,而另一個,則是當前技術能實現的人工小智障。

  「不過接下來,又有新的問題要解决了。」裴鬧春的眼前,已經是個萬事俱備,只差插芯片的智能手錶外殼,錶盤是用智能手機屏幕改造的,色彩明麗,顯示效果很好,錶帶則是可替換的,「語音系統要怎麽解决呢?」

  裴鬧春是個注重知識版權的人,再加上現在,語音系統幷不算流行,他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沒事,那就我自己上吧。

  他沉吟著,默默地打開了話筒,字正腔圓地錄製了起來——對了,他還得錄製一個方言版,兒子在南方學的那個方言怎麽說來著?

  ……

  [虎子,前幾天你給我打電話,我沒有接到,因爲我已經去上學了,不過你是逃課了嗎?難道你們還沒有開學嗎?我現在在b城第一小學讀書,附上兩張學校的照片,是我找同學要的用完的作業本封面,學校裡用的本子,都是統一印的,我看上頭有照片,就一起寄給你了。]

  裴元博側著頭,忍住沒有咬筆頭,他這壞毛病被媽媽和爸爸糾正了好幾回才改好。

  [學校裡的同學很好,他們都說普通話,我們常說的本地話,他們都聽不懂——悄悄告訴你,他們的方言,和普通話差不多,真奇怪。我在這一切都好,你放心。]

  雖說在爸媽的監督下,他已經開始練字,可還沒徹底改好,一個字賽別人三個大,寫得格外用力,若是不墊著些什麽,就能用鉛筆活生生寫出力透紙背的效果。

  [我很想念你,你要多多給我寫信,信封上,有家裡的地址,媽媽說,很歡迎你給我寄信,我拜托媽媽給了我一些郵票,寄信是要貼郵票的,你記得貼好了再寄……]有很多話想說,裴元博沉思著,又添了一句,[爸爸媽媽特別疼愛我,請你不要爲我擔心,此致,敬禮。]

  事實上裴元博還不太懂此致敬禮是什麽意思,只是他在寫信前,用家裡的電腦搜索了,看見不少寫信格式裡,有這四個字,便也跟著學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寫好的信塞到信封裡,又裝了說好要放的封面、郵票,這才心滿意自地封口,寫地址時,他又遇到了大困難,雖然媽媽事先把地址抄給了他,可「埭」字真的好難寫,一排地址裡,它尤其的大,他心虛地反過來壓在書本底下,裝作沒有看到——反正郵遞員叔叔會看懂的吧?

  「元博!」坐在他後頭的,是個和他年紀一樣大的男孩,叫小明,對方滿臉激動:「你再給我說一遍唄!」

  「怎麽了?」裴元博有些迷茫,他在班裡還挺受歡迎,雖然是插班生,可他運動好,學習成績也不算太差,就是剛來的時候,不少同學在門口圍觀他,要他挺不好意思。

  小明拿著張作業紙:「就是我是狗用南方話怎麽說?」他上回問了,沒記住。

  「……」裴元博一臉無奈,他沒搞懂,爲什麽班上同學這麽喜歡學奇奇怪怪的話,他已經陸陸續續地教出去了什麽王八蛋、大狗屎、我是猪、我是狗,「娃、系、高!」他只得在念一遍。

  「謝謝了!」小明挺開心,立刻在紙上標好了拼音,然後裴元博就看見他眼睜睜地在旁邊寫上了我最帥三個大字。

  「東子!來,你念一下,這是南方話的我最帥。」小明賊兮兮地找上了他的好朋友東子,對方很配合,按著紙張上的拼音念出來,念完後,立刻反應過來,狐疑地打量著對方,「你是不是騙我?」

  「沒有,我怎麽會呢!」小明拍著胸膛,撒謊不帶臉紅。

  「好吧。」東子立刻信了,美滋滋地又念了一遍,準備等回家發到好友狀態。

  裴元博無奈地竪起課本,擋住自己的臉,却也止不住地跟著笑——雖然時常「鶏飛狗跳」,可却讓他很快習慣、進入了其中。

  一到放學的點,學校門口,就有家長組織的志願者負責引導學生到等候區進行等待——說是等候區,也就是一塊支開的遮陽棚,怕夏天太熱中暑或是有時下雨下雪。

  「元元!」

  裴元博一出校門,便看到了媽媽在衝著他揮手,他忙不迭地衝到了媽媽身邊,牽住了她的手——好吧,這其實是有點不好意思的,可他不想看到媽媽不開心。

  「媽,今天是你來呀!辛苦了。」平日裡,一家三口輪著來接他,都很準時。

  「嗯。」楊秋平笑著替兒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有一種熱,叫做你媽覺得你熱,對於裴元博來說,這種熱,是媽媽也奶奶都覺得他熱,當兩人一起用關心目光鎖定他的時候,他便會下意識地舉手投降,這才剛入秋呢,他就換上了薄短袖。

  「我給虎子的信寫好了,媽媽帶我去寄信好嗎?」

  「行,我們到前頭的那個郵局去。」

  母子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聊天的話題,從今天裡學校發生的點點滴滴到晚上的菜色,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不知怎地,裴元博總覺得,今天的媽媽,像是在拖什麽時間似的——這形容好像不太準確,可他確實這麽感覺,媽媽帶著他先是繞了一圈,去了超市,什麽也沒買,兩手空空的出來,又到了路邊的小攤那,盯著看了半天,最後買了條不太適合媽媽風格的十元手鏈,更像是不想這麽早回家一樣。

  等到結束了這段漫長的路程後,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外頭的天色已經開始要轉黑,太陽已經落下。

  剛出電梯,楊秋平就忽然蹲下系鞋帶,她伸出手把鑰匙遞給了兒子:「元元,你先開門,媽媽綁個鞋帶。」

  裴元博沒說什麽,只是靜靜地走到門邊,插入鑰匙開著門,果然,今天的媽媽就是好奇怪,不是進門了就要脫鞋嗎?爲什麽要現在系鞋帶?門把手一轉一壓,他把門打開,屋內是一片黑——更奇怪了,今天難道奶奶也不在家嗎?奶奶晚上基本不出門的。

  他能聽到身後的脚步聲,是媽媽,媽媽推著他進了屋,這時候裴元博已經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沒准是停電了吧?他忘了他們是剛坐的電梯上來,理所當然進了屋,聽到媽媽在身後關門的聲音,然後,便是三重唱——

  「祝你生日快樂……」這應該是每個人都會唱的歌,他茫然地看著周圍,只見前方出現了些許火光,端著蛋糕的是爸爸,那是個汽車形狀的蛋糕,不知是怎麽做出來的,上頭點著大概能有九十根蠟燭,他沒數清楚,而在爸爸身邊的則是奶奶,她帶著眼鏡,扶著拐杖,正彆扭地拍著自己抓拐杖的手,唱著歌。

  裴奶奶估計很少唱歌,有點跑調,爸爸則中氣挺足,活生生唱出了軍歌的大氣澎湃感,媽媽的聲音在身後,全是溫柔。

  原來,今天是他的生日嗎?

  裴元博在林埭村時,過的是另外一個生日,雖然同樣是秋天,可比今天要晚了一個多月,他來之後,一直沒想過他是應該有一個確切的生日的。

  楊秋平的眼眶裡已經蒙上了水霧,在當年,這個孩子,只在家裡頭過了兩個整生日,第三個生日都還沒到,就已經不在家裡了,後來的每一年,他的生日,家裡三人,就像是有共識般,全當根本不存在這麽一天,默默地讓他過去。

  「元博,在十年前的今天,我們一起在醫院裡等到了你。」裴鬧春的聲音溫柔中帶著笑意,「那時的你那麽小,我在你奶奶地要求下,抱起了你,我總覺得,自己只要稍微一用力,就會讓你哪裡疼著痛著,那時你媽媽在旁邊看我,還說我呢,說我會把你弄不舒服的。」

  楊秋平喊著泪:「哪有,是你不會抱孩子,姿勢不專業!」

  「那時候你頭上的頭髮不多,雖然軟軟的,但好少……」

  裴奶奶打斷了,怕弄到蛋糕,只是輕輕地往兒子背上來了一下:「哪有這麽說自己兒子的。」

  「好吧。」裴鬧春憋著笑,聳了聳肩,「元元,你回家之後,爸爸的家庭地位直綫下降,眼看就要跌到最末位了。」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往下說,沒打算把氣氛搞得太沉重,因爲這是元元的生日:「那時候我就想,這麽小的你,要怎麽樣才能長得那麽大呢?你讓我覺得神奇,就像是一個奇迹,出現在我的身邊。」

  裴元博有些害羞,他定定地看著父親被照得發亮的臉。

  「我真的很高興、也覺得很幸運,雖然曾經錯過了你成長重要的時間,可你還是健康的長大了。」裴鬧春故意眨了眨眼,「元元,這是你來到我們身邊的第十年,生日快樂。」

  「快讓元元去坐著,不然蠟燭要滅了。」裴奶奶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注意到搖搖欲墜的蠟燭,組織全場。

  楊秋平也挺配合,拉著兒子就往餐桌那走——事實上,她有太多的眼泪了,這下還控制不住,不想讓元元看到。

  裴元博坐在了餐桌前,眼前是凑近看後格外巨大的蛋糕,身邊圍繞著,殷切看著他的,是把他當做寶貝的,重要的親人,因爲光著燈,蠟燭上閃爍的光芒,照在人臉上,能格外清晰的看到表情,媽媽和奶奶都哭了,爸爸雖然還沒掉眼泪,可眼鏡也起了一層霧氣。

  「元元,今天過去就是新的一歲了,懷運氣全走開,好運氣都過來。」裴奶奶念念有詞,活像是在做什麽求神告佛的儀式。

  楊秋平已經擦乾了眼泪,她重重點了頭:「今天過去,就是新的一歲了。」

  按說只不過是一個在普通不過的生日,可對這一家子來說,却已經暌違已久——好像這其中承載了非凡的意義,告別那些,互相折磨痛苦、自責、責怪彼此的時光,迎來互相珍惜、給予哎的沒好日子。

  「元元,該許願了。」裴鬧春今天是唯一一個能鎮定情緒的人,他笑著拍了拍手。

  「好。」裴元博剛和上手,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有很多場景,在眼前浮現,重叠又略過。

  他有深刻記憶的幾年間,和他相處的呂家爸媽和西順……在他被找回後,對著他痛哭的裴鬧春、楊秋平和裴奶奶……還有這短短不到半年,却像是過了很久的,輩受疼愛,被當做需要小心翼翼對待的珍寶的日子。

  這世界上,有很多要做的選擇,對於只是孩子的他,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好像一直沒有找到時機,真的徹底地卸下那些隔閡,完全地融入新的生活。

  他雙手交握,頭抵在手上——

  「我希望,我們家,能這麽幸福,快樂下去。」

  嗯,我們家,他清楚的知道,他的家應該在哪。

  睜開眼,他在父母的期許下,鼓了氣,用力地吹了一把,所有的蠟燭盡數熄滅,早早守在開關旁的裴鬧春挺及時,迅速地開了燈,許是剛剛沒注意,這才發覺,旁邊的半張桌子上,隔著紗制的菜罩,隱隱約約能看見裡頭豐盛的菜。

  「接下來,要請我們的壽星公來分蛋糕了。」裴鬧春把蛋糕店配送的塑料刀塞給了兒子。

  裴元博立刻求助般地把目光投向了爸爸:「爸,你幫我好不好,我不會切。」

  聽見他這話,裴鬧春下意識一楞,他笑著走到兒子身後,半攬著他,緊握著他的手,幫忙分割起了蛋糕。

  「這塊小的,給奶奶吃,奶奶不能吃這麽多奶油。」他有模有樣地指揮著爸爸,「媽媽和爸爸得多吃點,不然我可吃不完……然後剩下的,我會儘量吃的。」他露出了點狡黠的表情,這個年紀的孩子,最喜歡吃蛋糕。

  「好,都給你。」楊秋平笑著回答,她悄悄地和裴奶奶對了眼——在前幾天,除非哄著,裴元博絕不會說出自己的意見,都是他們自己觀察的,甚至有時候,有什麽事情讓他爲難了,他也會默默地忍耐下去。

  「我的禮物晚點再給你,你媽和你奶奶都準備了禮物,要她們給你拿出來。」

  裴奶奶聽了這話,從後頭掏出了一份禮物,她沒弄什麽包裝:「這是奶奶給你納的鞋子和毛衣,總算改完了,再過幾個月就能用了。」她還偷偷地在毛衣裡塞了個一千塊的紅包,被裴鬧春發覺,及時還給了她。

  裴元博立刻挑了一件,當場試穿給奶奶看——

  他差點沒窒息,雖然毛衣很合身,可這領口也太、太、太小了吧?他只覺得一陣火花帶閃電,真沒誇張,自己的頭髮都快炸了起來,才艱難求生,把腦袋塞了出去。

  「奶奶,這領口是不是有點窄呀?」他忍不住說,想到這之後還可能有的五六七八套,他就覺得得爲自己抗爭。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懂。」奶奶一臉有經驗的樣子,批評指責,「這冬天的風得有多冷呀?當然領口要窄,才不會灌風進去,你瞧瞧現在流行的那些毛衣,個個口子開了老大,等著凉生病了才曉得後悔。」

  同時還有幾雙手工製作的鞋,裴元博看過奶奶的制鞋過程,使用帶著彎鈎的鈎針鈎的,雖然他不太懂原理,奶奶還好貼心,在花花綠綠的配色上,做了不少有趣的小圖案,他幷不覺得嫌弃,只覺得這其中全是奶奶的心意,把脚塞進去,感覺汗都要出來了,暖得不行。

  「我的禮物比較簡單。」楊秋平事先也準備了,她拿出來的是一個盒子,「你晚上回去再看。」她按在盒子上頭,像是不太好意思。

  裴元博打開看了一眼,能瞧見裡面的都是信封,他沒細看,便被媽媽拉著要去吃飯,這是一頓特別「南方特色」的飯,裴鬧春輾轉找了以前的學生,托了人從東河鎮那帶了些特産、當地常吃的山貨回來,今天一下午,就和裴奶奶一道琢磨這些了,辛辛苦苦地準備到晚上才結束,特地讓楊秋平拖了好些時間。

  ……

  吃過飯後,一家人又聚在一塊熱熱鬧鬧地說了不少話,一起看了兩集電視劇才各自回屋。

  裴元博盤腿坐在床上,身前是被打開的紙盒,看過的放在身邊,沒看過的則還在紙盒裡,能看得出,這些信封,年限不太一樣,有的邊角有些發皺、發黃,有的則挺新,這些全都是這七年間,楊秋平和裴鬧春寫給兒子的信。

  「元元,今天是你的四歲生日了,媽媽很想你,你(字迹不清)?我和你爸爸,今天聽人說,在s城看過你,可我們去了他說的廣場,幷沒有找到。」

  「……你媽媽已經休息了,她最近瘦了很多,元元,你現在過得好嗎?爸爸媽媽雖然很努力,可怎麽也找不到你的信息,我們祈禱著,不知在何處的你,此時能過得好,健康的長大,那就是我們最大的幸運了。」

  「七歲的元元,你好,今天你進小學了嗎?和你以前一起玩過的小玉媽媽今天來家裡做客了,我看著小玉,就想起了你,如果你還在,現在應該也是個小學生了吧?不知道你喜歡什麽科目呢?爸爸和媽媽吵了一架,我說你會喜歡數學,你媽媽非說你喜歡語文。」

  看到這,裴元博忍不住哽著聲,回了一句:「我喜歡數學的。」

  「……媽媽真希望,世界上有個郵筒,只要把信丟進去,就能讓你收到,前兩天,我發了火,把寫完的信撕掉了,爸爸沾了一晚上,我對他說,沒有用的,就算寫再多,元元你也收不到的……我希望你能收到我的祝福,我永遠愛你,我唯一的寶貝。」

  「我收到了。」長久以來,無人回應的信件,在今日,被收件人開啓了。

  「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差,她偷偷地不吃藥,爸爸好煩惱,如果元元在就好了,只要你撒嬌鬧脾氣,威脅一下,奶奶一定會乖乖吃藥的吧?」

  「……你說,我還找得到你嗎?很快又要到暑假了,想到要和你爸爸一起出發找你,我又期盼又恐懼……」

  最後一封信件,停留在即將要出發的那個暑假前,信紙上,有不少的地方,有被水沾染的痕迹,誰都猜得到,這點兒水,是從何而來。

  裴元博抹著眼泪,默默地把信件折起……七年,真的好久,還好,他被找到了。

  「元元,你睡了嗎?」裴鬧春笑著從門外探頭進來。

  「沒呢,爸爸。」他努力撑出一副狀態很好的聲音,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現在該由爸爸來送你禮物了。」他神秘兮兮地走了進來,變魔術般地掏出一個只比手掌大一些的禮盒,「拆開看看吧。」

  「謝謝爸爸。」裴元博低頭,禮盒上扎著一個不大規整的蝴蝶結,隨著他一扯,盒子也隨之展開,露出裡面的東西,「……這是,手錶?」

  「你喜歡嗎?」

  「喜歡。」裴元博立刻將手錶帶到了手上,眼神裡全是好奇——他頭一次見到這樣有個不小屏幕的手錶,還不是黑白的,以前買的綠屏、黑色或白色字樣的電子錶不是這樣的。

  「這其實不只是一個手錶。」裴鬧春點在了手錶的內置開關上,神秘地笑了,「這是一個專屬￿元元的禮物。」

  「什麽?」裴元博還一臉懵的時候,就聽見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房間裡傳出。

  要怎麽形容這聲音呢?有點一板一眼的,沒什麽濃重的腔調,是有點孩子樣的男童聲音,可他却意外地覺得耳熟。

  「你好呀,元元。」

  「是誰在說話?」他有點緊張,若不是爸爸鎮定的站在身前,早都跳起來了。

  「元元,是我呀!我也是元元呢。」

  他總算找到了發聲點,正是來自於他剛剛收到的手錶禮物,現在那屏幕上,正變幻著各種他看過的動畫片卡通人物。

  「爸爸,這是?」他忙不迭地抬頭看著爸爸。

  「這是另一個元元。」裴鬧春沒忍住,摸了摸裴元博的頭,「爸爸特地爲了元元做的。」

  在上輩子,裴元博痛苦折磨的還有一點——他幷不能理解爸爸的世界,這其實不單是因爲學歷,而是在來到陌生環境後,試著融入,却發現融入不了的恐慌感。

  那這輩子,就讓他主動地把這個世界的大門打開——

  爸爸的世界,從來對自己的孩子,都是開放的。

  而「元元」就是這扇大門的鑰匙。

  他還在繼續說:「元元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爸爸在做什麽,爸爸平時看的東西是什麽嗎?」

  裴元博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他偷偷地看過幾回,爸爸落在桌上雜志的封面——當然,他根本看不懂,那些字,他認得不少,可連在一起的意思嘛……

  「他會帶著你認識爸爸的世界。」裴元博指了指手錶,「然後,也會陪著你讀書、學習、過每一天,當然,他是不會幫你作弊的哦。」

  「你叫我二元就好,以後我會保護你的。」他用機械音,做出了令人煩躁的聒噪效果。

  ——好神奇,真的好神奇。裴元博的眼睛有些發光,雖然他還不太懂,這個「二元」是做什麽用的,可他知道,這應該是個很特別的小東西。

  「不過爸爸,爲什麽二元的聲音好耳熟?」他沒忍住,拋出了疑問。

  「這個嘛……」裴元博清了清嗓子,「以後你多讀書,長大了就知道了。」

  才怪,這是系統裡的最高機密,他是不會讓自家兒子知道,這是他自己捏著嗓音,模擬童聲效果,再通過電腦美化、調整的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 15:13
59、被拐賣之後(十六)~(完)

  二元很快成爲了裴元博生活中最好的朋友, 無論是什麽問題,二元都能迅速、準確地給予他答案。

  許是成功地繼承了來自爸爸的理科思維,裴元博對科學充滿了好奇,平日裡的學習之餘,也常向二元問些七七八八的問題,二元總能舉一反三 , 還充當了科普員的角色, 額外給他科普了不少科學家的有趣故事。

  在學業上, 只要有疑惑, 二元十有八九*能給出答案——當然,不可避免的是,這些答案有些生硬, 二元也不太懂拐彎思維, 嚴格遵守標準答案的**, 若是裴元博上課不認真,單靠二元,還是很難進步的。

  裴奶奶和楊秋平看過幾回兒子問二元題目——他們沒多想,只以爲是電視上總播放廣告的什麽xx高點讀機, 那裡不會點哪裡,人電視上都說了,課本上的問題都能解答,這不和二元功能一樣一樣的嗎?自是沒有多心。

  在任何有裴家人以外的人物出現時,二元均會機敏地裝作待機,就像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彩屏小手錶, 一直以來,就沒出過問題。

  當然,在很多時候,這個像是智多星一樣的二元,也會被裴元博「無理取鬧」的問題給爲難住。

  例如像是這樣——

  「二元,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千辛萬苦,逃離奶奶的加菜深淵,吃得肚子又圓又撑的裴元博扶著腰,走進了屋。

  「元元,你有什麽問題呢?」機靈的二元迅捷地從睡眠狀態蘇醒。

  「我最近都胖了,爲什麽在奶奶的眼裡,我還是瘦得可憐呢?」他掐了掐自己的臉頰肉,「還有,奶奶怎麽總覺得我能一口氣吃一大碗飯、一大碗湯,配上一堆菜,飯後還能吃兩個蘋果呢?」

  二元進入死機狀態,這不在它的理解範圍:「正在思索中……我想一定是審美的問題。」它連接網路,找到了不少相關的佐證材料,「網上關於骨感肉感的爭議一向挺多,你奶奶一定是肉感派!」

  是這樣的嗎?裴元博陷入沉思,他還沒想完,奶奶就探頭進來了,手上端著一整盤的水果,還有個小碟子,裡頭裝著點核桃——這是根據傳統的以形補形觀念,奶奶堅持,核桃補腦,有助學習。

  還有這樣——

  「二元,我們習題册上有個題目,我想不明白,我念給你聽,你教我一下。」裴元博拿著習題册就要念——當然,裴鬧春是給二元設置了基礎的識別功能的,若是兒子想靠二元逃避作業,對方只會假裝忙碌,畢竟電子産品什麽的,死機藍屏不是很正常嗎?

  「你念吧。」二元很鎮定,他就像個會走路的百度,未來的作業幫,只要是現行有的題目,總能找到例題,替換數字,分析出來。

  「好……有一隻小蝸牛,他想要爬到樹上去看風景,一天中的白天,統共有12小時,已知晴天的時候,他每1小時,能往上爬1米,雨天的時候,他每一小時,能往上爬0.5米,夜晚時,小蝸牛需要休息了,它停留在原地,受地心引力控制,每小時,往下滑落0.2米……已知,這顆樹,總共有55米,每兩個晴天,就有一個雨天,請問小蝸牛什麽時候能爬到樹上?」

  「……」二元挫敗,非常挫敗,它不太擅長這樣的變種題目,它不由自主地吐槽,「爲什麽你們人類總活得那麽複雜?」

  「怎麽了?」裴元博正往下先做會的題目。

  「不就是數學題嗎?爲什麽不可以簡單點?爲什麽小鶏和兔子非得要關在一個籠子裡,一隻隻抓出來數數不行嗎?水池裡的水管,一定要一個進一個出,全放完了再往裡頭灌水不可以嗎?……」天知道,它作爲人工智能,也是有自尊心的!居然被什麽開心暑假,小學生奧數給難倒,裴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取笑它的,「元元,你們人類真的好複雜哦。」

  裴元博嘆了口氣,聳聳肩:「我也這麽覺得。」作爲一個標準的小學生,他每天完成的題目連起來可繞地球n圈,什麽種樹、插旗、買菜、賣花……幾乎什麽情况都能出現在題目裡,他和班上不少同學偷偷討論過,爲什麽老師非得把題目想成這樣,他們很快達成了一致——一定,是老師在爲難我們,就是這樣的!想著老師一定在哪,看著他們絞盡腦汁的樣子偷笑,就鬥志昂揚呢!

  或是這樣——

  裴元博一下課回家,就趴在了桌上:「二元,我今天好煩惱。」

  「元元,怎麽了?」裴鬧春沒打算讓二元監視元元的生活,它的啓動方式,更像是後世的手機,或者說是si日,平日裡會自動定位——保證安全,除此之外,只有裴元博召喚的時候才會出現。

  「今天我們班上的同學吵架了。」裴元博嘆了口氣,他上了小學後,交了不少朋友,像是小明、東子,小紅這些,他口氣裡帶著些惱怒和疑惑,「不知道爲什麽,小明非得一直拽小紅的辮子,還往她的衛衣帽子裡丟紙團,把小紅給氣哭了……下午他們吵了好久,小明說小紅脾氣壞,小紅哭得眼睛都紅了。」他在中間也挺爲難,一個是他同桌、一個是他後桌,兩人都擺明瞭態度——如果你和他/她玩,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讓他左右爲難。

  「你說,他們爲什麽要吵架呢?」

  「……」二元內心矛盾——非常矛盾,現在搜索出來的東西,和他學的未成年保護法好像有點衝突,網上學習的信息告訴他,早戀是不對的,又說,年少時的戀愛是美好的,它果然搞不懂人類,還是人工智能簡單快樂!它想了想,還是據實以陳,「根據網路檢索的內容——拽女同學的辮子,丟紙團這樣的幼稚行爲,可能是因爲男生對她有好感,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聽到了這裴元博更疑惑了:「可是,我怎麽覺得小明這樣,小紅只會更討厭他呢?」想起下午小紅怒氣衝衝的樣子,再換位思考——雖然他也搞不懂,自己幹嘛要替代小紅的位置,如果有人拔他的頭髮,他肯定會很生氣吧?

  「……」二元再次宕機,「你們人類的感情問題,可以不要詢問人工智能嗎?」它還沒學過呢!它們人工智能,熱愛學習、熱愛主人、談戀愛什麽,不存在的。

  「好吧……」裴元博情不自禁地投擲以嫌弃的表情——二元還說它什麽都懂,其實……

  ……

  時光流轉,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家中的擺設,也改了許多。

  位於客廳正中的大照片,已經換到了第二季,是在裴元博上初中的時候一家人去拍的,他身上穿的是新鮮出爐的「藍天白雲」校服,笑得燦爛,盤腿坐在父母奶奶的包圍之中,但凡看到之前照片的人,都能瞧見這一家人的變化。

  先說裴奶奶,從前疏於打理,已經發白淩亂的頭髮,現在已經被重新染黑,還坐了個時興的燙髮,原來日益嚴重的高血壓,在堅持吃藥、時常複檢的多方面控制下,也維持在了平穩綫,雖說腿脚沒從前靈便,可她早就不再把自己鎖在家裡,哪怕拄著拐杖,也得跑到外頭買菜、練練廣場舞,她私下同自家老姐妹說過,她就怕之前那幾年糟蹋了自己的身體,她可想要長命百歲,看著她的寶貝孫子,給她找個孫媳婦呢!

  而楊秋平則重新找了份工作,她沒能回到從前的工作單位——停擺的這七年,學校自是不會留著那口,她則到了b城的另一所高校,擔任政教處的老師,學校和家相距不遠,回來也方便,照片裡的她,已經不似從前瘦弱得風吹就倒,漸漸往早些年的狀態恢復,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愁眉苦臉,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心態平和的她,面由心生,現在臉上總是帶著笑。

  至於裴鬧春,和妻子一樣,眉目間有了神采,只是常年往返於研究室之間,對著電腦、材料,原本三四百度的度數又往上升了幾格,現在眼看就要奔七八百度去了,鏡片開始厚了起來,除此之外,便是身上的那股子學者氣重新回來了。

  「元元,你快開電視,昨個兒你爸分享在群裡那鏈接不是說,今天中午十二點午間新聞有他的鏡頭嗎?」裴奶奶看著時間,拿著針綫盒就坐下——說來她也挺矛盾,一方面可勁希望能給裴元博置辦些合身衣服,另一方面,但凡有什麽破損的地方,就想縫一縫。

  「媽,別著急,前頭一般還要說些別的呢。」楊秋平在厨房裡洗碗,家裡的飯菜通常是裴奶奶坐的,碗筷則輪流洗——雖說兒子回來被當做寶,可裴家人早就達成共識,可不敢把兒子給慣壞了,電視上什麽小皇帝的新聞多了去了,愛和溺愛是兩碼子事。

  裴元博開了電視,裴奶奶坐在一起,前頭是新聞聯播的例行環節——雖然試圖集中注意力看,可還是有點不自覺地走神。

  「……目前已經和b城大學裴鬧春博士研究所達成協議,在未來,國家將會投入資金用於免費手環的分發、維護……各地政策將陸續進行。」女主播標準的播音腔響起,裴鬧春這三個字吸引了一家子注意,連楊秋平也拿著洗碗巾就出來了。

  這條新聞,講的是國家近日來,同裴鬧春名下的研究所達成合作,採用對方名下的專利,製作一個名爲「智能手環」的東西,幷將在未來十年內,鋪設到每一個兒童手中——當然,兒童只是第一批,若是在未來一切順利,可能還會繼續擴大。

  女主播連綫了現場,先出現的,是一段位於禮堂之中,簽字、握手的畫面,畫面中的右側,能看到裴鬧春正在合同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接受採訪的是簽字的領導:「……根據我們的預計,智能手環,將在未來,普及每一個家庭,當然,我們目前的主要對像是八歲以下的兒童,之後會繼續延伸。手環的專利技術由裴鬧春博士授權,主要功能其實很簡單,就是監測、定位、報警、個人信息記錄、緊急聯繫。」

  「……是的,目前實驗機已經出爐,根據檢測結果,設備的完成度非常高,將會爲未來的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給予極大的助力。」

  電視中,裴鬧春沒有接受採訪,只出現了畫面和名字,可還是要一家子看得與有榮焉,明明知道對方聽不見,手掌都已經鼓紅。

  「元元,你以後也要好好學習,才能和你爸爸一樣上電視,做個科學家。」裴奶奶拍了拍孫子,笑著便說。

  「媽,元元選自己想做的就是了。也不一定非要做科學家。」楊秋平臨要回去洗碗,插了句嘴,她只要這孩子平安喜樂,也不用大出息,能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在她這個當媽的看來,已經足够好了。

  「也是,元元還是要選自己喜歡的行業。」裴奶奶挺能聽取意見,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電視上的新聞還在繼續,只是屋子裡的人,已經無心往下看了,畢竟他們最重要的人拍攝的片段已然結束。

  裴元博進了屋,就開始詢問起了二元:「二元,爸爸做的智能手環是做什麽的呀?」在新聞裡,領導講得有點概念化,他沒搞懂,對爸爸的發明創造,總也覺得很好奇。

  二元在裴元博身邊久了,一直沒停過學習,在對方的感染下,越來越人性化了起來,此時回答的口氣還挺驕傲:「它是我們的弟弟,三元。」

  「啊?」這下更迷糊了……怎麽元元還帶系列的。

  「都是裴先生出品的,元系列,你是元元,我是二元,它是三元,只不過它比較笨,就留在了實驗室,我更聰明,就跟在你身邊陪伴你。」二元精神抖擻,「它的功能可比不上我。」

  它解說了起來:「它的功能我都有,我還會它不會的呢。」人工智能界也是有鄙視鏈的,它這種會思考的,是看不起只會學習,沒有情緒進化能力的小智障的。

  「簡單來說,它其實就是綁定了個人信息後,每天實時監測個人的身體狀况——包括血壓、脉搏等,能及時檢查生理狀况,一旦狀况出現嚴重問題,就會定位,打急救電話,且自動向周邊呼救。還自帶附近環境鎖定功能,一旦超出通常活動環境,周邊又沒有監護人存在的話,就會自動報警,也有主動報警、呼救功能……總而言之,就是個健康監測,防止孩子走丟、遇見壞人的手環。」

  「不過成年版和未成年版不同,我聽裴先生說過一次,成年版就沒有什麽監護人定位功能了——除非主動向家人朋友開放權限。」

  二元暗搓搓地抹黑了三元一把,總之,它才是最聰明的!

  聽到中間的一些關鍵詞,裴元博忽然一楞——他好像能想得出,爸爸做這個手環的初衷,如果當初有這麽個手環,也許他不會走丟吧?

  與此同時,在隔壁房間的楊秋平也在想著這件事。

  丈夫在同國家達成合作前,就提前和她說了,現在市面上,智能機器人、智能手環的商場很大,哪怕是只有運動監測功能的手環,都能賣出挺好的價格,更別說自帶齊全功能的安全型手環了,如果他名下的專利技術轉爲商用,能取得不菲的利潤。

  但裴鬧春沒答應聞風而動的商業人士,他選擇的是主動和國家接洽,爲了能說服國家在這方面投資以資金——這也是因爲,個人的力量在國家面前顯得渺小,若是讓個人來推廣,時間耗費長,還很難取得相應效果,他還將自己所掌握的新型芯片、超級計算機技術提供給國家作爲交換,唯一的條件是,國家投資資金,進行推廣,爲了推廣的方便性,他經過數次研究,已經將手環的成本價壓到了最低。

  但是這樣,也意味著原本可能仗著東風「暴富」的家,依舊像是現在一樣,過著小康的日子,他在做决定之前,頭一個選擇的,是徵求楊秋平的意見。

  楊秋平一聽說手環的功能,自己又試用之後,猶豫都不帶猶豫的,立刻就答應了,她那時心中別無她想,只是反反復複地念叨著那句話:「如果有了這個手環,那整整七年的痛苦等待,還會有嗎?」目前的生活已經是富足狀態,她更希望,能幫助到未來可能會受到傷害的家庭。

  當然,裴鬧春也在國家的允許下,在之後,同相關的國家企業達成了合作,推出了面向全年齡的升級版——不受材料限制,完全可以做到更好,當然,這就違背了當初全民向的初衷,收到的利潤,他將建立一個基金會——這也是同楊秋平商議後决定的,楊秋平同樣在基金會中兼任職務。

  基金會的名字叫四元——這名字,被楊秋平吐槽了,不過她也取不出來更好的名字,便只得點頭同意,主要致力於打拐活動、拐賣兒童。基金會裡的錢將主要分爲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宣傳資金,用以在各地區,包括偏遠、落後山區,宣傳拐賣、收買等行爲的違法性,嚴重性;第二個資金,說簡單點,叫做舉報獎金,基金會許諾,絕不將信息外泄,會將舉報信息轉送警察,一旦解救成功,會根據被收買兒童的數量給予獎金;第三個,則是用於尋找丟失兒童和被解救尋親無故兒童的照料,三管齊下。

  楊秋平很支持,她甚至還起了衝動,想要辭去自己目前的職位,全身心投入其中,不過被裴鬧春勸服了,基金會的大部分專職崗位,是需要長期在國內各地奔波的,他不用問就知道,要離開裴元博十天半個月,忙得沒法聯繫,是楊秋平做不到的,因此對方擔任的是監管的責任,負責和審計人員一起監管錢款使用、各項目落實情况。

  她握在手中的手機抖了抖,是丈夫回復了信息,剛剛在看完新聞後,她便給丈夫發去了恭喜的話,這一會就收到了回復。

  [裴鬧春:秋平,這只是個開始,希望未來,每一個「元元」都能幸福地長大。]

  [楊秋平:我相信。]

  ……

  對於大部分普通民衆而言,他們根本沒有看新聞聯播的習慣,就算是看了,也大多是吃飯的時候打開,不知道有沒有真的聽到耳朵裡,智能手環這事,有許多人乍一看,只覺得是莫名其妙,再一看,忽覺得憤怒難忍,有不少喜歡在網上發表自己想法的知識分子,默默地發表了各式各樣的指責、評論文章,幾乎沒一個說好話的。

  「人民的稅金該到何處去?所謂的智能手環到底有意義嗎?」

  「智能手環,是另一場騙政府經費的騙局嗎?」

  「兒童不需要智能手環,請回答鄙人十點質問。」

  只是在這個年代,網路還不算特別興盛,沒能很快地形成要政府不得不出面的輿論,無論那些人是如何同仇敵愾,恨不得吃這位「裴博士」的肉,都也只能默默地選擇放弃——沒人理會,他們還能怎麽辦呢?最後只得默默地關注起了別的話題。

  智能手環的政策,很快就由上至下的推廣了下去——借此機會,也提前開始了醫院、公安、民政各部分聯動的新生人口統計、新生兒基本情况登記,僅僅六年不到的功夫,就連邊遠的山村縣城,八歲以下的兒童,也人手一個智能手環了。

  也是在這一年,國家啓動了第二輪智能手環計劃,幷將第三輪計劃納入未來五到十年的國家規劃之中——第二輪,將先從六十歲以上的老年人入手,而第三輪將實現全民普及。

  這一次,消息是在網上和新聞聯播中一起披露的,隨著信息時代的發展,這話題,一下上了熱搜,引發了真正意義上的全民討論——

  首先對著話題發表評論的,最出名的大v,是知名學者撒都知——

  撒都知:默默地截圖了當年我在個人blog上發表的批評智能手環的言論,現在想來,只能說一句真香。智能手環的確是個利國利民的項目,現在家裡的長輩和我自己,都已經帶上了自行購置的三元手環——據說以後國家發放後,可帶著兩個手環,到三元聯合有限公司進行升級。

  他下頭的評論,先是整整齊齊的王境澤真香表情包,而後就是一堆的2333大笑表情,再之後,網友們便共同投入了討論。

  「當年我要去生老大的時候,上戶口非得給老大發一個這個,我先頭覺得特別生氣,搞不懂這個是做什麽用的,後來才發覺,這簡直是個寶寶神器,有一回我們把寶寶放在床上和我們一起睡,翻了個身壓到了他(這是我們的錯),手環直接叫了起來,雖然把寶寶嚇了一跳,可比出事要好太多了!我們去三元升級了基礎疾病檢測,要是感冒發燒、溫度不對頭,會立刻通知到監護人這,免去了太多煩惱。」

  「……我上回和嫂子帶著侄子出去商場玩,結果走丟了,我開始還急匆匆地要拉著嫂子去服務台找人——應該大家都聽過那種,xxx小朋友的家長,你的孩子在服務台等你的廣播吧?我怕死了,生怕找不到侄子,結果嫂子手機開了個軟件,特別傻瓜式那種,只有幾個功能,導航著就找到侄子了,我簡直是爲科技的發展折服。」

  「現在已經是三元無腦吹的我,默默分享新聞鏈接——1、智能手環及時報警,人販子被當場抓獲。2、學校嚴重校園欺淩,險造輕傷,智能手環及時通知家長、聯動報警,干涉介入後,學生轉校逃離苦海。3、家庭暴力嚴重,魔爪伸向孩子,智能手環迅速報警,未成年保護協會已經介入。」

  「看到樓上的新聞,我默默笑了,手環專利持有人,是學校的教授,他曾提到,最開始只是想做一個能保護兒童基本生理健康、定位防走丟防拐賣的手環。教授也應該不知道,後來發展出了這麽多功能吧!」

  「……話說,就沒人覺得浪費稅金嗎?現在養老金都虧空了,還發這個?像我們這樣單身的人,還要白白爲這個支出。」

  「作爲一個政府相關工作人員,特地披上馬甲來做個簡單的科普,智能手環的成本,被裴博士壓到了最低點,哪怕是經歷了幾年的更新換代,單個手環,成本也沒有超過三十,拿三十,保證一個兒童的健康,也許你不願意,可有很多人願意,况且這是個全民向的項目,未來每個人都會擁有——再者說,健康長大的兒童,自己也會交稅的,望周知。」

  「前頭看見了國家智能手環項目的公益宣傳片——因爲有很多家長對它抱有排斥態度,每年政府都會組織人員進行宣傳講座,再三科普,上頭擺出的大數據,和無數個智能手環發揮作用的場景,也請你們好好地看上一眼。誰又不是從孩子長大的呢?別的不說,你知道在手環普及後,夏日落水意外身亡的兒童少了多少嗎?因爲父母疏於照顧死亡的兒童少了多少嗎?這幾年被拐賣的兒童都幾乎要爲零了——因爲只要你在醫院、衛生所生下孩子,就會自動生成綁定手環,除非真的到山脚旮旯找到不去醫院,在家生的産婦——可你上戶口時,醫院還會問你産檢證明、孕期證明呢,單單這個,就已經改變了無數的家庭悲劇。」

  「什麽叫基建,這其實就是一種——一個真正能改變我們生活的基礎建設,希望很快,我們也能擁有自己的免費智能手環,攢够了錢以後,我打算先去買個三元升級版的,以備不時之需,表示我支持的態度:)」

  ……

  電腦幽幽的光照在臉上,裴元博滑動著鼠標的滾輪,截了不少圖作爲保存。

  「元元……」二元的聲音幽幽響起,他在幾年前,被裴鬧春升級改造了一波,現在已經有投影了,也可以在裴元博允許的情况下,和他一起看周邊的場景,「你怎麽老看三元,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它已經學會了裝委屈的一萬種辦法——沒辦法,作爲人工智能,爭寵也是個重要的任務。

  裴元博被二元逗笑,這些年兩人相處還真像是兄弟一樣:「沒,我就是想看看他們誇爸爸呢。」

  曾經小心翼翼,覺得神奇奧妙,不敢碰觸的爸爸的世界,隨著他的努力,漸漸地可以靠近,同時,這份崇拜和仰慕也越來越深,他爸爸真的好聰明。

  「裴先生的確非常優秀。」二元點頭肯定,他今天化身的形象,是一隻白色的波斯猫。

  「好了,不看這個了,我們得繼續投入工作了。」裴元博伸了個懶腰,對他來說,看看別人對爸爸成果的肯定,更像是一種動力——他可是爸爸的兒子,不能讓人笑話爸爸自己不行。

  「你要注意勞逸結合。」懶洋洋的波斯猫默默地在頭上頂了一個牌子,那是一小時的倒數時間,每一個小時,就得休息一下。

  「行。」裴元博正打算繼續投入研究,他專項研究的東西,其實是電池——他一直有個自動行駛電動汽車的夢,在電動汽車行業,一直有個問題,限制了其的發展,那就是電池,這其中複雜的因素有很多,比如穩定性——要如何控制,才能避免在手機上屢屢出現的自燃、爆炸問題,畢竟這可不是小型車;效率,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衝滿最多的電,續航問題如何解决?

  他今年才大三,即使有了二元的幫助,在很多問題上依舊存在不小的限制,裴鬧春爲他免費開放了自己的實驗室,幷給予了充分的經費——除此之外,當然是兒子自己的路自己走。

  「對了,元啓哥呢?」他突然想起自家堂哥,開口便問。

  在他被找回來的同年,爸爸從親戚那聽說了老家的事情,便和媽媽商量著,幫幫裴元啓,這事裴元博在餐桌上聽過一嘴,好像後來是由爸爸每年出學費、生活費,幷找了個家境不錯的親戚做寄養家庭。後頭每年寒暑假,裴元啓也經常被邀請過來,和裴元博一起接受了不少裴鬧春的輔導。

  到了大學後,兩人便考取了同一個專業,在去年,便决心一起創業,在爸爸的實驗室下頭,成立了這麽個僅有三名成員的微型實驗室。

  二元一板一眼地說:「在這個草長鶯飛的季節,春風和煦,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

  「說人話。」

  「元啓先生和實驗室的蘇小姐出去約會了。」二元板著腔,「根據我對人類的長期研究,對了實驗室的監控,是裴先生允許我看的!他們在討論數據的過程中,元啓先生和蘇小姐僅在你發言時看了你幾眼,可彼此却互相對視、偷笑足足有四十一次;兩人在臨出門時,脫下手套,牽住了彼此的手……」

  二元懶洋洋地做了個打滾的姿勢,雖然它根本是虛空翻滾:「也就是說,恭喜你,元元,你成爲了實驗室裡,獨一無二的單身狗。」它現在是個網癮人工智能,瞭解了不少網路用語。

  「停,難道你不是單身人工智能嗎?」裴元博非常冷酷。

  二元覺得自己又被羞辱了:「我們人工智能不需要愛情!」

  「我和我的電池戀愛了!」裴元博鄭重其事地親了自己的作品一口,「科研人員,不需要愛情。」

  二元沒吭聲,默默地攤平了自己,根據人類的真香定律,它堅信,不久之後,裴元博一定會後悔的,還好它剛剛選擇了錄像功能,到時候……嘿嘿嘿嘿嘿。

  ……

  科技,影響著時代的發展;時代的發展,也促進著科技的前行,人類喜歡暢想未來的星空,一起努力地創造著奇迹。

  位於b城大酒店四樓的宴會廳,今天召開了一場在網上公開直播的産品發布會,主辦方是這幾年混得風生水起的五元新能源汽車有限公司,他們此先推出的三代電動汽車,在市場上迅速搶占市場,獲得了不少榮譽。

  後臺的相關工作人員匆匆忙忙地跑來跑去,眼神上全是急切,展臺上停放著兩輛不知是怎麽放上來的汽車,上頭蓋著紅綢,只能看出形狀,不少媒體正或蹲或站的拍著照,實時發布著一手信息。

  時間一到,下頭的鎂光燈閃爍成一片,出現在台中央的,正是裴元博和裴元啓兩堂兄弟,二人雖不是親兄弟,可從未被利益誘惑動搖,信賴彼此的决策,互相成就。

  「今天,我們邀請大家到這,便是共同見證,我們五元新能源汽車的新車發布,而我相信,在今天之後,會有另一個駕駛的新時代誕生。」裴元啓說著主持詞,串聯著場,「首先,我們要請出,我們唯一,且永久的重要嘉賓,裴鬧春博士——」

  從後臺出來的,是才剛到退休年齡的裴鬧春,他特地穿得齊整,沒說什麽,默默地坐到了台下,身後是光影重重。

  直播中的彈幕已經炸了,現在智能手環,已經實現了全國性的普及,三元公司又接連升級了幾次,現在智能手環,眼看就要連手機的功能都要兼任了,聽說連投影功能都在開發中了,裴鬧春的名字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我早就猜到了!都姓裴,他們一定八百年是一家,要不怎麽一個叫三元,一個叫五元呢?]

  [呵呵,那我還和大明星一個姓呢,八百年前也是一家了,不信。]

  [專業人士出現,應該是技術支持吧,默默觀望,不過有了裴先生做背書,這次的産品,一定沒有什麽值得擔心的地方。]

  [拜托,人家電動汽車這都馬上要第四代了,之前就沒出現過問題好嗎?]

  場外的爭執紛紛,場內却只是默默進行,裴元博和裴元啓藝人抓著一塊紅綢,對視一眼,一同用力,將其扯下,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是兩輛具有五元素來特色的未來科技感汽車,一輛是標準的輕型四座,後頭椅子可以折叠收納作爲後備箱;一輛則是家庭型的,總共三排的作爲,後備箱的容量也不小。

  [哇!酷,造型還是保持了水準,估計顔色又是可以定制的,不知道這次技術得到了什麽升級。]

  [估計是續航提高了吧?現在是充電五分鐘,使用n小時了,估計這回能實現充電一次,使用幾天。]

  裴元博站定在前頭,他對著麥克風開了口:「這回,我們的四代新能源汽車,配置如下。」大屏幕上打出的是對應價格的配置,和大多數汽車一樣,也是有豪華版、標準版和輕裝版,「……這一次,會有更長久的續航時間,更穩固的安全性能……」

  「還有。」他沒因爲閃光燈眨眼,只是看著坐在前面的男人,「真正的智能——無人駕駛的時代,從這一天,正式來臨了。」

  [無人駕駛,現在不是也有嗎?]

  [你不會說的是那時常出問題的,半自動,半手動的無人駕駛吧?]

  [wtf,你們看大屏幕,自動判斷周邊環境,包括車輛、人,做過多次測試,一旦有人突然衝出,會迅速地尋找最優解,而不是簡單的刹車——這不是指的撞死人,是要往左右上下那邊開,能不影響到其他人,還有自動判斷路况,穿越小巷……]

  [還沒完呢,已經和國家達成合作——插入身份證自動識別,沒有駕駛證的自動關閉手動駕駛操作,有駕駛證的,可以手動也可以自動……將會把這個技術折價分享給國家的其他汽車公司,共同富裕……]

  「還有。」裴元博清了清嗓子,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台下剛剛的喧嘩已經靜止,「一切榮耀,屬￿裴鬧春先生,爸,我是你的驕傲吧?」

  台下的裴鬧春鼓著掌,只是點頭,臉上的表情全是欣慰,而臺上的裴元啓早就摟著裴元博,兩人笑得露出了整齊的白牙,格外燦爛。

  直播間半晌像是彈幕被清空了,同時寂靜了下來。

  [我就說了!他們是一家人!!!!]

  [終於知道,爲什麽我做不了科學家了,手動我爸爸。]

  [所以……這也是一脉相傳的不會取名嗎?我和國外朋友第一次介紹五元和三元的時候非常爲難,說的是3 dollardollar]

  發布會雖然結束了,可這場連綿不斷地討論幷沒有結束——雖然裴元博和裴元啓,已經互相攬著,跟在裴鬧春後頭,回家和裴奶奶、楊秋平、小蘇——是的,這時裴元博還是個單身狗,一起慶祝了,可外頭的風暴還在持續。

  「一門三英才,從智能手環到無人駕駛的新能源汽車。」

  「元家族,不爲人知的傳奇科技企業。」

  一條接一條,刷爆了頭條的網站,也是在同一天,五元新能源汽車同意接受了電視臺的採訪,他們只想專心做企業,决心在採訪中好好地將網友的疑問進行解答。

  《與成功相約》是一個傳統的商業人士訪談節目,節目組事先列好了提綱,又邀請了嘉賓,可在現場時,一切全被推翻了。

  在場觀衆的心理狀態從激動,到震驚,最後到了感動。

  他們終於清楚地瞭解到了這個被隱瞞了近二十年的故事——裴鬧春從未想過由自己來說這個故事,講述的選擇權,是在兒子手中。

  他們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大科學家曾經丟失過孩子,智能手環創辦的初衷,不是爲名,不是爲利,只是爲了不再有孩子丟失。

  在三元和五元之間,還有個四元基金會,這幾年來手環上的全部利益,幾乎悉數捐出,投資於其中,堅持普法,打拐,保護兒童,在他們的努力下,幾乎每個村莊都留下了相關的標語和漫畫,哪怕是對法律一竅不通的村民,也在收了印著小漫畫的瓷杯後,知道了拐賣、收買兒童的嚴重性。

  「……我現在很幸福。」在採訪結尾的時候,裴元博帶著笑說,在所有人聽著他們一家故事落泪的時候,他都沒有掉眼泪,直到最後他依舊笑著。

  這一期的《與成功相約》創下了節目的最高網路播放量,被一張一張截圖分析,不少網友上網分享著發生在自己周邊令人悲哀的拐賣故事,也引發了新一輪對拐賣的抨擊,影響源遠流長。

  ……

  裴鬧春先後送走了裴奶奶和楊秋平,他身子還算健朗,在兩人離世時又在這個世界待了幾年,直到身體支撑不住,才停下工作的步伐。

  他見證著兒子和侄子共同創立的五元越發興盛,看著兩孩子結婚生子——裴元博沉迷於研究之中,直到近四十,才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經歷了一番艱苦卓絕的追求,總算抱得美人歸。

  裴元博不懂怎麽求婚,是找的網路大雜燴方法,默默地包了個電影場,來了個突然襲擊。

  後來,他妻子——另一個能源行業的研究員,在日記中寫道:「那天,元博求婚視頻的第一段,是他還年輕的時候,斬釘截鐵地說,科學家不需要愛情!我就看見元博的臉立刻青了,他說有人打擊報復,羡慕嫉妒恨,然後視頻就出現他吃麵包的圖片,上頭打著加大加粗的兩個字,真香,我笑得前俯後仰,就開始催泪了。嗯,我同意,他是個有點笨的傢伙,連求婚都求不好,我想要照顧他。」

  兩人在親人的祝福下走入結婚的禮堂,幸福,又甜蜜。

  裴鬧春臨要離開的時候,已經不太說得出話了,沒什麽力氣,他只是抓著兒子的手,用快沒了的聲音對他說:「我走以後,二元會替我陪著你的。」他默默地看著,也已經開始變老的兒子,「……元元,我愛你。」

  這輩子,他給了他一個不會散的家人。

  他也從來沒再丟過家。

  [第七考核世界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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