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2085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1 15:01
第二百七十八章 長屋
               
    作為最後一支趕到易洛魁聯盟政治、地理中心奧農達加部落領地的會盟者,大狸子與呼蘭的趕到意味著僵持良久的聯盟議會進入拿定最終主意的時刻。

    儘管大狸子的淘米部對強大的部落聯盟而言可有可無,但易洛魁聯盟奉行平等,任何一個部落的酋長都能參與議事、任何部落的酋帥都能否決戰爭、他們也都能做出自己的聯盟計畫——只要爭取更多部落同意,就能執行自己的計畫。

    但最強勢的依然是兵力眾多、勢力強大的奧農達加部落,他們擁有包括聯盟首領與聯盟文書在內的十四名議會成員。

    其餘四個聯盟部落莫霍克、奧奈達、瑟內薩和卡尤加則各擁有八至十名議會成員,還有像淘米部這樣零散的小部落則只有兩名,一名管理部落的酋長、一名作為戰爭領袖的酋帥。

    議事長屋內有比尋常長屋更大的空間,木地板上鋪設著一副獸皮繪製的地圖,上面標註著大湖區域的南方直至海岸的土地——這是易洛魁聯盟五大部落及數十個小部落的勢力範圍。

    簡單易懂的繪圖讓呼蘭這個不同易洛魁語言的蒙古人也能看出聯盟所處的艱難環境。

    他們南方是同樣勢力龐大且有領土紛爭的肖尼人與邁阿密人;東邊是始終與易洛魁東部門戶奧奈達人相互作戰的莫西干人;北方隔著安大略湖相望的土地為休倫人與渥太華人的地盤。

    伴著易洛魁聯盟創始人、奧農達加首領海法沙向每個受召集來的部落首領感謝致辭,摩拳擦掌的呼蘭在心中暗自腹誹,這易洛魁的外部環境可比他在西邊草原上遇見那些說蘇族語的黑腳、阿拉帕霍、夏延、拉科塔、楊克頓、達科他人複雜多了。

    這也許是呼蘭並未介入他們部落紛爭中而帶給他的錯覺,畢竟此時此刻,他真的介入到易洛魁人的戰爭之中。

    海法沙向各部落首領表示感謝之後,又為大狸子和呼蘭戴上貝殼製成的項鏈,以歡迎新成員加入這個成立九年的聯盟。

    海法沙非常重視率領一千名戰士前來會盟的大狸子,甚至為此專門講解此次衝突的來源:「九個月前,我的部落小鷹氏族的一名年輕人在追捕河狸時沿河北走,他捕捉的河狸外來者殺死,休倫人保護著他們。」

    「為化解矛盾,休倫人為小鷹氏族送去賠償與道歉,但這不能讓小鷹氏族滿意,氏族決定派出親族復仇,七個人被派去追蹤殺死他們親屬的外來者。」

    「按照我們共同的約定,休倫人不能插手,但他們為保護外來者發動戰爭,他們從外來者那裡得到支援,騎著阿哈滿福拿著畜法拉,摧毀一座城鎮。」

    在說話的同時海法沙似乎擔心大狸子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邊說邊比劃馬,還端出一支火槍,結果換來大狸子瞭然的表情,道:「馬和鳥銃,呼蘭也有,呼蘭有很多。」

    原本呼蘭就夠引人注目的了,在一眾牛皮褲、披毯、戴羽冠的酋長與酋帥中猛得混入一個頭戴高頂布面鐵盔、身披遼東藍團龍布面鐵甲,像小山般坐著的身影,根本不用想這有麼鶴立雞群。

    大狸子一邊兒說一邊用驕傲的神色望向自己的女婿,呼蘭有、呼蘭還有很多。

    整間長屋的酋長酋帥都將眼神望了過來,拄著入鞘馬刀坐著小馬扎的呼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點頭用嗓音沉沉地應出一聲:「嗯!」

    還真別說,這個人人都能聽得懂。

    留著高聳好似馬鬃髮型的莫霍克人酋帥年歲老邁,臉上帶著戰鬥留下的刀疤,對呼蘭問道:「我的部落有馬,你能教我的人騎馬?」

    大狸子為女婿翻譯了一遍,呼蘭自然點頭。

    老莫興奮地舞起拳頭,他的人吃足了新法蘭西那些歐洲人的虧,繳獲十幾匹戰馬與十幾桿火槍,但他們不會用也不會騎……有些性情溫順的戰馬能為人所用,但有些性情不是那麼乖巧的大型馱獸在原住民手中就和麻貴麾下的熊一樣,基本上是一種觀賞動物。

    對了,易洛魁部落裡普遍也有這種觀賞動物,熊被他們捉了關起來準備吃肉。

    「戰爭已經開始了,在過去幾個月裡,我們為復仇向周邊各部落開戰,這補充了得病帶來的死傷,接下來向休倫人的盟友開戰,以控制毛皮產地和貿易道路。」

    「這裡有外來者。」說著海法沙踏著地圖安大略湖與魁北克中間的河流,「我們得奪回休倫人手中的毛皮市場,他們管這叫蒙特利爾。」

    「但現在是貿易的季節,有很多休倫人會在那,如果不能盡快攻下來,更多部落會趕來幫他們,襲擊會變成戰爭,很難。」

    海法沙說一句,大狸子就給呼蘭說一句,倆人七手八腳的還在幫呼蘭加深理解,首領已說出解決辦法:「所以我們先打渥太華人,他們和休倫人是同盟,會有一部分兵力被調動到大湖西北,然後再在這發起襲擊。」

    「然後還需要一支勇敢的軍隊,沿河去魁北克,截下外來者貿易得來的毛皮,但他們有大船,順著河流,我不知道該怎麼打碎他們的船。」

    海法沙說著將目光望向大狸子,他已經發現呼蘭聽不懂他們的話了,所以別管說什麼,只要問大狸子就行。

    海法沙把呼蘭問住了。

    要是在陸地上,他這支兵力能承擔幾乎所有使命,別管是奔襲、守備、工事、斥候還是常規作戰,他們都沒問題,可你跟我說河裡?

    儘管呼蘭一直想當蒙古海軍提督,但這事他確實解決不了。

    他說:「我更熟悉陸戰,海上要問問我的部下,他們有懂海戰的,也許能為聯盟造幾艘船?」

    造幾艘船?

    海法沙對此產生了極高的興趣,他認為如果這些穿鐵甲的人說能造船,那麼多半就是能造船的吧?而且他們還能從中學習造船的方法,一舉兩得。

    卻沒想到,擔當呼蘭召一名步兵百戶進入議事長屋第一句話就是:「造船來不及了,但這個地利很好,千戶,這仗能打。」

    「怎麼打?

    百戶說:「關雲長水淹七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1 15:01
第二百七十九章 坐標
               
    「關雲長水淹七軍。」

    呼蘭部下的小百戶說出這句話時,另一邊的陳沐才剛剛收到金城知縣吳中行的報信,轉述呼蘭在四個月前的淘米部獲知的消息。

    局勢在陳沐眼中不像呼蘭般單一,他有更多獲得信息的渠道,儘管這因他要著眼全局而顯得同樣滿眼睛戰爭迷霧,但事情總要比別人清晰得多。

    只是他的消息時效性很差。

    廣闊的大東洋地圖上,陳沐拿著陶俑旗軍在地上來回推移,由金城出發散步在中部草原與東部易洛魁聯盟的士兵以上了漆的陶俑形式為東洋軍府將官直觀地陳述形式。

    由旗軍隨呼蘭用腳步丈量並測繪的遼闊草原上,散步著二十七位百戶陶俑,百戶陶俑的位置未必是此時此刻百戶部所處的位置,但一定是他們先前所處的位置,誤差不超過五十里。

    因為每個百戶部朝著正東或正西每奔走二百三十里即紮下度碑,並派遣騎手向金城飛報位置、範圍內探得的原住民部落等信息。

    這個度數並不準確,甚至在紮下第一個度碑的時候就和經緯度沒有關係,整個東洋軍府都知道這是錯的,但用陳沐的話說,這是他們的坐標系,至少依照這個方法,他們能在遼闊的亞洲大陸使用這幅坐標系。

    這一龐大工程並非只有麻貴派遣出他那東拼西湊的雜牌衛,還有翻過山脈後高原與草原上數不清的部落在幫他們做這件事,因為這同時也是金城縣在溝通商路。

    金城的商路、黑腳人的商路、夏延部落的商路,陳沐眼前覆蓋整個偏廳地板的地毯式輿圖也是基於這套坐標系劃定的,相等大小的方形皮面被堆疊在一處,每塊都能拉開露出反面放大四倍的地形圖。

    不過眼下這幅圖完成度還不到三成,草原中間向東的區域都未完成,涉及到這場戰爭的五大湖區域及沿海更是一片空白。

    可即便如此依然很有用,至少能讓陳沐等人非常直觀地看清楚他們在遼闊土地上究竟部署了多少兵力。

    五大湖以西,他們有麻貴麾下二十七個百戶部,自西向東一路排列,五大湖以東的未知地帶上,包括呼蘭在內的十四個百戶部聚集在那。

    東海岸以南,佛羅里達明西邊界的北方一千四百里處,黑雲龍的十一個百戶部正沿海岸向北行進。

    更遙遠的大東洋上,靠近歐洲葡萄牙沿海地區,一艘陶船上裝著十二個百戶活動在那個方向,那是陳九經的船隊。

    象徵李旦的船則載著小陶俑停靠在西班牙沿海。

    「這個圖太複雜了,還是常勝室的那幅圖用起來容易點。」陳沐搖著頭看著侍從將幾個象徵原住民部落木製長屋的陶屋放在圖上幾個位置,並對照著金城送來的圖像用毛刷將周圍地圖染紅,轉頭對門口坐著的幾人問道:「世子殿下以為如何?」

    他萬萬沒想到,皇帝在北洋三期中將鄭藩世子、大科學家朱載堉送來了,混在旗軍營裡讓他過了幾天才發現這個戴四方平定巾出入軍營的中年人行跡詭異。

    他打扮的就像個紹興師爺,起初陳沐還以為這是白元潔的跟班呢,後來還是杜松跟陳沐說的,說白帥的師爺跟著北洋三期駐營搬遷,每次都請人用馬車給他載著大算盤,隨行嘍囉好幾百,混在白元潔的親兵裡,看上去不像師爺。

    後來問過白元潔,白元潔也笑而不語,一直到過了半個月,小宦官張鯨才重新拿著皇帝的第二封信跟陳沐聊天,這才知道那是鄭藩世子,也是此次宗室東渡的帶隊監察官。

    那些隨行並非嘍囉,全是大明宗室子弟。

    一位輔國將軍將軍、四位奉國將軍、十六位鎮國中尉、六十四位輔國中尉、五百一十二位奉國中尉。

    這些宗室過來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今年,常勝為朝廷省去十三萬一千二百石祿米。

    奉國中尉的數量有點不成比例,起初陳沐也無法理解,但後來瞭解了朝廷宗室封爵的法令後他明白了,作為宗室男性的爵位,奉國中尉以上都是父親的長子降一級、餘子降兩級;唯獨到了輔國中尉,生下的所有兒子都是奉國中尉。

    這讓大明朝的奉國中尉非常之多。

    而奉國中尉的祿米在洪武二十八年減少後為二百石,與高一級的輔國中尉僅差一百石,並且這是永制,永制意味著即使是張居正、萬曆都無法改變。

    他們能更改的只有宗室庶人,庶人,即是有罪革職者,英宗時期給米糧頗多,嘉靖朝月支米減為六石,到了萬曆朝只有兩石了。

    就像最能生養的周藩,有宗碟者五千餘人,這裡頭有四千多個奉國中尉,一年光祿米幹掉八十萬石。

    常勝今年一下子給朝廷減輕八分之一個周藩。

    陳沐不在乎養這些人,安置的方法也簡單粗暴,常勝縣南方未經開拓的土地可太多了——給他們劃一片地。

    像普通百姓一樣,普通移民過來時是一個村子萬畝地,這幫人是貴族,一戶分五百畝。

    給種子給農具給驢,給刀給銃給弓箭,甚至還給輔國將軍發了二百萬通寶的商本兒,五百多名奉國中尉分攤種地教習、旗軍教習及商賈教習各一名,別的啥也不管。

    鄒元標問:「大帥這麼做不怕他們告狀?」

    靖海伯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又沒讓他們種地,告什麼狀?」

    就算鋤頭送到手邊兒了,陳沐也從未親自或指派任何人開口告訴那些宗室動手勞作,沒有。

    他絕不鼓勵宗室勞作、做買賣或當兵。

    哪怕商本兒發到手裡、鋤頭丟在地裡、驢子牽到家裡,他也絕不承認自己鼓勵宗室勞作。

    絕不。

    甚至哪怕這些宗室拿起鋤頭下地,他還要派人去地裡頭警告一番。

    我大明王朝的宗室手指頭都是金子做的,絕不能低三下四地干活。

    除非餓得不行了。

    還真別說,宗室子弟其實比陳沐想像中勤勞,雖然他們笨得可以,拿個鋤頭鏟子也不會使勁兒,但他們願意學,而且極為勤勞。

    工作之餘還知道找上朱載堉求爺爺告奶奶地想要學習些所謂的『科學』,說啥也想抓緊離開這片蠻荒之土。

    在陳沐看來,這就是極好的開始。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1 15:01
第二百八十章 吸納
               
    陳沐為調派人手支援呼蘭而煩惱時,呼蘭自己也在煩惱著。

    他低估了中華男兒對易洛魁聯盟成員的吸引力。

    自長屋議事之後,聯盟很快制定出全票通過的戰略目的與執行情況,新加入的呼蘭部或者說淘米部主力作戰部隊將作為機動兵力,先投入進攻安大略湖西面渥太華人城鎮的行動中。

    在聯盟首領們認可他們的能力後,跟隨大部隊向北進攻的途中再憑藉『健壯的馱獸』向東北沿河西北岸封鎖休倫人靠近河流的機會,伴隨河流東南方向的部落一同攻打河中島嶼蒙特利爾上盤踞的外來者。

    議事後,淘米部很快成為聯盟的明星,各個部落爭先恐後地向淘米部眾打探著呼蘭部的情況,在聽說他們只有男人、且議事廳中發言的男人被稱作百戶,下轄一百一十名戰士,像這樣的男人有十個後,更加令人激動的聯姻行動開始了。

    提出『關雲長水淹七軍』的百戶剛好也姓關,人長得一臉正氣,名字也很正,叫關征。

    當天在得到呼蘭的准許後就加入了有燧石氏之稱的莫霍克,另外還有三名百戶,分別加入了『立石氏』奧奈達部、『丘陵氏』奧農達加以及『沼澤氏』卡尤加部。

    當然,在呼蘭看來,現階段還只能算是定親。

    他的部落眼看著就要被瓜分得一乾二淨,哪怕這是他心中所期待的也難免感到不平衡,因此他要為曾經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的『呼蘭部』找到一點兒微弱的存在感——一個盛大的婚禮。

    而在婚禮這件事上,再沒有比中原還複雜的婚事了,因此他與各部首領敲定,當戰爭結束後,這些小夥子將與新娘舉行盛大的婚禮,到時候一天一個要在聯盟中辦上半年!

    其實這也正合部落首領們的本意,先在戰爭中看看他們這些『新來的』的本事。

    對易洛魁女子來說,勇敢是一個男人最寶貴的品質,而檢驗這一品質的途經就是戰爭。

    緩慢而逶迤的行軍令呼蘭部每一名戰士感到煩躁。

    他們已經行軍整整一年了,幾乎沒幹過什麼正事,就是從西面不停地向東行走,翻過山脈、踏過草原、越過河流與湖泊,在大湖邊休息了兩個月避冬,然後接著繼續行軍——現在,這些土民居然讓他們再走回去?

    是的,他們又開始跟著一千二百名精挑細選的易洛魁武士向西行進,渥太華人的城鎮在他們的西北方,他們要從西面越過安大略湖,然後向北發起進攻。

    由於原住民缺少運送輜重的馱獸與更加富有經驗的行軍方式,在遠離己方城鎮、村莊的路上行軍需要花費大量時間覓食,這令他們的行軍速度比呼蘭預計得很慢,這讓他明白為何這場仗會打上九個月才剛剛開始。

    在行軍三百餘里後,他們的先頭部隊在原野中遇到一支休倫人的覓食小隊,就在一個擁有三十餘座長屋的村莊旁邊,呼蘭甚至能用望遠鏡看到田地裡的土豆。

    雙方相遇二話不說,互相列隊操著弓箭、吹箭、投矛分批次地互相射擊,缺少有效防護手段令雙方皆死傷慘重。

    但他們有著比其他部隊更加堅韌的勇氣,在兵力相仿的情況下誰都不願散掉軍陣退卻,直至易洛魁聯盟另一支屬於莫霍克部落的隊伍出現在戰場側翼,這才使休倫人崩潰四下逃竄。

    易洛魁與休倫說著同樣的語言,擁有同樣的文化,甚至就連組成聯盟的氏族也一樣,易洛魁聯盟有五個氏族,休倫人也同樣擁有五個氏族。

    甚至雙方都使用『默哀戰爭』,即在戰爭中收養戰俘來替代死去的人,他們相信人的靈魂不會消散而只是在世間遊蕩,在通過一系列手段後能在另一個人身上重生。

    比如在這場小規模爭鬥中易洛魁聯盟的燧石氏族有一名叫『紅石』的戰士死了,他們俘虜了休倫人熊氏族一名叫『白熊』的戰士,紅石的親人會收養白熊,並給他改名叫紅石,然後白熊就是紅石了。

    但在實踐過程中沒有這麼簡單,有一套關係到戰士心情、戰鬥損失、傳統信仰,包括懲罰、行刑在內的程序。

    呼蘭並未參與這場戰鬥,他認為敵人這種程度並不值得讓他的戰士去催動馬匹承受戰馬可能被箭矢劃傷的風險。

    休倫人最勇猛的戰士在成為戰俘後受到為消磨鬥志而起的虐待,不過這些勇敢的人受到尊敬,行刑還沒到一半就有幾個聯盟部落的好心人責罵別人,並宣佈他們領養了這些戰士。

    但有些作戰中表現並非那麼優秀,行刑中又表現得過於勇敢的人,那些一聲不吭的勇士被易洛魁人分而食之,氣氛像過年一樣。

    「他們在做什麼?」

    呼蘭大口喘著粗氣,抬手指著遠處的休倫村寨道:「他們的村子就在這,他們止步不前,虐待戰俘取樂,還吃了他們?」

    這是一群妖怪啊!

    「他們不攻打村子。」大狸子雖然不是易洛魁人,卻也對這種行徑見怪不怪,道:「有村子就會吸引新的敵人定居,以後才能吸收更多戰俘,他們現在……也是為了吸收他們。」

    但戰鬥結束後他才知道,這些原住民和他們不一樣,和蒙古人、女真人、漢人,不一樣。

    他們吃人,易洛魁人、休倫人,都吃人。

    默哀戰爭的本質是削弱敵人、增強自己。

    他們的文化相信以形補形,想要鹿的速度就要吃鹿、想要熊的力量就要吃熊,想要勇敢的人的勇氣……則要吃人。

    大狸子抽著煙斗說:「我們輸了,也可能會被敵人吃掉,尤其是你這種富有勇氣的戰士。」

    他們對待俘虜的做法與呼蘭所知道的每一個種族都不一樣,既不像漢人也不像口外的遊牧民族,他們尊敬、崇拜勇者而鄙視弱者,如果敵人被打倒了,那說明敵人無能,更要往死裡打;如果敵人沒被打倒,反而會被尊重,有可能獲得他們眼中『最榮耀的死法』,也有可能作為新的易洛魁人活下去。

    「別這麼看著我,易洛魁人並不野蠻,你也看到他們在聯盟裡,幾乎沒人爭鬥,易洛魁的長屋相親相愛,不包括長屋外的人,但人們信仰的神話中給予他們肩負起維護和平的重任,他們的祖先種下和平之樹,要把和平帶到每個地方。」

    呼蘭指著遠處聚在一起的戰士問道:「就這樣帶?」

    「除了血親,易洛魁人會向周圍每個部落宣戰,首先他們會歡迎周圍部落加入他們的長屋,成為第六個、第七個部落,現在我們是第六個部落,聯盟還會歡迎更多人。」

    「如果拒絕加入,聯盟就會給那些拒絕的部落一份契約,雙方保證和平;如果再次被拒絕,易洛魁就會發起默哀戰爭,用收養或吃掉的方式來吸納他們。」

    呼蘭實在聽不了老丈人的歪理邪說,他怕自己再聽下去就覺得易洛魁人的做法是正確的了,乾脆揚手道:「呼蘭部聽令,驅趕村裡所有人,燒了這座村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1 15:01
第二百八十一章 分歧
               
    呼蘭一聲令下,麾下上百蒙古騎手在命令下舉火上馬,這些在金城受到北洋操典訓練的蒙古騎兵在此時此刻表現出極高的戰鬥素質,呼嘯躍馬翻過休倫人的柵欄,揚著馬刀與火把嚇唬村子裡見到的每一個活人,不分敵我。

    別管是顫顫巍巍的休倫老人還是抱小孩的休倫婦人,亦或是持長矛利斧捕捉俘虜的易洛魁武士,紛紛受到驚嚇被驅趕向村鎮東面的空地上。

    突生的變故令人們驚呆了。

    蒙古人不知來源的憤怒令易洛魁武士不知所以,那些正將最勇敢的俘虜折磨致死並切片分食以獲取其勇氣解放其靈魂的戰士們用不解並帶著委屈目光看向這些四下奔走的蒙古兵。

    他們的眼神像毫無緣由受到責難的小獸。

    大狸子都被女婿驚呆了。

    內訌似乎發生在瞬息之間,明軍旗軍與女真重甲步弓手儘管沒收到指派給他們的任務,但局勢不准許他們有片刻遲疑,所有人在第一時間與袍澤相互靠攏,端起鳥銃與角弓指向原本共同行軍的易洛魁人。

    此時此刻,舉目皆敵。

    一根根火把在武士的驚叫聲中投擲向休倫人的長屋,他們堆積還來不及處理加工的食物轉眼燃起衝天大火,並將周圍的屋舍柵欄吞噬,冒出滾滾濃煙。

    戰馬嘶鳴,擎起馬刀的揚起刀刃指向那些來不及逃走並已接受成為俘虜命運的婦孺:「滾,有多遠跑多遠。」

    這被視為一種搶奪戰利品的危險舉動。

    前後不過一刻,卻不單單讓呼蘭認識到自己與易洛魁聯盟並非同道,同時也讓包括大狸子在內的易洛魁人認識到他們與呼蘭的不同。

    這支易洛魁軍隊隸屬於打大燧石氏莫霍克人,他們都留著中間高兩邊低的髮型,就是為人所知的莫西干,不過這是後世翻譯錯誤,實際上莫西干人不留這種發型,這是莫霍克人的專屬。

    他們的酋帥是個高大的莫霍克人,頭頂兩側的頭髮都剃光了,中間長長的好似馬鬃般的頭髮用繩子繫著,上面紮了根鷹羽當作簪子,提著鐵斧微微揚了又揚,但最終沒有指向呼蘭,只是用陰鬱且仇恨的眼神望向大狸子。

    他想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莫霍克軍團的戰士們躍躍欲試,又不敢擅作主張,倒是大狸子在莫霍克酋帥的眼神示意下連忙跑上前去抓住呼蘭的韁繩,問道:「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要進攻自己人?」

    「殺了他們或者放了他們,為什麼要虐待他們。」呼蘭對老泰山還是有尊敬的,抬手道:「那個俘虜身受刀剮一聲不吭,哪怕不說放了也該給這樣的拔都兒留個全屍!他們把他吃了!」

    拔都兒,亦稱拔突,還有後來滿文中的巴圖魯,都是一個意思,是英勇無敵之名。

    在蒙古草原上,最勇猛的人將會受到大汗冊封,以拔都兒為名。

    於長城南北的對抗戰爭中,經常會出現某某拔都兒、某某拔突率軍越過長城、或某某將軍於長城外與某某拔都兒作戰,有這樣名號的人都是勇士。

    身受酷刑沉默以對,在呼蘭看來這就是真正的勇士了。

    當大狸子將呼蘭的話複述給莫霍克酋帥時,紮著鷹羽簪的酋帥瞪圓了眼圈用炭塗黑的眼睛,神情表現出極大的愕然,攥著斧頭張開雙手道:「我們就是在給他勇士的榮耀!」

    「他的靈魂與榮耀將歸於上天,成為和平之樹上的鷹,為所有人看著來自遠方的危險。」莫霍克酋帥神情激動,用沒握斧頭的左手拍在自己胸口:「他的勇氣與力量將交給我們,保護聯盟的和平!這就是最勇敢的戰士的榮耀!」

    「沒有人會像你一樣,向自己的兄弟揮舞刀子,我們整個聯盟都不會有這樣人,當你達成一份契約,那就要遵守它,絕不背叛!這是聯盟的根本!」

    「而你現在分配我們的戰利品,你的人沒有參與這場戰鬥,卻對我們如何處置俘虜發號施令指手畫腳,如果不願參加狩獵你就留在這!沒有人會看的起你們這些懦夫。」

    呼蘭聽著大狸子的翻譯,同樣感到愕然,他也知道莫霍克酋帥之所以沒有讓部下向他發動進攻多半是因為內心衡量過雙方的差距,在同等兵力之下他們不可能戰勝自己。

    卻沒想到在訓斥了他一頓之後,莫霍克酋帥向部下發號施令,這些易洛魁士兵繼續奔走向林中,捉會他們能捉到的每一個人。

    根本無心和他爭論。

    他們這叫相看兩厭,呼蘭看不慣易洛魁人的侮辱習俗,而易洛魁人也看不慣呼蘭隨意的同室操戈。

    在易洛魁人的文化中,共同種下和平之樹的五族與吸納進聯盟的新成員是一種與世界為敵的狀態,他們天然認同除了聯盟血親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可以攻打的敵人,而同時聯盟之內又需要絕對和平。

    尤其同室操戈,是決不被接受的。

    大狸子的部落成員看向他們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不過大狸子沒讓自己的人跟著莫霍克部落走,他把呼蘭從馬背上叫下來,用剛從呼蘭那學到摻著怪異發音的蒙古版明朝官話邊走邊聊。

    「我不知道你們的戰爭是什麼樣,但易洛魁的戰爭就是如此,他們來,他們打贏,帶回俘虜,回到村莊時一些倒霉鬼會被拿去給戰鬥裡死掉戰士的家人平息怒火,他們大多數都會被打死,但如果足夠堅強、勇敢,可能會被收養,替代原本那個人。」

    「除了小孩和女人,其他俘虜會受到夾道攻擊,如果撐不下去說明太弱,就會被打死;隨後的懲罰中如果表現得極為勇敢堅強,可能會被視作榮耀象徵吃掉,一些既不懦弱、也不絕對勇敢的普通人,會成為養子。」

    易洛魁語境中的養子和狗是一個詞,這是外來者登陸前大多數部落唯一馴養的生物。

    其他的牲畜是用來吃的,只有狗不一樣。

    「一開始養子會受到欺負,還要幹活,但渡過一段時間證明他們是可以信任的,就會像每個人一樣,如果出色,也可以做酋長和酋帥或者薩滿。」

    大狸子說:「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好,可以在議事長屋提出來,但不能對聯盟裡的人亮刀子,我知道你不怕任何人,但我們的部落會因此受到襲擊。」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1 15:01
第二百八十二章 很遠
               
    易洛魁的和平之樹聽起來讓呼蘭感覺和天朝朝貢體系十分相似。

    如果一樣的信息讓陳沐接受,他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這種情況意識形態輸出。

    而且易洛魁聯盟的擴張性要比天朝朝貢體系強得多。

    易洛魁人關於和平之樹傳說是指他們認為一切憎惡長屋聯盟的部落都是邪惡的,這些部落戰爭不斷,而易洛魁人有義務將戰爭這種罪惡從這片土地上驅除,他們要拔起一棵高大的松樹,在地面挖出一個非常深的大地穴,地洞裡有水流淌著,他們將會把戰爭的根源丟進地洞深處。

    這樣易洛魁的後世子孫將永遠都看不見戰爭,因為易洛魁人將會把原來的那顆大樹栽回去,由聯盟各部落首領一起栽回去,這棵樹就是和平之樹。

    在和平之樹的樹頂將會有一隻瞭望的鷹來提前發現危險,他們將各部落和平相處制定為法律,稱之為偉大法律,易洛魁人天生就有義務將這一偉大法律的成果展示給所有人。

    因為據海法沙和德卡納維達兩位易洛魁聯盟的創建者約定,大和平樹有四條名叫大白根的樹根,向南北東西四方延伸出去,任何部落願意遵守和平協議、遵守聯盟議會的命令,就能順著這條大白根找到易洛魁,並且所有人都歡迎他們來到大和平樹的庇護下。

    夜深人靜的營地中,大狸子向呼蘭講述這些像神話故事般的約定時意味深長,他敲滅了煙斗,對呼蘭道:「你的舉動違反了和平法律,如果不是我們有足夠的力量,淘米部就將被劃到邪惡部落的一員中了。」

    大狸子心很累。

    我一個密歇根湖畔人丁凋零的原始部落酋長,為保住自己的有山有水還有田的小部落苟全性命於亂世,就因為去年在湖邊撿到個自帶精兵強將的蒙古女婿,怎麼就成了易洛魁聯盟的第六大酋長了呢?

    「這是大勢所趨。」

    營地的夜分外安靜,墨綠色的帳布下煤油燈搖曳昏黃,呼蘭說:「天軍來了,易洛魁不能這樣打仗、不能這樣虐待俘虜,我都看不慣,北洋軍將到時候看在眼裡,會給所有人招來滅頂之災。」

    「天軍?」

    這是大狸子第一次從呼蘭口中提到關於他的來源,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婿他一直非常好奇,只是從來沒細想過他們長得差不多,更關鍵的是對淘米部來說,部落方圓五十里外的人都是來路不明。

    「大人可知道我從哪來?」

    大狸子回答簡潔明了:「知道,從很遠的地方來。」

    「我不是從五十里,唉,您知道一里有多遠麼?」老岳父一說很遠,憑呼蘭對他的瞭解,這個很遠就是五十里外:「從淘米部到這,是一千四百五十里。」

    呼蘭抬手在地上畫出大致的行進路線,他沒專門學過製圖,但苦兀島的培訓讓他知道怎麼看軍事地圖,他畫出簡單的路線邊講解道:「不算去海法沙的部落折回來那段路,就只是從淘米部到這,是一千四百里。」

    「從淘米部向西,我率領部下在草原上走了四千里,其實我們走的要比四千里遠,人們有時分散向北、有時分散向南。」

    「在草原向西,是重重疊疊的高原山地,我們在山上走了三千里,花的時間比在草原上久得多。」

    「大大小小,淘米部是我遇見第一百四十四個部落,再往西則是大海,在海邊有一座城,叫金城。」

    這道數學題對大狸子來說非常艱深,太難了,並且沒有意義,別管是一千三百里還是一萬三千里,對大狸子來說都是五十里外。

    老泰山似懂非懂,但神情非常嚴肅認真,他沉著應對,看著呼蘭飽經風霜的臉點頭道:「你們的部落很富有。」

    準確的說應該是國家,但呼蘭顯然意識到岳父今天已經接受了太多知識,再往細了說也難以理解,這已經是好的開始了,他點頭道:「是啊,我們有健馬、能造上好的鋼刀與利斧,還有鳥銃和大炮。」

    但他想的和大狸子顯然沒在一條線上,大狸子道:「你們吃得太飽了,沒有人會走這麼遠。」

    這話讓呼蘭沒法往下接。

    仔細想想,他甚至被岳父說服了……對啊,陳沐為什麼要把他們丟到麻家港挨餓受凍呢?

    「易洛魁,五個部落互相守衛能在四個月裡把一萬名戰士聚集到一起,但派出去攻打休倫只能派出三個千人軍團,休倫人與易洛魁相持,也多半相似。」

    哪怕以呼蘭的目光來看,易洛魁的軍事能力也非常差,他們在進攻超過百里的目標時軍隊行進緩慢,準備一次長途行軍要超過半年,來回調動人馬的組織能力也很差,人們不善於利用甲冑,只有毒鏢、長弓這些簡陋的兵器。

    最關鍵的是沒有常備軍、沒有脫產士兵、日常訓練倒是不錯但比起擁有職業士兵的國家依舊差了不少。

    別說與蒙古部落相比,哪怕和亞洲草原上那些呼蘭見過的夏安等部落相比,他們也差遠了。

    唯一的優勢,在於易洛魁人對使用先進兵器的求知慾極濃,單單在易洛魁會盟的短暫時間裡,呼蘭就接到不少人的請求,教他們騎馬、教他們用鳥銃他們渴望學習更好的戰爭方式,來幫他們種下和平之樹。

    「今後會有更多我們的戰士過來,也許等我們回到大湖邊部落裡就又有上千個戰士了,你不用害怕,即使和易洛魁開戰,輸的也一定是他們。」

    大狸子瞪圓眼睛:「和易洛魁開戰?」

    呼蘭搖頭道:「我不想和他們打,所以要讓他們聽我的,不能再虐待俘虜、不能再吃人。」

    其實呼蘭不反對易洛魁的大和平樹之類的信念,也不反對戰爭,戰爭總要死人,但怎麼死是個問題……那些在戰場上輸掉的人被俘虜,被殺沒關係、沒招降也很正常、放掉也不奇怪。

    但他不樂意看見虐待俘虜,更不樂意看見自己加入的聯盟在不缺少食物的情況下同類相食。

    這太滑稽了,不說道德上令人難以接受,更重要的是他們想達到的效果毫無意義。

    他們的特殊食譜並不會給他們帶來一絲一毫的力量,該打不過別人還是打不過。

    以形補形,不行。

    「莫霍克人覺得我不能處置他的俘虜,後面和休倫人的仗我們來打,讓他們知道仗該怎麼打。」

    「大人,以後……」

    呼蘭望向頭腦無法消化這麼多新奇思想依然處於懵懂狀態的大狸子,抬手在二人之間指了指。

    「易洛魁聽我們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01:52
第二百八十三章 獵場
               
    莫霍克軍團沉默地埋頭趕路,四個分隊上千名印第安人行軍很是壯觀,久經磨礪的腱子肉上穿刺著骨質飾物,與雞冠頭相映成趣。

    燧石酋帥率領部下行進中有石頭緩緩敲著自己的燧石匕首,莫霍克河谷有許多這樣的燧石,他們開採並以之作為兵器,矛頭般的匕首異常鋒利,只是比起鐵器要脆一些,像青銅一樣利於捅刺不利劈砍。

    他快跟不上隊伍了,必須用這種輕輕敲擊發出的聲音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這並非因為他的體力差,整個軍團在漫長的行軍中試圖與前方的蒙古人較勁,沒有長途行軍作戰經驗的他們結果不言而喻。

    對習慣於長途追獵的印第安人而言,大燧石氏表現得已經很好了,在五天的時間裡,他們被呼蘭帶著走了三百里路,山地林地,哪怕是同行的北洋旗軍都吃不消,更別說大燧石氏的莫霍克戰士走的比他們還要遠。

    莫霍克人沒有兵糧,他們在路上邊走、邊在休息時派出覓食隊伍,每次一吃飯便會被拉下一大截,再趕忙追趕上去。

    如果說走在最前的蒙古人是隨著心意散步,那麼第二梯隊的北洋旗軍便是勻速跑,最後的莫霍克軍團則是變速跑——他們的體力消耗比別人多、保障措施比別人少。

    沒有行纏,甚至連適合長途奔襲的鞋子都沒有,再厚實的腳繭都被草地磨破,全憑一口氣頂在喉嚨要跟上隊伍,就為了證明莫霍克勇士不比別人差。

    只是越走,大燧石酋帥就越擔心,他能感覺到前面牽著馬的蒙古人與很乾淨的步騎士兵在行軍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少,倒是那些跟他們有差不多髮型來自女真部落的戰士始終走在前面。

    關鍵在於這不是他們在戰爭前規定的行軍路線,偏離了,並且即使偏離,燧石酋帥也能感覺到,他們很可能已經進入並且深入休倫人的領地,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麼途中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休倫村落。

    越是沒遇到,對燧石酋帥來說越是危險,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四面八方都會是敵人的村落。

    這個來歷不明的第六部落,會不會是叛徒?

    呼蘭有自己的計畫。

    燧石酋長的方向感沒錯,此時此刻,他們這支兩千兵力的軍團已深入休倫聯盟的領地,並且即將摸至腹地。

    哪怕是渥太華人的領地,也僅距兩日腳程。

    他們趕路很急,沒留軍士殿後甚至沒有隱去行軍的痕跡,呼蘭幾乎可以肯定,屁股後頭百里之外,一定就有休倫聯盟的人在追趕他們,只是不知道有多少罷了。

    步騎協同,其實行軍速度差不到哪裡去,腳程上誰也不比誰快,都是人都得吃飯、睡覺,何況這邊除了大湖邊緣那一二十里有綿延不斷的草地,其他地方都是茂密叢林,戰馬也跑不開。

    但蒙古人行軍就是快,哪怕走著都快,因為他們吃飯快——這些天他們吃的都是休倫村子裡搶的牲畜,每個騎手馬臀囊裡塞著十幾斤肉,也就現在天氣還涼,再暖和點說壞就都壞了,即便如此剩下的肉也差不多要壞掉。

    印第安人忙著找食、生火、煮飯時,蒙古騎手盛上半鍋水放火上,小刀子把肉片薄丟進鍋裡走一圈撒上鹽便吃了,湯也不浪費通通喝去,上馬就接著趕路。

    一天兩頓涮肉,馬鞍底下還綁著生肉,趕路實在餓了湊合著那點熱量也能吃。

    莫霍克人一頓飯從開始準備到吃完能折騰一個半時辰,呼蘭一天三頓加一塊不到半個時辰,都能省出個睡覺的時間了。

    「還能跟著呢?」

    大狸子的部下喜氣洋洋地點頭,沒有馬也沒有車,他們早就習慣了長途趕路,但從沒試過像呼蘭這樣趕路……不用尋覓食物,東西帶在馱獸身上,該吃的飯一頓不少吃,走得還比以前十天都快。

    呼蘭拍拍了身側的馬頭,長長嘆出口氣:「他們是真能走。」

    別說莫霍克酋帥大燧石覺得明軍走這麼快好像不用吃飯睡覺一樣特神奇,呼蘭更覺得莫霍克軍團才是真神奇。

    吃飯磨蹭那麼長時間、覺還得睡夠,行軍的時間本來就少,別人都是快步走,印第安人是一直在跑,就這還能跟上隊伍,

    「不要鬥氣。」大狸子表情透著散不去的憂慮,又不願跟呼蘭把話說得太嚴重,道:「後面、左右都是休倫人的村鎮,前面再走不了多遠河邊就是熊族的村落,我們再向前就會進入他們的傳統獵場,現在退走還來得及。」

    儘管女婿的軍隊看起來很厲害,但大狸子也沒見過他們和人打仗,只知道他們在訓練時騎手在馬上放箭、縱馬劈刀很準。

    但原住民的仗不是這樣打的,他們有時候很弱、有時候也很強。

    比方說休倫人去攻打易洛魁的部落,很難集結出五千人的軍隊,能組織起三千人就已經是能寫進神話裡的遠徵了;反過來易洛魁也差不多。

    但他們的傳統領地一旦被入侵,只要時間來得及,能輕易集結出幾萬名會使用弓箭、長矛、標槍與吹箭的部落戰士。

    更關鍵的是,大狸子一直在心底進行艱難的運算,已知易洛魁遠征軍總兵力兩千,由三個部分兵力組成,莫霍克人千人軍團、淘米部三百戰士、呼蘭部七百戰士。

    莫霍克人現在有不少人掉隊,昨天就已不足八百。

    淘米部一直在吃涮肉,倒是沒掉隊,但大狸子並不認為他的戰士能以一敵百。

    呼蘭部在大狸子眼中倒是能以一敵百,但女婿的兵更奇怪,走著走著人就沒了——他一直跟在呼蘭後面,非常清楚呼蘭的人沒掉隊,但人就是沒了,而且呼蘭部剩下的人氣氛不對,越走越自信。

    牽馬的越來越少,步行的人倒是沒太多變化,就是興高采烈地讓人感覺詭異。

    就好像他們把那些消失的人吃了,獲得了他們的勇氣一樣。

    「傳統獵場?不枉我分兵。」

    攥著馬鬃的呼蘭樂了:「獵場好,好叫您知道,在咱的家鄉是怎麼圍獵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01:53
第二百八十四章 羊肉
               
    呼蘭在調動敵人。

    主力部隊之所以能避過所有村落,就是因為那些村落已經被他麾下的騎手光顧過了,十二個騎兵分隊,每隊五人,由一名方向感強認識地圖的北洋旗軍帶隊、一名女真獵手負責下絆子、三個蒙古騎手作為主力。

    他們比大隊人馬走得快,左右各六隊,左右兩部又分作前後兩隊,第一隊先偵查,偵查過後兜圈子回到二隊身後,由二隊向前衝突遇見的每個休倫村子。

    等二隊帶著擅長奔走的休倫人在野地里拉練,一隊再從其後銜尾追上去,確保追兵沿著他們規定的路線長跑。

    正是因此這條路對呼蘭來說才是一片坦途。

    在安大略湖北方的河流沿岸,長途跋涉數日的莫霍克大燧石酋帥終於能喘上口氣,他看見呼蘭在河邊紮營了,筆直而高聳的白樺樹林下一片墨綠色像小房子般的營帳。

    他跟大狸子的想法一樣,這幫人真的是吃飽了撐的。

    就好像陳沐讓殷正茂看棱堡,西洋大臣張嘴就是『歐洲人糟了大罪了』,這會兒大燧石看向呼蘭部營帳外燒了鍋涮肉的小夥子們也是這種感覺。

    再讓大燧石選一次,他絕不跟呼蘭較勁,在即將深入休倫腹地前就率部離開這……在跟進來後他發現部下越來越少,體力好的戰士能跟上來,體力差的戰士則跑著跑著就沒了蹤影。

    等他發現自己只剩不到六百人時,已經無法回頭了,前後左右都是休倫人的部落,只有跟著呼蘭才有可能活下去。

    就在他以為呼蘭的想法是直接穿過大湖北岸從渥太華人不設防的部落南面進攻時,卻發現呼蘭帶著部下在北岸停下,看樣子精神狀態還不錯。

    白樺林下呼蘭部的營帳外用石頭壘出兩道矮牆,營地更是莫霍克人從沒見過的嚴整模樣。

    呼蘭是頭天夜裡到這的,睡得非常不踏實,不敢舉火、又怕發生意外,春天的湖邊夜裡冷得夠嗆,早上起來渾身衣服都被潮氣浸濕。

    但總比困出煙燻妝的大燧石好多了。

    「吃肉、喝水、睡覺,最早今天下午、最遲明天中午這就是戰場了,到時候你們還得跑。」

    呼蘭讓老泰山把這個意思告訴燧石酋帥,正趕上抱著鐵笠盔的百戶關征踩著河邊淤泥一腳深一腳淺地過來,兩個人交換眼神,關征端著頭盔抱拳道:「千戶,弄好了,火藥不多,還得備著打下一仗,只能炸十三棵樹。」

    呼蘭對這個數字有點不滿意,卻又沒別的辦法,旗軍的數量本就不多,又沒攜帶重炮,眼下他們能有炸樹的火藥還是金城給配的,那路上遇事需要紮營而準備的采木工具。

    具體理論呼蘭不懂,只知道用關征的話說叫『定向爆破』,想讓樹往哪邊倒就先用鋸子斧頭在反面砍個豁,正面鑽幾個眼把火藥管塞進去封好,引爆的時候樹就倒了。

    一路上屢試不爽,樹越粗、豁口越大、用藥越多。

    好在這白樺林不像杉樹那麼粗,省藥得很。

    呼蘭說:「沒事,只要能給他們造成混亂就行。」

    他這話剛說完,就聽見大燧石吵吵著什麼,大狸子回來無可奈何道:「大燧石說他不是懦夫,不會逃跑。」

    「他不跑?反正我會跑,告訴他敵人一過來會先進攻這,那些木柵欄、牆都是假的,幾根棍子一層土上面包的是布,一推就倒。」

    「這個地方背後是河,我們往兩邊跑,他們就會往兩邊追,等他們分開會有些樹被炸倒,我們再回頭包圍他們……敵人遠比我們多,但只要回頭,就能借大河和倒下的樹把他們包圍。」

    呼蘭說著揚起手臂指著河流道:「等他們潰逃就只能跳進河裡把自己淹死。」

    「讓雞冠子別整天想著抓俘虜了,這是戰爭,打贏最重要,擊潰了這支追擊的敵軍,我們就能一路踹到渥太華部落大門口,牽制大湖北岸所有休倫人,讓南岸的部落軍隊不受阻擊地接近蒙特利爾。」

    「等到跟南岸軍隊合兵一處,休倫人在這場仗損失的越多,越沒主力部隊迎戰我們,殺他們個回馬槍,以後就沒有休倫人了。」

    大燧石根本不管你呼蘭說什麼,人家帶著部下鑽進白樺林下吃肉,吃完肉就坐在岸邊賭氣,逃跑?

    太懦弱了。

    懦弱的易洛魁人娶不到老婆。

    關鍵大狸子本身就不太懂呼蘭說的這些東西,易洛魁打仗從來都經過嚴密的策劃,但這策劃的都是一場戰鬥,而非整場戰爭。

    他們可以通過幾個月把一千兩千三千軍隊送到遠離部落上千里外的土地上戰鬥,但缺少從全局出發的眼光。

    各部互不統屬,從來都是幾支友軍聯合作戰而非一支軍隊分兵合擊,何況缺少成熟的後勤體系,對大多數部落首領而言五十里就已經很遠了,還指望他們去思慮更遠?

    正當呼蘭為如何說服一肚子氣的大燧石聽從自己的決定而絞盡腦汁卻束手無策時,當天下午遠處傳來四聲長而低沉的牛角音,緊跟著便有馬蹄夾雜著喊殺聲從草地矮丘另一端傳來。

    這是呼蘭的部下,角聲意味著超過四百名敵人正在追擊他們。

    很快,四騎先後從白樺林營地前自西向東疾馳而過,他們的箭囊都空了,身上鎧甲坑坑窪窪,人馬身上帶著凌亂血跡,最後一匹馬屁股上還紮著三短一長的箭與標槍,剛剛跑過營地正面前蹄猛地失去力量跌了下去,馬上的騎手也在翻滾中摔得生死不知。

    更遠的地方,黑壓壓的人群向這邊奔馳而來。

    呼蘭邊牽戰馬邊高聲叫道:「上馬,羊肉、羊肉!」

    已經在百戶關征的命令下列隊舉銃的北洋旗軍背鍋隊員都聽傻了,他們從頭到尾沒吃過羊肉,尤其今天,吃的是涮熊肉。

    大狸子與原住民戰士更是一臉茫然,他們想當然地把『羊肉』當作呼蘭部作戰前的戰吼。

    翻身上馬的呼蘭眼看自己的幽默感沒能起到應有的作用只感到分外寂寞,這片大陸上沒人懂他的四字典故。

    他是在重現忽必烈吃飯中突然遇襲時的場景,為討個綵頭,忽必烈在那場仗戰前吃了幾片涮羊肉,之後大獲全勝。

    呼蘭也要大獲全勝。

    頂盔摜甲的蒙古騎兵躍馬翻過布牆,攥著弓與箭的呼蘭領四十餘騎身處隊列最前,當他們的坐騎四蹄揚塵向敵軍陣形反衝而去,騎手們開口讓泛音將戰場拉進蒙古草原。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01:53
第二百八十五章 傻子
               
    四百多名休倫人組成的軍陣遠遠地望見幾十個蒙古騎兵衝鋒而來,把他們嚇壞了。

    四十餘披著沉重扎甲的蒙古騎兵衝鋒起來看著可一點兒都不少,他們口出模仿草原呼嘯的風聲與牛羊成群的低哞,跟沉重的馬蹄聲混在一起,讓整片大地都跟著他們的腳步搖晃起來。

    休倫人方陣的弓箭先射了過來,密集而精確的箭雨令人生畏,但沒有用。

    箭頭打在騎兵身上只能發出叮叮噹噹的輕響,呼蘭麾下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名騎兵穿著胸甲與鐵臂縛,他們大多是萬曆皇帝向歸義王俺答徵召而來的草原問題青年,每個人大多有著相似的故事。

    不守紀律、得罪過首領或是部落下一代酋長的強力競爭人選,但他們有鎧甲,為遠征帶上全身的家當,又在麻家港繼承了來自袍澤的武裝。

    普遍擁有全套活躍於遼金時期的鐵扎甲,要不是為了輕裝簡行,有些人連戰馬都有完整的馬鎧。

    蒙古帝國曾經打到匈牙利靠的並非單單騎射,騎射也從來不是蒙古人的專屬,在中原往西的漫長土地上,那些中華帝國曾經的敵人們在角逐失敗後入主西方,各個都是騎射的好手。

    他們依靠的是完備的後勤、嚴格的紀律、精妙的戰術與非凡的戰爭狂熱,當然,還有舉世無雙的鎧甲。

    同時期的歐洲騎士們還穿鎖子甲呢。

    而此時此刻呼蘭的敵人,箭矢又顯得太過孱弱。

    並不是說弓力小,這種打野豬的長弓說是戰弓一點兒不過分,問題出在箭頭……在被蒙古騎兵的調動中,他們早就射光了箭矢,漫長而緊張的奔襲又令他們沒時間用石頭敲出合格的箭簇,絕大多數拋射的箭矢都打在地上、石頭上、鎧甲上不止一次。

    呼蘭甚至能聽見打在胸口外層扎甲胸護的石質箭頭崩斷的聲音。

    這樣的箭頭連馬都打不死!

    當然也有個例,在衝鋒的道路上呼蘭身邊叫得最凶的騎手連弓都沒拿,舞著馬刀陷入無與倫比的戰鬥狂熱之中,人都快要從馬背上站起來,緊跟著『噗呲』一聲,一根沒有箭頭的木箭從詭異的角度打進坐騎的眼眶,吃痛的健馬人立而起,直把騎手掀翻下去。

    運氣確實爛得可以,但這種勇氣可嘉,砸翻在地的騎手像個鐵刺蝟在草地上滾了幾圈,不顧身上疼痛爬起來拽著韁繩眼看無法把老婆哄好,乾脆拾著鋒利的馬刀又從馬鞍抽出一隻短柄骨朵,撒了韁繩繼續吼叫著向徒步向休倫人陣中衝去。

    狂戰士信條——草原之怒。

    休倫人第二批次的攻擊要厲害得多,精挑細選健壯而身高腿長的勇士們穿著皮褲赤著上身走出方陣,在經過短暫的兩步助跑後將一柄柄狩獵短矛投向陣前。

    至少在休倫人看來,投矛比弓箭對身披鐵甲的敵軍騎兵威脅大得多,還沒丟出去他們的衝鋒陣形就朝兩邊散開了。

    騎兵們確實散了,但不是休倫人想像的那樣,他們只是習慣性散開。

    四十騎由中間散開,在呼蘭的率領下分作八隊,依然是左右前後的圍獵陣形,自中軍向休倫人兩翼迭陣奔馳。

    雙方互相進入射程,操著彎弓的蒙古騎手自左右向敵軍陣形投射箭雨,在這個危險的距離中,來自北亞的大量石質、少量鐵質飛斧將草地砸得坑坑窪窪。

    對了,不僅僅只有四十騎,還有三位落馬的狂戰士,倆人在前衝鋒已經接近休倫人軍陣前沿八十步,還有一個落馬時砸破了腦袋摔傷了腿,高頂盔下眉骨染血,拄著強弓攥著羽箭單腿一跳一跳地向前彈著拐拐,渾身鐵葉子抖得像大風吹過的枇杷樹,就這嘴裡還喊呢:「等等咱,維持陣形!」

    攏共仨人你維持個什麼陣形嘛!

    雖然他們人少,但每個蒙古騎手眼中形勢都是一片大好。

    圍獵陣形完成了,我方有傷無亡,敵軍死傷十餘,接下來的戰鬥這不是輕輕鬆鬆?

    一旦被圍獵陣裹住,由四面向中間擠壓,在局部他們是有優勢的,何況打不過還能跑。

    實在是呼蘭兵力少,在成吉思汗時代,每個萬戶部都有一支千戶重騎,側翼包抄的大勢一成,將敵軍向中間擠壓,自相踐踏之下重騎千戶出擊一波就可將敵陣趟平。

    只不過自打大明朝的太祖、成祖兩位皇帝往北殺過去,草原上是一年不如一年,雖然年年都在打,可再也無法組織那樣的軍隊了。

    呼蘭知道原因,他在麻家港、在金城跟著大明軍隊越久,越知道願意是什麼。

    風被耳邊頓項兜起嘯音,一名仗健馬過於靠近休倫人軍陣的騎手戰馬被部落勇士用當作投矛的長槍刺翻,接著在極快的速度裡被馬隊遠遠地丟在身後。

    在呼蘭返身騎射的余光中,他看見自己的目標面門中箭應聲而倒,也看見自己的騎手從草地上爬起來仗刀橫行,接著被敵人淹沒。

    殺戮在繼續。

    接戰不足一刻,呼蘭的四隊騎兵移動至休倫人身後,帶著部下又向西走了百十步,發現敵人並未追擊,他這才讓部下止步,好整以暇地環顧四周點清人數。

    「三五、三六,算上咱是三七。」呼蘭邊算邊翻身下馬,拍著身上被擊出凹痕的鐵葉子露出些許心疼,招呼左右道:「不著急,讓馬兒歇會,分分箭。」

    他們大多數人掛在馬鞍旁原本裝著十二支羽箭的箭囊已經空了,一個個得了命令揉著戴著扳指的大拇指。

    在他們來時的路上,休倫人丟下超過三十具屍首,這是因為呼蘭的騎弓拉力較小,難以一箭斃命,實際上失去戰鬥力呆在軍陣裡的傷兵不下百人。

    休倫人的陣形站得太密集了,以至於騎手彎弓搭箭幾乎不需要瞄準,隨手一箭射出去都不會落空。

    「我們歇一會,讓傷兵散發的恐懼在他們的軍陣裡蔓延,讓他們投……上馬!燧石這個大傻子!」

    話說一半,望向戰場的呼蘭下令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拽著韁繩翻身上馬。

    東邊又打起來了,莫霍克人的大燧石在他們進攻休倫人時集結了部隊,從白樺林裡殺出去以所向披靡的姿態殺向軍陣,嚇得驚駭莫名的休倫人登時潰散。

    他們能往哪兒跑呢?往前必須經過關征所率旗軍的鳥銃隊射程之內,向後是呼蘭虎視眈眈的騎兵,右邊數以百計的雞冠頭兄貴提著燧石戰斧咆哮殺來。

    只剩下呼蘭刻意讓他們忽略的左側密林。

    尤其是在莫霍克衝鋒的軍陣前方百步,居然是兩個雙持刀斧落馬的蒙古騎手和一個單腿蹦跶的弓箭手帶頭衝鋒——呼蘭一臉生無可戀。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01:53
第二百八十六章 汗國
               
    這場開始得快、結束的也快的戰鬥同主將呼蘭想像的不太一樣。

    莫霍克人像猛虎下山,對休倫人的震懾力甚至還要超過四十餘騎就敢和他們接戰的蒙古騎兵。

    蒙古騎兵確實戰力好似天神下凡,但問題是莫霍克人多啊,雖然戰力和休倫人不相上下,但人家烏泱泱六七百,朝只剩三百多還有一半傷員的休倫人衝過來,這時候是戰是逃與勇敢和懦弱無半點關係。

    僅與人的腦子好壞有關係。

    「咱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休倫人逃進林地,他們就算走,也該是咱放他們走。」

    呼蘭這話沒對著大燧石說,莫霍克部落的酋帥在他心裡已經跟『大傻子』劃等號了,說再多都沒用。

    他這話是跟關征說的。

    「逃走那幾十人知道咱的排兵佈陣,這幾天陸續回來四個小隊十三騎,休倫人都不追了。」

    夜裡了,呼蘭噙著從旗軍那要到的菸捲,同關征、大狸子守著煤油燈坐在一起,燈裡只剩寥寥半指油,三個糙爺們吞雲吐霧把行軍帳弄得烏煙瘴氣,辣眼得很。

    呼蘭說:「後面的仗很難打。」

    逃兵讓休倫各個村落的追兵瞭解到外來入侵者的攻勢並非偶然事件,各部間迅速試圖取得聯繫,自那場以逸待勞的小規模戰鬥結束已有好幾天,呼蘭估計他放出去的其他騎兵小隊是回不來了。

    一支印第安部隊很難捉到他的騎兵小隊,哪怕他們人生地不熟,可一旦各個村子的追兵聚到一起互通有無?他的騎兵在野外凶多吉少。

    本來戰鬥是可以繼續拖下去的,無外力刺激,推崇勇敢的休倫人不會丟下受傷的部眾逃跑,騎射手的騷擾也不會讓人想要逃跑——只要他們不衝鋒,在心態上就能讓敵人覺得自己只是從絕對安全下降到保持安全。

    他們還有選擇,有選擇就不會崩潰。

    燧石率領莫霍克人衝鋒,讓他們別無選擇。

    關征感到奇怪:「千戶為何精通心理學?我聽說這是廣州講武堂數年前才有的學科。」

    哪兒想到呼蘭抬手指指關征,道:「從你那聽來的。」

    「陳帥四字真言。」眼見關征不解,呼蘭提醒道:「總結歸納。」

    「在麻家港凍得心發慌,咱總結了成吉思汗為何天下無敵,也歸納了為何如今俺答汗不行事兒。」

    呼蘭搖搖頭道:「不是咱懂心理,還是祖宗懂。」

    關征捏著菸捲,笑眯眯地看著呼蘭。

    他沒經歷過麻家港的凍患,僅僅在冰消瓦解時在麻家港等了半個月,隨後就一路停金城、界縣至常勝,再由常勝調往金城。

    說白了他就不是麻貴那撥人,不知道麻家港長達半年的冬季能把一個正常人凍成二傻子。

    他只覺得『好你個呼蘭,還想幫著俺答行事兒呢?看來這千戶該我做了。』

    不過呼蘭接下來那句就把他的疑慮打消大半:「必備的情況,咱東洋軍府都有,把什麼夏延、易洛魁、休倫統統聚攏一處容易得很,到時北亞遍地官職,咱們要打贏這場仗控制易洛魁,以後都是總兵官。」

    關征依舊笑眯眯,拱手道:「請千戶示下。」

    「總結別的就不和你說了,像鎧甲、匠人、火炮和集中使用騎兵這些東洋軍府都有,唯獨沒有大的征服思路,像西海岸上那些部落他們見識到軍府強大,競相歸附,但草原上和東邊的不行,我們兵力不足。」

    呼蘭說著頗有幾分展示自己高明的模樣,盤起腿來換了舒服的姿勢得意道:「我就跟你們說說我的想法。」

    雖說是『你們』,但其實主要還是關征,大狸子很多話都聽不懂,能聽懂的也很難插上嘴,可就是喜歡聽。

    哪怕只能喊六六六呢,就是喜歡。

    「柿子挑軟的捏,一個人能管幾十隻羊,用五條狼犬也行,而且人還能歇著,打仗也是一樣。」

    「馴服,只要我們能贏,就給他們立規矩,依照草原上的軍法,軍所至,但凡發一矢相格之城,盡屠。」

    「軍府教你們打仗只是讓敵人兵敗後知道軍府厲害,但這不夠,原本我想就這場仗,留十個活口讓他們回去告訴看見的所有人這條規矩,讓大傻子壞了事,結果被捉的都被殺了不說,死前還要受盡他們的折磨。」

    在呼蘭看來,介入易洛魁人的戰爭,把抓到的人統統給個痛快都已經是在做善事了。

    「像他們那樣行不通,投降的都是懦弱者,都受盡折磨,誰還投降?應該讓敵人知道,抵抗都得死,但投降能好好活著。一開始不會那麼順利,但打過幾次之後,就會有很多村子投降,投降所有能打仗的編入軍隊,這樣狼犬就找到了。」

    呼蘭說的不單單是休倫聯盟,還有易洛魁,只是大狸子在旁邊不好說出來。

    「然後驅使降兵進攻別的部落,繼續散播恐懼,直至征服所有部落。」

    關征眯起眼來:「之後呢?沒多久他們就會復叛,像千戶這樣進攻下去,也許我們能贏,但雙方也會種下很深的仇恨,這不利於軍府管治。」

    呼蘭大悅,關征這句話算是撓到他心裡癢處,笑著搖頭道:「那並非你我考慮的事,興許大帥設府設縣,他們就能服管了呢。」

    說著,蒙古千戶把身子向前微微傾著,道:「要是實在管不住,我就上報大帥,請大帥上書陛下,在草原上冊封幾個可汗,到時候尊陛下為亞洲草原的天可汗,我當大汗、你來當二汗,我有辦法管他們。」

    「怎麼管?」

    關征覺得這些事他必須得上報常勝了,北亞草原上一個服從他們的部落都沒有,這千戶就琢磨到天可汗去,想得可太遠了。

    他甚至可以確定,呼蘭多半在麻家港挨餓受凍的時候就已經做上可汗的美夢了。

    當然了,那時候他不知道,呼蘭想做的是蒙古海軍提督。

    「把各部落打散混編,封出十戶、百戶、千戶,在草原上用我們的話叫那顏,再成立怯薛軍,把那顏們的兒子送去做怯薛軍,最有才能的怯薛軍能參與國政,比繼承千戶要好得多,這樣他們會幫我約束千戶、百戶。」

    「這是成吉思汗的制度,過去的汗國因繼承人內亂而滅亡,但這裡不會,繼承人要陛下冊封,有朝廷的威信不會亂,哪怕亂了,還有東洋軍府能發兵平定。」

    呼蘭越想越覺得靠譜,可別提多高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01:53
第二百八十七章 親戚
               
    人與人的相遇,時機很重要。

    呼蘭遇見了大狸子,不但讓他部下的光棍兒們討到老婆,還間接地指引他進入易洛魁聯盟,指明了蒙古人在這片土地上今後要走的道路。

    另一邊的黑雲龍情況則有所不同,他遇見的是阿巴拉契人,佛羅里達北方的尚武部落,這片土地的主人。

    這個部落對黑雲龍來說幾乎完美,在習俗上,他們與常勝、墨西哥城附近的故阿茲特克人毫無差別,言語上也能說得通,即熟悉阿茲特克人的語言、也有少部分執行法律的劊子手精通西班牙語。

    而戰鬥能力上,更是比北方部落不知道高到哪裡去,有步兵有棉甲、其中佼佼者還穿戴著鎖甲與寥寥可數的板甲,有鐵質的矛頭、脊部生鏽的托雷多鋼劍以及部分當作鎯頭使的火繩槍,因為沒火藥。

    除此之外,各個村落擁有幾名至十幾名騎兵,一些村子裡還馴養著新生的安達盧西亞小馬駒與數量可觀的獵犬。

    最關鍵的是雙方擁有互信基礎。

    阿巴拉契人黑雲龍的馬隊很是驚訝,當倉促集結的十幾名長矛騎兵站在黑雲龍的對面,一開口便冰釋前嫌。

    「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西班牙人呢?」

    「我們來自大明,擊敗了西班牙人。」

    阿巴拉契人喜上眉梢,這不是巧了麼?他們說:「我們也擊敗了他們,快來聊一聊,你們是怎麼擊敗他們的?」

    同西班牙人在智利南部、秘魯西部、墨西哥北部受到的阻礙一樣,佛羅里達的阿巴拉契人成為抵禦西班牙人北侵的印第安之盾,在過去的幾年裡,阿巴拉契人數年如一日地堅持掃蕩西班牙人試圖在他們的領地邊緣紮下的定居點與軍事堡壘。

    儘管在一開始騎兵與火槍的存在令他們吃了大虧,但很快在偷襲、刺殺、突擊、截擊這些古老的戰爭手段之下,他們也有了鎧甲、戰馬與火槍。

    然後憑藉數量優勢一次又一次突擊西班牙人的定居點,讓西班牙對這片土地幾無任何影響力可言。

    西班牙人對他們來說不算個敵人,天花才是。

    過去他們能輕鬆招募到上千名武士,即使進行數百里的遠征也能召集到五百人,可現在他們的部落連五百名像樣的武士都召集不到。

    幸運的是他們遇到了又憨又虎的黑雲龍,二話不說便派快馬疾馳回常勝去取去年製作的痘苗、並捎過來東洋軍醫院的幾名制痘苗、種痘苗的醫師。

    等待痘苗的過程中黑雲龍目標明確,堅持不懈地與部落中最廣為人知並年事已高的長老拉關係,最終在橘子樹下義結金蘭,成功當上整個部落的二大爺。

    在黑雲龍的處世哲學裡,只要是親戚,什麼都好說,這個道理哪怕遠離中土三萬里也一樣是玉律金科。

    事實證明在這個時代的原住民部落,掌握治療天花醫術的人,就算放個屁都是香的。

    你說你是二大爺你就是二大爺?什麼,你能治天花?那你確實是二大爺,哪怕長老不是大爺你也是二大爺。

    他們不光在這為人們種痘苗,還用天花病人的痘製成新苗。

    哪怕明軍不能讓已經換上天花的病人擺脫苦難,但至少能讓暫時沒被傳染的人從此不再懼怕天花,這對每個村落的首領都非常重要。

    天花讓他們死了太多人,再這樣下去他們會滅絕,以至於整個部落不復存在;而如果下一代不再擔心天花,他們會有充足的時間繁衍,只需要一代人的時間就能讓部落重現繁榮。

    從黑雲龍讓第一個阿巴拉契人小孩不必再懼怕天花開始,這一消息被北方來的克里克人商隊得知,人們再度邀請明軍前往北方部落。

    離開大侄子們的部落時,黑雲龍帶走了一百一十二名阿巴拉契騎兵,用一些痘苗換了糧食肉類作為補給,並為東洋軍府與部落簽訂貿易條約,派人向常勝送去第一支阿巴拉契商隊。

    消息傳開,後面的事就好辦多了,克里人是把黑雲龍請過去當二大爺的,哪怕他們一開始還不懂『二大爺』是什麼意思,但即使懂了也還是願意請黑雲龍過去。

    克里人的部落要比阿巴拉契大得多,他們分為上克里人與下克里人三個大型部落,但士兵的精銳的能力比不上在同西班牙戰爭中成長的阿巴拉契人,但黑雲龍離開時一樣從他們的部落帶走一些戰士成立三個新的百戶部。

    他為一些部落帶來希望,但介入部落之間的關係也意味著必然接受他們之間的宿敵與世仇,黑雲龍的北洋騎兵隊也同樣為一些部落帶來死亡與滅絕。

    一個個部落因黑雲龍的到來成為明朝來的二大爺的親戚而免疫天花,也有一個個部落因不願成為二大爺的親戚而自生自滅。

    還有一些部落既不願跟二大爺做親戚也不願意與二大爺的親戚們重歸於好,那麼留給他們的選擇就不多了。

    在北洋騎兵隊、阿巴拉契馬隊、克里步兵隊的攻勢下,做錯選擇的部落只能被他們的世仇擊敗、並被吸納至隊伍裡。

    這邊的風俗要好一些,他們只是社會意義上的吸納,而非物理意義上的吸收。

    半年的時間裡,黑雲龍像一股旋風,席捲整個東海岸北部,出現在各個部落的神話傳說中,並且他還弄到了兩艘船。

    兩艘舊式的克拉克大帆船,隸屬於一支法國人的殖民商隊,因為當地部落切諾基僅會在淺海使用獨木舟,因此他們的兩艘大船就那樣大大方方地擱淺在沙灘上,還在旁邊搭建起自己的小屋。

    這個時候的黑雲龍,麾下除了本部騎兵外,還加入了阿巴拉契、克里、切諾基等十四個原住民百戶部,仰仗雄厚兵力在東海岸懸壺濟世,突然在海岸上見到一夥來自歐羅巴的殖民者,你說這是感覺?

    簡直就是打開了法蘭西大禮包!

    糧食、水、火藥、火槍、鎧甲、佛朗機炮、炮彈、酒和船,全都有了,像過年一樣令人開心。

    這次勝利給黑雲龍帶來極大信心,他要繼續向北,幫助切諾基人奪回他們過去在北方大湖周圍如今卻被名叫長屋聯盟的部落奪走的土地!

    事情似乎朝著尷尬的方向發展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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