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系統] 好爸爸系統[快穿] 作者:三花夕拾(已完成)

 
BabOdin 2019-7-21 20:19:46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1 70405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5
40、年代文裡的偏心爹(七)~(九)

  這幾天來, 裴家上空像是籠罩著一片散不去的陰雲,屋內氣氛凝重,無人敢做聲,生怕惹怒了那人——

  裴建設躡手躡脚地走了進來,他身上背著足有半身大小的背簍,裡頭裝得滿當, 從肩膀處勒緊的繩子能看出筐子裡面的分量, 他小心翼翼, 貼著墻走, 好容易停留在後院處將背簍放下,鬆了口氣,剛要起身, 就被後頭來的聲音給施展了定身術般, 一動不動。

  「好呀你裴建設, 這又是去哪呢?」李秀芝雙手叉腰,看到大兒子就來氣,她看得到那背簍裡有不少能食用的白色菌菇,和旁邊剛成熟的山板栗, 知道裴建設是去後山採點果子,可那又怎麽樣呢?她有氣就要發,「你今年剛出生啊?多大的人了,還給我到處亂跑,又給我穿著衣服爬樹了吧?你瞧瞧,身上全是灰。」

  她走過去想幫著拍拍灰, 可認真一瞧,還真被她發現裴建設衣服上劃了一道口子,只是不深,還沒開裂,立刻暴躁了起來:「裴建設,你自己看看,衣服都給我弄壞了!你是不是想氣死我?現在家裡沒布料,你衣服弄破了,就和你弟弟換著穿去吧!沒衣服穿的,就別穿了,在家裡蹲著!」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裴建來剛從河邊回來,身上拿著一盆洗好的衣裳,他討好地衝著李秀芝笑笑:「媽,我衣服髒得慢,我的給哥穿!」他比哥哥稍矮一截,又瘦弱挺多,腦中沒有什麽衣裳不合適的概念,說得情真意切。

  「誰稀罕你那破衣裳,你的自己留著!」李秀芝聽了更生氣,「反正我不縫,誰弄壞的誰自己整,到時候相看,別讓人看不中就是!」她撂了狠話,一扭一扭地進了屋,看著這倆蠢小子就來氣,不如去數數那些即將要離她而去的票證!

  「哥,你怎麽又惹媽生氣了?」裴建來責怪地瞪著哥哥。

  裴建設接過弟弟手上的面盆,後院的兩顆歪棗子樹上系著繩子,衣服都是在這晾曬:「沒,我就是去弄點東西,把衣服給弄破了。」他長得高,力氣足,晾曬衣服動作也很快,他背著身,「建來,你幫我看看,這口子大不大?」

  「成。」裴建來把手在身上蹭了蹭,眯著眼,在哥哥的衣服上找著,果真找到了李秀芝說的那道口子,這口子可不小,在手臂到後背中央的位置,劃出一道痕迹,上頭還有拖開的綫頭,「哥,這口子有點大,你怎麽就把衣服弄破了呢!」

  裴建設的表情立刻有些惶恐,他手往後够,想把衣服扒拉點過來瞅瞅,確認下口子大小,可隨著他這粗糙的動作,衣裳立刻宣布罷工,一聲清脆地響聲響起,在兩兄弟的目光下,這件襯衣立刻成了開衫——還挺時尚,是後背開口的款式,直露出裡頭精瘦、黑亮的皮膚。

  「……哥,你。」裴建來往後退了三步,舉起了手,臉上寫滿了「不關我事」,「媽一定會生氣的。」他就差補一句,你完蛋了。

  「這可怎麽辦?」裴建設是如遭雷劈,他恨不得能將時間倒退回剛剛,他一定小心翼翼地脫下衣服,絕不扯開。

  「哥,明天你不是要和碧芳姐相看了嗎?」裴建來表情凝重,眼神飄向了那剛剛晾起的衣服,那上頭有裴建設的衣服,只是重重叠叠地縫著補丁,能看出拼接、反復縫補的痕迹。

  村裡的布票、棉票都是按照人頭髮的,一家五口,每年的票卷還不够做幾身衣服、一兩床被套的,尤其是早幾年,三個兒子一個賽一個長得快,若想要新衣服,那估計得見天重做。

  除却要出去讀書,穿的衣服太難看沒面子的裴建成衣服稍多些,裴建設和裴建來一向是靠李秀芝的一雙巧手,反復地對衣服進行拆綫拼接,短了就接一塊布,小了拆綫縫一條,兩兄弟身材各异,統共各有這麽兩套半衣服,後世笑稱的,曬乾一套穿一套,在他們身上一直是事實,從不是什麽玩笑話。

  尤其是這幾年,李秀芝尋思著兩個兒子到了結婚的年齡,到時總要扯布做些新衣服、床套、打床棉花的,老早就開始存票,這一家子五個人,也就裴建成每年能得身新衣服了。

  李秀芝前兩天打定主意後,動作很快,她托了媒人幫忙說和,事先就彩禮嫁妝的事談了談,便要安排小兒女按程序相看一番——這相看,也是村裡的老規矩,算是認認親,男方和女方會各自到對方家中,要親戚們幫忙看看。

  她這輩子順了裴建設的心意,爲他定了蘇碧芳,而裴建來沒有意見,就還是和上輩子一樣,從隔壁村找了個姑娘。

  這幾天來,李秀芝想著辦婚事和起房子要花的錢,每天是心疼得死去活來,看著倆兒子怎麽樣都不順眼,裴建設和裴建來還挺上道,格外殷勤,可再殷勤,只要出現在李秀芝眼前,就免不得一頓駡。

  明天就是定好了的裴建設和蘇碧芳相看的日子,李秀芝再三說過了,不等成婚不做新衣服,要裴建設在兩套舊衣裡選更新的那套,別弄髒,可萬萬沒想到,這實心眼的孩子,記挂著李秀芝心裡不痛快,大老遠跑後山,結果把這好端端的衣服給弄壞了。

  「你說……」裴建設靈關一閃,「我把這衣服拿去讓碧芳幫我補補怎麽樣?」他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精妙絕倫,家裡的針綫全在媽那,她放在哪他們也不知道,再說了,就算真拿到了,他也不會補呀?

  裴建來沉默,他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眼衣服:「哥,我覺得……好像不太好。」

  「怎麽會不好呢?」裴建設說得挺激動,「你不知道吧?碧芳手藝特別好,她自己經常給自己縫補衣服呢!她爸爸的衣服也經常找她縫補,她補得又好又快,還結實。」

  「……可是哥,難道你要把這衣服給碧芳姐,讓她縫好,明天再穿去她家嗎?」裴建來總覺得這事不對頭。

  「對啊,碧芳動作很快的。」裴建設說得理直氣壯。

  「快也不許拿去!」裴鬧春剛進屋,就想到後院找點水喝,却直擊了兩個兒子對話現場,瞧瞧裴建設這說的什麽話呢!哪有這麽辦事的,且不說這明天就要相看,碧芳可還沒和他確認關係呢,哪有麻煩別人的道理,饒是直男如裴鬧春,都接受不了傻兒子這想法。

  裴建設至今還維持著單手提著衣服的姿勢,很彆扭,可他只怕這一鬆手,衣服來個自由滑落,口子越扯越大:「可是爸,那衣服怎麽辦?」他是家裡最壯實的一個,弟弟和爸爸都比他瘦弱,就算他們真借衣服給他,他也穿不上啊?若是找村子裡其他人借,倒是還好,可碧芳家是同村的,要是被人知道了,會說他們家連身能穿出門的衣服都沒,媽一定要生氣的。

  「補一補就得了!」

  「可是爸,我和哥都沒有針綫呢,針綫在媽那。」裴建來幫著自家哥哥說話。

  「……這。」裴鬧春楞了楞,是了,他和李秀芝的房,活像是半個倉庫,凡是稍微貴點的東西,幾乎都在他們房中屯著,這針綫,每回都是李秀芝從櫃子裡拿出來的,兩兒子又不縫衣服,哪會有針綫。

  「沒事,我去拿,不要你媽知道。」裴鬧春想了想,轉身立刻就走,準備去房裡渾水摸魚,把綫拿出來。

  他走得快,沒發覺身後的兩個兒子面面相覷,伸手想攔他,却沒能攔住——

  爸,就算你要回來了針綫也沒用,我們,都不會用啊?

  ……

  裴鬧春掀起門簾進了屋,今天肩負了重要的使命,要他行爲之間不免有些刻意,畢竟他還沒幹過偷——不對,拿自己家的東西,怎麽能算做偷呢?只不過是拿一下罷了。

  李秀芝正盤腿坐在床上,她身前放著一個攤開的布包,平鋪的方巾上,是被包好的票卷、用頭繩捆好的錢,她正在小心翼翼地、翻來覆去地數,剛剛聽見有人進門,她下意識地將布包蓋上,扯了被子掩在上頭,瞧見是裴鬧春,才放下心來,繼續忙活。

  「你這是在幹嘛呢?」裴鬧春靠在墻邊,看得一楞一楞,李秀芝活生生在家裡演了出驗贓現場,活像是剛從哪裡幹活回來。

  李秀芝瞅他:「能幹嘛?數錢、數票!」

  「數這個做什麽呢。」他不太明白李秀芝的心態,家裡的錢,對方心理有本賬。哪還用數。

  「數數有多少還不成?」李秀芝先頂了句又道,「數這個,我心裡開心!」

  以前做媳婦的時候,她哪有管錢的資格,連大年初二回娘家拿點東西,都得在婆婆的監視下進行,若是稍微拿多了一個鶏蛋,婆婆還要指桑駡槐,說她是吃裡扒外,胳膊肘往外拐!等到自己當家了,這才有了管錢管賬的資格,別看這些錢、票卷看著不算不多,可都是她心裡頭的寶,她恨不得每天牢牢抓在手上睡覺,美得不行。

  可是,現在這些錢,就要花出去了!李秀芝臉色難看得不行,心裡越想越難過,她這麽小心翼翼,認真積攢,好不容易才能有這點積蓄,現在一下,說沒就要沒了。

  尤其是大兒子,還非得找個敗家娘們,沒進門呢,就得霍霍掉她不少存款,要什麽縫紉機啊!留著現錢,不是更好嗎?若不是對方家裡保證了,縫紉機過個場會回來,她就是上吊都不同意。

  本來就氣了,自家傻兒子還惹事。

  李秀芝先把寶貝錢們包起來,遷怒地瞪了眼丈夫,都說老子英雄兒子好漢,她看啊,自家兒子的傻,就是隨了裴鬧春,連點持家都不會!還是她的建成好,隨了她,聰明!

  「你瞪我做什麽呢?」裴鬧春已經走到了櫃子旁,他記得往日每回李秀芝縫補東西,都是在這裡頭拿的針綫,他若無其事地在裡頭翻找——對,要鎮定,拿自己的東西,有什麽好緊張的,「對了,明個兒要相看,你說我要不要換一身?」

  李秀芝把布包放回了床板下的小隔層,這隔層挺有創意,卡在了床柱和床板中間,又用暗色漆上了遍,除非拿斧頭劈開來,外人絕看不出,這也是之前戰亂時期,長輩們留下的:「換什麽換?人家是看建設,又不是看我倆,我們穿出花了,人家還要爲了我倆嫁過來啊?」

  「行,那我就穿這一身。」裴鬧春的手到達了目的地,他動作很快,將那玩意往口袋一塞,便關上櫃門,他小心地避開了鋒利處,生怕那針扎著自己,「我去外頭走走。」

  「說得像我會不讓你出去一樣。」李秀芝擺手,看都沒看丈夫,數完了票卷,就該看存好的棉布了,她尋思,總得做個新床單,可現在買不到合適的布。

  成功搞定的裴鬧春鎮定自若地走出去,只有他自己曉得自己心臟跳得多快,他拐過彎,一下竄進了兩兒子的房間,此時裴建設已經脫下了上衣,像是供著般,把衣服攤平放在床上,打著赤膊,同弟弟正在擇著野菜,哪怕衣服破了,這日子也得照樣過,把菜弄好了,媽肯定心情好點,打著這個主意,兩兄弟忙活個沒停。

  裴鬧春從口袋中掏出針綫包,他剛剛在櫃子裡摸到一個籮筐,裡頭就有這麽一個看起來挺舊的針綫包,還有些破布頭,他沒拿,隔著這包,能感到針存在的痕迹,確定無誤後,他便完成了動作,他舉高,衝兩兒子搖了搖:「看,這是什麽呢?」炫耀完,立刻放在了床上,「快用吧,用完了我給你媽放回去。」

  裴建設看著父親啞口無言,他向來很尊重崇拜父親,可今天頭回産生了疑惑,到底爸爸是哪來的自信,相信他倆會縫衣裳?他吞吞吐吐:「爸,我不會縫啊!」

  裴鬧春一僵,將目光移到裴建來處,對方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飛快地搖了搖頭,得,都不會。

  可這衣服該怎麽辦呢?

  ……

  李秀芝在房間裡整理好了東西,家裡這些年存的錢其實還够,可每回花錢,就像從她心上挖肉般難受!她開始尋思,要怎麽買縫紉機,她先頭托人問過價,這縫紉機啊得要一百四五十一台,還得要票證,票證倒是能解决,城裡人缺糧,可以拿糧食偷偷地置換一張。

  家裡起房倒是花不了太多,縣郊有個磚瓦廠,那有專給農村用的土磚,價格不貴,還不要票證,只是要事先讓大隊長去知會一聲,其他的東西,早些年一家就開始備了,只等農忙的時候,準備些飯菜,請村裡人幫忙忙活。

  這些年來一家子一起勒著褲腰帶,婆婆雖然對她不好,可也著實挺節儉,足足兩代人的積累,才有眼前這點數目,否則就憑地裡種地,哪能攢到這麽多?

  李秀芝想到這,心裡又有些動搖,不自覺地想起了她的寶貝三兒子,建成若是能留在城裡,一個月的工資就能有三四十塊呢,一年到頭,就能買兩三台縫紉機呢!哪像他們看天吃飯。

  她算完,那股子不捨得也少了幾分,緩過了勁,便起身準備去找裴建設拿衣裳,雖說嘴巴說不管,可難道能見著兒子明天穿破衣裳去相看嗎?到時候還不是丟她這個做娘的臉!沒准那幾個碎嘴的,就要在背後說七說八,編些她是懶婆娘的瞎話!

  想到這,李秀芝也不耽擱了,步子匆匆往兒子房間去,只想趕快替他把衣服補好,她掀開兒子房間門簾,而後楞在那一動不動,揉了揉自己的眼,只以爲自己看錯——

  房中的窗戶被用木棍支到了最高,光亮挺足,裴建設和裴建來,像是門神般,一左一右地蹲在離床有一米遠的位置,生怕擋著光,而坐在床正中間,盤著腿,低頭縫衣服的,竟然是她的丈夫,裴鬧春,還別說,對方手還挺快,這麽一左一右地,不帶半點猶豫,像是心中早有了譜。

  裴鬧春眯著眼,死死盯著破口處,原身的手又大又粗,拿個綉花針彆扭得不行,甚至還抓不太穩,好幾回就差沒獎針落下,還好他身經百戰,一根綉花針可難不倒他,在克服了內心的羞耻感後,縫起來更是如有神助,還開始琢磨起了花樣。

  他最開始,當然是沒想過要自己縫衣服,打起了指導自家兒子的主意,可哪知道,這兩小子,腦子笨,手更笨,連把針脚弄平齊都做不到,還沒穿兩針,已經像是毛毛蟲,左扭右歪的,這樣的衣服,穿出去他自己不覺得咋樣,裴鬧春都覺得丟人!最後還能怎麽辦?他只能自己上了,還好之前的世界、和原來在紀錄片裡,多少看過一些,又閒著無聊注意過李秀芝的手法,再怎麽差,也比兩個兒子强。

  裴鬧春很快把衣服縫好,他剛剛特地跑去裴建成房裡,摸了件稍小的衣服,從上頭拆了條灰色的布條,當然,這可不能讓李秀芝知道,錯落地縫到了裴建設的衣服上頭,還真別說,看起來頗有點後世高定款式的模樣,很有時尚感——當然,這其中有幾分是自吹自擂,就不得而知了。

  「來,建設你把衣服穿上試試,看看爸的手藝。」裴鬧春抖了抖衣服,格外滿意,抬頭繼續吹噓,「不是爸吹牛,我這縫衣服的手法,比你媽……」

  他抬頭正對著的便是門的位置,他一眼瞧見那目瞪口呆的女人,强行扭過了憋在嗓子眼的吹牛話語:「不過比起你媽來,那就遠遠比不上了!你媽縫的衣服,那叫一個好看,只可惜她今天心裡不開心,只能我這個當爸的勉强縫一縫了。」他裝作沒看到門那邊的人,低頭收著針綫包。

  裴建設滿臉驚喜地站了起來,將衣服轉了幾圈,沒找到不平整的針口,忙將衣服罩頭床上:「建來,你給我看看,這衣服是不是挺好的!」

  裴建來上下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他向來只說實話:「爸縫的比媽還好呢!」他話一落地,脚立刻被爸爸狠踹了一脚,滿眼茫然地往後縮了點,接收到了爸爸的暗示,「何止是好一點,簡直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雖然要說實話,可既然爸爸非得要他說好話,那他就說一說吧,這樣爸爸就開心了吧?他明明順了爸爸的心意,却又被爸爸踢了一下,委屈如他,只得往後又退了點,到了爸爸够不到的地方。

  兒子,爸只能幫你倒這了!裴鬧春無奈極了,他明明已經暗示過了,可誰讓裴建來和他的腦子不幷軌呢?他用餘光偷偷瞥著李秀芝,悶不吭聲。

  「嗯,是補得挺不錯的。」李秀芝沒想會不會嚇到人,直接進了屋,她一把按著裴建設,確認了下縫補的效果,又看了眼蹲在那傻乎乎的裴建來,她想控制自己的脾氣,畢竟兒子傻,不是第一天了,可還是……

  「你要覺得你爸爸縫的比較好,以後你衣服破了找你爸去,別找我!」

  她沒指名道姓,不過裴建來當然知道媽說的是誰,他立刻改口:「媽,我就是讓爸爸開心呢!其實你縫得好,爸爸縫得特別差勁!」

  這下把馬蜂窩給捅了,裴鬧春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還是爲兒子的火速改口一瞬間有些悶悶不樂,而另一頭的李秀芝,也沒覺得開心,反倒是覺得兒子是在自己的威逼下,被迫妥協。

  「我有這麽嚇人嗎?我一來就說我縫得好?剛剛我不在的時候,你怎麽不這麽說?」

  「真的,媽!我沒覺得爸縫衣服縫得好!」

  「是還挺不錯呀。」李秀芝莫名生起了攀比心理,雖然她到現在還覺得剛剛映入眼中的場景有些匪夷所思,「你看,這針脚細密,選色也挺合適,一看就不錯……」她剛說完話,忽然一楞。

  「鬧春,這布條哪來的?我記得家裡沒這個色了呀?」她對那框裡的每一條布都記得清楚——當然,這年頭也一般就能買個什麽灰、藍、黑。

  裴鬧春立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李秀芝,回得心虛:「我隨手拿的,我也不記得了。」

  裴建設和裴建來同時保持了沉默,他們剛剛分明是眼睜睜地看著爸爸去建成房間摸的衣服,他們想攔,爸爸沒聽,只說什麽給哥哥用用,弟弟不會在意的,這會全成了共犯,哪敢和媽媽交代。

  「從我框裡拿的?」

  裴鬧春鎮定自若:「嗯。」

  「……是這樣嗎?我什麽時候還有這麽一條布了?」李秀芝沒想過丈夫會騙自己,只以爲是自己記錯,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既然你爸幫你縫了,這回衣服好好穿,可不許再弄壞了!」

  「好,知道了,謝謝媽!」

  「謝什麽謝呢,又不是我縫的,是你爸,手巧得不行,還帶給你們縫衣服的!」李秀芝忍不住往丈夫的手上打量,那可是雙幹慣了農活的手,還真沒想到,能拿起綉花針來,甚至縫得比不少人還好。

  「好了,秀芝,我們回屋吧!」大腦過熱的狀態褪去,裴鬧春想到自己剛剛在那兢兢業業的縫衣服,不知爲何,腦中飄過了兩段場景,一是那句詩,「慈母手中綫,游子身上衣」,二是他在之前世界,陪孩子看過的武俠電視劇裡的人物,那個欲練此功,必先自宮的東方不敗。

  等等,打住!裴鬧春收回了可怕的念頭,他可不是什麽慈母,也不是練什麽武功,對於某件事心有餘悸的他,逼著自己忘却了這些。

  「明個兒早點起,到時把自己整清楚點。」李秀芝又交代,雖然等等還用飯,可她只怕自己忘記,「你不是弄了點蘑菇回來?和弟弟去曬一曬,到時候包好,一塊給蘇家送過去。」

  「好!」裴建設挺激動,回話的聲音很大,在房中隱隱有回聲。

  李秀芝揉了揉耳朵:「這麽大聲幹嘛?我又沒聾!」便和丈夫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還沒到屋,不自覺地說出了心裡話,「有這麽開心嗎?可別到時候有了媳婦忘了娘!」

  「不會的。」及時接收到信號的裴鬧春立刻開哄,「在建設和建來心裡,你這個媽,是第一位!你看,你這幾天心情不好,他們多緊張呢!」

  「第一位,那不是還說什麽有的人多會縫衣服嗎?我可比不過。」李秀芝像是打翻了醋桶。

  「那就是哄我呢!你看看,你的手藝多厲害呀,這一家子沒你哪行,兒子們的事情還得你操持呢!」

  「就會說好話。」李秀芝心中挺美,又交代起來,「等明天相看過了,定個時間,你去和大隊那頭說上一說,要大隊長幫忙喊人、訂些磚瓦,這房子可得修起來了。」

  裴鬧春滿口答應:「那當然,我明個兒就去說,到時候去找木匠給你打個大橱櫃,讓你住新房。」

  「浪費這個錢做什麽呢?家裡又不是沒櫃子。」李秀芝嘴上這麽說,心裡可不這麽想。

  「那不行,建房子又不是隻爲了這倆混小子,咱們倆口子拼搏這些年,總也得享享福吧?到時候這邊幾間房留著,改一改,以後要是有孫子、孫女了也能住!」村裡修房都講究目光長遠,且不說以後會不會分家,就說這倆小子娶妻生子,孩子大了總要有房,「你那櫃子用了好些年,我也沒本事,賺不了什麽錢,打個新櫃子還行。」

  明明是從她兜裡掏錢,可李秀芝聽了還是挺開心,近來丈夫雖還是話不算多,可和她說心裡話越發地多,兩個孩子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笨拙,可對她這個當媽的算得上掏心掏肺了,算了,自己生的,還能拿去換不成?心好就行!

  裴鬧春只是笑笑,有個該出現的人,應該這兩天,就要來了吧?

  ……

  「建成,反正你好好地考慮。」端坐在辦公桌的中年男人合上了書,衝著眼前看起來是有十三四歲的少年便說。

  「好,老師我知道了,我會和家裡商量一下。」裴建成站在辦公桌前頭,不斷地點頭,而後看沒什麽事了,便往門外走。

  裴建成讀到這學年,初中就要畢業了,他的成績在同學裡算得上不錯,可以去中專、也可以去中師,再不然也能去讀個高中,在這年頭,中專才是最優選擇,讀大學這事,和他們這樣的村裡孩子遠著呢!只是這幾年風波還有餘韵,據老實說連著三年的畢業分配都停擺了。

  要繼續往上讀,一年的學費是十三四元,家裡雖然挺吃力,但也出得起,他知道媽媽攢了一筆不少的錢,只是畢業後能不能繼續留在縣城,那才是問題所在。

  可這個問題,幷不是他自己能做决定的,雖然他知道媽媽一向是向著他的,可如果要涉及以後留縣城工作的話,那可得要一筆不小的支出。

  今天是周休,裴建成一向是不回去的,回村一般是步行或者坐車,坐車花錢,步行耗力,一來一往就得大半天的時間,他寧可留在宿舍裡多讀點書,况且,比起回村,他更喜歡待在縣城了,只是現在,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裴建成很快收拾好了包裹,裡頭隻放著一本書,一塊食堂買的饅頭,由於冷了,有些發硬,他打算放著路上吃,他背著包,離開了學校,縣城幷不繁榮,他環顧著四周,風波對縣城的影響比對村子的大得多,當年要不是部隊介入,他們學校差點停課,可即使如此,日子還是要照樣往下過,到了今天,一切像是恢復了往常,供銷社那人來人往,縣食堂裡不少幹部進進出出,街道上還有往來的自行車……眼前的種種,全都是村裡拍馬不能及的。

  他在這讀了好幾年書,他清楚地知道,他想留在這。

  裴建成自從在兄弟中展現出自己的讀書天分後,便幾乎沒再下過地,小時候,他還沒到能上工的年紀,曾經幫著送過幾回水,他依舊清楚的記得,夏天的太陽總是灼熱得過分,照在人身上,像是在燒灼,他光是從家裡走到田那,就能出一身的汗,可在勞作的家人,像是沒有感覺般,一下沒停過,悶不吭聲,使勁做工,那時的他,看著這樣的場景,便油然生出了恐懼,這也對他後來上學的自覺起了很大的幫助。

  讀書對他來說,比種地輕鬆太多了,不用曬太陽,也不用費體力,他甚至不太理解,爲什麽兩個哥哥會覺得讀書太辛苦,寧願去種地,偶爾也卑劣地慶幸,還好哥哥們不擅長讀書,家中能享受特權的還是只有他一個。

  可這份特權,是建立在他會讀書、會出息、能留在城裡的基礎上的,裴建成只要想到,他有一天,不能留在這,得回到村子裡和哥哥、爸媽一起上工,就害怕極了,他還不覺得商品糧、做個城裡人有什麽非凡的意義,可他知道,留在這,比回去過得更幸福、自在。

  想到了這,裴建成便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去,他得去同媽媽說一說,讓媽媽爲他留點錢,他想要留在縣城,只要能留下,他一定會回報家裡的!

  ……

  「秀芝,咱們這飯菜,也太……」裴鬧春坐在主位,情不自禁地說出了心裡話。

  「也太怎麽了?」李秀芝放下筷子,狠狠地剮了丈夫一眼,「你問問建設、建來,這樣的飯菜怎麽樣?」

  「特別好,媽煮得很好!」裴建來立刻捧場,他還不忘把碗裡的東西,一下解决。

  裴建設也猛點頭,自打和蘇碧芳相看成功後,他整個人便處於一種高度幸福的狀態:「特好吃,可甜了!」他吃什麽都甜,想到等房子起好了,能娶碧芳過門,他就樂呵。

  「就你事多。」李秀芝繼續吃飯,沒管裴鬧春,她也吃得習慣。

  裴鬧春面無表情,幾乎懷疑家裡不正常的人就剩下自己一個了,今天呢,家裡的飯菜挺簡單,一人一段玉米和大半碗清湯涮米粒,再加一份凉拌黃瓜——黃瓜隻加了點鹽,說是凉拌真是給他面子了。

  自打裴建設和裴建來相看結束,李秀芝便開始克扣起了自家飲食,她說得有理有據,只說之後建房還要花錢,結婚還得買肉,過年又得花一筆……反正總有理由,兩兒子接受得很快,可裴鬧春對這樣長期吃個半飽的狀態著實很不習慣。

  可歸根結底,還是因爲這年頭窮。

  他餓得厲害,也乖乖吃起了飯,忍不住打量著李秀芝,他老懷疑,這年代的人自帶人體探測儀,能準確地準備出要人吃了餓不死的分量,否則工作强度這麽大,早該暈倒了。

  李秀芝繼續宣布她的政策:「最近你們得空了,要多去山裡弄點果子什麽的,之後家裡起房,可以用來招待,還有,別把衣服弄破了,要再把衣服弄破,就要你爸給你們縫!」

  裴鬧春差點沒噎死,他還沒反抗呢,就聽見門那傳來了動靜——

  「爸,媽,大哥、二哥,我回家了。」出現在門那的是裴建成,他穿著一身整潔的衣裳,雖然免不了也有幾個縫補痕迹,可已經是一家中最少的了。

  「建成回來了呀。」一看到三兒子回來,李秀芝這顆心立刻軟了,她甚至都忘了前幾天和丈夫說的那些話,「你怎麽不先和媽說一聲,你看看,我都沒準備你的飯菜,要餓壞了吧?」

  裴建成笑笑:「沒事呢媽,我路上吃了饅頭。」

  「那都冷了吧?來,你先坐,媽去給你弄點吃的。」李秀芝立刻往自己屋裡跑,從衣櫃裡摸了個鶏蛋後又跑到厨房,打算給兒子做碗鶏蛋水,她忙裡忙外地,顧不上桌上的人。

  裴建成臉上還帶著些少年的稚嫩氣息,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同裴鬧春笑著:「爸,我回來了呢!」

  裴鬧春只是點頭,這也是他一慣的做法。

  「建成,你瘦了!」裴建來頭一個和弟弟搭話,他嫉妒過弟弟、也羡慕過,可更多的,還是在李秀芝長期的宣傳教育下被洗了腦,他同樣覺得這個弟弟是難得的出息,讀書可難了,他小學就讀不來,弟弟能讀那麽久,以後准保是本事人!

  「不瘦,可能是最近穿的衣服薄。」裴建成靦腆地笑笑,又看向裴建設,「大哥,你是不是又高啦?」

  「沒高!」裴建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傻呵呵地笑出了聲。

  裴建成疑惑地看向了二哥,他怎麽覺得自家大哥怪怪的?

  毫無害羞之心的裴建來趕忙把開心的事情同弟弟分享:「媽幫我和你哥相看了姑娘,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呢,等來年就結婚!大哥給咱們找的大嫂,是村子裡的碧芳姐!」

  裴建設迅速地打了下弟弟,臉色通紅:「胡說什麽大嫂不大嫂的!給人家聽到不好,反正,就是這麽個事吧。」

  裴建成也跟著笑:「那可太好了,以後我可要有兩個嫂子啦!」

  「還有呢,家裡要起新房了!爸媽怕打擾你讀書,就沒去和你說,等你下回回來,房子就好了!」

  聽著哥哥的話,裴建成的臉忽然一僵,他放在桌下的手緊了緊,他有些躊躇,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不是不合時宜?心裡像是有人在打架,打得你死我一般。

  他不想留在城裡,可家裡要起新房了。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煩惱,動作迅捷地李秀芝已經從厨房裡出來,她端著的鶏蛋水香味撲鼻,遠遠地從屋裡出來,放在了裴建成面前:「來,建成吃,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子了,這讀書可真辛苦!」她眼巴巴地看著兒子,半點不餓,兒子吃,比她自己吃還要讓她開心呢!

  旁邊的裴建設和裴建成看得忍不住填了填唇,手搭在了肚子上。

  裴建成聞到味道,肚子裡已經是翻江倒海,餓得厲害,二話沒說,拿起碗就要往肚子裡灌,他已經習慣自己每回回來,媽媽開小灶的行爲了。

  「等等!」裴鬧春忽然開口,手執著地壓在裴建成的手上,攔住了兒子繼續喝的動作。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6
41、年代文裡的偏心爹(十)~(十二)

  「爸, 怎麽了?」裴建成順著裴鬧春的力氣,把碗放回了桌上,他眼神裡全是迷惘。

  「什麽怎麽了?你自己說。」裴鬧春重重哼了一聲,臉色不好看。

  裴建成環顧一周,沒找到答案,他求助地看向李秀芝, 兒子有難, 李秀芝自是馬上出來, 她伸出手拍了拍裴鬧春:「這是幹嘛呢?建成辛辛苦苦從學校那邊回來, 你看他累成這樣,讓他快點吃了去休息。」

  媽媽把盛著鶏蛋水的碗往他手裡推,要他趕緊喝了, 可裴建成看到爸爸的眼神, 便不敢動作, 平日裡爸爸很少開口,可一說便是大事。

  「怎麽的?」李秀芝有些氣了,推了丈夫一下,自己寶貝慣了的兒子回來了, 又瘦又累的,她那股疼惜勁全跑出來了。

  裴鬧春看著三兒子,眼神裡全是失望:「你還不知道你錯在哪裡了?」

  裴建成沒敢吭聲,他屬實怎麽想都沒想出自己錯在哪裡了,他才回家,什麽也沒做呀?

  「我不知道。」他聲音很小。

  裴鬧春環顧了一圈, 大兒子和二兒子乖乖坐在那,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他這和建成那打轉,不知所措;李秀芝呢,臉上帶著幾分惱怒,有氣不能發;而裴建成滿眼茫然,沒想明白。

  他重重嘆了口氣,只能說這個家從上到下,都已經習慣了這種偏心:「建成,你看看,今晚大家吃的什麽?」他問題丟出,幾個人的眼光同時在桌上打轉。

  桌上只餘空碗空盤,這年頭沒有浪費的習慣,就連米粒都會撿起來吃乾淨,只能瞧見方餘碗裡的那一小段被啃得乾淨的玉米芯。

  裴建來最實心眼,忙單手遮著嘴巴,做口型向弟弟暗示。

  「玉米……」裴建成看著哥哥的口型,「黃瓜、粥。」

  李秀芝頭一個反應過來,她忙替兒子解釋:「建成平時在學校念書辛苦,難得回來一次,吃點好的怎麽了?」

  事實上,長期在外讀書的孩子,每回回家時,家裡準備些平日裡不上桌的菜,那可真沒什麽應該被指責的,可在裴家,這樣的行爲持續了太長的時間,裴鬧春一是借題發揮,二也是想試試把三兒子的性子拗一拗。

  「是沒錯。」裴鬧春點頭,「但是他能這麽受著嗎?我們去人家家裡吃飯,煮得多了,還得說謝謝、說不用,他呢?」

  李秀芝訕訕:「這是自己家,能一樣嗎?」

  裴鬧春只看著裴建成:「建成,你不在家,每一天,爸媽和你兩個哥哥都是這麽吃的,沒點油水,沒點葷腥,連吃飽都難,即使這樣,我們還得天天上工,隻爲了掙一個滿工分,年底多賺點錢。」他聲音挺重,「給你燒碗鶏蛋水,爸沒意見,只是你不能就這麽受著,你怎麽不問問哥哥要不要喝一口,你媽累了要不要喝一點?」

  「我,我……我沒想到……」裴建成有些難堪,他在家裡讀書最多,受到的待遇也好,隱隱總覺得自己像是和家人不一條路,甚至……甚至有幾分高兩個哥哥一等,他在學校裡會問老師問好,同學們也曉得,如果在食堂打飯,老師來了要讓一讓的道理,可每回回家,他總覺得理所應當——他一直都在享受這樣特別的待遇,在村子裡活出了個少爺的待遇。

  「當家的,別這麽說,都一家人,哪要什麽推拒。」李秀芝幫兒子解釋。

  裴鬧春忽然拉過她:「你看看你媽,今天辛苦給大家做飯了,你兩個哥哥每天都曉得她辛苦,要去幫著打水、砍柴,你一回來,她又得跑厨房,燒火燒水,你和她說聲謝謝沒有?再不,說聲辛苦了,叫她趕快坐,你做了嗎?」

  「沒,不用和我說這些,自家人,客氣什麽呢?」李秀芝被丈夫說得心亂,忙解釋,可不得不承認,她心裡生起了波瀾,家人之間,不用計較,這話說了那麽些年,可真的不用計較嗎?

  她還是新媳婦的時候,也曾在心裡抱怨過,憑什麽她得早起煮飯、包攬家務,稍微起晚點還要被婆婆說教,只是年復一年,她習慣了,甚至都覺得自己不會辛苦、不會累,就是個勞碌命!

  建設和建來,先頭不懂事的時候,每天下工回來,就知道等食,她不也氣得又說又駡嗎?她也想要人知道她辛苦、也想要有人幫她幹活,可輪到三兒子時,她却像是忘了般,毫無感覺。

  裴建成有些抬不起頭來,他依舊能聞到鶏蛋水的香氣,可剛剛的饑腸轆轆已然不見,他看看滿滿一碗的鶏蛋水,再看看那幾個空碗,不用問他也知道,鶏蛋水更好吃。

  「爸,媽,哥,對不住,我不該就這麽接過來想吃。」他將鶏蛋水推到中間,「你們喝。」

  他這道歉,要裴建來和裴建設慌了神,他們忙擺手,推著碗,臉上全是憨厚:「沒事的,建成你讀書辛苦,我們就下個地,都習慣的了,剛吃飽了。」只是今晚留在飯桌的時間有些長,裴建設的肚子率先唱起了空城計,咕嚕作響的聲音要一桌人都聽見了。

  裴建設忙不迭地捂住肚子:「沒,我真飽了,等等就去睡。」睡了也就不餓了,他們都是這樣,家裡還算是吃得不錯的,村裡的貧困戶,才叫上頓沒下頓呢。

  「沒事的,哥,我剛剛在路上吃了饅頭,你吃就好。」學校裡的食堂從縣公社那領了補助,雖然沒什麽菜色,可還是勉强管飽,裴建成聽了哥哥的話,心裡想到的更多,讀書哪有下地辛苦呢!

  「秀芝。」

  「怎麽了?」李秀芝正在發楞,被丈夫忽然喊了一聲。

  「今晚建成回來了,咱們一家就吃頓飽飯,我和你一起去,按照今晚咱們吃的分量再準備一份,這碗鶏蛋水啊,大家一起喝。」

  「爸,不用了!我吃飽了的。」裴建成哪裡還敢拒絕。

  裴鬧春看著妻子的目光挺堅定,又恰逢李秀芝心裡酸澀複雜,對方自也乖乖點頭,跟著丈夫進了厨房,還不忘端走了那碗鶏蛋水,否則待會凉了怎麽辦?可想而知,等她稍微清醒回來,又要爲今晚霍霍的糧食氣得跺脚了。

  裴建成被留在堂屋裡,只得和哥哥們大眼瞪小眼,兄弟之間的血緣親情是在的,哥幾個感情還不錯,只是裴建成一直在讀書,待在家裡的時間也挺少。

  「建成,你今年初中就要畢業了吧?」裴建來先說了話,眼神裡全是尊重,他當年小學讀了沒兩年就乖乖回家了,對他來說,書上的東西根本就是天書!

  「嗯,哥。」

  「你太厲害了。」裴建來與有榮焉,比了個拇指,「你可比咱們隊的會計還要厲害呢!」

  如果是以前,裴建成也許會無語片刻,因爲村裡會計才讀了初中半年,就退學回來了,可現在他格外耐心地解釋:「咱們隊會計去初中讀了一年就回來了,我已經讀了兩年多,等明年結束才有畢業證。」

  裴建來大概聽懂:「反正我弟厲害。」他傻呵呵地笑兩聲,「村裡就數你會讀書,以後准當大官。」

  這又是個謬論了,雖說運動影響挺大,可這幾年的大學生可不少,專科畢業的都好些,想當大官那得靠分配,如果初中畢業就想進政府,沒認識的人基本沒戲,反正和他們沒什麽關係!

  「哥,不是這樣的,初中畢業還可以往上讀呢,想要去政府工作就得……」他說一半,看到了哥哥迷糊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說得越對,哥哥沒准更聽不懂,他只說,「就是咱們初中想去,人不要呢!還得往上讀。」

  「那就往上讀,我弟最厲害,媽也說你最厲害。」裴建來點頭肯定,還不忘用胳膊找捅了下一直在旁邊發呆的裴建設,對方最近就差每天在頭上戴桃花了,「哥,你說對吧。」

  「對,建成你准保行,你看我們連小學都沒畢業呢!」裴建設只聽了個尾巴,認真點頭。

  裴建成心裡是既暖又無奈,哥哥對他寄予厚望,可他哪做得到了?同時又挺難堪,他從前一直看不太上的哥哥們,一直這麽認可他、信任他,可他呢?

  「飯菜來了。」裴鬧春打斷了哥幾個的聊天,他捧著熱乎乎的粥進來了,在他的死纏爛打下,李秀芝總算鬆了鬆手,按著今天晚上的飯菜,算了六人份,重新來了一套,雖然還是沒菜,可這才像是成年人吃的分量嘛!

  李秀芝在後頭,端著菜,臭著臉,覺得自己真是迷了心智,才會被裴鬧春糊弄,她像是個倉鼠,認真囤積著糧食,却糟了家賊!

  分到裴建成手裡的飯菜和哥哥們的一樣,比父母的稍少一些,他低著頭,用筷子在碗裡轉了轉,飄起的米粒甚至屈指可數,這樣的飯菜,他曾經也是吃過的,只是媽媽總會偷偷地給他埋半個鶏蛋,趁哥哥們先出門,偷偷讓他吃一小口油……再後來,他去讀了書,每回回家媽媽是光明正大的給他開小灶。

  「吃吧!」哪怕是第二頓了,也是裴鬧春動了筷子,孩子們才敢,他先從那一碗熱過的鶏蛋水下手,重重地撈了一湯勺,放到了李秀芝的碗裡,「首先要給我們家的功臣一湯勺,家裡這些年,要是沒有你媽幫忙計算,估計早就過不好了。」

  李秀芝想說不用,她一貫是好東西緊著裴建成,可丈夫給她打的,她竟一時沒推拒成,紅了臉:「什麽功臣不功臣的,都是一家子,幹活認真。」

  裴建來發揮了他骨子裡的狗腿雷達,他難得勇敢地也跟著打了一湯勺,放到了爸爸的碗裡:「爸平時照顧我們辛苦了。」

  在發呆的裴建設這才發現臺詞被搶了,他忙不迭打了一湯勺,放到了裴建成的碗裡:「弟弟平時讀書辛苦了!得多吃點,補腦子。」這年頭所有貴價、難得的東西,都被當做大補的東西。

  明明這一大碗本應該是自己的,可裴建成却忽然覺得敵不過哥哥打到自己碗裡的這一勺,他忍不住眼眶有些酸澀,羞耻得想給自己一個巴掌——

  他去讀書分明是爲了自己,哪有什麽值得被感謝的?不還是靠哥哥們在家種田養著的嗎?

  裴建成打了一湯勺,回給了裴建設:「我不辛苦,是哥哥們在家種地辛苦。」他哪裡不曉得,這個家是誰占誰便宜呢?他讀書沒有收益,盡是支出,村裡早有規矩,不下地的,公糧都少分,就憑他分的那點糧食,連他讀書的錢都不够。

  這下,只剩下裴建來的碗裡空空如也,他居然也不生氣,無知無覺地捧起碗就要喝,別人都有,就他沒有,這樣的事情,他老早就習慣了。

  李秀芝看不過眼,立刻將那碗裡剩下的鶏蛋水拿起來,全都一股腦倒到了裴建來碗裡,彆彆扭扭地誇獎:「建來也辛苦了,最近天天幫忙,下了工還要忙活。」

  裴建來捧著碗衝李秀芝笑:「不辛苦。」他喝得滿嘴留香,這可是媽頭回誇他呢!

  李秀芝看得酸澀,可又不習慣說好話,想叫他別喝這麽急,脫口時又成了:「餓死鬼投胎啊?吃慢點,噎死還得去看病呢!」她常常誇建成,可另外兩個孩子,總也只從她這得過駡。

  「好的,媽!」裴建來非常聽話,然後開始按照自家媽說的,慢慢喝——他不是喝,他是用抿的。

  裴鬧春無奈扶額,默默錯開眼光,自顧自地享受起難得的飽飯,他有時候也會忽然發現,自家大兒子和二兒子,著實有點欠教訓。

  果不其然,身後準時傳來了李秀芝的聲音,「你多大的人了?吃飯也要我教?叫你吃慢點你就乾脆給我吃到明天是不是?快點吃!」

  裴建來委屈巴巴,却又沒有吭聲,行吧,誰讓他有個心思多變的媽呢?他果斷地拿起碗,頂著媽媽的凶惡眼神,一飲而盡。

  ……

  入夜,天色漸晚,李秀芝剛披著衣服回了房。

  「你去做啥呢?」裴鬧春問道,雖說不用問他就知道,李秀芝肯定又是去給裴建設服務呢。

  「我去建設那給他送燈。」李秀芝說得心痛,這燈可是要用油的,「怕他晚上要讀書呢,然後又找了床被子給他,這孩子長得可真快,之前那被子都有些短了。」

  這些裴鬧春沒什麽意見,雖說不能偏心,可這幾個小子之間肯定有些待遇偏差,不說別的,就說這建設畢竟是一年才回來幾次,平時也收不到妻子的照顧,難得在家,多關照是正常的。

  李秀芝還在念叨:「你說到時候我們起新房要怎麽起呢?要不起小一點,就再加間房就是了。」

  「你啊。」裴鬧春無奈,「省什麽哪能省這個,你想想,等房子好了結婚,最多兩三年,孫子孫女就要來了,咱們這房子也舊,每年都得修補,要不稍微天氣不好,就要透風露雨的,還不如起個新房。」

  兩口子正在說話,門外出現了個人,隔著門簾能看見人影。

  家裡就三個孩子,只看人影就能認出人:「爸,媽,我是建成,我能進來一趟嗎?」

  「快進來。」李秀芝立刻招呼著兒子進來,裴建成似乎心裡想著事,神情有些局促,拉了個椅子坐在床邊。

  李秀芝閒不下來,正在做鞋,她最捨不得每天這點燈,非得做到燈熄了爲止:「怎麽了?」

  裴建成有些吞吞吐吐,他今天在餐桌上聽哥哥說了,家裡就要起房子了,接下來又緊巴巴的:「爸,我明年就畢業了……」

  「嗯,我知道。」

  「畢業以後,我們可以去讀中專、中師或者高中。」他解釋,「中專要好一些,中師畢業出來是做老師的。」

  這年代和後世不一樣,中專的優先級相對更高,學門技術出來後,就等分配工作,中師畢業的則是當老師,只是有分配回村裡、公社小學的可能,反倒是高中,那是最不吃香的,這幾年又取消高考,前途莫測。

  「嗯,爸媽不太懂,你怎麽想。」裴鬧春挺耐心,李秀芝也難得放下了手中的活。

  「我,我們老師說,這幾年可能不分配工作了。」國土廣闊的缺點就是這個,有的地方這兩年已經重新開始分配了,有的地方則能延後個五六年,他們是後者。

  他遲疑著說:「不過初中畢業不好留在縣城裡,老師建議我還是讀個中專……」他小心地回避掉回家種田這樣的選擇,「可不管是初中畢業、還是中專畢業,如果留在縣城,可能都得花點錢……」

  說到錢,李秀芝立刻敏感了起來:「要多少呀?」她表情有點緊張。

  「可能得兩三百至少。」裴建成低著頭,他偷偷問過幾個城裡同學。

  「這麽多呀!」李秀芝臉色立刻難看了起來,連著兩場婚禮幷建房子的預留費用,就能把這一整家子的存款用個大半,可管家要有長遠規劃,媳婦過門生了孩子,肯定要花錢;三兒子過幾年要結婚,同樣得留錢……這裡裡外外都要錢,她花個五分一角都心痛呢!

  「就非得這麽多嗎?」李秀芝躊躇著問,實在找不出能生錢的地方,這兩年地裡收成還行,可他們大隊哪怕豐年工分也就能抵個八毛一塊的。

  裴建成點頭,只看著自己的鞋,他脚上的鞋是媽媽自己做的,鞋底和一般村裡人手工納的不同,是特地從供銷社那買來的塑料底,好走、輕便,只是要花錢。

  「建成,那去讀中師能有工作嗎?」裴鬧春忽然開口,在掌握原身記憶後,他對這個時代的瞭解越發深刻,中專之所以比中師地位要高,那是因爲在這年代,工人的工資是比老師要高的,廠子裡還有不少福利,甚至還有自建房的,學校可遠比不上。

  裴建成沒考慮過中師,他老實說:「中師出來,可能要到村鎮小學去。」村鎮級的小學,環境不太好,倒是不怎麽用走關係,「工資也不高,可能就十幾塊。」

  「那也挺高。」李秀芝立刻就說,「不過是比工人差點。」她認識縣城裡的幾個工人,人家服裝廠的,時不時還能拿幾塊布回家呢,聽說年底還能打折買廠裡的貨,他們外人,舉著布票都拿不到。

  「我想想。」裴鬧春在後世的發展和原身的記憶中糾結,工廠的工人,在之後很多年,都是鐵飯碗,待遇不錯,只是辛苦了點,只是到中年時,會遇到國家政策改變,被迫下崗;做老師呢,倒是長久,可待遇比起工人來著實差得有些遠,若是去偏僻點的地方,條件還艱苦,「那你自己呢?」

  「我想多賺點錢。」裴建成的想法挺簡單,「也想留在縣城裡。」不過這年頭苦慣了的人誰又不想呢?

  李秀芝小聲地道:「當家的,要不這房子晚一些……」

  「晚什麽晚!」裴鬧春生氣回話,「過後新媳婦過門住在哪?睡倉庫?」

  「就委屈兩年!」李秀芝同樣堅持,大家生活條件都差不多,住住倉庫又怎麽地了?只是想起二兒子今天傻呵呵的笑,她難得有點遲疑,「要不……」她在發覺自己將眼光看向三兒的時候,都驚住了,她從沒考慮過要動三兒子的房。

  「要不我不讀了吧。」裴建成很難堪,「我在城裡找找,沒准能找到工作。」爸媽爲了起房,天天節衣縮食,勒緊褲腰帶,爲了他這個想法,居然要放弃起房子的念頭。

  「不行!」裴鬧春和李秀芝异口同聲。

  「房子是肯定要起的。」裴鬧春斬釘截鐵,「書也是要念的,別的不說,供你念書,爸是供得起的,咱們還是讀中專。」家裡之後花費多,可勞動力也多了,讓三兒子讀書還是行的。

  「只是……」裴鬧春沉吟,「建成,找工作的事情,畢竟還有好些年,現在咱們誰也不能打包票到時候就不分配了是不?」

  「嗯。」裴建成點頭,只是心裡還是不安,他是很信任老師的。

  「爸的意思呢,是這幾年,你嫂子們進門,家裡的人也多了,我會開城公布地和你兩個哥哥談一談,大家爲了你,委屈委屈,苦一段,存點錢,只是也得老實和你說,這錢不多。」裴鬧春說得鏗鏘有力,「如果要怪,只能怪爸沒有能力。」

  裴鬧春拉著兒子的手,兩父子難得親近:「你哥他們倆,自打沒去讀書,就一直留在家裡上工,你不在,家裡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他們幫忙,我這個當爸的沒用,可起碼要讓他們結婚,住個新房,他們到現在還擠在一間房裡,總不得到時候有婆娘了還在一起睡吧?」

  裴建成楞楞地看著父親,他搖頭:「爸,不是你沒用,是我太拖累家裡了。」他低頭看著交握的雙手,「我平時很少回家,我的房間給哥住吧。」明明吃飯的時候,才提到類似的話題,可他像是習慣性忽略了一樣,是了,他一直獨自占據著一間房,兩個哥哥却擠在了一起。

  「沒事。」裴鬧春知道那哥倆住在一起能聊天說話挺開心,不然早插手了,「這是家裡房子不够的問題,你好好住著,等新房起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房間!」

  李秀芝聽了一番話,也大概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她遇見三兒子的請求總容易妥協,可細想,爲了以後的事情,耽擱了家裡的生活,確實也不太好:「你爸說得對,我們苦慣了,沒關係的,錢沒了可以再存,等你畢業的時候,總能存出來。」

  裴建成重重點頭,被爸媽這麽一說,他那顆曾經總是無拘無束的心格外沉重,他清晰的認知,他是給了這個家負擔的,他要回報家裡,是理所應當的,而不是他的「樂於助人」。

  「好孩子。」裴鬧春摸了摸孩子,他只希望此刻這孩子的心不會變,起碼要他銘記住,他想要的一切,都是家裡一同努力,付出代價的。

  「爸,媽,我先出去了。」裴建成站起,沒打算繼續留在房裡叨擾父母的休息,「我明天中午就得回城裡了。」

  「這麽趕呀!」李秀芝心疼,「那趕緊去睡,好好地休息。」

  裴建成離開了房門,在快到自己房間時,却提前停下,他站的位置是哥哥們的房間,裡頭是一片黑,他探頭進去,壓低了聲音:「哥,你們睡了嗎?」

  「沒呢!」裴建設沒睡,起來招呼著弟弟,「進來吧建成,我和你二哥嘮嗑呢!」他們最近聊天的話題很多,比如要怎麽討好未來媳婦。

  「哥,你們怎麽……」裴建成摸黑進去,剛想問怎麽不開燈,却忽然說不出話來,還能是爲什麽,這燈從小就沒給過哥!他走到了哥哥們的床邊,摸索著坐著,床雖然挺大,躺了兩個大男人也顯得狹窄,絲毫不像他房間那樣寬闊。

  「怎麽了?」裴建來也坐起來,頭髮亂得很。

  「哥,我……我和你們說個事。」不知爲何,他總覺得,這樣的事情,理應是他自己開口。

  「嗯,你說。」

  「我初中畢業後,還打算再往上讀一個中專。」雖說爸爸已經同意了,可在哥哥們面前說,顯得挺不得勁。

  「那敢情好!」裴建來很捧場,「那我弟可是周圍村子裡讀書最多的了!你以後比大隊長還出息!」大隊長是他心裡,除却自家爸爸最有本事的人。

  「現在縣城裡中專不一定給分配工作了,所以等幾年後,我畢業,估計還得花點錢找工作。」

  這話裴建設聽得懂,他們村算是清廉的了,隔壁村聽說要換輕鬆的工,都得給隊長塞錢呢:「那肯定得給,要不人家幹嘛給你好工作呀!是該花。」他說起來全是羡慕,沒有嫉妒,「那你到時候就是吃商品糧了,我聽媽說了,城裡每個月給發錢發票呢!」

  「真好!」裴建來也挺羡慕,「小弟還是你厲害,我們沒這腦子,不會讀書,就會種地了。」

  「我和爸媽說了這事,爸他說,這幾年要辛苦你們繼續吃苦了……我花的錢多,哥,對不住你們。」他隻進不出,花的都是家裡的錢。

  裴建來笑了:「哪裡苦了,村裡不都這麽過來的嗎?」大家庭就是這麽個過法,「沒事的小弟,你本事,我們也開心呀!你說說,村裡哪有人像你這麽厲害,能去城裡待著的!」

  「還不一定能待著……」

  「一定行!」裴建設很肯定,「小弟你都待不了,誰能待?咱家挺好,比村裡好些人家都要好呢!不苦,一點都辛苦!我和你二哥都能賺整工分呢!一家子齊心協力,總能賺點錢。」

  這是標準的大哥思維了,他從小被教導著,衆志成城,其利斷金,只要大家力都往一處使,就能發揮出巨大的力量。

  在黑暗中,裴建成能宣泄自己的情緒,他眼角已經有眼泪,小少年的年紀,無所顧忌慣了,今天忽然發現,自己占了哥哥、爸媽這麽多便宜,可無論是爸媽、還是哥哥都沒有責怪他。

  「哥,我以後賺了錢……」他在心裡發誓。

  裴建設笑著揉了揉弟弟的頭,不過平頭有點扎手:「說什麽呢!咱們都是一家人!」有委屈,可總會過去,他相信,家裡人不會害家裡人。

  裴建成偷偷地抹了把眼泪,他又說:「哥,我現在很少回家,要不你們去我房間住吧,你們老擠在一起也睡不舒服。」

  「不用,我和你大哥老聊天呢。」裴建來不管弟弟看得到嗎,執著地擺了擺手,「你大哥沒我起不來床,肯定又要惹媽不開心。」他滿臉嫌弃,「我和你說,大哥天天要媽生氣的,特欠揍。」

  裴建設瞪他:「是你欠揍,媽都是生你的氣!」他又轉向裴建成,「小弟,沒事,我和你哥住慣了,爸說了,等起新房,給我們都弄大房間,還給整衣櫃呢!」他笑得美滋滋的,爸還說要請木匠給他打個新床,大的!他都和碧芳說好了。

  「去睡吧,大哥又發癲了!」裴建來輕輕推了下弟弟,打著哈欠,「明早還要去上工呢!」

  「你才發癲!」裴建設給了弟弟一拳,怎麽感覺這傻弟弟越來越沒大沒小呢,「建成去睡吧,你可不敢休息不好,你的腦袋要讀書的。」他隱隱也有點敬畏弟弟這會讀書的腦袋,反正課本上的字,他都不熟。

  裴建成走出去,往自己的房間走,少年的心裡,平添了太多太多。

  黑暗的房間中,忽然有人說話。

  「哥,建成剛剛是不是哭了?」他們習慣了沒燈的時候,隱約看得到一些。

  「好像是,讀書壓力真大,還好我們不讀書。」

  「是啊。」

  話音剛落,便是此起彼伏地鼾聲,到了該休息的時間了。

  次日,裴建成剛醒,就發覺家裡的人已經全起來了,早餐是哥哥們做的,這回李秀芝沒再開什麽小灶——昨晚睡著後,她在夢中都惦記著自己額外支出的加餐,心疼得不行,沒吩咐,兩兄弟自是不敢亂動媽媽的存糧。

  他吃飯速度一向挺快,可却快不過家人,他才吃了一半,其他人就結束了,二哥已經到厨房那洗碗,大哥則在他旁邊眼巴巴地等著碗。

  「哥,我自己洗就好。」他已經幹不出以前一樣,碗一丟當甩手掌櫃的事情了。

  「行吧。」裴建設倒沒說什麽,他起身,便準備去上工了,自家兄弟,客氣什麽呢。

  一晃神的功夫,家裡已經沒了人,裴建成靜靜地在家裡走來走去,看著這個他一度格外期盼遠離的家,回憶蜂擁而來,因爲中午得走了,他想了想,便燒了點水準備給爸媽送去,墻角那有點曬乾的金銀花,他知道那是能用的,便放了點,事實上這幾年也不用送水了,當年公社大食堂留下了不少東西,村裡便也會燒點水放在上工的地方,自行取用。

  等到了田裡,迎接他的又是一大波的誇獎,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臉孔涌動在自己面前——

  「建成這麽大了,讀書人,氣質就是不一樣!」

  「出息了,以後鬧春和秀芝有福氣了!」

  「是啊,還這麽懂事,看看,還曉得送水來呢,不像我家那小子。」

  ……

  你一聲我一聲地,說個沒停,可却要裴建成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他看著爸媽和哥哥,臉上、身上全是汗,爽朗笑著的樣子,再看看自己,乾淨整潔的衣服,雖說有汗,也只不過一點。

  他懂事嗎?

  到了中午的時候,李秀芝特地去找其他人家,換了一個分量十足的窩窩頭給兒子,還裝了半罐子鹹菜,生怕裴建成路上不過,家裡平時沒有做這些的習慣,只得臨時換點,不過要繼續上工,他們也習慣了裴建成來去匆匆的樣子,都沒什麽不捨,只是說著要他以後好好念書之類的祝福話。

  裴建成和來的時候一樣,選擇了走路回去,這條路既長、又短。

  曾經他以爲這是逃離,奔向新的人生,總是走得又快又急,可今天却一顧三回頭,遠遠地回望著村子,他知道,他的家在這,他的家人也在爲他努力。

  ……

  「碧芳,你家小子今天沒帶出來呀?」上工之餘,總有人喜歡嘮嗑兩句。

  「沒呢,在家裡,托鄰居看著呢。」蘇碧芳擦著身上的汗,她笑起來眉眼彎彎,說話聲音也很甜,她在一年半前,生下了兒子,平日裡常常把孩子放在背簍裡帶出來上工,最近有點熱,婆婆怕孫子中暑,便給了點糧食,放在鄰居家了。

  「你婆婆對你好不好的?」這也是村裡同齡人間最愛聊的話題之一了,誰家婆婆好、誰家婆婆不好,「她看著挺凶。」對方遠遠地看著,確定了李秀芝聽不到才小聲問。

  「好著呢!」蘇碧芳從不說人壞話,再者她的婆婆的確挺好,她在嫁過來時,家裡就挺擔心,說婆婆平時「凶名在外」,天天能聽到她駡自家的兩個兒子,又因爲嫁妝的事情,和家裡來來往往幾回,她出嫁時,是挺擔心的。

  可嫁過來才發現,婆婆雖然凶,但是刀子嘴豆腐心,又受不得別人捧著她、對她說好話,蘇碧芳從小在家裡受寵,嘴巴很甜,在家裡可謂是如魚得水。

  婆婆挺節約,不過早在她入門沒多久,公公就和她們兩個新媳婦交代清楚了,家裡得給小叔子預留一點錢,才不會以後緊張,她們都能理解。

  「我天天聽你婆婆駡建設、建來呢。」那人不知出於什麽心,還挑事,「她咋就沒駡你小叔呢?」

  蘇碧芳沒忍住,離著對方遠了一步:「做錯了事,肯定要被駡,你看我婆婆不就不駡我嗎?」還真別說,她漸漸地發覺,建設和建來兩個,著實……挺欠駡,別說是婆婆了,有時她都來氣。

  就說上回,她要回娘家,婆婆事先給她和弟妹都準備了一籃子東西,建設還非得問婆婆:「媽,我拿這麽多去,你不會生氣吧?」婆婆沒理他,他還越說越來勁,解釋了半天什麽難得和她回娘家,多拿點東西什麽的,最後差點沒煩得婆婆拿東西砸他。

  至於建來,就像和丈夫一個模子畫出來的——只是更遲鈍點,還有點喜歡拍馬屁,雖然總是拍到馬腿上,他更厲害,直接說什麽要不少拿點,氣得弟妹追了他兩圈,還好後頭出了門,建來偷偷地從外頭拿了東西給她和弟妹分了,這才知道,他早就托小叔在城裡幫忙用山貨和人換了點細糧,生怕媽不給,惹家裡矛盾。

  村裡不少人受婆婆磋磨,新媳婦和婆婆過得好,反倒成了怪事,那人撇撇嘴:「行吧,就你們過得好。」

  蘇碧芳只是笑,沒多說什麽,家裡可是有一根定海神針的,當然,她和婆婆也有處不來的時候、甚至也有生遲鈍丈夫氣的時候,只是公公雖然少說話,可却很敏感,總能及時發現,調中解决。

  前兩年,家裡稍微寬鬆了些,公公和婆婆磨了幾回,也開始給他們發零花錢,當然,公婆也留了一份,雖然不多,蘇碧芳和弟妹偷偷說過,總覺得啊,這也算是當家了。

  「碧芳,我隔壁村的嫂子,有個衣服,我帶來了,想托你們補一補,中不中?」旁邊一直聽著的那人也凑來了,「就數你婆婆手藝好,我知道規矩!」

  蘇碧芳帶回的縫紉機發揮起了作用,李秀芝的縫補手藝名聲挺大,倒不是說多厲害,畢竟縫紉機縫出來就那效果,只是對方腦中總有巧思,同樣是改衣服,不會改醜了,又不要得什麽錢,只要點邊角布或是粗糧,村裡寬綽點的,都不吝嗇花。

  蘇碧芳下意識一僵,眼神飄得有些遠:「行,那晚點你把衣服給我,現在手髒。」

  只是吧,他們家,手藝好的呢,其實倒不是婆婆……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6
42、年代文裡的偏心爹(十三)~(完)

  忙碌的一天一晃而過, 下工時蘇碧芳手上已經捧著兩身衣服,就在附近上工的弟妹朱珍珍比她結束得要早一些,正站在前頭等她。

  「珍珍,你怎麽不先回去?」蘇碧芳馬上凑過去,關心地挽住了對方的手,朱珍珍前段時間總是疲憊困乏, 被李秀芝壓著去找村醫看了看, 說是懷了, 最近肚子有些起來了, 裴鬧春還特地拿了點玉米找了隊長,托他排了個不用彎腰、費大力的工,蘇碧芳倒不嫉妒, 她懷孕時公公也是這麽做的, 朱珍珍活結束得早, 一般會先回去,到鄰居家把他們家裴竹一接回去,兩個人自打成了妯娌,都是互相幫助, 沒什麽芥蒂。

  朱秀珍笑了笑:「我最近抱不動竹子了,早回去也做不了什麽,乾脆等你一起。」竹子是裴竹一的小名,她看到了蘇碧芳拿著的包裹,「又有人要補衣服嗎?」家裡有這麽手藝,大家都受益了不少, 起碼平日裡納鞋、縫衣的,從不缺邊角布料。

  「是啊,今天晚上回去又得麻煩……」蘇碧芳說到這,不免壓低了聲音,生怕給別人聽到。

  「是啊,可惜我們倆笨手笨脚的,不懂那些花樣。」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長嘆一口氣。

  縫紉機挺好學,哪怕是個笨人,學久了也會一點,可村裡又有誰家的不會補衣服呢?能要他們家打出名氣的,還是那些各式各樣的巧心思,學得會技術,可學不會巧心思。

  二人很快進了家,公公正坐在堂屋內抱著裴竹一,估計是剛從鄰居家接回來,他哼著小調,哄著對方睡覺,裴竹一眼中有幾分困倦,含著泪,小腦袋一點一點地,要剛進門的朱秀珍和蘇碧芳不免躡手躡脚起來。

  「抱去房裡睡吧。」總算哄睡了孫子,裴鬧春將裴竹一遞給了蘇碧芳,這孩子雖然愛哭,不過還算好哄。

  「誒。」蘇碧芳應了聲,快速把孩子送了進去,她生了裴竹一後,實在是被搞得沒有精力,想不再生,又怕外人說閒話、公婆不開心,就在她心裡糾結的時候,婆婆特地來找了她,說話還硬邦邦的,說什麽又不是母猪,非得下崽,蘇碧芳懂得婆婆的意思,便安了心,好好地照顧小竹子。

  李秀芝和裴鬧春上工的地方離家裡更近些,這兩年外頭風聲鵲起,他們在村裡感知不到,隻曉得很多政策鬆動了許多,大隊長特地去縣裡問了問,獲得了隱約的暗示便傳達給了大家,從去年開始,村中家家戶戶便開始搞起了養殖,只是規模不大,像是裴家,統共也隻養了鶏鴨各六隻幷一隻母猪,裴建設和裴建來每回下工,都會去山裡打點猪草、挖點蟲回來喂養。

  「爸,我先去幫媽煮飯。」蘇碧芳壓著弟妹沒讓對方動,迅速地去了後厨,要給婆婆搭把手,她來到這,最慶幸的便是這點,她家裡也有嫂子,媽媽總是將夥計都壓在幾個嫂子身上,也曾反復教育過她,告訴她嫁了人就不一樣,得好好幹活。

  可裴家不一樣,活大多被丟在了裴建設和裴建來的身上,但凡體力活,都輪不上她們幾個娘子軍,當然,按理來說,剩下的細緻活都得歸她們,可誰讓這其中出了個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呢?她們也就幹些煮飯、收拾、洗衣的活計了。

  「媽,我遠遠地就聞到香味了呢!今天晚上做什麽呢?」蘇碧芳凑到李秀芝身邊,笑得眯了眼。

  「能有什麽,就是炒個鶏蛋,做個魚湯,還倆個菜。」李秀芝硬邦邦地回答,可臉上却帶著笑,「我都是隨便煮的。」

  「媽隨便煮可比我們認真煮都要好吃!我和珍珍每回都說呢,怎麽學都學不到媽的精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蘇碧芳立刻誇獎。

  「這葷腥啊,隨便煮都好吃,以後多學學就好。」李秀芝應道,聲音軟了下來,「你來試試味道。」她從魚鰓位置夾了塊肉,往兒媳婦嘴裡塞,事實上哪要試味道啊,東西吃起來什麽樣她還能不知道嗎?可媳婦人乖,和她的臭兒子不一樣!李秀芝是習慣性偏心了,只是對媳婦偏心,裴鬧春便沒攔著。

  蘇碧芳立刻做出驚嘆表情:「媽,今天這魚煮得正好,沒有半點腥味!等等湯肯定鮮掉舌頭。」往日裡她會弄點給弟妹吃,丈夫重視兩個弟弟,她也跟著重視,愛屋及烏,可弟妹懷孕,最近反應厲害,她不敢叫弟妹一起進厨房,也不敢讓她吃這些。

  「不過媽,我怕弟妹吃不慣呢。」她補充。

  「沒事。」李秀芝從下頭拿了兩個瓦罐出來,「我要建來去找二嬸子討了點鹹菜,配這個止吐!」

  「那就好。」蘇碧芳又說,「爸這腦子,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要不是爸機靈,咱們哪能吃那麽多魚呢!」

  「別誇他,再誇他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了!」李秀芝心裡美,每回有人誇裴鬧春,她心裡也開心。

  裴鬧春清楚的意識到,影響著這個家、乃至整個村莊的本質就是錢,說不好聽了,爲什麽都要村子裡大多人家哪怕成了婚都不分家,住在一起?哪是只因爲養老,而是分開了,哪家都過不下去,沒了長輩,孩子沒人看顧、家家都有急用錢的年份,今年一家子爲大哥花錢、明年一家子爲小弟花錢,就像裴家,起房子、辦婚事,不也是用了一家子的共同財富嗎?若是分開,就這窮困狀况,日子是真得咬牙過。

  他去找大隊長開了介紹信,糊弄著對方說是要去城裡和兒子老師談一談,到城裡後,他四處找著商機,裴鬧春發現,即使在這樣的年代背景下,依舊有腦子靈活的人找到了出路,像是隔壁村的那個磚瓦廠,說是歸屬縣裡,實際却是村裡的,借著周圍土質和技術的方便,同縣城裡簽了約,挂靠罷了,物資急缺的年代,有時連棉票、肉票都能搞出打折對換的事情,可想而知,縣裡是默許甚至支持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他到了大隊長家——所幸原身不愛說話,在村裡一向有老實、可靠的名聲,不至於像是什麽二流子之類的人物,說啥大家都不當一回事,裴鬧春用簡單的語言告訴大隊長,他在學校裡頭,聽見有外頭來的人聊天,說隔壁市有個村,特有錢,他們村裡和供銷社簽了合約,說是給供銷社開畜牧場,便在村子旁邊圈了塊地,養鶏養鴨養猪,聽說做得紅火,工分都能值兩塊錢呢!逢年過節還殺猪吃。

  裴鬧春搓著手對大隊長說:「隊長,你看咱們村子,旁邊有山,到處有水的,我們能不能搞搞這些?不管是收點山貨還是養點魚不都挺好的嗎,年底我們自個兒也能吃。」他不忘拋出誘餌,「上回我聽隊長你大會的時候說了,咱們村子就是這個産量比不過隔壁幾個村子,要你丟臉了,你說我們整整這個,是不是上頭會表揚你呀?」

  他清楚地看到大隊長眼底情緒的涌動,這年頭窮,誰不想多點收入、多點東西呢?更別說大隊長還指望能往公社上升一升,或者受個表彰呢!

  當然,他也沒再多說,只是表達了一番他們現在一家子開銷多,村裡家家戶戶沒個家底的狀况,而後便直接離開。

  沒多久,大隊長就開了大會,說他和供銷社、公社簽了合約,要成立個養魚場,他沒居功,還當場表揚了裴鬧春,要衆人都知道他有份提建議,只聽說這年底有可能能分魚、和供銷社合作可以買點內部貨,衆人就心急火燎,立刻幹了起來。

  幾年下來,別的不說,這家家戶戶有魚吃可不再是空話,他們的工分去年也已經直接漲到了兩塊八,算是十里八鄉數一數二的村子,也讓村子裡的小夥、小姑娘成爲了近來村莊間的擇偶首選。

  在堂屋那,朱珍珍正坐在公公旁,看著公公把那衣服翻來覆去:「嫂子說,裡頭這布料是給咱們的。」她眼神裡全是羡慕,她出生在外村,家裡窮,從小就學會了計較,也是到了裴家,才在衆人的關心下,慢慢扭了性子,漸漸地和丈夫像了起來,總是犯傻。

  「成,我那身衣服快做好了,剛好有空。」裴鬧春點了點頭,他現在可專業,「這衣服兩個破口的地方,我等等給她整點圖案上去。」裴建成長得好,在中專讀書,見的人也多,裴鬧春替他做了兩身精神衣服,他幫忙搭著綫,拉來了不少人在家裡做衣服,像是這回接的這單,是做仿軍裝的,特地給了軍綠色的布料,是直接給的肉票做報酬。

  「爸,你可真是太厲害了。」朱珍珍依舊記得,她剛進家門的時候,總覺得和公公有距離感,她和丈夫雖然有新被子,可兩人都挺愛惜,還是收起來翻了舊的出來蓋,結果那舊被子許是縫補多次、洗了太多次了,格外薄,不知是怎麽地就破了,她那時候還沒針綫,又不敢告訴婆婆,偷著哭了一次,撞見的裴建來被嚇了一跳,先是告訴她,婆婆不會生氣,又拉著她直接去找了公公。

  開始朱珍珍還沒反應過來,便目瞪口呆地看著丈夫將破被子遞給了公公,挨了公公兩下打後,公公便坐在房間的縫紉機邊,格外專業地邊踩邊移,一下縫補好了,順帶還給他們開口縫了好幾枝簇擁在一起的簡筆梅花,修飾掉了那縫補痕迹,手摸上去,絲毫不覺得扎。

  裴鬧春被誇獎沒開心,只是身子一僵。

  他能怎麽辦,他也很絕望啊!

  這年代的縫紉機是好學,可用縫紉機綉花却是門技術,李秀芝雖能天天縫東西,可這手縫傷眼睛得很,尤其是在暗燈下,哪像用機器這麽簡便?他忍著內心的羞耻教了好多回,可這幾人就是學不會,她們只能把針脚縫平齊,却不知道發散思維,比如破了的口,如何遮掩,大了的衣服怎麽改得修飾身形——

  當然,這年代事實上也沒那種條件追求精緻,更可怕的是,她們還有讓裴鬧春匪夷所思的審美,你說家裡沒這條件時,什麽布胡亂往上拼就算了,可好容易有點條件了,怎麽還亂來呢?舉個貼切的例子,那就是破洞褲和乞丐褲,同樣是打補丁,裴鬧春打出來,感覺還挺特別,他們打出來——好一個淳樸人民的氣息。

  只是人的下限總是會越來越低的,雖然羞耻,可這能賺錢呀!裴鬧春頂著妻子的名字,在外各種接活,手藝越來越熟,手縫的時候,翹著個小拇指,大手拿著細針,飛來舞去,用機器的時候,人比機器寬闊,可踩踏時力道剛好,像是在奏樂一般。

  ——對,一點都不娘,裴鬧春堅决這麽認爲,後世不還有男性綉花大師嗎?服裝設計師裡的男人也可多了!

  眼看飯菜還沒來,兩兒子也沒回家,裴鬧春便打算先去把衣服補一補,朱珍珍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她堅信自己多看看總能學會,起碼她能給公公打下手,公公畫好了版的衣服,她能縫補好。

  裴鬧春坐在縫紉機前,這已經是他的專屬位置了,昨天沒收完尾的衣服還在桌上,他邊忙邊同媳婦解釋:「你看,我這腰的位置,做了四條收綫,建成說了,這是個女孩的衣服,收點腰好看,還有這肩膀,他給我的尺寸,這女孩子肩膀有點窄,我就稍微加寬了一丁點,又給她放了個棉布做的墊肩……」他說的都是後世常見的套路,只是在這個年代挺新奇。

  朱珍珍不住點頭,打算把這一切記到心裡,她忽然感覺到身後有動靜,一回頭看到了小叔子:「爸,建成回來了。」這幾年,裴建成回家挺勤,在裴鬧春的搭綫下,大隊長給了他一份零工,就是去報紙、書店書籍上找養魚的知識,或是寫信去問問那些畜牧站、大學老師,然後回家指導村裡,給的薪水不多,不過一回也有個幾塊錢,這幾年下來,已經够裴建成的中專的一半學費了。

  裴建成站在門那,他一進屋看見沒人,就曉得爸爸應該是在這,可在掀開門簾後,他有幾分難以開口,不管是看了多少次,他依舊覺得自家爸爸操作縫紉機的時候,滿滿都是違和感。

  不過同時,又油然地生起感激,爸爸這麽努力,不正是爲了這個家嗎?

  「回來了呀。」裴鬧春把最後一點尾巴收好,「建成,剛好你朋友這身衣服做好了,到時候你給她帶回去。」敬業如他,還不忘最後檢查了一番,這才瞧見,差了兩顆暗扣,他也不耽擱,立刻拿起插在旁邊的綉花針,翹著小指,手飛速穿梭起來,很快將淺白色的小紐扣縫了上去。

  爸爸的大手,沒有指甲蓋大小的紐扣,纖細的綉花針,翹起的小拇指……果然還是很奇怪呢。

  「嗯,爸我學校那邊下周就考試了,到時候就能拿畢業證了。」裴建成又說,他這次回家來,是有要緊事要和爸爸商量的,「爸,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裴鬧春意識到了什麽,他停下了手,瞥了瞥朱珍珍。

  朱珍珍立刻往外走:「爸,我先去看看小竹子。」她很尊重公公和小叔子,况且他們的話題,她又聽不懂。

  等到嫂子走了,裴建成便走到了爸爸的身旁,爸爸正在仔細地把剛做好的衣服折叠起來,爸爸折衣服也有一手,每回他帶衣服回去,都不敢拆開,生怕自己復原不了,有幾回還有人問他是怎麽折的,他只能擺手說不會。

  「爸,學校那邊確認了,畢業以後不包分配。」裴建成嘆了口氣,這幾年下來,他回家多了,也越發知道家裡人的辛苦,他期盼學校繼續包分配,已經不單是因爲自己想留在城裡了,還不想拖累家裡。

  裴鬧春已經折好了衣服:「那你之前說的那些問過了嗎?」他抬頭看著兒子。

  裴建成點頭:「我問了幾個,現在招工的有機械廠、電子廠、紡織廠,我這個學歷能去,只是招的都是車間工,聽說轉正要排隊,又有傳說,提前已經沒名額了。」他說得這些是他多次打聽來的,恰好取消分配,崗位又只能給一個孩子,不少內部員工都提前得了消息,叫自家親戚或是孩子到那報名,也聽廠子的人說了,優先招本廠員工子女。

  「然後我同學說有賣缺的。」他怕爸爸聽不懂,就解釋,「就是廠子裡的員工要退了,家裡沒有小輩、或是已經有工作的,他說還是有一些想賣的,只是得花個三四百至少。」

  「還有就是拿一兩百,在縣裡先找個臨時工做,供銷社不缺人,不過可以去找郵局之類的,只是估計轉正不了。」裴建成補充,「大隊長上回說了,如果我不介意,可以回村裡頭做點工,上半工,其他的時間就去漁場幫忙。」

  「嗯,我聽明白了。」裴鬧春將衣服遞給兒子,他在心裡尋思,很快做了决定,他又確認,「那你告訴爸,不管錢多少,你想去哪裡?」

  裴建成低著頭很久,喃喃開口:「我想留在縣城裡,做個臨時工也行。」他沒把進廠子作爲考慮目標,那要太多錢了。

  「行,等等吃飯的時候再說。」

  裴建成點頭,事實上他心裡很矛盾,奮鬥了這麽些年,他確實是把待在城裡當做了自己的夢想,可另一方面,他已經花了家裡那麽多錢,還花他自己也說不過去。

  ……

  自打搬了新家後,原來的那張四方餐桌也被換了——換了張更大的,裴鬧春很有先見之明,他知道以後這家人口肯定越來越多,當然換桌子的時候,他每天睡醒都懷疑李秀芝會給他下毒,幸運的是,對方還是有理智的控制住了自己。

  此刻除了還在房間呼呼大睡的裴竹一和還在朱珍珍肚子裡的裴蘭一,可以說是一家人歡聚一堂,坐得滿滿當當,可想而知,很快要到來的將來裡,甚至都能人擠人。

  李秀芝知道裴建成回來,便立刻又加了個菜,蛤蜊水蒸蛋,蛤蜊是讓建來跑腿去村裡漁場弄的,蛋則是自家養的鶏下的,她心裡的那點兒偏心勁依舊存在,每回只要小兒子回來,一定加菜,不過她同樣受到了裴鬧春的影響,哪怕是加菜,也得是全家一起吃,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開小灶。

  這行爲連兩個媳婦都沒覺得异常,畢竟小叔子又不常在家,讀書是件辛苦的事,回來補一補也是應該的,再說了,她們不也沾光嗎?

  即使飯菜比從前豐富、實在了許多,裴建設和裴建來依舊沒改掉他們餓虎撲羊、風捲殘雲的習慣,周圍幾個還沒吃掉一半的飯,兩人已經打起了飽嗝,這點壞毛病,裴鬧春和妻子糾正了好幾回都沒成功,蘇碧芳和朱珍珍早在心裡暗暗戒備,决定讓孩子們遠離這倆大老粗,別學了這吃飯的毛病,多不斯文!她們隱隱還更期盼和小叔子接觸,要是以後的孩子能會讀書,有文化,那可就再好不過了!反正千萬別像爹,雖然人好,可笨!

  裴建設和裴建來已經去洗了一趟碗回來,他們百無聊賴地各拿了一筐子玉米棒,在那掰玉米粒。

  裴鬧春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今天,我有個事情想和大家說一說。」他話音落下,衆人全都看了過來,手上忙活的東西也放了下來,他站起來,快步到房間裡拿了幾張紙幷筆出來,紙張都是有一面用過的廢紙,他平時用來給衣服打草稿的。

  「事情是這樣的,咱們建成,馬上就要畢業了,這件事情大家也都知道。」衆人點了點頭,他便繼續,「只是大家也知道,這麽些年,建成讀書也挺努力,成績不錯,如果能留在縣城,那肯定比在村子裡好。」

  「那肯定城裡頭好。」李秀芝雖不知丈夫要說什麽,但還是附和了一聲。

  「現在有這麽個情况,建成他們學校呢,不能分配工作,這工作就得自己找,我也聽人說過幾次,只要肯花錢,是能找到機械廠這些廠子的工作的。」他補了句,「不過錢起碼要這個數,三百四百往上。」

  「城裡工作可真值錢!」裴建來驚得和妻子對視一眼,「要是建成有這麽一份工作,以後不幹了,還能賣錢呢!」

  「哪能賣呢,不得留給以後建成的孩子!」朱珍珍打了下丈夫,「我們村有個人親家是城裡工作的,工資老高了,還有獎金呢!」

  「真好,也就建成這個學歷能去!哪是人人能去的呢!」裴建設補了句。

  裴鬧春沒理會他們的討論,接著往下說:「幾年前,建成還沒去中專的時候,我就和大家說過了,這幾年苦一苦,替他攢點錢……」

  「不苦的。」蘇碧芳立刻說,「爸,這幾年挺好的。」

  李秀芝似是怕丈夫說些什麽,惴惴不安的目光反復看了過來,她在桌子底下拉住了丈夫的手,想開口又憋了回去。

  「咱們是一家人,可也要明算帳。」裴鬧春的手在桌上一拍,沒用力,還是發出了不小聲響,「建成這幾年,從公中支出的錢不少,却沒有個收入,不過他沒成年,這讀書的錢,當然是得我們做爹娘的來擔,這你們能理解吧?」

  裴建設看著衆人點頭,身爲大哥的責任感跑了出來,代表著說:「當初是我和建來讀不下去書,村裡哪都是這樣的,建成讀書又沒地方賺錢。」

  「按照建設和建來的,我們這爹媽能做的,也就是幫忙出筆彩禮,討個媳婦,建個房,平日裡生活照應點。建成也一樣,不過有一說一,爸也得把話說在前面,現在家裡條件比以前好了,物價也高了,建成又可能不在村裡討媳婦,以後在他彩禮、結婚用錢上肯定是要多一些的。」

  裴建來也點頭,有點迷茫:「這不是挺正常嗎?」就像他和哥哥,哥娶的是村裡的碧芳姐,碧芳姐家裡條件好,用的錢就多些,珍珍家裡窮,當年彩禮也沒給多,因爲對方回不了,到了建成,也是這個理。

  裴鬧春挺欣慰:「可幫建成找工作這筆錢,不一樣,雖然從公中出,可我要他給大家寫一份欠條!」

  他這話音一落,一片嘩然,就連兩個媳婦也激動地擺著手,難以接受,哪有給自家人寫欠條的?又沒分家。

  「鬧春,你這鬧啥呢!」李秀芝想說的話很多,却被丈夫握住了手,她想了想,打算先聽一聽,反正家裡的錢在她這,實在不行,她補助兒子!

  「建成。」裴鬧春喊了聲兒子,「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怪爸,只是這筆錢確實不少,你兩個哥哥都成家了,不單是要爲了這個大家庭考慮,還要爲了各自的小家庭考慮,當然,錢在爸媽這,我們怎麽花你哥絕對沒有二話,可我這個當爹的,不能只顧著你,不照顧你兩個哥哥,你明白嗎?」

  裴建成點頭,他心裡的那股幾乎要壓垮他的負罪感陡然變輕了:「可以的爸,這樣我心裡更過得去,以後我會努力還的!」他之前只想著臨時工,可爸在聽了他的想法後,直接幫他做了决定,他可以够到自己的夢想,同時又不會傷害到哥哥們,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了。

  裴鬧春看著兒子笑了,他努力到今天,不就是爲了這一幕嗎?「那借條我總共分成三份,一份一百五,省得到時錢不够用,你大哥家一張、你二哥家一張,我這一張,當然,我這個當爸的也做主,不許你哥他們收利息,也不催你,你慢慢還,爸相信你能行。」他說完話,便把紙張推到裴建成那,要求他來寫這一份借條,而後又壓著不情願的兒子兒媳婦們簽上了各自的名字。

  裴建成從李秀芝手中接過那四百五,牢牢地抓住,他覺得自己抓住了自己的夢想,他也相信,只要他够努力,一定能還上錢,也能像哥嫂們對他的那樣,回報他們。

  ……

  「你說說,哪有讓自己兒子寫借條的理。」媳婦在,李秀芝只能忍住,不好拆丈夫的台,她看著丈夫在那縫補的身影,憂心忡忡,「這可是四百五啊!不是四十五,建成才去工作,就要背債。」

  「孩子們這才能感情好,你比我知道的事情多,別說別的地方,就說咱們村,爲了點錢鬧翻的兄弟,難道少嗎?」裴鬧春嘆著氣,「我替建成出錢,這是我當爹的責任,可你說,哪有人要求,當哥哥的得養弟弟呢?建成都成年了!」

  「……那不是咱們沒分家嗎?」李秀芝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她看著丈夫起身,忙問,「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裴鬧春搖了搖借條:「把借條給建成,我不和你說了嗎?我們這當爹媽的,替他出錢沒事。」他沒往下說,直接出了門。

  李秀芝原本有很多想法,却被丈夫的操作弄楞了,她嘆著氣,算了,她不管了,也不該管!兒孫自有兒孫福,建成書讀得多,總能自己解决的,解决不了,不還有她嗎?

  裴鬧春已經到了裴建成門口,裴建成單身,他也沒顧及,直接推門進去。

  「爸?」裴建成其實沒睡,他枕頭下壓著四百五,心裡反復地想著到城裡該去找誰人、誰人,他不想讓爸媽的心血白費,難得生出點貨比三家的想法。

  「嗯,是我。」

  裴建成連忙起來點燈,家裡現在每個房間都有燈:「爸,怎麽了?」

  「拿去。」裴鬧春伸出手,像是在放什麽不重要的東西,隨手將借條放在桌上。

  「這是?」裴建成拿著借條,看著借條、又看著父親,反應不過來。

  「我和你媽都沒打算要你還錢,只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我們生了你,培養你,供養你是責任,可你哥他們沒有欠你的。」裴鬧春淡淡道,「我和你媽,只希望你過得好。」他沒打算繼續留,他現在可是大忙人,白天上工,晚上綉花,不對,是縫衣服。

  裴建成緊緊地抓著借條,掩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緒:「爸,謝謝你和媽。」從前他認爲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現在却發覺,原來這其中全是一腔無私奉獻的愛。

  「說什麽謝呢,你可是我們的兒子。」裴鬧春替兒子掩上了門,選擇了回房休息。

  這晚,裴建成這扇平日裡總是關著居多的門,又被敲響了兩次,兩個對於他而言,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出現在那,往裡面丟了紙條就走——

  「我和你嫂子商量了,我們還年輕,能賺錢,和爸媽在一起不用花什麽錢,你在縣城裡要立業不容易,好好照顧自己。」這是裴建設。

  「建成啊,你就把爸媽和大哥的那份還了就行,好好孝順,要他們開心點,我和珍珍說了,她也同意,都是一家人,不用分這麽多,以後我們遇到事,你不也幫忙嗎?」這是裴建來。

  在黑暗中,才能放縱自己的情緒。

  這夜,裴建成是緊緊地抓著那三張借條睡的,直到他入睡的那一刻,眼角都有泪痕,男兒有泪不輕彈,他是有多少的運氣,才能遇到這樣的家人。

  你要知恩圖報!他反反復複地告訴自己,直到進入了夢鄉。

  ……

  生活是不斷往前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地過去,國家飛速前行的同時,家家戶戶也有了不少的變化。

  「蘭一到了縣城,可不許辛苦你小叔,知道沒有?」朱珍珍蹲在女兒面前,幫忙整理著衣服,她們剛從村裡來的車上下來,這幾年,周圍的環境越變越大,的確良和棉布很容易就能買到,街上的姑娘個個穿得花花綠綠,可都沒有他們家蘭一穿得好看,想到這,朱珍珍有點美滋滋地親了口女兒的臉蛋,「我們蘭一最可愛了。」

  裴蘭一無奈地站在那,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手作衣服,主體材料用的是棉布和的確良,做的是類似背帶裙的款式,看起來舒服又可愛,她身上還有個小小的斜挎小包,是小兔子的圖案的,用的是碎步拼接而成,看起來很特別,她這一身從頭到脚,都是爺爺一手包辦的。

  說來這已經是她穿越來的第六年了。

  是的,裴蘭一是個標準的穿越人士,當她發覺自己來到這個年代時,心裡更多的是恐慌,所幸她出生的時候,已經是七十年代中後期,日子過得不像她害怕的那麽緊巴巴。

  而且她還有個格外巧手的爺爺——

  是的,正是爺爺,裴蘭一現在想起來還想笑,當年她剛學會走路,手脚幷用地在這個家進行探險活動,艱難地抵達了爺爺奶奶的房間,然後看見爺爺正在縫紉機前頭做著衣服,那奇妙的酸爽感,她簡直不想形容!

  她爺爺可不是瘦弱的身材,大概能有一七五的身高,常年勞作挺黑,又壯實,蘭花指加綉花針和爺爺半點不沾邊好嗎?可偏偏他們家最擅長這一切的却是爺爺。

  她和竹一哥哥從小到大的衣服全都被爺爺包辦了,爺爺沒什麽材料,可偏偏却能組裝出各式各樣特別的服裝,同時又不會要人顯得很突兀,像是她和哥哥的那兩套迷你軍裝,自從他們倆穿出去後,不少人舉著錢來要爺爺再做一套呢!

  爺爺在縣城裡開了間縫補店,小嬸嬸負責看店,裡頭挂了本衣服款式的圖册,又有幾身成品衣服,每隔兩天,小嬸嬸會把人定做的信息和要縫補的衣服帶回村裡來,裴蘭一仗著小,偷偷聽過幾回,這店鋪流水挺高的呢!

  裴蘭一趴在媽媽身上,一邊晃悠著腿一邊想事情,她剛來這個世界時,對裴家可産生了不少錯誤的認知,她曾經以爲奶奶是個壞婆婆、惡媽媽,以爲家裡像是年代文一樣都偏心小叔叔,以爲爸媽有點笨,等等,這沒有以爲,裴蘭一必須得承認,他們家聰明的好像只有爺爺奶奶和小叔,她偷偷地想過,估計她爹和大伯,當年可能沒遺傳到和智商有關的基因。

  「嫂子,蘭一。」

  裴蘭一遠遠地聽到了小叔的聲音,她伸出手用力揮舞,可不只是智商不同,還有長相,大伯是粗獷型的,爸爸是病弱型的,而小叔則是氣質型的,著實很帥。

  裴建成笑著接過了蘭一,他現在已經是機械廠的後勤部主任了,在沒結婚前,他只留下自用的錢,其他的盡數給了爸媽,結婚後,他也在和妻子商量後,保持著每個月往家裡送十塊錢的慣例,雖然現在家裡不差他這十塊錢,可他想要自己永遠銘記住,曾經家人對他的愛和幫助。

  「蘭一就放你那了,我去幫弟妹一會。」朱珍珍笑得爽朗,縫補店是歸裴鬧春所有的,他給三兒媳開了工資,讓對方可以在店裡工作,利潤則歸家裡,他每年都給三個兒子和兒媳分紅,現在三個兒子手裡的積蓄都不少,還都在城裡買了房,只是大家種慣了地,離不開村子,便也托著裴建成牽綫,把房子租了出去,錢生錢。

  「行,嫂子,辛苦你了,我帶蘭一到廠子去玩。」裴建成把小侄女架在肩頭,直到現在,三兄弟都各自組建了家庭,還是親如一家,他和妻子的兒子才出生,裴蘭一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子,他可寶貝得不行。

  裴蘭一坐在小叔的肩頭,看得很遠,被逗得咯咯直笑,她是越活越小了,因爲家中屬實沒什麽能讓她操心的,除却沒有手機這點她克服得很艱難外,她在這個世界過得格外幸福。

  爺爺在她的暗示下,往幾個大型服裝廠投了設計稿,得了不少分紅,她能記得的也不多,也就還有以後工廠的下崗潮了,不過現在操心還有點早,到時候務必要讓小叔提前下海賺錢,別錯過第一桶金。

  「走咯,小蘭一,今天小叔請你吃粽子去!」

  「出發!」

  裴蘭一幷不知道,在另一段人生裡,她爲了家裡操碎了心,而這個她能騎在肩頭一起玩耍的小叔,讓她幾乎半輩子都憂心忡忡。

  不過這輩子,她只需要像個孩子一樣,好好地享受新的人生就足够。

  ……

  [第四考核世界,考核成績合格。]

  裴鬧春睜開眼,耳畔邊似乎還迴響著他臨終時,圍繞在身邊的兒孫們的哭聲,他靜靜地等待著系統對記憶進行情緒封存,否則內心屬實有些不捨。

  在後來,裴鬧春的縫補店越開越有名氣,裴蘭一總是「不經意」地提出些奇思妙想,讓他添加到設計稿中,單從設計稿中得到的分紅就已經驚人的多。

  從三個兒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開始,裴鬧春就已經不再搞什麽大家庭作風——畢竟那時候,單單他的分紅,就已經能讓李秀芝每天從早數到晚,心情格外好了,只是三個兒子死活不同意要他分家,看著他的眼神就差沒寫滿了無情二字,他只得從了他們。

  每年他都在預留下老兩口未來養老費用的同時,「分紅」給三個兒子,又慫恿著三個兒子買房買地,別的東西原身記憶裡沒有,可高漲的房價,大家心裡都門清,這簡直是穩賺不賠的買賣——雖然要等很多年。

  裴鬧春本可以自己開公司,做得家大業大,可他放弃了這個想法,他不想用過度的金錢來考驗三個孩子,反正只要他在一天,錢就平均分,一人一份,誰也不多、誰也不少。

  再後來啊,越發開放的市場,總算引起了三個兒子的興趣,他們先後從裴鬧春這借出了創業基金——

  老大裴建設,求穩,扎根縣城,開起了小飯館,他多年和弟弟的洗菜、煮飯經歷幫他琢磨出了日漸精湛的厨藝,雖然不至於聞名省內,可還算得上美味佳肴,又有bug級作弊工具裴蘭一在旁邊試吃給建議,自是一路綠燈。

  老二裴建來,選擇的是倒賣,他肯吃苦,又老實,那張臉總能得到別人的信任,他從不懂什麽加價、利益最大化,可實心眼却反而要他漸漸有了名聲,他是三兄弟裡最辛苦的一個,坐著火車,走南闖北,可也賺得最多。

  老三裴建成,沒捨得他的工作,他格外懂得運用自己的人脉——上輩子他把這些勾心鬥角的想法用到了兄長父母那,這輩子則朝向了外人,他和二哥合作,將廠子裡的瑕疵品轉賣出去,又投身在機械廠的流水綫改革,後來改制的時候,他存的錢已經足够,直接將廠子買了下來,又從外資那買了技術,轉行做起了汽車零配件。

  至於孫輩,那就無需贅言了,踩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格外的遠,上有裴鬧春,旁有裴蘭一,誰都沒做出不對的事情。

  裴鬧春臨走之前,已經是個沒牙齒的老頭了,他看著李秀芝,手顫顫巍巍:「我走了以後,你替我再看看孩子們,答應我,有什麽呀,都要平分,千萬別傷了他們的心。」他說的孩子,可都已經是四五十的大人了。

  李秀芝掉著眼泪,點著頭,她聽懂了丈夫的暗示,靠近他,認真地說:「不偏心,我再也不偏心!」

  「那我就放心了。」然後裴鬧春便在這一片哭聲下,結束這這一生的旅程。

  當然,此時還在傷感情緒的裴鬧春根本不知道,在他走後,兒孫輩們出於對他的懷念和愛,合起來,共同爲他出了本傳記,名字叫做《七十年代金手指——裴鬧春制衣傳奇》,封面配的是他四五十歲,踩著縫紉機被裴蘭一拍下的照片,而封底的小圖,則是他手持綉花針縫補的照片。

  起碼在這個世界,他那番綉花的美妙身影,就這麽被長久地流傳了下去——

  真是可喜可賀。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7
43、她的賭徒爸爸(一)~(三)

  「今晨, 米國總統訪問菲國,在見面會上發表重要講話……」電視上的女主持人嘴巴一張一合,正在播報著今日的最新新聞,房間的窗簾盡數拉上,裡頭唯有電視散發出的幽幽光亮。

  裴鬧春迷迷糊糊地醒來,自己正躺在一張中等大小的單人床上, 身下的床墊軟硬剛好, 被子綿軟, 要人不自覺地犯困起來, 由於剛睜眼,眼前像是有一片霧,他困乏地眨了眨, 這才發覺自己身處的位置像是快捷酒店的房間, 裝修簡單乾淨, 而右手上緊緊抓著的,是屏幕暗掉了的手機。

  睡眠時間不足,要他頭痛的厲害,他單手在額頭上按揉, 勉强緩解突如其來的不適,手機的屏幕却忽然亮起,上頭堆叠在一起的,是密密麻麻的微信信息——

  [吳麗萍:你現在在哪兒?家裡的錢是你拿走的嗎?]

  [吳麗萍:爲什麽不回消息?我煩惱到根本睡不著,這錢我說過了,不是我的!]

  [吳麗萍:當我求求你了, 你做個人吧!你想沒想過這樣我和女兒要怎麽做人啊!]

  [吳麗萍:你這個人有沒有一點良心?你就當可憐我,把錢還給我吧!]

  ……

  他看著那些信息,表情複雜,在這個對話框上頭,還有一堆被置頂、消息免打擾的滿員群聊,名稱都是些[活動1群]、[付費會員群2]、[禁言活動群]……如果點進去,你就會發現,裡頭幾乎沒有人說話,全都是各式各樣的鏈接分享,有的是app分享來的,看起來像是什麽棋牌軟件邀請參與的;有的則是一長條的網址鏈接,活像是個神秘代碼,明明群員鋼彈500,却沒人打破其中的寂靜。

  若是外人不小心誤入了,沒准只以爲是個類似外賣優惠券□□、互相砍價的互幫互助群,只有知道底細的人清楚,這其中的勾當。

  裴鬧春閉著眼,躺在了床上,他努力用意志力控制一波一波襲來的睡意,慢慢地接收起了屬￿原身的記憶。

  直到現在,他依舊還清楚的記得,剛剛在黑暗空間見到的那個男人。

  ……

  上個世界,裴鬧春是壽終正寢,雖然有濃濃的不捨,可在情緒封存結束後,便也如過眼雲烟了,他主動和009溝通,立刻進入下個考核世界——畢竟,就算他不這麽說,周扒皮009也不會跟他客氣的,他最後的倔强,就是自己主動申請,不做被趕鴨子上架的那一個。

  經歷了四個世界的裴鬧春,自認也是位有經驗者了,在進入黑暗空間後,他主動開了口:「您好,請問我能幫上什麽忙嗎?」他承認,這臺詞有點尷尬,不過業務不熟,也沒法挑剔了。

  站在他對面的男人,不算高,大概只有一米七出頭,身材挺瘦,明明是靈魂狀態了,依舊能看見眼底的青黑,可要裴鬧春覺得不適的,是對方身上那矛盾的狀態。

  男人似乎過得很困苦,單從臉上,就能看出內心的痛苦掙扎,明明沒掉眼泪,却要人心下意識一酸,可同時,這男人的眉眼之間,還有點若隱若現的瘋狂勁,裴鬧春總覺得他在哪見過這樣的人。

  「請你幫幫我。」那男人的手在哆嗦,說了句話後,又自嘲地笑笑,「不,誰也救不了我,請你幫幫我的妻子和女兒。」他說完這句帶著些暗示地話語後,看著地面,緩緩地說出了他的一生。

  一段,自我毀滅,又毀滅親人的人生故事。

  ……

  裴鬧春這回要進入,是一本男頻小說,用更專業準確的話語來形容,那應該是金手指大開無敵打臉逆襲種馬男頻小說,講述的是男主人公李浩然在獲得傳說中的神豪系統後(簡單說明,那就是個天上掉人民幣,讓窮困潦倒的人一下暴富的神奇系統),從窮小子到富一代,一路逆襲開挂,抱得諸位美人歸的故事。

  作者在小說中充分體現了衆位女主的人格魅力,文章下常年有各個讀者爭先恐後地高喊,我要買xx股,或是a女股漲停、b女股跌停這樣的評論,而其中,在故事一開始就出現的女主裴桃更是引得無數人同情。

  小說的開頭切入的便是男主李浩然的視角,他大學剛畢業便成了北漂一族,在房價物價驚人的b城努力工作,想要留在這裡,只是現實殘酷,他所進入的游戲行業遇到了政策整改,大批裁員,被突然開除的他,投出無數offer却得不到回應,他堅持了幾個月,離職賠償金和存款漸漸見了底,他連房租都付不出來,面臨要被掃地出門的窘迫,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擁有了神豪系統,一飛衝天。

  李浩然心中的白月光,是住在對門的靚麗女孩裴桃,他一直親昵地在心裡喊她做桃子。裴桃和他不同,她本是b城土著居民,父母做點小本生意,家裡也有房有車,雖說不上是富二代,可也是小康之家,可這一切均被她的賭徒父親一手毀滅,家道中落的她,爲了躲避高利貸上門催債和解約生活成本,和母親輾轉到了這,共同蝸居在這單人套房之中,艱難求生。

  李浩然心中一直記挂著善良、美麗的裴桃,可却不敢接近,普通家庭出身的他,無力承擔對方家庭的種種負擔,他常常感慨對方命運的悲苦,同時又不免因此得到慰藉——好歹,他的人生還沒到那麽糟的地步,只是漸漸地,這份喜歡也成了執念,他常常在夢回時,期盼自己能如英雄下凡,擋在裴桃面前,替她承擔人生的重負,而後對方自是芳心暗許,同他共結連理。

  這一切,很快便不是夢了。

  李浩然得到神豪系統僅僅一個禮拜後,兜中已經積攢了近兩百資金,他換上新買的名牌衣服正準備出門時,却見到裴桃的門口站滿了流裡流氣的刺青大漢,他們正在往裴桃的房門上貼著借條,潑上紅色油漆,那些人瞪了他一眼,叫他別多管閒事,李浩然猶豫著沒走,沒一會,就見到了裴桃出來。

  明明是很害怕的樣子,可裴桃却咬牙不肯退縮,她握緊拳頭試圖和那些大漢溝通:「我爸和我媽已經離婚了,法院已經判了,他這些都是賭債,我媽不用還!你們別再來騷擾我們,否則我要報警了。」

  可那些催債的,哪會和她講道理,對方笑了:「那你報警吧,這可是民事糾紛,你說法院判了,那行,我也不找你媽,我就找你,你要是受不了啊,你叫你爸出來。」

  裴桃平日裡,再苦也總是笑著的,像名字一樣甜美,那時她却格外倔强:「我和他已經斷絕聯繫很久了,我也想找他,我找不著,你們就算把我打死了,他也不會出來的。」

  那幾人全都笑了:「小姑娘,現在是法治社會了,誰會打死你呢?我們呢,時間多,大家可以慢慢糾纏,辦法是人想出來的,誰讓你倒黴,攤上了這麽個爸爸呢?」

  裴桃的眼泪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她不肯要自己示弱,沒落下來,那泫然欲泣的模樣,要人看了心疼,當然,站在她對面的催債專業戶是不會覺得她可憐的,反倒是笑,一直被擋在後頭的李浩然感覺自己找到了機會。

  李浩然擋在了裴桃身前,問清了債務的數目,他告訴那些人,錢他來還,別再找裴桃麻煩,裴桃想攔,沒攔住,又試圖給李浩然寫借條,對方一概拒絕,李浩然前前後後替裴桃的那個父親還了幾回賭債——畢竟對他來說,錢確實只是數字,沒了系統會再給,也漸漸地攻入了裴桃的脆弱的心防,兩人走到了一起。

  無論中間有沒有金錢糾葛,起碼在一起時,二人是情投意合的,要是一切能這麽順利的進行下去,其實也不賴,可是隨著男主的財富越來越多,社會地位的提高,李浩然身邊的鶯鶯燕燕也多了起來。

  在故事的後頭,李浩然身邊出現頻率更多的是某國的公主、某國的特工、某位知名女星……不知是作者忘了,還是小說篇幅不够,裴桃早就沒了姓名,只有讀者時常會在下面討論,裴桃到底是得了天大的利益還是被男主辜負。

  身爲女主之一的裴桃,正是原身的女兒。

  原身人生的前半截,在大部分人的概念裡,都算得上是一帆風順,他的父母都是工廠的職工,勤勞肯幹,早些年便在購入了工廠建的房子後,又另外在外頭買了房子,當然,這一切都留給了原身,他還沒開始奮鬥的年齡,便已經是小有身家。

  在父母的安排下,他同吳麗萍結了婚,兩人沒進工廠,而是順著當年時代的洪流,創業做起了小生意,兩人在b城小學門口,開了間文具精品鋪,裡頭不止出售文具,還販賣些玩偶、小飾品之類的東西,仗著周邊幾個學校的流量,收入一直挺好,後頭還在另一個城區的學校門口開了分店,妻子也爲他生下了獨女裴桃,兩人照顧著孩子,經營著店鋪,一切風平浪靜。

  按說,這樣的人生應當是沒什麽波瀾的,可意外往往總會發生。

  裴桃高中的時候,家裡的店鋪流水已經趨於穩定,平日裡便雇傭了人來看店,吳麗萍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照顧女兒身上,而原身,便也難得的無所事事、無拘無束起來。

  他認識了一個朋友,在b城開大排檔的强哥,在後來的很多年,原身曾反反復複地想過,那個和他勾肩搭背,說著哥倆好的好兄弟,在最開始帶著他進入那萬劫不復的深坑時,究竟是怎麽想的?當然,彼時已經沒有答案。

  强哥家的海鮮、下酒菜味道很好,價格也實惠,不少中年男人,喜歡在有空的時候,往他家椅子上一坐,拼桌吃上一頓、喝點小酒,原身也是這麽認識的强哥,兩人關係好了以後,强哥神神秘秘地同他說:「你想不想找點樂子?平時天天是不是也挺無聊的?」原身先頭還以爲是什麽紅燈區的業務,立刻拒絕,後來在瞭解之後才明白,强哥說的是在b城的地下賭館。

  原身不太懂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懷揣著試試看不會怎麽樣的想法,他跟在强哥後頭,到達了那個賭館。

  出乎人意料的是,那賭館所在的地方一點也不神秘,正位於b城早些年拆遷後的安置房區域,那安置房建得早,每棟樓也就□□層高,由於房子老,原先的住戶大都離開,租給了外來人,漸漸地也有些魚龍混雜起來。

  他跟著强哥上了樓,那賭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是兩套位居上下的套房打通的,統共也就兩三百平方,裡頭一樓客廳的位置,全是打麻將的人,抽屜裡放著厚厚的籌碼,烟霧繚繞,靠墻的位置放著長沙發,不少人坐在那等著位置,强哥介紹,那籌碼算錢,他不會玩麻將,便也沒多問,到了樓上,則更豐富了,盡是原身只在早期港片裡看過的場景,有什麽撲克、骰子,還有奇形怪狀的桌子,一張桌旁能圍個十幾二十個人,面紅耳赤,滿臉激動,套房中的房間,責備當做了包厢,有專人在裡頭看場。

  原身這人有個臭毛病,那就是愛面子,他看强哥鎮定大方地找了張玩骰子的桌子下注,他便也跟了過去,口袋裡帶著今天營收的他,小心翼翼地跟著下注,他和所有新手一樣,隻敢按著最低投注額來,不斷地告訴自己,他只是來看看,馬上就走。

  可這的環境,莫名有種讓人沉陷的感覺,周邊人聲沸騰,每次開盤前,耳畔邊全是衆人的細碎討論聲音,有人說虧了、有人說賺大了……又沒有個看時間的工具,不知不覺地,裴鬧春便也沉浸進去。

  他先是贏了兩把,下注的錢已經翻倍,便小心地又多放了點,又贏了……等到他一次投注了一千的時候,他忽然輸了,這一輸,足足一千塊沒了,面色蒼白的他想走,却被强哥緊緊抓住,對方眼神裡全是慫恿:「嘿,兄弟,再試一次,你今晚手氣好,沒准錢馬上回來了!」

  他心裡擔心錢打了水漂,前頭一贏到底也給了他信心,猶豫之下,又放了一千,可這回贏了,翻了幾番地回來。

  等到他兜裡的手機震動,拿起手機時,他才發覺,時間已經到了淩晨兩點半,而此時,他兜裡的錢,已經從兩千變成了三萬二,電話裡頭的老婆問著他怎麽還不回家?一下驅散了他所有的瘋狂勁,他顫巍巍地起身,過度緊張激動,腿也麻了、嗓子也啞了,强哥陪他出去,他吹著冷風,能感受到兜裡紙幣的厚度——

  這就賺了幾萬?他的店鋪平日裡賺錢也挺多,可這種賺法,除了炒房的時候,他幾乎就沒見過。

  回到家,他找了個不太令人信服的藉口,便頂著妻子的目光入了夢,那天晚上他輾轉反復,夢見自己的三萬又變成三十萬、三十萬又變成三百萬……到最後,他坐在了高高聳立的錢上。

  醒來的他,理智恢復了一些,那顆衝動的心便立刻冷却,他告訴自己,不能再去!可入了夜,他却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强哥的店鋪,聽著對方說再去玩玩的聲音,不自覺地,他又點了頭。

  而後,便是讓人徹底喪失理智的沉迷,賭館裡提供賒籌碼的功能,每天記帳,月底清點,每天他一有時間,便到前臺那拿一大袋的籌碼,若是贏得多了,就把籌碼遞給前臺,讓她登記,若是輸得多了,那就再拿一些……

  一天一天過去,等到月底的時候,他聽著前臺溫柔的聲音,幾乎不敢相信耳朵,前臺告訴他,這段時間,他足足輸掉了五十萬,對方拿出有他簽字確認的賬本和事先簽好的籌碼兌換協議,只等著他轉帳交錢,他慌了,原身左顧右盼,兩腿戰戰,想要跑,却被賭館聘請的保安堵在了那,他簽下了五十萬的借條,這回走出賭館門,他連站立都無法維持穩定,冷汗涔涔,只覺得一個月恍若在夢中。

  他怎麽會這樣呢?

  原身沒敢和妻子交代,他選擇了挪用存款,那時還互相信任的夫妻,向來都是把銀行卡放在家中,那張卡裡足足有五十五萬的存款,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錢取光,即刻還了欠款。

  然後……他又去了,那時候的他,已經接受不了穩扎穩打,一天賺個幾百一千的生活方式,他知道,他能賺大錢的,之前只不過是運氣不好。

  原身再三告訴自己,這回只要把輸掉的錢贏回來就收手,然後再次陷入其中。

  他覺得自己在白天和黑夜時,恍若是兩個人,白天他是人人稱贊,脾氣好的店鋪老闆,晚上他是紅著眼,推錢上賭桌,大腦停止思考的賭徒,每次重新進入,他付出的代價越來越大。

  越玩越大的原身,直接輸掉了一套店面,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成了死局,沒辦法的他,只能和妻子交代。

  世界上的賭徒,似乎都無師自通了高超的演技,他跪在了面無表情的妻子面前,痛哭流涕,抽著自己的耳光,說自己不是人,說自己是鬼迷心竅,以後絕不再犯,他抓著妻子的腿,告訴妻子自己的無可奈何。

  在這個時候,裴桃正處於高三衝刺的最後三個月,馬上就要高考,吳麗萍每天晚上都會拿著補湯,送去給寄宿的女兒補補身體,這也是原身的賭博行爲一直沒露餡的重要原因。

  吳麗萍看著哭得眼泪鼻涕一臉的丈夫,她相信了對方,當然,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出於不想傷害女兒的心,她陪伴著丈夫,去把店面做了轉讓,至此,家裡只剩下幾筆小額存款,和開的那個分店——店鋪是租來的,賣不掉,還有名下的這個房子,吳麗萍也將注意力分到了丈夫身上,她無時不刻地注意著他,生怕對方再做出什麽錯事。

  一直到女兒去讀大學爲止,原身都很消停。

  大排檔不知何時已經關上了門,店鋪轉讓給了別人,很快成了裝修精美的小龍蝦店,强哥再也沒在原身的生活裡出現過,而那家賭館,不知是被誰舉報了,警察上門抓人,門上貼了封條,也沒再開過。

  原身那時還知道自責,他和妻子一起送著女兒上學,經營著店鋪,重新積攢起了錢,一切像是回到了正軌,吳麗萍也漸漸對丈夫失去了戒心。

  原身在小賭館參加活動時,加了不少賭友,他們平日裡幾乎沒有聯繫過,一天,賭友中的一個,忽然神神秘秘地找上了他,說現在網上有這方面的活動,很方便參加,只要你有卡、有網路支付就行,那時智能手機已經挺發達,不少學生要求要網路支付,原身也開通了相關功能。

  他對這樣的誘惑存有戒心,却又想進去看看,他告訴自己,他已經有相關的經驗了,這回一定不會輕易地再陷入其中,他便按照賭友給的方式加了上綫,進了群——

  這回還真算得上是和高科技接軌,群主介紹的賭博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用各式各樣的app,和以前一樣,有撲克、有麻將,通過什麽邀請碼下載進入,群裡的人可互相拼局,籌碼自定(當然,是有下限的),打的是真金白銀。二是通過群主每二十分鐘發送的鏈接下注,花樣很多,有賭大小、花色,按注下錢,直接將費用打給群主。

  足不出戶,只是坐在那,通過一部手機,就能贏得千萬身家。——這是群主寫的,堪比微商的招攬語,群主的朋友圈還常常發些隱晦的信息,大概意思是招來的下綫,下注分紅等意思。

  原身逆向完成了群主的宣傳語,他足不出戶,輸光了自己所有的錢。

  外人若是聽了,總覺得很難明白,甚至匪夷所思地想要質問:「你是瘋了嗎?都輸了這麽多,爲什麽不停手?」可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停手的難度。

  高風險帶來的高刺激,給予人的沉迷感是難以想像的,在每一次等待開盤時的心跳加速後,便會覺得空虛,更可怕的是,在激動時,理智便會失去。

  若讓原身自己來說,他只會告訴你,在那時候,他已經不是他了,或許可以叫他騙子、混球,一切負面的形容詞都可以堆叠在他的身上。

  他徹徹底底地丟掉了羞耻心和作爲人的羞愧。

  他可以鎮定自若地吃著飯,和妻子說認識的朋友生了病,如何如何可憐,要拿個幾萬塊去幫助別人。

  在微信裡各種撒謊,告訴自己的幾位至交好友,說他最近生意遇到點坎,需要點流動資金。

  總之,他騙了一切他能騙的錢,而後便立刻將錢再度投入賭博之中。

  他反復地告訴自己,他能翻身,哪怕只是贏回一點,其實但凡只要有點理智的人,便能清楚地指出他想法的疏漏,以他這些年輸的程度,他根本贏不回來錢,可此時已經誰都說服不了他。

  瘋狂的原身,甚至偷偷地將房子的房産證拿了出去,到典當公司做了抵押,借出了一大筆錢。

  等吳麗萍再度發現情况不對的時候,一切已經完了。

  原身立刻下跪,說著自己是如何的錯誤,甚至想死——他不只這麽說了,還這麽做了,他恍恍惚惚地出去,找了好幾間醫院開了能治療失眠症的安眠藥,畢竟那時候天天熬夜賭博的他,看起來眼窩深陷,眼圈青黑,十足一個病人模樣,然後在人民醫院神經外科門口,直接把藥倒入嘴中,緩緩地倒下在地上,臨暈之前,還不忘給自己的妻子發去情深意重的短信,說自己也不想如此,這麽害了妻女不如一死了之,希望妻子以後的人生不要再被他這樣的混蛋影響。

  吳麗萍再生氣,在看到這樣的短信時,已經驚呆了,她報了警,最後在人民醫院的急救科找到了搶救回來的丈夫,生死關頭,曾經所有的感情全部翻涌上來,吳麗萍哭著對丈夫說,不管有什麽難關,一家人一起度過,一定能解决的。

  可她完全不知道,缺乏醫學常識的丈夫手機搜索欄裡,滿滿地全是:「吃安眠藥會死嗎?」、「安眠藥多少是致死量?」、「吃安眠藥及時搶救對人體有影響嗎?」,下頭的回答,大多是認真勸告——「現在醫院的安眠藥基本不會致死了。」、「除非你吃個幾千一萬片,是不會致死的,不要輕生!」、「肯定多少有的,洗胃不舒服,還是理智點,珍惜生命吧」。

  回到家的吳麗萍,和丈夫一起搬離了家,她心裡多少怨丈夫,可被對方一心求死的態度嚇到後,她也不想再說什麽傷人的話,她陪著丈夫一起搬出了家,連破舊偏遠的老房都得一幷賣掉,因爲那時候丈夫以生意的名頭,借遍了親朋好友,出於對丈夫素來的信任,大家借的都不少,吳麗萍帶著丈夫在租來的店鋪後頭支了張床,艱難地過了日子,再再三考慮後,她婉轉地告訴了女兒事實,說天塌下來她來扛,裴桃心中父親的形象整個崩塌,又聽媽媽說了爸爸差點死了的事情,她沒敢多問,只能裝聾作啞,在學校開始打工。

  在這種時候,但凡是個人,也應該被喚起了良心,迷途知返。

  可賭徒是沒有心的,賭博就像一只可怖的改造怪獸,他張大了嘴,吧唧將你曾經愛的人吞噬進去,嚼一嚼再吐出來,出現在你眼前的人雖然和從前長得一樣,却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他了。

  曾經的那些愛情、親情、美好被盡數抹殺,只留下軀殼和扭曲的靈魂。

  原身沒多久,便又重新開始了賭博,他在朋友圈子裡已經沒有了信譽度,可他還能往外找——比如,他從前不怎麽聯繫的同學、生意上認識的夥伴,只要想辦法,總能弄出錢,再不濟,還能借呀。

  錢是禁不住輸的,沒多久,他又把所有的錢輸了個乾淨,一直挺關注丈夫的吳麗萍,這回發現了,幾乎是萬念俱灰,她不明白,她和眼前這個男人,結婚二十來年,每□□夕相處,怎麽會這樣呢?

  冷了心的她决心一分錢都不給丈夫,又偷偷用丈夫的手機群發了信息,告訴所有朋友別再借給他錢,當然,直到這時候她還沒想過離婚,幷不是別人認爲的包子、犯賤,只是二十來年了,他們已經久到像是綁在了一起,就像身上一塊爛掉的肉,誰都知道不割掉只會越來越嚴重,甚至影響到其他地方,可是真要决定割掉,又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她狠不下心,原身却狠得下心。

  原身發現家裡已經榨不出錢了,便又去找人借了一筆錢,只是沒有抵押物,能借的不多,他趁妻子出門收行李的時候,順手順走了櫃子裡的銀行卡,在atm機取錢時,却發現裡頭足足有五萬元,這是吳麗萍最好的閨蜜轉來的,對方家裡的老人要來b城看病,她人在外地,一時趕不過來,便托熟悉環境的吳麗萍幫忙先處理住院手術的事情,預先將費用轉了過來,原身哪會管這錢到底是做什麽的,他直接一股腦取出,收到短信提醒的吳麗萍匆匆回家,這才發現人去樓空——原身就連他們結婚時買的一條金項煉和女兒十八歲時親朋送的金飾都沒放過,盡數帶走。

  這一次,吳麗萍終於對丈夫絕望了,她將一切告訴了女兒裴桃,母女倆一直打著那個沒有回音的電話,才知道自己已經被拉黑。

  又過了幾天,那像是不會動彈的對話框裡,頭次出現了原身的信息:[別煩我,錢花光了。]

  吳麗萍沒報警,她在女兒裴桃的陪同下到法院上訴離婚,試圖和丈夫做個分割,原身則像是人間蒸發一樣無踪無影,只留下無窮無盡的債務和不時會出現的催債人作爲妻女的禮物。

  原身在花光了錢後,去了南方,從前不怎麽幹活的他進了廠,過著打兩天日結工,出來揮霍三天的日子,即便是如此,他依舊沒忘記下點注,賭點錢,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不用考慮家人,不用考慮過去,只考慮著明天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似乎對人的損耗很大,原身沒能長壽,58歲那年,半夜賭博著的他,由於過度的刺激,引發了高血壓,搶救無效死了,警方經調查,發現他的身份證系僞造,多年的生活,要他改變了很多,沒能匹配出他的身份,認屍公告挂了許多天,無人認領。

  變成靈魂的他,不知是因爲什麽力量的牽引,來到了女兒裴桃的身邊,先頭他還犯過幾回賭癮,可他連鬼影都看不到,去哪裡賭博,他又離不得女兒超過一百米距離,便被迫戒了,人死如燈滅,他似乎也稍微恢復了理智,過往的一切充斥在他的腦海中。

  他靜靜地跟在女兒身後——原身對於女兒最後的記憶,還是那個在自己身邊撒著嬌的少女小桃子,自打女兒高中後,父女分開,他沉迷賭博,兩人便很少見面。

  桃子長大了很多,彼時已經三十多的裴桃,自己開了家公司,總是面若冰霜,下屬們管她叫做裴總。

  原身聽見了許多關於女兒的八卦,人們說,「裴總聽說曾經傍上了富豪榜第一的李浩然呢!可是沒能把住,對方身邊的美女多,自是不會專一。」、「聽說裴總家裡欠了很多錢,當年是爲了幫爸爸還賭債賣身給李浩然呢!嘖嘖,這什麽偶像劇情節啊,只可惜咯,能幫你還賭債的人,憑什麽要對你專一?人家能買到的妹子可不少。」、「裴總現在好像是和她媽媽相依爲命,也不知道這麽拼命賺錢是爲什麽,難道是想在李浩然面前刷存在感?」……不知是人雲亦雲,還是出於羡慕,關於裴桃的謠言都很難聽。

  跟在女兒身邊的原身漸漸拼凑出了過去發生的一切,在他離開後,那些債務無窮無盡地上了門,女兒對幫忙還債的首富芳心暗許,兩人在一起了却又分開。

  原身靜靜地跟著女兒,也聽見吳麗萍苦口婆心地勸著女兒,說到了年紀,不生孩子沒事,也得找個能陪伴自己的人,無論男女,或者哪怕是朋友也行,可裴桃只是低著頭,一句不吭。他那時候以靈魂狀態的模樣,在旁邊苦口婆心地勸說,這世界上的男人多得是,幹嘛非要李浩然呢?男人花心起來都一個樣。他的勸說,女兒自是聽不到的,無能爲力的他,就像是在看電影,默默地看著女兒身邊發生的悲歡離合。

  他看見女兒的事業做大做强,她不只是個女强人,更像是個女瘋子,似乎從來不覺得累,也不需要任何的娛樂、休息,像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吳麗萍因爲丈夫,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裴桃一直悉心照顧,也沒能長壽,六十六歲的她,便因乳腺癌晚期住了院,擴散很快,沒有治療意義,臨走的時候,她拉著女兒的手,掉著眼泪,她想說的話很多,却沒有說出來。原身以爲會看見妻子,難堪得拉開了最遠距離,可妻子的靈魂沒有出現,消失於這片廣闊天地間,生前他選擇了離開,死後也不得相見。

  妻子離世對於女兒打擊很大,明明才四十的年紀,頭上却生出了白髮,裴桃更投入的將自己放入的工作,六十歲那年,她似乎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標,原身待在女兒身邊,看見裴桃將公司出售給了一個有抱負、有能力的青年,獨自離開,又將這些年來幾乎所有的積蓄,轉給了名爲「李浩然」的賬戶,原身看見女兒說:「欠了你的,我還乾淨了。」

  而後女兒到了一個偏僻的鄉下,與世隔絕地過起了自己的生活,原身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女兒孤孤單單,很少說話。

  在裴桃臨終之前,她身邊依舊沒有人,她事先托付了村子裡的支書,麻煩村中幫忙辦葬禮,等她離開後,房産便歸村子所有。

  裴桃那時已經是個老太太,雖然老了也依舊美麗,她平躺在那,格外平和,不知在看哪,掉了滴眼泪,她說:「男人都是騙子。」

  ……

  裴鬧春睜開了眼睛,接收到記憶細節時,他的手指都跟著顫動兩下。

  原身給他留下來的不只是記憶,還有對當前流行的各種賭博方式、借款方式的瞭解——畢竟在很長一段時間,他的人生都在做相關的研究。

  裴鬧春雖知道,賭徒的想法和常人不太一樣,却還是情不自禁地發出質疑——

  如果是當面賭博,好歹你肉眼看得到,能多少規避些對方作弊的可能,可網路賭博,到底是怎麽想的?一個網址鏈接,點下去下注等開獎?裴鬧春想不通,怎麽會有人信賴這個?這豈不是對方想要你贏就讓你贏,想要你輸就讓你輸?

  可亮起的微信界面,却又清楚地告訴他,傻子不止他一個,單單他加入的群,就有十來個,個個都是滿員五百,更別說沒加入的那些了。

  他點進去,看著那些人的頭像,有好些是用自己照片的,看起來和常人沒什麽區別,裴鬧春知道,這些人背後代表的不只是他們,還有一個、又一個被摧毀的家庭。

  手機震動了兩下,裴鬧春注意到是有人發來了信息。

  [小桃子:爸爸,你把錢還給媽媽好不好?媽媽現在真的很痛苦。]

  [小桃子:爸,我這個做女兒的求你了,你就當看在我這個女兒的份上,還錢吧!]

  [小桃子:爸,爲什麽你要做到這個程度呢?爲什麽我的爸爸是這樣的呢?]

  [小桃子:這世界上,連我自己的爸爸都不能相信,我還能相信誰呢?]

  裴桃用的頭像,是她小時候的照片,那時她去參加少年宮的比賽,穿得花花綠綠的,額頭上還點著紅點,笑得格外開心。

  裴鬧春反應過來此時的時間點,他迅速地點入微信錢包——

  [0.00]

  ……好樣的,誰能告訴他,他現在要怎麽無中生有,馬上變出五萬塊給妻子和女兒來挽回自己最後一點被信任的可能性呢?

  他默默地在心裡辱駡了009一萬句,大腦飛速運轉,努力找到解决問題的辦法。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7
44、她的賭徒爸爸(四)~(六)

  甜桃文具店位於b城第三中心小學對面, 身處學校周邊,得天獨厚地占有地理優勢,人流量也不小,雖說現在電商發達,在實體店中購物的人少了很多,可每日經營流水依舊不可小覷。

  「老闆娘, 你女兒回來啦?」小學的門口, 一到快下課的時間便停著不少車, 基本都是學生的家長, 雖說學校三令五申不能拖堂,可還是有不少孩子因爲各樣的原因耽擱了出校門的時間,家長們耐心等待之餘, 也自娛自樂, 或是找個樹蔭處玩手機, 或是同周邊的幾個店家聊聊。

  「嗯,回來了。」吳麗萍扯了扯嘴角,應付著熟客,就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 正有個女孩在蹲著理貨,身材苗條,長相柔美,和吳麗萍有五分相似,這些常來的客人,多少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這肯定是老闆的孩子。

  那熟客倚在櫃檯,邊往遠處眺望,邊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不過老闆娘你也是勤快,很多像你們家條件這麽好的,早就不自己做生意了,隻回去收租,好好休息!」她艶羨地看著對方,她以前聽過幾次,老闆娘在b城小學那還有個總店,那店面是她家名下的這且不說,在房價一天更比一天高的當下,對方還有足足兩套房呢!他們這些深陷於中産焦慮的人,別提多羡慕了。

  吳麗萍沒法坦然回答,她低著頭,假意整理櫃子,只是被拉進拉出的櫃子格外整齊,完全沒有需要讓人打理的地方。

  那人似乎發覺自己的話挺唐突,又圓了圓:「不過也是,這人閒著也不好,像我婆婆,退休以後天天在家,別提多無聊了,這也算是自己的事業嘛。」她笑了兩聲。

  「……嗯。」吳麗萍只能默認,有話說面上光鮮,她此時正是如此。

  「對了。」那熟客四顧看了一圈,「裴老闆呢?前幾天不還在嗎?這兩天都沒見人。」她有些疑惑,平日裡老闆娘和老闆夫妻倆關係可好,天天同進同出的,活像個連體嬰,怎麽這兩天都不見人呢?

  吳麗萍臉一白,楞是沒發出聲音,裴桃從旁邊過來,她笑吟吟地插話:「姐姐,這兩天我回家,家裡有人,就讓我爸爸自己去進貨了,你找他有事情嗎?」

  被小自己起碼一輪的姑娘叫姐姐,那女人心情很好,一下被轉移開話題,開始問東問西,關心起了對方的學業、生活,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以後也沒什麽的聯繫,可她八卦起來,却絲毫不覺得煩悶。

  「媽。」遠遠地,傳來小男孩的聲音,剃著平頭,虎頭虎腦地男孩像是個炮彈般衝了過來,賴在那女人身邊,「回家吃飯吧?我可餓可餓了!」他捂著肚子,臉上是可憐巴巴,那女人雖聊得挺來勁,可一看到兒子這個模樣,便也不敢耽擱,說了聲再見,匆匆地發動汽車,帶著孩子離開。

  屋內的母女二人對視一眼,同時鬆了口氣,臉上的神情却沒有絲毫地放鬆,反倒是憂心忡忡,只是這下幷不是聊天的好時機,外頭的學生和家長都還很多,再煩也得把那點心思給塞回肚子裡。

  學生上下課的這段時間,便是文具店生意最興隆的時刻,今日許是有哪個班主任要求要寫日記之類的東西,不少孩子蜂擁進來,買了本子就走,流水也比平日高一點,站在收銀的吳麗萍只是默默地算著錢,好幾回走神差點算錯。

  學生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晚上七點,天已全黑,路燈也被統一開啓,甜桃文具店門口的捲簾門被拉下,屋內的兩母女支起了一張小桌,上面是電磁爐,正在煮著挂麵,這挂麵也挺簡單,就放了鶏蛋、青菜幷幾個肉丸,旁邊又放了一罐子肉末醬,其他的便沒了,這就是母女倆的晚餐。

  在桌子後頭的墻邊,斜倚著兩張白色折叠躺椅,此時被合攏收好,而放在旁邊的紙箱裡,則是兩套薄被、枕頭,這是曾經吳麗萍和裴鬧春兩個人休息的地方。

  電磁爐的火力足够,翻滾的麵湯水打了幾圈的滾,蒸汽滾滾冒起的模樣,像是要淹了這房子,裴桃這才回過身,慌忙地關了開關,煮過了頭,湯麵都快成了拌面了,她看著才回神,滿眼慌亂的媽媽,只能苦笑。

  她和大部分同齡的女孩一樣,在到大學時,均是無憂無慮地享受自由小鳥般的放飛生活,也曾期許過邂逅美好的感情,可這份什麽都不用考慮的放鬆生活,沒過多久,便戛然而止了,裴桃至今忘不了,她那次接到媽媽電話時的心情。

  媽媽對她說,爸爸吃安眠藥自殺了,剛搶救回來,正在醫院的急診室,她開頭甚至還以爲這是個滑稽的笑話,可很快意識到媽媽不會拿這種事玩笑,還沒來得及追問爸爸病情,就被媽媽冷靜訴說的事情真相砸得眼昏耳鳴,她以爲是夢,可電話那頭的聲音不容錯辨。

  裴桃一直認爲,自己是生活在「蜜罐」裡的,如果人的一生有幸運值的話,她自認應該是接近滿點,她有愛她的父母、不錯的家庭條件、出挑的容貌、優越的成績,她一直很知足,可原來這一切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破裂。

  媽媽說,在她還在準備高考的時候,爸爸便去賭博,那時是在綫下的賭館,輸了很多,那時被媽媽用來搪塞她的賣房理財只是一個藉口,其實是爸爸輸得太過,連房子都保不住了;而這回,迫使媽媽不得不同她這個做女兒的交代的是,爸爸又去賭了,和上回一樣所輸非小,收入主要來源的總店和爺爺奶奶留下的舊樓房也被一幷抵押了出去,還鬧出了自殺的事情,媽媽實在是瞞不住了。

  裴桃依舊記得,那天的她,格外的冷靜,抓著電話告訴媽媽,一切會好的,學校這邊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周邊有不少兼職,她課業輕鬆,能負擔得起自己的生活,安撫完媽媽後,挂電話的她,却被忽然襲來的情緒壓垮。

  她爸爸怎麽就成了這樣呢?裴桃點開了連絡人,他們家三個人有個小群,名字叫「一家人」,上回群裡有人說話,是她分享的自己在學校裡做的社團活動,爸媽輪著在下頭表揚,還說要她再接再厲——可原來在那個時候,這個家就成了這樣嗎?爸爸的頭像還是她幫忙換的,那張他和媽媽結婚證上的照片,她看著那照片上的人,不得不接受事實,她能怎麽辦,那是她爸啊!

  她想過要勸媽媽離婚,却遲疑著心軟了,媽媽說爸爸改了,如果她們不信任爸爸,爸爸一定會再去尋死的,在這樣的情境下,無論打工、上學再累,裴桃都記得,要每天同爸爸問句好、分享點有趣的文章,她卑微地希望,她付出的這些努力,可以適當地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她夜深人靜時做過無數噩夢和美夢,主角都是他們一家,有時是她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爸爸改了,有時是爸爸洗心革面陪著她們認真生活,她每次睡醒都要和自己再說一遍,爸爸會改的,他一定會改的,如果連自己都騙不過,要怎麽繼續維持這樣虛假的平和?

  當然,很快爸爸就給了她和媽媽一記當頭棒喝,裴桃想起昨天中午,她剛睡醒,就看見手機上一列的未接來電,慌忙接了電話的她,聽見電話那頭的媽媽哭了,一向好强,在她面前僞裝自己的媽媽哽咽著說:「桃子,你爸爸又跑了,我這裡有你王阿姨的五萬元,他也帶走了,這是人家家裡的救命錢,他怎麽能這樣呀?」

  媽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裴桃却像是被按了靜止鍵般冷靜的聽完了整件事,她小聲安撫了母親,又馬上去拜托捨友幫忙請假,說家裡出了點事情,她得回去一趟,然後以最快速度收了行李,到銀行門口atm機把她那只有兩千的存款全部取出,坐上了回家的公車。

  一上車,坐在最後排的她,把腦袋倚靠在了床邊,她忽然哭了,咬著嘴唇,身體發抖又一聲不吭,灼熱的眼泪傾盆而下,一滴一滴地砸到身上,她甚至沒時間去考慮,自己這麽個狼狽的樣子被別人看到了會如何,她只知道,她有點受不住了。

  她想像個孩子一樣,歇斯底裡地衝著爸爸大喊,她想問爸爸,你怎麽能這樣。

  吳麗萍和女兒相對無言,二人都在出著神,她將挂麵一口一口地往嘴裡塞,却絲毫吃不出味道,事實上她之前沒敢告訴女兒,自打上回替丈夫還了債後,家裡便是捉襟見肘,連房租都得預先存,她和裴鬧春不只是把店鋪當成了家,在後頭隔出隔間放點衣櫃行李,更是頓頓吃得簡陋,像這樣的挂麵一袋幾塊錢不到,青菜得等天黑了去市場買些不那麽新鮮的,一把才要幾毛一塊,而那丸子也是澱粉含量多的凍品,坐著公交車,晃到市郊的批發市場買,一大袋也就十塊錢出頭,她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極致,覺得能陪著丈夫東山再起,可沒想到,一切都是個虛無縹緲的夢。

  「媽,爸聯繫你了嗎?」裴桃不抱希望地問了出來,她在知道爸爸賭博後,偷偷在網上找了不少相關的信息,一度她的搜索框往下拉,歷史搜索全都和這有關,但凡是網上的吐槽博主,涉及到黃賭毒的,均是一律勸分,對方說得嚴格——

  「你以爲你是在救他,却不知道你是在放縱他拉著你一起下地獄。」

  裴桃那時候沒那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此時才清楚地感知到,她和媽媽,不就是這麽被拉下去的嗎?像是在沼澤地邊緣,她們拼了命的伸長手,遞出棍子,乞求上蒼垂憐,能有萬分之一的幾率將他拉回,可却沒想過,對方的力氣更大,掙扎之下,反倒是三人都陷了進去,越陷越深。

  「沒。」吳麗萍這一下午,不知看了手機多少次,可却沒有回音,她絕望到了極點,信任被辜負,被枕邊人反復背叛,甚至被拋弃,她搖搖欲墜,幾乎要垮。

  裴桃沉默,她只能嗯了一聲:「再等等吧。」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或許是在等自己那可笑的幻想碎裂吧。

  她看了很多相關的法條、案例,無數次話在嘴邊,都沒有吐出,她想,媽媽是該和爸爸分開了,反正一切也不會更糟了,只是,她就是這麽優柔寡斷,再等等,萬一呢?也許呢?沒准爸爸只是和她們開個玩笑,會拿著錢蹦出來說,看,你們嚇到了吧?然後她就可以哭著打爸爸一頓,和他拉鈎,叫他不許嚇人了。

  裴桃自己都覺得挺可笑,她居然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

  吳麗萍吃完了面,她是逼著自己吃完的,事實上她完全沒有胃口,用餐的時候甚至還覺得挺反胃,只是她不能這麽倒下:「你爸這回帶走的錢,不只是你王阿姨的,還有店裡櫃檯的錢,家裡的一些首飾。」吳麗萍沉默,沒說出裴鬧春連女兒生日時帶的那些金飾都帶走的事情,雖然對方在裴桃心中的形象已經足够差,可她捨不得女兒再接受更多打擊。

  「……嗯,媽,我能做什麽呢?」裴桃斟酌了好一會,却選不出哪怕一個稍微好點的用詞。

  「我們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聽天由命。」吳麗萍苦笑,「店鋪的月租下個月就到期了,我們是按季度交的,得交三個月的,一共五萬,你王阿姨那邊,錢也是急用的,最晚下周就得拿出來,那是五萬,如果店鋪還要營運下去,還得要進貨,雖然有點庫存,可存貨不算太多,更別說那些水電費用之類的了。」

  裴桃在心裡做著加法,對於還是學生的她,這幾個萬字打底的數字,要她的心都跟著喘不過氣來,她之前在學校旁邊的連鎖快餐店打工,時薪是17元每小時,一天下來,也就是170元,再加上她平時在學校零零散散做的兼職,扣去上課的時間,頂天了一個月能賺個兩千五到三千已經很不錯了,可這和媽媽提的這些,還是相差太遠了。

  「看來還是保不住這家店了。」吳麗萍站起了身,她走在這家小店,眼神中全是傷感,她和裴鬧春結婚後,便一起做起了小生意,夫妻倆齊心協力,進貨經營,遇到困難,努力解决困難,先頭賣了那家總店,已經足够要她捨不得了,這回連分店,也留不住了。

  「再等兩天吧。」吳麗萍說出了和女兒如出一轍的話,「我就把店裡的貨盤一盤,找個認識的人折價接手了。」她打算把店鋪的貨物、牌子、裝潢一切一起打包出售,否則單那些貨物,連個零頭都不够,即使是破釜沉舟到這個地步,却依舊還有凑不够五萬的風險。

  吳麗萍忍不住想起丈夫的臉,她的手有些發抖,她真想抓起那男人的領子,搖一搖,問問他:「我們的日子到底是哪裡過得讓你不自在,不舒服了嗎?知足不好嗎?」她還想問他,「你有哪怕一刻想起我們母女倆會多難過,多痛苦嗎?」

  「非得賣嗎?」裴桃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滿目倉皇地看著母親。

  吳麗萍看著她,笑容難看:「桃子,媽也沒有辦法啊。」

  裴桃握緊了手,緊緊咬住下唇,心像是被鋒利的繩子捆住,一點點地切割出開口,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事實上,爸媽開在b城小學的總店,幷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取了個看似庸俗,其實包含了夫妻倆名字的店名——叫做立春文具店。

  在裴桃小的時候,最喜歡被爸爸抱在身上,狐假虎威,看著遠方,她陪著爸媽一起到了第三中心小學看店,爸媽靠在一起,摸著她的小腦袋,和她解釋,他們要在這開一個分店,裴桃小腦袋一點點地,用自己的小短腿丈量著店鋪的大小。

  也不知怎地,她隱隱地有了種圈領地的意識,便跑到爸媽面前,和他們使勁撒著嬌,她說爸媽有店,她也想要店,這個店鋪就叫做小桃子怎麽樣?後來裴桃長大了,每回回憶起,都覺得這算是個有些過了頭的主意,媽媽當時就挺爲難,蹲下想要勸她。

  可爸爸却滿臉贊賞,他趁媽媽沒抓住人,一把抱起了她往上拋,邊笑邊說:「行啊,那以後我們家就有個桃子店長了!」在媽媽指責的眼神中,爸爸乖乖地放下了她,摸了摸腦袋,和媽媽又是哀求又是商量了半天,最後定下了這個名字——甜桃。

  開業的時候,她牽著爸媽的手,站在了這個店鋪門口,看著上面的名字,笑得不見眼睛,這是桃子的甜桃文具店,爸爸是這樣說的,長大之後,她不再把店鋪劃爲自己的領地,只是在每回想起時,像是要冒出幸福的泡泡,恨不得興奮地告訴別人,你看,我的爸媽多疼我呀。

  可現在,桃子的甜桃文具店要關門了,就像桃子丟了自己的爸爸一樣。

  「一切都會好的。」吳麗萍感受到了女兒的情緒波動,她走過去,摟住了女兒的肩膀,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前路再哪,可只能這麽摸索著,走下去。

  ……

  裴鬧春深吸一口氣,努力抵禦著心中的那點蠢蠢欲動。

  他向來不是輕易認輸的人,雖然原身的餘額是0.00,可一定有破局的方法,他將原身的記憶翻來覆去地搜索,又啓用了手機裡下載好的搜索軟件,終於摸索著找到了辦法,那就是網路借貸。

  是的,他一搜索,便被置頂的那些個什麽秒貸無憂之類的廣告語吸引了注意力,雖然在細看之下,他發現這其中藏著不少的陷阱,甚至還有高額的利息、苛刻的提前還款條約,可幾乎山窮水盡的他,還是只能選擇鋌而走險。

  當然,他也有另一條路,便是把原身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妻女的首飾拿到金店給賣了,可裴鬧春知道,這事不能做,要是在一家人共同决定的前提下做這種事,那叫做共渡難關,偷偷地自己做了,那叫做喪心病狂。

  同時,他還像009申請到了新的援助——[21世紀計算機及網路科技相關技術綜合大禮包],是的,這玩意的名字就是這麽長,裴鬧春暗搓搓地腹誹了遍考試院的取名水準,如果是他,肯定要取名叫什麽黑客技能包、網路通關無阻包好嗎?像那樣,傻子才買——不對,他已經買了,他就是這個二傻子。

  在未來,在腦域開發完善的情况下,除却部分武力值過强以至於犧牲了部分智力值的特殊人群外,幾乎人人都是高智商天才,從小便要接受全方位教育,未來是不允許偏科存在的,堅决貫徹文理不分家,綜合發展好的原則,像是光腦、信息技術也是每個人的必修課。

  可回到過去,裴鬧春對這的信息技術,實在有些難以掌握,舉個簡單的例子吧,那就是21世紀的計算機科學家,穿越回過去,也很難一下上手操作剛發明的計算機和同未來截然不同的操作系統,裴鬧春面對的便是這種情况。

  他千辛萬苦地叫活了周扒皮009,向其又是賣慘又是說明情况,才艱難地取得了這份援助,當然,老樣子,這還是賒帳的,等他回歸本體世界,就要扣費——裴鬧春忽然明白,他前頭考試的前輩們,神秘莫測的表情是怎麽回事,大家又怎麽會說,考證需要存錢了。

  當他整裝待發,决心直面這一列表的群時,他却忽然被原身那潜藏在心中的情感給影響了,裴鬧春才剛點開頁面,看到投注的選項出現時,便能感覺到一種陌生的感覺支配了自己——

  他的大腦變得空白,有許多莫名的想法在腦海中碰撞,像是有一股溫熱的血液,崩騰到大腦處,渾身發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紅了眼,明明裴鬧春本人,毫無賭博的前科,頂天了是和朋友玩兩盤鬥地主,可却忽然生起莫名的衝動:「放一點錢吧,等下就翻倍回來了,今天運氣會好的,如果不好,就停下來,沒事的。」

  他甚至一瞬間被說服,是啊,他又不是原身,况且看了這麽個血淋淋的例子,難道他還收不住手嗎?玩兩把,就當緩解下心情,萬一輸了再用技術去破解也行!

  裴鬧春花費了極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這股衝動,他冷靜下來,看著自己的雙手,已經是冷汗涔涔。

  在未來,類似毒品這樣的致幻藥物已經被全星際禁止,大家只在相關的文獻上看過描述,裴鬧春忽然明白,爲什麽在這個時代,賭博會和毒品相提幷論,又會有人掙扎地在說什麽戒賭、戒毒是兩大難關。

  他明明沒有相關的經歷和想法,可却連原身殘留下來的那點渴望都難以控制,這何止是野獸,簡直是無窮無盡的黑洞。

  再看那個群,和上頭括號裡500的數字,裴鬧春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不寒而栗,有很多錯誤,是認識到了錯誤,會試圖修正、用別的方法彌補,可有的錯誤,是當事人認識到了,也無能爲力,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

  上輩子,原身跪在妻子面前抽打自己巴掌,聲泪幷下的時候,何曾感到愧疚?他那時候滿腦子想的是錢,他要錢,他要翻盤。

  裴鬧春沒法子,他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總算找到了要找的東西,雖然這是間平價的快捷酒店,可其中配備的物品挺完善,他拆開了紙袋包裝,拿出了整齊放在其中的牙籤,一邊開著網頁,破解手機權限,使用爬蟲等相關軟件,一邊毫不留情地扎著自己,要是裴鬧春看過這個世界流行的電視劇,他大概會迅速地聯想到一位叫做容嬤嬤地女性角色,雙方臉上的猙獰神情,簡直是如出一轍。

  出乎意料地是,要破解這些軟件、網頁還挺有難度,像是裴鬧春參與的這個群主組織的,算得上是大規模了,他不知是哪一級別的下綫,上綫的人將軟件搭建在境外,裴鬧春試著追索,能看見上頭令人驚訝的數據集合,只是手機終究不是那麽好用,他追到一半,怕被發現,只得先行選擇退出,畢竟當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很快模擬出一個新的ip、僞造的人物、虛假的微信賬號,悄無聲息地動地向群主發出了信號,群主的號碼設置的是任何人可以添加,無需驗證,便能發去信息:

  [千立片:群主你好,我是經由朋友的朋友介紹來的,他把你的二維碼給我,我就掃描添加了,不知道要怎麽參與呢?]

  遠處,正翹著二郎腿坐在辦公室的老錢,滿意地坐直了身體,往烟灰缸裡敲了烟灰:[你不太瞭解是吧,那我來給你介紹一下。]他眯著眼,沒什麽防備的心態,他們可和那些在自己村落、縣城搞個□□下綫網站的垃圾群體不同,他們在這方面可是專業的,准保要人找不到,况且這兩年,敢報警的人根本沒幾個,畢竟人是群居動物,多多少少都會拉身邊的人下水,這拉人下水,就是參與賭博了,涉案金額一大,便會涉及到違法犯罪,這樣的水鬼戰術,要他成功地保住了自己。

  [好的好的,謝謝群主,我這就去試試手氣。]

  老錢笑了,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他還沒忘點開對方朋友圈巡邏一圈,這人家裡像是條件不錯,還有什麽花園後院,雖然賺的錢多了,可也不嫌更多嘛!他滿意地點頭:[新人一般手氣都不錯,在我們這發大財的可不少,你放心,儘管試,不懂再問我。]

  他每天都在朋友圈發不少某人一夜淨賺幾十、上百萬的信息用作推廣,用來釣大魚,勾小魚,他可和部分發假截圖的騙人微商不一樣,他發的都是貨真價實的圖片,只是這錢他敢發出去,就敢拿回來。

  世界上又有多少個人敵得過金錢的誘惑呢?曾經試過一萬賺十萬百萬,又怎麽甘心抱著那一百萬徹底離開呢?只要你繼續踩進來,沒准這一百萬,就會變成一千萬、兩千萬,甚至……更多哦。老錢的笑聲在辦公室中回蕩。

  當然,每天有人來,也每天有人走,不過走的,十個有八個是被榨幹的,既然吐不出錢,那還留著做什麽?等凑够了錢,自會出現,他毫不在意。

  他悠閒地繼續聽著歌,雖然他之上還有上綫,每個月要交點費用,可賺來的錢,已經是要他想像不到的多了,唯一要人困擾的,就是錢不好拿出去花,不過沒事,反正錢賺到了就先放著,遲早有一天……

  裴鬧春以千立片的身份被拉入了群,他想過繼續使用裴鬧春的賬戶,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挖掘這個網站的深淺,怕對方有什麽連絡人,到時候牽連家人,再者,他也想先用用千立片的新手福利,降低對方的警戒綫。

  再有,他也是用不同的賬戶在警醒著自己,裴鬧春,你不能和原身一樣,陷進去,你不是參與賭博,你是在正確的使用技術戰勝另一個違法犯罪團體。

  他放在手邊的牙籤嚴陣以待,每回那股子衝動勁出現,他就毫不客氣地給自己一下,裴鬧春深覺,在這個世界,最大的挑戰,便是如何控制自己和原身留下來的執念做鬥爭,當然,他絕不會是輸的那一個。

  他以最快的速度下注,然後切換到另一個頁面,進行網路數據監測調整,手上甚至出了血,他漸漸地抽離了自己,冷靜地觀看這一切,因爲他幷沒有參與賭博。

  老錢的前頭擺著兩台電腦,上頭白底黑子飛速流轉,他邊玩著手機,邊時不時抬頭看上那麽一眼,以確定一切不失去控制,是的,像是這樣的網站,自是有後臺管理員的,老錢當初便經由上綫獲得了這樣的身份,事實上,要是把把都超控,那得活活累死,這不知道是誰發明的系統,有自動的判定程序,會按照勝負下注的人數,决定獲利更多的一方,同時,對於每個會員,它還有自帶的檢測,當輸得超過警戒值、或者是贏得超過警戒值,便會發出提醒,老錢更多做的便是這個工作,他會根據這提醒,做人工判斷——

  簡單解釋,就是老錢會用他素來的經驗判斷,到底是讓這個人贏一贏,還是繼續輸下去,更能讓他沉浸入這場直到錢花光爲止才能停下的賭博游戲。

  電腦忽然發出「滴滴」的提醒,老錢不耐煩的抬眼,同時出現的有好幾個人,前幾個是老客戶了,累積下來,已經輸了不少,從後臺能看出,在幾天,到半夜三四點,他們都在賭,像是這種,老錢會給點甜頭,他隨手將對方分配到了另一個盤口——

  網站同時進行的盤口很多,需要特殊操作的時候,一般都臨時爲其空降個新的盤口,若是來問,老錢就編個你手脚慢、系統隨機生成之類的理由,說是上個盤口滿了,這是二號;而那位今晚才來的新人,千立片,則是延續了系統的默認設置,一直輸到了現在,投入了三萬,總共從網站贏走了一百萬了,這就有點過頭了,老錢皺眉,對方看著像是大顧客,得要他輸一次慘的!他默默地也將其投放到了個單人盤口,無論他選什麽,網站只會告訴他:「很抱歉。」

  老錢雖說有錢又過不上奢靡生活,可隱隱地挺享受這樣能隨意操控人勝負的感覺,他放了首歌,是一位知名影帝唱的,這歌他很愛聽,喜氣洋洋:「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發財。」他跟著歌抖動身體,不時調整椅子旋轉,等待著天上繼續掉錢。

  「滴滴。」老錢才唱了沒一會歌,電腦那邊便又叫喚了起來,他滿臉不滿,趴了過去,爆了句粗口,連一首歌都唱不完,可看過去,他忽然慌了,這回的報警,同樣是指向了那位今晚才進來的新人千立片,上頭顯示,他幷沒有進入那個單人盤口,而是被他丟到了那個包贏盤口,被他□□下進去的一百萬,已經翻成了五百萬!

  老錢眼睛都要充血了,他這裡的盤口,三分鐘就開一次盤,他必須在最快的速度裡將對方換個盤口,難道剛剛他弄錯了?該死,他怎麽會犯這種蠢錯誤,他手速從沒有這麽快過,在將千立片丟回了正確的盤口又再三確認之後,他總算放下了心,可他還沒緩過神,報警聲又響了,出現在屏幕裡的依舊是千立片,錢已經是一千萬了。

  怎麽辦?要怎麽辦?老錢一時找不到辦法,手忙脚亂地向上綫發去了信息,對方回復得很快,只是說系統絕無問題,等到他發去截圖時,連對方也怔住了。

  [上綫:老錢,我查不到問題,可能是遇到高手了,你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把這個系統關了維護,我把他的ip封禁了,後臺默認賬號也一幷封鎖,至少要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足足有十個盤口!平時老錢一個盤口最少能賺個幾十萬啊!他心在滴血,可電腦那邊還在滴滴報警,就這一會功夫,已經是五千萬了,老錢慌忙又問:[我能關了兌換口嗎?]事實上對於老錢來說,五千萬根本不算是什麽,可他哪能接受被騙走這麽多前,兌換口便是所謂的提現,他敢肯定,對方的錢還沒來得及提。

  [上綫:我建議不要,兌換口一封鎖,絕對會引發恐慌,一旦恐慌,你現在養的那些群員,可能會跑,也可能會亂。]

  老錢想駡人,却又忍住了,他聽懂了對方字裡行間的道理,關系統,維護個半小時重新開,只不過是不能下注,忍一忍總能過,也不是非得這下玩,頂天了被駡兩句,可關兌換口就不一樣了,說來有人可能會笑,可事實就是這樣,他們搞賭博,也是要信譽的,否則誰樂意下注呢?

  無解,真是無解!

  千立片!老錢惡狠狠地念了遍對方的名字,他有一萬句粗話想駡,可此時得先關系統,他明明關得够快了,可對方的金額還是跳到了八千萬!老錢迅速地群發了消息,說明系統維護半個小時,然後癱在那椅子上,他的八千萬啊!

  他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有不少賭紅了眼的人在駡他或是質疑,只是他此時實在無心應付。

  對了,他要把他拉黑!老錢忽然想起了這個,那股恨意,要他立刻坐直,打開了手機,他略過已經變成了n的小紅點,找到了千立片,對方在剛剛給他發來了信息。

  [千立片←:群主,你說的果然沒錯,新人的手氣比較好,真可惜,系統維護,否則我感覺還能賺呢,我就等系統維護好啦!]

  呵呵,老錢忍得滿臉通紅,你特麽還想下注?你是當我是傻子嗎?他以最快的速度將對方拉黑,踢出了所有的群,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喘著氣,却忽然想到了什麽。

  等等,對方的名字最開始旁邊有符號嗎?老錢熟練地打開黑名單,盯著對方的名字看,[千立片←],這個符號是什麽意思,他看了一會,跟著那個符號念了出來:

  「左片立千?千立片左?這是什麽意思?」他剛想關掉,笑自己關注無意義的東西,却忽然反應過來,「片立千,騙你錢?」老錢瞬間爆出一堆經典國駡,恨不得將他能想到的所有粗話都丟在對方身上。

  在這個時候,剛剛點擊了循環播放的音樂還沒有結束,男人的聲音歡快地唱著:「最好的請過來,不好的請走開,禮多人不怪~」

  面紅耳赤地老錢看了過去,重重地喘到了電腦桌上,隨著劈裡啪啦的響聲,桌上的大多小東西都被掀翻在地上,他覺得什麽都在嘲諷自己,騙錢的人故意取名叫騙你錢,上綫不讓他關閉兌換口,現在連歌詞都在整他,什麽叫禮多人不怪!他不想送禮,也不想恭喜別人發財!

  剛剛的衝動,抑制了周邊所有的感知,老錢在今天學習到了一個新的知識,叫做力的相互作用,他用盡全力踹出的那一脚也給了他一份實實在在的回饋,痛徹心扉的疼痛席捲而來,他抱著腿在地上打滾,摸索著找到了手機,却發覺剛剛被他踹倒落地的手機已經黑屏,打不開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7
45、她的賭徒爸爸(七)~(九)

  經營不同的店鋪有不同的學問, 身處在學校周邊的店鋪,自是要將一切時間向著學生靠攏。

  時間還不到六點,天已經濛濛亮起,b城第三中心小學周邊的幾間店鋪大多還拉著捲簾門沒有開業,唯有做早餐生意的,耗時較久, 正打著哈欠, 做起了準備工作。

  吳麗萍生物鐘一向挺准, 無需什麽鬧鐘做輔助, 準時起來,只是平日裡起來時,她總是精神奕奕, 今天却格外疲乏, 這兩天, 她睡覺時,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心裡滿滿地裝的都是事,失眠得不行, 每每得熬到眼睛都打不開了,才能進入夢鄉。

  她小心起身,生怕吵醒旁邊的女兒,動作幅度很小地收叠著被子、椅子,昨天晚上,裴桃便是這樣睡睡在她旁邊, 兩張椅子幷排在一起,雖然女兒挺小心,可她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對對方身體翻來覆去的動作,吳麗萍憋了許多話,想哄哄女兒先休息,却一句都沒能說出口,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要怎麽說服女兒呢?

  這幾年教育部屢屢發出减負報告,小學每日上學的時間也一推再推,中心小學目前還是按照早晨八點上第一節課的制度來執行,按說商家們也可以晚些開門,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學生家長們忙著去上班,哪能真等到快八點再將孩子送來,有的上班族家長便想出了招,將孩子提前點送來,寄在門口的店鋪裡,等到上課的點,再讓孩子自己到教室裡去。

  因此對於這些老店們,還和以前一樣,七點左右就開了門,等待著學生家長送孩子裡,在店鋪裡放幾把椅子,要他們排排坐著,吃點早飯,有時還能順道賣出點小東西,畢竟現在的孩子和以前不同,個個零花錢不少。

  若是在往日,吳麗萍便會去外頭買個早餐,坐在店裡和丈夫聊聊天,順道整理下帳目,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她不斷發呆,楞楞地看著貨架。

  「媽。」裴桃也起了,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睡在椅子上過夜可不是好差事,且不說沒有軟墊,睡著不習慣,就說這狹窄程度,連要動彈兩下都難,「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了?」

  「沒事,我起來收拾呢。」吳麗萍忙應,「你換個衣服,我去給你買個早飯吃。」

  「嗯。」裴桃迅速地換回了外出的衣服,和媽媽一個在裡,一個在外,收起了店鋪,她一邊忙活一邊走神,一個晚上過去了,手機那依舊悄無聲息,她不禁苦笑,一覺醒來,夢也做够了,是該和媽媽好好說一說了。

  哪怕再不捨,也確實到了該割捨的時候,只有狠得下心,才能找到一綫生機。

  吳麗萍瞧見女兒已經折騰好,便走到門前開了鎖,用力往上一拉,把捲簾門拉上,在店鋪斜對面再過去點,有家湯包便宜又好吃,外頭的光打了進來,照亮了剛剛還暗著的房間,吳麗萍還沒走出去,臉色登時變了,僵在那。

  「……媽?」裴桃拿著手機,正在搜索著點什麽,一抬眼,却見媽媽在那一動不動,她凑了過去,在瞧見外頭的人影時,抿著唇,手在發抖。

  第三中學小學門口的這段路,由於早些年的交通擁堵,已經做過了整改,現在兩邊是綠化,中間才是道路,綠化帶旁,有著幾塊讓路人休息的石椅,甜桃文具店正對著的這塊石椅,此時正有個讓母女倆都格外熟悉的男人坐著。

  裴鬧春已經到了挺久,他背著個黑色的雙肩包,手上又提著一個袋子,搓著手,小心翼翼地看著對面僵硬成石像般的妻女,他討好地笑笑,站了起來,母女二人互相攙著,同時退了一步。

  「我……」裴鬧春有些猶豫要說什麽,他想了想低下了頭,在手上提著的那個大袋子裡掏了掏,袋子最頂上是件厚實的外套,他用外套包裹著一袋剛出爐不久的湯包,到現在依舊是熱氣騰騰,裴鬧春拿起湯包,伸手往前頭遞「吃湯包嗎?」

  裴桃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抑制不住地發抖,她想衝過去,扯著那男人的領子,質問一番,怎麽還能這麽雲淡風輕,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進來。」吳麗萍冷著臉,面無表情,等到丈夫進了文具店後,用盡自己的力氣,一把把捲簾門徹底拉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裡頭重新恢復了黑暗,裴桃悄無聲息地跟在媽媽後頭,打開了文具店的燈,白熾燈的亮度十足,店鋪亮起,三人分別站在兩處,店鋪限制,中間距離不遠,可却像隔著天塹般遙遠。

  「我……我回來了。」

  裴桃聽到這句話,立刻別開了臉,她用指甲狠狠地扎著手心,告誡著自己,絕不能心軟,回來了,有意義嗎?她和媽媽都不需要,再也不了,她再也不會對爸爸抱有任何的期望了!

  騙子,爸爸就是個大騙子!

  裴鬧春將東西放下,在袋子裡又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通過玻璃櫃檯推去了一個包得嚴實的銀色塑料袋。

  銀色的塑料袋滑了過來,碰到了她的手,吳麗萍只是摸了摸,便能感覺到其中似乎有長方形的東西,她雖然心亂,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袋子,裡頭整整齊齊放了十萬人民幣的現金,錢回來了,她是該開心的,可此刻她却覺得自己是連頭皮都在發麻,她顫抖著手指著丈夫:「你這錢是哪裡來的?」

  「你說啊!你說清楚,這些錢哪裡來的!」她歇斯底裡地喊了出來,明明還沒說兩句話,眼泪已經落下來了:「你又去賭了是不是?裴鬧春,你是怎麽答應我的?你不是和我說好了嗎?」

  丈夫騙她的次數太多,可她還是信了,丈夫偷錢之前,又求過她一回,還搬出了挺有道理的理由,說現在家裡也沒錢了,他都沒有本錢了,怎麽會去賭呢?她還在半信半疑的時候,對方挺當機立斷,立刻偷走了錢,直到現在,她心裡早有答案,可却一直欺騙自己,當丈夫拿回來比偷走的錢還多時候,事情的真相已經昭然若揭了。

  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他又去賭了,他根本沒有改,也不打算改!

  「你不是說你改了嗎?你不是說你再也不去了嗎!」吳麗萍天旋地轉,差點沒站穩,她甚至寧可丈夫是拿這些錢去霍霍享受了,也接受不了丈夫是又去賭,賺了錢回來,「我不要你翻本,不要你賺錢回來,我只想要一家人安安心心的一起過日子,我的要求很過分,你做不到是嗎?」

  「我沒有,這回真沒有!」裴鬧春忙辯解,又使喚著女兒,「桃子,你看著點你媽,她身子不太舒服。」她口氣裡全是關心。

  裴桃被父親這麽一喊,下意識就扶住了媽媽,她看向父親的眼神同樣複雜:「爸,你別騙我們了。」她心裡苦笑,她在網上看了不少的例子,賭徒們的懺悔和認錯,只是爲了更大的利益,唯有把一家子榨幹,才肯收手,她還能檢索到不少新聞,賭紅了眼的人,爲了能拿到錢,甚至有對自己家人痛下殺手的,她隱隱和媽媽站成了一前一後,想擋在媽媽前頭,生怕這又是一場算計。

  看,這便是後果,裴桃扯了扯嘴角,眼前的這個人,是她的親生父親,是媽媽相依相伴的丈夫,可她們却對他生不起一星半點的信任,不是不愛了爸爸了,只是不敢再愛了。

  吳麗萍掙脫開女兒,衝到了丈夫旁邊,用力地捶打著打,她哭得慘烈,要人聽了心如刀割:「你知道我多難嗎?你知道我多痛苦嗎?你憑什麽呀?你到底是憑什麽這樣?」她往後指著女兒,「你要我這個當媽的,去和自己的女兒說,她的爸爸是個混帳,把家裡的錢都輸了,她這麽乖,從小這麽尊重你,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想過她嗎?」

  裴鬧春沒反抗,默默地讓妻子如下雨般的拳頭砸在自己的身體,他能感受到對方心中的痛苦,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眼前的這個女兒,在更多的時候選擇了忍讓。

  「你不是人你知道嗎?」吳麗萍很快便力氣殆盡,她哭得聲嘶力竭,「我這輩子是欠你的嗎?賭博就這麽好玩?這麽讓你離不開?我們是一家人,我一直以爲,只要我够努力,就能讓你走出來,有用嗎?我做的一切?沒有用的,最後你又跑了。」

  她哭得太過厲害,蹲坐在了地上:「你說走就走,連錢都拿走,你知道我多苦嗎?如果不是有女兒,我一分鐘都撑不下去了。」

  裴桃靠了過去,攬著母親,她的臉上全是眼泪,她看向父親的眼神裡,全是痛苦和掙扎:「爸,我求求你了,你就當爲我這個女兒做點事吧!你放過我,放過媽媽吧?」她聲音都跟著顫抖,慢慢地說出了在心裡打轉了千萬遍的話,「你和媽媽離婚吧!離了吧!」

  她這話砸下去,一屋子同時寂靜下來,就連剛剛哭得喘不過氣的吳麗萍都怔住了,楞神地看著女兒,然後眼泪越掉越凶,她這個當媽的,最懂自己的女兒,她知道,這孩子說出這句話有多不容易。

  裴鬧春也跟著蹲下:「只要你們覺得好,我什麽都可以。」

  現在你說這個,有什麽用呢?我希望你改了,你怎麽不改呢?裴桃看著爸爸,眼底是翻涌著的深沉,有怨、有恨,還有濃濃的……不捨,她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心如刀割,這可是她的爸爸,那個從小疼她愛她,喊她小桃子的爸爸啊,怎麽就這樣了呢?

  「我知道我讓你們傷心了,什麽後果我也甘願承擔,可起碼,讓我把話說完好嗎?」他聲音中全是苦澀,沒管妻子和女兒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裴鬧春事先已經在腦海中預演了幾回,他造出了千立片的身份,可不止是爲了老錢,還爲了回來可能會迎來的疾風暴雨:「麗萍,你聽我說,我這回真的沒去賭。」

  「沒去賭?」吳麗萍靠著女兒支撑著身體,笑容諷刺,她的手指著桌上的袋子,銀色的袋子在白熾燈地照耀下反射出光芒,「那好,你告訴我,這些錢哪裡來的?天上掉下來的?如果你不是去賭,你又是爲什麽偷拿家裡的錢?」

  裴鬧春面容誠懇:「麗萍,你聽我說,上回之後,我一直在反省,我和我的一個朋友,他的哥哥是……」他沉默了一會,像是挺傷感,「算是我的一個賭友吧。」

  「呵呵,賭友。」吳麗萍冷笑,「別高抬你們的關係了,這也能算朋友?」真是滑稽,這年頭連賭博認識的,都能叫朋友了?

  裴鬧春知道對方傷心,只是往下繼續解釋:「以前我們偶然結識,關係一般,不算是朋友,就是認識。」他這是仗著吳麗萍不太懂網路賭博的機制,事實上現在綫上賭博,大家各自下注,互不聯繫,哪會認識什麽人?不過這糊弄外行人是綽綽有餘。

  「行,你繼續編。」吳麗萍冷靜下來,坐直了身體,摟著女兒,嘲弄地看著丈夫,曾經原身展示給她看的模樣,可比此刻要誠懇千萬倍,還不都是騙人的?那時可不止是說說,還連哭帶求呢,要不她這個傻子怎麽就信了呢?

  「他沒有之前的我那麽上癮,不過由於家境挺好,一輸就是一大筆,清醒過來的他很後悔,前段時間找了個山區,趁著沒人注意,跳山自殺了,當場死亡。」

  吳麗萍心裡一凜,猜測丈夫是要用自殺繼續威脅、糊弄她,她提醒自己,這回絕對不能再這麽相信他了!可她同時又清醒的知道,若是丈夫再搞個什麽以死相逼,沒准她還是會退讓。

  「他的哥哥姓千,我管他叫老千,在那人離世後用他的微信號聯繫了我們,用了很多辦法勸告我們不要再賭了。」裴鬧春接著往下說,他深諳說瞎話的技巧,就是要連自己都騙過,「那時,我不是也决定戒賭了嗎?老千便給了我很多幫助,和我聊了很多,也給我了很多建議,否則我單憑自己的力量是戒不下來的,前段時間他聯繫上了我,說他接連找到了幾個類似他家情况的家屬,情况可怕程度超乎他的想像,他打算和賭博網站鬥爭到底。」

  吳麗萍只覺匪夷所思,這越編還越離譜了。

  「他叫我一起,因爲我是這其中唯一一個戒賭算有點成效的,他希望我幫忙引路進賭博網站,因爲我比較懂這方面的知識。」他笑得挺難看,「可能你們不太知道,這個東西,局外人挺難摻和進去的。」

  「爸,難道你要告訴我和媽,你又去賭博,是爲了打擊違法犯罪?」裴桃都快被逗笑了,她像是在看什麽滑稽劇表演,她萬萬沒想到,她這話說出來時,爸爸居然還點頭了?

  裴鬧春搓著手:「然後老千知道我之前涉入比較深,他也擔心對方是什麽大勢力,怕我被牽連,影響到了你們,我們倆商量了,就决定讓我演一齣戲,先賭一賭,然後拿了錢跑路,萬一那些人真的查到家裡了,你們也不會受到什麽牽連。」

  「……。」裴桃聽得一楞一楞的,感覺一下從家庭倫理片成了什麽懸疑動作片,「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去賭博,偷偷拿錢走,是爲了我們好?」

  「是真的……我知道你們可能不信,其實我是打算等過段時間,偷偷托人給你們送錢的,不過老千和他幾個朋友,有相關的人脉和技術,昨天晚上順著那個網站反偵查了,確認對方沒有相關技術查回來,我們商量了下,應該沒有危險,我就回來了。」

  他說的是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他特地查了對方的底,現在是信息時代了,凡是走過,必有痕迹,在確定賭博網站那班人確實沒有反偵察的能力後,便安了心,假的部分,則是沒有老千、沒有什麽其他兄弟,從頭到尾,就只有他一個獨行俠。

  裴桃原本那點難過的情緒,已經蕩然無存,她冷漠地看著爸爸,想找到破綻,可不知是爸爸的演技太過高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對方鎮定自若,恍若無事。

  「你當我是傻子嗎?」吳麗萍表情都木了,她上下打量著丈夫,找不出半點破綻——可問題是,之前丈夫懇求她的時候,她不也信了嗎?

  裴鬧春又拿過了他掏出不少東西的「寶物」袋子,埋頭在裡面又翻又找的,摸出了兩份白色的文件,遞給了吳麗萍。

  「這是什麽?」吳麗萍邊問邊接,而後瞪大了眼睛,手翻得飛快,紙張交錯發出聲響,裴桃在媽媽旁邊,也靠過去看,兩人的表情均是越發的震驚。

  「老千幫忙把之前我輸的錢給弄回來了,我就去把店鋪和房子買回來了。」裴鬧春輕聲地回話,「只是之前我爸媽留下來的那套舊房子,我想著我們也不怎麽住,再加上現在房價漲了,買回來虧了一些錢,我就沒能買。」

  「你讓我理一理。」吳麗萍瞪大了眼睛看著兩份文件,文件的標題一樣,都叫做「房屋出售合同」,上頭填寫的地址,正是在之前由於抵押轉手出去的b城小學對面的店面和他們曾經居住的那套房子,賣的時候,是兩夫妻一起操作的,吳麗萍還記得接手人的名字,和這上頭簽字的人,是一個名字。

  「我怕你們擔心,就先回來了,這兩天就能去□□。」在合同之外,裴鬧春又額外地給了對方五萬現金做加急費用,出的價格比市價還高一些,對方自是馬上同意,配合著他的時間,熬夜也來簽訂合同,裴鬧春身上的錢還够把之前的那套老破小買回來,可這就超出了妻子認知的「賭債」數目,思量之下,他决定放弃了那套房子。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吳麗萍茫然地看著丈夫,想要給予信任,却又充滿了恐慌,可抓在手上的合同,是實實在在的,丈夫剛剛給的現金,也正放在櫃檯之上,如果真是爲了騙錢,那也沒有這麽個騙錢法呀!

  「我真的沒騙你。」裴鬧春毫不回避妻子的眼神,「麗萍,上回我想死,是你把我拉了回來,我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你相信我,我真的想改,也在努力改了。」他伸出手抓住了妻子的手腕,這回吳麗萍沒逃,別的他可以認,可唯獨這條,用自殺騙人不能認。

  一個能拿自己的生命來賭,來騙人的人,誰會給信任呢?而且這事確實太傷人了。

  裴桃恍惚地看著父親,只覺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和媽媽對視,試圖冷靜的分析:「爸,所以你這次賭博輸錢,也是假裝的?包括偷錢跑?」

  「對不起,我知道這讓你們倆擔心又受傷了。」裴鬧春低下了頭,「只是我也沒法子,那時候我和老千都擔心他們會排查,調查相關信息,要不是他這回入侵了對方的系統,知道對方沒有留什麽底,估計我只能一騙到底了。」賭博網站每天經手的數據,是超乎大部分人的想像的,裴鬧春之前擔心的,對方做什麽顧客名單,完全是無稽之談,這也才讓他放下心。

  「……我很難相信。」裴桃喉嚨有點乾澀,「還有別的證據嗎?」她似乎能聽到,從心裡傳來的迫切的聲音,有個女孩在高喊,相信他吧!可理智告訴她,這不太現實,他們只是普通的公民,若不是爸爸摻和賭博,她甚至一直以爲周邊是天下太平,沒有違法犯罪。

  「有的。」裴鬧春連忙一股腦把兜裡的手機、錢包都掏了出來,「我銀行卡裡頭還有兩百萬不到的存款,不過還了債務可能剩不了太多了。」他有些難堪地笑笑,原身在外頭可還有不少外債。

  他解鎖了手機,放到女兒面前:「我和老千的聊天記錄,都在這了,你看看……」

  裴桃的腦袋和媽媽靠在了一起,她們看得格外認真,能看到那個白色頭像、名叫千立片的賬戶,最早的聊天記錄,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兩人的聊天內容,也正像爸爸說的那樣,一直在溝通,如何針對這個賭博網站,其中還夾雜著不少截圖,包括千立片在和賭博群主溝通時,特意截圖詢問爸爸要如何問話;賭博網站的賬戶餘額;裴桃看不懂的後臺數據頁面……

  難不成這一切是真的?她實在是找不到任何一點問題。

  「……那爲什麽不報警呢?」裴桃想到了又問,「爸爸可以報警的,爲什麽非得自己牽扯進去?」

  裴鬧春表情挺爲難:「我上網搜了,聽說這犯法,我怕萬一被拘留了或是坐牢,影響到你們。」事實上現實中對這方面的界定挺微妙,可以原身的人設,確實是個通過搜索做决定的人,裴鬧春特地確認了幾回,才選用了這個理由。

  說到了這裡,母女倆均是信服了,吳麗萍心裡的那股無名火越燒越烈,她狠狠地打了下丈夫:「那你爲什麽要參與?關我們什麽事情?我們自己過好日子不行嗎?」她心裡沒有什麽家國天下,更不是個偉大的人,她只想要一家子平平安安地過好小日子,不要再摻和這些,「你知道你這次跑了,我和女兒怕成什麽樣子嗎?」

  裴鬧春能感知到對方的態度軟和了許多:「我知道,可我也知道,這幾年我拖累了家裡太多,我想把輸了的錢拿回來。」他苦笑,「也和老千一樣,希望能打擊一下那個賭博網站。」

  「我知道,鬧到今天都是我咎由自取,只是這東西太可怕了,我也想幫幫忙,當初我沒有能力攔住自己,好不容易醒悟過來,我也想試著攔住別人。」裴鬧春和妻子的手交握在一起,「就像是幫我自己一樣。」

  「有風險嗎?」裴桃忍不住追問,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爸爸你會有事嗎?」

  「不會的,我就是給點幫助,主要負責的還是老千。」裴鬧春不打沒有準備的仗,他所擁有的技術,起碼在這個年代,還是很有優勢的。

  吳麗萍忽然甩開了丈夫的手,她站起了身:「好了,還蹲著幹嘛?不嫌累啊!」她伸出手,衝著丈夫。

  「嗯?」裴鬧春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知道妻子要什麽。

  「湯包呢?你吃過早飯沒有?這麽早就來,昨晚有沒有休息?」吳麗萍口氣不好,其實直到此刻,她心裡依舊有很多的迷茫,她不知道該不該攔著丈夫,也不知道相信丈夫這個决定是不是對的。

  裴鬧春聽到這話,知道這一關過了,他連忙把剛剛又塞到衣服裡保溫的湯包拿了出來,往妻子和女兒的手上分著,笑得老實:「快吃,還熱乎著呢!」一打開袋子,那點兒味道都傳出來了。

  「真是的,哪有把吃的往衣服裡塞的,等等都染上了味道!」吳麗萍咬了一口,說著丈夫。

  湯包單個很小,裴桃一口就咬下了半個,她轉過身,假裝找水,偷偷地仰頭,想把那試圖偷跑的眼泪給憋回去。

  在她最好的幻想裡,都沒有出現這樣的場景。

  太好了,爸爸改了,爸爸真的沒有再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以爲自己會很激動,可心情却格外的平緩,像是那馬上要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又被人拉了上去,判了死緩,甚至可能改判無期。

  她統共用了兩口,就將湯包吃完,今天的湯包特別好吃。

  ……

  吃過飯,發覺目前沒什麽問題的吳麗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女兒回去上學,世界上的父母大多如此,哪怕孩子都讀到了大學,依舊把準時不耽誤學習放在了第一位。

  她送走了女兒,一回頭,看見的就是在自己身後遲疑著要不要說話的丈夫,一看到這表情,吳麗萍的心便下意識一抖:「怎麽了?」

  「我是說……咱們要不今天去把手續辦一辦?」裴鬧春開口,怕自己沒說明白,又補了句,「過戶手續。」

  「……行。」吳麗萍沉默了一會,開始收東西,她甚至覺得自己不像踩在平地上,大腦一片空白,這就回來了?這份懷疑,在被丈夫拉著到房産交易中心,又等到了之前的那位買主時,被徹底清空。

  她上回見到這位買主時,幾乎是求著對方,合同簽訂時有約定錢款交付期限,她急用錢,幾乎是每天一睡醒,就得查帳戶,又發信息去問,她知道自己的行爲有多打擾人,可家裡急著用錢,丈夫借來的錢,一天算一天利息,幸好對方人好,很快將錢打了過來。

  沒等一會,套房的賣家也來了,對方是投資性買房,這幾年沒大動房子,也沒往外租,生怕破壞了到時候不好出售。

  不知是誰喊來的中介,全程幫著忙,吳麗萍按著對方的說法,該簽字時簽字、該蓋手印時蓋手印,只等著幾個工作日後出證。

  同幾人告別後,她和丈夫乘坐上了的士,裴鬧春報的地址,二人準備到b城小學那去看看,這個點不存在堵車問題,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便到達了目的地,一下車,立春文具店便出現在了眼前,他們當初是直接將這個店鋪轉讓,接手的人繼續在這做生意,也沒怎麽改布局和裝飾。

  吳麗萍近鄉情怯,拉著裴鬧春,沒同意進去,他們和那人商量好了,對方會盤點下最近的帳目,這周內把店面交接給他們。

  「牌子有點髒了。」吳麗萍喃喃道,她說的是挂在上頭的led燈牌,沒能得到好好維護,舊了不少。

  「沒事,我們過兩天請人來修。」裴鬧春輕聲回話,「一切重新開始。」失去的信任,不會再回來,他只能從平地上重建,還好,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吳麗萍只是點頭,她的心中有太多的感慨。

  沒有身處其中的人,是很難感知到她的痛苦絕望的,爲什麽還是選擇了相信和原諒呢?這個問題永遠無解,也許是傻,也許是放不下……也許是真的相信。

  只希望這回希望不被辜負。

  「我們拍張照片吧?」裴鬧春忽然開口,他側頭看向妻子,「拍照照片給桃子看看。」

  「好。」

  裴桃才趕到學校,今天上午上的是馬克思主義,這是堂大課,任課老師一向採用隨機點名的方式,按照學生們私下的話來說,那就是全靠天注定。

  「桃子,你怎麽來了?」坐在後排的是裴桃的捨友簡閨蜜林琳,她一見好友進來忙揮手,像這種大課,要坐後頭通常是要搶的,不幸晚來的同學,只能乖乖坐在前頭,在老師的目光掃射下,安心聽課。

  「家裡的事情辦完了,我就回來了。」裴桃一屁股坐在了好友的身邊,「謝謝你這兩天幫我應付。」

  「沒事,你運氣好,沒被點名。」林琳笑了笑,又挂上擔心的表情,「那家裡都沒問題了吧?」那天,裴桃離開時的表情,可要她擔心的不行,桃子向來是樂天派,能要她這麽憂心忡忡甚至神思不屬的一定是大事。

  老師還沒來,裴桃順勢倚到了好友的肩頭:「真沒事了,謝謝你親愛的,大恩不言謝!」她臉上全是燦爛的笑容,林琳也跟著笑,心下放鬆,她總覺得,桃子像是放下了什麽,此時露出的笑容,格外沒有壓力。

  課前的輕鬆隻持續了一會,隨著老師進入,下頭已是鴉雀無聲,靜悄悄的學生們貫徹了各幹各的原則,走著神,到了快下課的點,老師總算開始點名——

  「……裴桃。」

  「到!」裴桃高高舉起了手,應到,鬆了口氣,若是被點名點到了,那可是要扣平時分的。

  「桃子,你太牛了。」林琳是個職業捧哏,「嘖嘖,你看,你沒去的,都不點名,今天一來,老師就點你,簡直是自帶閃避buff,快點讓我摸一摸,蹭蹭你的好運氣。」她笑著抓住了裴桃的手,像是這樣就能得到好運感染一樣。

  上頭的老師登高望遠,一下看到了這裡的動靜,他挑眉,高聲地說:「後排的那兩個女生,粉紅色衣服和白衣服的,不要摸來摸去了,上課要嚴肅點!」他和同學們關係還行,偶爾也會開點玩笑。

  台下的同學們哄然一笑,目光迅速地找到了當事人,林琳紅了臉,低下頭,將書立起,遮擋著自己,而裴桃只是靦腆地笑笑。

  壓在課本底下的手機震了震,裴桃點開看了眼,在「一家人」的群聊裡,剛剛媽媽發了幾張照片,拍的是爸媽兩人,站在立春文具店的門口,挽著手的合影,拍照的人許是技術不太好,把人拍出了短腿效果,可裴桃却覺得這張照片格外的好。

  她迅速地在找到了她的中老年人專用表情包,發了一張「爲你們的友誼乾杯」。

  人生總是起起落落,她落了那麽久,終於也到了起的時候——好運終會來。

  爸爸回來了,立春文具店很快也將重新開張,小桃子的家沒散。

  ……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熱鬧的歌聲反復在房間回蕩,創造出了喜慶的氛圍,老錢聽著歌,身體舞動,美得不行,最近他的好運,沒有窮盡。

  對於老錢來說,自打進入了網路賭博這個行當,他一直享受著躺著賺錢的美妙待遇,只需要多發展點參加賭博的人,便能賺得盆滿鉢滿,畢竟這東西也要不得什麽成本,除却給上綫的分成和電費、網費,便全是獲利,算得上是一本萬利了。

  可自打他被那千立片給騙了錢,他的好運就像被人偷走一樣,一切急轉直下。

  他經營的賭博網站和app,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嚴重的後臺崩潰,每隔個兩天,在他想要操縱勝負的時候,就會來一次大抽風,要他白白的虧錢出去,他不知爲了這個和上綫溝通了多少次,可對方怎麽修,就是修不好。

  先頭只是偶爾虧一兩筆大的,可越到後面越發頻繁,最後上綫也撑不住了,和他溝通著打算先關了這個項目,另外給他介紹業務,兩人達成共識,可還沒開幹呢,賬戶上剩餘的錢,居然被人一口氣全部贏走,那天老錢整整吃了兩管子救心丹,差點沒厥過去,還好他這人有個屯錢的習慣,個人賬戶中存了不少,否則簡直是一夜之間回到解放前。

  上綫挺負責,自覺坑了他,便將他拉入了另一個項目——也就是常常發來騷擾短信的網路□□和賭博游戲,前者呢,則走的是抽成模式,主要是做的賭球這塊,但凡能拉到人下注,便能從中抽取利潤。後者和從前的app有所類似,不過玩的是什麽牌九、牛牛之流。

  像是這種項目,外行人肯定會覺得公平,可內行人只會大笑。

  先說這棋牌游戲吧,現實中的賭場,都得要防著點專業荷官偷偷換牌,網路中,更是能一鍵生成,賭的人以爲自己棋藝高超,却拼不過後臺給你來一手爛牌,你以爲你在公平對决,其實打一開始,就沒人和你談公平。

  再說這下注,說是什麽下的球賽,可這其中門門繞繞多的不行,籃球就有進球數、勝負關係、大小比分,足球也有什麽破門球星等相關項目……很多看球老手會得意地說,他們經常贏錢,這話倒是沒錯,可問題輸的人總是更多,後臺提現還能穩定抽成,穩賺不虧。

  這項目才上綫了兩三天,就賺了不少錢,這年頭,傻子太多,騙子都不够用了。

  心情大好的老錢一早就開始放起了《好運來》,對了,他現在已經再不聽什麽《恭喜你發財》了,那歌簡直是他的人生禁曲,恨不得從此删除,眼前的數字不斷跳動,要他的心情是越來越好。

  一首歌還沒放完,房門却被一脚踹開,老錢震了震,慌忙拔掉了電源,進來的全是真槍實彈地警察,他舉起手,抱著頭,用蹩脚地英語應付著:「我什麽都沒做,警察先生。」他愁眉苦臉,可內心却絲毫不慌,他所處的國家,賭博不犯法,又和國內沒有引渡條例,安全得很。

  只是他幷不知道,在他關掉的電腦裡,他的所有賬戶像是活了一樣,開始默默地進行著資産轉移。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7
46、她的賭徒爸爸(十)~(十二)

  國外和國內情况不太一樣, 稍微對警察態度不好,沒准就能落個吃槍子的結局,老錢挺配合,乖乖地跟到了警察局,哪怕對方態度再不好,他頂天了也就是在心裡駡上兩句, 不敢反抗, 可才被塞進訊問室沒一會, 他忽然傻眼了——

  等等, 什麽叫做你的行爲涉及洗錢、我方懷疑你長期爲恐怖組織提供金錢援助?

  他不是!他沒有!他完全不知情!

  可哪怕他怎麽爭辯,警方也只是甩出一叠叠地證據,對方冷笑著用他聽不懂的口音英語質問:「那你來交代一下, 你爲什麽和這些賬戶有長期來往?你的賬戶金額出入的數額巨大, 你盈利模式是什麽?又支出去哪裡了?」警方還拿了照片, 是從他家裡搜出的幾百萬美元,被整齊地碼在了紙箱之中,對方一臉你逃不掉的表情,要老錢出了一身冷汗, 他冤枉啊!

  老錢看著那厚重的轉帳記錄,半晌沒應出聲來,他支支吾吾地說,他是開設網路賭場的,跟著上綫一起賺錢,具體的事情他不清楚, 雖然他對相關的法條不甚清晰,可怎麽看,這恐怖組織都比賭博嚴重吧,便也立刻老實交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他坦白了,總能减少罪責。

  他焦慮地看著對面的警察竊竊私語,一會過去,其中帶頭的那位男性警察忽然要他寫下電腦裡的相關賬戶,只說他們會進行調查,老錢這口氣還沒鬆下來,就聽見對方忽然提問:「……所以,你一直是私人運行,沒有繳稅對吧?」

  老錢大腦一片空白,只覺自己被人狠狠砸了下腦袋,這年頭是什麽天理?咋賭博還得繳稅了?

  警察卷起文件,敲了敲桌子:「看來我們得讓稅務局來一趟了。」

  自知自己來了這後,再沒繳稅的老錢冷汗涔涔,雙腿發顫,他找到了這麽個賺錢途徑後,一直在悶聲發大財,每天關在家裡,有什麽需求就拿點現金去解决,從未考慮到稅務的問題,他忽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大腦一頓一頓,這偷稅逃稅,在這國家,要不要坐牢?

  他只能用盡最後點力氣,緊緊抓著警察,爲了能够到對方,手腕都被手銬壓制得疼痛:「律師,我需要會中文的律師。」在對方警察戲謔地點頭後,他癱坐在椅子上,萬念俱灰,又鼓舞著自己,沒事,我還有存款,欠的稅務交了就是,幾天之後我還是一條英雄好漢!

  而此時,他寄予厚望的賬戶,已然空空如也,只剩下那點現金,遠不足以支付他欠下的稅款,不過此時,聯繫不上外頭的他,還能稍微過兩天安心的日子,算是最後的歡快了。

  他的「好運」,這回總算來了。

  ……

  裴鬧春正低頭操作著手機,他用的這把手機,已經被他改造了一番,堪比一台微型電腦,這段時間來,他總是低頭忙碌,就爲了給當前最大的幾個賭博團夥,來個痛快一擊。

  他使用的方法很簡單,利用黑客技術進入後臺,同時關聯幾位主事者的賬戶,通過綫索定位到下注的人,將數據包打包傳回後,便乾淨利落地幹起轉移資産、報警的活。

  其中又分爲兩種,若是身處境外,所在國家非違法、和我國沒有引渡條例的,裴鬧春便會來一招報假警,栽贓陷害,賭博是個見不得光的暴利行業,大多存在偷稅漏稅、洗錢的嫌疑,一旦進了警察局,沒個二十四小時是出不來的,而這時候,裴鬧春便能將對方賬戶、網站上的資金轉移出來到虛擬賬戶之上。

  若是身處境內的,那倒是好解决了,他直接鎖定位置、賬戶,將所有證據一股腦打包發給當地警察局,擔憂對方不能馬上處理打草驚蛇,他還會附上一句過期公開之類的半帶威脅的話語,畢竟警察內部哪知道,他這回可不止是盯著這幾位,同樣的,他也會將資金轉移走。

  裴鬧春轉移資金的原因很簡單,歸根結底,賭博的收益,都是違法所得,一經查獲,必須上繳,可對於很多因賭博而破裂的家庭來說,他們是在家人的層層相逼下才拿出的錢,甚至有的是選擇了高息貸款,至今爲了家人背負債務。

  他甚至還偷偷做了個低級人工智能,用來幫忙做簡單篩查,已經陸陸續續地返還了不少錢給欠下巨額賭債的家庭——當然,是絕對不會給賭徒本人的,具體要怎麽處理,他也還在糾結,畢竟人心莫測,難以决定。

  「老闆,這些總共多少錢?」裴鬧春現在在立春文具店裡開店,妻子今天出去進貨,雖說妻女理解了他的行爲,又過了不少時間,可她倆心中依舊抱有擔心,妻子不肯讓他一個人出去,每天要看一眼他的手機,女兒也一樣,除了考試周,每天都要和他煲電話粥,關心他的心理狀况。

  「我看看呀。」裴鬧春把手機扣在桌上,言笑晏晏地抬起頭,站在櫃檯前頭的是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女學生,她手上抱著不少東西,大概是同學過生日,都是些能做禮物的小玩意,「這些總共45元。」

  女學生熟練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掃碼行嗎?」

  「可以,支付寶、微信都行。」裴鬧春指了指桌上,上頭貼著二維碼,現在的支付方式挺方便,已經很少有人收現金了。

  女學生掃了二維碼後能看到名字「吳*萍」,她忍不住問:「老闆,你怎麽不用自己的二維碼?」她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自打看了新聞說,賣菜老人二維碼用的兒子的,時常自己拿不到錢後,對這種邊邊角角的事下意識就挺上心。

  「這我老婆的。」裴鬧春笑笑,「我不懂搞這些,沒有開通功能。」

  女學生轉身要走,又忍不住遲疑地說:「不過這個挺簡單的,只要綁定銀行卡就能開通了,免費的。」

  「不用,哪那麽麻煩,我和我老婆錢都一塊的,往她那轉就行。」他笑呵呵地一副老實樣子,這也是他主動提出的,爲了讓女兒和妻子放心,他現在手上幾乎不過錢,除却偶爾女兒、妻子在一家人群裡發的紅包那幾塊一毛的,他可以說是身無分文了。

  「行吧。」那女學生點頭離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想了想,不覺得自己應當隨意對他人生活指手畫脚。

  人走了,裴鬧春忍不住抬頭,衝著架在櫃檯邊的攝像頭擺了擺手,這是裴桃買的,全智能攝像頭,說什麽連上wifi在外面都能看到實時監控,原本是打著防止小偷的主意,裴鬧春特地放了一個對著自己,他嘴上是說爲了櫃檯安全,心裡是想再給妻女上一重保證鎖。

  裴鬧春的面前是一台電腦,到了學生們上課的時間了,文具店也沒幾個人,他總算要開始他拓展的第二業務了,他把打擊賭博犯罪和自己的生活做了切割,沒打算用其中的錢,只用著原身能做得來的事情,發家致富——

  「賭神在綫,直播贏遍天下無敵手!」

  他熟練地打開了攝像頭,改好了直播間的名字,美滋滋地眯著眼打開了他要直播的app《歡樂鬥地主》,沒錯,裴鬧春開展的新項目,便是做個兼職主播。

  才開播沒一會,設置了關注的觀衆們便蜂擁進來,從直播間旁的排行榜,能看出他的直播還有點人看,甚至有幾個土豪,毫不手軟,送了挺多禮物。

  「各位朋友,今天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接下來就到了我大展身手的時候!讓我來告訴你們,賭神是什麽樣的!」裴鬧春美滋滋地點開了游戲,熟練地進入了經典場次——癩子什麽的,之後再說吧,他還沒開打,彈幕已經踴躍了起來。

  [出現了!傳說中的低保賭神,是什麽給的你自信?]

  [裴大哥,你就放弃你的賭神夢吧!給你一個禮物,等等你的低保吃完後買點豆子吧。]

  [是人性的淪喪,還是道德的缺失,是什麽讓一個每天輸光歡樂豆的男人,以爲自己能勝利?]

  [你們別亂說,裴大哥當然是賭神,慈善賭神,劫富濟貧,你們學得會嗎?]

  ……

  裴鬧春清了清嗓子,他在直播平臺的名字叫做老裴,觀衆們常叫他裴大哥:「開玩笑,我是這樣的人嗎?我告訴你們,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就是我了,看我今天打遍天下無敵手!」他挽起袖子,全神貫注,决心投入,彈幕的觀衆還在聊天。

  [2333,我總覺得已經能看到幾分鐘之後的場景了。]

  [坐等一個裴大哥瘋狂切號,微信登陸、qq登陸、游客登陸,還有老婆手機。]

  [坐等一個裴大哥四處求金幣,拜托我們立刻上綫贈送。]

  [樓上太壞了,那我就坐等一個裴大哥厚不要臉苦苦拜托女兒幫忙充值歡樂豆吧。]

  ……

  大學幷不像高中,課程安排緊密,時常會有一整個上下午的空閒。

  裴桃和林琳下午都沒課,午睡起來,便懶洋洋地下床看起了書,她們就讀的專業考試難度較高,沒幾個人肯冒著挂科的風險偷懶,另兩個捨友午飯後去參加社團活動了,沒回來。

  才睡醒,裴桃就注意到手機通知欄上直播開播的通知,她很快找到耳機挂上,出現在手機屏幕的,是《歡樂鬥地主》的界面,位於屏幕右下角的方框,則露著一張裴桃格外熟悉的臉,此刻正滿臉嚴肅,鄭重其事地做著解說:「你看,我現在手裡還有一對炸、一個飛機,幾張小牌、一個大王,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把握,這局我贏定了!」

  說到這,他也不含糊,立刻點了超級加倍,經過了他的認真經營,上方的歡樂豆已經從開始的六千,到了現在的兩萬四。

  裴桃忍不住趴下,看著手機上爸爸的臉就笑,她都不用往下看,就知道了結局。

  這段時間以來,爸爸爲了緩解她和媽媽的擔憂做出了很多努力——兜裡一分錢不留、每天接受電話騷擾、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開放了監控……即使是如此,媽媽和她依舊在私底下聊了不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們被咬得太過厲害。

  而後爸爸像是看出了她和媽媽的憂愁,主動和她們倆進行了一個漫長的談話。

  爸爸說,他一直在努力戒賭,雖然困難,但也漸漸有了成效,同時,他怕自己受不住誘惑,也試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爸爸掏出了手機,給她和媽媽看了下載了挺久的軟件,歡樂鬥地主,爸爸說他現在也就每天玩玩鬥地主,打發時間,隻賭歡樂豆,他開直播,更多的是爲了讓她和媽媽看見,他幷沒有重蹈覆轍。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那傷痕依舊在,可心裡的恐懼,已經少了太多。

  當然,現在這直播,還成爲了生財的工具,雖然賺得不多,但一個月總有個兩三千打底,也算是爲家庭創收。

  攝像頭那的裴鬧春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話:「你們別給我烏鴉嘴好吧?前頭幾局就是給你們害的!哪有這樣見不得我贏的!這回我牌這麽好,絕對不會輸!開玩笑呢!」

  他滿臉嘚瑟,一股揮斥方遒的氣勢:「你看,我就這麽先放個小牌……沒事,急啥,我這組合拳還沒打出去呢!不把小牌用掉等等怎麽打?我可專業了!」他醞釀著情緒,眼神一亮,「瞧瞧,這就到我出手的時候了,來,我先炸一炸他們!」他美滋滋地丟出去一個炸彈,再度翻倍。

  這時,身爲農民的下家默默出手,打出一手四個二,炸得裴鬧春一楞一楞,伴隨著游戲人物的一句「要不起」,對方一個連對,結束對局。

  這下,直接把裴鬧春那算不上多的歡樂豆徹底清空,結算頁面還特別貼心地標注上了「破産」兩個字。

  裴鬧春訕笑:「那什麽,意外!這些都是意外,容我切個小號。」app向來可以用多個賬戶端登陸,裴鬧春常年在歡樂豆溫飽綫掙扎,切換小號已經是常事。

  他還沒按退出,就在彈幕的提醒下回想起自己已經將所有小號壓榨一空的事情——游戲每天會在玩家破産時,贈送3000歡樂豆,這樣的機會只有兩次,像是裴鬧春這種,常年在0歡樂豆和3000歡樂豆間苦苦掙扎,只靠著系統贈送和好友給的歡樂豆活著的,被人稱爲低保玩家。

  「那什麽,這種時候就要場外援助了。」裴鬧春時不時地還和彈幕互動一番,這也是挺特別的體驗,在未來,他可沒嘗試過主播行業,「什麽,你說讓我自己衝?開玩笑,我是那種有私房錢的人嗎?」他滿臉鄙視地點開了微信錢包,讓觀衆們看,上頭2.20的數額分外顯目,連最低的三元充值綫都到不了。

  [要什麽私房錢!男人就是該口袋空空,你們不要慫恿裴大哥,否則他跪搓衣板了你們幫忙啊!]

  [我要舉報給嫂子了,裴大哥哪來的2.20?昨天還只有一塊三毛呢!]

  「幹嘛!還帶舉報我的!這是我女兒在我們家群裡發的紅包,十塊錢,兩個人搶,我搶了快一塊錢呢!」裴鬧春說得理直氣壯,絲毫不爲自己的臉黑害羞,他直播提現的賬戶綁定的自己的,不過卡和密碼都歸妻子保管,反正他就一個原則,錢什麽的,和我沒有關係。

  他不顧觀衆們的調侃,迅速地在對話框裡找到了裴桃,發去了信息:[桃子,那什麽,爸爸有事想找你幫忙。]他還不忘配上一個賣萌的撒嬌表情。

  [?]裴桃故作高冷的回復,臉上全是笑意。

  [你給爸爸衝三塊錢歡樂豆唄!我給玩沒了。]裴鬧春才不管彈幕說他沒志氣呢,他通過玩手機上的正規棋牌類游戲,克制了不少原身遺留下來的**,只是做個觀衆看的,沒上癮。

  [……爸,你不是說你是賭神嗎?]

  [那什麽,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賭神偶爾也會……輸掉歡樂豆的!]裴鬧春强行解釋。

  裴桃笑得花枝亂顫,默默地給自家老爸發去了五塊二毛的紅包,今天她是難得大方。

  裴鬧春美滋滋地收下,說了聲謝謝女兒,便又整裝待發,重新入場:「看著!你們的賭神我,回來了!」什麽慈善賭王,職業送豆,他從來沒聽過!

  「桃子,你怎麽笑成這樣。」林琳從後頭探手過來,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裴桃把耳機摘掉,就在剛剛,爸爸因爲充了錢,被系統默認地塞入了高級場,沒反應過來的他三局就輸光了豆子,正在屏幕前逞强解釋,要她笑得眼泪都出來了:「沒,我看直播呢。」

  「對了,最近兼職群裡有幾個兼職,你還去嗎?」林琳關心地問了兩句,之前裴桃像是不要命的,什麽兼職都接,白天忙活一天,晚上還對著電腦打字到深夜,不過自打上次請假回家回來後,對方就沒那麽逼著自己了,好歹顧著點休息。

  「去的。」裴桃立刻點頭,經過這件事,她和從前最大的區別,便是知道家裡賺錢不易,很樂意幫忙承擔一些。

  「行,那我幫你報名。」林琳比了個手勢又說,「對了,你有沒有看今天的熱搜?有個特別厲害的大佬,被聯名表揚了!」

  「什麽大佬?」

  「我開給你看。」林琳在手機上戳了戳,選好了頁面,遞到了裴桃手上。

  裴桃看著上頭的字,跟著念了出來:「戒賭網、反賭博鬥士……」

  「對!」林琳幫著解說,「你按著我的順序看啊,一開始是x城公安局的官方賬號發了一個公告,說他們在戒賭網的幫助下,成功偵辦了一起涉案金額鋼彈5000萬的綫上賭博案件,然後是h城、b城,有綫上有綫下,反正就一堆,特別多,全都是說有這麽個戒賭網幫忙。」

  「嗯,看到了。」

  林琳說得激動,把椅子拉過去,蹭在好友旁邊:「就有網友去搜了,才曉得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這麽個戒賭網,下頭的友情鏈接、合作夥伴,全都是公安、法院系統,據說是剛成立沒多久的。」

  裴桃有點懵,這東西要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戒賭網?」

  「對,有一個網友做了個長微博總結,這個網站呢,是一位反賭博鬥士,可能是團隊建立的,他們致力於打擊賭博,據說幕後是個特別厲害的網路技術人員吧,反正大家都猜測這個團隊是非常大的,不然哪搞得了這麽多事情呀。」

  「你又扯開話題了。」

  林琳不好意思地笑笑:「這個網站呢,主要分爲四個部分。」她戳開了網站給裴桃看。

  根據上頭的導航欄,可以直接進入到具體的項目,網站整體做得挺簡單明瞭,哪怕是不怎麽瞭解的人,也能很快找到。

  位於頭一個的,叫做匿名求助區,一點進去就有紅色的大字,「保證匿名,絕不泄露個人信息」,旁邊有解釋,當你的某位親人、或是自己沉溺入賭博,輸掉了很多錢時,可以將涉賭人員的具體信息填入到其中,不管是在現實的賭場還是網路賭博,都是可以的,網站會根據提供的信息進行調查、篩選,幷整理證據,交給警方,避免了當事人找不到證據、尋不到源頭、擔心被打擊報復的問題。

  第二個,則是公益援助區,同樣是匿名的,受害者家屬如果因爲賭徒負債、抵押,或是錢款盡數被拿走,在調查屬實後,會根據追回的錢款和網站儲存的金額裡提取一部分,進行援助,若是賭徒本人迷途知返,知道拖累家人,同樣可以申請,但相對的,審核會加倍嚴格,凡是有繼續賭博傾向的,一律通不過。

  第三個,則是公示區,戒賭網已經和公安系統達成協議,追回的贓款會放在指定賬戶,用於公益援助或是返還涉賭人員及家屬,所有支出收入明細均展示在上頭;同時旁邊還會列出名單,關於目前已被查獲的網站及被判刑的當事人,這也是經過了允許的。

  第四個,則和公衆論壇有點像,被簡單的取名爲分享區,同樣是匿名進行交流,被置頂在最上面的是戒賭心得、止損方法、相關法規,下頭帖子已經很多,有許多涉毒人員家屬分享心情,互相鼓勵著尋找解决問題的辦法。

  「我看有不少評論說,這個戒賭網是雙管齊下,一下掐到了根處。」

  「怎麽說?」裴桃沒找到林琳說的這個評論,好奇地問。

  「首先,你想要賭,就得有地方,他不只是把他能抓到的都給一窩端了,還提供了匿名舉報的地方,還和警方達成了合作,在國內的,立刻就抓了,在國外的,反正是要通過網路,他就直接在綫上把人系統搞崩潰了。」林琳按著她看到的評論吹了起來,「其次呢,他這裡有這麽個交流區,是匿名的,以前誰家裡有人賭博不是憋著不敢說?有些早期說是戒賭的地方,後期都成爲了賭友交流會了,他這麽搞,家屬們互幫互助,也能找到點力量。」

  「可還是很難管得住賭徒本人。」

  「哎呀,你在糾結什麽呢!」林琳拍了下裴桃,「你想想,咱們平時不老說嗎?萬事靠自己,如果自己肯自救,又沒了誘惑根源,那總是能好的,我看了不少匿名區的案例呢,有特別慘的,死活不改的,也有通過自己控制,儘量少賭、賭小,改成綫下和家人打五毛一塊的麻將緩解的,都有。」

  「是啊。」裴桃聽著林琳的話,喃喃道。

  「我看不少人都說了,自打這戒賭網出現,他們手機都收不到賭場短信了,聽說連垃圾小廣告上的自動跳轉鏈接都删了呢!幾個城市的公安局,也一直在發相關的信息,沒准這回真的能從源頭上禁止。」

  「如果早點有這樣的網站就好了……」她說完又被自己逗笑,別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嗎?這網站分明就是爸爸的那位朋友做的。

  「不管是來得早,還是來得晚,總是有了就好。」林琳語氣裡全是感慨,「我看了不少網上感謝這個戒賭網的匿名微博,才知道原來身邊深陷賭博無法自拔的人這麽多,這東西就像毒品一樣,本來就不該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裴桃看向了自己的手機,屏幕裡的爸爸已經換了游戲——大概是上個輸了個精光,他已經切換去玩起了歡樂麻將。

  她這段時間來常常做夢,夢見爸爸那天沒有回來,她和媽媽東躲西藏,夢醒時,眼角全是眼泪,還好,一切全都是夢。

  ……

  一入夜,小學門口這條街便寂靜了起來,裴鬧春從櫃檯裡拿了二十現錢,去對面的小館子打包了飯菜,等著吳麗萍的到來,他才坐下沒一會,就見著了對方從公交車上下來的身影。

  「今天生意好像不錯。」吳麗萍一進來就開始念叨,裴鬧春在則擺起了菜。

  「嗯,是不錯,店裡的玩偶和沙漏賣的差不多了,可以補貨了。」裴鬧春拿起本子,每賣出點東西,他就會在上頭做記號。

  捲簾門被拉下一半,兩夫妻對坐著邊吃邊聊。

  「行,我過兩天去進貨,甜桃那生意也不錯。」吳麗萍雖然把著財政大權,却沒有將丈夫撇出去的想法,「桃子建議我做一個網店,只是開了又要辛苦……」

  「沒事的,現在挺閒的,沒什麽辛苦的。」裴鬧春忙說,在他的堅持下,店裡現在還支起了小桌子,上頭放著白色的胖肚子鍋,用來賣簡陋版的關東煮,生意很好,流水也被帶活了。

  「行。」吳麗萍吃飯挺快,很開那飯盒見了底,她遲疑著想開口,今天下午女兒給她發了好幾條新聞,她坐在文具店開了很久很久,心裡的想法也挺多。

  「我去洗一下東西。」裴鬧春沒讓妻子幹活,他站起來拿起了兩人的飯盒準備到後頭去洗一洗,還沒走,就被吳麗萍攔住了,「今天桃子給我看了個新聞,那個戒賭網,是你和那個朋友一起弄的嗎?」先頭她老看著丈夫對著那手機戳來戳去,若不是再三確認過對方手機上已經沒有什麽和賭博相關的東西,她恐怕每一個晚上睡不著。

  「嗯,就那個老千弄的,我之前和你說了。」裴鬧春補了一句。

  「……是這樣啊。」吳麗萍想了想,開口,「那網站挺好的,能幫不少人。」

  「不管是老千還是我,當時的想法都很簡單——我們不是在幫別人,我們是在幫自己。」他扯了扯嘴角,「老千後悔沒能拉自己兄弟一把,我後悔的是,我差點害慘了你們。」

  按說,在這個時候,是該回一句沒關係,可曾經那點痛苦掙扎,哪是能用一句沒關係糊弄的呢?

  「我很幸運,這一生還很長,我還有很多的時間能來彌補。」

  「你會不會怪我和桃子,到現在都不能信任你?」

  「怎麽會呢?」裴鬧春笑了,「我永遠也不會怪你們,在我最混蛋的時候,是你們傻傻的抓著我不放,否則像我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活在這世界上呢?」這一瞬間,他像是被原身的記憶所感染。

  上輩子,在原身躺在街頭、得過且過,朝不保夕的時候,也曾偶爾在腦中略過妻女的畫面,他想要糟蹋自己,沒人能管,可他害慘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

  「本來就不該相信我。」裴鬧春說得認真,「是我要努力地證明給你們看,我在改、我會改,可犯下的錯誤,一直都在。」

  原身很幸運,遇到了兩個「傻子」,如果她們能聰明點,上輩子能過得好多少呢?

  可就是這份親情和愛情,讓大多人,不自覺地傻。

  「你會改的對吧?」

  「我會,我會改給你們看,我更希望你們永遠不要相信我,讓我來努力就好。」裴鬧春笑得挺輕鬆,往後厨那走,他發自內心的這麽想,他寧願吳麗萍和裴桃永遠保持戒備,學會獨善其身。

  「……我會看著的。」吳麗萍看著他的背影,在心中回答,「我很難再對你有完全的信任,可我會看著你改的,我也期盼、相信你會努力做到。」

  開店的人,大多早起早睡,才九點剛過,吳麗萍就有些困倦了,她手頭是一本厚實的小本子,上頭有花花綠綠的圖案,他們倆用的本子,都是店裡滯銷的款式,此時的她正在記帳。

  裴鬧春同樣在忙碌,他正在處理著戒賭網上的東西,今天上了熱搜,流量爆炸,雖說有他做的人工智能在組織運作,可具體的篩選還是要由他來把控,他沒避諱,吳麗萍看過來了幾次,只看到了戒賭網的標題,她現在知道丈夫做的事情,沒多干涉。

  手機上彈出了提醒,裴桃正在給他撥打視頻電話,裴鬧春立刻接起,臉上挂著笑:「桃子,下課了嗎?」

  「嗯,下課了,現在我在宿舍外頭和你打電話呢。」

  裴鬧春拿著手機轉了圈:「我和你媽在做事呢,等等就睡了。」

  「你們最近累不累呀?」天天打電話,也沒什麽新的話題能聊,可只是看著爸爸,裴桃就能放心許多——看,爸爸還在呢,那些他害怕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不累,哪會累呢?」裴鬧春早在心裡盤算過了,在記憶裡,裴桃後來是自己創業的,反正他和吳麗萍都不是愛花錢的性子,多存點錢,以後能給女兒用,不管是生活還是開公司。

  想起這個,裴鬧春就想起那李浩然,不過這輩子他會好好看住女兒,到時候不住在對門,他就不信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還能扯到一起啊?

  「爸。」

  「誒,爸在呢。」有時就是這麽奇怪,和家裡人只是這麽喊來喊去,都覺得親昵。

  「我們一起加油好不好?」裴桃眉眼都是笑,「爸爸努力改正錯誤,桃子努力向前衝。」

  「好,怎麽不好呢?還有媽媽呢,媽媽也要努力照顧身體。」裴鬧春補了句。

  「那我們約好了,一起加油。」隔著屏幕,裴桃比了個拉鈎的手勢。

  「行,爸爸和你保證。」這輩子,一定不會是你心裡的那個騙子爸爸了。

  「嗯!」裴桃四顧一圈,確認了周圍沒有人,靠近了手機,「爸,媽,我超級、超級愛你們的!我們一定要一直這樣在一起。」

  「……好。」裴鬧春回答,他瞥了眼吳麗萍,對方的眼眸裡都是溫柔,這輩子他會好好注意兩人的身體,一定多陪女兒幾年。

  裴桃挂斷了電話,抓著手機,蹦躂進了寢室,他們說好了的,都得做到。

  ……

  四五年的時光一晃而過,這片土地上,却發生了許多變化,先說戒賭網,短短地幾年功夫,已經在國內扎根落地,除却規模小、數額低的什麽路邊下棋攤、麻將館沒被治理,稍微大點的賭館都已經銷聲匿迹,什麽網路賭博、美女荷官更是成爲了只在人們口中出現的梗。

  公益援助模塊的資金穩定上漲——和官方合作後,一直放在指定的定期賬戶,單單收益就不少,這幾年幫著做了不少的戒賭、防賭宣傳。

  裴鬧春邊吃蘋果邊看著屏幕,他這隻玩棋牌游戲、和人嘮嗑、沒顔值、沒身材的奇葩主播,竟然還挺堅挺,歷經時間而不被淘汰,直到現在還在被人催著直播。

  「別催好吧?賭神都是要壓軸登場的。」他把最後一塊蘋果吃完了。

  他現在身處的位置,是立春文具店的倉庫,在女兒的提議下,兩夫妻從頭做起,開了家網店,雖然沒趕上高速發展的風潮,入場有些晚,可憑藉原來的口碑、裴鬧春在直播間的認真宣傳,還是站穩了脚跟,後來轉型做原創文具、和國外合作,成績斐然。

  事實上,現在單憑文具店的流水,也足够一家人過上優越生活,沒必要再來直播,只是裴鬧春知道,女兒在外忙碌,時常通過直播看看他,便也風雨無阻地準時開播。

  裴桃在兩年前畢了業,她沒選擇創業,去了國內一家知名網路公司上班,很受老闆器重,現在是以老闆助理的身份進行鍛煉,以後可能會接班成爲中層領導,裴鬧春挺支持,沒打算干涉。

  而裴鬧春這個「老裴」的名號也上了不少次熱搜,憑藉其「精湛」的牌技,被人稱爲鬥地主鬼才,凡是他的視頻,都能引發來一陣又一陣的哈哈大笑,連他爲了讓加班的女兒看著自己,開的夜間讀信欄目,都有了忠實的粉絲。

  「你們太小看我了,我和你們說,我女兒特別好,昨天給我一百塊讓我衝歡樂豆呢!」裴鬧春洋洋得意地炫耀,吳麗萍和裴桃早就放下了心,勸著讓他留點錢,反倒是他死活不同意,堅决不留,只靠紅包過日子,而炫耀女兒和妻子,也是直播間的保留節目了。

  [666,行,妥了,這回裴大哥又要自我奉獻了,來,看看是哪個可愛的游戲玩家,讓裴大哥來抓他們送一批豆子。]

  [哇!你別欺負我們桃子好吧!裴大哥在綫騙錢了,估計又是裝可憐了,實名舉報。]

  [別的游戲主播,是個殺手,我們的游戲主播,是個慈善家,專業送豆,包郵上門。]

  裴鬧春正要說話呢,就看見直播間的正上頭,有一堆金龍飛過,這是直播網站上最貴的禮物五爪金龍,一個要9999,被人稱爲土豪的玩具,此時只見到五爪金龍一條一條地飛過,粗略地數一數就不下五十條,上頭全頂著「我是浩然!」的稱號,旁邊跟著的直播間,則是直播網站出了名的一些美女主播。

  足足五十萬,地主家的傻兒子出來了,評論已經翻了天,不少人跟著五爪金龍跑了,還有粉絲注意到裴鬧春的臉色不太好,以爲是觀衆跑了,對方難受,連忙安撫,却不知裴鬧春心裡想的根本不是這事。

  這位「我是浩然!」,如果他沒想錯,恐怕就是那位李浩然了,雖說裴鬧春沒有遷怒的習慣,也常把兩輩子的事情分開看待,可還是生怕女兒注意到對方。

  不過他很快放鬆下來,李浩然發家後,泡的美女不是知名主播、知名影星,最差也是集團高管、總裁之女,女兒從頭到尾沒有搬過去,哪會認識到對方呢?

  絲毫不知道什麽事flag的裴鬧春繼續著他的直播:「行,那我們開始游戲吧!」

  裴桃正在處理文件,她右耳挂著無綫耳機,聽著爸爸直播間的動靜,這絲毫不讓她分神,反倒是讓她更有動力,在聽到爸爸直播間的聲音停頓時,她下意識地看了過去,一下被那上頭的特效吸引了注意。

  說來浩然這個名字挺常見,今天中午她陪集團老闆出去的時候,也才遇到了一個呢,不過世界這麽大,哪有這種巧合,正好爸爸繼續開始游戲,沒當回事的裴桃也低下頭寫起了文件。

  在她桌上的名片盒最上方,此時靜靜地躺著一張名片:「李浩然;浩然集團總裁。」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8
47、她的賭徒爸爸(十三)~(完)

  商場的led屏幕上打上了碩大的「佳節快樂」字樣, 邊角還點綴著各式可愛的兔子,平日裡販售甜點的店鋪大多推出了限定月餅,正在熱銷,隨著夜幕低垂,行人也匆匆往家的方向走去。

  中秋快樂,對於許多人家而言, 都是一家團圓相聚, 共同吃頓晚飯的好時機, 裴家也是如此。

  「麗萍, 我怎麽找不到芝士丸呢?我記得我們前天有買。」裴鬧春正蹲在冰箱前頭認真翻找,恨不得把頭都鑽進去。

  「找不到就算了吧。」吳麗萍沒往這放眼神,她正在準備鍋底, 客廳的桌上擺著電磁爐, 旁邊圍滿了盤子, 他們三早就在一家人群裡達成了一致,决定中秋節晚上吃頓熱氣騰騰的火鍋。

  「那可不行。」裴鬧春念叨著,「桃子就喜歡這個呢!」

  吳麗萍凑過來,指了指:「在中間那格里面, 你找錯了。」說完了情况,她又立刻回到位置,今天的湯底是大骨湯,用的是土猪的大骨,再加上幾個手腕大小的大蛤蜊,切成薄片的菌菇, 沒一會,湯底便成了讓人食欲大開的白色,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

  裴鬧春也終於找到了被壓在最裡面的芝士丸,今天兩夫妻忙活了一下午,準備的菜色可真不少,素菜就有金針菇、茼蒿菜、蓮藕、土豆等;肉菜也是特地到超市買的切片牛羊肉;裴桃最喜歡的丸子準備了尤其多種,每種放個小半盤子,都快放不下去了。

  「桃子現在也是真忙。」吳麗萍已經將湯倒到了電磁爐裡,坐在餐桌邊,不時地看著門,電視上的中秋晚會早就開始,却絲毫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是啊,工作嘛,沒辦法。」裴鬧春也坐下,口氣裡全是感慨。

  裴桃的簡歷很出挑,剛畢業進入集團便受到重用,成了助理後更是見天的跟著老闆跑,可這也代表著忙碌,老闆可不和下頭的員工一樣朝九晚五、準時下班,不時地應酬、酒桌交際也是常事,雖然同住在家裡,可夫妻倆已經好長時間沒能和女兒一起好好吃頓飯了。

  就說今天一大早,兩夫妻的淘寶店也挂了休店,在家準備了早餐,想和女兒一起去逛個街,哪想到裴桃一起床,便換了身正裝,抓了個包子,匆匆忙忙要走,只說什麽老闆和人有個合作,她得過去協助順便做記錄,兩夫妻沒法子,只能目送著女兒走了,支持她的事業。

  吳麗萍閒著無聊,下午還特地切了個果盤,她拿過來,往丈夫那一推,自己也用牙籤叉了一個:「我們隔壁那家煎包店老闆娘前兩天和我聊天呢。」

  「聊什麽?」

  「說咱們家桃子長得好、工作學習都好,想給桃子介紹對象呢!她說她有個朋友的小孩,人老實,父母都是公務員,在b城有房子。」

  裴鬧春立刻皺眉,搖了搖頭:「這個不行。」他也是身經百戰了,經過以前的經驗概括,在相親市場上,只說人老實一般是和沒有其他什麽優點劃等號的。

  吳麗萍憂心忡忡:「我倒是不覺得咱們桃子找不到對象,只是我看她平時天天拼工作的,也沒個人陪她聊聊天、說說話的,這多不好。」

  「我陪。」

  他這不合時宜的話,果然得到了來自妻子的一記眼刀:「能一樣嗎?有個人能陪著多好。」

  「你別著急,我們桃子她自己心裡有分寸,你說她現在這麽忙,我們還瞎給她介紹,那不是更讓她不舒服嗎?」裴鬧春笑吟吟地,一點不擔心,其一是他支持女兒的選擇,其二則是,這輩子女兒沒了認識那李浩然的渠道,又有他這當爹的把關,哪有什麽問題!

  吳麗萍還想說,耳朵一動,立刻轉頭,她聽見了有人開門鎖的聲音,果不其然,那門被打開,進來的正是夫妻倆聊的主人公,裴桃。

  「回來了?累不累呀?來,快坐下,爸媽都把飯菜準備好了。」吳麗萍馬上站起來,心疼的看著女兒。

  「不累。」裴桃忙活了一天,其實挺累,可在進門前特地調整了自己的狀態,不想要爸媽擔心,「哇,煮了什麽這麽香呀?」她故意閉上眼,做出個聞味道的模樣,滿臉期待。

  「這不是說好了吃火鍋嗎?」裴鬧春看到女兒就笑,「這可是你媽可忙活了一下午,特地給你弄的獨家湯底,我就打打小手,幫忙備點菜。」

  裴桃直接把包一放,也沒進屋換衣服,坐到了餐桌上:「爸爸媽媽辛苦了,那我們就開動吧?可別浪費了這麽多好食材。」她每回都很捧場。

  看著女兒落座,吳麗萍也跟著坐了下來,說是吃飯,更多的是在照顧女兒,夫妻倆輪流往裴桃的碗裡夾菜,就沒讓那碗空過,吃得裴桃是飽得不行。

  一家人的習慣,是飯後嘮嗑兩句,可今天的裴桃不太一樣,似乎挺遲疑,看來看去的。

  「爸,媽,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她忽然開口,臉有些紅,不知是家裡熱還是臉紅。

  「嗯?」

  裴桃手上的小動作挺多:「當初,你們是怎麽在一起的呀?」她對這樣的問題很好奇,忍不住投擲以期待的眼神。

  「能怎麽樣,相親的唄。」吳麗萍本打算起來收拾東西,又坐了下來,和丈夫對視一眼,心下都是了然,「當年有人介紹我認識你爸,條件合適,你爸人也不錯,就在一起了。」

  裴鬧春點頭,表示同意:「我們那年代,比較講究門當戶對,哪有自己看對眼的,都是家裡幫著牽綫的。」

  「是這樣啊……」裴桃像是有點失落,又很快提起精神,「那你們是什麽時候,才覺得這個人是……是能走一輩子的人?」她有些糾結心裡問題的表達方式,「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她想問的,是爸媽什麽時候發覺自己喜歡上對方,可又覺得好像得不到她好奇的答案。

  裴鬧春明白女兒的意思:「我懂你的意思,你媽是個特別好的女人,結婚後,我們一直很合拍,合適、處得好就一直走到了現在。」他看向妻子的表情全是溫柔。

  吳麗萍有些不好意思,可也直面了女兒的問題:「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媽只能告訴你,當你覺得這個人對了的時候,就不會錯了。」

  對了這個詞說來玄妙,可身處感情之中的人會格外明晰——在幾年前,她曾經悔恨著覺得自己選錯了人,還好……

  「桃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喜歡的人?」裴鬧春單刀直入,「慢慢來,別著急,你會感覺到的。」

  裴桃有些遲疑:「其實也不算吧,就是……」她糾結了片刻,選擇了和父母坦誠,這也是裴鬧春這幾年來努力的成效,這一家子漸漸地習慣對彼此袒露心扉,「就是我們公司最近的合作方,他好像有點追求我的意思……」

  她讀大學的時候,前兩年遇到了爸爸的事情,基本都在忙打工,哪有心思談戀愛?等到爸爸改邪歸正了,又每天花時間和爸媽打電話、補著大一和大二缺失的社會活動經歷,進入工作後,則是一路青雲直上,跟著老闆跑來跑去,她偶爾孤單的時候對戀愛也有嚮往,可一直沒什麽時間,也沒有遇到對的人。

  吳麗萍眼睛瞬時亮了,這大概是世界上所有當媽的自帶天賦:「小夥子人怎麽樣?長得好嗎?什麽學歷的?是b城人嗎?」她話在嘴邊又憋了回去,事實上她還能問出更多問題,雖然女兒說的只是追求,可她哪能不傷心呢!

  裴桃被媽媽逗笑:「他的具體情况我還沒都瞭解呢,他是b城科技大學畢業的,學的是計算機專業,本科,人挺風趣幽默的,長得還行,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條件太好了。」

  「這是不好。」一聽到這句,吳麗萍立刻改了口風,雖說這年頭的人,都活得比較現實,可吳麗萍從沒想過讓女兒高攀,她更希望裴桃找到的,是個能和她互相尊重、共同奮鬥的男人,畢竟家裡雖然給不了什麽過人的條件,可也算能讓女兒維持小康生活了。

  裴鬧春不知爲何,總覺得耳熟,他忍不住追問:「那人是誰?現在做什麽工作的?」

  吳麗萍連忙打了丈夫一下,瞪了一眼,這還問,等等女兒害羞了怎麽辦:「桃子,別管你爸,他就是關心你。」

  「沒事的媽。」裴桃沒害羞,對她來說,這個突然出現的男生,目前只是要她有點意動罷了,「你們應該不認識的,他的名字叫李浩然,開了一家浩然科技公司。」她忽然注意到了什麽,往電視上一指,「你看,那個冠名的浩然手機,就是他旗下的産業。」

  裴桃指的是電視上播出的中秋晚會,主持人正在念著贊助商的名字,要觀衆發送短信參與抽獎,浩然科技四個字,被提起好幾回。

  「好像挺耳熟。」吳麗萍想了想,「我想起來了,就前幾天,我還在新聞看呢,說他這回是用了多少錢才拿到的冠名權。」

  吳麗萍平時看的,都是震驚體標題的新聞,她依稀還記著那篇新聞的題目好像是「豪擲兩億,是人傻錢多,還是深謀遠慮。」她剛剛興起的那點興奮一下被澆熄,他們家是小市民,從沒指望過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對方家庭一聽,和家裡差距就挺大,她往丈夫那一看,想要丈夫表個態,這才發覺,裴鬧春竟是一臉怒意,蓄勢待發。這又是怎麽了?

  ……李浩然,這個名字,女兒和妻子不清楚,他還能不知道嗎?

  電視上這個中秋節晚會的冠名,他也看過,別人說他是傻子,爲了打出品牌名字就拿錢打水漂,可裴鬧春知道,這哪是打水漂?他花兩億,系統獎勵他兩億,等於白得個冠名!哪裡傻,是太過精明了。

  還有,他分明記得清楚,在小說裡,就這段還放了個經典的爲愛挺身而出的打臉情節,李浩然這時候應該已經尋覓到了新的獵物——知名影星林可兒。

  今天在後臺,林可兒會遇到不識趣的其他女星,擠兌她沒資源、只能做他人節目的陪襯,而男主便會如天神下凡般地出現,擋在林可兒的面前,以冠名商的身份維護他,甚至還搞出了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臨場撤換節目來——男主牽著林可兒的手,在臺上演唱一首從系統那兌換來的經典情歌,這天他以最帥老闆c位出道,林可兒也因此一炮而紅,闖出了清純女神的名號,兩人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

  說曹操,曹操到。

  裴鬧春還在心裡腹誹,只聽那主持人拿著提詞卡,飛快地念到:「接下來有請李浩然、林可兒爲我們帶來情歌對唱《你是唯一》。」

  剛剛裴桃才提及李浩然這個名字,一家人不禁轉頭向電視那看,舞臺的布景很夢幻,乾冰打出的烟霧層層遞進,美麗的女人和英俊的男人携手而出,音樂已經奏響——

  「……桃子,這個李浩然,是你說的那個嗎?」吳麗萍有些猶豫地開了口,詢問地看向女兒。

  裴桃點了點頭,心下也有點震驚,倒不是因爲什麽牽手、唱情歌,只是她接觸的幾位老闆,頂天了也就是在自家公司的年會上開開嗓,這樣跑到中秋節晚會上面向全國的唱,她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看到。

  「呵呵。」裴鬧春手放在桌下,不耐煩地點了點,他原本對於李浩然這個人,是能用平常心對待的,可現在,就有些火氣了,哪來的這種花心人,大清早就亡了好嗎?

  「桃子,這樣的男人不好。」吳麗萍搖頭,臉上全是抗拒,「你看看,還到舞臺上去唱歌呢!」她眼神全都放在了那交握的手上,若是平時,她沒准會誇一句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可這下完全就看不過眼了。

  「我們又沒啥,媽你想太多了啦!」裴桃凑過去倚著吳麗萍,又撒嬌地說,「再說了,這不也都是節目嗎?」

  裴鬧春耳朵一動,心裡覺得不對,擔心得不行,該不會女兒心動了吧?他最怕遇到的就是原世界劇情的不可逆轉,哪怕兜兜轉轉,改變了那麽多的事情,自家女兒還是會和李浩然那混小子看對眼。

  「節目也不行!」裴鬧春拍著胸膛,「你看,我這輩子就牽過你媽和你的手!好男人就該是這樣的。」

  「自賣自誇。」吳麗萍忍不住說他,不過也點頭,「是啊,哪有這樣的。」也許是她封建吧,想到沒准會是未來女婿的人在舞臺上和個女明星牽手甜蜜對唱,她就覺得不得勁。

  「老古董。」裴桃故意做個鬼臉氣老爸,「人家到舞臺上,總不能隔個十萬八千里吧?」

  裴鬧春大聲嘀咕,非得要女兒聽到不成:「再有了,他這麽有錢,混在娛樂圈裡頭,誰知道身邊有多少姑娘。」他故意恐嚇,「你看,他這五官,怎麽看都花心。」

  「爸,你還會看相了?」裴桃挑眉,拉長了聲音。

  「不用看相我都知道,這男人不行。」裴鬧春把李浩然從頭挑剔到脚,「你瞧瞧,太瘦了,沒倆兩肉,估計家裡的活都幹不來;又是大老闆,你忙他也忙,小日子怎麽過呀?還有,這桃花眼,四處放電的,肯定很會勾搭妹子。」

  他做了個結題總結:「反正爸不看好,這男人不行。」

  他這番自帶看相、算命的說法,逗得母女倆笑成一團,裴桃開玩笑:「那是不是得找爸你這樣的?」

  「那倒……也不是不能嘛!」裴鬧春清了清嗓子,整了下衣服。

  「就你能吧!」吳麗萍翻了個白眼,「桃子,咱們自己喜歡的就行,不用管你爸。」

  看著裴鬧春立刻耷拉下來,興致不高的模樣,裴桃忙安慰:「爸,你別想那麽多,人家也就是關心下我,沒准根本沒追求我,是我自作多情呢!我只是剛好問問,再說了,我也不一定會看上他呀!」

  「……中央空調!」他重重哼了一聲,「他居心不良!」女兒單純,哪知道對方的用心,對方怎麽可能看不上?花心大蘿蔔哪會搞什麽篩選!

  「桃子,咱們慢慢找,別著急!」

  吳麗萍已經懶得說裴鬧春了,只是拍了拍女兒,支持地看了眼過去。

  吃飽了飯,一家人又例行地做了個三人的小規模博餅活動,難得的閒暇時間,一直聚在一起聊天到深夜,才各自散開,回到房間。

  裴桃沒有什麽手機依賴症,她更喜歡和爸媽好好說會話,一直到回屋才拿起手機,這才發現就剛剛一會功夫,已經收到了不少信息,全是李浩然發來的,對方轉了兩個5200和兩個給她,上頭的轉帳備注,寫的是中秋快樂,這反倒讓裴桃有些不自在,她素來好强,很樂意接受別人的友好,可當這友好過度,她便有些不自在起來。

  [李浩然:中秋快樂,希望今晚你過得開心,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不知道明天,我有幸能和你共進晚餐嗎?如果能有這個榮幸,我想那一定會是個美妙的夜晚。]

  ……裴桃爲難極了,她編了個明天要忙碌的藉口,不好意思得厲害,事實上和對方一起出去吃頓飯哪有什麽要緊?可無功不受祿,對方也太、太、太熱情了吧?

  隔壁屋中,裴鬧春一進房便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年紀漸長,用手機電腦又多,他近視得厲害,就差沒把腦袋懟進手機裡了。

  「你在幹嘛呢?」吳麗萍挺不解,她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只看到丈夫手機上都是花花綠綠的照片。

  裴鬧春沒笑,臉色不好看:「在看個烏龜王八蛋呢!」聲音很低,要人聽不清楚。

  「什麽?」

  「沒什麽,就玩玩手機呢。」他哪是玩玩,是循著原身的記憶和小說的原文,正在上輩子男主的後宮人選們的微博、朋友圈裡檢索證據呢,除却在小說後期,男主家大業大引來覬覦後出現的什麽殺手、公主,現在後宮成員已經基本到齊,讓裴鬧春的心裡全是呵呵。

  了不得,實在了不得,比古代的皇帝還厲害!即使是這樣,他還回回能一往情深追下一個,真不知是何等的天賦技能。

  裴鬧春冷著一張臉截圖、又截圖,抑制著心裡的怒火,起初他頗有點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想法,畢竟根據原身的記憶,出去自家女兒的其他女主們,大多接受了「三妻四妾」的生活,甚至還努力地爲自己的地位做著爭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和他沒什麽關係,可現在既然這李浩然出手了,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到了下班的時間,大厦門口已經是車如流水,人來人往,國內知名集團的高管工資挺高,樓下的豪車也不在少數,可見慣了豪車的衆人,還是忍不住停步,眼神不住地往路邊的男人看去。

  李浩然今天開的是一輛布加迪的跑車,識貨的人一看到車標,就會忍不住感慨,因爲這牌子的車,基本價格都要千萬起。

  他倚靠在車邊,墨鏡被他撑到頭頂,身後的車內,能看見一大捧鮮艶得驚人的玫瑰,他是特地來等裴桃的。

  明明他現在見過的美女已經不少了,可在見到裴桃時,不是誇大,他却忽然有了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好像眼前這個人,就該是他的女人!

  他的追求套路,基本就是用錢鋪出來的,像是他追到的那個女主播,他守著對方直播間,每天給她砸個一百萬,又爲她和別的主播pk豪擲千金,還沒一個月,對方就芳心暗許;那位售樓部的小姐,他則選擇把對方售樓部剩餘的房子全部包圓……

  輪到了裴桃,他却連使用套路的機會都沒有。

  他約著去吃飯,裴桃說忙;他簽合同,調笑著說是爲了她才和集團合作,對方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他給對方轉帳,對方全部退回,就是不收……他就搞不懂了,他長相、身家,究竟哪裡差了?男未婚——雖然他有不少小情人,女未嫁的,不是挺匹配的嗎?

  要是從前,他早就冷笑兩聲,不再理會,可他像是栽在裴桃身上一樣,一顆真心向明月。

  得,他栽了,他嘴角挂著笑,眼神往前,靜靜地等待著他想等的女人出現,這回,他勢在必得。

  「喂,爸,你在哪呢?」裴桃拿著手機,她本來是打算留下來加班整理下最近的工作,却接到了自家老爸的電話,對方挺堅持,只說要來接他下班,「你上樓了?好,那我去電梯口等你。」她背著包一路小跑,爸爸正在電梯口那翹首以盼,臉上全是笑。

  「怎麽今天這麽好,特地來接我?」裴桃取笑,爸爸現在可是個標準宅男。

  「哼,我倒是要看看哪個小兔崽子,還敢來勾搭你!」裴鬧春沒理女兒,虎視眈眈地看了一圈,滿臉戒備。

  裴桃聽到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想什麽呢,沒人!哪有人呢!」她心裡有些心虛,還好自己昨天晚上沒同意李總的請求,「你就不怕我的桃花都被你給打沒了?」她總感覺自家爸爸這行爲,要是被媽媽發現了,肯定要被一頓霍霍。

  「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裴鬧春清了清嗓子,「好桃花總是會來的!」他原本沒打算這麽早出手,可昨天在調查時,居然發現李浩然在約自家女兒,被拒絕後,今天居然還買花,訂餐廳,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桃帶著父親搭乘電梯下樓,邊走邊介紹著樓裡的建築,畢竟爸爸也是難得來一回,可才出大門,她就一楞,遠遠地在那各種擺po色的人,好像挺眼熟,這不是李浩然嗎?她有些心虛地瞥了眼爸爸,在心裡小聲祈禱對方別發現自己,低著頭要走,却聽見那邊一陣喧嘩——

  李浩然有些不耐煩,拿著手機想打電話,等了好久都沒人下來,要不是覺得上去催促不太有紳士風度,他已經早早地上了樓,遠遠地,他忽然瞧見了遠處若隱若現的身影,要是沒看錯,那就是裴桃!對方身邊有個男人,和她挽著手,那男人已經有一些年紀,李浩然沒誤會,猜到了應該是裴桃的父親,他正了正領結,正要打招呼,却被人直接抱住,一陣香風襲來。

  「浩然哥,你忙完了嗎?」李浩然低頭一看,臉色有些緊張,來的是他剛泡到手不久的女主播,對方穿著一身清凉著裝,大秀好身材,許是怕人認出,帶了個口罩。

  「你怎麽來了?」李浩然剛要質問,又想起什麽,忙往對面看,裴桃像是沒注意到,他鬆了口氣,却聽見後頭傳來的聲音。

  「浩然,她是誰?」女主播被從他的懷裡一把扯開,來的人氣勢十足,是李浩然最早認識的一位市長千金。

  怎麽又有人來?李浩然頭一陣一陣的痛,剛要解釋,聽見後頭傷心難耐地嬌氣聲音,他回頭看,正對上了那一雙泫然欲泣的眼睛,對方披散著長髮,帶著黑色的口罩,臉很小,幾乎被全部遮擋在裡頭,這是他昨天才確認了關係的林可兒。

  「她是誰!」剛剛還互相敵視著的兩個女人忽然達成了統一,一致對外。

  「她是……」李浩然有些慌了,他從沒想過讓這些女人見面呀!

  「你們幹嘛呢?」又有女生走了進來,對方滿臉潑辣,指桑駡槐,「別圍著別人的男朋友,狐臭味十米外都能聞得到。」她用力撇開別人握住李浩然的手,挽了上去,這位是李浩然朋友的妹妹,一位健身女教練。

  ——修羅場,這可真是修羅場!路人已經一片嘩然,還有不少舉高了手機,邊拍攝邊竊竊私語。

  「豪車呢!這車四千多萬,估計主人身價不菲呢!」

  「一二三四……不會還有吧?牛,真牛!」

  「我怎麽覺得這人挺眼熟呢?到底在哪裡看過呢?」

  李浩然一聽有些不自在,眼下來的,可還不是全部,他還有這麽幾個「地域性」紅顔知己,無怨無悔的等待著他,比如他公司的女秘書、老家青梅竹馬的妹妹……萬一被曝光了,恐怕要出事!

  「好了,別鬧了,先上車,上車再說!」李浩然難堪地打開車門,要塞人上車,這才忽然反應過來,今天爲了裝那個啥,他開的是兩座的跑車,他環顧一周,此時戰場上共有四人,試問要怎麽把這四個人塞到跑車裡呢?

  一開車門,事情更大了,健身女教練冷笑:「你說,這些玫瑰要送誰的?你說啊!」她滿臉怒意,非得要得到答案不成。

  「呵呵,肯定是送我的,難不成還是給你的?」女主播冷笑。

  「那可就難說了,浩然肯定是給我買的。」市長千金哼了一聲,而站在車對面的林可兒,眼泪已經快落下來了。

  得到神豪系統後,李浩然的人生可謂是一帆風順,他從來沒想過,會遇到這種窘迫的問題,神豪系統教給了他一個最真摯的道理——只要有錢,沒什麽不能解决,對,他有錢。

  他忙抬高聲音:「麻煩各位把拍攝的視頻删掉,不要上傳,給我二維碼,我一人給一萬人民幣!」反正他花出去的錢都有返還,不怕。

  可他沒想到,金錢也能引發混亂,一聽到有錢,這裡終於是徹底亂了,人人高舉手機往前蜂擁,怎麽都得把這一萬拿到才行,擠得他是一臉菜色,做好的髮型、整理好的衣服變成一團亂麻:「大家別著急,都有!大家都有!」

  幾位女生這時也顧不得吵架了,被擠在一起,隨波逐流,口罩早就掉了下來,若不是女主播和林可兒不算大紅大紫,恐怕這又是另一場混亂了。

  裴鬧春站在對面,心裡美得不行,就差沒拿一桶爆米花在旁邊了,看完演出,還想鼓鼓掌呢,他忙乘勝追擊,給女兒做著科普教育:「桃子,你看,爸沒說錯吧?這樣的男人,要不得!嘖嘖,你瞧瞧,怎麽有這麽花心的混球,這都四個了!沒准他找老婆都是要凑一個兩個足球隊的,在家裡擺個足球場,誰進球多誰受寵。」他拼命抹黑。

  「還有,我看那最後頭的姑娘特別眼熟,不就是咱們昨天看晚會的那個唱歌姑娘嗎?你瞧瞧,這就唱個歌呢,就勾搭上了,更別說別的了。」他搖頭,「這男人,渣!咱不要他,慢慢選。」他想到什麽,小心地看著女兒,最怕是女兒對對方上了心,看到這一出反而是一顆真心陷落進去,那可就完蛋!

  裴桃剛剛跟著也張大了嘴,活像是看到了什麽社會新聞現場,心下滋味有些複雜,她平日裡自帶隔離buff,難得被追求,却是個這樣的人,可是……她側頭,能看到爸爸小心的表情,只能笑了。

  她爸還真是……

  「回家吧?」裴桃開口。

  「好好好,咱們不看他,回家!」裴鬧春很殷勤,他開了輛進貨用的小貨車來,剛剛他特地停得老遠,「你媽說了,今晚給你煮個大餐!」

  裴桃跟著爸爸走,沒往混亂之地看上一眼,她的聲音輕飄飄:「爸,這是你幹的吧?」

  裴鬧春身體一僵,反應速度極快,尬笑兩聲:「這哪能呢?爸哪有這種能力呀!哈哈,開什麽玩笑呢!」

  「是嗎?」裴桃在爸爸緊張的眼神中,笑著往下說,「可是爸爸認識的人這麽多、這麽厲害,比如千叔叔,應該也不介意幫幫爸爸吧?」戒賭網一直到現在還在發光發熱,甚至還中途改行,幫著打擊違法犯罪起來,她和媽媽提過幾回,要請千叔叔吃飯,爸爸給她們看了聊天記錄,千叔叔拒絕了。

  沒被徹底識破,裴鬧春稍微鬆了口氣,却還是挺緊張:「爸怎麽會是這種人呢!爸爸絕對支持我們桃子,桃子往東,爸爸絕對不往西!」他拍胸脯保證,擲地有聲,「是這個人花心,自作自受!」

  「是這樣呀——」裴桃拖長了聲音,「那可太巧了。」她才不信這麽巧呢!李浩然再笨,也不會特地把妹子們一起約來吧?還偏偏是在公司門口,這個時間,犯罪人選除了自家老爸,沒有別人。

  只不過……她沒打算拆穿,誰讓她爸爸就是這麽緊張兮兮呢?裴桃在心裡嘆息,沒准這輩子她要成個三四十歲才結婚的女强人咯。

  「就是這麽巧!」裴鬧春點頭如搗蒜,非常肯定,帶著女兒上車往家裡開。

  裴桃沒猜錯,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裴鬧春幹的,他以李浩然的名義,接連約了幾人下午見面,還編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說自己今天來談合同,下班前後能談好,要人到門口找他,晚上去看星星看月亮。

  裴鬧春想法挺簡單,既然對方這麽喜歡和漂亮妹子看月亮,那就好好看吧?只希望晚上他真能看得舒心,看得精彩。

  在小說裡,幾位女主們見面時已經是後期,有的是情根深種、有的是大了肚子孩子都生了……且那時候李浩然的生意已經大到超乎想像,走出國門,要買島嶼建國了,不管是爲了愛、爲了孩子、爲了金錢,女主們終究選擇了和平共處。

  可這時的時機不一樣,女主們大多和男主也就認識個半年幾個月的,感情有歸有,還沒到分不開的程度,男主雖說有錢,可也沒到讓人願意爲了他做後宮、做情人的程度,哪能這麽順利呢?

  裴桃看著自家父親不斷偷笑,心裡無奈,雖然知道裴鬧春是重視自己,可這種行爲著實不太好——裴桃現在只知道對方是渣男,哪知道李浩然在前世能生生在一夫一妻制度下創個後宮,夜夜笙歌,甚至拋弃了許多露水情緣的妹子呢?如果知道,沒准她也會沉默著竪起大拇指,說一句該,後怕個沒完!

  李浩然從未想過一個公司門口能有這麽多人,他付出去能有兩三百萬,總算稍微擺平了這事,人群散開,他面對的便是四個滿臉憤慨的妹子,他滿心絕望,又很快振作——

  沒事,我有錢,我可以送禮物、送房子、送車子,萬一對方真的不接受了,他可以再找後備軍!錢多了,他還真不怕沒情人!

  可李浩然幷不知道,他很快會發現,女人沒了,錢也沒人,畢竟有的人,做事向來是貫徹做到底的學問,要嘛不做,要嘛徹底根除。

  神豪系統這個金手指,和其他特殊能力一樣,不能細究,花出去多少錢,就能返還多少錢,後世甚至動輒百億、千億,上兆的資金,很多人只看到了返還回來的錢,却忘了花出去的錢同樣會製造利潤,到小說的後期,男主甚至能自己建國發行貨幣——

  可問題就來了,無緣無故多了如此之多的資金在市場上流動,會不會通貨膨脹,物價上升呢?

  答案是會。

  當然,彼時男主已經拍拍屁股,自建國家,在島嶼上後宮三千,享受人生了,可他源源不斷掏出的錢,却依舊在影響著衆人的生活。

  裴鬧春什麽都沒做,他只是花了點心思追溯來源,畢竟賭博網站每一筆錢化整爲零用的功夫,可比這系統專業多了,騙子也有智慧,查到了最後,就發現——這根本是無中生有、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神豪系統直接突破銀行的系統,改的幾個基礎賬戶餘額、不斷地轉移、分裂、轉移、分裂,循環多次後,要人已經查不到來處,只以爲是正常轉帳過來的數據,他還沒忘把後臺抹平,删除了不少轉帳痕迹,哪怕真有人發現問題,翻來覆去也只會進了一個又一個的死胡同。

  作爲21世紀的標準好市民——他已經憑藉戒賭網,獲得了多次公安部、國家的聯合表彰,什麽打黑除四害的微博網站,都把他當做標杆人物反復表揚呢!裴鬧春當仁不讓,檢舉了這一行爲,同時在要現在閒著無聊的人工智障(是的,009堅持稱,他製作的人工智能應該改名叫人工智障,裴鬧春是個善良的人,便從了他)植入了類似爬蟲的先進工具,要他跟著那神豪系統,逐級舉報。

  當然,這兩天,李浩然沒准還發現不了問題,可過兩天,他就會發現,他一分錢都拿不到了。

  神豪系統可以保護他的踪影不被發現,却也沒辦法在人工智障的嚴防死守、國家機構的監視下提取出錢。

  裴鬧春沒打算對李浩然做什麽,事實上這神豪系統,從某種程度上,算得上是「彩票」這類天上掉下來的意外所得,只是這不是一張簡單的小彩票,數額之大、超乎了人們的想像,可歸根結底,也算得上是對方的機遇。

  但是這份機遇,發展到最後,不可避免地回影響大多數人的生活,反正到上輩子原身靈魂消散的時候,對方可還活得很好,眼看就能長命百歲。

  他認可對方現在所獲得的錢,不過一切到此爲止了。

  如果李浩然真的有能力,單憑他現在創立的即將要上市的公司、買下的無數房産、擁有的現金流,就已經够他起碼三四代衣食無憂,可要是他沒有能力,那就只能遺憾地說再見了。

  而裴鬧春,則老樣子,深藏功與名,默默地陪著女兒和妻子,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什麽好事壞事,都不管他的事,都是千立片做的,就是這樣。

  ……

  裴鬧春沒怎麽關注李浩然,他只知道,不久之後,對方的資金鏈似乎受到了波及,公司沒能成功上市,不過還是憑藉原先的基礎站穩了脚跟,但也僅是站穩罷了,再難得到存進。

  李浩然勾搭的那位女主播,是和裴鬧春同一個直播平臺的,在幾年後,他聽聞那位女主播和同網站的游戲主播結了婚,婚禮現場直播,得到了不少觀衆關注;而那位女明星林可兒,成名後拍了不少戲,後來嫁給了一位小開,退出演藝圈,沒再聽過姓名……其他的女孩沒什麽名氣,裴鬧春也沒再看過關於他們的消息。

  而裴桃,倒是真成了個女强人,她被老闆挽留,沒離開公司,成爲公司的二把手,幫著主持工作,雖說作風强勢,可追求她的人沒少過,她不像上輩子原身記憶中的那樣,總是冷若冰霜,反倒是言笑晏晏,「殺人於無形」,還被不少下屬開玩笑地稱呼爲女魔頭。

  ——因此,裴鬧春也被吳麗萍說過許多次,對方翻來覆去地在家裡念叨,說是裴鬧春到處戒備,反倒要女兒嫁不出去,裴鬧春當然立刻保證,哪怕女兒真嫁不出去他也養了!然後迎接他的便是女子組合雙打,吳麗萍高喊著,你的女兒才嫁不出去,這話要裴鬧春差點笑死、裴桃也是哼哼唧唧地抱怨,沒想到爸爸你居然嫌弃我嫁不出去了,他舉手投降,表示自己一定支持女兒馬上出嫁,然後又是一頓好「駡」,他只得乖乖拉上嘴巴的拉煉,一聲不吭。

  誰叫當年女兒的爛桃花,還真是他一手掐死的呢?

  這場家庭戰爭沒過多久,裴桃便遇到了中意的人——巧合的是,這回對方還是合作公司的老闆,他對裴桃一見傾心,再三追求,爲了討好裴鬧春,還來陪他打了半個多月的鬥地主,結果每天都以自己的心算能力,最快速度的把裴鬧春的歡樂豆贏光,最後成功得到了未來岳父的拉黑以示鼓勵。

  兩人棋逢對手,見識相近,走到了一起,雖然身價不菲,却一生都對彼此忠誠、關懷。

  裴鬧春則陪著妻子,一起將立春文具店和甜桃文具店開了很久,直到兩人老得走不動了,才在裴桃的再三請求下,將店鋪托付給了別人。

  這輩子,裴鬧春一直很注意吳麗萍的身體,年年體檢不說,哪怕有一點不舒服,便開著那晃晃蕩蕩的小貨車,帶著她去看醫生,她不像上輩子般早逝,活了很久,反倒是裴鬧春走在了前頭。

  臨終時,說話的力氣已經不大有了,裴鬧春顫顫悠悠地抓住了妻子和女兒手,三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我真的改了,是不是?說到做到了。」

  裴桃掉著眼泪,和媽媽點著頭,緊緊地抓住她們生命中占據非常重要地位的男人:「嗯,你改了,你真的改了。」

  「沒騙你們,沒騙你們了。」他念叨著,閉上了眼,這也是原身的執念,在染上賭癮後,他總是在騙,習以爲常地踐踏著妻女的心,最後一跑再也沒有回來,妻子沒了丈夫、女兒沒了爸,只剩下苦海無邊、債務無限。

  他說了不賭了,他真的改了,用一輩子來證明。

  裴桃的手覆在了爸爸的眼上,手下全是冰冷的體溫,丈夫在身後抱住了她,給她溫暖,她的眼泪掉得汹涌。

  ……

  [第五考核世界,考核成績合格。]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8
48、隱婚生子的天皇巨星(一)~(三)

  熟悉的黑暗空間, 出現在眼前的是位新的訪客。

  裴鬧春同對面的靈魂互相打量著彼此,好半天沒人開口,負責任的說,這回出現的靈魂,是難得的英俊,雖然上了點年紀, 却也還是眉眼如畫, 四肢纖長, 身材胖瘦適宜, 隱約估量得出包裹在休閒服飾下的好身材。

  「你是……」那靈魂忽然開了口,他那雙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算了, 是誰都無所謂了, 只要你能幫幫我。」他像是無所謂一樣, 插著兜,用他那好聽的聲音,緩緩地將自己的故事和盤托出——

  ……

  裴鬧春這回要進入的世界,是建立於一本名爲《傳奇人生》的男主小說世界, 講述的是男主人公克服重重阻礙,戰勝男配,抱得美人歸幷成功登頂娛樂圈,成就一段傳奇人生的故事。

  這位被戰勝了的男配,便是原身的兒子,秦星陽——故事還要從很久以前說起。

  原身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 一路按部就班,往上求學,高中還沒畢業時,同學偶然拍到的一張他趴在後排瞌睡的照片,偷偷上傳到網上,陽光、課桌、英俊的少年,一切剛剛好,這張照片要他一朝聞名天下知,很快便有經濟公司聞風而動,上門簽約,捧他入圈,對方挺有耐心,輪著來了幾次,很快說服了原身的父母,他便這麽簽下經紀合約,成爲了榮星娛樂公司旗下的一員,對方如約定所說的一樣,很快安排他和公司的另一位練習生組成雙人偶像唱跳組合出道。

  他和隊友都長相優越,雖然唱功一般,可也勉强算是ktv水平,再搭配上口水歌、勁歌熱舞,背靠榮星娛樂公司這課大樹,出道沒有幾年便大紅大紫,成爲國內的一綫偶像團體,而兩人的粉絲,也是圈內出了名的瘋狂,跟拍、追私、追車無所不幹,逼得兩個小年輕是毫無私人空間。

  有話是盛極必衰,在娛樂圈裡也是如此,組合登頂多年後,兩人便都生出了自己的心思,原身想要往影視圈發展、隊友則想要做屬￿自己的音樂,彼時合約到期,二人頂著榮星的壓力,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隊友毅然離開,原身則留在榮星,轉行影視圈,彼時,二人已經都是二十六七,將近三十的年紀,那顆心也開始躁動。

  影視圈裡,因戲生情的從來不少,原身拍的第二部戲,便意外和當時是女配的師妹秦思雅結下情愫,二人連著合作了四部戲,終於定下關係,年少時總容易衝動,不知是沒做好防護準備、還是沒算清日子,秦思雅竟意外懷了身孕,這下算是徹底瞞不過公司了。

  少年人的愛意總是濃烈,雖然已經近三十,可秦思雅是原身的第一段戀情,他和秦思雅都很堅持,决心要將孩子生下,二人還偷偷跑到米國拉斯維加斯領了結婚證明,偷偷辦了個專屬兩人的小型婚禮,當然,二人還是存在點理智,沒敢在國內領證,生怕粉絲過激,出現什麽問題。

  公司雖然不願意,可總不能罔顧人權拉人去做手術,當時原身是公司上下最大的搖錢樹,每年收益報告,有一半的收益都是原身賺來的,他們衆志成城,幫著隱瞞了起來,而秦思雅,自是爲愛妥協,哪怕當時她潜力十足,也毅然選擇了退圈,生下孩子,十月懷胎,秦思雅爲裴鬧春生下了兒子星陽,可當時二人的事情還沒擺到面上,星陽只得跟著秦思雅姓了秦。

  小情侶曾經暢想過未來,他們想過原身可能有一天會沒那麽紅火、粉絲也離開,到時候順理成章結個婚也是常事;也想過多瞞幾年,等原身到了年紀,自然公開……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原身接連拍了幾部戲,均是大紅大紫,被圈內的人笑稱天降紫薇星、收視票房雙錦鯉,周圍集聚的粉絲也越來越多。

  他的大紅大紫,意味著身上捆綁的利益越來越多——廣告商、公司、工作人員、粉絲……似乎所有人都在牢牢地束縛住他,告訴他,你不是只有你自己,你背負的還有許多人的利益。

  在圈子裡久了,有幾個真的能不在意利益、在意人氣呢?原身也是如此,他還有個成名、成爲最好演員的夢想,他選擇了沉默,總是告訴妻子,再等等、再等等,他在外面萬丈光芒,却忘了背後默默守護、等候他的家人。

  說來好笑,兩人明明是夫妻,却連房子都得分開購買——秦思雅用父親的名字購買了原身樓上的房子,在外人不知道戶主的前提下,請人來將上下樓打通,做了個僞複式;明明兩套房子被樓梯連接,却像是無形中有個結界,進出時絕對不會走到錯誤的門。

  秦思雅一直是獨自一人照顧著兒子,除了偶爾父母會來幫忙,她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的助力,只因爲彼時原身已經紅到連中年大叔大爺都能猶豫著喊出他劇中的角色,只能將請保姆這一選項摒弃在外,甚至在很多年後,她出門還時常用圍巾、絲巾、口罩、墨鏡隱約地遮住臉,房子後有直達地下車庫的電梯,往往直接從車庫上車便離開,生怕有心的記者發現問題。

  先頭已經說了,秦星陽由於父母沒在國內登記結婚的原因,落在了母親的戶口本,母親的身份證信息上一直顯示的未婚,雖說原身有錢,讓孩子去的都是好學校,可也免不了部分的風言風語、童言無忌的傳聞,同學們偶爾會在聊天時提到,秦星陽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他經常想要反駁,却又銘記著媽媽的教誨,媽媽說不能說。

  在秦星陽出生的前幾年,原身還時常在拍戲休息時回家陪陪妻子、兒子,雖然一家三口不能出門玩,可在家看個動畫,玩玩玩具也是種體驗,那時秦星陽心中,還有「爸爸」的存在。

  可沒幾年,原身便大紅大紫了,哪怕難得的休息,也得去拍什麽雜志照片、參加綜藝節目、或是出席宣傳活動,一年到頭,成了個空中飛人,到處來往,好不容易到了過年,又被請去參加春節晚會,一年到頭,能在家裡待著的日子屈指可數,從這時開始,秦星陽的心裡,爸爸便成了一個符號。

  他時常陪著媽媽在電視裡找爸爸,幾乎每個台,都能見著爸爸的身影,可唯獨這個家中,空空蕩蕩,爸爸無踪無影。

  秦星陽靠在媽媽的膝蓋上,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了母子兩人的身上,他稚嫩地聲音響起:「媽媽,我好想爸爸呀!」小小的手握住了媽媽的大手,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你可不可以叫爸爸回來呀?」

  他抬頭,想和媽媽撒嬌,却發現媽媽也哭了,眼泪掉在了他的臉上,一滴又一滴,媽媽的笑容裡似乎帶著苦,她說:「寶貝,媽媽也想爸爸。」媽媽嗚咽著,哭了很久,眼睛又紅又腫。

  那天,他偷偷地鑽到了房間裡,用媽媽給買的智能手錶給爸爸打電話,他想叫爸爸回家,可接電話的却是個阿姨,他認得那聲音,是爸爸的助理,阿姨說:「星陽乖,最近你爸爸特別忙,有個米國的電影要去試鏡,你要理解你爸爸,他也是爲了賺錢讓星陽過更好的生活對不對?你爸爸還沒起床呢,是阿姨起得早才接得到電話,等等你爸爸還得去化妝、用飯,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要理解爸爸,知道嗎?好了,阿姨不和你說了,我先去忙,你乖乖的哦。」

  他聽著電話的忙音掉了眼泪,小小的他理解不了,他知道爸爸忙,可他都快一年多沒見過爸爸了——如果不是看電視,他都要忘記爸爸長什麽樣子了,如果愛他,爲什麽不能回家見見他呢?他一點也不想要爸爸出去賺錢。他抹了很久的眼泪,哭得睡著了,在夢裡,爸爸回家了,媽媽笑得溫柔,爸爸把他頂在肩頭,在屋子裡到處跑,他咯咯地笑個沒停……

  事實上,那個階段,原身確實非常忙碌,國內新晋的流量小生層出不窮,他手頭的一些年輕化的代言産品已經被分走,面對競爭,他和榮星娛樂公司都嚴陣以待,公司當機立斷,决定帶著他到美國闖蕩,彼時美國的電影市場已經向國內稍微開放,原身有幾部電影在北美也取得挺高的票房,他便一直在國內和國外奔波,連以前偶爾還能勉强堅持的和妻子、兒子通電話的日程都被取消。

  而這時候,被留在國內的秦思雅,過得格外的艱難,長期處於家中做家庭婦女的她,身邊沒有人,出現了嚴重的抑鬱症狀——

  事實上她想過再出去找點事情做,開個小店之類的,□□星和她溝通了許多回,希望她能爲愛妥協,好好地照顧秦星陽,星陽雖然小,可也隱約看得出父親長相的輪廓,如若托付給他人照顧,又害怕會出現什麽爲錢綁架、威脅的事情;她和原身結婚後,和很多當年的朋友也斷掉了聯繫,因爲她關於自己的近况總是諱莫如深,隱瞞小心,讓人慢慢和她離心;時間久了,等到她真的下定决心想出去時,她却已經開始恐懼外界的一切了。

  秦思雅想過和丈夫溝通,可那時丈夫的電話已經很難打通,爲了進軍美國,原身一直在上語言課、學習國外人情世故,圈內名人關係、又得四處奔波酒會,他難得接通了一回,也是用困倦疲憊的聲音告訴妻子:「思雅,我現在剛回房間,我最近實在沒空回家,辛苦你了,可我真的太累了……」

  「我不是想叫你回家,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最近的心情真的很糟糕……」秦思雅站在窗前,俯視著下頭的夜空,她知道自己生了病,因爲對她來說,快樂已經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了。

  原身累得不行,他那天去試鏡了一場大戲,由於黃皮膚、長得不太合外國人的標準華人審美,還聽到了不少歧視的話語,雖然他告訴自己入鄉隨俗,在异國他鄉多少會遇到一些這樣的事情,可在屢次面對時,還是情緒down到極致:「我今天的心情也很糟糕,我來國外,不是來玩的,我每天睜開眼就是健身、上課、試鏡、酒會,連軸轉,思雅,我真的很辛苦,我也是趁這會有功夫,抽空來休息一下,否則連電話都接不到。」

  秦思雅有很多話想說,還是選擇了沉默,她扯了扯嘴角:「那你睡吧。」便挂斷了電話,她試著想發出求救的信號,却得到了一聲拒絕。

  她的病越來越嚴重,甚至偶爾看著她深愛的兒子,都會産生出些許恨意,她那時已經被折磨得厲害的心,産生了不少扭曲的想法,她責怪自己,爲什麽要生下秦星陽,如果沒生下兒子,也許她還是當紅小花,現在過得瀟瀟灑灑,不用做這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秦思雅對待兒子的態度也變得奇怪,有時脾氣來了,砸東西、發火、駡人,脾氣去了,却又生出無窮無盡的愧疚,跪在兒子面前,掉著眼泪說對不起。

  她當年的退讓是爲了愛,可多年之後,她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忽然變了個人一樣的母親,要秦星陽過得格外的痛苦,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只是加倍認真地討好著母親,他想過找爸爸,却得不到回應,想過找外公、外婆,可他們身體不好,很難來,剛上小學沒多久的他,很難做出正確的决斷,他包容著媽媽的每一次脾氣,想找人求救,却發現自己孤立無援。

  原身在國外成功試鏡上一部魔幻巨制的男配角,他和劇組裡扮演公主的金髮女星對手戲很多,被媒體拍到了不少照片,出口轉內銷,傳到了國內,紛紛揚揚的緋聞,成爲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秦思雅在家裡自殺了,幸運的是,秦星陽回家挺及時,發現了自殺的母親,那時母親躺在沙發上,手腕上全是血,他打了120,顫抖著跟車到了醫院,醫生問他要成年家屬的名字,爸爸的名字在嘴邊打轉,却又被咽了下去,最讓人痛苦的是,從小到大母親對他的灌輸很成功,即使在那個時刻,他還記著母親再三强調的——「不能和外人說,你的爸爸是裴鬧春,最好的朋友也不行。」他報上了外公外婆的電話,然後蹲在急救室外頭,一遍又一遍地給爸爸打著電話。

  好不容易那邊接通了電話,他顫抖地聲音說:「爸爸,媽媽自殺了,現在在搶救,你快點回來好不好?」

  這像是晴天一個霹靂,重重地砸在了原身的身上,他安撫著兒子,立刻叫來助理要買機票回國,還沒收好行李,便等來了經紀人——

  她說:「你回去可以,可你想過你現在的人氣會有多少粉絲跟著嗎?」經紀人指的是原身的粉絲春捲們,他紅的時間很長,陸陸續續吸引了不少的粉絲,甚至有些瘋狂,他自己也看過不少評論,粉絲們平時都會開玩笑的說些讓他快找個對象他們支持的話語,可看到他傳緋聞時,又個個憤怒難忍,脾氣爆發,恨不得把緋聞對象的祖宗十八代都一幷帶上。

  「我給你買機票,你回去,我會放風聲說你回去拍宣傳照。」經紀人的聲音很冷靜,「你先到你們家去等,我叫公司的人去看思雅,如果不嚴重,你在家裡等她回去,如果嚴重,我會幫你做點遮擋,換幾輛車去看她,還有,這邊只能請五天假,這是最多了的,五天之後不回來,拍不了這部戲,違約金、代言全都是問題。」

  原身只得點頭,他匆匆忙忙地在人群簇擁中回了國,果不其然,粉絲一下聽說了他的消息,各個圍追堵截,從機場開始,便沒少過人,他在經紀人的安排下先回了家,正好撞見從醫院回來拿換洗衣服的兒子,秦星陽一看見父親便亮了眼神,他抓著父親就要走:「爸爸,快和我去醫院看媽媽。」可他太小了,也就半個爸爸高,根本拉不動一個成年男人,他疑惑地回頭,看見的却是父親的搖頭。

  原身蹲下身,試著想和兒子解釋:「星陽,爸爸不能馬上去的,不然會有很多很多人知道,到時候他們都到醫院裡頭去,會吵著媽媽的。」

  秦星陽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綫,他飛速地拿好了衣服——還不忘走了對的門,離開了家,他什麽都不懂,他只知道,躺在病床上的媽媽嘴唇又白又幹,這段時間已經瘦得脫了形,醫生叔叔說,他差一點就要失去媽媽了,還好送到醫院及時,連身體不好的外公和外婆也拄著拐杖到了醫院,爲什麽爸爸還能說出,他去不了?

  明明……明明一切都是爸爸的錯,老師說了錯了就要道歉,爸爸害得媽媽成了這樣,却連去看她都不肯。

  很快,秦思雅便醒來——事實上她本該醒來的更早一些,只是秦星陽小,沒發現,媽媽不但有抑鬱情緒,還有嚴重的厭食症,身體出現了各項指標紊亂、脫水、營養不良、貧血等多種症狀,以至於比常人恢復得更慢,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環顧了一周,想看看丈夫在哪,當然,對方幷沒有出現。

  秦思雅的父親中過一次風,拄著拐杖到女兒的床頭,他紅了眼:「值得嗎?」這句話他不是第一次問——第一次是女兒待産,女婿却在外地拍戲,他和妻子送女兒進産房,看著女兒滿頭大汗、叫聲尖利地的時候。

  第一次,雖然汗水流淌得要她幾乎打不開眼睛,疼痛要她的神情扭曲變形,可她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頭:「值得。」

  這一次,她平靜的躺在床上,看著潔白的天花板:「……是我太傻了。」曾經的濃烈愛意消散,只留下漫長時光裡的孤獨和痛苦,她後悔了。

  她很快從兒子那聽說了丈夫在家的消息,可彼時心裡已經沒有波瀾——是的,她能理解,她一直很能理解丈夫的種種爲難之處,她總是選擇退讓,因爲她愛著自己的丈夫、愛著自己的家,可現在,她累了,她不想繼續給自己編織美夢,「貸款幸福」了。

  秦思雅堅持著要出院,秦家父母拿她沒有辦法,只得和外孫一起去借了輪椅又約了車,送著女兒到了家,那時原身正在家裡焦灼的等待,他好幾回想要衝動的出門,却被經紀人壓了回去,說得等天黑,大部分工作人員、群衆不在了才行,否則一旦被人認出,准保會引發騷亂。

  他聽見樓上有動靜,匆匆忙忙地上了樓,映入眼簾的便是眼裡全是怒火的岳父、岳母,充滿了排斥表情的兒子,還有一臉冷漠的秦思雅。

  原身愧疚極了,他跪坐在妻子的輪椅前,道著歉,想要抓著她的手,却被她一下閃開——

  「對不起,思雅,是我錯了,我太忙了,沒能好好地關心你。」他在飛機上想了很多,知道自己這些年來虧欠妻子太多,「……我會努力找時間多回來,或者……你和我一起去米國好嗎?我多陪陪你。」他絞盡腦汁,想不出背得解决辦法,他的美國行,幾乎花費了整個公司的人力財力,前期準備工作、鋪開門路、結識人脉,均是真金白銀砸出去。

  秦思雅看著這個她曾愛得熾熱的男人,笑了:「那你現在別去拍戲了,留在家裡做個好丈夫、好爸爸,行嗎?」她看著這個男人的臉,那麽長時間沒見,她都快忘了上回見他,是什麽樣子。

  原身沉默了,他開口:「再給我一段時間,那部戲才剛開始……」

  秦思雅笑了:「我給了你多少時間?太久了,我已經等了太久了。」她落下了一滴眼泪,「我們分開吧。」最好笑的是,她甚至不用說離婚,兩人之間完全沒有金錢、財産的糾葛,因爲他們在國內幷沒有辦結婚證,估計丈夫身邊的娛樂圈朋友,沒幾個知道他結婚的消息。

  原身執著著搖頭,不願意同意,却被秦星陽用力地推了一把,踉蹌兩步,坐在地上,他驚愕地看向兒子,却發現兒子那雙總是閃爍明亮的眼睛裡全是恨意。

  「大壞人!你不要再害媽媽了!離媽媽遠一點,我討厭你,我最討厭你了!」秦星陽大字型站在媽媽前頭,牢牢地將媽媽和外公外婆擋在身後,從小到大,他的人生裡,爸爸這個角色,幾乎沒存在過,那以後他也不需要!

  「我們的孩子和我,明明都可以有一個正常的家庭的。」秦思雅心疼地抱住了兒子,母子倆一起掉著眼泪,「你的事業很重要,我一直知道,可不代表你的家庭不存在吧?」

  「我……」原身說不出話,他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在這麽長的時間裡,他一直在享受著妻子和兒子的奉獻,想他們了就打個電話關心、聊聊天,忙碌的時候,甚至當他們不存在,「對不起。」他除了對不起,無話可說。

  「我們分開吧,我和兒子不會頂著你的名字,也不會對你有任何的影響。」秦思雅輕聲道,她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堅定。

  原身沉默了很久,聲音苦澀:「如果分開了,你和星陽會好過一些嗎?」

  「……會。」

  「好。」原身同意了,他選擇了搬離這個家,打了一大筆錢給妻子,拜托國內的幾個朋友關照著秦思雅,回到了米國繼續拍戲,失去了家庭的他,全身心地投入於事業之中,他幷沒有打算再戀愛結婚,他的心中始終記挂著秦思雅和秦星陽,却也不敢靠近。

  後來,秦思雅一直在和抑鬱症鬥爭,她吃了很久的藥物,忽胖忽瘦,曾經的美貌早已不復存在,陪在身邊的父母和兒子,爲她付出了很多,無條件的包容她偶爾過激的情緒,家中所有鋒利的器具都被收起,窗戶、陽臺全都封上了鎖,一家人絞盡腦汁、不顧身體,隻爲了能戰勝心理疾病,贏回她。

  秦星陽也終於成爲真正意義上沒有爸爸的孩子,小時候柔軟的個性,變得冷漠、倔强,甚至一度有些叛逆,動不動和人打架。

  母親在病中時常播放影碟,看著曾經她拍的幾部戲——這幾部戲裡,都有原身的出現,秦星陽不知道,母親看的是曾經美麗的自己,還是曾經在戲裡戲外都恩愛的兩人,看那個永遠也回不去的過去。

  他知道母親過得不快樂,雖然他勸著自己不要關注父親,可還是時不時地搜索對方的名字——當然,那時候他的父親也已經紅成了標杆人物,哪怕他遮擋上眼睛,也不得不要看到,

  原身身爲小說中的重要背景板,活生生活出了開挂的模樣,在美國拍的幾部戲,沒有一部壞了口碑,好幾個角色成爲經典,要人津津樂道,還得了不少美國本土的影視獎項,也許是保養得當,也許是骨子裡的抗老基因,原身老得挺慢,一直活躍在影壇,積累了不少的身家。

  高中畢業,成績不差的秦星陽,選擇了出道做明星——其實他完全可以正常高考,去個好學校,畢業、找份工作,再者,雖然母親沒動怎麽動用父親賬戶裡除却生活費的錢,可終究錢在那兒;事實上秦星陽也不知道自己是爲了什麽,也許是想要替母親延續曾經明星的夢想,也許是想要——向那個男人證明,不用他的錢、不要他,他也能成功,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他找了個業內名聲不小的音樂公司簽約出道。

  剛出道,他便以酷似裴鬧春的臉出了名,人稱「小裴鬧春」,這徹底引爆了他的情緒,在明裡暗裡,說過不少次對原身的不屑,引發了對方巨大的粉絲群體圍攻,一時名聲極差,那時在國外拍戲的原身很少關注國內信息,若不是朋友告訴他兒子出了事,他還不曉得事情成了這樣,他連忙以原身的身份接受了幾次採訪,誇耀了這個孩子,却引發了秦星陽更大的逆反。

  父子倆心知肚明,這些都是橫亘於二人心中的心結,可不明真相的外人,只覺得新人心比天高。

  秦星陽有一張好臉、才華橫溢、比起父親更有一把好嗓子,還是在一衆逆流中闖出了自己的路,有了不少死忠粉絲,幾首歌傳唱度極廣,翻唱無數,準備進軍影視圈的他,意外遇到了女主——

  女主和他的媽媽很像,都是一顆芳心暗許,深愛著當時身爲偶像小生、知名演員的男主,兩人的地下戀情如火如荼,女主和男主地位差距很大,若是公開戀情,一定會被粉絲圍攻,只得偷偷戀愛。

  秦星陽有些移情,先頭是同情女主,以朋友的身份勸誡對方,後頭,他漸漸地陷入進去,甚至懷著同仇敵愾的心,給男主使了不少小絆子,可感情中,哪裡是按照誰付出得多、誰更用心比的呢?女主堅定不移,陪在了男主的身邊,而秦星陽只能黯然退場。

  在女主和男主結婚的那年,秦思雅的身體終於支撑不住了,她的這一生,曾經愛過、恨過,却也突如其來的畫上了句號,面對著母親的死亡、戀情的失敗、事業的滑鐵盧——他和男主隱隱成了宿敵,又和對方互相競爭、互別苗頭,在對方登頂時,自己也自然走到了下坡路、他又以破壞男主、女主感情的身份被八卦論壇駡了無數次,曾經的粉絲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堅持不懈的黑粉。

  他母親死亡的消息爆出,却引起了一場扒皮大會,反倒是成爲了黑粉口中津津有味的材料,對方說他從小父不詳,母親未婚生子,又是曾經的十八綫女明星,沒准就是個傍金主失敗、携子逼宮不成的人!

  在諸多辱駡和痛苦下,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等到原身聽聞這個消息匆匆趕回,迎接他的却是個爛醉如麻、不成樣子的兒子。

  原身有很多的話想要駡,却一句都說不出。

  他能責怪什麽呢?從小到大,他從未陪伴在這個孩子的身邊,他未曾給過這孩子一句半句的教誨、甚至沒能成爲一個負責任的好榜樣,他這個當爸爸的做到了什麽呢?

  原身後悔的陪在了兒子身邊,却沒預料到兒子對他的抗拒到了這個程度,秦星陽酒還沒全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了父親的臉,便跑了出去——他接受不了自己狼狽的樣子被父親看到,要下樓時,一個沒站穩,直接滾了下去,身體麻木的他,自是不懂做什麽保護姿勢、護頭避讓,重重砸下的他,情况危急,搶救結束後,已經成了個植物人。

  ——這下,兒子那張總是嘴硬的嘴,再也張不開了。

  原身對外公開了當年的一切,帶著孩子到了國外,退出了娛樂圈,這聲退出,他曾讓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傻傻地等待了好多年,最後他愛著的妻子死了,唯一的兒子成了植物人,他終於說了出來。

  一直到他離世的那一天,秦星陽都沒有醒來,原身能做的只是將財産成立信托基金,委托醫院照顧兒子,連眼睛都比不上的告別了這個世界。

  他這一輩子,對得起榮星娛樂、對得起粉絲、對得起自己的事業,却從沒對得起自己的妻子和兒子。

  ……

  外頭的天亮的很快,一晃眼的功夫,便從一片漆黑成了一片光亮,落地窗那隻拉上了薄紗樣式的簾子,遮擋不太住光,一下照出了床上的人影。

  裴鬧春眨了眨眼,剛起床,眼前是一片霧茫茫地,睡眠不足導致額頭疼得厲害。

  他現在正躺在潔白的床上,房間不算太大,按照國內酒店的標準,這應該就是個普通的單人標準間,裝潢有了些年月,墻角邊緣處不能細看,隔著窗紗能隱約看到對面大樓上碩大的英文廣告牌——是了,這不是國內,是米國,直到此刻,他的腦海中,還記著那個男人在消失前給予的任務。

  「我沒有什麽想要的。」那男人笑容裡全是酸澀,「我這輩子什麽沒有呢?錢有了、名聲有了、地位有了……可我過得幷不開心,反倒很痛苦,如果可以,我只想要我的妻子、我的兒子好好的,我想要做個他們心裡的好丈夫、好爸爸,謝謝你。」他慢慢地消失無踪,只留下點點星光。

  裴鬧春閉眼躺平,選擇了接收記憶,他只能粗略判斷出自己身處國外,可要知道,原身婚後沒多少年,便幾乎是待在國外不動彈了,他就怕喪心病狂的009直接給他傳送到秦星陽都長大的時候。

  作爲一個有經驗者,裴鬧春接收記憶的速度很快,他很快確認了這時候的時間,萬幸009還有點良知,這時的時間點還挺早。

  只聽滴滴兩聲,門外那已經進來人了,他忙坐起來,進屋的是他的助理小何,對方手上拿著的是他的手機:「裴哥,你醒了呀!那就省得我叫你了,我叫酒店送早餐上來,等等去做個簡單的妝發,今天還有一個試鏡呢!」

  裴鬧春很快反應過來,這倒不是小何越俎代庖或是兩人有什麽曖昧關係,只是他在國外比較辛苦,鬧鐘經常鬧不醒,小何便會進來叫他起床,她的對像是他的保鏢,助理代接電話也是常事,畢竟原身除了妻子和兒子外是出了名的沒有私事:「我說怎麽沒聽到鬧鐘了,手機你怎麽拿出去了。」

  小何遲疑了片刻,爲難地說:「裴哥,剛剛星陽來電話了,我怕吵醒你,就先出去接了。」國內和國外有時差在,這會才早上六點出頭呢,李姐千叮嚀萬囑咐、裴哥現在是特殊時期,得全身心投入工作,她有點猶豫,是不是該裝個傻,就當沒接到電話?

  「怎麽了?」在原身的記憶裡,小何這天是輕描淡寫地說過了這個電話,只說星陽打電話關心他——當然,縱覽原身記憶之後,裴鬧春清楚的意識到,很多事情都會習慣成自然,包括,忙碌後的不接電話,不理會。

  「……就,星陽關心你呢,他想你了,等你有空,要不給他回個電話吧。」裴哥多問了兩句,小何也不好意思瞞,她心裡嘆著氣,覺得自己剛剛是歪了心思,人家親爹親兒子的,她這個外人摻和啥?若是裴哥真想著回去,再說吧。

  裴鬧春點開手機,果不其然,通訊錄裡有兒子的電話——備注寫的自是「秦星陽」,像什麽寶貝兒子、寶貝老婆之類的備注,在他這根本不存在,他衝小何揮了揮手:「我先打個電話,換下衣服,馬上就出去。」

  「行,那我就先出去了。」小何看出裴鬧春想私下打電話的想法,直接轉身出去。

  裴鬧春立刻撥出電話,心裡焦急地數著數——國內和國外有時差,這其實也是一家人失聯情况加劇的原因,還沒一會,電話那接通了,是秦星陽的聲音,還在抽噎著,上氣不接下氣的。

  「喂……你是我爸爸嗎?」秦星陽抽著鼻子坐了起來,「還是小何阿姨。」

  裴鬧春的心登時就軟了:「是爸爸,不是小何阿姨。」

  「你不是在忙嗎?爸爸。」他的聲音又軟又啞,還夾著哭聲。

  「嗯,今天有點忙,爸爸這是白天呢,剛睡醒,怎麽了寶貝?」他記得,原身是管兒子叫寶貝的。

  秦星陽抱著被子,不時低頭把眼泪全往被子上蹭:「不是寶貝了,媽媽說我長大了,不能這麽叫。」

  「好,星陽乖,怎麽哭了呢?都好晚了,還不睡覺呀?等等媽媽看到會生氣的。」

  「我沒有哭!」秦星陽很堅持,眼泪擦乾了就沒哭了,他是小男子漢,才沒哭,「爸爸,小何阿姨說你要忙,你去忙吧,我沒事,我去睡覺了。」這下,那點兒愧疚全跑出來了,爸爸這麽忙,他還吵爸爸。

  「沒事的,再忙爸爸也要和你說話呀?」裴鬧春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那我們說五分鐘好嗎?五分鐘以後爸爸就去吃飯了,等忙完了再給你打電話。」

  「好。」他早就會看時間了,眼睛巴巴地粘在手錶上,結果就他看的這個功夫,手錶上的分鐘數立刻往前跳了一下,從05分成了06分,他心裡委屈,眼泪立刻又出來了,「怎麽這麽快一分鐘就過了呀。」這回可做不了男子漢了,立刻哭了起來。

  裴鬧春聽得是又心疼又好笑,哄個沒停。
  
BabOdin 發表於 2019-7-21 20:38
49、隱婚生子的天皇巨星(四)~(六)

  秦星陽別提有多委屈了, 若不是還在和爸爸通電話,他恨不得一頭砸到被子裡,打滾鬧脾氣,平日裡被他當做寶貝的手錶,這下在他心裡的地位已經一落千丈,眼睛裡像裝了個蓄水池, 泪水不斷涌出來, 媽媽老說, 男孩子不能哭, 他平時都不哭的,可想到好不容易和爸爸打個電話,時間就這麽沒了, 心裡就難受。

  「星陽不哭, 再哭爸爸也跟著哭了。」裴鬧春之前經歷的幾個世界, 遇到的都是「大孩子」,頭回遇到小蘿蔔頭,有些哄不過來,「星陽想要什麽禮物呢?爸爸現在在米國, 這裡有好多國內沒有的東西,到時候給你買。」他按著自己小時候,最喜歡從父母那聽到的話挑著說。

  「我不想要禮物。」秦星陽哭的時候,還沒忘記要控制自己發出的聲音,生怕聽不到電話那邊爸爸說話,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和爸爸這樣說話了, 具體有多久,他還沒學怎麽算呢。

  「爲什麽不要禮物呢?」裴鬧春已經套好了衣服,坐在靠窗的位置,「你喜歡機器人嗎?小汽車呢?這裡有特別帥的變形金剛。」

  「我都不要,爸爸我不要禮物,可以和你換個別的嗎?」

  「嗯?」

  秦星陽的手抓著被子不放:「爸爸,我想你了,我不要禮物,我就想你回來。」他聲音格外低落,絲毫不復平時的活力,「我想你,媽媽也想你,今天媽媽還哭了。」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濃濃的哭腔。

  「……」裴鬧春一時沉默,在接收了原身的記憶後,他瞭解到原身確實有諸多爲難之處——在兩地之間往來一次,單單航班、路程上就得耗費個一天多,這還得是買到直達航班的,若是轉機,就更了不得了,再加上每回還得倒時差,時常還得回國參加活動,鞏固地位,基本時間就這麽嘩啦啦過了。

  秦星陽很懂事,聽見爸爸沒吭聲,雖然心情變得很糟糕,還是打起精神想轉移著話題:「爸爸很忙對不對?媽媽和小何阿姨都和我說了的,我知道爸爸忙……」眼泪又含在眼睛裡,要掉不掉的,他們幼兒園還有什麽親子運動會、家校訪問會,他總是參加不進去,因爲爸爸總不能來。

  「好。」裴鬧春立刻回答,「星陽也知道爸爸忙,等爸爸有空了就回去好嗎?爸爸和你拉鈎,保證,一定早點找個時間,等什麽時候方便了,我再讓媽媽開視頻,看看你好嗎?」他心虛地開出了空頭支票,心裡很愧疚,總覺得自己像是在騙小孩。

  「嗯,好!」秦星陽却立刻得到了滿足,破涕爲笑,「我們說好了,爸爸要快一點哦!我會乖乖等你的。」

  秦星陽和秦思雅就是這麽好「忽悠」,就靠著那些「再等等」、「我很忙」、「我很累」就被勸著等了無數的日子,直到自己撑不住了位置。

  秦星陽忽然注意到了什麽,小小地叫了一聲:「爸爸,我們說快點!」

  「怎麽啦?」

  「又過了一分鐘!」秦星陽看著手錶,格外焦急,已經蹦起來,踩在被子上,「說快點,五减二……」他掰手指算了下,「只能再說三分鐘了。」

  裴鬧春被兒子帶得也加快了速度,事實上他甚至生起一點衝動,想告訴孩子可以再多說一些時間,可事先預定號的行程已經在那,無論是原身還是裴鬧春都是個守時的人:「好,那星陽告訴爸爸,最近你在學校裡表現得好不好?老師有沒有獎勵你什麽?最近爸爸也在學英語呢,沒准學得沒有你好。」

  他一下拋出了一堆問題,要秦星陽聽得亂糟糟:「爸爸,你說慢點,我記不住了。」小腦袋瓜沒辦法一口氣裝下這麽多話。

  「好。」他寵溺地笑著,爭分奪秒地和兒子聊了天,房間裡全是父子倆重叠在一起的陣陣笑聲。

  五分鐘——嚴格來講是四分鐘多點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裴鬧春還沒吭聲,秦星陽就先開口了:「爸爸,我要挂電話了,你要乖乖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然後,早點回家哦!」

  「這麽著急呀?」裴鬧春無奈地笑,他還打算假裝沒看到時間,多和這孩子說點話呢。

  「不著急!」秦星陽馬上回答,「可是爸爸要去忙了,我很乖,不吵爸爸,爸爸要記得哦,你答應我的,要回來看我,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說話不算話的就是小狗狗!」

  「好。」裴鬧春笑著回答,可這一聲好剛說出,却聽見電話那頭的兒子,以最快地速度說了句爸爸再見,便挂斷了電話,他聽著電話那頭的忙音,無奈地扶額。

  兒子越是這樣懂事、聽話、不捨得給他添麻煩,他反而越發地心疼,怎麽原身就把這麽個孩子丟了呢?

  「裴哥,你忙完了嗎?服務員剛剛送早餐來了。」門口傳來滴滴的刷卡聲音,進門的還是助理小何,她推著一輛半身高的銀色餐車,上頭蓋著桌布,簡單地擺了幾樣西式早餐。

  「辛苦你了,小何。」裴鬧春笑得回話,他一般都是坐在靠窗這邊吃的飯,今天的早餐挺豐盛,有鶏蛋漢堡、牛油果沙拉、水煮蛋、牛排等,國內相對更流行的清瘦身材,在國外吃不太通,他到米國後,一直在適當增加體重、鍛煉肌肉。

  小何笑笑,從兜裡掏出手掌大的本子,報著行程:「早上我們先去參加試鏡,就是之前李姐和你說的那個黑客角色,試鏡結束後,先到健身房鍛煉一下,結束後是語言課,李姐今天不陪我們,她去見音樂公司的人,打算牽綫拍一支mv。」雖說裴鬧春自己也記得工作,可每天她還是更習慣複述一遍,以免對方忘記。

  「好,我知道了。」裴鬧春記得小何說的這個角色,點了點頭。

  原身的記憶裡,關於美國行的記憶格外深刻,他雖然在國內影壇很有地位,可到了國外,幾乎是清零開始,在國外的影視圈,倒不是不用華裔,只是他們有用慣了的幾個長期生活在米國的亞裔演員——在他們看來,韓籍、日籍、中籍長相大同小异,一般都能互相替代。

  國外的電影業,一部電影,往往投資頗高,沒人願意拿千萬、上億美金來豪賭,主角基本都是白種人和黑種人,哪怕是那些熟面孔的亞裔,也只能爭取到一些邊角的角色——還往往自帶刻板印象,會讀書、聰明、有些死板等。

  原身倒不是完全爭不到角色,他完全可以仗著國內的資本,靠投資擠到電影中演個無關緊要的邊角配角,或是來一場「國內專供」,在國外上映時戲份按秒算,轉到國內時,則大幅增加戲份,從前國內有一些演員便是這麽幹的,蹭到了角色,便開始大肆發通稿,聲稱進軍好萊塢、走向歐美、走向世界,一開始國內粉絲還會跟著激動,吹幾句高大上、檔次不一樣,到後來,大家便也都精明了,明白這只是吹噓,本質還是在自己圈子裡的自娛自樂。

  榮星娛樂公司和原身,一開始就沒打算這麽做,兩方達成共識,起著破釜沉舟的心思——事實上,原身那時在國內確實比起那些層出不窮的小鮮肉稍有些招架不住,也算是不得不往外開拓市場,榮星想把原身打造出一面旗幟,成爲公司的標杆,國外市場真的能拿住,也能使公司受益匪淺;而原身的想法很簡單,從剛出道的懵懂無知到後來,他心裡也有這麽個夢想,希望能站在行業巔峰,不只是在國內,甚至是在世界。

  裴鬧春很快吃完了飯,有些膩味,他是標準的國人腸胃,早餐喜歡吃得清淡、少油膩點,在國外多少有些不太適應,不過還在克服的範疇內,他剛用過餐,小何已經動作迅捷地把餐車推到了外面,他跟在後頭,準備開始原身這一天的忙碌行程。

  他低著頭,在手機上飛速地打著字,很快地發送出了好幾條信息,對象則是遠在家中的秦思雅,事實上,直到此刻,裴鬧春依舊沒能太過明白——如果見面的功夫沒有,那發信息、說說話的功夫也沒嗎?難道真忙成了這個程度?

  ……

  秦星陽一下蹦躂下了地,光著脚,傻樂地跑出了門,打從上幼兒園開始,他便被要求著自己睡覺,先頭有些不捨,後頭便也乖了。

  他沒忍住,親了手錶一口,剛親完,又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重重地打了手錶一下——

  雖然用手錶才能和爸爸聯繫上,可它時間走得這麽快,果然還是最討厭了!哼!

  他特別高冷,看都不看臭手錶一眼——反正現在爸爸又不會打電話來,用了就丟,完全不愧疚呢!然後用他的小短腿,「高速」狂奔,跑到了媽媽的房門口,他能够得到門把手,可媽媽早教過他,進別人房間要敲門,便趴在房門上,敲了起來,是的,他沒學會正確的敲門方法,使用的是兩掌亂敲**,試圖把媽媽叫來。

  秦思雅剛躺上床,眼睛下頭還貼著冰凉的眼貼,今天哭得厲害,她照鏡子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睛,就知道要糟,忙不迭地貼上了眼貼,否則明天送兒子去上學的時候,就得頂著這腫眼睛,反倒讓人看了奇怪。

  她沒閒著,打開手機刷著微博,從前以「秦思雅」實名注册的微博,早就被弃了不用,她一向很小心,生怕和裴鬧春扯上關係,影響了他的事業,她創立的微博小號,叫做「一隻候鳥」,關注了能找到的所有裴鬧春的後援會、大粉——說來好像有點滑稽,她在裴鬧春粉絲那能看到的關於他的信息,比自己瞭解到的還多。

  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也曾經濃情蜜意過,她孕期,裴鬧春在外頭拍戲,沒法常常待在家裡,可也不忘了每天和她視頻通話,她偶爾提到什麽想吃,便立刻叫人送到家裡,他們甚至還幹過開著視頻通話,看著彼此睡覺得傻事。

  秦思雅知道自己沒有那麽堅强,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也曾孕吐得死去活來,吐到泛酸;懷孕後期水腫,一邊掉著眼泪,一邊使勁力氣够著腿,輕輕推開;爸媽沒來時,一個人跑到醫院産檢,樓梯那坐了一整排等待妻子的男人,而她却是獨自一人……生了孩子後,爸媽來了,可忙碌却沒有停止,星陽現在是個懂事的孩子,可小時候實在皮實,每天精力十足,半夜哭醒,喂了奶還神采奕奕,一雙大眼睛看著媽媽,絲毫不覺得自己折騰人;她沒什麽照顧孩子的經驗,全是自己邊學邊摸索,星陽頭回發燒,她只能和孩子哭成一團,抱著他連夜打車去醫院,生怕這小傢伙出點什麽事情……

  事實上,現在再累,也不會比那時候更累了,可她的心却變了。

  在從前,雖然和丈夫相隔甚遠,一個在這、一個在那,一年同樣見不到幾回,可她清楚的知道,兩個人的心是在一起的,雖然丈夫很忙,却也從不忘和她說兩句話,哪怕累到一閉眼就能睡著,也會迷迷糊糊地給她發一句:「老婆,我今天拍戲太累了,睜不開眼,先睡一下,醒了再和你說。」,看到什麽有趣的,也從不忘隨手拍上一張,給她發來:「老婆你看,這是今天的道具,是不是特別好笑?」……

  每次看到那些,再累,她都能振作自己,給自己打打勁,繼續加油,她清楚地知道,丈夫一直記挂著她和兒子。

  可現在呢?

  秦思雅扯了扯嘴角,笑得牽强,她和丈夫的對話框裡,漸漸地綠色成爲了主流,幾乎都是她發去的消息——「今天陽陽在學校參加表演了,看看他穿的小老虎衣服[圖片]。」、「雨過天晴啦,今天天氣很好,你那裡也是晴天嗎?」、「前兩天帶陽陽去看病了,還以爲他是流感,急死我了,不過醫生說了,沒什麽事情,就是普通感冒,你放心,好好拍戲,我會照顧好他的。」……

  一開始,丈夫還會回兩句好的、收到、辛苦了,到後來便幾乎不怎麽回,只是很偶爾的穿插兩句,我剛回酒店、現在才能休息、最近很辛苦。

  她有時候都覺得好笑,她是在和領導彙報工作嗎?難道她還缺那幾句收到?她發到有父母在的群裡,他們不太會打字,都會發個長語音,和她嘮嗑兩句。

  秦思雅曾經衝動的試過,乾脆不給丈夫發信息算了,然後她開始每天焦急地點開手機,置頂對方,却永遠等不到那個小紅點——她甚至還生氣地把對方拉黑,因爲删除了聊天記錄就沒了,她捨不得,只能偷偷拉黑,幾天之後放出來,對方像是根本不知道。

  她無師自通了替對方找藉口的精妙技巧,秦思雅覺得自己像是活成了個催眠大師,幹起了自我催眠的活,反復地告訴自己——嘿,你要理解,丈夫是爲了事業!你也想看到他成功對不對?他正在事業衝刺的關鍵時期,你要支持他,都這麽久了,你還不知道他嗎?

  可秦思雅發現,她真的漸漸不認識這個人了,她有時候都在想,曾經要她愛得濃烈,甘願付出、無怨無悔的,真是面前的這個冷漠男人嗎?哪怕說再多的爲了事業,她也已經很難接受。

  想著想著,眼泪又快落下來,秦思雅忙憋著眼泪,在心裡告訴自己,可別哭,到時候把眼貼給弄掉了就不好,明天腫眼睛,醜極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聽到門外傳來的巨響,活像是什麽怪獸入侵,敲得門砰砰直作聲,當然,秦思雅自是知道來著是誰,這個家統共就住了她和兒子兩個,難不成還有別人?

  她快速地擦了眼泪,又把剛剛還用來作爲藉口的眼貼揭下扔了,要知道每回兒子看她在貼面膜,都滿臉躍躍欲試,很是好奇,她可沒打算讓這麽小的孩子接觸除了寶寶霜以外的護膚品:「進來吧。」她坐起來,萬般無奈地說,時候倒不算特別晚,可小孩子通常都早睡早起,星陽平時睡覺都挺乖,怎麽今天這麽晚還不睡。

  秦星陽的身高剛好,伸長手開了門,便進來,他先是冒出了個小腦袋,然後是身體,整個塞進來後,立刻將門關上——這開門方式,秦思雅糾正了好多回,她不太明白,平日裡星陽聰明的腦袋瓜跑哪去了,把門一整個推開,直接進來不好嗎?不過有時她心情不好時也會被兒子的這套哄住,用句話來形容兒子這特殊技能,大概是那句,你的小可愛忽然出現。

  「媽!」秦星陽一看到媽媽,立刻笑開了,以衝刺的速度跑過來,正要蹦躂上床,却被媽媽牢牢地按住腦袋壓在下頭,他立刻委屈臉,可憐巴巴地看著媽媽,「你怎麽不讓我上床呀?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秦思雅感覺自己的神經都一跳一跳的:「你怎麽不穿鞋?都說幾次了,別光脚到處跑,等等把被子都弄髒了。」她立刻下床,準備把兒子逮進洗手間去洗脚,她和裴鬧春都是愛乾淨的人,也不知道星陽怎麽這麽喜歡光著脚跑,每回脚底板黑了自己都不知道。

  秦星陽抵死反抗,堅决不從!他是有尊嚴的人,怎麽能被媽媽逮著去洗脚,他迅速地轉移話題:「媽,我不洗,我有話要和你說——」

  當媽的通常挺瞭解自家的混小子,秦思雅只是冷靜的一笑,以最快的動作把兒子抱起,三步幷作兩步衝進浴室,雖然秦星陽試圖巴住自己,還是敵不過媽媽的力氣,被她一下放進了浴缸,拉起褲脚,就開始衝。

  這麽和兒子爭鬥一場,秦思雅的後背已經流了點汗,心情反倒輕鬆了很多,她故意用乾淨的手掐了兒子臉蛋一把:「還敢光脚到處跑不?」

  「不敢了。」秦星陽嘟著嘴,滿臉不滿意,明明只是洗個脚,却像是爲難了他一通一樣,「我都說了有事情要和你說,你不聽非得給我洗脚。」

  「你說,我給你洗脚這又不衝突。」秦思雅沒忍住,又往這孩子肥嘟嘟的臉蛋上來了一下,她袖子挽得挺高,動作很麻利,沐浴露、揉搓、衝水、擦脚,一條龍服務。

  曾經在別人心裡,她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瘦弱小仙女,當了媽以後,自學成才,動輒能扛幾十斤的小胖墩,一手包、一手兒子不在話下,全是人間烟火氣。

  只是曾經讓她心甘情願下凡的那個男人,却似乎想離開了。

  秦思雅近來時常露出悵惘的神情,她不知爲何,明知道想這些會不開心,還是時常情不自禁地想,讓後在難受的情緒裡艱難掙扎。

  已經被媽媽抱到床上蹦躂的秦星陽一下注意到了媽媽不太開心的表情,他立刻凑過去,親了媽媽的臉蛋一口:「媽媽不要不開心!」然後用小短手,試圖將媽媽抱住,每次他不開心的時候,媽媽總是抱抱他,親親他,只是他抱不動媽媽呢。

  「沒事,媽媽沒有不開心。」秦思雅在兒子滿臉「你騙人」的表情中鎮定自若的撒謊,大人的事情,何必讓孩子跟著擔憂呢?「對了,你剛剛不是說,有事情想和我說嗎?」她想不出兒子有什麽事情,是幼兒園又有什麽活動了嗎?

  忽然想起重要事情的秦星陽立刻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叉腰站在床上,滿臉驕傲地宣布他剛剛得到的重大消息:「媽媽,我告訴你哦!剛剛我和爸爸通了電話,他答應我了,很快要回來看我們!」他眼巴巴地看著媽媽,希望得到誇獎。

  「……」秦思雅下意識一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你爸爸?」

  「嗯!」小孩子總有點邀功想法,秦星陽感覺自己辦了件大事,爸爸要回來了,他心情好得不得了,「還有哦,爸爸說,等他有空了,要和我們視頻呢,媽媽到時候一定要叫我哦!」他知道自己的臭手錶幷沒有這個功能,撒嬌地在媽媽身上蹭來蹭去。

  「我也想看看爸爸嘛!媽媽我們拉鈎,你不能自己偷偷和爸爸視頻。」秦星陽來了個霸權主義,强行將媽媽的小拇指拉了過來,進行了單方面的拉鈎蓋印,才放下了心。

  「好。」秦思雅只是答應,笑容裡有些苦澀,她把秦星陽抱在懷裡,輕輕地摸著他的頭髮,星陽的頭髮很柔軟,長輩們常說,頭髮軟、性子好,這孩子脾氣一直很好,「你……打通爸爸的電話了?」她打過去,時常是無人接通,要不就是助理,難得丈夫回一次,也是回三兩句話,就說自己在忙,便匆匆挂斷。

  被媽媽摸著頭髮特別舒服,他奶聲奶氣地回答:「一開始是小何阿姨接的,她說爸爸在忙,然後又等了一會,爸爸就給我回電話了!」他决計是不會告訴媽媽自己哭了的事情,只要不說,他就沒哭,「不過爸爸好忙哦……」

  他聲音忽然低落;「爸爸有事情,我就隻和他說了五分鐘的電話。」秦星陽伸出了自己的手,看著那五個指頭,小嘴撅得老高,「我特別乖,沒有多說話呢!」

  「陽陽真乖。」

  「不過媽媽,爸爸爲什麽現在吃早飯呀?」他疑惑地問,剛剛他就好好奇了,只是沒有糾正爸爸的錯誤,老師說過,大人都是愛面子的,不能直接揭穿錯誤,要委婉,雖然他還不懂什麽叫做委婉。

  「這個呀,是因爲爸爸現在在很遠的地方……」秦思雅試著用小孩子能聽懂的方式小聲解釋。

  秦星陽趴在她的肩頭,聲音裡全是不解:「多遠呀?比我們家去幼兒園還遠嗎?」每次去幼兒園,要做十分鐘的車呢。

  秦思雅忍不住笑了:「去幼兒園很近的,你是不是又不想上學?」自家傻兒子總是一不小心泄露真心,事實上她帶著星陽去過的地方,比去幼兒園遠的多了去了。

  「沒有、沒有!」秦星陽使用技能閉耳塞聽,假裝沒有聽到,「……那,比我們去外公、外婆家還遠嗎?」外公、外婆家不在這座城市,要做飛機才能到,這是他去過最遠的地方了。

  「更遠呢,坐飛機要做十幾個小時。」

  「十幾個小時?」他掰著手指頭開始數,數不過來,不甘寂寞地動用了自己的脚趾,「那真的好遠、好遠哦。」

  「是啊,所以我們現在是晚上了,爸爸那邊才剛剛天亮呢……」她順著兒子的背,聲音很輕,哄著他睡覺,隨著她說話的聲音,那顆小腦袋也一點一點地,乖乖進入了夢鄉。

  秦思雅小心翼翼地將兒子轉移到床上,他已經熟練地按著自己最舒服的姿勢,四仰八叉地睡開,生生地占據了以小小的人兒占據了半張床的位置,比他爸爸還要强勢,她手法溫柔,輕輕地拍著兒子,希望他能做個好夢,又輕輕地拉來被子蓋在他的身上,平日裡她是不和兒子睡的,只是今天難得對方大晚上的跑到這,她想了想便不打算驚擾兒子的睡眠,讓他在這過一個晚上。

  在夢中,秦星陽還不安分,手脚亂動彈,忽然開口念叨:「手錶……臭手錶!」他皺著眉頭,打了套亂拳,沒持續多久,又消停了,露出了個格外幸福的笑容,「爸爸,快回來……」

  秦思雅先是聽不懂,而後眼泪差點沒落下,她難過的別開眼神。

  她沒敢拆穿兒子的「夢」,事實上丈夫這樣的話,她聽得比誰都要多——

  「思雅,我現在在s城參加一個廣告商的活動,要接受採訪、站台、拍幾張宣傳照,應該過兩天就能回去。」

  「對不起老婆,我今天回不去了,臨時有個綜藝節目喊我去救場,主持人你也認識的,我不太好拒絕,過兩天就回去。」

  「辛苦你了,我在米國這個試鏡,應該很快就能結束,到時候我和李姐申請回去兩天看看你和星陽。」

  「又有突發情况,這邊有部美劇,需要個救場的亞裔角色,我得去試鏡……對不起。」

  「我要回去」和「對不起」這兩句話,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在她的夢裡爭鬥。

  大概只有她這個傻乎乎,一心相信著爸爸的兒子會相信吧?相信他會說話算話,相信他會按時回來。

  不自覺地,眼泪已經掉了下來,砸在了真絲的枕套上,暈開了深色的痕迹,秦思雅忙背過身去。

  你這個騙子,騙我就算了,連兒子都騙,我再也不想相信你了。

  情緒過於激動,一時睡不著覺,秦思雅拿起剛剛就一直被撇在旁邊的手機,這才發現通知欄內提示,有人發來了很多信息,發來信息的那人有備注的名字,上頭寫著「某人」,她知道某人是誰。

  她明明應該對他已經不抱有希望了,可在看到提示的那瞬間,心臟依舊飛快地跳動了起來。

  沒出息,她這樣駡著自己,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某人:老婆,我今天接到了兒子的電話,他告訴我你哭了……對不起老婆,這段時間來,一直很忽視你,我到米國後,行程一直很緊張,再加上不適應,基本每天到房間倒頭就睡,有時候累得手指都抬不起來,再加上時差,總沒有合適的時候聯繫你們,我知道這些說得太多都是藉口,我一直不在家,沒能幫你承擔家庭的責任,孩子丟在你一個人的身上,我連回去看看你們都做不到。]

  [某人:我現在想想,我真是個混蛋,聽到兒子說你哭了,我也跟著難受,爲了我的事業,你吃了太多苦……即使是明知道你這麽委屈,現在我却還不能馬上回去,得把手頭的行程進行完後,再安排著回國,我甚至覺得我連說對不起的資格都沒有,我一定儘快找時間回去,你到時候打我、駡我都好,你別氣壞了自己,好嗎?]

  [某人:今天我的行程是試鏡、健身、語言課,現在剛起床用過早餐,要去化妝的路上,這裡的化妝師和國內的不太一樣,用的陰影都好重,我的膚色偏白,每次都得打很多黃色粉底,不過現在在教練的監督下,我一直在調整飲食結構,已經壯實了不少,可不像以前這麽瘦弱。]

  [某人:現在出發了,老婆你那裡還是晚上,你和兒子要做個好夢,好好休息,我愛你們。]

  隨著這幾條信息發來的,還有好些照片——裴鬧春站在鏡子前的全身自拍、清空了的飯桌、落地窗外的景色、坐在車上拍著車窗外的馬路,像是跟著他,在一起進行這一天。

  秦思雅看著手機,楞楞地出神。

  她先是想要駡,你現在才知道說對不起,早幹嘛去了?然後,不受控制的軟了心,她承認,她是個沒用的人,哪怕知道對方就是個混球,也不可控制的心軟了。

  她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猶豫地移動,輸入了好幾個字,又徹底清空,就這會功夫,對面又發來了一張照片,是一個挺簡陋的化妝間,前頭的化妝品她認得一些,都是歐美的牌子,顔色和國內慣常用的不太一樣,裴鬧春還沒忘發來說明文字:「老婆,我現在到化妝間要開始化妝了。」

  誰想看你吃光了飯的盤子?誰想管你化妝成什麽鬼樣?誰想知道你跑哪裡去做什麽了?她咬著牙,在心裡駡,可却下意識地把這些照片一張張地下載原圖存到了相册——她想知道,就像她曾經認真地分享自己和兒子的生活給丈夫一樣,她也想知道丈夫在做什麽。

  她遲疑了許久,又斟酌了用詞,將緩和語句意思的語氣詞盡數删除,發出了一句頗帶著點冷漠的話語:「很晚了,我要休息了。」發過去又有些悔意,她爲難地握住了拳,擔心丈夫不再回復,想著要找補,那頭却迅速地回復了。

  [某人:老婆,晚安,祝你有個好夢,你如果看得到的話開個免打擾吧?這樣我也不會擔心發消息把你吵醒,或者等你快睡醒的時候我再一起給你發?]

  看到了這條信息,秦思雅回復得比想得要快,她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發送出去:[開了。]又開始擔心,對方看不懂她的意思。

  [某人:好,老婆你開了我就放心了,給你看一眼我畫了半妝的樣子,因爲穿襯衫,粉底沒有打得很下面,現在臉、脖子已經比我的手黃了三個度。]他發來手放在臉下的自拍,對比明顯。

  秦思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著丈夫的照片,眼神中全是想念,她都教了他那麽多回了,自拍還是不會找角度,又不會用濾鏡,還是用的前置自拍,把自己都拍醜了,她的手在被放大的照片上移動,秦思雅和大多數粉絲一樣,只能看到精修過後的照片,隔著那些妝容、ps,她都想不起丈夫的樣子,這張照片格外的「醜」,估計發出去會被人當做是黑粉,可却讓她止不住笑。

  她躺回了床上,霸道兒子依舊用驚人的睡姿占據著巨大的位置,手上還不忘抓著手機,是的,她也騙人了,她沒開免打擾,因爲不想錯過任何一條信息。

  想要再相信對方一次的心和被傷透了的恐懼反復掙扎,尋不到答案。

  這夜,秦星陽做了個又長又美的夢,在夢境裡,爸爸牽著媽媽的手出現在幼兒園,他趾高氣昂地走在前面,告訴所有人,這就是他的爸爸媽媽,同學們投來的眼光全是羡慕,誇著他的爸爸特別帥。

  而離他很近的秦思雅,則睡得斷斷續續,每次手機一響,都能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解鎖確認後,又再度安心的進入夢鄉。

  ……

  裴鬧春苦笑,發覺自己得收回之前的話——在親身經歷一遍後,他不得不承認,原身所謂的累,是確實有理由的,雖然不知道至不至於連回個信息的功夫都沒,但是只是經歷了一天的他明白,這確實是一個高壓工作。

  按說做明星挺輕鬆,可那是在國內,周邊的環境全是自己熟悉的,到了國外——說不好聽,別人駡你,你都得反應一回,才能想起來。

  原身的英文水平一般,也就是個高考畢業,大學四六級的水平,口語很差,三十多歲的年紀被丟到國外,强行適應環境,學著和人對答如流,單單語言關就很難過,畢竟人年紀上來了,記憶、學習能力多少减退一些,他不僅得學會增快反應速度,以英文和人交流,還得看劇本、背劇本,有些在國內壓根用不到的詞匯,到電影裡反倒是必須掌握的。

  在國內,原身總是被人捧著,粉絲狂熱、同行尊敬,可到了國外,走到大街上,也就只有國內來的留學生能一下認出自己,對於外國人來說,他什麽都不是。十個試鏡,有五個失敗、三個被嫌弃,連片酬都得講講價,這種巨大的挫敗感,雖說原身不是看不開的人,也多少受到影響。

  這些還不算是全部。

  就單說裴鬧春今天早上遇到的這個試鏡——

  他拿著號碼牌在外頭排隊,一般只有主角才是專門試鏡的,像配角都是好幾個扎堆試的,等待試鏡室外頭的人幷不少,各自分開,很少有人會和他搭話,甚至隱隱的還帶著些排斥,歧視的神情。

  等了小半天,終於輪到了,進入試鏡室裡的一切像是被加速,副導演不耐煩地抬眼看,給了劇情匆匆演過,試鏡便已經結束,得回去等待消息。

  這就是原身、現在的裴鬧春在國外遇到的一切,如果真要和妻子兒子們說,大概沒有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他和大部分的男人一樣,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更多的是往心裡憋,久了,這不也就成爲了另一種習慣嗎?

  裴鬧春流著汗,健身結束,他還沒見到那位經紀人李姐,對方在外頭替他談資源沒回來,他想了想給對方發去了消息——

  「李姐,你什麽時候回來?我有點事情,想和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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