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0976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1 03:01
第二百五十八章 現代
               
    『海戰之大勢,已由跳幫接舷發生變化,戰艦之規模、水兵之才具,決定勝負。』

    在大西洋漫長的航行中,李旦像一位擅長跳蕩的海戰勇士,不斷往返於六甲旗艦與阿爾瓦旗艦之間。

    有時他會向久經戰陣的阿爾瓦討教戰法、有時他會向講武堂科班出身的陳九經互相印證。

    但更多時候,在萬頃碧波之上的船首、在昏黃油燈搖晃的案頭,這個早年混跡濠鏡市井自幼與舢板為伍的海盜,嘗試將異國海戰與母國方略加以猜想,編撰成書。

    「怎麼想著編書?」

    指揮船隊與西班牙艦隊扶持前進的陳九經初次聽到李旦這樣的想法時,正在甲板上緩緩將火藥與鉛丸裝入竹筒,僅僅是愣了愣,他便發出令甲板上女真勇士為之側目的狂笑。

    倒不是他認為李旦編書很滑稽,在大明,個人編書已經成為一種風尚,臻至巔峰的造紙業、蓬勃發展的印刷業、遍及郊野的社學與相對安定的社會環境,令大明在文化傳播產業的發展極為繁榮,早在南洋未立之時,各式各樣的作者與書籍便已有飛速擴大的趨勢。

    不僅限於正統詩文,、唱詞、紀實文與應用文學皆有長足發展。

    打仗的、治水的、挖礦的、醫學的、種田的、航行的、經商的,任何人都能將自己所思所想所見所聞記錄下來。

    有些人能讀能寫,有些人能讀,更多人能聽。

    尤其在文化程度普遍高於普通旗軍的南洋軍出海後,陳沐出於政治考量下豢養的南洋家書寫出更多的東西,能讀能寫的旗官們也將同過往生活截然不同的海外經歷記錄成文。

    海盜寫個書也沒什麼大不了,尤其還是李旦這個已經不像海盜的海盜。

    只不過陳九經一直以為李旦會寫一套關於海外做買賣的指導書或出海航行的工具書,他萬萬想不到李旦想寫一本軍事書。

    陳九經一直覺得他們幾個兄弟最先寫軍事書的應該是他或是駐軍日本的陳八智。

    陳八智治軍嚴厲,他是講武堂的高材生,唯獨李旦……倒不是說李旦不會打仗,他也會,但李旦經歷的大多只是局部小戰鬥,一不練兵、二不指揮,所擁有的不過是耳濡目染。

    現在說要編一冊兵書,有些兒戲。

    可李旦不這麼覺得,他說:「我只是有一點想法,要把它寫下來,也不都是我的想法,有你的、有阿爾瓦的、有八郎的,也有義父的。」

    甲板上陳九經盤著腿向竹筒裡倒火藥的動作頓住,他身前的小木筒裡已經放了半桶彈藥筒,他拍拍旁邊道:「兄長坐,給我說說,什麼想法?」

    李旦緩緩坐下,靠著上層船舷,胳膊搭在艦炮架上,另一隻手向海面另一邊飄揚的蓋倫船說道:「阿爾瓦說這支艦隊本是西班牙為我們準備的,其實只是湊巧了,否則這場仗還會繼續打下去,要慘烈的多。」

    所謂的『湊巧了』,說的是萬曆皇帝的騷操作——北洋二期。

    一千五百條船、艦,比預計五千六百北洋旗軍、兩千名各行業工匠多了近兩萬軍隊、七萬百姓。

    倘若就東洋軍府駐紮在常勝的四千旗軍,阿爾瓦絕不會善罷甘休承認失敗。

    只是在內心推演戰果,阿爾瓦認為即使將戰爭繼續打下去,西班牙不會再給他派遣更多援軍,而萬曆皇帝又剛好在這個節骨眼上誤打誤撞展現了他對新大陸的『重視』,才讓阿爾瓦有了握手言和的打算。

    「如果那時候戰爭繼續,東洋軍府也許會輸,也許會退至麻家港,借那的嚴寒阻擋敵軍。」

    「但西班牙也不好受,一艘六甲艦,只要兩個小旗的水手與一個炮兵百戶就能開動投入作戰;戰力相近的大蓋倫有近四百人。」

    李旦的兩手在身前比劃著,左手抬起四根手指,右手僅抬起食指,道:「擊沉他們一條船,西班牙會失去四百兵力,我們失去一條六甲艦,僅失去一百二十人。」

    陳九經皺著眉頭,他發現李旦的臉上露出那種讓他難以理解的神情,好像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就聽李旦接著道:「一萬士兵組成的六甲艦隊,能對付三萬士兵組成的西國艦隊。」

    但這對陳九經來說是常識,他也無意給兄長潑冷水,但還是說道:「兄長,首先,不會有一百艘六甲艦組成的艦隊,六丁六甲需要護航船、馬船、糧船、信船、火船;而且我們訓練一萬名能完全發揮六甲艦實力的旗軍,投入訓練的時間、精力、花費,不亞於西班牙訓練十個軍團三萬名士兵。」

    步兵訓練多簡單啊,尤其在陳沐的北洋練兵系統裡,三到六個月就已經可以投入作戰了,完成北洋旗軍完整訓練的士兵甚至放到任何地方都是精銳。

    但你一個千戶的北洋旗軍在訓練、伙食的花費頂人家其他衛所一個衛。

    所以陳九經沒有聽懂李旦想說的到底是什麼。

    「我知道那些,只是比喻,西國艦隊也一樣,四十幾條主力戰艦,剩下的運糧運水、通訊艇,都這樣。」

    「我也知道這些事你們講武堂學員都知道,有老將官言傳身教,但別人不知道,沒人把這些寫成書,但趨勢是這樣的,勝敗在於戰艦之規模、水兵之才具。」

    「而戰艦之規模、水兵之才具,取決於國力。」李旦說得篤定:「水兵之才具在於其操控軍械,也就是戰船、銃炮,以後陸師也會這樣吧?」

    「北洋軍當為大明陸師典範,各地軍兵皆在學習北洋,銃炮大量武裝軍兵,不會用這些新東西,即使小勝一場有所繳獲,也是會被擊敗的,軍兵越來越在精不在多,即使五百名使用刀劍的烏合之眾,也難以抵擋一百名銃炮齊備訓練充足的北洋旗軍。」

    慢慢的,陳九經的表情不一樣了,他感受到李旦所說的變化,這些變化在一直在他眼中,堅固的城砦因火炮大量使用而不堪一擊,龐大的軍陣因銃炮而士氣瓦解。

    「他們會設拒馬挖壕溝、鑽戰壕校輪射,越來越多軍兵能熟練使用這些技藝,即使兵法不高的戰將,一樣能使用他們打出常勝戰績。」

    「沒人記錄天下軍爭的變化,這些變化就發生在我們眼前,應該有人編書把它記錄下來啊。」

    陳九經點頭道:「是應該有人編寫傳世,兄長想好叫什麼名字了麼?」

    「我沒讀過太多書,就叫《今古兵論》如何?」

    陳九經搖搖頭,他覺得這個名字不扣題,他說:「義父從不說今古,他說現代和古代,又說的是海戰陸戰的軍爭事宜,不如叫《現代軍事》,兄長以為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9-9-6 23:37
第二百五十九章 霸權
               
    去年阿爾瓦率軍登上新大陸,對新西班牙岌岌可危的統治打下一劑強心針,此時他率艦隊返航,對新西班牙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如果有人能站在未來看現在,這次來自西班牙本土的援軍改寫了新大陸歷史。

    甚至不需要站在未來,站在東洋軍府的陳沐手邊就有三份公文能說明一切。

    一份為阿爾瓦離開四天後楊廷相從墨西哥城發來的新西班牙共治總督區民情報告。

    報告的主要內容是說阿爾瓦的離開引發了新西班牙貴族的歸國潮,倒不是說他們放棄了這裡的特權,他們依然持有種植園、土地和新西班牙超過九成的財富。

    這一趨勢自去年楊廷相上任新西班牙總督時便出現苗頭,在阿爾瓦離開前夕達到頂峰,總共超過六成的貴族選擇離開種植園,將其交給親戚、管家、親信、扈從打理,其中一部分陸續離開新西班牙乘船返回舊大陸。

    另一部分,這部分很少,他們住進墨西哥城,向楊廷相示好。

    第二份公文為陳矩在上個月派人從龜島發來的書信,信上詳細記錄了龜島在秘魯利馬城設立商站所掌握的情報。

    墨西哥城的情況同樣也在利馬發生,秘魯的西班牙人本就不多,絕大多數都是混血二代甚至三代西班牙人,前些時候多個部落起兵反抗西班牙人的統治,直至陳矩發出書信時戰爭仍未結束。

    第三份則是邵廷達在一個半月前派人從智利送來消息,他和智利南方那些不屈從西班牙人英勇善戰的原住民相處得還不錯,寫信一是通報消息,二來則為請示他準備向秘魯總督區索要原住民人手。

    對陳沐來說,這兩封信連著看比較有意思。

    邵廷達在智利需要人手的原因是挖掘沙漠的硝石與沿岸的鳥糞,這都是需要大量人手的工作,儘管受控於大明的智利人口並不少,但這樣辛勞的工作很難找到願意做的人。

    幾千年來堆積在智利沿海礁石崖壁上的海鳥糞便是邵廷達發現這片土地除了硝石外最重要的特產,它是肥料。

    明代的農業科技比之古代更進一步,在江南的大地主甚至會使用由礦物、穀物、植物、液體與動物性肥料混合製成的復合肥料來為田地增產。

    鳥糞也是肥料,只不過平時收集困難,但在智利海岸不存在這樣的事,數千年來海鳥定居讓海岸岩石帶著一層厚厚的白;還有硝石礦場那些刺目的硝石顏色,令邵廷達覺得智利才是大明的天賜之地。

    比金銀有用得多,前提是他們不缺金銀。

    智利的硝石與國內北硝相似,除硝石外伴生物還有與小米同煮能熟制毛皮或直接用於醫藥的芒硝、被稱作『光明鹽』『玉華鹽』的石鹽、還有用於醫藥的石膏。

    與大明西北所產硝石近似,邵廷達讓人送回來的信還挺失望,這邊兒的硝石能加工後直接製作火藥,不必費早年陳沐在硝洞裡用產生於中國古老化學的草木灰制取硝酸鉀,令其頗有一身本事無處發揚之感。

    單邵廷達一封信,會讓陳沐大喜;單陳矩一封信,陳沐心裡會有點遺憾。

    從道義上他應該介入秘魯事宜,鋤強扶弱避免土民慘遭殺傷,但從現實條件上來看這個一閃而逝的想法很難施行。

    但當陳矩與邵廷達的書信連著一起看,問題就找到瞭解決方法,他得向秘魯總督表達關切,並表示智利可以適量接收原住民了。

    至於來自楊廷相的第一封信,在陳沐眼中則只意味著一件事:阿爾瓦的離開帶動西國貴族心中的避險情緒,這標誌著西班牙放棄在新大陸的一切霸權。

    「別人都放棄了,我們還等什麼?」

    軍府幕僚在兩天內將新西班牙、秘魯的情況彙總成文,傳送邊境線上的付元,命其整頓部下,挑選精銳軍官悍勇士卒,準備開進墨西哥城。

    同時傳信楊廷相,讓他想辦法……陳沐這兒還準備著呢,楊廷相的另一封信就已經到了。

    福至心靈。

    楊廷相的第二封信寫的有點假,說是阿爾瓦率軍離開墨西哥城令新西班牙人心浮動,百姓憂慮東海岸海寇登陸,新西班牙僅有阿爾瓦屯兵時整編的兩個軍團,守軍實力不足,西印度委員會希望能請明軍派遣軍隊協防。

    太假了。

    陳沐覺得要想讓西印度委員會的修士說出這番話,楊廷相得打,不,楊廷相得說服他們很久才行。

    陳沐回信:不不不,這樣不好,阿爾瓦才剛走,我答應了人家吧啦吧啦巴拉……你說西印度委員會強烈要求?那得讓他們出去公文與法令,羊皮的,用玻璃和木框裱著送來。

    而且要這樣寫:明西共治新西班牙由大明與西班牙共同駐軍,西班牙西印度事務委員會請大明帝國東洋軍府設立新西班牙總兵官一職,並冊封西國軍團長某某為新西班牙副總兵,領兩國駐軍整理防務。

    新西班牙啊,那可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最開始的阿爾曼薩時代,大明在三千里外出現就因為老總督不主戰結果就被軍團長貝爾納爾驅逐了;等到貝爾納爾時代,隔著幾百里打不過我也要打你。

    然後阿爾瓦來了,儘管不想打仗也敵不過陳沐的強詞奪理,但好歹還能以理據爭一下。

    等阿爾瓦走了,色厲內荏的西印度事務委員會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西班牙人還是明朝人了。

    局勢的發展早已跳出他們所擁有的掌控權限,他們能仗著菲利普的王命給阿爾曼薩添堵,可他們能給楊廷相添堵?

    別說他們不能,就是菲利普也制裁不了楊廷相。

    認識到這一現實的委員會修士們也走了兩成。

    邊境線上的付總兵捧著來自東洋軍府的厚厚一疊委任狀喜極而泣,隨著他任職新西班牙總兵官,邊境上四個千戶升任指揮使、十二個百戶升任千戶、二十四個總旗升任百戶、四十八個小旗升任總旗,還有更多旗軍升任小旗官。

    一夜之間,付元成為東洋軍府旗軍編制最龐大的總兵官。

    新西班牙總兵官麾下四個衛,直接將阿爾瓦重新整編訓練的兩個西班牙軍團完整地編入衛軍序列。

    他付元一介賭鬼,沒辜負蝶娘對他的期待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9-6 23:37
第二百六十章 連天
               
    大西洋蒼茫大海上,藍白相間的中型炮艦漫無目的地飄著,桅杆下披著波斯鎖子甲與奧斯曼板鏈甲腰挎明戰劍的海盜們用力喊著號子,推動船帆絞盤,將沉重的蝴蝶帆緩緩升起。

    幾條飛鯊炮艦在遠方環伺游曳,看上去像海天之間的星星藍點,這種類似戚繼光帳布城牆的保護色能很好地保護他們在更接近的距離追擊獵物。

    海面上漂浮著武裝商船殘骸船板與逃命時丟下的木桶木箱,海域上空的硝煙與血腥味道還未散去,攥著釘索與錘子的海盜赤膊躍入海中,與船上的同夥合力將漂浮的貨箱拽到船上。

    他們的動作要快,否則濃重的血腥味會引來海中的捕食者。

    親兵踢開箱子,咧嘴笑著取出幾個裝滿金色液體的玻璃瓶,用袖子擦淨上面沾染的水漬,如同獻寶般將酒瓶捧給坐在火炮上抬頭仰望天空的首領——漢國最傑出的海盜將軍,楊策。

    在漢國得到大明天子冊封並報復性焚燬薩菲在波斯灣的沿海城鎮後,馬達加斯加島上的漢國在印度洋上的威勢無可匹敵,只不過幾個海盜王,有些離心離德。

    因為萬曆僅冊封了林鳳一人。

    不過天子冊封從來不是一句虛名,至少在林鳳這兒,意味著實實在在的利益。

    諸王都離不開林鳳,因為殷正茂只與天子冊封的漢國進行定點、定期的貿易,貿易的位置就在漢國過去的都城,紅海口的西大城。

    那如今已成為西洋軍府的駐軍地,殷正茂在增加西洋軍府對漢國的掌控力,只要這些海盜有反意,覆手之間就能以心術令其分崩離析。

    作為大明帝國進士出身的正統官員,殷正茂一輩子都在和叛軍、海寇打交道,如今能讓他在西大城設立與漢國固定交易的商市已經是看在黃金的面子上,完全信任是不可能的。

    要說起來,西洋軍府的發展可要比東洋軍府好得多,環境條件好太多了,這其中漢國的林鳳,對殷正茂也是功不可沒。

    正是因為林鳳阻斷了葡萄牙人回家的路,讓這些歸鄉無望的葡人急需尋個靠山,殷正茂正是他們為虎作倀的最好選擇。

    在這一方面,殷正茂背後的大明,天然比奧斯曼、薩菲波斯、莫臥兒、埃及諸國有更好的優勢……大明能影響漢國的決策,而影響漢國的決策,能讓他們回到故鄉。

    如今西洋軍府的直屬土地並不算大,只是依託果阿將印度南部納入版圖,由皇帝冊封了幾位部落首領執掌大權,但財富要比東洋軍府多得多,他們這貿易太容易了。

    印度大陸的棉花、硝石礦、陶土、鐵礦、銅礦、金礦、木料、皮張,統統被商船運回大明,而另一方面北方莫臥兒帝國與西面奧斯曼帝國的龐大市場又是明商貨物最好的傾銷地。

    何況還有漢國這個糧食不能自給又盛產黃金的海盜國家。

    黃金對林鳳太重要了,因此盤踞在馬達加斯加的林鳳擁有龐大的野心——將非洲納入自家的後花園,容不得旁人染指。

    別管是大明、奧斯曼還是歐洲諸國,誰都別想把胳膊伸到盛產黃金的非洲南部。

    還真別說,雖然林鳳國小力弱,但這樣的二百五週圍哪個國家都不願招惹。

    還是穿鞋的怕光腳的,別人國家就在那跑不了,哪怕在沿海佈置重兵也無法防備林鳳千日,而林鳳的國家卻沒有疆域,他們今天能住在馬達加斯加,明天也能跑到非洲東海岸的木骨都束,實在不行還可以去西海岸。

    大明海盜已經從南洋來到印度洋上,他們睚眥必報、四海為家。

    楊策如今所處的位置是非洲西海岸的赤道北部,離摩洛哥很近。

    他率本部艦隊停留在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在這個位置,他能儘可能堵截所有來自歐洲的運奴船,並躲避西班牙巡邏於大西洋沿岸與直布羅陀海峽的龐大艦隊。

    儘管楊策部是漢國海盜中的正規軍,裝備、船艦、銃炮都較為強悍,但對比歐陸強國的海軍,還是不值一提。

    可尋常的武裝商船隊,對他來說可太好欺負了。

    那些似商似盜的歐洲海商不過擁有幾條船、幾百人就已是非常龐大的船隊,可他有十二條裝載火炮的飛鯊炮艦,另有十二條用來裝貨的福船,除此之外還有一批受訓於他的南非火船隊。

    倘若將大西洋比作遼闊草原,楊策就是最敏捷的獵豹,他沒有雄獅猛虎強健的體魄,卻比誰都要迅捷而致命。

    金黃色的朗姆酒口感還不錯。

    楊策只喝了一口,便將酒瓶遞給部下,道:「這瓶子回頭可以賣給酋長,他們那些人還沒招麼?為什麼從西邊過來的貴族越來越多……這麼多人,再去送信要贖金很危險啊,這得找他們的國王要吧?」

    遠在常勝的陳沐絕對想像不到,他為奪取新大陸霸權而發起的戰爭,卻讓楊策這個漢國海盜成了最大贏家。

    三個月來,這支海盜船隊橫行大洋,見到落單或少量幾艘大船便通過幾天幾夜的追逐截擊圍攻,本意只是想找點兒糖吃,卻沒想到抓了一打又一打的西班牙貴族。

    他確實是想吃糖,西印度群島和葡屬巴西種了很多甘蔗,人們把甘蔗拿去榨糖,再把糖通過航線運回西班牙和葡萄牙,過去像這樣的事楊策也幹過幾回,能吃就吃,吃不完的糖就賣給西海岸的桑海人,收穫頗豐。

    卻沒想到這一次捉到的貴族比糖還多。

    都是有錢人,一個個兒的先是聲稱這些北非海盜會遭受西班牙的懲罰,在看清楚他們上層軍官都生著一副明人面孔,立即改了口,說自己在家鄉非富即貴,一定能給得起贖金,只要別殺人就行。

    搞得楊策這幾個月非常自戀,他們一看見自己就乖巧了,看來楊將軍的名號已經可以罩得住一片海了。

    老規矩,讓家裡送來和人重量相等的白銀,立馬就把人放了。

    一人五千到七千兩,一條性命這很划算。

    不過貴族猛得扎堆來,讓楊策心裡有點惴惴不安,這是發生什麼大事了吧?

    「東洋軍府在新大陸大勝,嚇得這幫人要回家?」坐在炮尾的楊策手扶著船舷向西眺望,面上不自覺地露出喜悅,連脖頸的寒毛都炸了起來:「連起來了?我們把天下連起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6 23:37
第二百六十一章 血統
               
    在赤道範圍,大明離將整個世界連為一體只差臨門一腳。

    這一腳是楊策率領海盜們踹開的。

    付元是在半夜被叫醒的,頭天總督楊廷相歡迎總兵官及諸位指揮使就任的宴會上喝多了酒,非要拉著人比賽射術,射術太文雅了,不該用這個詞。

    他是拉著自己麾下兩個指揮使和西班牙兩個混血軍團長比誰尿的遠。

    可以想像新西班牙總兵官付元在上任之初便受到來自哈瓦那逃命的商人傳達海盜兵臨墨西哥灣的消息有多驚訝。

    至少在西國商人的敘述中,這伙奇裝異服的海盜大舉入侵來者不善。

    商人們被嚇壞了,他們是在幾天前的哈瓦那南方海域遇見漢國海盜的,二十幾條船在海上排開的陣勢把沒見過世面的商人嚇壞了。

    西國商賈不是沒見過海盜,比楊策凶殘多的海盜他們都見過,但沒見過這麼龐大的海盜團夥。

    隔著近千米,招搖過海的漢國船隊便向見到的西班牙武裝商船放出炮來,嚇得商船連忙返航,可還是被飛鯊艦隊極快的速度緊緊追趕,一直追到墨西哥城東方門戶,曾被西班牙人廢棄又被楊廷相著手修繕的韋拉克魯斯港。

    氣勢洶洶的海盜令商人連船與船上的貨都不敢管,擱淺在淺海便趕忙向墨西哥城奔走報信,在他們倉皇逃竄的背影裡,有人看見那些海盜把戰船端端正正地停至正在修建的碼頭,兵分兩股。

    一股進入正在修繕的港口,另一股則慢條斯理地在沙灘上支起篝火,埋鍋造飯。

    在商人的想像中,要不了多久,正在修造的港口就會冒起衝天火光。

    漢國海盜不是好惹的,至少在萬曆年間,最令歐洲人聞風喪膽的海盜不是德雷克,而是來自大明藩屬漢國的海盜將軍楊策。

    哪怕此時此刻,距離其首次航至北非才不過一年,但在這一年裡他幾乎憑一己之力使持續數十年的三角貿易為之停滯。

    宿醉醒來的付元很快進入狀態,潦草洗漱後披甲奔馬出城,跟他同時行動的還有深夜中被緊急集合的一個千戶部。

    對陳沐來說,漢國也許跟他有關係;但對付元來說,漢國跟他沒有一點兒關係,他不知道萬曆皇帝冊封漢國王,甚至不知道漢國王是曾經在呂宋與他並肩作戰的林阿鳳。

    他們駐紮在城西,僅用半刻集結,以步兵為主工兵為輔、間雜小股騎兵炮隊的千戶部便攜帶乾糧舉火列隊橫穿墨西哥城,向城東長橋開進。

    駐紮於城外的新西班牙軍團反應也非常迅速,在尿尿比賽中輸掉的混血軍團長誓要一雪前恥,早在大軍尚未出動便已命麾下兩個騎兵連隊沿官道向東南進發。

    這兩個先發的騎兵連隊肩負探路的使命,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前去東南二百里的普埃布拉保護大教堂。

    楊廷相一路送付元至城外湖中長橋,另派二十名衙役騎馬隨同前去,意在隨時回報,以便最快得知前線情報;而副總督阿爾曼薩則帶著這二十名輕騎衙役加入付元的部隊。

    兩支兵馬匯聚一處,當即以東墨西哥軍團為前驅、攜帶火炮的明軍千戶押後,披星戴月向普埃布拉奔去。

    兩支軍隊的素質差距,在這個夜晚再度表現得淋漓盡致。

    僅僅走了半個時辰,在西軍停靠道路兩旁中途休息時,付元部明軍便超過他們成為前驅,馱火炮的毛驢換了一批,明軍這才真正撒開丫子往前走。

    真的是走,付元部的騎兵也是牽馬步行。

    接著明軍當中各百戶部交替歇息,東墨西哥軍團的新西班牙士兵被落在後頭一直沒趕上。

    兩個時辰後天邊泛起白肚,付元部先頭百戶已趕上早發的西班牙輕騎。

    再往後走,等到第二天傍晚離普埃布拉僅剩四十里路程時,就連東墨西哥軍團步兵也超過了先頭騎兵,但最後先趕到新西班牙重鎮普埃布拉的依然是西班牙輕騎。

    明軍步兵緊隨其後,然後是牽馬的明軍騎兵與牽驢的明軍炮兵,再然後是東墨西哥軍團先頭七個連隊與明軍趕夜路中途掉隊的一個百戶。

    等東墨西哥軍團最後一個連隊趕到普埃布拉,已經是第三日下午,明軍不但睡了個飽覺,而且還在教堂門口的廣場上吃兩頓飯了。

    離著東海岸還有四百多里,付元與阿爾曼薩都認為不需要再繼續向東進軍了。

    從普埃布拉向東海岸韋拉克魯斯港有兩條過去阿茲特克人用腳踩出來的進貢路線,道路情況就像大明東北野人女真的朝貢路況一樣,即使後來西班牙人登陸後為運送輜重稍有修繕,依然不利於快速行進,並且極為荒涼。

    北方路線長四百八十里,南方路線長四百四十里,距離相近,地勢也相近,都要穿越山脈中的山谷才能去往東海岸。

    而這兩條路中間確實有不少原住民村落與零星的種植圓,但比之普埃布拉到墨西哥城一帶的繁榮還差得遠,沒有太多固守的意義。

    他們此時又身處高原,意味著他們向東是走下山路,海盜向西是走上山路,他們能以逸待勞。

    因此付元部忙著依託重鎮發動貴族與百姓修築城壕,僅僅派遣遊騎去往東部探尋敵情。

    總兵官付元的想法非常樸素,如果所謂的海盜不來,而偏要去北方那些屬於大明土地但明朝人都不曾走過的土地上去,那就由著他們去開荒,等他們開得差不多了再學著早年陳沐驅使和尚種田的法子摘果子就好。

    至於普埃布拉,戰略意義極為重要,付元已決定在戰後於此設立一衛,扼守要地。

    遊騎放出杳無音訊,直至第五日付元都暗自猜想他的遊騎是不是被海盜全殲了,這才有散騎馳回,帶來海盜將近的消息。

    他們以逸待勞的戰術是正確的,海盜這一路走得極為辛苦,不過消息也不光都是好的,在斥候的形容中,這支海盜儘管服色雜亂衣甲陳舊,但訓練有素行軍沉默,裝備火器超過三成,比西班牙軍團還懂使用火器。

    而且他們還隨軍帶了火炮,單是斥候遠遠地用望遠鏡發現的就有碗口大銃、小佛朗機等數門,火力強勁。

    這個消息令付元又再度下令徵調百姓在最後兩日裡加固了工事防禦炮擊的能力。

    海盜們在墨西哥城出兵的第十一日堪堪抵達普埃布拉東部外圍官道,遠遠地能瞧見鬼鬼祟祟的人影出沒林間。

    但他們沒有第一時間進入守軍攻擊範圍,歇了一天一夜,才終於在第十三日清晨集結兵力,擺開橫隊以迭陣向城砦壓來。

    付元同樣指派前軍走入工事,他要在初戰就給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海盜一點兒顏色看看。

    結果等到兩軍對壘的時候,付元傻眼了。

    東洋旗軍與海盜擺出了同樣的橫陣、火炮同樣被設立在敵軍進攻範圍外,旗軍與海盜端著鳥銃的士兵同樣熊糾糾氣昂昂地向對方緩步走去,戰場另一端響起令北洋軍官分外熟悉的鼓樂,又同時在即將抵達對方火炮射程時停駐。

    付元鳴金了。

    對面海盜和他的旗軍用的是同樣的戰術、掌握幾乎相同的技能,陣中擂響的是陳沐在南洋衛時代制定步兵操典中的鼓樂,而他的軍樂隊擂響的則是前年北洋定下新步兵操典的將軍令。

    「他娘的,這支海盜跟咱明軍比老子跟旦兒這一家子的血緣還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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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同窗
               
    戰場上楊策心裡的疑惑一點兒都不比付元少。

    他登上新大陸就是奔著打仗來的。

    在大西洋上,他有幸目睹了阿爾瓦遮天蔽日的西班牙艦隊遠遠地航向東方,外圍巡航的大明船隊發現了他們,並用火炮示警驅逐了他。

    沒辦法,在楊策、阿爾瓦與陳九經三人之間,視野是不一樣的。

    西班牙艦隊無法發現楊策,但陳九經可以。

    當然了,即使陳九經的船隊沒有鳴炮示警,楊策也不會頭腦一熱跑去打海軍——尤其是正在進行大規模軍事調動的海軍。

    他只看到了機會,把天下連為一體的機會!

    可漢國壓根就沒人認識去新大陸的航線,雖然他從西班牙貴族那弄到幾份地圖,但要想準確靠岸離墨西哥城最近的韋拉克魯斯港可太難了,因為經過審問俘虜的西國貴族讓他知道新大陸東海岸有多荒涼。

    那就是一大片無人區裡點綴著幾條通過道路連同繁榮的城鎮,他的士兵沒多少輜重了,因此他必須準確地靠岸海港。

    所以他才決定向西航行的過程中見到商船就在射程之外炮擊、將之向西驅趕。

    商船會把他們帶到港口,然後他們繼續向西,遇見商賈繼續在射程之外炮擊,然後就非常精準地自己把自己投送到新大陸的港口。

    楊策原本是想把韋拉克魯斯這個明顯是西班牙人命名的港口搶掠一空後放火燒掉的,結果發現港口的建築工人說的都是大明官話,只好拿隨船的金子買了食物,還雇了些百姓引路去墨西哥城。

    「路走一半,就撞見你們了,聽見總兵官鳴金,我那碗口炮都插上藥線了又趕忙讓部下拔了。」

    墨西哥城的總督府裡,腳蹬黑面皂鞋腿扎行纏,身披奧斯曼板鏈甲的楊策坐在西班牙式方椅上脊背端正,探手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問港口的土民工匠,他們都說這就是新西班牙我沒走錯,可對陣的怎麼是官軍呢?」

    就這最後幾個字,楊策琢磨了一路。

    他們怎麼是大明官軍呢?

    是不是?

    還東洋軍府?

    步兵操典都換了,這哪兒跟哪兒啊?

    總督楊廷相提心吊膽好幾天,在墨西哥城佈置防務忙裡忙外,這會兒耷拉著眼突然精神了:「你早說你過來,派人給我送封信,實在不行給袁指揮使送封信,這麼多將官你都認識,非一聲不響的就來了,還帶兵擺出一副來打仗的架勢,看把我們折騰成什麼樣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投奔林鳳的楊策都覺得自己舉目無親,可誰知道這次登上新大陸,到處都是自己熟人。

    新西班牙總督楊廷相,在廣州府講武堂文進士學員,是他上一屆師兄裡頭的名人;新西班牙新任指揮使袁自章,萬曆朝第一位武狀元,先後進學於宣府講武堂與廣州府講武堂,在廣州講武堂是比他小一屆的師弟。

    更別說千戶裡頭有另外四個師弟,還有另一個百戶是他入學講武堂之前的部下小旗官。

    這還只是認識的,新西班牙總兵官付元不用說是如雷貫耳了,下邊除袁自章另外三個指揮使也是過去有所耳聞的南方軍官。

    不誇張的說,整個新西班牙包括兩個混血西班牙軍團在內,千戶以上實權領兵者半百,海盜頭子楊策不認識的、沒聽說過的,不超過十五人。

    這十五個人裡,西班牙軍官就佔了十三個。

    過去是騎兵參將的袁自章要冷靜得多,他坐在楊策對面,兩手交叉放在桌面,問道:「你在海上過得挺好,東洋軍府成日有人去告狀,不是西班牙人就是葡萄牙人,怎麼想著登上新大陸了?」

    濃重的荒唐感包圍著楊策,自從被南洋大臣高拱授意投奔林阿鳳起,他就再沒想過有一天還能和這些過往舊同窗坐在一起。

    更沒想過在早些時候的普埃布拉,他們險些兵戎相見。

    畢竟身份不同了,看著這些覆雕虎胸甲、著體面軍服,立領上釘著著奔虎、獵豹、熊羆方銅牌與擺滿將盔的方桌,再低頭看看自己。

    頭盔,他有一頂從阿拉伯哈里發騎兵頭上搶來的高頂盔。

    鎧甲,他身上穿著奧斯曼帝國『桑賈克貝伊』也就是軍事指揮官們穿的板鏈甲,下襬覆蓋著緋色綢緞,這是林阿鳳襲擊薩菲時以做僱傭軍為藉口要來的。

    他生活在船上不方便穿靴子,其實大多數時候他都赤著腳,眼下穿的鞋子是登陸臨時弄來的不太合適,還有明軍下級軍官的行纏。

    楊策心中百感交集。

    這一瞬間他有些埋怨,如果他沒有向南走而是向北走,現在是不是也會和他們一樣,官居三品、榮耀加身?

    他為自己的埋怨與羨慕而感到羞恥。

    可他又如何能不埋怨,易地而處誰又能不羨慕?

    尤其臉上,還要露出若無其事。

    「諸位也知道,我投奔大王林鳳麾下。」他抬起左拳抵近嘴邊有點不好意思,笑道:「在東邊海上,四個月來數不清的西國貴族坐著船回歐羅巴,大部分都碰到了我,起初想換點贖金,後來就逮了一百三十七個。」

    上首的楊廷相端起茶杯正在喝茶,聞言身形猛地一僵,險些將鼻涕噴出,硬生生咳嗽幾聲才緩過勁來:「你抓了一百三十七個西班牙貴族?這幾個月我統計從這離開的才一百二十六個!」

    「你抓的比走的還多十一個?」

    比起楊廷相的失態,楊策非常淡定:「你統計少了,至少還有五十個我沒追上,再說還有運氣好沒碰上我的,肯定比你統計的數目多。」

    「從他們口中,我得知是因西國公爵即將率軍離開新大陸,離開的原因是打不過陳帥,西軍大潰。」

    楊策的面目如常:「我當時想,西洋殷養實與大王向西擴張,東洋陳帥率軍向東擴張,既然我聽到陳帥的消息,就說明大明將天下連成一處,只剩這個擋在中間的新西班牙了。」

    「別笑。我不知道新西班牙掌權的是你們,這鬼地方叫新西班牙。」楊策非常無辜,他攤手道:「新西班牙有大明的總督和大明的總兵,我久處海外如何得知?」

    「所以我想,左右俘虜太多索要贖金難免為西班牙海軍所攻,倒不如投身此等偉業,為大明盡一份力,打穿新西班牙。」

    「所以我就來了。」

    楊策撓撓耳朵,說罷非常嫌棄地瞥了一眼袁自章:「誰知道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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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圍樓
               
    走在墨西哥城西面的官道上,楊策見證了祖先在戰亂中流離失所時創造的最高生存智慧——這種智慧叫做團結。

    至少在新大陸墨西哥城至常勝一線,界線涇渭分明卻無處尋覓,它在邊境每個人的心中。

    邊界這一邊是阿爾瓦堡,即西班牙公爵阿爾瓦駐軍墨西哥城為防備明軍東征而修造於官道上的三座棱堡,互相拱衛。

    而在邊界另一邊,則是沿途數也數不清的村落,這些村落佔地頗廣、人丁興旺,最關鍵的是他們修築的那些擁有歷史特徵與強烈軍事防禦特徵、氣勢恢弘的巨型建築,土樓、土圍、土堡、土寨。

    在西班牙與明軍相互陳兵邊境的歷史環境中,來自大明的四省移民遷居至此,外有一觸即燃的戰火威脅他們的生計,內有土地被佔伺機搏殺的土民覬覦著他們的財產。

    過去客家人有轟轟烈烈的遷徙史,而現在動盪不安的環境與嶄新的生活將四省移民逼成新的客家人。

    去國萬里,他們聚集於此,無分鄉土結為村寨,遵循著做客他處的古老傳統,人們舉眾成族聚居一處相親相愛。他們就地取材,用比傳統更加古老的生土夯築技術依山而建修造起一座座圍樓,一個村落一座樓,一座樓便是一座城。

    圍樓的形制可以追溯至漢代城池與當時閩越王城的建築風格,官府軍事建築進入民間則要晚至宋元時期,在那個時期圍樓多為方形。

    至東南倭亂,為抗擊倭寇保衛宗族,一座座圓形圍樓被修建起來。

    內外幾個同心圓環樓形成多層,圓形外牆以生土夯築承重,牆越高則底越厚,外牆底普遍厚五六尺,越往上越薄,至頂則二三尺。

    同心樓外高內低,樓中有樓,內部牆壁則以青磚或土磚築成以節省空間,畢竟外環樓才是主要的防禦牆,每座樓頂皆覆青瓦,採光、通風、防禦皆為上乘,村落的百姓便聚居其中,歃血為盟。

    廣立邊境的圍樓其實大部分都是各村百姓聘請來自漳州的移民工匠修建,他們不乏眼光高遠者,深知明西邊境的情況與國內東南局面不同,更知道東洋軍府奉行藏兵於民的政策,在東洋軍府兩名工兵千戶的指導下,圍樓的形制比之國朝東南也多有改動。

    最出眾的就是銃台、虎台、炮台,合稱三台。

    在地利險要的圍樓上,工匠選擇外環樓兩角或四角增築凌空伸出的馬面牆,下層備射孔、上層備射台,以供擁有鳥銃、硬弓強弩的移民百姓遇險時用作防禦。

    在臨近官道的圍樓,除了注重百姓防禦的射台,還為一些百姓沒有的兵器設置射台,比方說虎台與炮台。

    虎台多建於馬面牆高層,用於虎蹲炮打放;炮台多修於中層,專供步兵野戰炮打放;修築炮台的馬面牆時工料中添了水泥,水泥是常勝的水泥廠用墨西哥城的火山灰與海邊貝殼燒粉製成的,築基立柱,外部再以生土夯築。

    既節省材料,也保證牆體能耐得住火炮打放對牆體的破壞。

    炮台平時是用不上的,因為百姓手裡別說炮了,一個村子鳥銃都只有十桿上下,倒是軍府未限制百姓自造弓弩,只要村尉每季向軍府報備兵器數量即可,因此移民手中有大量投射冷熱兵器,但沒有火炮、火箭。

    這是為官軍準備的,一旦前線開戰,官軍即使失去營寨,至多後撤十里立即可進入沿途圍樓守備,沒有兵器的移民百姓能撤到下一次村寨,而虎蹲火箭、二斤五斤野戰炮拉上樓裡就能打響另一場守備戰。

    楊策一路走來,單單官道沿途便見到不下二十座圍樓,有些圍樓已修築完畢,有些圍樓才修到一半,百姓還住在樓外的小宅院裡,村落遠處的瞭望樓上始終有百姓向他麾下奇裝異服的海盜隊伍投來好奇的目光。

    但不論修好的、沒修好的,軍事素養高超的楊策一路心都懸著,因為他能感覺到自己始終在南北兩側那些圓形堡壘的監視之下,而如果那些圍樓擁有火炮,他們行進的這條官道剛好在兩側火炮的最大射程之內。

    要不是有北洋騎兵引路,楊策恐怕他這伙兄弟走過明西邊境,性命就撂在這了。

    有時官道進入山脊,騎在馬上向遠方極力眺望,目力範圍內能瞧見官道一側兩三座這樣的圍樓,遠離的官道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座——這太恐怖了呀!

    他在西洋上見了不少歐洲人的棱堡,要說起防禦能力,他認為這些圍樓比那些棱堡弱了不少,畢竟體量在這擺著,大多數圍樓跟棱堡比起來都太小了。

    但問題出在哪兒?

    這是民居。

    沒有哪個將軍會發一兩千甚至更多的兵力去攻打這樣一座民居,毫無意義。

    但它們就在這,扼守著官道,你不打就無法再向前進;它們就在那,扼守著新大陸大明治下的每一片郊野,你不打就無法控制每一寸土地。

    每個村子住著移民、原住民上百戶,至少在新西班牙指揮使袁自章的官方口徑中,官道兩側及邊境線上每座圍樓都至少有一小旗正規軍與百名民兵。

    依託這樣一座土樓,沒三五百人能打下來?就算帶一門炮也不行,一來火力有限、二來炮打完了也未必能打出缺口、三來即使僥倖打出缺口最後還是要攻城。

    楊策估計了一下自己統帥和西班牙阿爾瓦先前統帥相同兵力來從這裡攻向常勝,想了一路也沒好的解決辦法。

    圍樓非常拖延時間,又封鎖了各處要道與荒野,想大軍繞過去非常難,又杜絕小股部隊分散入侵的機會;但另一方面又為明軍提供了絕佳的進攻路線,只要一座圍樓拖著,明軍就不但能正面抵抗,側面甚至背後發動襲擊和包圍都有可能。

    即使有三萬軍隊又能如何,土樓確實打不過你,但你才拆四五座圍樓時間就已經夠明軍從常勝趕過來了,不但趕過來,還能從臨近村落得到極好的補給、水源與休息,保持極高的戰鬥力跟你決戰。

    更關鍵的,在楊策眼中這種遍及大明在新大陸實際控制土地上拔地而起、移民消耗巨大人力物力修築的圍樓意味著一種精神,一句話——老子來了、修起圍樓,從今往後,誰也別想讓我從這離開。

    這數十乃至數百座傲立於新大陸腰間的圍樓,恐怕是萬曆年間天下最轟轟烈烈的移民建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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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避難
               
    幾個西班牙新貴族惶恐不安地坐在常勝東洋軍府衙門的偏廳裡,為接待他們,鄒元標還專門動用公幤將培根住所旁邊的幾個院子向修建它們的原住民百姓買了下來,擴大了四夷臨館的使用面積。

    照鄒知縣說,這些個西班牙貴族太像驚弓之鳥了。

    他們是從墨西哥城來的,憑藉著過去的貿易中在王家堡用金幣銀幣兌換過大量通寶、熟識主管兌幣的官員與駐軍軍官,在王家堡短暫避難後通報常勝,準確的說,他們是從墨西哥城逃過來的。

    為什麼逃?

    因為海盜登陸了。

    這個原因不論在陳沐還是鄒元標等人看來,都太可笑了。

    六個由伊比利亞舊貴族轉變為新大陸新貴族的傢伙在邊境線東邊都有廣袤的土地與種植園,他們一個人名下的土地甚至比常勝移民一個村子的土地還大,每個人名下的種植園原住民奴隸放出去都能組成一個小部落。

    何況他們還掌握著武力,單單他們運送家眷、財貨的僱傭護衛湊在一起就是一支員額二百武力不俗的小部隊。

    就這麼一幫人,家眷、奴僕、護衛浩浩蕩蕩五百多人,就因為離墨西哥城六百里外的東海岸有一支海盜船隊登陸,捲起金銀細軟跑了!

    並且軍府衙門根據王家堡傳來消息的時間逆推,他們幾人很可能是不分先後地在海盜登陸的第一時間就逃到了邊境線上,躲進王家堡。

    這很奇怪、很滑稽、很令人想不明白。

    墨西哥城是多堅固的一座都城啊,儘管它沒有城牆,可整座城在大湖中央,僅有兩條長橋與陸地相連,天險能讓那固若金湯。

    想要進出只有兩個辦法,要麼從長橋強攻,哪怕有再多部隊都無法在那展開;要麼就只能控制湖面才能成功攻入城中。

    哪怕是沒有鐵器沒有火器的阿茲特克人,先在國王投降西班牙人後殺死國王另立新王打出西班牙人的『悲傷之夜』,再在城外所有村莊倒向西班牙人失去外援後在王城被重重包圍下,由新王率領於湖面阻擊西軍九十三天。

    眼下新西班牙有駐軍兩個西班牙混血軍團、明軍千餘,還有楊廷相練的鳥銃衙役八百。

    什麼海盜能打到墨西哥城裡去?

    要不是事後明確知道登陸的是漢國海盜,陳沐與鄒元標早先的準備是把這六個新貴族軟禁起來,懷疑海盜是他們的人,打算裡應外合攻陷常勝呢。

    當然了,他們也無法攻陷有血肉長城的常勝,哪怕六個新貴族每人從兜裡掏出一台拖拉機也不行。

    不過這幾個新貴族倒是挺隨遇而安,家眷、奴僕與護衛被分開安置仍然毫無怨言,倒是讓他們等了很久才受到陳沐的召見令他們顯得有些惶恐不安。

    海盜登陸的危機顯然不足以讓他們逃到常勝來,何況哪裡都能逃,何必逃到常勝?

    陳沐對他們的行為只有一個理解——投名狀。

    西班牙人過去在新大陸的那套治理系統早就行不通了,眼下能決定一切的是楊廷相,而控制著楊廷相作為的人在常勝。

    陳沐召見他們也沒別的意思,偏廳八個客座盡數坐滿,一身戎裝的陳沐自後堂踏著堅實的步幅走出,在主座前朝眾人笑笑,緩緩坐下後才道:「陳某知道諸位到常勝來是做什麼,不是說有漢國船隊登陸,諸位向王家堡求援,希望能進入常勝避難。」

    「陳將軍,不是船隊,是海盜船隊!」一個蓄著厚重鬍鬚有阿拉伯血統的西班牙新貴族說出長長一段話來佐證他篤定的話,道:「他們窮凶極惡、趕盡殺絕,大西洋上遇到他們的正經商人沒幾個能活著回去!」

    陳沐似笑非笑地看了坐在客座最前的兩個明人一眼,接著對新貴族緩緩點頭,重複道:「正經商人?窮凶極惡?」

    「那也不至於讓你們跑到這來吧,墨西哥城的駐軍可以保護你們,據我所知登陸的船隊只有不到千人,還有三百多人留在海岸邊看守船隻。」

    「就幾百人,你們跑了幾百里地。」

    看起來那個有阿拉伯血統的傢伙就是西班牙人的首領了,他搖頭道:「我信不過那兩個混血軍團,在過去的戰爭中他們不堪一擊,只有大明帝國的軍隊才能保護墨西哥城。」

    這話說的,好像他是個明朝人一樣。

    不,真正的明朝人哪兒有這麼狂熱啊!

    新大陸上移民的、當兵的都是生活所迫,真正的明朝人根本不在乎能不能保護墨西哥城,也不會思慮什麼保護這裡、保護那裡的詭異想法,大家只想著多賺點銀子,讓家小過上更好的生活。

    歷來做君父的只要根基穩固,萬事皆有朝廷操心,百姓安心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夠了,老百姓根本連知道都不需要知道朝廷的憂慮。

    中原只有在王朝末年,當君父的也扛不住內外撕扯的力量時才會讓百姓知道朝廷已經無法保護他們,放權入地方准許招兵自守,其實真到這個時候就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

    寧可亡國,也不願亡天下。

    漢末的太守州牧、唐末的節度使,都類似這種想法,最後別管誰割據了、誰稱帝了,末代王朝最後的穩定總能歷練出成熟的統治集團,終究有人能殺出來。

    新大陸這種怪異情況是在所難免,新地嘛,丟了、不屬朝廷,也沒什麼關係,甚至哪怕只是移民控制都對朝廷沒有影響,而且還比沒有強。

    「只有大明帝國才能保護墨西哥城?」

    陳沐勾起嘴角,道:「這你算是說對了,認識一下——漢國將軍楊策,登陸東海岸的那支船隊就是他帶來的。」

    「他們本想攻打新西班牙,但與新西班牙總兵官付將軍的兵馬相遇,這才知道新西班牙是大明和西班牙的共治區,便自己過來了。」

    「現在墨西哥城沒事啦,沒打仗,你們可以回去了。」

    陳沐的話把六個新西班牙貴族說蒙了,幾個人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又戰戰兢兢地打量坐於客座上首的楊策,最後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他們當然不是跑到這避難的,現在讓他們走?

    「不走?」陳沐攤開手道:「既然不想走,那就說說看,陳某能幫諸位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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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東洋
               
    有楊策在上座,西班牙貴族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們說不敢打擾陳將軍招待渡海而來的楊將軍,希望能在今後有更加私密的機會能表達為朝廷效力的心。

    楊策卻並未給他們留半分情面,讓他們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聽著蹩腳的漢文還不如說西語呢,反正大家都聽得懂。

    陳沐其實倒是希望西班牙的貴族們說些什麼,反正說什麼他也不會在意,他只是想借此時機冷靜地暗中觀察楊策。

    他一直到楊廷相從墨西哥城傳來消息他才知道,林阿鳳的海盜部隊裡居然也有講武堂出身的軍官。

    現在看來,廣州講武堂的歲月給楊策身上刻下不可磨滅的印記,他的步幅、站姿、坐姿依然還是明軍新軍官統一的做派,這一點上使用同一份操典的南北講武堂將官都一樣。

    但陳沐相信數年的海盜生涯同樣給楊策的身心帶來不可逆轉的改變,尤其在於陳沐對楊策最深的疑問——講武堂學員為大明朝的天子驕子,旗軍、營兵、武舉、武進士、講武堂畢業生員,這一個個武人出身階層幾乎鎖死了八成天花板。

    旗軍出身的普通軍戶除非在四洋軍府名下,否則窮其一生能升至副千戶就很了不起了;普通營兵倘若運氣好,正千戶掛個副指揮、升個守備官也差不多走到頭;武舉出來就是千戶、武進士出來就是指揮使。

    講武堂要特殊一些,出來放到國內衛軍就是千戶、指揮使,進了四洋軍府則是百戶起頭,但軍府不停擴編,不知不覺人的運氣就好上許多。

    四洋軍府就是造高級軍官的地方。

    就像那林琥兒就是四洋軍府製造高級軍官活生生的例子典範。

    一介新會農夫沒了土地要報仇,因緣際會進了南洋軍府,一輩子沒打幾場仗,本身素質無非以南洋軍府的標準看是多才多藝的旗軍,一路官運亨通,總旗、百戶、副千戶、正千戶,如今付元去新西班牙做總兵官,讓他當了邊境鎮守指揮使,說出去人家也是總兵官了。

    雖然這個總兵官就管著一條路,手底下千把號人馬,但那也算總兵官。

    這是最令陳沐困惑的地方,在講武堂學了一身本事的楊策,為何要在畢業後離開極易升職的南洋軍府,反倒跟著林鳳去打天下。

    什麼叫明珠暗投?

    這就叫明珠暗投!

    要擱在以前,陳沐也覺得稱王稱霸挺威風,可這些年他見得多了,對一個正處在上升擴張期龐大帝國中主管外事的帝國重臣來說,國王……真的不算什麼。

    皇帝給他的金牌還在手裡攥著,代表皇帝的尚方劍也還未使用,拿著這兩樣東西,他自己就能封國王。

    林鳳所能給他的一切,大明都能輕鬆給予,而林鳳不能給他的,大明也能輕鬆給他。

    楊策沒對陳沐說實話,儘管在西班牙貴族們看來海上橫行無忌的漢國海盜頭目在『覲見』大明帝國重臣時表現得像個舔狗,張口稱校長、閉口稱決策高超。

    但他依然沒說他投入林鳳麾下是源於南洋大臣高拱的運作,他只是說:「一時豬油蒙心,在南洋用軍船給葡夷運了兩門炮,依法應得銃斃,只好逃了出去。」

    合著是個逃軍。

    「這可真是豬油蒙了心。」

    陳沐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給葡萄牙人運兩門炮才能掙多少錢?二百兩銀子?

    你要是都已經壞到這個程度,你乾脆直接給那幫葡萄牙人幹死,割了腦袋搶了武裝商船,回頭朝廷給你的賞賜不比運炮少,弄不好直接陞官了!

    就算朝廷不賞,大明軍官與葡夷海寇發生衝突,別管是閩廣地方還是南洋軍府,誰不站你背後,最壞最壞,你罰幾個月俸祿頂天兒了,他們的財貨還不都是你的。

    楊策並不知道,在陳沐眼中,他已經把壞和傻都佔了。

    高老頭兒想的藉口也太壞。

    楊策也沒辦法,西班牙人還在這待著呢,他身邊也有來自漢國的隨從,他能隨隨便便把自己是高拱派往跟隨林鳳的事說出來?

    「不論如何,正如你所言,我們把天下連成一片是件好事,跟我說說漢國的情況吧。」

    「是,過去大王在西大城定都,後來都城被波斯艦隊毀掉,又在西大城南方的仙勞冷祖島駐紮,當地土民接納,而後同波斯人打過一仗。」

    所謂的仙勞冷祖島就是馬達加斯加,在大明的輿圖上,遍地神仙海島,可島上沒一個神仙。

    「在下一直在非洲西海岸,主要是為同土民部落貿易換取黃金,他們有許多金,每過幾個月,瓊王的船隊會從我這把金運回仙島,再從西洋軍府處取得所需輜重。」

    陳沐皺起眉頭,他們這個產業鏈聽著有點怪異:「仙島產什麼,還是你們拿國中商賈那買來的貨物與非洲土民貿易?」

    楊策被問懵了,頓了頓,才有結巴地說到:「貿易,不是那種貿易。」

    「英格蘭、西班牙、葡萄牙的商人會一直往非洲跑,主要是英格蘭商賈,他們去那買人,賣給巴西的葡萄牙人;我看不慣,就跟他們進貨。」

    「船我留著,只要他們付了贖金就能把人帶走,貨物賣給非洲土民,金銀運回去。」

    楊策的『進貨』二字聽得幾名西班牙貴族背後直冒冷汗。

    「對了。」接跟著楊策就說了更讓他們害怕的一句話,這個惡魔抬手指向他們:「過來的路上,我還俘虜了他們百十個貴族,就因為他們都跑了我才想過來助朝廷一臂之力,沒想到新西班牙已經沒事了。」

    陳沐實在不想露出失態的爆笑,他的手指在桌上緩緩敲著,臉上露出極力控制但還是勾起嘴角的笑意,最終敲敲茶几道:「嗯,你們漢國的事我管不著,不過大明如今與西班牙是盟國,不要害了他們性命。」

    他當然管得著,理論上他手中來自大明萬曆皇帝授予的權柄,天下所有國家的事他都管得著,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漢國。

    他只是不想管。

    「拿地圖來。」親兵呈上地圖,陳沐邊在地圖上劃線邊對楊策道:「以後漢國有什麼需要,可以到麒麟衛去貿易,如果西洋軍府的殷公對此感到不快,就把這幅圖給他。」

    圖上陳沐畫了個大圈,將整個非洲包括進去,道:「以後這片土地,由漢國負責,東洋軍府允許了;直布羅陀北部你們能不去最好不要去,如果需要你們去,我會派人告訴你們的。」

    接著陳沐又在非洲中間畫了一條線,道:「這條線左邊產出的貨物,漢國可以賣給東洋軍府;右邊產出的貨物,可以賣給西洋軍府,天下之大,足夠大明分了。」

    說著陳沐轉過頭對幾個西班牙貴族道:「幫個忙,回去告訴所有人,那片海不叫大西洋了,叫大東洋,東洋軍府的東洋!」
Babcorn 發表於 2019-9-6 23:38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秩序
               
    六個西班牙貴族回去的時候可驕傲了,他們感覺自己像親身經歷了教皇子午線的劃線過程一樣驕傲。

    楊策沒急著走,他的海盜部下們在海上飄了好幾個月,僅有靠岸也是靠岸非洲西海岸的桑海帝國港口,難得有個機會能吃到家鄉菜,在常勝狠狠地花天酒地一番。

    「大帥,這班海寇太有錢了!」

    鄒元標一雙眼睛都快變成銀元寶的形狀,瞪著眼抬手在身前比劃道:「楊策六日前從衙門支了三千萬通寶,昨天花完了又支了一千三百萬,四千三百萬通寶呀,他要是在這待一年,縣衙收的稅都不夠他花!」

    常勝已經不印錢了,印幣總額固定在一百六十億通寶,值白銀一千六百萬兩,他們並沒有這麼多的白銀,但相對的這些錢也不都是活錢,真正在市面流通的通寶不超過二十億。

    絕大多數百姓會把錢存在軍府商務局,換一張兌票,當然,聰明人都是用通寶兌通寶,常勝與金城兩個移民最多的縣已經用政策杜絕了百姓喜歡把銀子藏在地窖裡的習慣。

    楊策花的通寶是支取來的,他們隨船有很多財貨,但都停在庇護灣,派人去取金銀,所以需要支取。

    支取的手段是扣押,他們的鎧甲、兵器、火炮與隨身珠寶統統抵押在常勝,雖然不值四千萬通寶,但到底六百多人的東西能值個千餘萬,這也是鄒元標的主意。

    在不影響雙方感情的情況下把他們的兵器下了。

    只要沒了兵器,就好約束得多。

    「他們能沒錢麼,在常勝以外的地方他們都有錢沒地花,更別說剛搶了一大堆捲起細軟回西班牙的貴族。」

    站在陽台上俯瞰城鎮的陳沐靠著立柱十分滿足地拍了拍手,道:「林鳳那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對,只要能拿走的,都是你的。」

    「他們不需要花錢。」

    「他們在常勝還算守規矩吧?我聽說楊策下了令,讓他們不要驚擾百姓。」

    聽見陳沐的問話,鄒元標拱拱手道:「楊將軍的命令是有效果的,不過不是全部,最讓他們安分守己的還是常勝街頭巷尾的巡檢亭與走來走去的保甲。」

    「下官從縣衙出來走到軍府衙門這幾百步路上還瞧見有幾個海盜喝多了酒在街上亂晃,剛想挑釁百姓就被保甲民兵用吹箭放倒了,全部放倒。」

    他們是常勝民兵重點關注人物,鄒元標對巡檢司、保甲的任務表達的非常明確,讓漢國海盜想花錢就好好花,想惹事就直接射翻送軍醫院救治。

    海盜入城為常勝帶來更多開銷,他們不像本地人,花錢大手大腳豪爽得很。

    但相應的帶來縣中治安問題也很嚴重,但到底巡檢司帶著保甲嚴陣以待,沒出什麼大亂子。

    「收入如何,四千多萬通寶,他們花的快趕上半個復**了。」陳沐是改不了一聽賺錢就高興的習慣了,哪怕他現在很有趣,這個毛病依然無法改正,一提到錢便眉飛色舞:「能掙不少吧?」

    鄒元標點頭道:「五萬餘兩白銀,裡裡外外今年縣衙收入能增不到兩萬兩。」

    常勝的稅沒這麼重,可單單兌換就能掙上萬兩。

    這跟杜絕百姓藏窖銀也有關,手段就是白銀與通寶的兌換,常勝百姓憑戶籍一兩白銀兌通寶九百;一千一百通寶兌白銀一兩。

    漢國海盜沒戶籍,他們的兌換比例是一兩白銀兌八百通寶;一千二百通寶兌白銀一兩。

    陳沐把這個工序叫做買家多花錢、賣家少掙錢。

    「海盜們確實有錢,他們不是抓了許多西班牙貴族,一個貴族就要五千多兩,更別說他們還搶了別人從新西班牙帶走的財貨,弄得我都心癢癢了。」

    西班牙貴族在新西班牙開種植園,賺了錢送回西班牙,路上被漢國海盜截了,最後又花到常勝來。

    陳沐喜歡這種產業鏈,他說:「以後可以讓楊策每年都帶著部下來幾趟,算了……這種機會不常有。」

    鄒元標也心有慼慼地點頭,他知道陳沐所謂的機會是什麼。

    等到明年,也許留在新西班牙的西班牙人就不再想回西班牙,明年或者後年,楊廷相什麼時候在新西班牙總督區推行戶籍黃冊,大概那就沒有西班牙人了。

    突然,不知道鄒禿子想到什麼猛地一拍手,把眺望遠處的陳沐嚇了一跳,就聽他道:「大帥,可以讓楊策去龜島啊!秘魯總督區對面!那有西班牙人!」

    「而且秘魯的西班牙人還特有錢,你看那馬蒂恩,兩隻手戴著六七個戒指,哇,看著都沉甸甸的。」

    這禿子太不厚道了。

    「鄒知縣,注意你的身份。」陳沐還心悸於被鄒元標嚇一跳,板著臉回過頭道:「大明帝國的官員倘若都像你這樣掉進錢眼裡,帝國還有希望麼?」

    鄒元標都沒來得及羞愧就聽陳沐接著補充道:「有陳某這一個就夠了。」

    「捋羊毛也不能逮著西班牙一個照死裡捋,到時候羊被捋死了什麼都有。在我們尚未踏足的歐羅巴,西班牙是個大窮鬼,費老二的錢都被別人賺走了,我們真正該關心的那些羊。」

    跟隨陳沐出海越舊,鄒元標越覺得自己接近世界的真相。

    一個沒有禮法廉恥,強者唯我獨尊、弱者淪為牛馬的世界。

    他不想回大明了,不但自己不想回,還希望所有任職軍府的高級武官文吏都不要回大明——他們太壞了。

    鄒元標喃喃道:「九州之外,為何是這個樣子?」

    他很疑惑。

    「大道無形,世間諸國亦無規矩,但每時每刻世上又有規矩,但這規矩不是大道,而是世間強者所奉行的觀念,強加於天下。」

    「歐羅巴人趕在好時候出海,他們掠奪天下奴役亞洲、南洋,那是他們所奉行的觀念,在徹底擊碎這套觀念之前,我們也只能依靠他們的奉行的觀念行事,擊敗他們,使其從強者變為弱者。」

    「當規矩是我們奉行的觀念,新西班牙西部便成了常勝,過去任意施為的得到驅逐,過去蒙受欺壓的得到自由,等他們失去所有海外土地,新的秩序將由我們決定。」
Babcorn 發表於 2019-9-6 23:38
第二百六十七章 偉大
               
    楊策船隊滿載而來,五月底從墨西哥灣韋拉克魯斯港盡興而歸,他們的船也沒空著,只是大量金銀財貨不見了。

    留滯的時間比預計更長,他們的花銷也更多,前後向軍府支取四次共八千三百萬巨額通寶,分三批押解價值十萬三千七百五十兩白銀的黃金、白銀、珠寶送入軍府。

    其中大量是軍府缺少的黃金。

    在他們離開之前,知縣鄒元標為感謝楊策帶來巨大的稅務收入,特批軍府半價賣給楊策造價五兩三分銀、常勝出口價值十八兩五分銀的熱帶步兵裝備五百套。

    包含靖海服全套、老舊的萬曆二年火繩鳥銃、南洋造腰刀、鐵笠盔、帆布行纏及皂靴一雙,附送木製藥筒三十顆、木水壺碗筷、帆布驅蟲藥腰包一套。

    『少賺點』,已是陳扒皮最大的善意。

    天下被連為一體是有好處的,漢國海盜王林鳳或者說楊策直接掌控著非洲西北部桑海帝國的海上貿易,那是個盛極一時的北非陸上帝國,北方與摩洛哥接壤、西面直臨大海,有相對歐洲完整的官僚體系、以貝殼作為貨幣,擁有礦冶與紡織能力,財富來源於穿越撒哈拉荒漠的商路。

    對外出口黃金、鐵礦、奴隸、象牙、香料、柯拉果和棉織品,進口鹽、糖、武器、馬匹、銅、玻璃器皿、鞋子與羊毛製品。

    陳沐對柯拉果和奴隸不感興趣,但桑海帝國所出產的其他一切,他都想要,而亞洲又恰恰能出產一樣桑海急需卻不會做的東西,鹽。

    這意味著桑海的一切對東洋軍府而言都像白給的一樣。

    在離開前,楊策依照陳沐的建議經過墨西哥城,在楊廷相處簽訂了一份合同,創辦了大漢東洋公司,持股人為漢國閩王林鳳與將軍楊策,經營範圍為大東洋南部非洲西海岸,成為第一個創辦即投入運營的公司。

    他們並不是第一個登記的公司,單單閩廣合興盛就創辦了三家公司,包括他們在內已有大小十七個公司在新西班牙登記,但別家公司一來船不夠、二來也缺少貨物,泉商李禹西的養子創辦的東洋巴西公司倒是湊到一些船,但受限與軍府禁止白銀流出的命令只能等貨物被北洋三期帶來才能啟程。

    只有楊策,既有人又有船,從新西班牙拉了五船鹽、六船糖就走了。

    軍艦啊!

    倘若是林阿鳳在這,他未必會簽訂這個合同,也未必會對大明的軍艦感到動心——林鳳會覺得朝廷能造,他也能造,不就是大船麼!

    可楊策不一樣,在他眼裡朝廷的軍艦就是世上最好的船,六丁六甲戰艦比西班牙大帆船好一萬倍!

    除了十一船能買到桑海帝國的硬通貨,楊策還以百斤三十兩的價格從常勝買了八萬斤火藥,有新造的也有大比武後剩下的,這批火藥嚴格意義上不再安全楊策是心知肚明,但他沒辦法。

    所有人都知道訓練有素的老兵使用鳥銃、重炮的優勢,可消耗同樣大到人無法接受,尤其對漢國來說,他們不缺人力,廣袤的非洲沿海到處都能讓海盜王們得到用之不竭的人力,卻沒有地方讓他們獲得取之不盡的火藥。

    哪怕不是那麼安全的火藥,對楊策而言同樣重要的很。

    常勝的鄒元標迷上張羅比武了,俗話說近朱者赤,同陳沐在一道共事久了,人人都會看見銀子樂開懷。

    其實這不是陳沐的錯,所有人都會看見銀子樂開懷,只是過去都藏在心裡、埋在暗處,面上還要故作矜持一番,但陳沐不一樣。

    他是冷就說冷餓就說餓,目標是為朝廷籌集用不完的金山銀山來催化工業質變絕不藏著掖著,做正確的事沒必要感到羞恥。

    內部增強國力,外部制定秩序,這是一件很偉大的事。

    而且還盡最大可能不去害人。

    鄒元標也認為這是很偉大的事,他的常勝縣還有那麼多條水渠未修、那麼多座橋樑未架,他需要錢。

    尤其在楊策離開後,稅務收入猛地少了四成,這讓他明白了一個真理——大部分財富永遠握於少數人手中,而作為知縣,他要想辦法把少數人的財富通過稅收摟到手裡,再去為多數人謀福利。

    少數人已經能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他們需要與眾不同的東西,這個與眾不同的東西不僅限於常勝的茶館與酒樓,還有比武的好座位。

    而陳沐對比武也情有獨鍾,他認為這是能夠在和平時期保持旗軍戰鬥力的好辦法,人們都希望拿到好的名次來獲得獎賞,上下一心,讓他們無往不利。

    因此常勝又要開始新一輪比武了,這一次的科目是槍矛銃刺術與冷兵軍陣互搏。

    經過上一次的射擊比武,鄒知縣嘗到了甜頭,哪怕算上火藥消耗縣中通過售賣門票、商舖租賃依然賺到不少,這一次軍府在操作上更加大膽,比武被分成三十餘場,連著開上一個月,還有官方賭局准百姓在每場比賽中押注,以百戶部為單位,在比武中勝者能得到百姓對他們的押注,敗者的押注則會分給押對勝者的百姓。

    只是注金都不高,百姓押對了也不會依此致富,押錯了也無傷大雅,對旗軍而言倒算是個綵頭獎勵。

    票價雖不算太高,但對鄒元標來說,好歹縣裡有個細水長流的收入。

    除此之外,常勝縣的民兵保甲經過漫長時間的熟悉軍法制度、操練軍事技能,終於得到批准十人錄一,經過遴選後組建起常勝千戶所,成為擁有編制的官軍。

    其實鄒元標是知道的,這一切都意味著東洋軍府的重心要向東海岸遷移了,那意味著他們能直接威脅大東洋對面那片生產能力成熟的土地——歐羅巴!

    時至六月下旬,麻家港終於傳來消息,比去年更加龐大的北洋三期艦隊,自遙遠的大明本土漂洋渡海,踏上這片對明朝人已不能稱之為未知的土地,而他們的征程,在抵達亞洲的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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