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0979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4
第一百九十八章 穩當
               
    冷兵器時代,人類生存條件的艱難程度,通常與作戰勇猛的程度是成正比的。

    越是窮山惡水,越是驍勇善戰,直至他們進入繁華之地,失去了本身的惡劣環境後,這種驍勇也會隨著古老傳統成為傳說。

    這個規律適用於大多數,但不太適合中原,中原王朝在穩定時期往往擁有非凡的組織能力、冶金科技、農業技術,無法與周圍進行比較。

    你用長矛、我也用長矛,你贏了,好,這是驍勇。

    你用青銅弧刀、穿著皮甲,我腰插鐵環首刀、身披鐵甲頭戴鐵胄、手持的鐵卜字長戟插在地上,離著一百米從背後取下上好弦的大黃參連弩……你敢和我打就已經很驍勇了。

    可怎麼證明『我』是驍勇的呢?證明不了。

    沒人願意驍勇,更願意對準望山扣下懸刀,弩弦輕震,哚,你死了。

    但加勒比海上的白山營勇士有機會證明。

    甲子艦與加萊戰艦錯身之時,兩艘戰艦幾乎同時向對方轟響火炮,加萊船所裝載的鍛鐵佛朗機一時俱發,小孩兒拳頭大的炮彈雨點般轟在甲子艦的船板上,可他們的船太低、火炮的口徑也太小了。

    就算真有雨點般密集又有什麼用呢?厚實的側舷船板擋住所有炮彈,一顆顆炮彈將甲子艦一側打得像馬蜂窩一般,到處是鑲嵌在船板上的炮彈,卻沒有任何一顆能穿透船板。

    低上兩層的高度也讓他們沒有任何一顆炮彈能落在甲板上傷及旗軍。

    甲子艦開炮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側舷十餘門鎮朔將軍兩層火炮甲板從前往後依次開火,炮彈不如快速連射中的佛朗機,但勝在勢大力沉,也勝在艦上北洋旗軍良好訓練帶給他們的精確命中。

    炮彈幾乎將加萊戰艦的木製頂棚掀到海裡去,蘭姆甚至能用肉眼看見一門固定在右舷的佛朗機炮被明軍戰艦打出的炮彈命中後砸飛起來,再重重地落到船艉,斜插著砸穿船尾炮棚。

    再有一輪炮擊,就能輕輕鬆鬆地將這艘承載超過四百人的海盜槳帆戰艦轟擊至失去戰鬥力。

    但令蘭姆想不通的是明軍戰艦似乎並沒有這個意識,僅僅在交錯時一次轟擊後,便去勢不減地朝後面兩條卡瑞克帆船全速突進,來自尼德蘭的船長甚至聽見加萊船上海盜們的歡呼。

    經過短暫慌亂,手忙腳亂的海盜們將死於炮擊的水手屍體丟進海裡,四十多條巨大船槳被搖動起來,長船航速猛地提升一大截,直奔後面福船陣撞擊而來。

    又一個讓尼德蘭船長看不懂的操作出現了。

    明軍福船陣中僅有的兩艘看上去戰力不弱的炮艇僅僅轟出幾炮,就也跟著大戰艦去了。

    留下六艘基本上沒有火炮的福船,孤零零應對加萊戰艦的衝擊。

    那兩艘四百料鯊船上是白山營的朝鮮兵,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在甲子艦與兩艘敵軍大艦作戰中作為策應,邀擊敵艦。

    作為作戰思想新舊更代的一代人,南洋也好、北洋也罷、或者是講武堂學員,這批海戰將領在對待海戰的心態中都有很強的矛盾存在。

    一方面,他們迷信火力,每逢戰事甚至很少提到奪船,命令中最常見的是單純的擊沉。

    而另一方面,每個夢想成為海軍提督的軍官駕馭裝載超過三十門重炮的戰艦航行海上時,又寄望於能有一場效仿古之名將火燒赤壁、或以艦船直接碾碎敵艦的壯舉。

    現在他們要眼看著加萊戰艦用尖銳而堅固的船頭撞擊他們的船艦了。

    水兵是白山營,船上的一小旗船員則都是南洋軍,蘭姆船長急急忙忙奪過船舵偏轉航向來躲避加萊船的撞擊,扭頭就看見六艘福船中的一艘不閃不避,張滿了好似天鵝翅膀的大帆直迎著加萊船開了過去。

    在撞擊的前一刻,蘭姆還看見有口噙長刀的士兵忙著給自己滿是熱帶潰瘍的胸口套上簡陋鎧甲呢。

    那鎧甲就像個皮背心,僅在胸口有一塊圓形護心鏡,不但比較簡陋還不透氣,這是他們從家鄉帶出來的甲衣,那時候都知道麻家港冷,卻沒人知道加勒比熱。

    說實話,也許李旦看來萬物皆可海戰,但如果讓陳沐去選,他寧可發犬發馬發鷹讓女真勇士在美洲大陸策馬馳騁,也不會把他們放到船上出洋相。

    不過當兩船撞擊後,事情的發展出乎蘭姆的預料。

    帶有撞角的加萊船幾乎將船頭砌進福船,裂開的船身讓海水大量湧入,船艦卻沒有進一步下沉。

    緊隨其後的兩艘福船一左一右擦著撞擊在一起的兩艘船艦駛過,巨大帆骨在空中糾纏碰撞,直至一同折斷,同時被碾碎的還有加萊戰艦四十多根大槳,這是福船在海上最好的減速帶。

    兩側的福船將勾索居高臨下地擲出,一塊塊用於跳幫的木板快速搭在船艦之間,加萊船上人頭攢動,失去船槳與船帆的水手們攥著武器從頂棚上、槳窗裡向兩側射擊,舉著短矛、手斧與長劍的士兵爬上頂棚,試圖憑藉『兵力優勢』向福船反衝擊。

    兵力優勢?

    不存在的。

    火槍雖又准又狠,可畢竟射速慢,法蘭西海盜們本身裝備的火槍也不多,何況還限於加萊船的頂棚遮擋了大部分能夠射擊的空間,一個照面根本沒有優勢。

    倒是他們的十字弩在這個時候比火槍還要厲害,射翻數名白山兵。

    白山營兵們在三艘福船的船舷上以大弓向下射擊,一來三面合圍、二來居高臨下,相距不過十餘步,正是步射弓威力最大的時候,亂射之下登時將費盡力氣鑽出船篷的海盜們射成馬蜂窩,中箭未死的海盜哀嚎聲在海面上響成一片。

    僥倖未受傷的海盜縮回船艙還不夠,步弓手們又朝槳窗、炮孔接連射擊,密密麻麻的羽箭尾部還在顫動,幾乎將所有槳窗周圍扎滿。

    這個時候,終於穿戴好甲冑的那拉康古魯才從左翼福船上推開船舷上的弓手,他雙腳踏著甲板,左右使勁似乎想要船晃起來,別說四條船擠在一起,就算單只一條,船也是晃不起來的。

    所以,康古魯開心的笑了,揚起掌中明制腰刀。

    「這下咱就穩當了,將軍的賞格都知道了?去吧,拿銀子、拿甲冑!」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4
第一百九十九章 顯聖
               
    洶湧的海浪捲起屍身,幾個起伏便讓一切消失無蹤,只剩下被炮彈擊散船篷折斷船槳的加萊船被丟棄在海中,漸漸飄遠。

    被血腥味吸引的鯊魚在艦隊週遭游曳,久久不能散開的血水與數以百計的屍首足夠讓它們飽餐一頓。

    蘭姆的水手們在驚懼中注視著那些披掛鎖子甲或護心皮背心的明軍,他們大多留著小髮辮,身上或多或少帶著傷痕,神色大約都是疲憊的,有些人的兵器已放回腰間,有些則仍舊將短斧、鍘刀之類的隨身短兵器攥在手裡,手上則提著半個時辰前還不屬於他們的首級回到船上。

    不遠處,傷痕纍纍的甲子艦招展的巨大鶴翼帆似一片遮擋陽光的陰霾,慢慢覆蓋過來。

    前方的炮戰比接舷戰結束的更早,兩艘卡瑞克帆船裝備火炮不多,鍛鐵佛朗機的性能也弱於鎮朔將軍,但本不至於這麼快就結束戰鬥,甲子艦的真正優勢是擁有全艦上百名良好訓練的北洋旗軍與二十四名來自南洋飽經歷練的水師軍官。

    敵人看上去並不孱弱,這本該是一場惡戰。

    陸師參將袁自章對自己首次率領水師參戰的戰鬥過程非常不滿。

    交戰中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位於右翼的敵船在沒有遭受明軍炮擊的情況下左舷水線爆炸,集中精力應付左翼敵艦的袁自章回過神來,那艘船艦一炮未發便逃之夭夭。

    另一艘卡瑞克帆船倒是表現出非凡的堅韌,在一大兩小三艘明軍船艦的接連炮擊下毫無還手之力,硬挨了八輪轟擊三百多炮,等到甲板上看不見站著的敵人時,袁自章都不敢下令登船,只好眼看著這艘船一點兒一點兒下沉,最後只剩桅杆上的瞭望台在海面上搖搖晃晃。

    像個滿心不甘的大魚漂。

    直至甲子艦帶著兩艘鯊船返航,袁自章還是沒弄明白敵船沒挨打就自爆是怎麼回事,根據他對西班牙戰船形制的瞭解,水線那個位置旁邊一般是火藥庫,但那非常安全,是非常非常安全。

    西班牙蓋倫船那個位置船殼一般有二尺厚,即使是六甲艦這種下層甲板裝載十八斤重炮的主力戰艦直接轟擊,也很難直接打穿。

    更何況,船殼離火藥庫是有距離的,火藥庫還有大約厚一尺的木牆。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明軍列裝最大殺傷的三十六斤重炮,運氣好得不得了打破船殼打破木牆,轟在火藥庫裡,也未必能引燃。

    在南洋衛港的軍器局曾專門實驗過,拿著二斤炮對著火藥桶轟,有時候能打炸、有時候則不能。

    袁自章從講武堂畢業前,南洋衛軍器局吏員還在分析炮彈擊中火藥桶引燃火藥的幾率與原因。

    更何況他們根本沒朝那艘船開炮。

    李旦就更鬱悶了,他的船返航一路上都聽著旗軍沒完沒了的歡呼,還時不時把小木人兒放到桅杆下祭拜,祭桌上擺著祭品五花八門,像什麼鎮朔將軍的炮彈、萬曆二年造鳥銃竹製火藥筒、北洋造水兵斧,自然也少不了最直白的銀子和銅錢。

    偏偏他還不能讓水兵把這等淫祀撤掉,畢竟……旗軍們拜的是他爹。

    據說是開戰時有個初次臨戰的炮兵有些緊張,把隨身攜帶的龍虎道君像擺在舷窗旁,剛拜了兩下就聽見敵船轟隆一聲自爆了。

    在常勝縣輪休時受過清涼局石岐石督軍培訓過的百戶還隨口編出『波多黎各法夷猖狂,加勒比海真君顯聖』的章回段子,說是要寫進他的《天軍東巡記》裡去,另外這章書文還要等靠岸後派人走驛站送回常勝縣真君廟貼著,以饗信眾、報真君回護之恩。

    李旦能說什麼呢?他能拿法蘭西的國運擔保,義父絕對是個無神論者。

    他們這幫人,壓根兒就沒人信神!

    結果帶出一堆新龍虎真君的兵,真見了鬼了。

    「船長,他們叫你上船,說是他們的將軍要見你。」

    戰鬥結束後,蘭姆一直注視著造型迥異歐洲的福船,等甲子艦返航後又盯著甲子艦看了很久,他在海上見過歐洲各個國家的船,其中不乏奧斯曼帝國的船艦,實際上法國海盜駕駛的加萊船是地中海東西的通用船艦。

    神聖同盟與奧斯曼五年前打勒班陀海戰時奧斯曼清一色全是槳帆戰艦。

    但他從未見過哪個國家的戰船與戰船之間能在造型上能相差這麼遠。

    他在想,如果他的家鄉能擁有這樣的船,即使遭受劇烈撞擊被加萊船扎進半個身子仍然不會沉沒的商船;如果他的家鄉能擁有這樣的戰船,能夠以極快的速度就能使兩艘卡瑞克大戰船一沉一逃的戰船。

    也許菲利普帶來的災禍就不會降臨在他的家鄉,也許尼德蘭也不會成為沒有家鄉的人,永遠只能漂流在海上無依無靠。

    聽到船上海員的呼喚,回過神來的蘭姆帶著忐忑的心情劃著放下的小槳船,踩著繩梯攀上了甲子艦。

    甲板上擠滿了人,白山營的朝鮮水手們正從四面八方用十幾條小槳船把貨物、佛朗機炮、武器兵甲、食物水桶向大船上搬運著,不單單戰利品,還有被撞毀福船上能收回的一切物品。

    到處充斥著他聽不懂的言語,這些人顯而易見擁有截然不同的三種氣質,那些剃著禿瓢的明國武士說話動作都很豪邁,是水戰中跳幫的主要力量;還有衣著講究但說話輕聲細語神態低眉順眼的水兵,他們是來自兩艘小戰船的水手。

    為他做出指引的人則是另一套穿著打扮,他們普遍穿著做工精良的胸甲,上面使用蘭姆看分辨不出的技術手段雕刻出繁複的野獸紋路,神態不像常見的貴族那樣趾高氣揚,但船上所有人都會為他們讓路。

    當他們走過人群時,周圍的聲音都會被刻意壓低,即使是蘭姆這個『外地人』,也能輕易分辨出誰才是這些船的主人。

    踏過刷過特殊塗料深色的甲板,繞過高大而下面擺放巨大絞盤的桅杆,經過那些帶著鋼鐵光澤而沉重的火炮,鶴翼帆投下巨大的陰影之後,在巨大戰船的艉樓上,蘭姆看見赤紅色的欄杆之後一個身著白衣黑色長發披散在肩頭的背影。

    蘭姆在看見那身白色長袖短袍與長褲後本能地將用手拽了拽身上滿是褶皺本該是白色現在已成黃灰色還帶著幾處帆布補丁的襯衣,他想不通一個問題。

    那身衣服從上到下沒有一絲褶皺,透著光澤的面料看上去和牛奶一樣,為什麼會有人穿這樣質地的衣服上船?隨便出現什麼樣的意外都會毀掉這樣名貴的衣裳。

    當他順著那個背影抬著的手看過去,那個人的右手提著一件同樣質地的紅色袍子,但看上去更加名貴,因為上面有許多令人看不懂的花紋。

    蘭姆知道那是做工極好的絲綢,他原本也能穿這樣的面料的衣服,至少可以買一身在重大場合穿出去,但因為偉大的國王殿下,當他終於攢夠能夠買到絲綢衣服的錢時墨西哥卻不再能製造絲綢了。

    現在只有菲利普陛下才能穿這樣的衣服了,蘭姆只能看看。

    他想多看看,但目光順著那些紋路向下看時,卻只看見熊熊燃起的火,那個背影鬆手了,衣服沒有墜在甲板上,接著它的是一個火盆,熊熊燃起的火焰很快將那件袍子吞噬。

    在羽毛燒焦的氣味裡,蘭姆看見那個身影轉過頭,他有一張屬於年輕人的面孔,像什麼都沒做過般厭惡地皺皺鼻子,以審視的目光望過來,抬手指著自己問道:「你是誰,從哪兒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4
第二百章 飛翔
               
    「尼德蘭人?」

    李旦坐在艉樓平台正中的椅子上,左右侍立著頂盔摜甲腰插手銃手持長柄眉尖刀的武士,手上攥著一顆帶鐵鏈的鏤空鎏金貼銀銅球,胳膊肘放於扶手,撐著側臉說道:「我是李旦,泉州人,我問的是你的國家,你是西班牙人?」

    他手上拿的是香球,做工精緻至極,球制渾圓兩半,外部雕花鏤空以透出香氣,內裡另有一盛放香料的方銅盒,放入香料扣合成球,夏季可熏香、冬季能燃燒香料用於暖手。

    李旦還有另一個玉石香囊,是用玉環鏤空的,那個製作難度極大,也更為貴重,才叫真正的巧奪天工,不過玉石做的香囊不能燒,冬天不能暖手,打從李旦被派遣到日本便一直在濠鏡放著,這次東渡也沒帶著。

    他本來以為會在麻家港滯留很久呢,哪知道陳沐又給他派到熱帶來了。

    在熱帶用玉石的更舒服,入手冰涼不說還養人。

    他實在不喜歡聞燒絲綢的味道,把玩著香球半天才緩過來勁,袁自章去處理白山營戰功賞賜的事了,正好他對這艘商船挺感興趣,便命人把船主叫到這來。

    李旦想親眼看看,敢船上一門炮一桿銃沒有穿越大海跑到加勒比海,這膽大包天的人得長什麼樣。

    結果讓他挺失望,這船主看起來就像個,像個漁民,還是拿著個破網仨月打不到魚那種倒霉蛋兒。

    尤其是聽不懂人話,問他哪兒來的,說個地名——我又不是歐洲人,能問你是那個地來的?我說我是泉州人你個歐羅巴土老帽知道是哪兒?

    偏偏,不是蘭姆聽不懂人話,而是這個問題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尊貴的將軍閣下,我來自尼德蘭的荷蘭地區,尼德蘭過去效忠於西班牙國王菲利普殿下,後來人們不願再效忠,發生了戰爭,現在戰爭並未平息,西班牙和法蘭西的軍隊在我的家鄉作戰,尼德蘭南北又分出兩個聯盟。」

    蘭姆說這段話時非常誠懇,最後他抿著單薄的嘴唇緩緩搖頭,疲憊的眼神裡透著迷茫,道:「我不知道我究竟屬於哪個國家。」

    李旦也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頓了一下才接著問道:「我看到你的船掛著西班牙的旗幟,可能你還不知道,加勒比海已經被大明艦隊接管防務,我們會剿滅所有海盜、盤查所有船艦,沒有大明簽發的船旗與信符都會被當做海盜對待。」

    「我,我不是海盜,我的船上一門炮都沒有。」

    看見蘭姆忙著辯解,李旦擺擺手道:「不用急著害怕,你的船已經夠可憐了,我不會難為你,官軍會檢查你的貨物和船上人手,然後你可以去你的目的地,你是要去波多黎各?」

    「那你可以跟著我的船,等我們出發時你可以再回到這,真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船上一門炮都沒有就敢跑到這來做買賣,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其實李旦已經開始後悔自己頭腦一熱許下的賞格,一場仗除了拾回幾門破佛朗機炮外幾乎沒有任何戰利,賞銀還要再賜下一筆銀子。

    那些海盜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威脅,這筆銀子對他來說花得不值。

    但當時他就是想花,他就是煩那種別人把他當成砧板上的魚肉那種感覺!

    完事兒還救了個倒霉蛋,看見船長這模樣他就知道這艘商船也根本榨不出什麼油水,好人做到底,就當日行一善了。

    說真的,李旦這會兒真覺得自己是個大善人。

    「加勒比海,由明軍接管?」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消息更衝擊蘭姆的世界觀了,他結結巴巴地問道:「西班牙輸掉了新大陸的戰爭?」

    椅子上的李旦用另一隻沒拿香球的手摸著下頜鬍鬚皺著眉頭站起身上,背著手提溜著香球鏈子繞著椅子走了半圈,這才撐著座椅靠背身子微微向前伏,轉頭看著自己的護衛問道:「這麼這話聽著……好像他覺得西班牙能贏一樣,是這意思吧?」

    說罷,李旦站直身子正色對蘭姆道:「自隆慶年以來,明西之間有過兩場戰爭,大戰小仗數十,他們沒贏過。」

    「所以現在我們簽了停戰條約,加勒比海的防務屬於我們,雖然我們的商人還沒過來,但先幫他們打打海盜也無妨,畢竟他們的商人要把貨賣回去,才有錢來再……」

    李旦還想再向這個自稱『尼德蘭人』的船長推薦一下巴拿馬的商品,不過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袁自章飛快走來的腳步聲打斷,北洋軍陸師參將的命令斬釘截鐵:「把他拿下!」

    突如其來的變故誰都沒反應過來,兩名旗軍本能地將蘭姆扣住,出鞘的腰刀便已橫在脖子上,袁自章對李旦抱拳行禮,小聲道:「他的船上水手不讓檢查貨物,船艙裡有二十二門鑄鐵炮,一千四百餘斤火藥和成箱的炮彈。」

    李旦經過短暫的錯愕笑了起來,對跪地掙扎的蘭姆笑道:「我還以為是個老實商人,鬧半天船上裝的是火炮,你是西班牙軍官?」

    這事處處透著詭異,李旦認為蘭姆看上去並不像個軍官,甚至不像拿慣了兵器的人,更何況就他的瞭解西班牙有良好的軍需官制度,輜重運送一直用的都是大蓋倫船,怎麼會有這種窮苦船主和破破爛爛毫無防備的小船來運送軍資?

    蘭姆叫道:「那是我的貨物,我從尼德蘭阿姆斯特丹的鑄炮廠接到這個工作,把這批炮交給新西班牙的貝爾納爾軍團長,那是我的貨物!」

    貝爾納爾?

    李旦算算時間,這批炮在這個時候運過來,那恐怕明西二次戰爭剛剛開打時他就下訂單了,合著貝爾納爾覺得仗能打到這會兒呢。

    「既然你的船裡有炮,為什麼海盜追逐你時你不用火炮還擊?」

    「那是貨物,貨物和我們沒關係,只和僱主與買主有關,我沒有國家,尼德蘭也無依無靠,我們能依靠的只有誠信,海上危險重重,我不能保證貨物一定能送到買主手中,但我能保證在只要我還活著,貨物就是新的,買主的貨裝在我船上是什麼樣,送到就是什麼樣。」

    「除非所有尼德蘭人都死在海上,否則總有一天……」儘管雪亮腰刀架在脖子上,蘭姆依舊說道:「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能擺脫西班牙人的統治,尼德蘭終會飛翔在大海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5
第二百零一章 角色
               
    萬曆七年如期而至,常勝縣張燈結綵,東洋軍府的號令早在年前便沿西海岸通報各處,各衙官吏軍兵在一月輪流歇息,確保沒人皆可得到十五日的休假,也要確保各個衙門在年關中有人值班。

    加勒比海護航艦隊的鯊船船長程百戶心滿意足地將一篇名為『波多黎各法夷猖狂,加勒比海真君顯聖』的戰場實記用杉木框裱好了掛在常勝龍虎道君廟裡,這才啟程前往軍府向大帥報告在海上所見所聞。

    陳沐最近經常和軍中宣講官湊在一起,研究如何進一步加深東洋旗軍為國而戰的思想,畢竟大明如今的擴張戰爭要比國內反擊入侵的戰爭對旗軍思想要求更高。

    當然,如果說以這個為募兵,恐怕陳沐是想的有點兒遠,實際上他就是想依靠精神建設讓旗軍的戰鬥力不要下滑,依然在訓練中盡心盡力罷了——短時間裡,東洋軍府並沒有計畫任何戰爭。

    自楊廷相率旗軍一千二百進駐墨西哥城,新西班牙不是沒有躁動不安,在楊廷相過去的第十二天清晨,駐守在墨西哥城東南的兩個連隊士兵在西軍軍官的率領下試圖進攻防備鬆懈的總督府。

    結果還沒帶兵走過兩條街就被他們身後的友軍追上,一番內訌等他們走到武裝廣場,被早已聞訊等候多時的六十名明軍旗軍一陣輪射擊潰。

    在傳回常勝的報告中,楊廷相非常認真地提到,西軍戰鬥力一年不如一年了。

    任誰數年之間接二連三地輸給一支軍隊、從來沒贏過哪怕一場,恐慌不斷在軍中散佈,西班牙人又沒有遏制這方面情況的經驗,士兵見到旗軍舉銃第一個想法就是丟下兵器逃命,原本嚴整的陣形一個照面便散了,戰鬥力不低才怪。

    阿爾瓦顯然對這個情況看在眼裡,單單楊廷相獲知的消息,阿爾瓦在年前便向馬德里派遣三次信使詢問進攻葡萄牙王位繼承的事宜。

    不光新西班牙原有兵力有這個毛病,就連他從西班牙帶來的軍隊也被這種恐懼所感染,他迫切地需要挑個軟柿子捏一下,讓他的軍隊恢復歐洲陸戰王者之師的士氣。

    其實西國老邁的鐵血公爵這半年一直在查閱戰報、文獻,從每個親歷戰爭的幸運兒口中得到讓他推演出明西戰爭每一次衝突的資料。

    得出的結果讓他有點懷疑自己,懷疑曾經縱橫天下的西班牙軍隊究竟還能不能打仗,他太需要找葡萄牙軍隊證明一下了。

    五十名板甲騎士率上百名鐵甲扈從衝擊幾百個沒有長矛的步兵也能輸?

    在歐洲隨便幾名騎士挎著他們的戰馬站在戰場上,就能把那些泥腿子中招募的農兵嚇得四散而逃。

    最後阿爾瓦公爵只能把這一戰爭結果歸結於明朝沒有騎士,騎士自然也不是他們的統治者,他們的士兵對騎馬的只有單純對馬的恐懼而沒有對馬上騎士的恐懼。

    也許換成五十名縣太爺披掛上馬衝擊明軍陣線效果會好上許多。

    鑑於新大陸相對穩定的局勢,陳沐近期沒有將標下二衛北洋軍送上戰場的計畫,倒是把他們送到群眾中去了,眼下留守駐軍的北洋旗軍都打散了調派入金城、常勝縣中百姓村落,向百姓普及弓弩、鳥銃、槍矛及鴛鴦陣的使用方法,加以操練。

    如何讓旗軍在這種情況下不松懈對戰陣技藝的操練成了最大的問題。

    「法蘭西海盜?回去告訴你們李將軍,有活口就給他條船,讓他回去帶話,再敢靠近新大陸,來多少沉多少。」

    陳沐盯著身後地圖看著,眼神在新大陸與歐洲舊大陸之間不斷巡迴,他聽見身旁趙士楨有些興奮地問道:「又要打仗了?」

    趙士楨還是沒忍住,上個月在常勝縣的軍器局裡把他幾年前設計的迅雷銃造了出來。

    就是一個大盾牌上八根銃管,射程與威力較之鳥銃稍近,但火力強勁,如果需要可以在十息之內打放八次,被陳沐和杜松一致嘲諷為醜傢伙的新式單兵火器。

    陳沐只批准造了三十具,送到前線付元部下百戶徐晉麾下,一直等著什麼時候再有小規模衝突看看效果,結果明軍和西軍彷彿陷入長久的和平之中,令他急不可耐。

    此時一聽在東海岸有個聽著耳熟的歐羅巴國家跟李旦起了衝突,當即喜上眉梢,也不問是什麼事,當即抱拳道:「大帥,讓徐百戶去,讓徐百戶去!」

    盯著地圖的陳沐轉過頭,詫異地看著假裝自己是個戰爭狂人的技術宅半晌,這才向桌案上挑挑眉毛道:「去查查,法蘭西國王叫什麼。」

    最小的力學單位敵不過最大的力學單位,立即偃旗息鼓,垂頭喪氣地去桌子上翻弄書籍,片刻有氣無力道:「叫哼老三。」

    就這還不忘發牢騷編排陳沐呢:「哼老三、費老二、陳老大。」

    趙士楨這麼一說陳沐就想起來了,抬手竹鞭點在法蘭西的地圖上,道:「人家叫亨利三世,不過費老二這個名字不錯。」

    「讓你失望了,打不起來,首先打海盜又不是跟海盜的國家宣戰,咱現在也沒能力跨海去尋法蘭西的晦氣,何況就算在加勒比海擊沉他們的軍艦,亨利三世只要腦袋沒壞,都不會跟我們宣戰。」

    西班牙殷鑑不遠,好歹人家哈布斯堡還有海外殖民地可丟,法蘭西可沒殖民地能丟,但凡開戰只要明軍狠狠心殺到對岸,雖說漂泊過去可能沒有發起戰鬥的能力,法蘭西沿海那麼多城鎮全是首當其衝,更何況這注定是一場只有我打你,沒有你打我的仗。

    菲利普不會允許法蘭西艦隊橫行大西洋截斷他的運寶航線,更不會讓法蘭西染指新大陸,哪怕新大陸只有三分之一屬於西班牙。

    「猜猜費老二願意為保住秘魯總督區做什麼?」

    陳沐原本就是顯擺顯擺自己取代英格蘭的地理位置成為大號歐洲攪屎棍,可當他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捋,念頭一下就通明了,抬手磨痧著鬍鬚道:「誒,這麼一說,法蘭西跟咱開戰好像,好像是件了不得的好事兒呢。」

    「法蘭西艦隊開進加勒比海,費老二一定會和他交戰,收拾掉葡萄牙阿爾瓦的部隊轉頭就會北上,咱們是不是會有很多鳥銃、火炮甚至戰船的訂單?」

    「西班牙的財富會進入常勝,交換大量鳥銃、火炮,這種沒意義的戰爭會讓西法兩國抱著衰弱,獨肥了大明一個不說,我們還能從中購買大量原材料,收容因戰爭流離失所或厭惡戰爭的技術人才,對!」

    「沒錯,這就是大明今後要扮演的角色,我需要人,需要一支老練的海盜部隊,有什麼辦法能聯繫上林阿鳳?我們要好好謀劃一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5
第二百零二章 測炮
               
    陳沐在這個時候太想念林阿鳳了。

    雖然好幾年都沒有林阿鳳的確切消息,不過他知道林阿鳳就在阿拉伯海一帶重操舊業,幹著他惹怒周邊諸國的老本行兒。

    儘管東洋軍府有大量無所事事以至淪落為民兵教官的精銳北洋軍,但北洋軍不是搞破壞的好手,何況這與他們的思想不同——北洋軍是一支擁有崇高目標的部隊。

    他們每個人都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能讓大明每一個百姓過得更好,也能讓這天下所有受列國封建主壓迫的百姓過得更好。

    他們堅信的事是沒錯的,但問題出在他們的統帥陳沐並不崇高,所以他只能保證前半句。

    他只想讓歐洲被戰爭摧毀。

    如此一來不論戰爭的過程還是重建的過程,大明都能從中汲取到足夠的養料,以變得更加強壯富有,奠定此後數百年天下大勢。

    不過現在,陳沐的當務之急是等著尼德蘭商人蘭姆的二十二門火炮運抵常勝縣。

    去年十一月,李旦在加勒比海救下蘭姆、擊沉法蘭西海盜船艦兩艘,在商船中查獲二十二門火炮,不過李旦並未將蘭姆及其船員殺掉,只是將船艦及收穫扣押在波多黎各。

    另外派遣快船自潮濕多雨的墨西哥灣名叫韋拉克魯斯的廢棄漁港登陸,從駐軍在那的西班牙小隊手裡半借半奪的弄了兩匹快馬,一路穿過墨西哥城將消息遞送常勝東洋軍府。

    陳沐的回應很簡單,讓李旦繼續把人扣在波多黎各,但要派人將二十二門火炮運到常勝縣,這是個艱巨的任務。

    火炮不像普通貨物或是兵馬,除非是歐洲那種鍛鐵佛朗機,否則都不是人力能搬動的。

    佛朗機在這個時代的歐洲被叫做『寇非林』即『culverin'的音譯,意思很簡單就是長管炮,跟加農炮意思差不多,加農的『a'也是管子的意思。

    後來人們把榴彈炮用意譯而加農炮為音譯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管子炮太難聽。

    到後面歷史上明朝得到並仿製的紅夷大炮也可以叫寇非林或加農,但這個時代,除了尼德蘭,歐洲沒人會做那樣的重炮,這也是為何歷史上英西大海戰西班牙船載火炮平均磅數為17磅,而英國船載火炮平均磅數為7磅的原因,因為英國人在這一歷史時期船上只有佛朗機。

    陳沐想要瞧一瞧尼德蘭火炮的做法,除了射石炮,他想看看重型火炮是什麼模樣。

    提到荷蘭,誰都會想起『海上馬車伕』這個詞兒,一介小國在短時間裡承前啟後,夾在西班牙與英格蘭兩個海上霸主間縱橫百年並一度統治世界大海,陳沐對這個時期的尼德蘭人有很大的興趣。

    尤其在聽說了那個叫蘭姆的商人面對海盜追擊寧可一路逃竄也不動用貨倉裡嶄新的火炮之後,他對尼德蘭人的興趣更加濃厚了。

    對陳沐來說,要瞭解一個地方,先看他們的船、再看他們的炮,船和炮,是衡量一個國家工業能力或者說國力最直觀的標竿。

    蘭姆的商船通過李旦的信陳沐已經大致瞭解,那確實是一艘平淡無奇的商船,但因為它是這個時代的商船,又顯得太特殊了。

    沒有火炮台,船殼很薄,只載貨不運載武裝,船速很快,就像李旦對這種船的評價『要錢不要命』。

    當然,它的造價依然比福船貴得多,但如果以歐洲商船的標準,一艘這樣的船造價恐怕只有尋常商船的一半,如果算上武裝的花費,一半都不到。

    剩下的就看尼德蘭鑄造的火炮了。

    但這有點難。

    從墨西哥灣到常勝有兩條路,穿過墨西哥城的官道好走但不安全,經由麒麟衛走山路抵巴拿馬裝船運輸至常勝的路要安全,但不好走。

    如果走後面這條路,陳沐很可能要等見到北洋三期旗軍抵岸後才能見到他想見的火炮。

    想想就知道,馬拉人拽走高山上掘出的路,況且潮濕多雨,說實話如果有可能的話陳沐不希望任何人在那條路上行走。

    走墨西哥城的路線,就要防備著西班牙人搶炮,真被搶了把罪行推到海盜或原住民身上,陳沐除了開戰也沒別的手段懲罰西班牙人,偏偏他不想開戰。

    那就只能向西班牙人尋求幫助了。

    一封書信送抵墨西哥城,楊廷相出面拿著書信與阿爾瓦公爵交涉,最終讓西班牙派出一個連隊三百步兵與楊廷相的三百旗軍看護火炮一路西行。

    即使這樣,火炮還是在路上走了兩個月才送到明西邊境,隨後又用了半個月才走到陳沐眼前,連同火炮一起的還有二百多頭嗷嗷叫的西班牙驢子。

    西班牙人在新大陸弄了很多驢子,給它們穿上好看的小衣裳,來提升軍隊的後勤能力。

    在接收墨西哥城以西地區時明軍已經從西班牙人手上接手不少來不及撤走的驢子,現在陳沐一樣沒打算把這二百多頭驢子送還給阿爾瓦公爵。

    他挺喜歡這些穿著紅紅藍藍衣裳的小毛驢。

    轟隆的炮聲在常勝縣北方山坡炸響,陳沐對牽著毛驢不知該如何回覆的前線旗軍道:「你們押二十五匹絲綢回去給阿爾瓦,就那些素色沒有任何明紋、暗紋的,一匹毛驢算兩千通寶,我認為這個價格很公道了,就說我需要這些毛驢。」

    剛交代完這件事,趙士楨帶著一名年輕軍器局匠人走來,對陳沐道:「大帥,二十二門火炮都是陸戰炮,最小的三斤多一點兒、最大的將近十四斤,咱的炮彈都稍小點,不過塞上墊木都能打。」

    趙士楨扭頭看了一眼匠人,這才接著對陳沐道:「這是常勝軍器局鑄炮甲廠的鑄炮匠,火炮我是看不出跟咱的鑄鐵炮有什麼區別,但他說跟鎮朔將軍造法不一樣。」

    陳沐看著趙士楨身後有些拘謹的鑄炮匠人,遠處火炮接連打放的巨大聲音有些震耳朵,他問道:「有什麼不一樣?」

    「他敲了敲,認為炮不是一體鑄成的,只是在外面澆了一層鐵,裡面是不是銅沒人知道,要想知道里頭是怎麼做的,得先把炮打炸了……旗軍正測著火炮參數。」

    趙士楨看向陳沐,小聲問道:「大帥,要不等會挑兩門炮測測耐用?」

    陳沐抱臂在胸沉吟片刻點頭,看向遠處的炮兵測驗場地,道:「砌上三面厚牆,讓炮兵小心點,一直打!」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5
第二百零三章 捲鋼
               
    自從南洋衛得到呂宋輸入大量銅礦後,南北二洋所使用火炮皆為鐵芯銅殼工藝鑄造,成品率進一步提高,火炮的耐用性也提高不少。

    想打壞一門炮,很難。

    但炮兵對尼德蘭火炮的耐用性還是比較樂觀的,他們大多認為被挑出的兩門火炮會在連續打放十次後毀壞,但十次之後火炮還依然完好無損地擺在那,老練的匠人用棍棒敲擊炮口,沉著臉跑向遠處。

    「帥爺,那門炮,是鋼的。」

    西班牙過去的火炮他就沒見過有鋼的,有那寥寥可數的幾門鑄鐵炮就了不得了,從哪弄出鋼炮來。

    難不成尼德蘭省份戰亂,突然用鋼造炮就發明出來了?

    陳沐在南洋衛時也想過直接用鋼造炮,倒不是不可行,但因生鐵熟鐵鍊成的鋼並不能平均,也不能保證全部是鋼,質地不平均有的地方脆有的地方韌,反倒質量還不如鐵芯銅殼炮耐用。

    他現在甚至有些懷疑手下軍匠是不是走後門進的軍器局,鋼和鐵都分不清了?

    「接著打,打到炸為止,看看它到底是什麼東西!」

    命令一下,這可苦了前面提心吊膽的炮兵,前面十炮放著還好,反正知道它早晚會炸,可連發十炮之後接著打,心裡承受的壓力就有些不同了。

    每一炮放出去,都覺得這炮會炸,躲在牆壁後頭嚇得發慌,結果每一炮都不炸。

    到後面甚至心裡頭實在承受不住,還往牆那邊墊了幾副胸甲,越打越害怕。

    用正常量的火藥進行連續打放三十炮後,陳沐已經相信這門炮身帶著棱角的火炮是鋼炮了,迫不得已只能下令用強裝藥也就是過去明軍的正常藥量來發射。

    以前明軍用火炮正常藥量就是彈藥等重,後來南洋軍府用的火藥有了改良、對彈道也有了研究,便將火藥使用量減少到炮彈的一半重。

    打到最後陳沐實在懶得看,打道回府喝了杯茶,這才有旗軍快馬來報,兩門炮終於被打壞了一門,從炮身中間被憋炸了。

    它確實是鋼炮,只是和陳沐想像中的鑄鋼炮不一樣,是一門鍛鋼炮。

    憋炸的炮身像斷成兩截的大彈簧,從橫截面看過去,炮膛內部是用類似葡萄牙造佛朗機的拼接手法,好像箍木桶一樣把鋼條箍成炮膛。

    炮膛外則是用鋼條從炮尾開始像纏線一般一圈一圈纏到炮口,再從炮口一圈一圈纏回炮尾,光是看就知道造這門炮費了多大力氣,在包裹三層之後,再包上一層鐵槳打磨拋光,最後加上一些裝飾性零件。

    非常有趣,費時費力的做工令人歎為觀止,但這也換來應得的回報,材料的強度大增讓這門炮在耐用上一騎絕塵甩開陳沐平生所見一切火炮。

    「這樣的造炮工藝,我們能做麼?」

    面對陳沐的問詢,老匠人搖搖頭道:「沒問題,這太簡單了,不過耐用倍之、花費亦倍之。」

    這種製作方法一看就非常耗費人工,但卻達成一個不太實用的結果,陳沐笑道:「我們要試試用這種方法做不同規格、口徑的火炮,以算出它的成本。」

    之所以說是不太實用,因為一場戰鬥中很少有哪一門火炮有機會連續發生超過十炮。

    不論海戰陸戰,都是打一會兒、歇一會,比方說李旦的甲子艦在前番齊射七輪,那已經是打放的比較多的了。

    而在早年陳沐親率部隊據守蒙古騎兵,他的火炮不知停歇地一直放出去,超過半數炮彈都被浪費掉了。

    何況一門經過檢驗合格的火炮在打放流程中存在清理炮膛,妥善的養護工作能讓火炮極為耐用,在炮膛嚴重磨損至難以瞄準之前,正常使用幾乎不存在炸膛。

    但這不是說這種製作方法毫無可取之處。

    陳沐認為,這種製作火炮的方法要比鐵芯銅殼炮省點料錢,畢竟銅比鋼鐵貴三倍,但人工的成本則會增加很大一部分,所以他覺得這是一道數學題。

    當製作總重不超過某個重量的輕型火炮時,使用銅較少,鋼條卷膛卻會提高造價,為增加強度降低產量是不合適的。

    但製作超過這個重量的重型火炮時,銅的消耗量提升、為提高強度鐵芯必然要增加炮身重量,雖然捲鋼炮會增加工時與人工費用,但更輕量的炮身與更加堅固耐用,這完全是可以考慮的製造工藝。

    弄明白尼德蘭火炮的製作工藝,陳沐對其餘各項參數都不太感興趣,前裝滑膛炮的原理就這樣,只要形制固定性能就不會有太大區別,趙士楨喜歡琢磨這些東西,後面關於『尼德蘭火炮』的各式參數實驗都交給趙士楨去監督。

    他騎上高頭大馬帶著徐渭一路溜躂著去看他的小毛驢了。

    毛驢很好,吃苦耐勞又聽話,只要一個人就能牽著四五頭毛驢趕路,巴拿馬的山路需要它們。

    在大宗貨物的運輸上,因為關稅壁壘,陳沐不願讓大明的貨物通過墨西哥官道運抵墨西哥灣,同樣也不願意讓購買貨物通過那邊流入,那條不適合人的山路顯然更合適。

    何況那還短一半路程呢。

    反正貨物都是要交稅的,與其交給新西班牙,不如全交給自己。

    眼下巴拿馬山路也由鄧子龍設立了沿途驛站,貨物從西到東運送並不困難,只是耗費時間山路難以行走而已,如果有了足夠的毛驢,那邊的貨物運輸量能提上一截。

    這種運輸方式不是陳沐想出來的,過去西班牙人就這樣輸送大宗貨物,英格蘭海盜德雷克的成名之戰就是在巴拿馬地峽陸路襲擊了西班牙人的運寶隊伍。

    「咱們得從西班牙弄來更多毛驢才行,還有羊毛,反正西班牙人一直在養羊,以後讓他們繼續養下去,挺好的。」

    徐渭騎著毛驢一顛一顛,端著酒壺往嘴裡倒著卻怎麼也倒不出來,晃了晃才發現已經喝得一滴不剩,一臉不滿地將酒壺重新放在驢子鞍袋裡,這才點頭道:「是挺好的。」

    「不過大帥,軍府目下最缺的不是羊毛、也不是毛驢之類的東西,我們最缺的是鐵,不解決鐵礦來源,軍府即使有再多匠人也造不出東西。」

    鐵。

    陳沐緩緩頷首。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5
第二百零四章 報復
               
    陳沐想要尋找的林阿鳳,其實離他並不遠。

    或者說林阿鳳的部下離他並不遠。

    萬曆六年的夏天,林鳳所立漢國都城被薩菲一戰而毀,同年林鳳這個漢國王的地位被萬曆皇帝派來的使者宦官張鯨代天冊封,正式承認漢國作為大明藩屬存在於阿拉伯海與印度洋上。

    冊封的地點為馬達加斯加。

    至於島上以部落形態存在的王國,似乎並不在小宦官張鯨的考慮之中,他被林鳳的架勢嚇壞了。

    宮中作為皇帝親信的小宦官並非沒見過世面的人,別管武宦官還是北洋軍他都見得多了,但那是正經的軍人,何況作為皇帝親信宦官他也不會對普通士卒產生多大的畏懼心理。

    但林鳳的部隊不一樣,漢國最像軍人一支軍團是直屬林鳳的楊策部,可楊策的部隊在非洲西海岸呢,迎接他的全是正兒八經的海盜,這幫人在大明沿海本就無惡不作,每個人看向張鯨的眼神都像在看一隻人畜無害的小動物,除了林鳳誰在意他的死活?

    而林鳳又覺得自己丟了臉面,趕上天子冊封的時候都城丟了,說什麼也不讓張鯨走,強拉帶拽的讓皇帝親信宦官在阿拉伯海給他當了一把監軍。

    其實林鳳留下張鯨並不全是為了撒野氣或讓萬曆皇帝看看他有多厲害,這一點林鳳心裡是很清楚的,他這個野海盜頭子建立的國家就算再好,也不如大明親兒子西洋軍府。

    大明更不會給他多少支持,能不攻打漢國就不錯了。

    他留下張鯨的真實意圖是為了一手托兩家,一面端著張鯨與萬曆皇帝的幌子,讓橫行阿拉伯海的西洋艦隊給自己讓路;另一面用能說動西洋艦隊的『勢』來穩固自己在漢國內部岌岌可危的地位。

    儘管諸王對林鳳還算尊敬並不止於造他的反,但餘下諸王對奪回都城並與波斯開戰並不看好,他們小富即安,甚至各自劃分海域縱橫搶奪,不願再抱成團共同立在漢國的大旗下。

    在林鳳看來,這就是危機。

    單一的海盜王能劫掠四方,但誰都沒有統治這片海洋甚至從諸國身上虎口奪食的能力,只有他們聚在一起,才能向海域的霸主呲牙。

    在更早的時候林鳳就有向奧斯曼或薩菲波斯打上一場大戰的想法,那時候諸王都覺得他是神經病,但林鳳堅定地認為他們需要打上一場仗。

    他說:「總是在海上搶劫有什麼意思,商人知道這條商路不安全就不再從這裡航行,以後就會被餓死,在別的國家各個出海口設卡徵稅才是正道。」

    可要想達成這個目標代價太高了,他們必須與這片海域的霸主開戰,並在戰爭中取勝,才有迫使別國接受他們收稅的可能。

    戰爭的勝負且先放到一邊,最難的不是在海上擊敗別人多在陸地燒燬幾座城市,對漢國諸王來說,最難的是如何在西洋軍府的勢力範圍內航行到奧斯曼或波斯的海岸線上。

    殷正茂能把這幾個海盜王氣死,飛鯊船在海上但凡被西洋艦隊發現,立即就會被炮擊驅逐——打又不能打,只能扭頭就走。

    一旦打了西洋艦隊,漢國的補給就被完全切斷了,何況也打不過財大氣粗的殷正茂。

    這讓包括林鳳在內的漢國諸王都十分關心殷老爺子的身體狀況,讓他們的失望的是殷正茂看起來無病無災。

    漢國常駐果阿的密探回報,西洋大臣殷正茂以六十五歲高齡,動不動清晨天不亮在院子裡拍馬舞刀鍛鍊身體,你說氣人不氣人?

    儋王李茂說得好:「我就想富貴一時,把北阿拉伯海搶完就金盆洗手,錢夠花上十輩子,管以後做什麼?」

    所以林鳳別管對薩菲波斯毀掉西大城有多麼憤怒的做派,其實內心裡他挺感激波斯的,摧毀西大城,讓他有了聯合諸王向波斯開戰的可能。

    林鳳的戰略極其清晰,頭一刀就斬向馬達加斯加,以各種藉口一個夏天且撫且擊,將大島北方部落王國盡數控制,搜金銀、煤鉛、雲母、寶石、石墨,盡賣於來自果阿的明朝商賈,在島上練土兵、修兵戈、造飛鯊,準備大干一場。

    同時一邊派人向東聯繫殷正茂,採買兵器船炮;一邊向西派人招楊策率軍回還。

    當然他還訛了奧斯曼一筆僱傭錢款,這一年奧斯曼撕毀了二十三年前與薩菲簽訂的合約,修復卡爾斯城,發大軍開進薩菲波斯控制的格魯吉亞北方,林鳳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通過西洋軍府常駐奧斯曼的使者告知蘇丹他的人可以在南部牽制波斯,雙方一拍即合。

    不過林鳳並不老實,在奧斯曼的佣金送到後,他並未發起進攻,而是在看著戰爭局勢,直至冬季準備妥當。

    他的戰船早就造個七七八八,西大城被摧毀並未讓他的人和船受多少損失,事實上林鳳是否準備妥當取決於波斯的兵力有沒有向北集結,也取決於奧斯曼的攻勢是否兇猛如火。

    林鳳待波斯倒很是仗義,畢竟張鯨在場,他要在皇帝那看著過得去,程序上走的非常到位,秋季一聽說波斯南方有兩支部隊向北調度,當即給波斯沿海發去檄文,告訴他們我要打你們了,這與大明西洋軍府無關,老子是漢國王,這場戰爭是為報復你們毀我都城。

    調走的軍隊又回來一支,林鳳沒有動彈。

    十月,林鳳還是沒有動彈。

    十一月,林鳳依然沒有動彈。

    十一月底,回來的軍隊又走了一半。

    十二月,林鳳動員大軍,發飛鯊戰船及福船四百餘條,集結包括楊策部在內的八千餘軍浩浩蕩蕩撲向薩菲波斯南部沿海,依照飛鯊的速度優勢快速殲滅其分散於海上的零散巡防艦隊,緊跟著直撲屯有艦隊的重鎮海港。

    扼守波斯灣的海峽上由葡萄牙人佔據的霍爾木茲與北方薩菲的出海口,在迎戰葡人與薩菲波斯艦隊的海戰中,林阿鳳用從奧斯曼得來的二百桶四川猛火把敵人的水寨化為一片火海。

    緊跟著,海盜們攻上北方陸地,推著火炮轟開疏於防範的沙漠城鎮,取得輝煌的勝利。

    在將城鎮掠劫一空並驅走所有百姓後,被沙漠阻擋的林鳳失去繼續進攻的能力與慾望,他以眼還眼,將沿海城鎮一把火燒個精光。

    還沒忘給自己在海岸邊立個碑勒石記功。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5
第二百零五章 金水
               
    陳沐一直以為他是在把鍋不停地甩到別人身上,卻沒想到飛來橫鍋也能扣在他的腦門上。

    至少對駐軍在墨西哥城的西班牙人來說,『陳沐』兩個字,能很好地向葡萄牙人解釋為什麼西班牙一直在進行大規模軍事調動。

    再沒有比陳沐更順心的藉口了,無論是為新大陸募兵還是向直布羅陀加派戰船,只要提出這個名字,任何人都不會覺得軍事動作有什麼不妥。

    之所以西班牙人需要用到這個藉口,是因為巴西的葡萄牙人進入墨西哥城,並試圖通過楊廷相來取得與陳沐的聯繫。

    楊廷相入駐墨西哥城其實在治政上毫無建樹,阿爾瓦駐守在這裡的強大軍隊離開之前,把墨西哥治理好對東洋軍府並無好處,走馬上任的新西班牙總督一直在忙著為大明設立更多在墨西哥城的耳目。

    他最大的貢獻是進一步提升了陳沐的地位,從他到墨西哥城起,陳沐再不是哪個阿貓阿狗都能直接取得聯繫的了,他們要先向亞州大管家楊廷相通報,如果有幸能通過大管家的審查,將得到進入常勝面見小管家趙士楨的機會。

    很不幸,葡萄牙人的使者並沒有通過,所以到常勝的不是葡萄牙人,只是幾頁紙片。

    和新大陸各地送到軍府衙門的眾多紙片堆在一起,擺在陳沐案頭。

    在葡萄牙人之前的是邵廷達從智利送來的信,信上說他們的北方邊界已經和西班牙人議定,不過南方邊界很難議定,因為在陳沐與西班牙人一定的南方邊境生活大量原住民武士。

    邵廷達稱他們為『俺老家人』,他們還有另一個名稱叫馬普切人,那是西班牙人也沒能征服的原住民。

    因為他們曾出現過一名偉大的戰爭領袖,勞塔羅。

    三十年前,西班牙人有一名號稱『智利征服者』的人,名叫瓦爾迪維亞,他創建了智利的聖地亞哥,後來他死了。

    死在勞塔羅手上,這個原住民年輕人曾被瓦爾迪維亞俘虜,後來逃回去,教授部眾騎馬和使用火槍,用西班牙人的兵器武裝起自己的部隊,一次又一次突襲西班牙營地,證明西班牙人不是不可戰勝的。

    一直到一次大勝,殖民者首領瓦爾迪維亞被俘虜,勞塔羅說:「你到這裡想得到黃金,現在我把你能受用的全都給你。」

    瓦爾迪維亞的死因是被滾燙的金水灌進喉嚨。

    勞塔羅在後來的戰爭中死去,但他的精神與騎馬作戰使用火槍的技術被流傳在馬普切人中間,西班牙人一直未能征服他們,在比奧比奧河以南,沒有任何西班牙人能涉足那裡。

    陳沐看完邵廷達的信,拍著腦袋大叫:「沒經驗啊,還是沒經驗啊!」

    在議定邊界之前他居然沒有調查清楚!

    智利南部根本不是西班牙人的地盤!

    那他費那麼大勁兒和西班牙人談南邊做什麼?

    西班牙人給他的地圖也是扯蛋,秘魯以南一大塊全連在一起,搞得好像西班牙人在這兒很罩得住一樣。

    不過有馬普切人在最南端,陳沐倒不覺得是件壞事,他們生活的地方是適宜居住、耕種的土地,沒有在那片鳥糞沙漠地帶,並不影響邵廷達派人去探硝石礦,他們可以簽一個友好條約,然後通商。

    另一封信就有意思了。

    向東洋軍府尋求幫助的是巴西總督的兩名使者。

    這世上做不好情報的不僅僅陳沐一人。

    巴西總督先派來一名使者向楊廷相表達『嚴正交涉』,指責『明軍艦隊』阻擋葡萄牙人繞過非洲去往印度,並職責『明軍船隊』在非洲西部攻擊葡萄牙商船的可惡行徑。

    並在話裡話外表達出色厲內荏的威脅,說起什麼過去葡萄牙人消滅南極法國的故事。

    也不知道巴西總督是之前不知道什麼還是派出第一名使者後就突然知道了些什麼,總之,間隔不過幾天,他又派來了第二名使者。

    第二名使者的腦袋就好使多了,又是送禮物又是上下打點的,對先前什麼明軍艦隊摧毀商船之類的事都不提了,想拉家常般地向楊廷相表達了巴西總督對國王戰死在摩洛哥的悲傷與未來不知葡萄牙何去何從的徬徨。

    這有什麼可徬徨的?

    難道費老二不能保護你們嗎?

    楊廷相這一封信送過來,陳沐就算心想事成了。

    「大帥什麼事這麼高興?」

    趙士楨從城外靶場抱了一攤火炮參數回來,一進衙門先聽見樓上的陳沐在哇哇大叫,上來一看又發現陳沐在嘿嘿傻樂。

    放下記錄的火炮各項數據,趙士楨像孫悟空一樣從耳朵裡掏棉花出來放在桌上,邊掏耳朵邊念叨:「測個火炮可苦了學生,現在滿腦子都是哐哐的回音。」

    陳沐看著被趙士楨丟在桌上的兩個帶皮套的小棉花球,責怪道:「誒,你這廝,用人家炮兵耳塞就用吧,怎麼用完還拿回來呢?」

    「趕緊讓你的親兵給人家送回去,這東西都有數的。」說罷陳沐才抖弄著手上書信道:「廷達寫信說智利開始找硝礦了,還有楊君瓚,葡萄牙人找上他了。」

    「前些時候我不正說著想找到林鳳麼,心想事成,葡萄牙人幫我找到了,幫他們幹了不少好事兒呢。」

    陳沐說著板著手指頭給趙士楨數著:「不過數年,林鳳幫助葡萄牙王國清理掉滿世界幹壞事的下三濫並拆掉他們的座駕、為他們國家設立關卡禁止狗眼看人低的國民與其眼中的連人都算不上的土著貿易等等善舉。」

    「其勢力範圍遍佈海洋,從摩洛哥往南都有他們出現的蹤跡,用葡人的話說,只要你想購買黑奴,林鳳就無處不在,不過……」

    趙士楨側耳傾聽,邊聽邊點頭,雖然他並不認為林鳳是個好人、對其海盜行徑也看不起,但他做這些事在力學單位眼中還是可以稱得上善舉的,畢竟比起海盜,無惡不作的殖民者顯然更壞。

    海盜只殺人劫財,這事兒殖民者也干,但他們殺了人劫了財,末了還要奴役活下來的人,等他們死了靈魂去哪兒也得由他們說了算。

    聽見陳沐說『不過』,趙士楨晃晃仍舊有些發蒙的腦袋,問道:「不過什麼?」

    「不過別人提到的不是林鳳,是漢國,林鳳居然建國了。」

    「大帥不是一直挺支持海上巨寇出海為朝廷開疆闢土,自己也裂土封王麼,怎麼現在又不願意了?」

    「沒什麼不願意。」陳沐深吸口氣又快速吐出,頗有幾分難以釋懷的意思,道:「建國了也不派人來我這兒知會一聲,太不拿我當朋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6
第二百零六章 鵝絨
               
    過了年關沒多久,除麻家港外四名知縣都先後將縣中情況以公文的形式傳送軍府衙門進行述職。

    頭一年,哪裡都是百廢待興。

    幾個知縣頭一次述職,公文都寫了厚厚一疊,從在籍百姓、開墾田畝、收取賦稅、修渠設壕、建城紮寨、規劃鄉都、工業生產、地方特產及編修縣誌多個方面做了統一的匯報。

    陳沐能從幾頁紙張上感受到幾個知縣為了讓述職報告好看一點兒,究竟有多麼用力過猛。

    發展最好的無疑是接納移民最多的常勝與金城二縣,經歷最初艱難的三個月後,常勝縣有了足夠吃用的糧食,秋冬兩季像鯨吞牛飲般吸納原住民百姓,如今在籍人口已近二十萬,名列諸縣之冠。

    但開墾土地最多的卻不是鄒元標,除了最初接納百姓規劃出近千個村落使土地暴增,後來的日子裡鄒元標都因大量吸納移民而忙碌著,有的村子土地並不適宜居住、有的村落百姓不願耕種,最後到年底統計治下僅剩八百四十二個村。

    即便如此,仍舊有的村落勞力多而產出少,百姓生存艱難;有的村落勞力少土地開墾不足,百姓同樣不好過。

    鄒元標在述職公文中寫出了他對常勝縣在萬曆七年的計畫,他希望能將縣中村落精簡為三城二十四鄉,三城分治城、市城與港城,合二十四鄉轄五百村落。

    多出的百姓要麼將來向東遷往墨西哥城,要麼向北遷往新縣,倒不是說常勝縣不足以養活這麼多百姓,而是百姓過多、地域過大對縣中資源有很嚴重的浪費。

    因為常勝的農業發展極好,這片土地事宜種植麥子、玉米、各式各樣的豆類,但道路條件不太好,市集也還不夠繁榮,更何況氣候與缺少馱運牲畜令糧食不易保存、交易。

    他們能保證口糧,商品糧率卻極低。

    糧食放在自家倉庫能保存好幾個月,可一旦想拉出去運輸到常勝市集,一場雨就能讓成車的糧食發霉大半。

    鄒元標為保存縣裡的糧食費盡了心機,榨糖廠、榨油廠、飼料廠全都開起來,恨不得把所有農作物都變成經濟作物,以提高縣中百姓的種植積極性。

    到最後都開始養豬了,不單單豬,牛、羊、火雞統統都拿來養,先在縣裡做麥酒醪糟,後面又從西班牙引進了幾名啤酒與朗姆酒工匠,順帶著把工業玻璃的問題也解決了。

    但鄒元標做的這些都是長久發展方可見到回報的投入,一兩年後常勝的收益劇增是能夠預期的,但現在單就政績上看,常勝並非最好看的那個。

    金城知縣吳中行才更厲害,這個文質出身的知縣在金城左右開弓,收攏在籍百姓十三萬餘口,在內挖掘金礦伐林取木,對外北定黑腳東取硝土。

    一年煉製金錠三萬四千兩有奇、採伐良材杉木七萬九千料、熬硝一萬八千斤,他倒是不種地,可仰仗麻貴麾下的蒙古騎兵,繪製出一份縱橫南北一千四百里、東西兩千二百里之輿圖。

    其實常勝鄒元標所面臨的問題金城的吳中行一樣不少,但架不住人家有礦,哪怕不說軍府官辦的兩處大金銅礦,單單軍府與閩地商賈合辦的四座小礦,一年收上的賦稅便有黃金兩千三百兩、銅錠一萬一千六百斤。

    貴金屬和硝粉送到常勝,駐軍俸祿有麻貴的督軍府從常勝批,他只管個口糧,這知縣當的比鄒元標舒服一萬八千倍,整天卯著勁盤算著再找誰幹一仗。

    吳中行對黑腳人的戰爭對這個進士出身的翰林院小編修的影響不亞於南洋軍府的設立對大明的影響。

    就像朝廷當年突然發現,原來這世上除了對北方的防禦戰爭之外,海外的戰爭換個思路是能賺錢的。

    編修知縣也嘗到了這個甜頭兒,跟黑腳人一戰讓他直接收穫幾千名交還的奴隸,在他們成為金城百姓之後吳知縣發現自己在這片土地上無往不利,左近各個部落爭先恐後地歸附,再遇到那些對別人來說不好打交道的部落,見著他的人都變得熱情好客。

    貿易、交涉、借道、探路,統統容易得不得了。

    說迎刃而解,吳知縣都覺得這詞兒不夠貼切,刀子還沒遞出去,繩子自己就開了。

    在吳中行的述職報告中,小編修對明年的展望是爭取把麻貴挪到東邊五百里外去,今後照著一年打一仗的效率,每年往東挪五百里,爭取早日摸到地圖另一端。

    「看看人家吳子道多銳意進取,你就在這兒養豬吧。」

    鄒元標是幾個縣令裡比較慘的,別人述職都只是向東洋軍府遞交一份報告就行了,軍府規定諸縣兩年一度知縣親自述職,可他不一樣,軍府就在他的常勝縣,自然要親自登門述職。

    親自述職,就免不了受陳沐奚落。

    這跟他幹得好不好沒半點兒關係,只要他來,陳沐就會打消他心裡那點兒小驕傲。

    「報告裡我沒見往南北派出的探險隊,還有發生在常勝的歷次戰鬥與塔斯科的銀山,回去再寫,把這些都加上。」

    什麼叫我就在這兒養豬吧?

    鄒元標很委屈啊,成日裡殫精竭慮得都掉毛了,縣裡這麼多經濟作物,各種各樣的廠子開個沒完,到頭來就這評價?

    「大帥,就算金城有礦,可我常勝的百姓可要比金城百姓富裕,遠的不說,再過兩年你看看,常勝的產出能比他金城大好幾倍,再者說,那金城不也養鵝麼?」

    金城確實也養鵝,命令還是陳沐下的,不單單為做燒鵝,也為麻家港駐軍提供羽絨製作軍服。

    這個想法也不來源於陳沐,是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上提出的鵝絨、鴨絨做衣被比其他物料暖和,由葉夢熊通過二期旗軍送來這個消息,為支撐戚繼光停留在紙面上的北伐,大明也在趕製鴨絨襖、鵝絨襖。

    「我當然知道,但這些述職報告不單是寫給我看的,還要等三期旗軍來了拿回去給皇帝看,陛下是銳意進取的,你對常勝的做法自然是對的,但更要兩全其美,讓陛下看了也高興才是。」

    「探險隊也要儘早拿出成果出來,你要知道這是新大陸,不是大明的某個縣,一地大治固然好,但還有那麼多土地沒有開拓、那麼多土地我們沒有一丁點兒的瞭解,這件事在眼下更為重要。」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20:26
第二百零七章 快活
               
    萬曆七年三月,北方的海水才剛冰消瓦解,運載著羊毛、鵝絨、糧食與火藥的福船便已抵達麻家港。

    冬獵還未結束,駐紮在林海獵房整個漫長冬季的獵手們已經陸續歸還,他們肩上扛著幾年前的老舊鳥銃,拽著馱凍肉與毛皮的麋鹿,在黃犬左右奔走雀躍的吠聲中迎著凜冽寒風,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到港口城鎮。

    他們大多穿著超過膝蓋的厚實皮大衣或棉大衣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踩著寬大笨重的毛皮靴,頭上扣著屬於遼東軍的鐵盔,還要在臉面圍上好幾層厚厚的圍巾,伴著呼吸在空氣中吐出一道道白練,很快遮擋口鼻的圍巾沾了哈氣被凍出一圈冰棱。

    最先回來的獵手不為別的,一是將部分冬季打到的獵物帶回來,歇息幾天還得趕在冬季過去之前回獵房兩到三次,才能把所有獵物都弄回來;他們第二個目的,則是在麻家港簽個到。

    這樣知縣趙用賢就知道誰沒有回來,然後派人坐著狗拉雪橇去找。

    不過一般沒回來的找到也活不成了,去年開春縣裡去林子里拉回來座雕像,據老道的獵手推測他是在檢查自己下的陷阱時一腳踩在雪坑裡大半個身子都陷進去爬不出來,後來一直到裝進棺材人都保持著死前的動作,臉上帶著不知從何而起的笑,可嚇人了。

    縣中去年就打算派遣更多獵人,讓他們兩人或三人一隊,但這樣一來就需要劃分更大的冬季捕獵區,來不及做出規劃,便只能等今年開春了再做打算。

    麻家港的知縣趙用賢在衣著打扮上已經『黑水靺鞨』化了,去年從北方捕鯨部回來時帶了幾身來自那邊土民的毛皮大襖,裡面內襯的是各種動物腸子做成的衣服,暖和得很。

    他素來體胖,穿上這身衣服更是如虎添翼,即使在最冷的季節也能外出行走,除了凍得眼睛睜不開之外再難受寒風半點兒影響。

    過年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城裡貓冬,就他帶著倆比熊還像熊的護衛一路爬上四十里外的平頂雪山,這趟遠行是他從去年冬天就開始謀劃的,夏季派人在上面給他搭了倆小木屋,儲備了木頭、煤油、鍋碗瓢盆之類的用具。

    趁著過年,爬上去看極光去了。

    三月獵隊回來,他也回來,回來二話不說就嗷嗷著讓人知縣大人備飯。

    幾個知縣,界縣的艾穆最閒,攏共管著三千多口人,駐軍只有修繕港口的一個百戶,存在感極低;鄒元標最勤勞,成日忙裡忙外把大縣打理得井井有條,縣衙屬吏也最齊全,讓常勝成為最像明朝國內縣治的城市。

    吳中行最厲害,好好一個知縣讓他當成了總督,那也是五縣裡治理方式向西班牙靠攏的知縣;至於去智利的沈思孝才剛走,沒做出什麼成績,最沒存在感。

    而趙用賢呢,他是最快活的一個,真的,在這天寒地凍的麻家港,他能帶著遊山玩水的心,把苦差事辦得內心愉悅,恐怕是獨一份了。

    不怪他貪玩,這邊冬季太長,一年只有不到半年的時間能辦正事,閒下來的時間確實讓人不知該做什麼好,時間變得太難熬了。

    旗軍還好說,雪下的小就在寨牆外跑步,雪下的大了就在寨牆裡頭圍著院子跑步,天冷了隊列什麼的都練不得,也就能打打靶,就連打熬力氣都得放在室內由小旗官看著操練。

    可趙用賢這知縣呢,他能幹嘛?跑步吧,他跑不動,端著鳥銃打靶倒還行,冬天麻錦經常看見趙知縣在營寨裡打靶。

    早上麻錦去海岸邊看旗軍燒雪橇,出去時趙用賢在打靶;四個時辰之後麻錦回來,趙用賢還在打靶,唯一區別就是他給靶子上畫了頭小熊——人得多寂寞才幹得出這事兒?

    精神的匱乏必須得到補充,所以趙用賢去年借視察西北部火焰山一帶牛魔王部落的機會沿海岸一路向北為住在冰屋裡的北方土民主持祭天,成了大明第一個踏進北極圈的人。

    今年又爬到平頂山上看極光,把自己過得非常快活。

    回到麻家港當天,正趕上來自金城的船隊抵達,把趙用賢高興壞了,抱著盤子邊吃邊對麻錦道:「麻督軍,你看吧,趙某就說兩不耽誤。」

    盤子裡放著巨大的蟹殼,蟹殼裡盛著黃澄澄的雞蛋與蟹膏,溢著酒香,蟹殼邊上還有大塊指頭長的蟹腿肉。

    這道菜叫花彫蟹殼鵝蛋羹,是知縣趙用賢手把手教縣中廚子做的。

    除了玩,能讓趙知縣提起興致的就剩下吃了,別管見過沒見過的食材,只要他覺得能下肚,什麼吃法都要試試。

    早前他還生吃過野牛肉,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拉個肚子就當讓連成串的轟隆響屁陶冶情操了。

    吃到興起處,趙用賢乾脆放下瓷盤,端著雪蟹殼當碗,一勺鵝蛋羹一勺蟹膏就著吃,邊吃邊吧唧嘴,回應著麻錦對他陳述報關貨物:「鵝絨?嗯,鵝絨好;羊毛?嗯,羊毛好;有了這些能讓旗軍更暖和,我們的棉衣夠穿了麼?」

    麻錦搖搖頭,道:「棉衣第二年就不暖了,著了風雪濕了干、幹了濕,還有穿壞的刮爛的,一直都不夠。」

    「毛皮襖更耐穿,大概只有四成旗軍既有新棉衣,也有毛皮襖,剩下三成只有毛皮襖和舊棉衣,另外三成只有新棉衣沒有毛皮襖。」

    倒不是東洋軍府虧待著旗軍,實在是棉衣在這基本上就是個消耗品。

    哪怕值夜旗軍穿著嶄新的棉衣棉褲,在這個地方野外站一宿還是會凍僵甚至凍死,棉襖的新舊不能解決禦寒的根本問題。

    因為棉襖不擋風。

    最好的禦寒方式就是內裡棉衣棉褲,外頭再套一件毛皮大襖,鞋底還得是加厚的,特別厚,才能防寒。

    「有了這批羊毛,加上咱們今年收穫的毛皮,能給旗軍做上一身合適的毛衣毛褲了,那大帥的來信是什麼?」

    趙用賢撇撇嘴,說實話在麻家港這個地方,大帥來信遠比不上一船羊毛有用。

    「大帥……大帥寫信教咱做衣服,還畫著畫呢,除了有點兒丑,哪兒都挺好。」

    趙胖子差點被蟹肉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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