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0981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0 18:36
第二百一十八章 明械
               
    這樣的結果不壞麼?

    至少在加西亞‧羅梅羅率領他的步兵連隊從官道盡頭穿過邊境時,阿爾瓦公爵也認為可能這樣的結果也許真的並不壞。

    他們挺著長矛出現在官道盡頭時,棱堡上的執勤士兵連滾帶跑的去緊急找來阿爾瓦公爵,他們以為明軍要進攻了。

    加西亞步兵連的士兵除了面孔,全身上下所有裝備都換了。

    他們頭上戴著圓頂笠盔,頭頂有鑄焊獅子頭噙著一攥紅纓垂在腦後,笠盔下有橘底紅邊保護臉頰脖頸的布面鐵甲頓項,身上同樣也是同樣橘底紅邊的布面泡釘鐵甲,上身還穿著明軍制式胸甲。

    不過手臂既沒有鐵臂縛,身上也沒有明軍攜行具,只在手腕有皮質護臂與腰間一條鞣製的野牛皮腰帶,左邊系明制腰刀後腰綁一柄寬刃短刀。

    布面甲裙下同樣為明軍制式的短布靴,打著橘色帆布行纏。

    他們手上沒有長矛,與之對應的是每人都端著明制火繩鳥銃,既不能加裝刺刀也沒給配發彈藥,總之就讓他們端著出來了。

    站在棱堡上的阿爾瓦公爵看著停在邊境稅卡的步兵連隊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對跟他一起的阿爾曼薩問道:「他們,是在等我們過去?」

    等阿爾瓦公爵帶著棱堡中的幾個騎士抵騎馬走到那邊,正看見在那支穿戴整齊明軍制式裝備的連隊旁邊,有一明軍高級將領正勒馬輕笑,阿爾曼薩對他說道:「那是明軍在邊境的統帥,總兵官付元。」

    「他身邊那個膚色深些的將領是杜松,陳沐的扈從頭目,還有一旁大鬍子的中年人,沒有笑的那個,是游擊軍統帥林滿爵,率領著綠斗篷。」

    「後面那個騎白色安達盧西亞馬的是黑雲龍,騎兵將領,在峽谷之戰率領明軍騎兵衝擊騎士取勝。」

    幾名明軍將領大聲談笑,不時望向旁邊清一色明制裝備的連隊,看到阿爾瓦公爵出來,付元策馬輕快踱過邊境線,將馬鞭反手插進腰囊,抱起拳來拱手,自報家門:「天軍邊境總兵官付元,西班牙要借道的軍隊已經到了。」

    阿爾瓦公爵一肚子疑惑,他怎麼想也想不通加西亞的連隊怎麼會穿著整齊明制鎧甲端著明國人的火繩槍,可此時又不好發問,只好先跟付元打個招呼,這才問道:「他們的衣服,這是怎麼了?」

    「哦,你說這些啊,這是我們大帥的意思,貿易條約上,西軍不是要購置我們的兵服麼,這就是專門給你們做的兵服,還有甲冑、腰刀、鳥銃,大帥說這叫全套的明械連。」

    明械連?

    付元只有這仨字是用漢文,其他大段話都是用西語說的,畢竟要讓他用西語說出『明國裝備連隊』有點累,他臉上擠出些笑容又接著隱去,道:「這三百套送你們,回去試試怎麼樣,以後在想要就下訂單。」

    阿爾瓦公爵對這支『明械連』感覺不錯,點頭道:「他們看上去裝備精良,請替我轉告陳將軍,我很感謝他的餽贈,這些裝備,如果下訂單要多少錢?」

    胸甲對西班牙來說不是必需品,西班牙的手工業仍然能有發展空間的大約只有在連續對外戰爭背景下的兵工廠了,在托雷多,他們的鋼劍、胸甲、高頂盔被源源不斷地造出來。

    但西軍確實非常需要制式兵服,因為他們的高頂盔在歐洲被大量仿製,法國人、葡萄牙人、神聖羅馬和英格蘭人,所有人都在使用仿製他們的高頂盔,打起仗來一旦進入混戰,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過去他們會在戰前給士兵發放顏色不同的繩子系在肩膀上,以此來區分敵我,因為在歐洲兵制下,士兵的衣服、鎧甲有時是由個人出資購買的,很難達成制式的效果。

    而現在阿爾瓦看著這套明軍裝備與火繩槍,他認為如果質量不錯、價格又比自己造還要低的話,也許直接從明國購置兵器鎧甲也是不錯的選擇。

    「大帥說了,這是中檔次的兵服,算上火槍與腰刀,全套為兩萬六千通寶;如果不要火槍、腰刀,內外衣裳與布面鐵甲為九千通寶,要是不要布面鐵甲,只要三千通寶。」

    付元特別抬手說道:「三千通寶看上去和這個一模一樣,只是內裡沒有鐵甲,不能防禦箭矢、火槍、刀砍劍刺。」

    「要是你們想要其他顏色,提前說一聲,一樣能做。」

    在兵服定價上,軍器局是做過市場調研的,只不過調研的不是西班牙,而是英格蘭。

    艾蘭王朱曉恩知道英格蘭的火槍價格,一桿火繩槍十八至十九先令,這是接近十兩銀子的高價,而一桿火繩槍在南洋衛軍器局水火力膛床之下成本已經降低到不足一兩,顯然大明把兵器賣到歐洲能得到巨額利潤。

    「至於更好的與更普通的兵服,付某暫時還未見到,也不知道價格,如果公爵想要,可以寫信給陳帥。」付元笑眯眯地說道:「我聽說,公爵要帶兵回大海那邊了?」

    付元這話可不是他像陳沐一樣對局勢的預測,是昨晚的酒宴上加西亞說漏了嘴,老公爵顯然也猜到了這一原因,在聽到的同時便抬眼瞪向一旁端正站著的加西亞。

    付元全當沒看見公爵的小動作,他抬手指指旁邊的西軍連隊,道:「別管公爵去打誰,教教他們怎麼用火槍,三個月就夠了,然後把他們帶回歐洲吧,打仗的時候,看看明械連的表現。」

    阿爾瓦對此不置可否,所謂的明械連是重甲火槍手,歐洲火槍手通常是不穿甲的,以便於快速行動,這一身又是布面鐵甲又是胸甲的罩在身上,還怎麼快速移動去有利地形。

    「這些重甲,應該用劍盾,最好衝突敵陣,用火槍還怎麼後退。」

    「後退?」

    付元現在瞪大眼睛表現出極度詫異,隨後才瞭然地點點頭,道:「對,你們的火槍是邊打邊前進、邊打邊後退,那就別動了唄……說實話,你們那樣挺沒氣勢的。」

    「一個連隊,對一個連隊,沒有人能走到他們面前。」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6 00:42
第二百一十九章 假幣
               
    西班牙方陣在火槍手的使用上更加靈活,並且幾十年中所有對外戰爭除了面對大明外他們基本都贏了,贏了就有打掃戰場的機會,也就意味著火槍並不是消耗品,火槍手才是。

    普通火槍手身上是很少見到鎧甲的,但操持重型火槍的火槍手往往穿戴胸甲,即便如此在靈活性上也有極高的要求,他們要適宜在行軍中變陣,在對陣中快速展開,在射擊中前進、後退,有時還要從小方陣快速變換為大方陣。

    明軍鳥銃手要承擔的使命就少多了,在敵人有騎兵活動時,他們會在壕塹的保護下固守,如果緬甸步兵,就會緩慢地向敵軍逼近,身披堅甲能讓他們在七十步外不受流彈所傷,即使在三十至七十步內,也有很大可能保住性命。

    這樣的戰法要想妥善執行有一個前提,被急於推銷重甲火槍連的付總兵忽略了——明軍在陣地戰中野戰炮數量與質量上往往佔據優勢。

    鳥銃隊不會被敵軍幾門火炮砸翻,才有完美運行戰術的可能。

    當然了,對阿爾瓦公爵來說,這個『明械連』是不要白不要,反正都是陳沐白送的,而至於好用不好用,沒人會覺得不好用。

    阿爾瓦回去就讓這支部隊把鎧甲脫了……倒不是別的原因,只是太熱,和板甲衣類似的布面鐵甲本就不透氣,外面還罩著胸甲,兩肋還用皮條繫著,只是想想都會出一身汗,阿爾瓦可不希望他的部下中暑。

    正當阿爾瓦公爵在棱堡裡進行試驗這身甲冑的防護能力時,他又收到來自陳沐的信,信上提到兩件事,都和錢有關。

    阿科斯塔修士拿著信對老公爵讀著,道:「明軍在檢查去年邊境貿易後發現我們兌換了很多萬曆通寶,但並沒有都用作買賣,在最後查賬時他們得出結果,有一百四十萬通寶不知所蹤,他認為是我們的商人拿去了。」

    「除此之外,他們還收到了假幣,就像這個。」

    阿科斯塔從寬大的修士袍裡摸出一枚鑄著菲利普徽記歪歪扭扭的銀元,道:「經過比對,他們說收到五百多枚白銅包銀幣,認為是我們在用假幣欺騙他。」

    端著一桿重型火槍打算在鎧甲上實驗的阿爾瓦公爵聽到修士的話硬是愣了半晌,接過錢幣看了又看,頓了頓才問道:「白銅,是什麼?」

    阿科斯塔也跟著搖頭:「我只認識這兩個字,白色的白、銅礦的銅,合到一起……不知道是什麼。」

    「這就是銀,甚至還是品相非常好的銀幣,難道陳沐以為隨便編造個藉口,就能來訛詐我的錢了麼?」

    阿爾瓦仔仔細細地觀察了這枚銀幣,他非常確定,這就是一枚銀幣,從重量、色澤、材質上與其他銀幣毫無區別,真要說區別,那也只是這枚銀幣在棱角上有些太過刻意,看上去並不像西班牙鑄幣廠粗製濫造的東西罷了。

    當阿爾瓦公爵怒氣衝衝的回信穿越邊境送到陳沐手上時,東洋軍府也對此詫異不已:「他們不知道什麼是白銅?還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居然說這就是銀!」

    陳沐很清楚這些看上去像銀幣的鑄幣不是銀,是銅鎳合金,雖然看上去和銀很像,但只要用針輕輕一劃就知道不是白銀,銀很軟,是可以留下劃痕的,而白銅不行。

    白銅是四川雲南兩省的特產,最早記載於東晉,陳沐在香山千戶所時就截留過這種貨物的出口。

    難道是自己這邊出的問題?

    一旦腦袋裡有了這種想法,就止不住猜測,最後只好下令各地村尉副尉嚴查私鑄錢幣的事。

    這種事是禁不住查的,一查一個准,才不過僅僅十日就有村尉報上,發現鄰村曾有私鑄銀幣的跡象,還將銀幣賣給邊境另一邊的西人商賈取利。

    讓陳沐感到面上無光。

    本來以為是西班牙人出現了小偷兒,卻沒想到製作假幣的是自己這邊兒的百姓,而且還是做別人的假幣。

    陳沐在軍府衙門裡氣得直撓頭,邊走邊問:「他既然都打算造假幣了,為何不造通寶,非要去造西班牙人的假?」

    要說起來,私造通寶在技術上要比用白銅造銀幣容易多了,且不說白銅冶煉需要的爐溫比煉鐵還高,關鍵在新大陸你從哪找到鎳啊?

    前來稟報的是邊境線上的小百戶徐晉,事情發生在他的下轄村落,自然是一副前來認罪的喪氣模樣,小聲稟報導:「大帥有令,私造通寶銃斃,他們也不敢違令……」

    「那我還得謝謝他們聽話了是吧?」陳沐被氣得腦殼疼,揉著腦袋問道:「他們從哪弄到白銅的?」

    「回大帥,他們從國內出海時帶了一些白銅假銀,本以為能在這邊矇混過關,卻不料亞州不用銀兩,又不敢在關防換取通寶,只得跟著到邊境上,後來他們發現西夷用銀幣……大帥,林千戶讓卑職來問問,如何處置?」

    合著是一拍即合。

    如何處置?

    陳沐也想知道該如何處置。

    大明律法上可沒有規定怎麼處置仿製別國假幣的條例,陳沐伸直了胳膊擋在他和徐晉中間:「先別跟我說話,頭疼!」

    可是坐了好大一會,陳沐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首先,贓款沒收充公,也不用杖責之類的刑罰,常勝縣的鑄幣廠正在興建,把他們全充鑄幣廠做鑄幣匠,八年不得離開。」

    「他們做假幣都能做的頭頭是道,讓阿爾瓦看不出來,做真幣想來也沒問題了。」

    陳沐這樣的出發讓百戶徐晉狠狠地鬆了口氣,哪知道還沒來得及擦擦額上的汗水,就見陳沐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盯著他道:「你這個百戶是怎麼當的?還有那些個村尉,老百姓鑄幣你們都不知道?」

    說著陳沐指了指室內的親兵,下令道:「去告訴林琥兒,罰他一年俸祿,讓他給我查,從上往下查,有收受賄賂的就地銃斃,知道情況卻不上報的立即撤職、不知道情況的罰俸半年。」

    陳沐揉著腦袋,越想越煩躁……他該怎麼跟阿爾瓦說呢?難不成說他看錯了,這東西就是銀幣?

    他既不想承認假幣是從他這兒出去的,也不想幫歐洲人認識什麼叫白銅。

    「唉!」

    陳沐覺得問題非常棘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6 00:42
第二百二十章 巴西
               
    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如今新大陸在鐵這個問題上,陳沐就有這種感覺。

    缺鐵的時候,哪兒哪兒都缺,可一旦不缺了,鐵礦又好似不要錢一般蜂擁而至。

    先生常勝縣北方千里的海岸邊發現鐵礦,遂成立萍鄉鐵廠,鐵礦脈儲量極為巨大,至少到陳沐回來時方圓十餘里皆有發現鐵礦的消息,不過那也不算十全十美,萍鄉鐵廠的鐵礦石很貧瘠。

    大明的鐵礦通常含量是比較低的,除了瓊州府發現的富鐵礦外,普遍鐵礦含量不高,其中一大部分還是含硫的黃鐵礦。

    而萍鄉鐵廠的鐵礦,含量比之大明本土的鐵礦還要更低些,唯獨勝在看起來儲量巨大,加以發掘能滿足部分鐵質農具所需。

    但運氣來的時候,會蜂擁而至。

    就在萍鄉鐵廠設立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秘魯西班牙與巴西葡萄牙人先後上門,到常勝來表達他們希望與東洋軍府貿易的念頭。

    先趕到常勝的是巴西來的商人,名叫西蒙,看上去有歐洲人難得的彬彬有禮,他帶來許多貨物,讓他的黑人僕從在軍府衙門外的空地上放了一地,請陳沐出去觀看。

    貨物都只是一小份,用一樣的木籃子裝著,擺得整整齊齊,主要有名叫巴西的紅木、香料、棉花、糖和菸草以及一些野獸皮毛之類的貨物。

    巴西在葡萄牙語中的意思就是紅木,實際上巴西那片廣袤的土地對執著於尋找黃金白銀的葡萄牙人來說就是一片不毛之地,他們之所以留在那裡開拓土地,絕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為紅木。

    這種經濟作物磨成粉後含有大量水溶性的紅色,可以作為名貴衣物的染料,西蒙也著重向陳沐介紹這種染料,人類是喜歡紅色的。

    而在葡萄牙人的印象中,明朝人更喜歡紅色,因為最尊貴的官員穿的衣服都是紅色。

    不過陳沐看著西蒙的貨物有些無可奈何,他百無聊賴地挑挑眼睛,帶西蒙回官衙後這才問道:「你想從我這裡買什麼?」

    「黃金、白銀、火槍、火炮,主要是這些貨物。紅木和香料是我們能拿出最好的貨,過去這是王室專營的東西,不過閣下想必已經知道國王的不幸。」

    西蒙解釋道:「所以現在總督准許拿出一些作為貿易貨物,以換取部分能讓我們自保的武器。」

    「你們想賣的東西,大明可以收購一部分,但首先大明不缺染料也不缺香料,如果你開出的價格離譜,我沒必要收購這些東西,除此之外的棉花、菸草、獸皮和糖也一樣,這些東西新大陸都有,我們的土地上自己也在種植菸草、甘蔗和棉花。」

    陳沐沒有半點坑葡萄牙商人的想法,他只是在陳述事實,這片土地上經濟作物同質化極為嚴重,大家種植的都是這些東西,根本沒有半點優勢,他問道:「你能告訴我,葡萄牙在巴西有多少人麼?方便我計算你們各類貨物的產量。」

    「你應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會和你談一些小買賣的,如果我想,我可以把整個巴西買下來。」

    西蒙張張口,沒說出話來,因為經過簡單的評估,眼前這個人好像確實能把巴西那片不毛之地買下來——如果他們的國王還活著,也許只需要二十噸,或許十噸白銀就會讓國王動心。

    「我們本該有兩萬或三萬人,但因為漢國的那些海盜,我們現在只有一萬五千人。」

    陳沐眨眨眼:「因為漢國?這麼說你把黑人也算上了?如果不算他們呢?」

    「不能不算,我們不能用圖皮人工作,黑人是主要的生產者,我們只有兩千人,但這兩千人不是生產者。」

    圖皮人是印第安人在巴西的一支,以捕獵、採集和漁獵為生,在1561年,他們聯合許多原住民部落反抗葡萄牙人的奴役,把葡萄牙人圍困在聖保羅城裡,最後只能向他們求和,後來葡萄牙人就開始從非洲購買奴隸。

    「你們有鐵礦麼?」

    西蒙看向陳沐的眼神中隱含著關懷:「閣下,如果我們有鐵礦,還需要到您這裡買火槍和火炮麼?」

    陳沐笑著搖頭,道:「就算你們有,也會想要到我這裡買的,因為我們造的火槍更便宜、更好用,我們有更低廉的成本,我比較喜歡棉花,你們一年能產多少棉花?」

    「我只是個商人,這件事恐怕需要回去向總督問詢才能回答您。」

    「行吧,那你回去告訴你的總督,黃金和白銀除非你們有鐵礦,否則我不會拿來賣。至於火槍火炮,如果在常勝交易,三百斤棉花換火槍一桿,三萬斤棉花換火炮一位;如果在巴西交易,五百斤棉花換火槍一桿,五萬斤換火炮一位。」

    陳沐說著搖搖頭道:「火槍是火繩槍,跟你們的差不多,但火炮不是佛朗機,是大明的二斤鎮朔將軍,很好用,晚些時候讓人帶你去看。」

    其實陳沐在聽西蒙說巴西沒有鐵礦後就有些失望,懶得再談下去了,諸多貨物裡也就棉花對他來說還有用,但用處又不是那麼大,只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

    他們要是願意賣,陳沐也能賺點錢,不願賣,亞州諸縣也多的是產棉花的地方。

    就像巴西對葡萄牙來說是一片不毛之地一樣,小國寡民的葡萄牙對東洋軍府這樣巨大體量來說,實在談不上有利可圖。

    但他轉念一想,突然又萌生出一個想法,他對西蒙說道:「我有個想法,你可以回去和你的總督商議一下,眼下葡萄牙最擔心的是如何在沒有國王的庇護下保護巴西,我的軍隊可以幫他達成這個目標,我的百姓還可以幫助開發葡萄牙。」

    「你們沒有人力,我們有,而且明葡兩國雖然在過去打過幾仗,但大明對葡萄牙還算不錯,至少你們的人現在還在濠鏡好好呆著,我們是擁有互信基礎的。」

    「我們何不讓巴西像濠鏡一樣呢?如果你們總督願意,我會派些人去巴西看一看,然後挑選這些土地,向你們租借一段時間;或者無償使用但產出由明葡兩國共享;同時雙方都有保護這片土地的責任,這些事將來都可以談,你回去問問你的總督。」

    「就告訴他,比起貿易,我對這件事更感興趣。」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6 00:43
第二百二十一章 比賽
               
    陳沐非常後悔沒有好好學習,否則他應該知道巴西哪裡有利可圖。

    現在他卻只能依靠直覺,認為巴西很大,還要試圖派遣人手進行盲目地勘探才能確定。

    他這靈光一閃,可愁壞了軍府衙門以趙士楨、徐渭為首的吏員們,儘管明軍登陸亞洲才不過兩年,但接受西班牙人在巴拿馬留下巨量資料後,常勝縣的避水閣已經堆滿了已經翻譯過或等待翻譯的文稿書籍。

    避水閣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在常勝南面矮山上,像一座寺廟,但其實是陳沐的圖書館,因為閣主沒什麼文化,所以全憑刷了桐油不沾水而得名。

    繁重的工作為趙士楨帶來極大怨氣,搬著沉重譯本書籍走進軍府衙門,一路吆喝生怕拿不穩把地圖筒落在地上,直至進了偏廳這才吃力地放下所有物件,邊喘著粗氣邊對陳沐抱怨,道:「大帥,咱好生生的幹嘛去管什麼葡夷,這會管他早了點吧?」

    軍府衙門偏廳裡亂糟糟的,七八個平日裡跟在左右的親兵忙著把長桌拼在一起,還有書吏抱著從巴拿馬教堂裡弄來的金盃不知該往哪放,對著一屋子灰塵跌宕滿面茫然。

    陳沐安靜地坐在窗邊角落,左手端著艾蘭復國軍上個月的訓練報表看著,右手拿著根火槍通條在後背伸進衣服裡緩緩撓著,陽光打過窗子的光柱映著飄舞的細小灰塵。

    也不知他看見了什麼,眉頭忽然皺起來看向趙士楨,後背的核桃木通條抽了出來:「誒!」

    正擺設書籍地圖的趙士楨連忙轉頭:「學生說的對吧,現在插手巴西實在太早了,等西夷向葡夷正式開戰,到時發兵順勢……」

    趙士楨話說到一半,就聽陳沐非常清晰地說道:「兩個事,回頭讓人給我做個老頭兒,算了,去玉器店看看有沒有大塊的料,做個撓背的如意。」

    趙士楨:???

    還老頭樂?還玉如意?讓軍器局給你做把五爪短柄撾好不好啊?

    一瞬間攥著地圖卷的趙士楨在心裡演了一部小電影,把主演陳沐的後背用鐵爪撓得皮開肉綻,但下個瞬間電影結束了。

    趙士楨拱手應道:「好嘞帥爺,第二個事是啥?」

    「通知北洋軍在常勝的旗軍和親兵一共六個千戶,讓所有鳥銃手在平日訓練裡加強一下射擊訓練,照平日的三倍來,過去是每月六次打靶、每次三銃,後面三個月加強。」

    陳沐邊說邊從桌上拽來根炭筆在紙上算著,道:「六個千戶部下的鳥銃手大致是三千,不,親兵的鳥銃手多,還有騎兵、炮兵也算上,用銃的應該在四千七百左右,可以,就這樣。」

    「三個月後,常勝舉行一次射擊比賽,分團體分個人,到時候有獎賞。」

    趙士楨的圖卷才展開一半,手上動作聞言頓住,想要找筆也沒找到,乾脆拿手指在桌上就著浮塵畫了兩筆,問道:「大帥你這是,撐著了?」

    他粗略算來,陳沐一張嘴就要放掉兩萬斤火藥,夠打場仗了。

    「這就撐著了?等射擊比賽完了我還想讓巡檢、民兵、邊防跟著一塊練練呢,至少放六萬出去。」

    六萬?

    趙士楨對軍府各類庫存很是清楚,張口便問道:「是萬曆二年那批火藥壞了?」

    陳沐點頭,用讚許的目光誇獎了一下趙書記的職業操守,指著桌上的文件道:「復國軍教官送來上個月的訓練報告,他們連續三個月多次出現火槍、火炮威力下降,還有幾次不擊發的情況,那批火藥不行了。」

    「去年和西國打仗打起來時沒準備,後來就有點慌,急急忙忙把火藥都配好,本以為至少會打掉二十萬斤,誰知道駐守墨西哥城的貝爾那麼不禁打。」

    火藥受潮其實曬曬再做藥也是可以將就著用的,不過質量上肯定會受到一定影響,眼下金城已經有硝土固定產出,南方智利短期可能意義不大,但今後是必然不缺火藥用,所以陳沐也沒打算那麼儉省。

    乾脆就把過期火藥當訓練藥得了,能打的都打了,權當是鍛鍊旗軍了。

    「火藥消耗少關鍵是沒發生大的海戰,要不然二十萬都夠嗆。」趙士楨輕笑一聲,接著擺弄地圖道:「海軍才是真費錢的東西,六丁六甲按咱出洋時的標準,裝載火炮四十四門、平均彈重十八斤,拉出去開火兩輪上萬斤火藥就出去了。」

    不光火藥,還有炮彈呢。

    哪怕以明朝相對低廉的物價,萬斤火藥不算工錢二百四十兩、萬斤炮彈不算工錢六十兩,十二艘大艦出去放一炮就是三百兩白銀沒了,這誰吃得住?

    與之相比陸軍花銷真的是小意思,三百兩銀子的火藥讓四千火槍手去打,每人每天打三槍,能連著打一個月。

    「那恐怕不夠,不是,學生是說用不完。」趙士楨倆手在胸前袖裡一揣,道:「還有兩個船隊沒還火藥,可能還會多三四萬斤。」

    「但大帥可不能都這麼用了,仨月時間,金城那邊未必能補上這麼大缺口,陸師的火藥好說,但艦隊火藥按條例是一刻都不能空藥的。」

    「沒事,常勝的陸師先練著,就當練兵了。金城那邊的硝差不多夠用,派人去楊廷相那,從墨西哥城買入硫磺,再讓鄒知縣的木料場造炭就算齊了。」

    陳沐說著抬起手來,一根一根手指向外板著數道:「要是過期的火藥還有富餘可以賣掉,火藥這東西緊銷,誰都想要,阿爾瓦那可以賣個四五千斤,巴西的葡萄牙人也能賣個一兩千斤,不過估計他們都沒錢買。」

    「對咯,還有秘魯,今年秘魯該給常勝運白銀了,咱們條約上還簽著給他們鑄幣呢,等他們的船來了,讓他回去給秘魯總督捎個話,那邊是有錢買的……沒事兒,還有費老二呢。」

    「只要他想要,咱這過期火藥有多少都能賣出去。」

    「大帥,大帥?」

    陳沐正在那坐著幻想將來成船的過期火藥賣給菲利普殿下,就聽趙士楨喊自己的聲音有點發虛,起身問道:「怎麼了?」

    「我跟你說,你可別打我也別罵我啊。」

    趙士楨小心翼翼地看了陳沐一眼,迅速將平鋪在兩張桌子上的亞洲大地圖攤開,像兔子般鎮紙壓住兩端,身子如彈簧般跳得遠遠的,幽幽道:「這就是咱軍府對巴西的全部瞭解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6 00:43
第二百二十二章 無知
               
    桌子上是一份地圖,很大的亞洲地圖。

    這幅地圖的最上方是黑水靺鞨群島,再往北則是虛線勾勒出通往北極的海域,上面的標註是萬曆六年麻城知縣趙用賢勘定路線。

    整幅圖的有半部分幾乎是不用看的,看也沒用,全是空白,只有新大陸中部狹長地帶有來自明西兩國多份資料對照,即便如此西印度群島的地圖仍舊是存疑的。

    陳沐一直懷疑西班牙為防範他染指西印度群島而通過不同渠道給了他幾份假地圖,搞得東洋軍府現在手上七八份不一樣的西印度群島地圖,都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是真的。

    不過現在只是在這幅圖上存疑了,畢竟李旦和陳九經人都已經過去,艦隊正一邊收保,不是,艦隊正一邊驅逐海盜一邊勘錄地圖呢。

    至於圖的下半部分,和上半部分差不多,都是大片空白,遠不像中間那樣精確還能用不同顏色擦出高度差異與大致的植被地形與道路,畢竟北方雖然有蒙古馬隊在跟著麻貴撒歡,但一年半載情報必然滯後。

    南方在地圖上要比北方清晰,只是不夠精確,劃分為大塊大塊的土地,像受控西班牙的秘魯、大明的智利中北部、原住民的智利南部、西班牙的阿根廷分外清晰。

    不過,都只是一部分,有些諸如現在邵廷達正在探索中的荒漠,沒人知道那究竟有多大,就以虛線大概劃出方位,僅供參考。

    陳沐看向這幅地圖時無疑內心是充滿驕傲的,顯而易見,這幅不斷更新的《萬曆亞洲輿圖》是東洋軍府在地理學上的集大成之作。

    在得到西班牙人在巴拿馬存檔的資料後,原住民不如他們瞭解整片大陸的全貌、西班牙人也不如他們瞭解新大陸北方及北方內陸。

    陳沐甚至可以自豪的說: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新大陸的人。

    但陳沐心裡有一個問題想問趙士楨,他輕聲道:「常吉,我讓你拿資料,是要拿什麼資料?」

    「我要的是關於巴西的資料,你擺在桌面上這幅地圖什麼都有,它上頭甚至有麻帥藏炮洞,可巴西呢——你給我回來!」

    陳沐問出這句話時趙士楨已經背著手甩著袖子一蹦一跳挪到偏廳門檻去了,聽到陳沐喊話身形頓住,垂頭喪氣地一步一步挪了回來,攤手道:「大帥,這就是我們對巴西的全部資料——沒有資料。」

    「我們不知道巴西有多大、不知道紅木長什麼樣、不知道那有多少原住民、不知道有幾條河流、也不知道那的地形,巴拿馬的西班牙人對那也沒有記錄。」

    陳沐的眉頭漸漸擰起:「沒有,你還拿來這些東西做什麼?」

    「大帥要啊,所以我給大帥拿來了『沒有』。」

    趙士楨一本正經,陳沐看了他半晌,不動肝火,最後只是無可奈何地搖頭嘆了口氣。

    「我一直以為帥府幕僚只有一個瘋子。」

    沒想到還有個傻子。

    趙士楨別過頭去,不理會陳沐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譏諷,他覺得陳沐也沒聰明到哪兒去,明知道那是一片誰都沒接觸過的土地,還讓軍府文吏把避水閣翻找一遍。

    這不,翻找完了,給你拿過來個沒有,你又生氣。

    陳沐也不理會趙士楨的小煩惱,他對著地圖撓了撓頭,叉腰道:「這樣的話,難道真要自己派人去探地方?不行,還是先站在別人肩膀上比較好。」

    「想辦法收買一下巴西的商人的,買幾幅地圖回來,至少有標明道路、河流,然後等巴西總督回信了再說下一步,不過這個地方我倒是知道。」

    陳沐的手從地圖上應該是巴西所在的大片空白向下挪了挪,指著道:「阿根廷,這應該叫潘帕斯草原,應該有很多牛,趙先生你最近怨氣有點大呀,總帶著情緒工作可不好,我給你放個假吧?」

    趙士楨正聽著陳沐的『預言』,突然就聽陳沐扯到他的情緒,這讓他突然機警起來,眯起眼睛察覺到一絲不祥的氣息,果斷搖頭道:「大帥多慮了,學生沒怨氣、沒情緒、不累,不用放假。」

    陳沐根本不管這茬,自說自話:「到這吃牛肉去吧,裝點硝石,咱們設計一下製冰船,然後你先去巴拿馬,讓鄧將軍給你派一船隊護衛,到這去找西班牙人買牛肉,給我帶一塊回來。」

    趙士楨已經不知道陳沐這句話裡的毛病應該從哪挑起了,是從萬里之遙買牛肉說,還是該說給陳沐帶一塊牛肉發動一支船隊六艘戰船加至少一條福船近千人的規模說呢?

    「就,就為一塊牛肉?」趙士楨小心翼翼地朝這邊湊了湊,從大袖裡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北方麻家港說道:「那有牛,也遠,不影響那塊牛肉的尊貴,一條福船就行。」

    「可赤道在南邊啊,我不是想要那一塊牛肉,是要你帶一塊牛肉穿過赤道,如果這塊牛肉沒壞,你就是世界上第一個坐著冷藏船把食物送到赤道另一邊的人了,這不是很厲害麼?」

    「好厲害啊!」

    趙士楨的語氣挺到位,但耷拉著眼角,講話根本不走心:「大帥,你隨便說個我尚未出生之前的事,有什麼我們不是第一?」

    突然一下,陳沐還真沒想到。

    不是因為確實是第一,而是因為陳沐無知——陳沐就是這麼想的,因為突然二下,他還是沒想到。

    「你贏了,阿根廷半年游屬於你。」

    趙士楨沒有犟嘴,因為他知道犟嘴也沒什麼用,非常平順地接受了這個現實,道:「那讓我多帶點硝吧,好歹多買幾頭牛,帶一塊肉回來多虧啊!」

    「你給我帶幾頭牛回來才真虧,五兩硝制一茶杯冰,想凍一塊牛肉好歹得一斤,一斤夠用一個時辰,你還想給我凍幾頭牛?夠打一場仗了,你當作冰牆呢,涼快一點兒就舒服?」

    陳沐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裡怎麼蹦出這個想法的,他只是覺得想試試,剛好看趙士楨最近有點煩躁,讓他在海上漂幾個月清醒一下。

    其實他真正想做的是冰櫃,可什麼東西能真正實用的製冷呢?他不知道。

    也許等趙士楨完成這次創舉,後面帶來的影響能夠為他找到突破口。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6 00:43
第二百二十三章 自給
               
    其實北洋有許多保存食物穿越赤道的方法,並非只有冷凍一途。

    趙士楨還未踏上行程,麻家港發出的船隊便已經乘風破浪抵達常勝,四條大福船與十七條造於麻家港的單桅快船裝載著數不清小口大肚的陶制罈子送來港口。

    「知縣趙用賢告訴我,麻家港今年自給自足了。」陳沐拿著書信站在衙門二樓面向海岸的窗檯,看著港口碼頭長提停靠的鶴翼大船,臉上浮起難以言明的複雜笑意:「麻家港居然自給自足了!」

    界縣的艾穆還沒自給自足呢,前些日子還發來書信說經過勘探,在界碑立縣之處被西人稱作『加利福尼亞海灣』河口處的土地極為肥沃,與長江河口地質相似,言稱要大開墾殖,必保來年界縣近萬口生民自給自足。

    這可好,人家麻家港天寒地凍的,就已經自給自足了。

    從麻家港發來的二十一條大小船艦運輸貨物到港皆為泡菜罈子,不過裡面裝的不是泡菜,而是四千四百多壇密封好的牛肉,每壇三斤,都是先用鹽、花椒等香料醃製後密封裝好。

    據說只要不開壇,一直能放。

    這些牛肉是趙用賢送到常勝來讓駐軍食用的,並不換東西,在更早時船隊經過金城,在那拿四十根海象牙和五百隻鹿肉罐頭換了穀類、豆子,還讓人在入冬前趕二十口豬、二十隻羊去麻家港。

    並用罐頭支付了七百副皮張的鞣製費用。

    衙門裡的鄒元標惴惴不安,那倆手就跟多動症似的,一會兒動動這,一會兒動動那,末了在屋裡兜轉幾圈就要嘆口氣來,憋了好長時間才對陳沐問道:「大帥,您說趙知縣他教人運來這麼些個牛肉罈子,他也不找我換東西,我是不是該給他送些什麼?」

    「鄒知縣,糾正你一個錯誤,那些牛肉罈子雖然在常勝港卸下船,但不是送給你常勝縣的,是交給東洋軍府,你明白這個區別?簡而言之——關你什麼事?」

    鄒元標突然怔住,緊跟著卻更加患得患失,看上去怕極了陳沐獅子大張口,小心翼翼問道:「那下官是不是也該給軍府衙門送點什麼?」

    常勝確實早就自給自足了,不但自給自足,鄒元標還敢保證老百姓日子過得比麻家港好得多,可他能送啥呢?常勝還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產品。

    說著,鄒知縣那小眼兒就瞄向一邊揣手端坐準備迎接漫長假期的趙士楨。

    「要不,要不下官給軍府送幾個水泵?」

    鄒元標說的水泵不是蒸汽泵,還是北洋軍營水房的老物件,手壓水泵。

    學以致用《陳氏道德經》的趙士楨把這個東西裝在腦子裡帶到新大陸,常勝的東洋軍府軍器局各個部門眼下初立,親兵文吏對此早就怨聲載道,讓趙士楨趕緊把這東西的構造從腦子裡倒出來。

    別管親兵還是旗軍,他們在北洋用的都是手壓水泵,到了這邊基業草創,打個水井這種土工作業也是工兵營的老本行,倒也沒什麼,可時日久了成日提水勞累,誰會沒有抱怨呢?

    更別說這鄒知縣整天縣衙、軍府衙門兩頭跑,來的越多越覺得在北洋大營裡生活過的旗軍懂得就是多,自己這過去在六部衙門裡辦事的反倒都成了鄉巴佬,對這些生活設施最為注重。

    這不,今天過來軍府衙門不光是因為麻家港來了船送貨,話趕話的說到這兒,轉頭就對趙士楨催促道:「常吉呀,走之前可千萬別忘了,把那水壓書寫成咯,送到軍器局,這常勝十萬生民可都等著呢!」

    「知道了知道,就快寫完了,就那麼簡單一東西,你鄒知縣動動心竅也就做出來了,還非要我寫。」

    趙士楨可不耐煩了,這一去海上漂泊長短都要半年多,等他回來弄不好北洋四期都到了,他可不覺得這是度假。

    「巴拿馬那邊說義父沿湖探尋水域,我這半個月不走,你就等著我把書給你編好吧。」

    趙士楨的岳父自然就是為修鑿運河在巴拿馬喂蚊子的徐貞明,在平靜接受即將成為成功帶生肉穿越赤道第一人後,小單位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後邊一段時間別給他派活兒,等徐貞明在巴拿馬休息了他就啟程,在巴拿馬住幾天,然後啟程。

    鄧子龍在那邊已經開始給他準備船艦與護航隨員了。

    「寫吧,以後有水壓泵的地方就會有你趙常吉,這是青史留名的好事。」陳沐嘿嘿笑著,轉頭看向鄒元標:「怎麼,你打算給我軍府衙門按水泵?」

    「按,不光軍府衙門,還有各處軍營,以後隨軍馬車輜重上最好每營也帶兩個。」

    鄒元標神色嚴肅,言之鑿鑿:「等常吉那個水壓書寫好下官看看,拿給軍器局就做,做好了就先給軍府衙門安上——下官聽說水泵能把地面蓋住,能防人投毒。」

    陳沐一聽就笑出聲來,這話明顯是沒有帶兵打過仗的書生之言,且不說井不用的時候要用石盤蓋住、車板蓋住,軍事條例裡都有值夜這回事,單單那到了夜裡眼睛像狼似的值夜兵就把帳篷一圈圍住井,外邊又是大營,真能讓人摸到井邊,縱火比投毒好使。

    何況真要這般低下的機警能力,直接夜襲更妥當。

    不過他還是點頭報以讚許道:「說得好,喜動腦愛研究是好事,特別好。知道為何經濟越繁榮,科技反而進步得慢麼?就是因為懶得動腦子費工夫去研究,掌握知識與權力的人,往往不需要享受技術帶來的進步條件。」

    陳沐這話說的是就是他自己,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自己打過水了,有沒有水泵對他的生活起居毫無影響,也根本察覺不到,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甚至真的會帶給他一種荒唐的錯覺。

    好像水是可以自己從井裡流進缸裡,再在每個早上從缸裡流進盆裡,最後自己飛到衙門內室的盆架上。

    你知道最神的是什麼?是洗完臉之後臉盆還會自己離開,像從來沒洗過臉般換上一盆淨水安靜躺好。

    「正好這幾日輕鬆,咱們仨一起來編書吧,我也得動動腦子。」

    陳沐倚著窗檯嘬了一口鎮過的黑柿子汁,伸了個懶腰手指隨意點在自己太陽穴上,道:「看看陳某還能從腦袋裡拿出什麼了不得的東西,道德經可是我寫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6 00:43
第二百二十四章 莫敵
               
    陳沐要加入編書大計一度令鄒知縣萬分惶恐。

    說實話支使一下趙士楨也就算了,反正他倆的地位差不多,在軍府衙門外都是說一不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不得的大人物。

    進了東洋軍府衙門的大門口,那就大腳趾頭別小瞧二腳趾頭,指不定誰長一點兒呢。

    可陳沐跳出來就不對了,你東洋大帥是在哪呢?跟我們腳指頭兄弟一塊玩什麼,回你上邊兒呆著去。

    什麼?你以為這個『上邊』是指肩膀或是腦袋?

    不不不,陳沐是太陽,下凡會把別人都烤死的!

    這不,趙書記原打算用十幾天潛心編撰一部《水壓書》,講盡水機之利,然後再投以實踐製造水泵,結果陳沐在拍腦袋決定加入後的一盞茶時間裡就把手壓水泵設計圖拍給鄒元標了。

    常勝三巨頭聯袂走向軍器局的路上,親兵已經快馬奔赴鋸木場、屯鐵庫等地大肆蒐羅一應匠人、工料,過去就直接幹活。

    木匠們拿著工具叮咣大半個時辰,照著設計圖掏出個縮小版的手壓水泵模型,往陶罐上一懟,陳沐攥著還沒自己尾指粗的壓桿一頓猛壓。

    好,不能使!

    鄒元標與趙士楨簡直要為陳沐這一通操作用力鼓掌!

    仨人嫌軍器局太熱,就打道回府進衙門裡接著琢磨,一直琢磨到傍晚,又是繪圖又是編寫理論的,畢竟手壓水泵相對目前的構圖也好、製作經驗也好,都還算複雜新奇,陳沐只知道大概原理,出錯也在所難免。

    不過能確定的是給他一些時間,絕對能再做出來,畢竟北洋就做出來了。

    等到天色都黑了,衙門口的親兵才來報門口有倆軍器局的匠人,站了一下午了,不敢進來。

    等到把匠人招進來,人家倆人抬著個大水銃,說手壓水泵構造複雜,裡面要幾十個零件,隨便哪個壞了都不能用,後期修繕很費工夫。

    常勝週遭地下水都挺高,不如用這個,製作簡單、使用快捷、利於大規模生產,只要把井的構造稍改改,以後幾百個村子的老百姓都能自己做,臨到戰時還能當兵器。

    「兵器?」

    鄒元標看著大好滋水槍說不出話,倒是趙士楨拿著水銃左右端詳,對匠人問道:「這支水銃,與猛火油櫃上的銃口構造相似?」

    其實水銃有點像木質的大號針管,裡面也有活塞,不過不是橡膠的,是用一個比外殼小一點的竹筒和熟皮,紫禁城拿這東西滅火,倆宦官操作從缸裡吸水能噴到七丈高的簷牙上。

    這個構造的準確名字應該叫唧筒,這個名字出自洪武十二年俞貞木《種樹書》,和往複式、活塞式、泵動式意思一樣,後來泵動式霰彈槍也被叫做唧筒式霰彈槍。

    民以食為天,古中國一旦發現技術很先進,一定能從農業生產上找到它的根兒,唧筒最早用於農業灌溉,裡面的活塞也是一樣,不過不是灌溉,而是從鹽井裡汲取鹽水。

    北宋蘇軾的《東坡志林》裡這樣寫著:又以竹之差小者,出入井中為桶,無底而竅其上,懸熟皮數寸,出入水中,氣自呼吸而啟閉之,一筒致水數斗,凡筒井皆用機械,利之所在,人無不知。

    陳沐聽到趙士楨說水銃和猛火油櫃的構造差不多大感興趣,在兩個匠人吃驚的目光讓親兵把大水銃抬到桌案上,緊跟著就見東洋大帥接連稱奇,像個小孩兒一樣這動動、那看看。

    一會兒:「誒,這個厲害呀!」,一會兒又:「還能這樣!」

    這般做派,令趙士楨大感驚奇,問道:「大帥,你在南洋沒用過猛火油櫃?怎麼像沒見過這個一樣。」

    陳沐的儀態確實挺像沒見過的,但他回答得非常自然:「見過,我還自己用過兩下呢,就是當時沒仔細研究它裡頭的構造……那時候還當香山千戶呢,不覺得這東西好使。」

    「年輕,又沒有統帥艦隊、軍團作戰的經驗,軍隊缺少火炮,我也迷信火力。」

    陳沐給自己半生戎馬做了個小小的總結,點頭道:「在南洋,三五條船裝它百十門炮,哪怕是佛朗機都足矣縱橫,主要長於作戰思想,別人想跟你打跳戰,咱邊跑邊放炮,誰能贏?」

    「那種時候發展更多猛火油櫃根本無用武之地,除非我要撞人,否則就沒誰能近我船十丈之內,火油櫃很難起到作用。」

    陳沐邊說邊吃力地端起設計上讓雙人使用的水銃愛不釋手,手撫過銃身思緒便已經放飛:「整體要小一些,便攜一點,前端設計為錐形、增加噴射壓力,長二尺的竹筒中間打通,五個並連背在背後,由一個人就能攜帶……嗯?」

    驚到陳沐的是鄒元標的一聲鼓掌中的怪叫。

    「好啊大帥!」

    鄒禿子已經看明白了,這東西的正確用法是做的再大些,在井上豎置,然後把另一邊的井沿挖出一條斜坡,汲水後順斜坡橫過來,把水噴出。

    雖然製作稍微困難,其實也沒困難到哪兒去,但對打水來說能省不少力,他治下的村落需要這個,尤其需要陳沐說的那個小東西。

    「常勝治下每個村子都要挖幾口井,放幾個大唧筒,再給農戶配上你說的這個,五個水筒不夠,至少一家三四口配上二十個水筒,或者直接讓毛驢拉車,車上放個大水桶,高一點,用皮管連著水銃,再也不必發愁澆地了!」

    「你是不知道農戶彎腰交水多難受,那菜農是拿著小水瓢一瓢一瓢得澆,澆一瓢彎一……嗯?」

    鄒元標話還沒說完,就被趙士楨用胳膊肘輕輕頂了頂,抬頭看見發愣的陳沐,當他轉頭不解地望向趙士楨時,小單位的神情極為怪異。

    趙士楨抿著嘴非常嚴肅,兩眼看著桌上水銃,一字一頓地輕聲道:「大帥可不是什麼好,我是說大帥沒你這麼體恤民生之艱,他剛才那個語氣、那個表情、那個動作,恐怕不是設計農具。」

    終日和兵器打交道,甚至自己還設計了幾件兵器的趙士楨非常清楚陳沐的想法,並且他猜測陳沐口中五聯竹筒裡放的絕不是水,最大的可能是火油。

    如果真的是火油,那趙士楨猜測,在水銃口上可能還要再加一個可拆卸的火源來引燃火油。

    想到這,趙士楨左手把住右手袖口,右掌伸出拍在桌案。

    「大帥我想好了,一個百戶部配兩具,一個千戶部二十四頭小毛驢,十二頭拉二斤火炮與炮彈,另十二頭拉兵器,每頭身上可背負十二聯神機箭兩套,馱著小車能裝兩罐火油,天下最烈莫過於火,取萬夫莫敵之意,名字就叫莫敵銃!」

    陳沐驚了呀:「你倆為啥都想那麼遠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6 00:43
第二百二十五章 水龍
               
    其實陳沐是想建設一支消防隊,當然,這東西一樣能用作兵器。

    水龍銃、噴灑銃、火龍銃,三個人三種角度三種方式,僅僅在當晚就把這個設計相對簡單卻作用良多的東西完成進一步改良設計。

    在第二天他們就搞出試驗型號,此時成品距離最開始的手壓水泵已漸行漸遠,涉及公共安全、農業生產、軍事兵器三個方面,東洋大臣趕著驢車帶頭燒房子也成了常勝縣奇景。

    陳沐也狠狠過了一把放火的癮。

    在城外騰出的宅院裡,七次模擬不同屋舍、家具燃燒的狀況,駕馭載著水桶的驢車高舉避讓在街市上狂奔,疾馳趕到後一通狂噴,並指揮親兵奔入火場抱出仍留在屋內的『百姓』,在火勢惡化前將其撲滅。

    雖然所謂的『百姓』只是兩隻裝著百斤沙土的大布偶,還是完美地試驗了消防隊在這個時代的救火流程。

    儘管能有效救人的安全距離非常近,僅有三里而已,超過這個距離如果沒有鄰里百姓自救,房子基本都保不住,好在常勝房屋建設有統一規劃,獨門獨院,即使是一條街的相鄰街坊,也有磚牆阻隔,對防止火勢進一步擴大有很強的阻燃能力。

    這已經夠用了,以常勝縣的規模,只需要設立五支水龍隊,就能全面覆蓋縣城中心,一支水龍隊也僅需要一個小旗的編制與兩架水龍銃驢車而已,事實上根本不需要編制。

    起火的事不是天天都會發生,又在地方巡檢與裡甲民兵的巡邏範圍內,要按知縣鄒元標的意思,水龍銃直接下編進巡檢司的崗哨所就行,反正他們的崗哨所都在交通便利的路口。

    但陳沐更在乎專業,要做就做好,用他的話說:「新大陸是大明的一片試驗田,這與本土所不同的一切新條例,都能為大明本身更好的改革提供參照,打個樣兒。」

    「我要的不是兼職的救火兵丁,而是專司此事的水龍隊,獨立編制,四名隊長領救火小旗官銜,另設救火總旗一名,掌滅火救民之職,平日研究救火、操練戰術。」

    「火勢一起,勇於救援,視火勢情形與巡檢官、衙役、保甲、惠民藥局聯動,諸部密切配合,搶救百姓財產、運水滅火;警戒彈壓、維持秩序;安置傷民、施粥救災,要達成這一目標,不但要權力,也要有福利。」

    「巡檢司有俸祿,救活要有獎金,食宿由縣衙負責,五十五名水龍隊員的獎金則由縣城百姓每月每戶收通寶一文支取。除此之外,還應有清潔街道的專員,鄒知縣,常勝的工人很多,與大明本土那些城池在百姓構成上差別很大,對燒了它,再噴。」

    說這話時,陳沐正在常勝縣北郊指揮操作火龍銃的旗軍將火焰噴向土坡上一株高大的仙人掌。

    火龍銃通體木質,盡在噴口用薄鐵包裹一圈,上面連接著一具鐵圈,裡面盛著能夠固定的一次性火種托,噴筒內部為雙筒結構,以供二次噴射——沒辦法,這東西就是一次性使用,一管就是一道火龍,打起仗來總要左一下、右一下吧?

    陳沐就是這麼想的,所以讓工匠做了內部雙筒結構,看起來效果還不錯,至少在對付十至二十步之間的目標時,效果已經能夠達到他的期待。

    體態健碩的旗軍身上披著浸濕的棉被,背負五聯裝的木質猛火背包,提沉重的火龍銃邁步向前,在走到合適位置紮起馬步,猛地將銃筒推出,火油受到擠壓快速噴出銃口,引燃後帶著可怕的風聲燒向披掛鎧甲衣物的仙人掌。

    不過火焰在空中的弧線顯得有些後勁不足,落在仙人掌前三步,在地上留下一條兇猛的火線,火勢迅猛數息不滅,大量石油燃燒的黑煙衝天而起。

    旗軍對此彷彿早有準備,並不懊惱,拎著火龍銃撐在弓起的大腿上,轉頭對陳沐等人道:「稟報大帥,火龍果然需要操練,不可直衝標靶,輕則不中、重則燒身,應將銃口抬高數寸方可正中!」

    陳沐原本想讓旗軍使用蒸餾過的燃油作為燃料,但結果卻發現效果並不好,難附著造成殺傷能力低、相對密度低也會使噴射距離變近。

    何況蒸餾最好的油太純,雜質低燒起來沒黑煙……陳沐覺得那燒起來太沒氣勢。

    這種厲害的兵器,燒起來就要烏煙瘴氣,用來嚇人!

    他們這位噴火手是軍中專門挑出的大力士,過去在南洋是戰陣最前的狼筅手,火龍銃對使用者力量要求很高,沒有力氣會讓本就很近的射程進一步縮小,如果燃料再影響射程,這就是打自己的兵器了。

    陳沐點頭:「很好,再燒。」

    地上的火在數息之內已緩緩減小趨於熄滅,沒有附著物在黃土上並不能燃燒太久,當噴火手第二次抬高銃口噴出火焰時,火焰劃出弧度準確地落在仙人掌靶子上,包裹著衣物鎧甲的仙人掌剎那便被烈火與濃煙吞噬。

    「這是個好兵器,殺傷力大且切實可行,下面需要的就是在設計上讓它更可靠了,戰場上可不會有這麼穩定的發火機會,就咱們那火種架,打起仗來還沒噴火就掉了,濺別人一身油。」

    陳沐的話讓鄒元標、趙士楨及幾名軍器局老匠人都笑了起來,無非動作有大有小,他們都很清楚『濺別人一身油』是很大可能會發生的現實情況,甚至都不能說是意外了,畢竟他們的火種構造乃至整具兵器都確實非常草率。

    這種威力巨大、傷害驚人、容易受損的兵器最需要的不是別的,而是穩定,只有穩定才能保證它不會誤傷自己人,這比傷人還重要。

    「等新的設計初步完成,下一次戰爭就能讓火兵隱藏在銃手中,我依然相信世上沒有任何軍隊能跟我的旗軍面對面近身十步而不潰敗,如果有,就在他們衝鋒前用火龍把他們送去見太祖皇帝。」

    招呼旗軍把火龍銃放到一邊,卸下沉重的濕棉被,陳沐對趙、鄒二人吩咐道:「不光要編水壓書,連著氣壓一起編,我們對氣壓也是有些瞭解的,要為後世子孫鋪鋪路。」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6 00:44
第二百二十六章 單位
               
    中國古代對氣壓、水壓確實都有所瞭解,而且瞭解的年份極早。

    在西漢,有部書叫《淮南鴻烈》,是道家書籍也稱《淮南子》,編撰這部書的主人是淮南王劉安,死於造漢武帝劉徹的反失敗自盡,他發明了豆腐。

    他有許多門客,這部道家書籍便是他與門客的學問總結,除了豆腐,劉安還做過有關氣壓的實驗——銅甕雷鳴。

    他把盛有沸水的銅甕密封,丟進井裡,甕內沸水冷卻,氣壓與水壓把銅甕擠破,銅甕破裂的巨大聲音從井中傳播,好似雷鳴。

    在班固的《漢書》中則記載了另一個故事,關於王莽,有人取大鳥羽為兩翼,頭身皆著羽毛,通引環紐,飛數百步墮。

    先民淺嘗輒止的探索皆為實驗定型,卻沒有定量的分析與研究,因而不能讓實驗成為理論,更難以發展為實用學科。

    但現在可以了,尤其在陳沐命令常勝召集到足夠多的工匠之後,他們想做任何東西,匠人們都能在一日之內將模型分毫不差地做出來。

    一隻在中間高度有蓋子的木桶,蓋子兩段開口一大一小向上堆高,當裡面灌注高過蓋子的水後,陳沐用和大開口一樣大小的方形木塊嚴絲合縫地塞進一端開口,另一邊的水自然會溢出,經過測量溢出水的重量,幾乎與木塊重量相同。

    陳沐知道這個並不屬於科學的常識,現在它將這個道理告訴別人,在趙士楨與鄒元標的手中,它成了科學。

    實驗、測量、分析、總結,他們認為在密封狀態下,向水流一端施加多力,另一端便會傳導出相同的大小的力,引申下去則為密閉液體各處水壓相同。

    在這個實驗中他們使用的力學單位為『吉』,總結出的原理為『衡』。

    所謂『衡』,出自《墨經》對槓桿的總結:衡,加重於其一旁,必捶,權重相若也。相衡,則本短標長。兩加焉重相若,則標必下,標得權也。

    陳沐的註釋則是:省力費距離。

    「我們可以做一台液壓機。」

    陳沐指導徐渭用借助直尺等工具的白描手法畫出新的構圖交付軍器局,很快木質的零件便被做好,包括兩隻木質水缸,一個方形一個圓形,還有中間的方木管,一切閉合的位置都用多重榫卯結構加固並在外部以小鐵箍纏繞。

    方形水缸大,是主要力缸,上面灌水後頂起方形鐵塊;與方缸相連的圓缸則是傳導力的小缸,上半部分為一隻氣缸,內裡活塞只能被氣向下頂開,但不能向上頂開。

    活塞則只吸氣不吐氣,最後是一根相對整體很長很粗的力臂,力臂尾端掛著一隻八兩秤砣,秤砣鑄造而成非常精緻,正面刻『八兩』反面銘『一吉』。

    趙士楨看向這東西的眼神充滿厭惡,最讓他羞恥的不是這只有特別含義的秤砣,而是連上面銘刻筆跡都是他的,他的!

    而且他發誓從沒專門寫過這四個字,第一次見到這種半斤秤砣時他異常憤怒,想知道雕工是從哪弄到自己的筆跡做的這些秤砣,在他一再……好吧其實沒有逼問,工匠很大方地就把來源告訴他了。

    東洋大帥拿著信上剪下的四片紙讓他刻的。

    剪,剪下來刻的……跟著這種長官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始作俑者一點兒都沒有將快樂建立在常吉痛苦之上的覺悟,拍著手誇讚秤砣做工精緻,拉著鄒元標蹲在剛弄好像只大桌子般的機器前,這看看那動動,嘴上還不停:「經過咱們的計算,這個機器每次要使用一吉的力,經過這根衡桿,最終輸入氣缸的力就為十吉。」

    「嘖嘖,足足五斤,有意思吧?」

    趙士楨氣呼呼地抱著手臂立在門檻,鼻子裡噴氣像牛似的,可倆人誰都不理他,光眉飛色舞地看機器了。

    鄒元標接話道:「小水缸的面為大水缸之十一,豈不是說這吉砣上下十次,便可推起五十斤之鐵方,大帥,這就一郎了,了不得!」

    「吉砣?」蹲在地上毫無儀態可言的陳沐拍著膝蓋道:「這個名字好,還有啊,以後這兩邊就叫輸入與輸出了,快快快,上吉砣!」

    鄒元標撩起袖子便拿著小吉砣往上放,一次一次又一次,眼看著鐵塊被一點一點頂起來,就在二人即將彈冠相慶之時,啪得一聲響,水濺了陳沐一身。

    木質水缸本身就在緩慢漏水,內部又承受不住巨大壓力,讓木管裂開,方向剛好朝著陳沐,剎那將東洋大帥變成落湯雞。

    趙士楨笑逐顏開,鄒元標則在一邊跟著樂。

    陳沐抿抿嘴,抬手抹了把面上的水,自己也跟著輕笑起來。

    他們的理論是正確的,構造也沒有太大問題,只要將木缸換成鐵缸,這個物件就能繼續做下去,如果足夠大,也許能做到發出一膛力的液壓機。

    不過他的設計最大的問題在於是往上頂的,要想壓東西就要有足夠結實的上頂金屬平台,看上去有點傻,他還沒想好怎麼讓這東西妥善地向下施加壓力。

    哪怕力稍小些,用來榨油或是其他類似物品的製作都能用的上,倘若真能做出一塘的液壓機,用去鍛壓也該是可以的。

    但往後的每一步可以預料非常艱難,陳沐剛剛被水濺了一身,碎木渣打在衣袍上無關痛癢,要換成鐵的,他這次就要開腸破肚了。

    「讓匠人做個更小的、鐵的出來,後面要嘗試的還很多,但至少現在它就很有用,如果是鐵的,力再大些,能用來榨菜油。」

    陳沐一說話,趙士楨就不笑了,邁出兩步叫人給陳沐準備換洗衣物,倒是鄒元標,還在哈哈哈樂個不停,直到陳沐轉過頭將陰鬱的目光望向他:「你在笑什麼?常吉啊,你說八兩的秤砣是不是有點大,我們再添一個單位吧,叫什好呢?」

    「大帥這還用想麼?」

    趙士楨轉頭就樂了,抬起一根手指在臉前,衝著傻笑還未來得及從臉上消失的鄒知縣道:「彪啊,百彪一吉!」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6 00:44
第二百二十七章 耀眼
               
    陳沐放火燒掉仙人掌的同時,意味著火焰將為大明帝國驅馳,與此同時的西部沿海,神機營參將駱尚志在監軍陳矩的命令下,於起伏不定的海面上依靠三艘戰艦劫持了六艘規模龐大的西班牙艦隊。

    其實也不算劫持,只是他們同處於一條航線,雙方又沒有互信基礎,因此在發現西國艦隊後明軍立即展開戒備,但西班牙人並不攻擊,還向陳矩表達他們接到命令送貨前往常勝港的使命。

    幾番權衡,駱尚志選擇率軍登上最大的西班牙蓋倫船,以武力控制他們的貴族官員,來確保航行的安全。

    不過登上船艦後的事,就連駱尚志也沒有想到,他會在這一天見到此生從未見過的奇景,令久歷戎事見慣風浪的神機營參將口乾舌燥,心跳如雷鳴,手腳都不由自主地顫抖。

    逼仄陰暗的船艙裡,三十多名穿著明亮胸甲頭戴高頂盔的西班牙精銳士兵被在船艙裡站成兩排,他們允許明軍登船,但登船後拒絕交出自己的兵器,此時人們手端著手槍與火槍,有些人還拿著長劍,對下到船艙的十幾名明軍隱隱帶著對峙的危險情緒。

    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明軍同樣裝備精良,他們沒受過南北二洋的新式訓練,但隸屬京軍是效力於大明皇室最精銳的部隊,這一批跟隨駱尚志的軍人又都是浙軍出身,人們在船艙裡擺開鴛鴦陣下的三才陣,端著五雷神機、提腰刀手斧,氣勢絲毫不弱於西班牙人。

    尤其在狹窄的船艙中,五雷神機這種轉輪火槍既不可靠也不能射遠,卻能爆發出令世人矚目的威力。

    神機營將士非常確定,只要參將一聲令下,他們就能在瞬息之間把船艙裡所有西班牙人全部放翻。

    上層甲板的情況與船艙裡相似,少量神機營士兵與更多西班牙士兵及水手對峙,自從駱尚志打算下船艙便成了這樣的局面。

    被部下簇擁在中間的參將駱尚志帶著一貫的沉默寡言,魁梧身形給人帶來極大壓力,他重複了一遍在上層甲板上曾說過的話:「我要開箱驗貨。」

    駱尚志原本下令登船是以為這艘體態大如南塘的西國巨舶是運兵船,卻沒料到登船後才發現這艘船上軍人相對他們瞭解中的西班牙戰艦來說軍人並不多,只有百餘,另有近百水手。

    二百餘人的配置在明軍戰艦中已經屬於戰時滿編的規模,因為明軍專業的海軍是水師陸師不分家的,但西班牙人不同。

    他們船上不但有陸軍也有海員,西式船需要控制船帆的人又是明船的數倍,他們海員不管打仗,因此一艘船裝二百人只算偏少。

    哪怕一艘五百噸的中型船,海員編制就會有十五名軍官、四十五名水手、十名雜役、二十一個炮手,上層甲板至少再放上一百二十五名士兵,這還不算臨時雇工和乘客。

    要是戰時有登陸任務或運兵任務,五百噸的中型船就能塞進四百人,像這艘巨大的船舶,駱尚志原本以為船上至少會有六百人。

    但出乎他意料的,這是一艘運貨船,船上連重型射石炮都沒有佈置,僅在船舷佈置了一些可憐巴巴的佛朗機,沒裝足夠的人、沒裝足夠的炮,那便意味著裝了足夠多的貨。

    站在駱尚志對面的是秘魯總督區的法官馬蒂恩,他看上去與常見的西國武士有截然不同的裝扮,薄薄的嘴唇與如鷹隼般的眼神顯得刻薄而陰鬱,可惜他面前這些明國大兵不夠見多識廣,更不解風情,否則一定能嗅出他身上來自阿拉伯香水的氣息,也許那樣雙方的氣氛會好一些。

    巴黎工匠做的軟帽上插著顏色鮮豔而紋路柔順的秘魯羽毛,身披質地一流的佛蘭德絲綢上面帶著繁複的亮色花紋,左肩還搭著一條秘魯黑豹柔順毛皮製成的披肩垂到胸口,腿上穿一雙來自那不勒斯的長襪,以及腳上那雙地道的荷蘭紳士繡花鞋,露出綢袍插在身前的雙手大拇指扣著由金銀打造鑲嵌寶石的腰帶,十個指頭戴著六枚造型不同的戒指。

    在那些戒指上,有來自獅子國的金剛石、印度的藍寶石、巴拿馬的珍珠以及最不起眼的印第安玉石。

    實際上駱尚志無畏無懼的態度令來自秘魯波托西的法官非常疑惑,馬蒂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幾次抬手卻都欲言又止,最終神色嚴肅問道:「眼前這位明國將軍,不要讓你的部下用槍指著我,用你們的話說,我們不必如此『劍拔弩張』,難道我看起來像是來和你決鬥的嗎?」

    在利馬啟程前,秘魯總督已經說了明國派到新大陸的統統都是粗魯的軍人,如果航行遇到明軍船隊一定會受到責難,為此他還專門多要了三艘戰艦來作為護航。

    料想人多勢眾,明軍的態度也會稍好一些。

    畢竟西葡兩國不就這樣麼,本來就是抱著掠奪一切的打算開到別人家門口,到了發現別人多,就會姿態放低用狡猾的話術取得優勢。

    可見了面才知道根本不是這回事,明明他們人多,可又能怎樣呢?

    他們不可能攻擊明船的,哪怕明船隻有兩艘,哪怕登船隻有十個人,那又如何?

    他們什麼都做不了,如果換個國家,哪怕是法國、英國或者這世上任何國家,馬蒂恩都可以下令攻擊驅逐他們,到常勝港向當地官員講道理就可以了,不算做了什麼錯事。

    可陳沐就不是可以講道理的人,新大陸的兩個總督區對這件事都是再清楚不過的了,真正知道內情的明白衝突的根源在於利益,可沒有足夠清醒頭腦的人會認為矛盾根本在於哪裡呢?

    他們會認為矛盾的根源在於貝爾納爾部下的連隊長官搶了歸附明國的印第安酋長鄭屠一面旗。

    為這一面旗,新西班牙付出超過七千條性命的代價,還丟掉了超過三個伊比利亞那麼大的土地。

    當這個問題真的讓馬蒂恩捫心自問,他真的不敢驅逐明軍,在陳沐主政新大陸時,沒有任何人能確定殺死或傷害一名明朝士兵會給自己的國家帶來多大災難。

    哪怕在利馬向修士學習過漢文的馬蒂恩說了句成語,駱尚志的表情仍然像冰山般看著他,最後馬蒂恩也沒有辦法,只是側身抬手道:「去看吧,反正都是要拿給你們的,但我奉勸你們,誰也不要拿一絲一毫,否則就算我們不說,你們的陳將軍也會給你們恐怖的處罰。」

    當神機營士兵踢開第一個木箱,內裡投入的光澤令每個人瞪大雙眼。

    「將,將軍,銀子,全是銀子,胳膊那麼長的銀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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