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萬曆駕到 作者︰青橘白衫 (已完結)

 
q781009 2019-7-29 23:00: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23 85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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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砸碎枷鎖

    張瀚也站起身子看著王道成,沉聲說道:“身為內閣首輔大學士,百官表率,陛下之師,更因該尊從禮法孝道。父喪丁憂守制,那是天道禮法,萬古綱常,我是不會同意的。”

    聽著張翰的話,王道成也是一愣,他沒想到張瀚居然會說的這麼直白,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尚書大人,皇上有旨意,你如此做法,不和考成法!”王道成憋了半天,憋出來這麼一句。

    張瀚一聽這話,頓時就火了,考成法?怒聲指著王道成,大聲的說道:“在萬古綱常,天道禮法面前,考成法算什麼?張太岳敢踐踏萬古綱常,天道禮法,我為什麼不敢踐踏考成法?”

    張瀚的聲音很大,自然就傳出去很遠,大家都知道張尚書這是和王道成吵起來了,也代表著張瀚正式表態了。

    看了一眼張瀚,王道成什麼都沒說,轉身就向外面走了出去。此時此刻,王道成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了,於是他轉身就向外走了出去。

    張瀚與王道成吵架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京城,這是自從張居正奪情事件以來,最為勁爆的一個點,於是很快就引爆了京城的官場。隨著這波風潮,上書的人就更多了。

    紫禁城,乾清宮。

    朱翊鈞聽著張鯨的匯報,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改革最難的是什麼,不是制度,不是人事,而是思想。張瀚對張居正的支持,他算是改革派了吧?

    可是在這個時候,張瀚就和張居正分道揚鑣了,為的是什麼?為的不是大明江山社稷,不是天下百姓,為的是萬古綱常,為的是禮法。

    百官表率,文人楷模,那就更應該順從萬古綱常,天道禮法。

    這個邏輯也說得通,可是朱翊鈞卻看到了其他的東西,在這些人的眼中,萬古綱常,天道禮法,高於一切。高於個人生死,高於皇帝聖旨,甚至高於高於國家利益。

    聽著張瀚的言辭,看著張瀚的表現,朱翊鈞想到了三個字:衛道士!

    改革大明,要改的不是制度,不是人事,這些都是淺層次的,怎麼樣改革思想才是最關鍵的。千百年來根深蒂固的禮法教育,真的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這一次與其說是張居正奪情,不如說是士人規則的一次反撲。

    如果張居正奪情了,那就說明張居正屈從於文人的規則,那你就還是我們人,在我們畫的圈圈裡面做事。如果張居正不屈從,那也就說明他會被摒棄在士人這個圈子之外。

    所謂士人,代表的是大明的讀書人,他們把持著輿論,把持著官位,掌握著大明的經濟民生。

    你屈從於他們的規則,那你才是士人,才能被人認可。如果你不屈從,那你就不再是他們這個圈子的人了。最不被他們認可的人,那就是太監。

    太監以皇帝的利益為先驅,從根本上來說就不可能屈從於士人的規則,於是他們就成為了權閹。

    大臣也一樣,如果不屈從於他們的規則,那就是權臣,是佞臣。

    甚至皇帝也是如此,皇帝不屈從於他們制定的規矩,那就是昏君。皇帝的政令出不了紫禁城的事情還少嗎?大明的皇帝如果沒有太監和錦衣衛,政令出了紫禁城也出不了京城。

    即便是有了太監和錦衣衛,依舊到了不了地方,萬曆派出去的礦監不一樣被打死了。結果錯的是礦監,是皇帝,他們反而站在了正義的一方。

    張居正這一次的奪情,其實就是這五年改革的總積累,是士人集團發起的規則之戰,名義上就是捍衛萬古綱常,天道禮法。如果張居正不遵從士人規則,那麼他就是權臣,不在士人的圈子認可了。

    站在張居正的這一邊的,那就是助紂為孽,那就是黨羽,就像閹黨一樣,是要根除的。這一套文官玩的很溜,到了東林黨之時徹底登上了巔峰。

    九千歲這個權閹和他的黨羽組成的閹黨,那就是罄竹難書了,凡是不屈從於他們規則的人,通通打倒。甚至到了南明之時,這些人還再爭,還在奪,當真是士人規則高於一切,甚至亡國也沒有這個規則高。

    張瀚雖然支持張居正的改革,知道這是對大明好,可是在士人的規則面前,他沒有挑戰的勇氣。或者從張瀚的心裡面,他也不想挑戰,反而要捍衛這一條士人規則。

    一旦有人挑戰了士人規則還沒被嚴懲,那就是打了所有士人的臉,是在砸他們的飯碗,他們自然要玩了命的反撲。張居正的這一次奪情,就是在挑戰士人規則了。

    朱翊鈞站起身子,背著手在大殿裡面溜躂著,他現在能明白張居正奪情之後為什麼破罐子破摔了。

    在奪情之前,張居正還是百官楷模,文人領袖,可是奪情事件之後,張居正就徹底成了權臣,成了類似曹操一樣的人物了。說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應該不是一個人,他已經不被主流的士人圈子認可了。

    在得不到主流士人規則的認可之後,張居正只能一心撲在萬曆新政上面了。

    歷史任由後人評說,估計這就是張居正的想法了,他的手段更激烈,改革也更激進,對權力更貪婪。他知道這是自己唯一能讓保住自己和改革成果的東西了,一旦失去了權力,自己就會失去一切,自己將被徹底釘在恥辱柱上,自己將會遺臭萬年。

    張居正對自己兒子所做的事情,朱翊鈞也能理解了。

    雖然張居正改革是為了大明,可是他也是父親,他也要為自己的兒女考慮。一方面他教育萬曆皇帝,另一方面他讓自己的兒子科舉,甚至不惜動用手中的權利,為兒子謀奪一甲的地位。

    這是為了保命,一方面寄託在萬曆皇帝身上,畢竟萬曆皇帝是他的學生,另外則寄希望於兒子身上。

    前面的路自己給鋪好了,後面自己不走錯就沒什麼問題。只不過張居正沒想到自己會死那麼早,沒想到自己的學生翻臉比翻書還快,還徹底。

    想通了這些,朱翊鈞舒了一口氣,剛剛的鬱悶一掃而空了。

    如果說以前朱翊鈞還在是否支持張居正奪情的時間上糾結,覺得是不是該趁著這個機會把張居正趕回家,現在朱翊鈞不在糾結了,心中堅定。

    極目遠眺,朱翊鈞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如果現在自己就屈從了,那以後自己說不定就要跪在地上了。

    看了一眼張鯨,朱翊鈞轉頭說道:“著內閣擬旨,張瀚老邁昏庸,令張瀚致士回鄉。”

    張鯨猝然一驚,這剛剛還好好的,怎麼就讓吏部尚書致士回鄉了?可是看著皇爺的表情,他又不敢問。此時朱翊鈞恢復了之前的表情,張鯨心裡面更為驚懼了。

    自從劉台案開始到現在的張閣老奪情案,皇爺表現就沒有以前那麼高山仰止,沒有那麼掌握乾坤了。可是這個時候,張鯨發現皇爺那種氣勢又回來了。

    如果說以前皇爺是山,那麼現在皇爺就是海。

    平靜淡然,但是幽深難測,彷彿不經意間就會散發出巨大的力量。一句輕輕的話語,直接將吏部尚書趕回了家,彷彿做了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張鯨大氣都不敢喘,連忙說道:“老奴這就去!”

    在張鯨離開之後,朱翊鈞看了一眼身後的柳瑟,笑著說道:“朕想吃火鍋了,你去準備一下,對了,等一下回來陪著朕一起吃,在準備一點冰鎮的果酒。”

    “是,皇上!”柳瑟答應了一聲,臉上帶著笑容向外面走去。

    在京城最火的娛樂場所是哪裡?以前是青樓,現在則是梨園。此時此刻,梨園之中的一個包廂之內,一個中年男子正在坐著喝茶,臉上的表情很淡漠。

    過了一會兒,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男人淡淡的說道:“進來!”

    很快就從外面進來一個男人,身材很是瘦削,身子也不高,留著一抹八字鬍,眼睛嘰裡咕嚕的亂轉,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很精明的人物。

    “邵先生。”小個子見到中年男人,笑著拱了拱手。

    “情況怎麼樣?”被稱為邵先生的中年男子為小個子倒了一杯茶,有些急切的開口問道。

    小個子喝了一口水,開口說道:“剛打聽到一點消息,小皇帝已經下旨了,吏部尚書張瀚被致士了。”說完看著邵先生,不再說話了。

    邵先生嘆了一口氣說道:“早就說過了,這些人指望不上,他們都是一群木頭腦袋。”

    “田兄,咱們還是自己來做!”邵先生對田盛說道:“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全都準備好了嗎?”

    “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您發話了。”田盛笑了笑說道:“那些人讀書都讀傻了,整日裡想著依靠彈劾,我可是得到消息了,彈劾張居正的奏摺,小皇帝看都不看。”

    “不讓小皇帝厭惡張居正,想要扳倒張居正,那是不可能的。”邵先生放下茶杯說道:“那就動手,宵禁之後就動手,讓咱們的人都機靈一點,不要讓人抓住了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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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來自學生的攻擊

    “您放心,絕對沒問題!”田盛笑著說道:“咱們的人在就安排好了,全都是老人,他們辦事您放心!”

    邵先生點了點頭,他也知道田盛所言非虛,可是這一次的事情實在是太大,還是忍不住說道:“還是要小心,錦衣衛的人無孔不入,稍有不慎,咱們全都要折進去。”

    “對了,上一次的那些人有消息了嗎?”邵先生想了想有問題。

    田盛搖了搖頭,面色凝重的說道:“沒有,那些人很神秘,很難對付,我們上次損失了好幾個人手,可是還是沒能摸到他的首尾。”

    “這些是什麼人呢!”邵先生有些遲疑的說道:“不像是東廠,也不像是錦衣衛。”

    “不知道。”田盛笑著說道:“可能也只是巧合,咱們上一次擋了人家的道,不招惹他們,他們也未見得死追著咱們,在說了,咱們也不是好惹的。”

    “真要是他們追上門來,反而好了,也省的咱們到處找他們。”

    兩個人沒有在繼續說其他的事情,簡單的交談之後便一起離開了梨園。

    在梨園的後院,一個男子也坐在房間裡面喝茶,旁邊的八仙桌上還點著檀香,在他的身後有一個小丫鬟伺候著,輕輕的給他捏著肩膀。

    從身上的穿著來看,這個人應該是一個富人,畢竟那一套上等蘇繡的衣服就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

    見門口有人進來,這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開口問道:“那兩個人走了?”

    “回大檔頭,走了!”來人恭敬的點了點頭說道:“咱們的人已經埋伏好了,剛剛就可以拿下他們兩個,大檔頭,現在追還來得及,不如我?”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大檔頭已經擺手打斷了他們:“這些人進京來肯定是有事情要謀劃,我很好奇他們是來做什麼的,暫時不要驚動他們。如果這一次能夠挖出一些東西來,咱們就能立下大功了。”

    “趙四海,安排人盯著他們,我倒要看看他們要做什麼。”大檔頭面容嚴肅的吩咐了一句。

    趙四海連忙說道:“是,大檔頭!”說完就快步的走了出去。

    等到趙四海離開了,外面又進來一個人,穿著儒衫,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書生,年紀也就四十左右,白面無鬚,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被朱翊鈞任命為內廠管事太監的徐德。

    徐德剛走進來,被稱為大檔頭徐仁就連忙迎了上去。

    “大哥!”徐仁恭敬地站在徐德的身,笑著說道:“看完戲了?”

    徐德點了點頭,轉頭看了一眼急匆匆離開的趙四海問道:“出什麼事情了嗎?”

    “些許小事!”徐仁擺了擺手否認道,見大哥盯著自己,連忙又補充道:“就是上一次在南邊的那些人,這一次他們跑到京城來了,我找人盯著他們,想看看他們要做什麼。”

    徐德點了點頭,這個他倒是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示意弟弟自己知道了。

    “最近京城很亂,宵小肯定也不少,你給我盯緊了,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摸清楚。”徐德看著徐仁,嚴肅的囑咐道:“你大哥的處境你也知道,稍有不慎,咱們一家都得完蛋。”

    徐仁連忙點頭:“是,大哥,我明白!”

    “東廠那邊也派人盯著點,別有什麼事情東廠那邊都查清楚了,咱們這邊還什麼都不知道。”徐德又囑咐了一句,這才說道:“行了,我走了!”

    當天晚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出現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他們基本上都是兩人一組。

    一個拎著木桶,另外一個抱著一沓子紙張,走到地方快速的把紙張貼好,然後就快速的離開。這些人行動很迅速,速度很快,顯然都是事先踩好點的。

    到了第二天,京城人醒來之後就發現了這一份東西。

    說白了就是告示,大白紙寫的,內容也很簡單,其實就是說的張居正擅權的事情,並且稱張居正留戀權勢,父親死去之後不肯回家丁憂守制。

    乾清宮裡面,朱翊鈞還在吃早飯的時候就得到了這個消息。

    現在一張告示就放在了朱翊鈞的面前,掃了一眼之後,朱翊鈞繼續低頭喝粥,似乎根本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半晌才抬起頭問張鯨:“能查出是誰幹的嗎?”

    “回皇爺,很難!”張鯨連忙說道:“紙是市面上常見的草紙,墨也是尋常之物,大街上隨處可見。”

    “不過這些人肯定是居心叵測,這些告示全都是手抄的,這需要不少人準備很久了。”

    朱翊鈞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大字報這一套都玩上了,看來古人的意識也挺超前。”說著朱翊鈞吩咐張鯨道:“查查看,能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沒什麼。”

    “是,皇爺!”張鯨恭敬的道,同時心裡面卻打定主意讓東廠好好的查一查了。

    朱翊鈞自然知道這玩意最難查了,人家既然是有預謀的,怎麼可能那麼容易讓你查出來。如此吩咐張鯨,朱翊鈞是不想讓他鬧得雞飛狗跳的。

    畢竟現在京城已經夠亂的了,大家的關注點都在張居正的身上。

    張居正府邸。

    張居正和朱翊鈞一樣,同樣是在吃早飯,管家游七也把大字報給遞了上去,張居正看過之後一言未發。臉色卻瞬間黑了下來,手中的飯碗了也放了下來。

    “讓錦衣衛的人去查!”張居正看了一眼游七,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游七這邊去找錦衣衛了,外面又有人來送信,張居正的學生吳中行在外面求見。現在張居正對學生這兩個字很是厭煩,上一次的劉台案已經鬧得是灰頭土臉了。

    大明立國兩百年,未有學生彈劾老師的事情,張居正可以說是開了這樣的先例了。

    作為大明內閣首輔大學士,張居正從小就是神童,一項也是以才學自負。在官場雖然不是以“百官楷模”自居,但是該有的傲氣可是一點都不少。

    開了大明學生彈劾老師的先河,張居正怎麼可能不生氣。

    沉吟了片刻,張居正還是決定要見一下的,想了想便對家人吩咐道:“帶到後廳吧!”

    後廳又稱為小廳,二廳,是一個比較小的私密會客之地,比起前廳要更顯親近。張居正身穿一身白色孝服來到後廳的時候,吳中行已經等在這裡了。

    見到張居正,吳中行連忙躬身行禮:“學生吳中行見過老師!”

    張居正點了點頭,坐在椅子上看著吳中行,直接開口問道:“你今日來,所為何事啊?”

    吳中行也不廢話,直接從袖子裡面拿出一份奏摺,恭敬的向上一遞:“老師,這是學生寫的奏摺,還請老師過目!”說完把奏摺交給了一邊伺候的家人,然後又退了回去。

    張居正接過奏摺打開看了半天,臉色沒什麼變化,良久才抬起頭說道:“這份奏摺遞上去了嗎?”

    “沒遞上去,學生不敢拿給老師看!”吳中行說的義正言辭。

    事實上吳中行說的有道理,奏摺沒遞上去先給首輔看,那是犯忌諱的事情。可是這件事情不是尋常之事,張居正和吳中行也不是上下級的關係,而是師生關係啊!

    狠狠的把吳中行的奏摺扔在地上,張居正轉身就向著後堂而去。

    吳中行也沒去看地上的奏摺,而是躬身對著張居正的背影行了一個禮,然後轉身向著外面走了出去,步伐看起來很是堅決,臉上的表情也異常的堅定。

    吳中行的上書又產生了不小的震動,畢竟吳中行是張居正的學生。

    前有劉台,後有吳中行,一時間張居正居然有了眾叛親離的感覺了。可是事情還沒完,張居正的另外一個學生趙用賢在第二天也跟著上了奏摺,也是反對張居正奪情的。

    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的面前再一次擺放著兩份奏摺,正是吳中行和趙用賢的。看著這兩份奏摺,朱翊鈞嘆了一口氣,估計自己那個老師心裡怕是不好受。

    彈劾自己的全都是學生,這叫什麼事情啊!

    或許你不讚成老師的做法,可是你閉嘴不說話,在這個時候也算不上什麼事情,也沒人會拿這些事情說你什麼,畢竟親親相隱,何況是老師。

    朱翊鈞覺得張居正沒被壓垮,沒反社會直接變身嚴嵩魏忠賢一樣的人物,這都是張居正性格堅毅了。

    別人朱翊鈞沒印象,可是這個趙用賢和吳中行,朱翊鈞很有印象。只不過這個印象不是這一輩子的,而是上一世的。這兩個人或許很多人沒聽過,但是他是東林黨的創始人物之一。

    在這一次奪情事件之中,產生了赫赫有名的五君子。

    名氣最大的三個分別是吳中行、趙用賢和鄒元標,以他們三個為基礎,團結了很大一部分人,他們反對改革,他們學著制定規則,學著從我者生,不從我者死。

    除了吳中行趙用賢,還有李植江東之,這四個人就是東林黨的四大元老了,在他們之後又有鄒元標、趙南星、顧憲成、高攀龍的發揚光大,東林黨最終成為左右天下的大勢力。

    這一刻朱翊鈞更加確定了,這就是東南反改革團體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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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陰謀

    東林黨是什麼德行,他們代表著誰的利益,朱翊鈞自然是一清二楚了。以前朱翊鈞還很模糊,可是現在朱翊鈞卻看清楚了,東林黨在反張居正改革的時候就出現了雛形。

    要知道東林黨首先要明白這不是一個政黨,這是一個朋黨。

    政黨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張和政治理想的,但是朋黨不一樣,朋黨是利益集團,為了某些共同的利益聯合在一起,排斥異己,爭奪權力,朋黨成員之間的關係,用勾結最為恰當。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些人擺明了就是在反張居正改革的過程中聯合在一起的。

    這些人很快就從反改革團體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朋黨,他們也體會到了如此做法的好處。張居正改革的失敗,東林黨勢力的崛起,也代表著一個時代的失敗。

    顯然比起張居正,東林黨更擅長包裝和美化自己,他們自稱清流,針砭時弊,借由手中掌握的輿論權力,爭權奪利。為什麼他們在南明的時候,大明馬上就要滅亡的時候,他們還在黨爭。

    其實很簡單,朋黨捍衛的是自己的利益,不是國家的利益。

    如果說明末資本主義萌芽的代表思想,那是心學裡面的江左學派,他們主張限制君權,主張“以天下之權,予天下之人”,已經有後世民主思想的萌芽了。

    只不過在這個時代,他們被認為是異端,他們也沒有具體的做法和行動,只是一種思潮。

    隨手將吳中行和趙用賢的奏摺扔到一邊,看清楚了他們的面貌,朱翊鈞就更不會聽他們胡說八道了。現在朱翊鈞已經徹底洞悉整件事情的始末,張居正奪情事件,說白了就是改革和反改革團體之間的一次權力爭奪。

    無關乎正義,無關乎什麼倫理綱常,徹徹底底的就是一場利益之爭。

    只不過張居正代表的是改革派利益,他們從某種程度上說也代表著大明的利益,代表著自己的利益。反對派雖然嘴上說的正義,同時旗幟也舉得高高的,說白了這些人就是在捍衛自己利益的既得利益者。

    作為一個後世人,朱翊鈞當然明白改革派和既得利益者之間的矛盾,這是不可調和的,這是不死不休的。

    拿起兩份奏摺,朱翊鈞直接扔給了張鯨,直接開口說道:“帶著人去,這兩個人抓到東廠去,朕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人願意為了捍衛他們的口號獻身。”

    “人家要獻身,那就應該讓他們獻身,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朱翊鈞的語氣很淡,只不過嘴角掛著一絲冷笑,看的一邊的張鯨打了一個冷顫,連忙說道:“老奴這就去辦!”說完之後轉身就跑了出去。

    吳中行趙用賢被東廠抓走的消息再一次震撼了大明官場,官場上聲音為之一靜。

    京城慶和樓,名字很好聽,名氣也很大,在慶和樓後面的宅院裡面,邵先生和田盛相對而坐。兩個人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幾樣小菜,兩個人一直在對飲。

    “吳中行和趙用賢被下了昭獄,咱們是不是做點什麼?”

    田盛看著邵先生,有些遲疑的問道。

    邵先生抬頭看了一眼田盛,手中把玩著酒杯,輕笑著說道:“你這種想法最好打消了,如果咱們這的這麼做,咱們離死也就不遠了,會被他們牽連的。”

    “咱們這一次進京的目的是張居正,是搬倒張居正,不是為了節外生枝的。”

    田盛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他也就是隨便提了一句,見邵先生不答應,田盛就轉移話題道:“那咱們的第二步是不是也該開始了?再晚一點效果怕是不好了。”

    沉吟了片刻,邵先生點了點頭說道:“可以,不過不是第二步,而是第二步和第三步一起來。”

    “京城這邊我來安排,你去盯著沈懋學,那邊才是關鍵,如果那邊能做成了,咱們就大事可成了。”邵先生冷笑著說道:“到時候看他張居正還怎麼有臉做這個內閣首輔大學士。”

    說道這裡,邵先生一陣冷笑,同時把手裡面的就酒杯狠狠的放在了桌子上。

    “你放心,事情我早就安排好了,保證讓張居正喝一壺的。”田盛笑著說道:“你看,這是我找人寫的詩詞,明天我就派人到處去傳。”

    邵先生接過那張紙,看了一眼之後就笑了,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寫得好。”

    只見信紙上寫著一首小詩,詞句也很直白,讓人一看就能看懂,邵先生越看越激動,忍不住念了出來:“老牛舐犢,愛子誰無?野鳥為鸞,欺君特甚!”

    “有了這首詩在配合上沈懋學,效果肯定非常好。”

    聽到沈懋學的名字,田盛忍不住問道:“這個沈懋學不會有問題吧?”

    邵先生不屑的冷哼了一聲:“他?他膽子小的很,到現在為止,他都不敢上書彈劾張居正奪情的事情,他敢和我們翻臉?再說了,我讓他做的事情,也不是上書彈劾,只是寫一封信罷了。”

    “這個沈懋學怎麼當上狀元的,我可是清楚的很,他可沒膽子反對張居正。”說道這裡,邵先生的嘴裡面全都是不屑。

    “當初張居正想讓自己的兒子考科舉,但是又擔心被人詬病,於是就想找幾個有才學的人一起陪考。當時最被人看到的就是沈懋學和湯顯祖,沈懋學高中狀元,湯顯祖卻名落孫山,這裡面的事情還難猜嗎?”

    “沈懋學現在也在翰林院,他敢去內閣恭喜呂調陽了嗎?他敢上奏摺了嗎?”

    田盛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知道了原因,他就沒有在提起這件事情,兩個人又詳細的討論了一些細節,興盡了之後田盛才離開。

    第二天,京城裡面就流傳起了一副對聯,這副對聯一傳出來,頓時就掀起了不小風浪。這副對聯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知道歸知道,在意的人卻不多,可是現在被翻出來,瞬間就成了焦點。

    萬曆五年的科舉,張居正的二兒子張嗣修也參加了,而且高中榜眼。

    在慶祝的宴會上,有人給張居正送了一副對聯,上聯是:日月並明,萬國仰大明天子,下聯是:丘山為岳,四方頌太岳相公。

    這副對聯對仗倒是挺工整;還是合字聯:“日”、“月”合成“明”字,“丘”、“山”合成“岳”字;又是個嵌字聯,裡邊嵌上了張居正的號“太岳”。

    從意思上看,上聯是誇皇上的,下聯是吹捧張居正的,“岳”就是高山,說張居正就跟一座大山似的那麼偉大。可是這裡面有一個問題,對聯都是可是下聯為重的。

    在這副對聯裡面,那是把皇上放在了上聯,張居正放在了下聯。

    現在這副對聯就掛在張居正家裡面,這個消息一出來,瞬間震撼整個大明官場,立刻就引起了一波新的彈劾風暴。這一次主攻不是張居正奪情了,而是張居正欺君罔上,蔑視聖君。

    當然了,後面也不忘記提一句不多情就是攬權。

    這股風潮朱翊鈞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聽到張鯨的報告,朱翊鈞就明白了,這是在挑撥自己和張居正的關係。心裡面也不禁嘆了一口氣,這手段還真是層出不窮啊!

    一浪一浪的衝過來,一副不把張居正弄死誓不罷休的架勢。

    想必歷史上的萬曆皇帝就是這麼背挑起火來的吧?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整天被人管教著不說,還有人在旁邊搓火,心裡面不恨死張居正才怪。

    “皇爺,徐德來了!”正在朱翊鈞琢磨著該怎麼辦的時候,張鯨突然送來了這麼一個消息。

    朱翊鈞一愣,徐德進宮了?朱翊鈞直接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時間不長徐德就從外面走了進來,神情嚴肅的給朱翊鈞行過禮之後,徐德開口說道:“皇爺,奴婢發現京城有些宵小之徒在圖謀不軌。”

    朱翊鈞一愣:“詳細說說。”

    “這些人應該是江南來的,內廠去江南的時候就和他們發生過碰撞,抓了他們一些人,可是沒能查到更深的東西。這一次他們到京城之後,內廠的人就盯上了他們。”

    “前幾天在京城裡面到處貼告示就是他們做的,還有這一次的關乎張閣老對聯的事情。”

    這一次朱翊鈞不光愣住了,而且是大吃一驚,有人在後面興風作浪?看了一眼徐德,朱翊鈞直接問道:“查出來是什麼人在幕後主使了嗎?”

    “回皇爺,還沒有!”徐德躬身道。

    “那就繼續查!”朱翊鈞黑著臉說道:“給朕徹徹底底的查,一定要把這些人給朕挖出來,敢在私下興風作浪,這些人當真是膽大包天。”

    徐德連忙說道:“奴婢已經安排了人手,一定把這些人一網打盡。”

    “很好,這件事情做的不錯,等到抓到人,朕重重有賞。”朱翊鈞滿意的點了點頭,大聲的稱讚道。至於旁邊張鯨難看的臉色,朱翊鈞自動忽略了。

    這種競爭是一定要有的,朱翊鈞不介意從徐德去刺激一下張鯨。

    事實上張鯨也的確被刺激到了,自己已經在心裡面暗自發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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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眾叛親離

    上一次朱翊鈞就說過讓東廠查貼大字報的事情,只不過東廠一直也沒查到什麼,沒想到徐德的內廠不但查到了消息,而且還找到了人,張鯨心裡面自然是憋屈的。

    朱翊鈞吩咐了徐德繼續深挖謠言案,同時也讓東廠和內廠繼續注意京城的情況。

    張居正府邸。

    作為張居正的兒子,張嗣修可以說是京城最頂級的官二代了。雖然張嗣修是張居正的二子,可是張居正對張嗣修的看中可是一點也不少。

    在剛剛過去的科舉之中,張嗣修成為了一甲第二名,也就是榜眼。張嗣修也被授予了翰林編修,成為了一位清貴的翰林詞臣,也是大明最頂級的預備役官員。

    雖然不屑和嫉妒的人很多,可是張嗣修也不太在意,畢竟巴結他的人更多。

    自從爺爺去世的消息傳來,張嗣修也穿戴者孝服在家裡面守孝,翰林院那邊他沒去,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翰林院的人跑到了內閣的事情,張嗣修心裡異常的氣憤。

    這裡面有不少人平日裡都是和自己稱兄道弟的,現在落井下石起來當真是一點都不留情。

    作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張嗣修自然是年輕衝動的,如果不是有重孝在身,張嗣修估計都要跑到翰林院找這些人理論去了。不過張嗣修依舊在心裡面發狠,小人,給我等著。

    “平心靜氣!”看了一眼自己怒氣衝衝的兒子,張居正皺著眉頭呵斥了一句。

    張嗣修連忙躬身說道:“是,父親!”

    對於張嗣修來說,父親不光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的偶像,作為大明的士人,能夠做到內閣首輔大學士的有幾個,內閣首輔大學士能夠做到父親這種程度的又有幾個。

    張嗣修一直遵從父親的教導,也以父親為榜樣,對於父親的改革和父親描繪的願景,張嗣修堅信不疑。

    “二公子,門房送來了一封信,是給你的。”游七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裡面托著一封信,徑直走到了張嗣修的身邊說道:“是您的同年沈懋學沈狀元寫來的。”

    張嗣修神情一愣,下意識的就轉頭看向了自己的父親。

    張居正擺了擺手,示意張嗣修自己處理,這個沈懋學張居正可不陌生,與兒子是同年,同在翰林院,算是自己給兒子找的幫手。這一次沈懋學也沒上書彈劾自己,張居正覺得這個人還不錯。

    見到父親如此態度,張嗣修伸手就接過了信件,展開信紙一看,張嗣修氣的手都哆嗦了。

    這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先是敘述了一下兩個人的情誼,然後吹捧了一下張嗣修的父親張居正。這種寫信的方式在官場上很流行,基本上屬於必備的格式。

    到了信的後半段,沈懋學畫風一轉,直接就引用了一句非常著名的話。

    “天子有諍臣,雖無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諍子,雖無道不陷於不義。故雲子不可不諍於父,臣不可不諍於君。”

    沈懋學從大義的方向說明了張居正奪情的惡果,同時也在說張嗣修,你應該上書反對你父親奪情,否則你就不是諍子,眼看著父親做錯事不勸說,你這是不孝。

    說白了就是鼓動張嗣修上奏摺,反對自己的父親張居正奪情。

    見兒子看信看得臉色發黑,手直哆嗦,張居正臉也沉了下來,示意游七將兒子手中的信拿過來。游七也不敢怠慢,連忙把信拿了過來遞給了張居正。

    張居正拿過信一看,狠狠的一拍桌子,震的茶碗都稀里嘩啦響。

    上一次吳中行來送奏摺,張居正也沒有如此生氣,這一次張居正真的被沈懋學給氣到了。你自己的狀元怎麼來的你不知道?現在居然做下如此惡毒的事情。

    沈懋學的險惡用心張居正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這就是想讓自己眾叛親離啊!

    學生彈劾自己也就算了,如果兒子也彈劾自己,那自己如何自處?別說自處了,自己不羞愧的自殺都算是臉皮厚了,張居正怎麼可能不生氣。

    張居正心裡面也是暗自發狠,你們給我等著!

    此時此刻張居正也堅定了奪情的想法,如果自己不奪情,還不知道這些人會怎麼對自己。自己只有奪情,只有在首輔大學士的位置上,這些人才拿自己沒有辦法。

    張居正堅定自己奪情心思的時候,又有人上奏摺彈劾張居正,這兩個人就是刑部主事沈思孝和刑部員外郎艾穆同時上了奏摺,彈劾張居正奪情。

    原本這兩人的官職也不大,彈劾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情,但是兩個人的身份卻不一般。

    前面上書彈劾的是張居正的學生,而這一次的兩個人是張居正的同鄉,同為湖北江陵人。

    大明官場裡面的三大鐵,同年、同鄉和同窗,在官場裡面那都是要守望相助的。東林黨雖然叫東林黨,可是他起於江南,大概位置在金陵揚州一帶。

    東林黨能夠成立並做大,依靠的就是同年同鄉和同窗。

    到了後來,包括齊浙楚黨,還有晉黨秦黨,這些朋黨全都是依靠同年同鄉和同窗,其中同鄉更是主力。也是因為這個,後來產生了一個詞彙,名叫鄉黨,意思就是同鄉為黨。

    大明官場上彈劾同鄉的事情,那就像是學生彈劾老師一樣。

    尤其是張居正是內閣首輔大學士的情況下,這就說明張居正距離眾叛親離人神共憤不遠了。

    你自己的家鄉人都不認同你,這可是很嚴重的一件事情。

    消息很快傳開了,隨後就有不少人上書彈劾沈思孝,這些人都是張居正的人。從沈思孝彈劾開始,阻力突然就大了起來,張居正開始反擊了。

    很快就有了結果,沈思孝和艾穆也和前面的趙用賢吳中行一樣,直接被錦衣衛下了昭獄。意思很明顯,奪情奪定了,你們誰彈劾就收拾誰。

    到了這個時候,張居正奪情事件正式爆發了起來,兩方人馬擺開車馬,準備大干一場了。

    在事情鬧大了之後,京城裡面突然流傳起了一首詩詞,說是詩詞,其實很簡單,但是影響卻很大,比前面的對聯“日月並明,萬國仰大明天子;丘山為岳,四方頌太岳相公。”都大,如果說這副對聯是暗喻張居正欺君罔上,那這首詩就是擺明了說張居正欺君罔上了。

    這首詩諷刺的是張居正讓兒子中舉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老牛舐犢,愛子誰無?野鳥為鸞,欺君特甚!

    這首詩的意思很簡單,老牛用舌頭舔自己心愛的小牛,有哪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吶?可讓野鳥冒充鳳凰,讓沒什麼學問的兒子都高高地考取了榜眼,這麼欺騙皇上,也太過分了吧!

    最後面的一句“欺君特甚”,已經是在指著張居正的鼻子罵了,你就是欺君罔上的佞臣奸臣。

    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聽著張鯨向他匯報,從始至終臉上的笑容都沒消失,神情絲毫不變。

    張鯨越說身子越低,皇爺現在這個樣子,可真的是不代表他不生氣,他現在可害怕牽連到自己的身上。另外張鯨也擔心皇爺生張居正的氣,畢竟這些人說然說的過分,可是並不是無的放矢啊!

    等到張鯨說完了,朱翊鈞淡笑著轉頭看向了徐德。

    “又是上一次散佈謠言的那些人?”朱翊鈞看著徐德,開口問道。

    “回皇爺,還是他們!”徐德點了頭說道。

    朱翊鈞點了點頭,淡淡的說道:“抓人吧!你們內廠的人在暗處,讓東廠的人去抓,朕不想再看這些人興風作浪了。全都抓起來,然後給朕好好的審一審。”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做這樣的事情。”

    “是,皇爺,奴婢這就去辦!”徐德答應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張鯨。

    大明的兩位特務頭子對視了一眼,隨即就分開了,兩個人都知道皇爺對這件事情多看中。辦好了,那是大功一件,辦不好,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朱翊鈞目送著離開的張鯨和徐德,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件事情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現在事情鬧騰到這個地步,是該自己這個皇帝站出來的時候了。如果事情在不平息,那就會有很大的麻煩,關鍵是朱翊鈞也看出來了,對方對付張居正可是無所不用其極。

    有幾句話說得好,要想對付惡人,那你就要比他更惡。

    張居正在奪情事件之後的做法,估計就是領悟了這個道理,可是這不是朱翊鈞想看的。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大明首輔,他不應該毀在這些宵小的伎倆上面。

    第二天,皇宮裡面傳出來了聖旨,吳中行、趙用賢、沈思孝和艾穆四個人,廷杖八十。四個人罷官為民,廢除功名,永不敘用,聖旨可以說是相當嚴厲的。

    尤其是廢除功名,永不敘用八個字,等於直接斷送了四個人的官途。

    罷官沒什麼大不了,以後還能起復,可是廢除功名,那就等於廢除了四個人的出身,從此以後沒了功名,只能成為普通百姓了,士人的待遇剝奪一空。
q781009 發表於 2019-7-29 23:01
第三十七章 求仁得仁

    四個人被下昭獄,打屁股,剝脫士人待遇,一下子震懾住了不少人。不過這個人也突然間名聲大噪,被人稱為四君子,一下子威望大增。

    這樣的事情刺激到了一個人,也讓他激動了起來,這個人就是鄒元標。

    作為科舉進士,鄒元標的名次並不高,現在只是在吏部觀政,等到觀政結束,鄒元標知道自己的分配單位也不會太好,然後自己就會在官場上蹉跎。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也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當四君子的聲音喊出去之後,鄒元標突然看到了一條捷徑,他感覺這是一個機會。不過反奪情已經起不到震撼的作用了,畢竟四君子都做過了。

    雖然彈劾張居正的人不少,可是四君子出名是因為他們受到了皇帝的嚴懲。

    事實上皇帝扒了褲子打大臣的屁股,還讓他們看不起的武夫來做,這裡面就有羞辱的成分在裡面。可是人嘴兩張皮,咋說都是裡,人家文人會包裝。

    直接將挨廷杖上升到了清正的高度,你沒挨過廷杖,你好意思說自己是正直君子?

    四君子能夠挨廷杖,那是因為他們和張居正的關係是學生和同鄉,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和張居正可沒這個關係,這件事情可是讓鄒元標為難了,自己該怎麼騙廷杖,這波聲望該怎麼刷呢?

    很快京城就流傳起了那首詩,直指張居正欺君罔上。

    鄒元標一下子就看到了機會,當然他不是選擇彈劾張居正,那個沒技術含量,想騙廷杖已經不現實了。鄒元標決定學習自己的前輩,名滿天下的海瑞海剛峰。

    彈劾張居正算什麼本事,彈劾皇上才是本事,鄒元標把目標定在了萬曆皇帝朱翊鈞的身上。

    鄒元標知道自己想騙這波廷杖,必須讓皇上看到自己的奏摺,他知道這一點可不容易,畢竟皇上現在對這些奏摺可是不怎麼看,但是鄒元標有辦法,那就是行賄。

    給太監行賄,讓他們把自己的奏摺遞到御前,只要皇上能看到,那自己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在鄒元標準備玩一波大的的時候,京城裡面突然東廠番子大肆出動,一個個番子壓著刀,面色凶狠的衝向京城的各個方向,瞬間嚇住了無數人。

    尤其是東廠廠公張鯨的出現,更是讓無人數驚掉了下巴。

    自從嚴嵩時代開始,東廠基本上沒什麼存在感,大家都快忘記了東廠的凶名了,可是就在前不久,東廠可是狠狠的刷了一波存在感,現在大家看到東廠下意識的就想躲。

    東廠的廠公張鯨,現在絕對是威勢大增,無論走到哪裡,那都是震懾一片的。

    東廠番子也沒讓人失望,出動就是抓人,有的地方還發生了打鬥。有不少人見到東廠番子圍攻一座院子,喊殺聲震天,不久就有東廠的番子往外拖屍體。

    足足二十多具屍體,整條街上血腥味衝天,瞬間無數人禁聲。

    身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兼奉旨提督東廠辦事太監,張鯨乘坐的是一座四人台的小轎子,看起來也很普通,沒有過多華麗的裝飾,可是卻沒人敢看輕這乘四人台的小轎子。

    前面是無數的士卒開路,後面是東廠的番子舉牌,張鯨的轎子在無數人的簇擁下來到了一處酒樓。

    隨著身邊伺候的小太監挑起轎簾子,張鯨從轎子裡面走了出來,四下看了看,張鯨開口問身邊的人:“吳興,人呢?”

    “回廠公,在裡面!”吳興連忙躬身答道。

    吳興,內廠千戶,這一次他是來幫著東廠抓人的。此時他的身上穿著普通的東廠番子衣服,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東廠番子,躬著身子獻媚的站在張鯨的身邊。

    張鯨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前面帶路,咱家要去見見這個人邵先生。”

    一行人嘩啦啦的進了酒樓。

    酒樓的客人早就被人給聚集到了一樓的大廳裡面,四周站著的全都是東廠的人,每個人都是刀出鞘弓上弦。客人們嚇得不敢動,有的膽子小的直接就哭了。

    當看到無數東廠的人簇擁著一個身穿紅袍的太監走進來,大廳裡面瞬間禁聲。

    坐在手下給搬來的椅子上,張鯨笑著說道:“能讓咱家親自過來,也算是你的本事了,其他人你們帶出去核實身份,把邵先生留下。”

    時間不長大廳裡面就空了,東廠的番子壓著一個人跪在了張鯨的面前。

    低頭看了一眼邵先生,張鯨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說道:“看起來也不怎麼樣,不過咱家倒是挺好奇,你說你跑來京城攪風攪雨的,難道就不怕被咱家給抓住?”

    “看來咱們東廠還真是不讓人害怕!”說完這句話,張鯨也懶得問:“帶回去問,問問其他的人他的身份。”

    “把他的一家人全都給咱家抓來,咱家就喜歡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上路多不合適。”說完就站起身子向著外面走了出去。

    邵先生怒視著張鯨,雙眼血紅,剛想喊什麼,一邊的吳興已經過來了,一捏邵先生的下巴,只聽“咔吧”一聲,邵先生的下巴就被捏了下來。

    “現在可不是你開口的時候。”吳興笑著說道:“上一次在江南就是你們搞事情,江南也就算了,還想跑京城搞事情。”

    東廠出動的快,回去也快,一隊隊的東廠番子壓著一隊隊的人去了東廠。

    東廠抓的人沒有官員,雖然有人在四處打聽,可是還是沒能引起大規模的關注,反而是一個吏部的觀政士一封奏摺,直接震撼了大明官場。

    無數官員恍然大悟,原來還能這麼玩啊!

    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翻看著手中的奏摺,雖然他這些日子看了各種各樣的奏摺,可是朱翊鈞還是被鄒元標這份奏摺給氣到了,而且是氣的不行,這個人再一次刷新了朱翊鈞對文人無恥的認知。

    大名鼎鼎東林三君子之一的鄒元標,說出去也是光明磊落,大名鼎鼎的人物,結果乾出來的事情,真的是沒底線。看了這份奏摺之後,朱翊鈞瞬間就明白了鄒元標的意思,這貨就是來刷聲望的。

    前面彈劾張居正奪情,說的倒是中規中矩,可是到了中間就畫風一轉,直接就奔著朱翊鈞來了。

    其中說的最硬氣的一句話就是“今幸虧居正丁艱,猶可挽留,若不幸身難,陛下之學將終不成,志將終不定焉?

    這句話意思很簡單,這一次是張居正死了爹丁憂,皇上你還能挽留,如果張居正要是死了呢?難道皇上就不學習了?天下就不治理了?

    這就是利用朱翊鈞的逆反心理,挑撥皇帝和張居正的關係,擺明就是說你是皇帝,離了張居正你還不活了?你也太不中用了!

    看到鄒元標的這段話,朱翊鈞就知道鄒元標玩的是兩頭堵,如果能夠激起皇上的逆反心理,把張居正趕回家,那自己必然聲震天下,比四君子更厲害。

    畢竟別人沒做的事情,自己做大了,到時候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沒成功,那這話一定也會激怒皇帝,那自己騙廷杖的想法也就達到了。到時候自己就能成為五君子之一了,而且還是聲望最隆的一個,畢竟自己可是犯言直諫,批龍鱗啊!

    將鄒元標的奏摺放下,朱翊鈞淡淡的說道:“求仁得仁,滿足他的心願吧!”

    “鄒元標下昭獄,廷杖一百,剩下處罰和前面幾個人一樣。”

    “是,皇爺!”張鯨連忙答應一聲,同時心裡面暗罵,這些人真是吃錯藥了,非要惹皇爺不高興,自己這還要表功呢!等你們挨廷杖的時候,非讓你們見識咱家的厲害。

    “皇爺,這個鄒元標能把奏摺送上來,是因為他賄賂了一個司禮監的小太監,這是賂銀一百兩。”張鯨拿出兩個銀元寶放在了朱翊鈞的面前,然後退到了一邊。

    朱翊鈞一愣,還有這一出?這一次朱翊鈞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口號喊得震天響,然後一副正義的形象出現,結果賄賂太監,這種人還什麼東林三君子,還什麼奪情五君子,朱翊鈞覺得自己的三觀再一次被刷新了。

    “把那個太監抓起來杖斃,通告宮中太監宮女,如有私自傳遞消息於宮外者,照此例辦理!”

    “是,皇爺!”張鯨連忙答應了一聲,這一次要好好的清理一下宮裡面的人,膽子得多大居然敢做這樣的事情,在這個時候,自己都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那些散播謠言的人,全都抓到了嗎?”處置完鄒元標的事情,朱翊鈞喝了一口茶接著問道。

    “回皇爺,抓到了!”張鯨連忙說道:“這個人叫邵方,丹陽人,還是一個江湖遊俠,只不過他做的是掮客的生意。為人豪爽,出手大方,籠絡了一批手下。”

    “根據他的同夥交代,邵方結交官員勳貴不知凡幾。”

    “凡是有困難的事情找到他,只要給足了銀錢,很多事情他都能做的到,據說邵方最大的一筆買賣是幫著高閣老起復!”張鯨說道這就停了下來,小心翼翼的看著朱翊鈞。
q781009 發表於 2019-7-29 23:01
第三十八章 無恥之尤

    幫著高拱起復?

    聽了張鯨的話,朱翊鈞頓時愣住了,民間還有這樣的奇人異事?難道要玩夜天子那一套?能夠左右一國首輔,這個就有點厲害了吧?

    “這個邵方以重金結交各路官員,曾經上門找過徐閣老,謀求幫助徐閣老起復。”

    “只不過徐閣老沒答應,於是邵方又找了高閣老,高閣老卻沒有拒絕。邵方於是帶著人來到了京城,開始賄賂當時的司禮監太監陳洪。”

    “最終在陳洪運作下,高閣老得以返京從入內閣。”

    聽到這裡,朱翊鈞笑了,這個邵方或許是一個掮客,或許拿著錢買通了不少官員,可是真要說他為高拱謀求起復,朱翊鈞是絕對不相信的。

    或許他真的賄賂了陳洪,可是起到的作用絕對沒有那麼大。

    不過高拱和陳洪之間的勾結倒是真的,畢竟後來高拱就支持陳洪做了司禮監掌印太監,按下了理所當然的馮保,這也導致了馮保對高拱的瘋狂報復。

    這或許就是緣法。

    要知道高拱起復,那是因為高拱是自己的老爹的老師,從潛邸的時候就保護著自己的老爹。老爹登基之後,為了穩定局面繼續使用徐階,可是兩年之後就把徐階給弄家去了。

    那個時候老爹最想任用為內閣首輔的就是高拱,可以說高拱起復是一個必然。

    說起來朱翊鈞還真是佩服徐階,那才是一個官場狠人,前面和嚴嵩鬥了半輩子,而且還培養了自己的接班人張居正。早早的就把張居正送到了自己老爹的潛邸,真是老謀深算啊!

    只不過很多時候天不遂人願,他看好的學生和他不一樣。

    徐階是徹徹底底的權臣,是一個“官”,而張居正是有理想的改革者。不得不說徐階的眼光也是不錯的,畢竟他能選中張居正,也說明了他識人才能。

    “那這一次呢?誰讓他來京城的?”朱翊鈞轉頭看著張鯨,這個才是他關心的。

    “回皇爺,他是自己主動來的。”張鯨略微有些尷尬的說道:“自從張閣老做了內閣首輔至今已經有五年了,從萬曆二年開始,張閣老便實行了考成法。”

    “朝廷對官吏的考核很嚴厲,這就導致了邵方的生意不好做了。”

    豈止是不好做了,簡直就是砸飯碗了,朱翊鈞怎麼可能想不明白這一點。以前邵方指著這個發財,並且有著極高的地位,畢竟連當官的都要求他辦事。

    可是自從有了考成法,他活動和運作的可能性就小了,他不恨死張居正才怪了。

    為人謀求起復,或者謀求陞遷轉任,這是多大的買賣,現在被張居正給掐死了,邵方怎麼可能不恨張居正。再說了,張居正已經做了五年了,看現在的樣子一時半會兒也下不去啊!

    嚴嵩從嘉靖二十一年入閣,一直到嘉靖四十一年倒台,做了整整二十年的內閣大學士。現在看張居正的樣子,恐怕比嚴嵩做的都要長。

    畢竟張居正今年才五十三,再活個十年二十年的,問題不大啊!

    聽完張鯨的話,朱翊鈞默然,大家都說改革會觸動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可是你根本不知道誰是既得利益者。像這個邵方,這種既得利益者誰能想到。

    “好好審一審,看看誰和他有勾結。”朱翊鈞隨口說道:“然後你們東廠看著處罰吧!”

    “老奴明白!”張鯨連忙點頭說道,這句看著處罰,張鯨瞬間明悟,那就是弄死。

    自從東廠大規模的出動不知道殺了一大堆什麼人,京城的謠言瞬間就消失了。以前大街小巷鬼鬼祟祟的說七道八的人,全都不見了,這一幕讓不少人有了明悟。

    原本還和這些人有接觸的人,瞬間閉了嘴,這就更沒人敢亂說話了。

    不過私底下還是有傳言,什麼張居正抓人殺人之類的,說的似模似樣的,恨不得演一出“奸臣殘害忠良,江湖義士英勇就義”的大戲了。

    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出現以此為藍本的武俠話本,或者是在以後拍個電影電視劇什麼的。

    這件事情很快就消弭了下去,畢竟沒人鼓動了,就像後世一樣,沒了水軍帶節奏,你想炒熱一件事情,那還是挺困難的,更何況是這個時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下一次的大朝會上,倒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而是五君子的廷杖。

    自從鄒元標的奏摺傳來,皇帝下旨東廠緝拿鄒元標入昭獄,四君子就變成了五君子。現在皇上已經下了旨,廷杖自然就要執行了,大家關心的都是這樣。

    廷杖可不是悄悄的打,而是要大張旗鼓,光明正大的打。

    大朝會下朝之時,當著百官的面,脫掉褲子打廷杖。五個人最重的八十廷杖,輕的六十廷杖,這玩意是能打死人了。大家都在關注這五個人,無數人在奔走想要救這五個人。

    皇上已經下旨了,張居正奪情,無論誰都不許再上奏摺反對這件事情。

    奪情事件成了定局,五君子自然就成為了事件的最後一個焦點。對於反對奪情的反改革團體來說,這五個人是英雄,那是一定要救下來的,不然以後你想誰給還出頭。

    不少人上奏摺求情,只不過奏摺遞進去就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無數人又把目光對準了張居正,認為這個時候能夠救下這五個人的只有張居正了。

    當秋雨落下的時候,朱翊鈞站在文華殿的窗前,面無表情的看著外面的雨滴敲打著地面,發出啪啪的響聲。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小冰川時代的大明尤其如此。

    冷風吹在朱翊鈞的身上,朱翊鈞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皇爺,天涼了,還是把窗戶關上吧!”張鯨在朱翊鈞的身後,小心翼翼的說道。張鯨作為跟在朱翊鈞身邊的老人,他自然看得出朱翊鈞心情不好。

    “那些人還在張府?”朱翊鈞沒回答張鯨的話,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張鯨點了點頭說道:“是,都察院的御使,給事中,各個科道的言官,還有翰林院的翰林,現在已經聚集了三十多個人了。張閣老讓人傳了兩次消息了,說他正在居喪,不便見客。”

    “何其無恥!”朱翊鈞感嘆著說了一句,最後又苦笑了。

    這些人打著大義的旗號,自詡清流,把持著輿論,做事情卻如此的無恥下作。彈劾張居正被下昭獄,現在居然還有臉去讓張居正求情放了什麼“五君子”!

    你們當初怎麼罵張居正的,什麼不孝,什麼不當人子,什麼禍國奸臣,什麼貪戀權位寡廉鮮恥,現在全都忘了?你們這玩的是道德綁架,是大義壓人啊!

    罵你的時候你得聽著,無論罵的多難聽,打的時候你得忍著,無論打的多疼,因為打罵你,我受到了處罰,你不但不能追究,還要幫著求情釋放我。

    世界上沒這個道理啊!

    這他麼的赤洛洛的強盜邏輯啊!

    孔老夫子說的那句“以德報怨”就是這麼被你們給曲解的吧?孔老先生的原話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說白了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要求別人以德報怨,沒這個道理啊!

    按照孔老夫子的教導,張居正不弄死你們,也應該弄得你們丟官罷職。

    “你去一趟,把那些人都給朕驅散了!”朱翊鈞看了一眼張鯨,直接開口說道:“如果有不走的,一起下昭獄,不是想挨廷杖嗎?那就讓他們挨。”

    “在朕這裡刷聲望,想瞎了心了!”朱翊鈞臉上帶著怒色,眼中閃過一抹凶光。

    張鯨連忙躬身答道:“是,老奴這就去!”說完就轉身向外面走了出去。

    朱翊鈞看著外面的秋雨,伸手把窗戶給關上了,天越來越涼了,恐怕涼了的還有人心。此時的張居正該是多苦悶,該是多憋屈,該是多麼的不知所措。

    怪不得奪情之後張居正性情大變,判若兩人,換成一般人都會被弄出抑鬱症來了。

    張居正的變化是因為看清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可,只有自己堅持改革,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被接納,自己一定會被他們釘在恥辱柱上。

    漫步走回到龍書案的後面,朱翊鈞拿起筆寫了一字:“忍”,朱翊鈞嘆了口氣道:“忍字頭上一把刀啊!”

    把筆放下,朱翊鈞盯著這個字良久,說出來很輕鬆,可是真的落到自己的頭上,又有這幾個人能忍得住了。張居正就是在忍,為了心中的理想抱負,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這把刀插的很疼,很疼,估計已經流血不止了。

    張鯨來到張府門口的時候,這裡的人還不少,張鯨快步的走到張府的台階上面,開口說道:“皇上有旨!”

    隨著這一句話,下面的官員瞬間跪了一地。

    “皇上口諭,張閣老在家居喪,孝心感天動地,爾等不可無故在此叨擾,全都散了吧!”張居正目光從眾人的臉上掃過:“欽此!”

    “臣遵旨!”下面的人喊了一聲,隨後站了起來,可是卻沒轉身就走,而是看向了前面的一位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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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勝天半子

    站在前面的這個人正是王錫爵,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掌翰林院事。王錫爵是在場官位最高的一個人了,他的地位也非同尋常。

    以翰林院的地位和王錫爵的官職,他的下一步應該就是轉任六部尚書,或者是直接入內閣。

    雖然直接入內閣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是沒可能,最少也能混一個吏部侍郎或者是禮部侍郎。王錫爵算是大明官場的後備力量之一,他的地位自然無人可比。

    張鯨也轉頭看向了王錫爵,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等著王錫爵做決定。

    “既然皇上有旨,那我等自然遵旨行事!”王錫爵點了點頭,轉頭對其他人說道:“行了,大家都回去吧!”說完這句話,王錫爵又轉頭看向張鯨:“我想進去給張閣老的父親上香,這個應該可以吧?”

    看了一眼王錫爵,張鯨嘆了一口氣:“當然,正好咱家也要進去。”

    王錫爵看了一眼張鯨,他沒在說什麼,他管不到張鯨,這個時候讓他進去,已經是張鯨給面子了。

    這一次張居正沒有在拒絕,王錫爵和張鯨一起進了張府。

    很快兩個人就在靈堂見到了張居正,此時的張居正一臉孝服的跪在地上,不遠處的供桌上供奉著張居正老爹張文明的靈位,張居正不時的朝著面前的火盆裡面燒一張紙錢。

    旁邊的長明燈也燃燒著,空氣裡面瀰漫著一股嗆人的燈油味。

    張鯨和王錫爵兩個人一起上了香,還燒了幾張紙,張鯨原本以為王錫爵看到這一幕不會再開口了,沒想到王錫爵雖然一臉的為難,可是還是開口了。

    “首輔大人,元馭今日來,是為了給那幾個人求情的,還請首輔大人寬宏大量,饒恕了那幾個人吧!免了他們的廷杖吧!”王錫爵說道這裡,對著張居正一躬到地。

    張居正跪在地上,抬頭看了一眼王錫爵,面無表情的說道:“奪情起復,是皇上的事情,廷杖他們,那是他們惹怒了皇上,也是皇上的事情,與我無關。居正現在只想著為家父守孝,其他的事情與居正無關,王大人還是請回吧!”

    “聖怒也是因為你張居正啊!”王錫爵突然怒了,指著張居正大聲的說道。

    這個時候張居正抬起了頭,他的眼睛通紅,盯著王錫爵,半晌猛的站起了身子,徑直走到門口的侍衛處,一把抽出了掛在侍衛腰間的刀。

    徑直走回到原來的位置對著王錫爵就跪下了,把手中的刀遞給王錫爵,大聲的說道:“你殺了我吧!”說完這句話,張居正便不再發一言了。

    王錫爵看了看手中的刀,又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張居正,把刀一扔,轉身就走了。

    一直看著這一幕的張鯨也沒在多留,對著張居正躬身行禮,然後快速的離開回宮了。

    紫禁城,文華殿。

    張府發生的事情,張鯨回來第一時間就稟告給了朱翊鈞,外面的秋雨還在綿綿的下著,一直都沒停。朱翊鈞聽到這件事情,臉色沒什麼變化,只是盯著外面的雨看。

    半晌,朱翊鈞轉回到了龍書案,伸手把那張寫著“忍”字的紙張放到了一邊。

    提起筆在下面的一張紙上,朱翊鈞寫了一句話:“以身為棋,勝天半子!”

    張居正那一跪該是何等的絕望,該是何等的無助,他拿出刀交給王錫爵,何嘗不是心裡話,意思很明顯,你們是要殺了我嗎?看看你們做的事情,現在又要我求情。

    如果要我求情,那你們干脆直接殺了我得了,看起來就像是耍無賴。

    可是張居正是什麼身份,內閣首輔大學士,當朝太師,皇上的老師,見到皇上都不用跪,這一跪的份量何其重?這些人居然把張居正逼迫到耍無賴了。

    拿起那張紙,朱翊鈞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這句話送給奪情之後的張居正,怕是也非常的合適吧!

    全力推行改革,全力培養朱翊鈞這個接班人,想來張居正肯定幻想著自己的學生皇帝會接過自己的衣缽。自己雖然敵人遍天下,但是自己的事業後繼有人,自己也將名垂青史。

    以手中的權勢,以自己的身家性命為棋子,與天對弈,誓要勝天半子。

    這是被逼迫到極致後的反抗,祁同偉跪在地上,張居正也跪在了地上,可是當兩個人在站起來,祁同偉不是以前的祁同偉了,張居正也不是以前的張居正了。

    朱翊鈞此時才發現兩個人是何其的相似,只不過張居正明顯要高於祁同偉。

    張居正的理想,張居正的抱負,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如果張居正的理想像祁同偉一樣,他早就能實現了。朱翊鈞相信張居正必然會成為超越嚴嵩的人物,絕對會成為有明一代最大的權臣。

    無論是九千歲,還是劉瑾嚴嵩,沒一個人能和他相比。

    只不過張居正的心思不在權勢上,奪情之後,張居正把權力攥的更緊,為的也是自己的改革大計。朱翊鈞嘆了一口氣,自己怕是沒辦法窺探張居正的內心了。

    經歷過這一次的事情,張居正的內心必然變得堅韌無比,甚至會變得冷酷無情。

    不過朱翊鈞知道,張居正想要打破時代的枷鎖,打破時代的束縛,何其困難,可是朱翊鈞的目光卻越來越堅定,你做不到我來做,等到我做到那一天,我會親自寫一封祭表告訴你。

    此時此刻,雖然張居正的缺點很多,可是朱翊鈞的心裡面對他卻異常敬佩。

    很多人為官,是為了權勢,是為了錢,正所謂千里當官只為財。徐階嚴嵩都是一時之選,他們做內閣首輔的時候做了什麼,張居正做內閣首輔的時候做了什麼。

    一個人對國家的貢獻,不是看別人怎麼評價他,而是看他為這個國家做了什麼。

    或許張居正的改革有很多的不足,可是他願意為這個國家去做,甚至為此不犧身,朱翊鈞就覺得自己應該支持他。再一次提起筆,朱翊鈞這一次寫了四個大字。

    以身許國!

    拿起這張紙,朱翊鈞遞給張鯨:“讓人做一塊牌匾,送去張府,等到張先生回江陵葬父的時候,讓錦衣衛抬著這塊匾走在前面,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張先生的功績。”

    雖然如此說,可是朱翊鈞知道這塊匾額的作用有兩個。

    一個是安慰張居正的心,另外一個是給張居正造勢。

    在經歷了奪情事件之後,張居正的威望大跌,尤其是在張居正的鄉黨和學生全都彈劾他之後,對他的名望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朱翊鈞要為張居正挽回這樣的頹勢,不然以後會更麻煩。

    歷史上這一次張居正回鄉葬父,很是鋪張浪費,尤其是以戚繼光的火槍兵開道,以及那乘三十二人抬著的大轎子,成為了張居正最為人詬病的地方。

    可是朱翊鈞現在明白,張居正回鄉葬父,絕對不只是回鄉葬父而已。

    這是一次宣威之旅,只一次震懾之旅,在奪情之後,張居正聲名狼藉,他能拿得出手也就是權勢了,他能用來震懾天下的也就只剩下權勢了。

    朱翊鈞要為張居正打造一次盛大的宣威之旅,要讓張居正徹底打掉那些人的小心思。

    東林黨猖獗,自己的孫子天啟皇帝是怎麼做的,無限的抬高魏忠賢,甚至連九千歲都喊出來了,天啟皇帝難道一點都不知道?朱翊鈞不相信。

    這就是那位木匠皇帝的縱容,他在位的時候,大明可沒什麼大問題。

    山東平定了徐鴻儒的叛亂,遼東也算穩定,國家財政也算良好,可是崇禎皇帝殺了魏忠賢任用了東林黨之後呢?怎麼看張居正也比魏忠賢要強吧?

    名義上的內閣首輔大學士,皇帝的老師,給點排場怎麼了。

    “讓人準備一下,張先生回鄉葬父之前,朕要去張府,親自為張先生送行。”等到張鯨接過那張紙,朱翊鈞又補充了一句,反正都做了,那就索性做到底。

    朱翊鈞相信自己的做法會讓張居正心裡面好受不少,雖然有收買人心之嫌,但是其實心裡面朱翊鈞也想給張居正一些補償,畢竟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阻力和危險都很大。

    要知道作為皇帝,收買人心是基本技能,歷史上萬曆皇帝殺了張居正,其實是犯了大忌。

    雖然張居正毛病很多,彈劾他的人也多,但是皇上給張居正蓋棺定論,對張家的瘋狂報復,也是讓人膽寒的。你對張居正都那個樣子,誰還敢為你辦事?

    皇上要護著手下,就像嘉靖護著嚴嵩,天啟護著魏忠賢,乾隆護著和珅。

    手下辦事那是為了你,哪怕是有些紕漏,那你也要護著他,不然其他人怎麼看?誰還會為你賣命?自己給張居正的越多,其他人才會越羨慕。

    努力為皇帝辦事,那就能夠得到更多的好處,賞罰分明,賞賜可是在前面。

    朱翊鈞說的淡然,可是張鯨還是嚇了一跳,皇爺要去張府?這可是大事件啊!可是他不敢反對,連忙說道:“皇爺,這件事情要和太后娘娘商量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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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落幕

    朱翊鈞聽了張鯨的話,笑了,看了一眼張鯨,朱翊鈞淡淡的說道:“好,那就你去吧!”

    李太后會不會同意自己出宮去張家,這一點朱翊鈞相信她肯定會同意的,自己對張居正好,支持張居正,李太后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不同意。

    自從張居正奪情事件以來,大朝會也沒怎麼好好地上,在奪情事件塵埃落定之後,大朝會終於也恢復了正常。

    朱翊鈞起了一個大早,在柳瑟的伺候下穿上了龍袍,由張宏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去上早朝了。看了一眼偌大的啟明星,朱翊鈞嘆了一口氣。

    將哈切憋了回去,朱翊鈞這一次真的佩服朱元璋和朱棣了。

    天還沒亮就上早朝,這對溫柔鄉里面的皇帝來說,絕對是一件考驗意志力的事情。常年累月的堅持,真的是不容易,這個制度得改啊!

    朱翊鈞把早朝的改革劃到需要改革的行列,實在是太不人性化了,都說明朝的皇帝不喜歡上朝。可能也不光皇上不願意上早朝,大臣們也不願意,不然也會有宰相錢宰的那首詩了。

    四鼓咚咚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

    正是因為這首詩激怒了朱元璋,詩詞被朱元璋改成了“四鼓咚咚起著衣,午門朝見猶嫌遲。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錢宰也因為這個被罷官了。

    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切,心裡面又想到了朱元璋,要知道那個時候的早朝可不像現在這樣逢一三九上朝,那個時候可是每天早朝啊!開國皇帝果然毅力驚人。

    一路上迷迷糊糊的胡思亂想,進入大殿的時候,朱翊鈞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清醒過來。

    等到朱翊鈞坐到龍椅上,下面的大臣開始行跪拜大禮,等到跪拜禮完了,張宏在旁邊來了一句:“有事早奏,無事退朝!”然後早朝便算是正式開始了。

    如果不是今天又廷杖,朱翊鈞今天真的不想上朝,他用大腳趾想都知道今天的主題是什麼人。

    果然,張宏的話音剛落,一邊就有人站出來了,是御史台的御使。上來就是一頓長篇大論,說的就是祖宗法禮,說什麼不以言獲罪,說白了就是讓朱翊鈞赦免今日廷杖的五個人。

    現在他們除了五君子之外,又有了新的稱號,名為:五直臣!

    朱翊鈞聽到東廠匯報的時候,心裡面忍不住感嘆,捧你的時候,真的能把你捧到天上,踩你的時候,真的能把你踩到泥裡面。這五個人做什麼了?不就是上了一份奏摺,然後就被自己下了昭獄了嗎?

    可是這才幾天,已經有了名動天下的意思,好像不誇他們兩句你就不正直一樣,不誇他們兩句,你就枉讀聖賢書一樣。

    相比起來,張居正都快被他們踩到泥裡面去了,提到五直臣必然也會提到張居正。當然,張居正肯定是作為反派出現的。朱翊鈞看著一臉正氣的這些人,嘆了一口氣,東林黨贏就贏在這上面了。

    世上的人都知道,做事情是最難的,相對來說挑毛病就簡單的多了。

    東林黨一直在旁邊嘴炮,而且還是站在正義的角度上嘴炮,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不用做事情。真的輪到他們做,他們也只會給自己摟錢。

    比如取消各種賦稅,鹽稅、茶稅、礦稅等等,至於國家有沒有錢,皇帝窮沒窮死,和我有什麼關係。

    雖然那個御使說的熱鬧,朱翊鈞也正襟危坐的聽著,事實上朱翊鈞早就魂遊天外了。那個御使說完了,立馬就有人跳出反對,然後就又有人出來繼續求情。

    雙方你來我往,唇槍舌戰,說的那叫一個熱鬧。

    朱翊鈞就坐在上面看戲,見雙方越吵越激烈,朱翊鈞咳嗽了一聲,然後沒人搭理他,還繼續吵。朱翊鈞只好大聲的呵斥道:“行了,你們當這是什麼地方了?”

    “菜市場嗎?你們都是什麼人?飽讀聖賢書的朝廷官吏,看看你們什麼樣子,吵吵吵,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吵能吵出一個結果了來嗎?”

    朱翊鈞都覺得自己在裝大尾巴狼,不過臉上卻依舊很是認真的模樣。

    “行了,你們也不用吵了,以鄒元標為首的五個人,目無聖君,大言狂背,罪無可恕,廷杖不可免。”說完這句話,朱翊鈞就站起了身子,一甩袖子向後面走了出去。

    雖然很是厭煩這種早朝,起的很早,一點正事沒幹,可是卻依舊要上,難道這就是程序正義?

    朱翊鈞出了大殿卻沒有回乾清宮,而是在張宏的陪同下來到了宮殿的一處欄杆處,面無表情的看著下面。在不遠處五個人已經被壓在那裡了,錦衣衛的大漢將軍也早就準備好了。

    今天監刑的是張鯨,這位東廠的廠公也早就穿著紅袍站在那裡。

    大臣們從大殿裡面魚貫而出,不少人都圍在這裡看,一臉的悲慼,但是張鯨的臉上卻帶著笑容。目光從人群之中掃過,張鯨開口說道:“行刑!”

    五個人很快就脫了褲子壓到了長凳上面,兩邊行刑的錦衣衛握著長棍開始行刑。

    隨著嘭嘭的悶響,慘叫聲響徹了整個大殿,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喊話,比如鄒元標,他喊的就很激烈。不過很快就沒了聲息了,五個人的後背也都一片鮮紅。

    張宏偷眼看著朱翊鈞,他不知道皇爺為什麼要來看廷杖,但是他真的擔心皇爺撐不下去。

    不過朱翊鈞此時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只是目光灼灼的盯著廷杖的地方,耳中迴蕩的是嘭嘭的響聲。這聲音是敲在五個人的身上,也似乎敲在了這個時代上。

    極目遠眺,朱翊鈞手扶欄杆,心裡面暗道:“這是大明的萬里河山!”

    “他不應該烽煙四起,他不應該認鐵蹄踏遍,他應該惶惶然立於當世。為了這個江山,無數人流血犧牲,無數人前赴後繼,這裡面應該有我一個。”

    廷杖完畢,外面頓時想起了哭嚎的聲音,五個人,當場死了三個。

    鄒元標、艾穆、趙用賢,這三個人死在了廷杖之下,這一次絕對聲望刷的飛起。他們的死,朱翊鈞想到的確實戚繼光,是俞大猷,是熊廷弼,是一條條大明鮮活百姓的生命。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那哭聲想必震撼天地了吧?

    “行了,回去吧!”朱翊鈞看了一眼張宏,轉身向著自己的寢宮而去,這一次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張居正馬上就要回老家了,自己也該著手準備了。

    五直臣廷杖,三個人當場死了,另外兩個回去之後也沒能熬過當天晚上,五個人,全死了。

    這一下震懾了不少人,無數人膽顫心驚,以前雖然也有廷杖,也打死過人,可是像這一次這樣的卻很少見。五個人全都死了,很多人對張居正的厭惡更深了。

    張居正雖然在家居喪,可是他也不是什麼消息都聽不到,在聽到五個人全都死了的時候,張居正沉默了良久。

    在奪情事件之後,張居正正式上了奏摺,請求回鄉葬父。

    這件事情就沒什麼波瀾了,張居正回鄉葬父是和規矩的事情,也沒人搗亂。朱翊鈞很快就把這份奏摺給批下來了,同時來的還有一塊牌匾。

    四個小太監抬著,司禮監秉筆太監奉旨提督東廠的張鯨親自送來了。

    四個大字:以身許國,皇帝御筆親題,看得人眼熱。

    這個世界上想要反改革的人不少,可是想要做官發財的人更多,這些人見到張居正的榮耀,怎麼可能不羨慕?一時間輿論大變,以身許國張太岳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同。

    當然了,這個風向一大半是朱翊鈞讓內廠散播出去的。

    原本張居正也不用走得這麼著急,可是馬上要入冬了,皇帝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了。張居正新喪重孝,留在京城自然就不合適了。

    原本朱翊鈞的大婚自然是要張居正主持的,現在他也沒辦法主持了。

    為了沖淡廷杖死人這件事情,皇帝大婚的事情就被拿了出來,最重要的是秀女進京了。經過大半年的選拔,為皇帝選拔的秀女終於進京了。

    在經過皇宮的選拔,大明這一代的皇后就要在這群姑娘裡面誕生了。

    雖然是給自己選皇后,可是這件事情事實上和朱翊鈞的關係不大。張太后和李太后兩個人都盡心盡力的,其他的事情都很少過問了,全都把精力放在了這件事情上。

    原本大家都以為張居正會悄悄的走,可是誰都沒想到,在張居正離京之前,皇上要駕臨張府。

    雖然對外沒說,可是傻子都看得出來皇上這是為張居正送行的。這個消息一出來,震撼著有之,羨慕者有之,不屑者有之,不過很多人嘴上雖然不說,可是心裡面卻異常的嫉妒。

    張居正本人也被這個消息震撼的不行,他沒想到皇上要到自己的家裡面來。

    皇上要來,張家自然是要準備的,除了張家,各個衙門也要準備,好在朱翊鈞早就吩咐下去了,倒也沒有太忙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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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朕待先生歸來時

    當朱翊鈞的聖駕來到張府門口的時候,張家大大小小的人全都來到了門口迎接。張居正帶著他的兒子站在最前面,隨著太監的喊聲,所有人全都跪在了地上。

    朱翊鈞從御輦上下來,邁步走到了張居正的面前,伸手將張居正攙扶了起來。

    “先生,節哀!”朱翊鈞先壓低了聲音對張居正說了這句話,然後才轉頭對周圍的人說道:“都平身吧!”說完這句話,朱翊鈞和張居正一起進了張家的正門。

    皇上駕臨張府,自然是聲勢浩大,張家自然是榮光無限。

    進了大門之後,院子裡面擺放著香案,眾人跪下,太監宣旨,這是朱翊鈞給張家的賞賜。畢竟你來臣子家裡面一趟,如此大張旗鼓的,沒賞賜就說不過去了。

    東西賞了一大堆,朱翊鈞又加封了張居正的老爹張文明江陵伯,以伯爵之禮下葬。

    這是死後的哀榮,張居正整了整自己衣冠,恭敬的跪在地上,三拜九叩,然後才從太監的手裡面接過了聖旨。這個封賞無論是對張居正,還是對張家,異常的重要。

    江陵伯,歷史上是真的有這個爵位的,也是給張家的,只不過給的不是張居正的父親,而是張居正的重孫子張同敞。

    崇禎十三年,人們以為明朝中興在即,但是,大明其實已進入死亡倒計時。崇禎下旨破格起用張居正的長重孫張同敞,任職中書舍人,希望他能夠繼承祖先的光榮傳統。崇禎皇帝召大臣應以張居正為楷模,為大明盡忠。

    崇禎十七年,李自成起義軍兵臨北京城,關外清兵趁火打劫,揮師南下。

    無論是崇禎皇帝,還是朝堂群臣,都意識到內憂外患,大明王朝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張居正的後人卻沒有讓崇禎帝失望,國破山河在之際,張居正的長重孫、一介書生張同敞,主動站了出來。

    此時崇禎帝已經無兵可用,張同敞請崇禎派自己南下調兵。崇禎帝也對張同敞借張居正的影響力調兵勤王抱有一絲希望,於是照準。

    張同敞日夜兼程,可惜他還未召來幾個兵,崇禎帝就已經殉國於煤山了。此後清兵入關,綿延近三個世紀的大明朝就這麼亡了。此時,他明知明朝已然大勢已去,但卻下定決心,決不坐以待斃,要像祖先張居正那樣為國家做點什麼,無論成敗!

    張同敞先是積極幫助南明政權籌劃抗清大業,弘光政權滅亡後,他又趕赴雲南保護永曆帝,誓死抗清。

    永曆帝封張同敞為總督,讓他協調各路兵馬。可實際兵權卻掌握在各路將領手中,大家人心渙散,不聽調遣。張同敞只有寄希望於一腔熱血感動眾人。

    因此作戰時,他雖是一介書生,卻總是沖在最先。士氣動搖時,他則安然不動。多少次,他以個人的氣概穩定了軍心,漸漸地,終於贏得了廣大官兵的信任與愛戴。

    在堅持抗清了八年之後,也就是永曆五年,清軍攻入廣西,桂林城破。

    守城的張同敞被俘,清軍攻入桂林城。叛國降清的定南王孔有德勸降張同敞,張同敞義正言辭,把孔有德賣祖求榮罵得狗血噴頭。孔有德惱羞成怒,當即命人打斷了張同敞的雙臂,並挖掉了他的一隻眼睛。

    可張同敞依然怒罵不止,當孔有德得知這位不怕死的明將是張居正的曾孫時,也不免被震懾住了,只好把他先關了起來。

    孔有德知道勸降無望了,決定殺。行刑那天,張同敞堅決不肯跪著受刑,他站著看著劊子手,面無懼色。他的頭被砍掉之後,身子卻屹立不倒。

    逃至南寧的永曆帝聽說此事後,悲憤至極,遂下令朝廷上下拜祭。對於張同敞,永曆帝念其臨終時還沒有子嗣,特地贈封其為江陵伯。

    明末殉國之人很多,戰死之人很多,與盧象升等人比起來,張同敞名氣沒有那麼大。

    可是朱翊鈞前世就很感動,大明如何對張家的,張家又是如何對大明的,在國難之時,多少深受皇恩的人倒戈投降,其中甚至有世代勳貴。

    被萬曆皇帝抱負的張家人,在那個時候站了出來,活的轟轟烈烈,死的更是壯烈。

    朱翊鈞把江陵伯的爵位給了張居正的父親,雖然不是世襲,只是死後的爵位,也代表朱翊鈞對張居正,對張家的認可。無論張居正奪情之後是否改變,他對大明的初心是沒變的。

    他希望這個國家強盛,他對這個國家是有貢獻的。

    貪官很多,權臣也很多,可是張居正這樣的權臣卻只有一個。做了權臣的目的是什麼?目的千奇百怪,各種各樣,可是做了權臣卻不惜身改革的,只有張居正。

    歷史上的改革者很多,可是改革的權臣卻只有張居正一個。

    儀式進行完了,朱翊鈞拉著張居正的手,兩個人一起來到了會客廳。朱翊鈞四下看了看,發現張居正準備的會客室只有一個主座,於是朱翊鈞就不是很滿意。

    “張先生,陪朕到張府的花園逛一逛吧!”屋子裡面太憋悶了,朱翊鈞不想在這裡多呆。

    張居正一愣,不過還是連忙點頭,陪著朱翊鈞去了張府後院的花園。

    深秋的花園自然是萬物凋零,君臣二人一邊走著一邊閒聊,朱翊鈞和張居正說了一些自己學業上的事情,君臣二人之間的氣氛很是融洽。

    “到那邊的亭子坐坐吧!”朱翊鈞看到前面有一個亭子,開口說道。

    君臣二人一起來到亭子裡面,張鯨拿過一個墊子給朱翊鈞放好,朱翊鈞坐下之後開口說道:“給張先生一個墊子,朕要和張先生好好說說話。”

    張鯨又給了張居正放了一個墊子,張居正也坐了下來。

    “這些日子委屈先生了!”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然後對身後的張鯨說道:“拿過來給張先生看看!”

    聽了朱翊鈞的話,張鯨對著身後的小太監示意了一下,然後就有一個小太假捧著一個盒子走了過來。小太監捧著盒子到了張居正的面前,身後將蓋子打開。

    張居正剛剛就疑惑這盒子裡面是什麼,現在探頭一看,頓時一愣,裡面放著的居然是一顆人頭。

    “這!”張居正仔細看了看,發現自己並不認識,於是抬起頭看著朱翊鈞,皇上怎麼會帶一顆人頭來呢?

    “這個人叫邵方,丹陽人。”朱翊鈞開口解釋道:“就是這個人在京城散播關于先生的謠言,從大街上貼的告示,到張先生的對聯,以及那首諷刺張先生的詩詞,全都是出自此人的手筆。”

    張居正一愣,全都是這個人做的?他沒說話,繼續看著朱翊鈞。

    “這個人是一個遊俠,也是一個掮客,只不過他做的不是普通的生意,而是官場上的生意。”朱翊鈞指了指張鯨說道:“這件事情還是東廠發現的。”

    “邵方廣撒錢財,為人謀取官職,謀求陞遷,甚至幫著高閣老謀求過起復。”

    “對了,他還去找過徐閣老,只不過徐閣老為人謹慎,以為他是騙子,將他給趕出了府邸。”說道這裡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當然就是這個人重金賄賂了太監陳洪,讓陳洪幫著張居正謀求起復。”

    張居正一愣,這個人去找過自己的老師?還幫高拱起復?

    高拱起復可以說是張居正親身經歷的事情,這裡面還有他出力的地方,雖然張居正一大半是按照皇上的心思,可是他卻不知道高拱在陳洪那邊使了力氣。

    現在想來好像也對,當初就是自己和陳洪幫著高拱起復的。

    高拱回來之後就幫著陳洪坐上了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甚至為此不惜壓下了馮保,讓馮保深恨高拱。張居正現在明白高拱為什麼幫著陳洪了,原來還有這層關係。

    張居正再一次轉頭看向了那個裝人頭的盒子,眼中全都是駭然。

    “先生也很吃驚吧!”朱翊鈞嘲諷的笑了笑:“朕也很吃驚,這一次先生奪情,這個邵方是出了大力的,還有一個叫田盛的,是邵方的同夥。”

    “他們還收買了不少言官彈劾張先生,在外面鼓噪輿論,甚至不惜離間君臣關係,能耐大的很啊!”

    張居正轉頭看向了朱翊鈞,又看了看張鯨,張鯨則是面無表情低眉順眼的站在朱翊鈞的身後,彷彿這一切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一樣。不過張居正對張鯨的看重又提升了一個檔次,東廠在張鯨的手裡面,似乎不一樣了。

    “東廠那一次大規模的抓人,就是為了剷除邵方一夥?”張居正恍然大悟的問道。

    朱翊鈞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說完之後朱翊鈞又說道:“查到這個邵方之後,朕心裡面就產生了疑問,邵方因為考成法斷了財路來京城。”

    “他利用先生奪情的事情,離間君臣感情,想要先生離開朕的身邊,其他人又為了什麼呢?”

    “於是朕就讓人查了查那些彈劾先生的人,尤其是彈劾先生的學生和同鄉。”說道這裡,朱翊鈞又笑了,只不過那笑容和笑聲之中全都是嘲諷的神色。

    張居正心中恍然,怪不得自己的這個皇帝學生這一次把那些人全都下了昭獄,還全都給廷杖死了。

    “有的家裡面被清賬出田地的,有好友因為考成法罷官的,有親戚應為考成法罷官的。他們想先生離開朕,想著先生的考成法廢掉,想先生的清賬田地進行不下去。”

    “太史公有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朕這一次算是見識了。先生之策,人人都能看出來對大明的好處,國庫有錢了,朕的內庫有錢了。”

    “大明的軍隊能打了,邊患不在了,韃子不敢南顧,這些都是先生的功勞。”

    “這些人呢?不過是觸動了他們一點利益,他們做了什麼?離間君臣,攻擊誹謗先生,滿嘴仁義道德,實則無國無君,先生委屈了。”

    張居正聽著朱翊鈞的話,身子有些顫抖,眼圈有些發紅。

    自己的學生背著自己做了這麼多的事情,還有如此長進,張居正突然有一種老懷大慰後繼有人的感覺。這些日子委屈,終於在這一刻有人理解了。

    這個理解的人,張居正沒想到,但是卻是他最希望的那個人。

    “外面流傳著先生的一句感慨‘奸臣嚴嵩尚無學生同鄉彈劾於他,我張居正何至於此’,這句話朕聽到的時候,心如刀割,但又甚是欣慰。”

    “嚴嵩於大明何益?巧言媚上,勾結同黨,霍亂天下,怎麼會有人彈劾他?”

    “他的學生全都得到了他的提拔,全都得到了他的庇護,無論是貪贓枉法還是陞官發財,他們的老師嚴嵩都能護著他們。同鄉呢?嚴嵩對他的同鄉又如何?”

    說道這裡朱翊鈞突然激動了起來,大聲的說道:“為同鄉陞官,為同鄉做靠山,橫行官場,橫徵暴斂,從這方面說起來,嚴嵩真的是一個好老師,同時也造福鄉梓了!”

    “先生之功在朕,在大明,在天下黎庶,在千秋史冊。些許非議先生無須在意,恩怨盡時方論定,封疆危日見才難,百姓會記住先生,大明會記住先生,天下會記住先生,青史會為先生正名。”

    “有先生,朕幸甚,有先生,大明幸甚,有先生,天下幸甚。”

    說道這裡,朱翊鈞站起身子,整了整衣冠,對著張居正深深一躬。

    顫抖著張居正猛然撲倒在了地上,肩膀顫抖,以頭杵地,抽噎著說道:“臣,臣,臣願意為陛下,為大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看著地上慟哭的張居正,朱翊鈞伸手將張居正攙扶了起來,開口說道:“他們越不想咱們做的,咱們就一定要做的,君臣同心,其利斷金。”

    “朕相信先生,朕信任先生,先生也可以信任朕。”

    “朕願意看著先生一展心中抱負,願意看著先生富強大明,朕會在京城等著先生歸來。”朱翊鈞開口說道:“待先生歸來日,便是大展宏圖時,朕期待著那一天,朕等著那一天。”
q781009 發表於 2019-7-29 23:02
第四十二章 彈劾王崇古

    在皇帝駕臨張家之後,張居正三天後就離京了,浩浩蕩蕩的隊伍再一次震撼了大明的官場。錦衣衛抬匾開道,上面御筆親題四個大字:以身許國!

    皇帝御賜的車駕更是規模宏大,看得人眼熱無比。

    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依舊站在那十二面屏風的前面,見張鯨和徐德走進來,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人走了?”

    “回皇爺,張閣老出京了!”張鯨回答道。

    朱翊鈞又看了看徐德,問道:“內廠的人都安排下去了?”

    “是,皇爺,都安排下去了!”徐德也答應了一聲,恭敬的道:“隊伍裡面安排了不少人,沿途也有內廠的人盯著,一路上肯定保護好張閣老的安全。”

    朱翊鈞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兩個人就退了出去。

    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的柳瑟,朱翊鈞笑著說道:“你知道什麼字寫起來最簡單,但是又是最難的?”

    “奴婢不知道。”柳瑟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笑容說道。

    “人!”朱翊鈞淡淡的說道:“人寫起來很簡單,一撇一捺,可是人這個字卻又難寫。因為人是複雜的,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甚至不同的天氣,人都是不同的。”

    柳瑟雖然不知道朱翊鈞為什麼說這樣的話,但是他看得出朱翊鈞很苦悶。

    朱翊鈞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柳瑟的頭髮說道:“朕要大婚了,原本還想給你一個身份,後來想想你太特殊,跟在朕身邊這麼久了,給你一個身份對你不利。”

    如果自己大婚之後還讓柳瑟跟在身邊伺候,那柳瑟絕對是後宮裡面的靶子了。

    哪怕給柳瑟一個身份,估計也是如此,朱翊鈞不想讓柳瑟有什麼不測。

    “朕到時候會把你派到皇后身邊去,你在宮裡日久,對宮裡面的事情知道很清楚,為人也不錯,你去伺候皇后,朕也放心。”朱翊鈞笑著對柳瑟說道。

    “等過幾年,朕在給你一個身份。”

    “奴婢謝皇上!”柳瑟連忙躬身謝恩,臉上依舊帶著淡笑,表情上沒有絲毫的變化。

    別人不知道朱翊鈞卻知道,自己的皇后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想到這件事情朱翊鈞就是一陣頭大。自己不是蘿莉控,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沒法下手了。

    如果自己這個時代的人也就罷了,可是後世是個人都知道,對這麼小的蘿莉下手,對身體的傷害是不可避免的。歷史上自己的這位皇后屢次流產,一生無子。

    朱翊鈞不用想都知道這和房事太早有關係,要知道這個時代可沒有避孕的手段。

    十三歲的小姑娘,正是人格和性格形成的關鍵階段,就算是這個時代的人在早熟,她也不可能有成人的心智。其他人朱翊鈞可能不在乎,但是皇后不行啊!

    把柳瑟派到皇后的身邊,也是為了皇后好,有柳瑟在她的身邊,也能幫著她。

    張居正走了之後,朝廷最大的事情就是朱翊鈞的大婚了,宮裡面的兩位太后對這件事情異常的關心,朝廷上下也都在為這件事情忙碌了。

    朱翊鈞則是想著見一見俞大猷,有可能的話找一個機會去勇士營和四衛營看看。

    畢竟俞大猷去了四衛營和勇士營也有一段時間了,朱翊鈞也想看看成果,要知道除了四衛營和勇士營,大明還有三大營,那個才是朱翊鈞關注的重點。

    這一天早上,朱翊鈞起了一個大早去上早朝,張居正離開之後的第一個早朝,朱翊鈞是一定要上的。在柳瑟的伺候下收拾完了,朱翊鈞就去上早朝了。

    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個簡單的早朝,朱翊鈞還準備早朝之後去見俞大猷的,沒想到上朝就出事情了。

    在張鯨“有事早奏,無事退朝”的喊聲落地之後,御使彭倡就站了出來,大聲的說道:“臣彭倡有本奏,臣彈劾兵部尚書王崇古,賄賂買官,私通韃靼,鬆弛邊防便利敵人,實乃罪大惡極。”

    聽了彭倡的話,朱翊鈞就是一愣,這話是怎麼說起的?

    轉頭看向王崇古,可以說王崇古是張居正改革的有力支持者,張居正奪情事件裡面也上書贊成奪情,只不過沒那麼顯眼罷了,怎麼這就被彈劾了?

    彭倡接下來就開始曆數王崇古的罪責了,從他行賄謀求陞遷開始。雖然沒說王崇古給誰行賄,可是傻子都聽得出來,目標直指張居正。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靜靜的聽著,這是彈劾王崇古,目標卻是張居正,或者說是在試探自己。

    雖然張居正走之前自己隆重的送別了張居正,可是還是有人不死心。

    “韃靼狼子野心,實乃不可信之輩,王大人總督山西陝西之時,與對韃靼十分優渥,且韃靼向西劫掠,王大人准許韃靼向西擴大地盤,壯大實力。”

    “臣聽聞韃靼部有一女酋名為三娘子,生的異常貌美,與王大人私交甚好。”

    “臣彈劾王大人賄賂買官,私通韃靼,請皇上下旨論罪。”

    朱翊鈞看了一眼彭倡,這算不算是給自己的一個下馬威?不過他還是轉頭看了一眼王崇古,見老頭氣得夠嗆,臉色漲得通紅,怒視著彭倡。

    在彭倡之後,又有幾個人站了出來,清一色都是在彈劾王崇古。

    朱翊鈞嘆了一口氣,還真是一箭好幾雕啊!

    試探自己對張居正的態度,趁著張居正不在試圖扳倒王崇古,同時也給自己這個小皇帝一個下馬威。人家說的是正事,自己總不能拉過來打廷杖吧!

    “這件事情諸位愛卿可以寫一個詳細的奏摺遞上來,王愛卿也寫一個自辯的摺子吧!”

    散朝之後,朱翊鈞一邊往回走,臉上一邊露出了一抹苦笑,還真是迫不及待啊!攻擊王崇古,事實上就是在攻擊大明現行的一項政策,就是:封貢!

    俺答封貢,說白了就是在邊境設市貿易,當時朝廷有一部分官僚反對和俺答設市貿易,說這是媾和示弱。

    對王崇古這個政策大力支持的就是張居正,由於張居正的大力支持,協同籌劃,使王崇古在邊塞得以順利執行睦鄰政策,在大同、宣府附近設市貿易。

    當時規定每年限期一月,蒙族人可以用金銀、牛馬、皮毛和漢族人民交換綢緞、布匹、鐵鍋、鐵釜等物品。

    現在這些人目標直指王崇古,同時還彈劾他對韃靼的作為,目標很簡單,直指的就是這條政策。朱翊鈞眼睛一咪,他想到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張思維。

    朱翊鈞以前看到過一個說法,晉黨始於張思維。

    事實上在萬曆這一代,大明的朋黨正式開始形成,從齊浙楚黨到東林黨,基本上都是在萬曆這一代形成的。激烈的黨爭,也是在這個時代出現的。

    從根本上來講,齊浙楚黨和東林黨是沒區別的,維護的都是大地主和大士紳的利益。

    只不過他們的利益是不統一的,從下面的利益競爭開始,他們的利益就不可能統一。朝堂上,他們爭奪話語權,想要為自己獲取更多的利益。

    張思維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張思維的張家是晉商,是晉黨的代表人物。

    在張居正死後,張四維對張居正大肆抨擊,同時開始清算張居正,廢除新法,這就說明張四維也是反對新法改革的。雖然在這個時候他在內閣不說話,但是那也只是攝於張居正的權勢罷了。

    事實上各個地方的士紳地主,基本上全都反對張居正的改革,畢竟拿出隱匿的土地,被考成法罷官,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這一點無論齊浙楚黨還是東林黨,全都是一樣的。

    晉商的利益在邊貿,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到了後來大明和女真開戰,就是他們瘋狂的走私,也成為了大清一代的八大皇商。朱翊鈞覺得這件事情找張四維商量一下,或許會有新的收穫。

    彈劾王崇古的奏摺很快就遞了進來,十幾份奏摺,看起來不多,不過朱翊鈞相信如果不及時處理,這肯定只是一個開始。

    王崇古的奏摺也很快就遞了上來,除了辯解的摺子,還有就是一份請辭摺子。

    朱翊鈞看著王崇古的請辭摺子,輕嘆了一口氣,王崇古的功勞他是知道的,大明西疆有現在的安寧,與王崇古的經略是有直接關係的。

    無論是貿易政策,還是他的軍事政策,全都被證明是切實有效的。

    又看了看彈劾王崇古的奏摺,朱翊鈞現在已經對風聞奏事的言官御使厭惡不已了。這些人長著一張嘴光說,你還不能嚴懲他們,畢竟這是他們的職責。

    大明的監察制度有問題,這是朱翊鈞最切實的想法了。

    你要嚴懲御使言官,對監察制度是一種損害,對正直的官員也是一種損害,可是你不懲罰他們,他們真的是肆無忌憚。為了各種各樣的目的,各種花式彈劾,真的是不厭其煩。

    “皇上,張閣老來了!”張鯨進來通報,見朱翊鈞點頭之後就轉身出去了。

    時間不長,在張鯨的帶領下,內閣大學士張四維就從外面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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