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0971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01:53
第二百八十八章 倒退
               
    安大略湖北岸的黎明很安靜,只有河水潺潺流淌。

    白樺林下關征率領旗軍小心翼翼地趴在土木與戚氏石牆布構成的簡易工事後,端著鳥銃眯起眼睛盡力向樹林外望去。

    在超過四百步河畔地勢微微隆起的小山坡後,茂密的林間隱約有提著兵器的黑影往來經過,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

    昨天,也是呼蘭在河畔以四十餘騎衝擊休倫人四百之陣的第十二天,散佈於周圍的游哨回報在十里內發現了休倫人的蹤跡。

    饒是呼蘭與關征一個膽大一個心細,在大量敵人已經知道他們具體位置的情況下,也不敢率兵游擊,只能被迫將陣地方圓十里外的密林留給逼他們更加熟悉這裡的敵人。

    他們的兵禁不起減員了,呼蘭派出去的騎兵隊在戰鬥結束後只有一名蒙古騎手回來,而且他的馬死了、弓箭與馬刀也在逃跑的路上丟掉,只剩下一桿削短僅剩人高的長矛與一柄短手斧。

    模樣狼狽至極、眼光凶悍得很,鐵扎甲飽經摧殘、坑坑窪窪,身上還掉了不少鐵葉子,腰上纏著四個休倫人的首級拄著斷矛回到陣地——據說,最後一次與休倫人戰鬥被包圍又殺了出來。

    休倫人將他團團圍住後想要生擒他,在追擊中那些獵手不停地用石箭、石矛射擊他,大多數投射兵器落空,但身中數十箭卻還能健步如飛,讓他們想用近戰的方式來解決戰鬥。

    一個對一個,他憑一桿折斷的騎矛挑翻了十六名休倫武士,眼看再沒人跳出來挑戰他,他端起長矛朝一個方向衝過去,圍著他的人統統散去,算是撿了條命。

    但是像這樣的幸運兒也不過只有他一個罷了,別的騎手裝備與武技不比他壞,可再沒有能逃回來的人。

    昨天晚上,三名休倫戰士出現在陣地之外,兩個人高舉著火把,另一個人舉著一丈八尺長的北洋軍騎矛挑著一頂染血的笠盔紮在原野中央,耀武揚威地跳起舞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呼蘭什麼都沒說,只是讓人去大燧石那把莫霍克人做的箭拿過來。

    六十六名蒙古騎手,當晚每人分到兩個箭囊,關征只知道他的千戶還派騎手趁著夜晚把騎矛都送到營地外找地方放起來。

    他認為休倫人的進攻就在今日了,離了矮牆,關征從旁邊拾起把刀在營地間走著,走到一片草地上時頓了頓,把刀子順著不易被發現的地洞口放了進去,他蹲下身子說道:「小心點。」

    營地裡有十三個這樣的地洞,內部空間不大僅夠藏一個人與少量食物,旗軍在進去後頂上才被重新鋪好木板與草皮,僅留一個狹窄的通風口,單靠裡面的旗軍自己是出不來的。

    每個地洞都連著幾根套了木管埋在土裡的引線,最短的引線是旁邊高聳的白樺樹,長引線則連接遠一點的地雷。

    莫霍克的大燧石說這種戰術是懦弱的,真正的勇士應該像他一樣……幾百個莫霍克人早早就睡醒了,在矮牆邊三五成群地圍著篝火與兵器坐著。

    他們得到酋帥大燧石的命令與呼蘭交給明軍的命令剛好相反,在交戰之初衝出營地,從正面打敗懦弱的休倫人。

    呼蘭和關征已經放棄了……別說有效調動這六百多個雞冠頭了,根本是雞同鴨講無法交流。

    別無他法,關征在清早走到營地側翼邊沿,請大狸子再派人跟燧石說一聲:「到底同盟道義,讓他知道,實在頂不住就退回營地,天軍的鳥銃隊會幫他放上一陣阻敵。」

    關征與另一個旗軍百戶商量過了,他們會為燧石部在左翼打一次掩護,但打完之後不論燧石退不退,他們都會退。

    大狸子的兵乖著呢,都在兩翼呆著根本不往前湊,只要呼蘭的馬隊一跑,他們沒準跑得比關征還快。

    時間在沉默中度過,待天色大亮,攀上白樺樹拿著望遠鏡的旗軍瞭望手發聲示警,越來越多休倫人的身影陸續出現在遠處的矮坡上,他們走出林地聚在一起形成形狀奇怪的軍陣,數量眾多而行進沉默而緩慢,給營地中的士兵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多少人?」

    關征在樹下問著,大燧石已經向部下傳達前出的命令,莫霍克人正在集結開出營地,瞭望手回答道:「二十六個軍陣,都至少百人,還有人從林地出來,他們興許有四十個方陣。」

    呼蘭打馬而來,揚著馬鞭對關征與另外幾名百戶指著道:「東邊有六個敵軍部隊,西邊有四個,北邊正面是黑壓壓一片,我們稍後向西突圍,都別落下。」

    百戶們各自領命,率領騎手向西調度的往西走了,作為突圍中堅力量的步兵也在向西緩緩移動,只剩下關征所率的鳥銃手與少量矛手還留在營地北面門口,看著莫霍克人的背影。

    燧石確實配得上『勇敢』這個詞,至少在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三面包圍過來,他還敢硬著頭皮往前走,他的人結成半圓陣形,最外圍是一圈提著短矛的投手,他們帶著這幾日趕製出的明軍長牌,草率製作下並不結實耐用。

    雙方接近二百步時,休倫人在戰嚎聲中發起衝擊,距離快速拉進,轉眼就到弓箭射程之內,雙方幾乎是一樣的原始戰法,無非是一邊用明軍長牌一邊用小圓盾罷了。

    初次投射距離太遠,石質箭頭讓雙方都沒太大陣亡,但休倫人幾個方陣從三個方向同時射擊把莫霍克人完全壓制,他們很難迎著石箭抬手舉弓。

    休倫人其餘的方陣趁此時機繼續前壓,當距離接近到弓箭不必拋射,弧形彈道的投矛令莫霍克人死傷慘重,但直射的箭大多被長牌擋下,反倒讓他們有了反擊的機會。

    但陣形還是止不住地往後退。

    休倫人進一步,莫霍克人便要退兩步甚至三步,若非身後還有友軍和營地,恐怕此時已經要自相踐踏了。

    燧石面對這樣的戰果只能發出無能狂怒,可再怎麼吼也維持不住倒下數十人的陣線,接著有人返身逃跑,小面積崩潰引發更多人向後退卻,轉眼就被休倫人推到矮牆之內。

    不過休倫人也只能走到這了,在關征的命令下,戰場上響起他們陌生的巨響,一團團不曾見過的白霧在敵軍陣前揚起,噴出的鉛丸下一刻便打進沖得最勇猛的戰士胸膛。

    在極近的距離裡,有些鉛子甚至會打穿第一名戰士後再命中他身後的人。

    六百多個莫霍克戰士冒著巨大死傷才不過殺傷敵人數十人,隨著三排鳥銃連貫地打出去,衝鋒最前的休倫人便像鐮刀割過的麥子般倒下去。

    衝鋒的勢頭,被鳥銃隊止住了。

    而關征的鳥銃手這一次沒有站立射擊,他們也學著西班牙人的模樣,一邊倒退一邊裝彈,以倒退的橫陣向西方預定的撤離點緩緩退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01:53
第二百八十九章 旋轉
               
    關征終於體會到早年陳總旗在擁有友軍的情況下執行作戰任務的艱難,甚至關百戶在這個方面感觸要比陳總旗苦楚十倍。

    鳥銃手連放三陣且戰且退,目的是止住後面追兵腳步,同時也給大燧石重整軍陣的機會,有序撤出營地。

    大燧石只做了一半。

    眼看著三陣鳥銃將海浪般洶湧追擊的休倫人前軍擊退,上百具屍首倒在營地之前,大燧石確實重整了陣形,可他聚攏起四百多名莫霍克戰士,又嗷嗷叫著衝了上去。

    連帶著讓關征的旗軍也原地以超遠射程放了幾陣……說實話,從投身北洋拿到鳥銃起,他們就沒想過在六十步外放銃,結果硬是叫大燧石把這事兒辦了。

    效果還不錯,雖然不如三十步內那麼好,哪怕光用肉眼去看鉛丸飛去都能感覺到它們在飄,但架不住休倫人密集陣型接得準。

    別看大燧石只有四百多人,不少人還帶著傷,可衝出去的勢頭足得很,投矛也在第一次衝鋒就都丟了出去,上百個提著狩獵長矛與石斧的莫霍克戰士衝在最前,石箭矢嗖嗖地從頭上飛入敵陣,竟然嚇得鋪開上千人的休倫軍陣向後退了二三十步。

    光是人多但組織渙散,在大多時候無半分用處。

    眼看前面的人被齊刷刷的鳥銃射翻,莫霍克人又殺了出來,前面的人懼怕鳥銃再放想退出射程之內,後面的人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只知道前面在後退。

    因此前面退二三十步,整個軍陣就已像潮水般撤退,到最後的人已退出五六十步去,若非休倫人每個小方陣裡酋帥都在正中間有後退餘地,他們的陣線就崩潰了。

    雙方的士氣與戰鬥意志不一樣,對關征和大燧石來說,這是一場原野上的遭遇戰,並準備退卻讓出營地;但對休倫人的戰爭領袖酋帥瘋熊來說,這是一場攻城戰。

    你看嘛,易洛魁人的營地外壘著半人高的『石牆』、石牆裡有墨綠色的『長屋』,在預期上對瘋熊來說這就是一場艱難的戰鬥,這種局面敵人會衝出來並不奇怪,而且還非常危險。

    就像中原作戰,攻城的時候肯定不會先把所有兵力壓上,要試探著進攻一下看看守軍強弱與戰鬥意志;要在原野相逢情況自然就不同了。

    大燧石沖得勇猛,但心裡到底還是有點兒數的,在雙方結陣不過片刻,拿捏著休倫人後退的步子,短暫交手後便在己方箭雨的掩護下退了下來。

    眼下正提著長柄石斧在營地門口對著數以千計休倫人的軍陣反覆橫跳。

    反正在緩緩退卻的關征眼中,沒有鳥銃隊的掩護做這樣的動作看起來是不太聰明。

    大燧石的瘋狂表演並不影響營地左翼的呼蘭向西突破,己方步兵在馬隊的策應下橫隊出營,頂著箭雨逼近至敵軍五六十步,趕在敵軍衝鋒之前放出兩支屈指可數的小旗箭,趁火箭在敵陣腹地炸開,挺著長矛結陣突硬撼而上。

    馬隊順勢自兩翼持弓馳騁,輕而易舉地將四個休倫人小方陣殺得大潰。

    這邊才剛被呼蘭殺穿陣形,好不容易重新聚起百十號人,陣形還未結好,迎面又碰上關征的鳥銃隊,只放出一陣排槍,面前便沒幾個活人了,讓後面打算再次大展身手的大燧石獨留悵然揚長而去。

    他是悵然,另一邊休倫聯盟的酋帥瘋熊則直接被打蒙了。

    結實的『牆壁』一推就倒,做成石頭模樣的布全靠幾根等長的樹枝紮在土裡撐著,堅固的『長屋』也是一樣,全是厚布,倒是營地裡留下的木料、食物、鍋碗瓢盆與木車這些戰利能稍稍慰藉他的心。

    此次瘋熊在得知聯盟西面被易洛魁人入侵後即率兵馳援,熊氏族部眾與各村落追兵匯合一處擁兵四千三百之眾,這樣的兵力集結在五大湖南北兩個聯盟未進行全面戰爭時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四千三百對一千六百,本該以絕對優勢摧枯拉朽地將他們擊潰、俘虜,甚至還能再招募七百以上的俘虜,這樣在半年一年的懲罰勞作後,他們就該能集結出五千兵力,對易洛魁聯盟形成絕對優勢。

    可現實恰恰相反。

    一個照面攻下這座沒有屁用的營地,除了一些鐵鍋與雙輪車,休倫人什麼都沒獲得,中軍付出超過三個百人隊的死傷、右翼四個百人隊更是直接被打沒了。

    只捉到二十多個莫霍克俘虜。

    可別提穿著蒙古式鐵扎甲還系錯繩索導致右肩甲批蓋在腹部的酋帥瘋熊坐在雙輪木車上內心多麼暴躁。

    十二個百人隊在他的命令下去往營地左翼追擊,此時他已不想再與這支易洛魁軍隊作戰,只讓部眾驅趕敵人,再三叮囑率部的首領不要離開營地附近,以便發現情況及時支援——他要考慮自己的退路。

    哪兒成想還沒想出退路,在營地裡收拾戰利品的部眾便聽到西邊傳來喊殺之音,關征等人率領完整的槍矛鳥銃旗軍隊派出四路橫陣,軍陣橫面比他們十二個百人軍陣還要寬,帶著疲憊的莫霍克武士浩浩蕩蕩地從白樺林中殺了回來。

    紛響炸開的硝煙裡,自其側翼上百名騎兵策馬奔去,自戰場邊沿斜刺著朝他們北方原野馳騁而來。

    這一次,馬背上的騎手弓箭都放入囊中,有人挺丈八騎矛、有人拍馬舞刀,帶著令人心煩意亂的驚懼嘯音截斷他們的退路。

    眼看放至西面執行驅逐的十二個百人隊連等候支援都做不到便被鳥銃手們殺得大潰而還,瘋熊正要整頓軍勢固守營地,突然他的耳朵在一片嘈雜中聽見不同尋常的『嗤嗤』音,原本不會有人在這種環境下在意這種聲音,但它持續的時間很長,又太接近了。

    皺眉四下尋找,很快就能發現在一棵白樺樹下伸出很短的小木管,木管中空伸出一根正在快速燃燒的黑線,黑線的終點是樹被砍出豁口的反面。

    瘋熊沒時間考慮這東西究竟是什麼了,前線戰事告急,潰敗的氏族勇士已將己方軍陣衝出缺口,通常這意味著他們死定了,因為敵軍會跟著缺口殺進來。

    但明軍沒有。

    四路橫隊一邊以冷酷的步伐穩步推進,一邊持續不斷地放著排槍,一陣陣交替的硝煙裡,驚慌失措的部落勇士背對著他們成片倒下。

    突然,瘋熊的身後傳出一聲巨響,接著是樹木折斷的恐怖聲響,參天的白樺樹緩緩倒下的同時,更多爆響出現在營中各處,緊隨其後的是大地接二連三地炸開,極長的巨木轟然倒地、飛射的碎石在營地升起的硝煙與塵土中炸出片片血霧。

    血霧中腐葉紛飛。

    混亂的場面令六神無主的瘋熊血統統湧上腦子,只覺天旋地轉。

    而在這天旋地轉中,原野上馳騁的馬隊挺著長矛越過矮牆,轟踏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6 01:53
第二百九十章 銅甲
               
    大燧石酋帥從未想過戰爭是這樣的,經歷漫長的追逐、蒙受巨大的傷亡後,一向被他視作懦弱且不敢作戰的呼蘭一次殺的人比他一輩子殺的人還多。

    戰鬥在白樺樹倒下的那一刻便已分出勝負,但殺戮與追擊一直繼續,上百個蒙古兵把矛捅斷了、刀砍豁了,到夕陽從河對岸的樹梢緩緩隱去,被指定成為活口的二十個休倫人被嚇瘋了三個,呼蘭才終於抬起手手臂,命令部下停手。

    莫霍克部落的大燧石才終於在心臟難以自制的顫動中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一直在與什麼樣的人為伍。

    他終於意識到,呼蘭選擇這片白樺林作為營地、作為戰場,是因為這個地方人最難逃出去。

    白樺林並不密集、也並不龐大,三面都是草地,只要一百名佔據絕對優勢的騎兵,就能完全封鎖這片樹林,讓裡面無頭蒼蠅般的潰軍想逃出去難於上青天。

    逃進林中,旗軍向林中放銃;跳進河裡,女真兵向林中放箭;跑上原野,蒙古人騎馬追擊。

    當呼蘭揉著發抖的手重新站到二十名被選出的幸運兒面前時,二十個人只有四個還能站著,有人被嚇得屎尿屙了一地、有人被嚇瘋了口不能言、還有人攤在地上怎麼使勁都站不起來。

    火把的映照下,戴著遼東高頂盔的呼蘭臉上忽明忽暗,他面無表情地對這些人問道:「我們東洋軍府的人,好吃麼?」

    他是在復仇,他派出去調動休倫人的士兵,人們只看見他們的甲冑與兵器,卻沒見到他們的屍首,依照易洛魁語系部落的習慣幾乎可以斷定,他們認為這些人很厲害,所以吃掉了。

    「這就是下場,回去告訴每個部落,從今往後,敢向東洋軍府發一箭相格者,部落夷為平地、部眾一個不留。」

    「回去告訴每個部落,從今往後,敢食人者,部落夷為平地、部眾一個不留。」

    淘米部能聽懂漢語的人在邊上為這些人翻譯。

    關征站在一旁,用胳膊肘碰碰大狸子,向大燧石望了一眼,道:「老爺子,問問他,還吃人麼。」

    大燧石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一次就治改了。

    再沒人比大燧石還能預料到休倫人今後的命運了,休倫人和易洛魁人一樣,都由各個氏族組成,他不知道這些部落勇士都出自哪個氏族,只知道這不止一個氏族,而且可以確定的是出自哪個氏族,哪個氏族今後就沒了。

    易洛魁語系的母系社會並不意味著女性是神明,而是都行,在首領的選舉在男女一樣、在大多數事情上男女都一樣,男人負責狩獵保護村落,女人就在村落外的玉米、豆田或南瓜田裡耕作。

    而現在,數十個甚至上百個村落大多數男人都被排銃斃死在這片白樺林下,他們的村莊又能由誰保護呢?

    不論易洛魁還是休倫,他們都見慣了殺戮,但沒見過像呼蘭這樣……戰鬥勝利後一不為神明、二不為勇氣、三不為俘虜,就是毫無易洛魁邏輯的殺殺殺。

    這對延續部落沒有幫助,易洛魁發動戰爭是為了延續、擴大部落並最終達成心目中『大地之下四方皆和平樂土』的最高理想。

    你把潛在的人力、兵力都消滅了,這圖的是個什麼?

    不論圖的是什麼,呼蘭已經達成目的了,只是大燧石不知道罷了。

    當他們拔營而起,莫霍克人只需呼蘭一句話,他們便乖乖地前拉後推起裝載輜重的木車,大燧石也彷彿突然從『青春期』中成長了,呼蘭有什麼命令就執行什麼命令。

    對敵人的震懾尚不知效果如何,但至少對自己人的震懾非常成功。

    大傻子都聽話了。

    戰鬥結束後,呼蘭反而不急於行軍,僅是離開戰場百里後他們便紮營捕魚獵取野味,同時放哨騎向東北方的渥太華部落與河中島蒙特利爾探索的同時,遣騎手乘小舟渡河,向河流南岸傳遞大勝的消息,並試圖與友軍取得聯繫。

    戰鬥結束的第四日,有休倫部落的小隊小心翼翼地開始從戰場上帶回他們部落戰士的屍首。

    第六日,有休倫人的使者進入呼蘭的營地範圍,希望通過談判瞭解他們的意圖——不是易洛魁,而是呼蘭提到的『東洋軍府』,這事呼蘭沒法回答,因為軍府督軍麻貴給他的使命只是探查沿途地勢地形,並儘量測繪地形罷了。

    這才終於讓呼蘭想起在他頭上還有東洋軍府這件事,在這片土地因為遠離權力中樞,每個人都變得肆意妄為了。

    戰鬥結束的第十天,呼蘭與休倫人的使者簽訂了明軍可以自由穿行於休倫聯盟土地的契約,並向他們轉達希望休倫人不要阻止他東行進攻蒙特利爾,也就是新法蘭西的大本營。

    派往河對岸的騎兵回來時已經立夏,天氣漸漸由舒適轉向溫熱,騎手帶回了不得的消息。

    「他們在向東進軍,但後方有人陳兵,和我一樣的人?」

    呼蘭想了又想還是沒明白這句『和他一樣的人』是什麼人,但還有更吸引眼球的事在後面,他聽見騎手說:「還有,千戶,他們遇見了我們的商賈,說是合興盛公私,發音應該是合興盛,但屬下不明白公私是什麼意思,在海邊。」

    騎手說著看向大燧石,道:「莫霍克人的領地,自稱來自合興盛公私的商賈用船載著常勝做的各類貨物到這來賣,換取他們的毛皮、獸骨等貨物,還把菸草的種子帶來,讓他們耕種,還給菸草制定了價格,教授斤兩。」

    「說明年他們再來的時候,莫霍克人就可以用菸草來購置貨物,好像還讓他們挖礦來著,不知道是不是,但我聽著像是發現了鐵礦,教他們挖礦,說把這個交給他,合興盛公私就能在下次來的時候給他們做鐵箭頭和鐵矛頭。」

    呼蘭瞪大眼睛,道:「能確定是咱們的商賈?」

    關征心裡是知道合興盛底細的,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報信的騎手已經言之鑿鑿地說道:「雖不知公私為何意,但不會錯,也不知是商賈送的還是海法沙買的,反正我見他時他穿了件銅甲,是用嘉靖通寶做的。」

    嘉靖通寶?

    騎手點點頭比劃著說道:「把錢當甲葉子,用繩子繫著,海法沙很喜歡嘉靖通寶,說這個就應該用來做鎧甲,大明實在太慷慨,連繩孔都給打好了……」

    呼蘭鬆了口氣,他就怕那是歐洲人的援軍,聽到能確定是明朝商賈,嘉靖通寶甲之類的細微末節倒是不必多慮,但他接著便又陷入深深地懷疑當中:「那麼,出現在易洛魁南邊的人,又是誰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19
第二百九十一章 使命
               
    黑二大爺的盤子鋪得要比呼蘭廣得多。

    在陸地,他認了數不清的拜把兄弟,這些兄弟們各自執掌部落,連帶著收穫超過拜把兄弟數量百倍的侄子外甥。

    在黑雲龍的處世哲學中——成為各部落的自己人,這不但能完成陳沐對他的囑託,也能使他在這片土地上一兩代人的時間裡擁有不可磨滅的地位。

    楊廷相那小子都當總督了,誰還能僅滿足於當個小總兵官?

    而在海上,黑雲龍同樣拉起大旗扯著虎皮,跟草草起家的大東洋合興盛公司打得火熱。

    「合興盛出於閩廣,是大帥的自己人,咱老黑這人李兄可能知道,喜好跟人攀個親。」

    黑雲龍笑呵呵地對營帳裡頭戴四方平定巾、身著青衫的泉商魁首李禹西拱拱手道:「那李東家自然也是黑某的自己人。」

    「黑某是久仰閣下大名啊,在北講武堂,曾讀過南洋文人為李東家寫的《泛海賈事錄》,甚為精彩。早先於佛州尋痘苗時,我聽說你們出海去探英格蘭的商路,怎麼會出現在這?」

    黑雲龍是聽說過李禹西的,閩廣合興盛這些大船頭之名,在南北講武堂皆有備案,南洋派傳奇話本也有以他們經歷為題材的作品,而且要比林滿爵等人為創作藍本的更令市井百姓叫好。

    原因無他,『發財』二字足矣。

    「黑帥抬舉令小人惶恐。」李禹西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笑容、嘴上說著公式化的敬辭,笑著向西方遙遙拱手,道:「草民不過是蒙陳帥垂青,在南洋派文人中取些微末名聲,遠不比黑帥為國效力,攻滅敵夷的功勛,這樣抬舉草民的話著實令人惶恐,惶恐萬分吶。」

    不過比故意讓人看出的陳氏假笑要真誠一萬八千四百三十六倍,若非他臉上只有善意的笑而無半分惶恐,老黑沒準還真信了他的話,但至少這樣的恭維是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

    李禹西再度拱手,道:「在下本欲駕船去往普利茅斯,怎料海上遇到西船帶來消息,說小陳帥的船隊在海上與法夷見仗後退往西國港口,航線不穩,所攜貨物又無以助小陳帥一臂之力,故退至北亞,與土民留結個善緣。」

    「小陳帥,海上開打了?」

    黑雲龍知道小陳帥指的是陳九經,也知道李旦和陳九經出海的使命,卻沒想到陳九經的動作這麼快,趕忙問道:「戰事如何?」

    「黑帥不必憂慮,在下聽聞,西國王雖不願介入北面紛爭,但其國內諸侯多有甘願效勞者,小陳帥自西國北方募到一支西軍打出我朝旗號用事,故即便海臨法夷,亦不落下風。」

    黑雲龍聞言皺起眉頭,據他所知費老二對國內權力有很深的掌控力,這支西軍沒西班牙宮廷在背後出力的可能性不大。

    不過這事問李禹西一介商賈不合適,他知道的少了沒有用處、他知道的多了更不合適,面上不說,但心下已打定主意等後面的戰報。

    軍人嘛,戰場立功為重,更何況黑雲龍也想帶著自己沖敗過西班牙騎士的精銳馬隊到那片沒去過的大陸看看,總好過北亞這一片荒原。

    「這兒的土民,能為貴司取得利潤?」

    黑雲龍還真沒發現自己的侄兒們有這本事呢,雖然他們有些毛皮利潤,但終究不比海貿這十倍百倍之利來得豐厚。

    何況常勝不缺毛皮。

    在這一點上,李禹西與黑雲龍的看法空前一致,他答道:「當地無甚特產,無非有些皮張、木料,可巨木不易輸送,小木又不缺,商事尷尬;不過他們沒有,可以給他們。」

    李禹西並非在海上遇見的黑雲龍,他笑道:「在下從北邊來,已將菸草種子販給土民,教其數部種植之法,只要管好海防,來年就能販至歐洲。」

    這位生於泉州府晉江一個古稱安海地方的泉商可是狠角色。

    安海屬晉江縣十七都的第八都,設有市舶司的稅卡名為『石井津』,他十二歲就跟同鄉去廣東做買賣。

    做生意靠的是誠信待人、靈活應付,逐漸有了廣東商賈願意與他合夥販貨,賺到了第一桶金,而後年年走廣。

    所謂走廣,即陳沐早年於香山查堵向濠鏡販運物資的商人,他經常和濠鏡澳上的番夷打交道,在很年輕的時候便學了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

    在嘉靖四十四年,西班牙人佔了呂宋,招募明商至呂宋貿易,海盜情況未明都不敢去,年輕的李禹西就是第一批登上呂宋的商賈,因為精通言語,他能直接與西班牙首領交談,極快地打通市場,獲巨利還鄉。

    他首航呂宋成功,到第二年帶動安海百姓爭相跟隨,以至到了十家去九的情況,真正坐實其為明朝大海商的地位。

    黑雲龍挑挑眉毛,問道:「常勝與墨城已有許多菸草,再種更多,販得出去?」

    李禹西堅定地點了點頭,道:「菸草本出中亞,為土民所用;後西人至此,為西人所知,帶入呂宋又為國朝所獲,今上至二直隸、下至南洋諸國,盡有喜此物者,歐羅巴情形亦是近似。」

    「它們由西班牙人帶回,如今臨近諸國皆好此道,土民缺衣短食,又苦無特產,今我予其草種,來年便可以百貨易之,販運歐洲豈可不獲十倍之利?」

    說到這兒,李禹西切入正題了,道:「在下自北方長屋聯盟而來,便是斗膽,有要事求於黑帥。」

    黑雲龍不置可否地點頭,他心裡在琢磨別的事——去歐洲。

    他覺得陳九經以一軍抗一國的事不靠譜,倘若他率領的是南洋旗軍或北洋旗軍也就罷了,偏偏他跟李旦混編的二營兵一個白山一個扶桑,都不算什麼精銳,早晚有力不逮。

    等陳九經有問題,他就有機會以支援的名義帶兵去哪兒逛逛,別說他這將官,就這底下的旗軍,人家大好年華跑到這等窮鄉僻壤為的是什麼?

    講武堂的教材裡說了,軍隊不能為名利,那叫古代軍隊,現代軍隊不能這麼講,將帥帶兵的魂魄講究三合一歷史使命理論,叫上報天子、下助黎民、中間要實現個人價值,以期達成國家歷史使命——天下同。

    但黑雲龍沒船,他狡猾的眼珠自然盯到了李禹西身上,儘管在大營中收到李禹西求見的消息就令他對事情有些推測,但硬是頂著到現在都沒開口說出自己想要跟李禹西拜個把子。

    直至李禹西開口,他的眼睛都幾乎亮了起來,笑眯眯道:「李兄且說,且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19
第二百九十二章 野性
               
    人心野了,只是身處北洋之中的人很難感覺到。

    在北洋初立至明西第二次戰爭開始之前,不說別人,單就陳沐、邵廷達、甚至包括黑曉、黑雲龍等人,他們誰敢說皇帝填色全球的夢想能在他們手中達成?

    沒有人。

    陳沐是對世界瞭解得多,所以他覺得自己窮其一生也許只能開個窗戶,在華夏文明在一二百年後真正屬於帝國時代的交鋒中佔據先手優勢。

    別人則是對世界瞭解得少,就那一個北元余寇、蒙古邊患從大明朝立國到現在多少年來還為此而擔憂,結果講武堂講的他們這批軍官所肩負的歷史使命是征服天下,這不扯淡麼?

    南洋軍府在南海上的開拓事業在人們眼裡是非常正常的,共處相同的文化圈,遠有宋代以來文化、軍事、經濟交流,近承永樂皇帝開洋朝貢體系之餘威,哪怕行海禁了放出去一介海寇也能把南洋攪得天翻地覆。

    朝廷開洋,那南邊不在朝廷掌控才是不正常的。

    但祖宗積德的餘蔭也只到這兒了。

    再遠點?那就強人所難。

    教習講講、學員聽聽,有三成忠君愛國之士把這放在心裡、一成的死心眼子傻瓜把這事信了,那就算對得起皇帝老爺賜下天子門生這塊招牌的栽培了。

    但明西二次戰爭,這場發生在離國三萬里外的土地上發生的戰爭改變了一切。

    他們第一次知道打贏幾場小規模戰鬥的戰爭居然能割下這麼多土地!

    僅用不到兩年的時間,單東洋軍府就把皇帝指派的使命達成將近一成!

    這一下子天下同可不就十年可期了麼?

    歷史使命感可不就一下出來了麼?

    黑雲龍的心,他能不野麼?

    這個時候他們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在瓜分世界時沒什麼區別,心裡的信念一樣——瘋狂擴張,在常勝還感覺不到,但放出來這些人一個個心裡都是這種感覺。

    千萬、千萬、千萬不能讓後面的人把這開天闢地頭一遭的功勛搶去!

    就為這個,呼蘭的蒙古馬隊從西海岸奔馳到東海岸;就為這個,黑雲龍率本部騎兵從墨西哥灣一路馳騁到五大湖。

    「讓南邊的部落種菸草容易,如此一來他們也能換些穿用,何況那幫泥腿子不是有三角貿易,咱們這也有的,比他們干淨得多,衣服事物百般用具用墨西哥灣拉出來,低價的貨物在北亞沿岸換菸草,菸草和絲綢瓷器去歐羅巴賣了換五金。」

    所謂五金,金銀銅鐵鉛嘛,東洋軍府的蠻子大帥就認這個。

    聽到黑雲龍給予肯定答覆,李禹西自是千恩萬謝,拱手作揖,道:「如此一來,在下這躋身東洋軍府合興盛公司下的安海號,在稅額上必能超出其餘股東許多……還請黑帥放心。」

    「待安海號憑稅額拿下軍府給公司的戰船、僱傭兵獎勵,必護北亞海岸周全!」

    黑雲龍自是滿面笑意,心說聽李禹西這意思,合興盛外部與其他公司競爭,內部居然還分出各自小商號相互競爭,恐怕將來大東洋海面上商路航線還真是這幫敢打敢拚閩廣商賈的天下。

    還在西海岸常勝晃蕩走陳沐路子的徽商,恐怕落後一步,步步落後,只能在滄溟海上做個運輸生意了。

    想到這,黑雲龍抬手揉了把鬍鬚,別人就是賺的再少也比自個兒賺得多,想那些無甚用處,他笑道:「這我放心,你肯定會把沿海看牢得,饒是這菸草種子叫歐陸夷人偷去,到時你生意也不好做。」

    還沒等李禹西說出『這是自然』,黑雲龍話鋒一轉道:「不過你說你要為長屋聯盟做說客,這事黑某實在是愛莫能助。」

    「切羅基、克里、阿巴拉契人都是極好的戰士,他們勇武爭先、忠心耿耿,切羅基人曾被長屋聯盟擊敗並失去他們祖祖輩輩的土地,興起之地南邊的藍霧山都被德拉瓦聯盟搶去。」

    「兩個聯盟攻打一個部落,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道理?德拉瓦人已經被黑某說服,他們交出了藍霧山,李兄來做說客是為保護你的利潤,咱們自己人的土地也能幫你種菸草。」

    黑雲龍覺得自己在軍事上能跟李禹西說這麼多,已經足夠給面子了,道:「若你還執意要做這中介人,回去告訴長屋聯盟,上天有好生之德,天軍無意發兵圍剿。」

    「教他們讓出伊利湖南方圓六百里、解散聯盟各歸部落、歸附朝廷治下永不復叛,並為我軍提供糧草,天軍可保其百世安寧。」

    黑雲龍說罷自己的條件,哼出一聲道:「若是不願,就讓他們集結軍隊準備開戰吧,黑某最想打的就是這個長屋聯盟。」

    他是起於九邊的戰將,深知草原上什麼敵人最可怕——冒頓、檀石槐、軻比能、鐵木真,這些知道搞部落聯盟的人最可怕,一旦成功了那些部落就不再是一盤散沙,易難以分而化之、各個擊破。

    制度與科技都是可以被學習的,這些都不難對付,但強弱的變化出在善於學習並能合各方為己用的首領。

    長屋聯盟剛好有這樣的首領,所幸他們還沒有匹配霸道理念的力量。

    「黑帥不必如此震怒,倘若是土地之事,尚可再談,令兩部化干戈為玉帛豈不是一樁美事?何必動起刀柄以至生靈塗炭?何況此時長屋聯盟沒有集結大軍的能力,哪怕天軍擊敗了他們,也難以收服其心,於朝廷無益啊。」

    黑雲龍聽到這話倒是楞了一下:「沒有兵力?他們兵呢?」

    沒兵你這不睜眼說瞎話,一路上切羅基人都把情況告訴黑雲龍了,這長屋聯盟是這片土地上最強的部落聯盟,何況他們和平之樹的理念也必然決定了他們會成為最強的聯盟。

    「在北方,攻打休倫聯盟的同時進攻法蘭西人在北亞設立的城鎮。」

    法國人。

    黑雲龍的表情嚴肅了一些,他沉吟道:「北亞有法國人,先把他們滅了確實比什麼事都重要。」

    「不但如此,在下聽說,長屋聯盟的第六部落名為淘米部,其部下有精騎披掛鐵鎧策馬彎弓、勁卒操持鳥銃列陣嚴整,像極了麻帥部下的蒙古騎手與旗軍——他們的酋帥叫呼蘭,說是從西邊海岸來,剛在北面大湖打下一場大勝仗,向法蘭西人的城鎮進發。」

    李禹西照實相告,道:「現在正因黑帥率軍至此,令其停馬不前。」

    事情難辦咯。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20
第二百九十三章 黑蛇
               
    海法沙穿著李禹西送他的嘉靖通寶甲、拄著明制戰劍立在山頂,俯瞰著遠方三岔河口正中的河心島。

    河岸綿延高大挺拔的松林,林間露出新修的簡陋港口,幾條用於運送河狸皮的大船停在碼頭。

    當島上的騎手舉著藍色旗子策馬奔馳,揚起松林間被人踩出的道路上的塵土,指向遠方三角形的木柵營寨。

    在更遠處營寨依託的山上,紅色楓林與藍天正相襯,露出北方終年積雪不化的遙遠山峰。

    海法沙說:「他們恐懼。」

    站在他身旁的是從南方返回的泉商李禹西。

    儘管李禹西已經盡力去學習易洛魁人的語言,但他此時的頭腦在學習上的能力顯然不及年輕時候,很多詞都還聽不懂,好在從呼蘭部下派來了常駐中軍的騎手與淘米部戰士,這能幫他最大限度地同長屋聯盟交流。

    李禹西認同海法沙這句話——問問日本人就知道了,戰場上看見永樂通寶的馬印怕不怕?

    沒有人看見一身銅錢的敵軍統帥不恐懼。

    如果有,就換銀錠子。

    李禹西說道:「敵人的數目好像比我走之前變多了。」

    「渥太華人,他們從西邊增援,淘米部在那邊擋住了休倫人,如果只是渥太華人,我們能擊敗他們。」

    海法沙說著轉過頭來,非常真誠地對李禹西道:「你是真誠的朋友,為我解決了部落的難題,否則我們無法在這裡圍攻敵人,如果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

    李禹西專注地側耳傾聽旗軍通譯,隨後笑著拱手,說道:「首領言重,並非李某說服黑帥,而是呼將軍的騎手及時趕到,這才令黑帥息兵,不過也是有條件的。」

    海法沙緩緩點頭,他知道李禹西說的條件是什麼——讓出伊利湖方圓六百里,與切羅基人議和。

    最關鍵的是這場戰爭之後長屋聯盟就不復存在了,只有兄弟之盟,一個標準的『黑雲龍式聯盟』,各部落首領結為義兄弟、共尊大明皇帝為主、聽東洋軍府號令,修路貿易、互通有無。

    作為交換,黑雲龍會按兵不動直至戰爭結束後海法沙及五部首領至藍霧山會盟結拜,並准許易洛魁六部落共同分配休倫人、渥太華人的領地。

    「我知道條件,但依然要感謝你為我們做的這些事,如果沒有你讓我知道更多事,我會和黑蛇開戰;但現在我決定要把這場戰爭繼續下去。」

    他口中的黑蛇,就是在李禹西讓他理解『黑雲龍』三個字的意思後給黑雲龍起的外號,全稱是和長腿熊、短臂猿之類的印第安名字一樣,飛黑蛇。

    黑雲龍給了他兩個選擇,轉過頭和黑雲龍開戰、或打完這場仗拿著戰利品加入黑雲龍。

    只要腦子沒壞,都會選擇第二個。

    因為和黑雲龍開戰意味著他們要同時面對三個敵人,南方的黑雲龍、北方的渥太華人及休倫聯盟、還有他們自己的第六部落淘米。

    起初他不太明白為什麼南方來的黑蛇會讓呼蘭離開聯盟,但在李禹西的介紹下他明白原來呼蘭是更遠地方大明國的一個小官,而黑蛇的官職比他大。

    在這一點上,呼蘭的行動是十分失敗。儘管他加入長屋聯盟,可別人連他是什麼、從哪來、能做什麼都沒有搞清楚,就把他當成淘米部的一個酋帥。

    還不如李禹西這個商人,至少他很簡單地就讓海法沙明白了大明是什麼、東洋軍府意味著什麼,甚至知道更多原先他不可能知道的——天下正在發生著怎樣的變化。

    海法沙甚至不知道在南方有阿茲特克、更無從得知西班牙滅亡了阿茲特克、更更更無從得知明軍又擊敗了西班牙人。

    但這些事通過李禹西,他知道了,他知道原來這片土地上除了長屋、休倫、伊利等部落,還有西遊、水滸、白馬這些勢力不弱於長屋的聯盟。

    他們統統歸順大明國,得到了極好的照顧。

    海法沙已經派人跟著李禹西的義子去往墨西哥灣,在那裡這些易洛魁人將跟隨李禹西的義子去巴西、去墨西哥,再去常勝、去金城、去麻家港,看看各地原住民的生活狀況,

    「他們一個是『總兵官』,一個是『千戶』,為什麼你要叫他們『將軍』?」

    海法沙用摻著漢語名詞的言語這樣問著,他對大明國的一切都極度好奇:「呼將軍很厲害,他在河對岸用一千五百人打敗了四千休倫人。」

    李禹西解釋了官職與稱呼的問題,這才說道:「黑將軍的炮也很厲害,等他們過來,能把法夷的營寨轟開。」

    他們之所以隔著河流遠遠威脅著蒙特利爾而不上前進攻,就是在等黑雲龍的炮隊——黑雲龍只有騎兵,並無炮隊,炮不是他的,是路上進攻法國船員後從船上卸的,炮兵也是騎兵下馬裝的。

    雖然他們是騎兵,但在佛朗機打放這方面,他們都很專業。

    早前海法沙就試過讓他的部落勇士乘著獨木舟群起攻上河心島,結果因木寨守備與法蘭西人早有準備大敗而歸。

    蒙特利爾的法國人不多、黑人奴隸也不多,但他們有四十多條火槍、好幾門佛朗機炮,這樣的武力對其他國家不值一提,但對易洛魁人意味著滅頂之災。

    在營寨的據守下,哪怕僅有二百人也能擊退上千人的進攻,何況他們還得到了渥太華人的支持。

    渥太華人可比長屋聯盟的五部落像樣子多了,雖然法國人不賣火槍、火炮給原住民,但劍與鎧甲、長戟這些東西只要能換到河狸皮從不吝嗇,因此其部落有一支人數上百用歐洲兵甲武裝起來的步兵。

    海法沙和李禹西都清楚,這場仗單靠長屋聯盟,即使能贏也死傷慘重。

    伴著夕陽落下,坐在山頂觀察營地部署的海法沙與李禹西聽見山腰部落戰士喧鬧的呼聲。

    南方沿著河岸的草原上,舉著火把的龐大步騎隊伍分兵數路,像狂舞的火龍逶迤而來,遠遠地他們看見那支軍隊先頭騎手高高端著黃底的大旗,迎風獵獵。

    李禹西背在身後的手抬起,探出二指向海法沙指著那個方向道:「看,那就是大明。」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20
第二百九十四章 預言
               
    很多時候人是召喚或通靈人物的,至少在這個世界,當人們的言語或意識與大明有關時,它往往會噩夢成真。

    只是或早或晚。

    四十四年前來自法蘭西王國列塔尼地區聖馬洛港的市民海員雅克卡蒂亞航行由聖勞倫斯灣到達魁北克,當他在印第安人的村莊中詢問這裡是哪兒的時候,村民告訴他『這裡是棚屋』——即加拿大。

    而後,他駕著小船沿河流航行,在水流湍急的河口源頭發現小船再無法航行,便登上山峰種下十字架,將這裡定名為『皇室山』,即蒙特利爾。

    原住民很友好、探險異常順利,聖勞倫斯灣有優良漁場,大量的海豹、海象,土地尤為肥沃,而因為『當地人太過貧窮沒什麼好搶的』,發生在墨西哥的事並未在這上演,法國人與原住民和睦相處,法國的殖民本該蒸蒸日上。

    可他們只想要黃金白銀,每個水手都希望能帶回去大量財富,法蘭西王室給予雅克五條大船讓他探險,也為了讓尋找黃金,而非海象牙、河狸皮或肥沃土地做些骯髒的農民才願意做的事。

    急於求成的雅克抓捕印第安酋長進行拷打,得知內陸有三個『王國』,還告訴他在薩格奈河附近藏著豐富的寶物,這一下算是撓到法國人心裡的癢處。

    結果真的有很多亮晶晶的寶物,雅克和水手帶著黃金和寶石回到法國,結果經過鑑定,那只是黃鐵、銅和雲母,雅克的名譽掃地。

    在接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裡,法國王室失去了拓張蒙特利爾的興趣。

    不過還是有收穫的,至少法國得到了一句俚語——『像加拿大的寶石一樣』來指代虛偽、虛假。

    儘管失去了王室的支持,不過商人們仍舊發現了這片土地上的商機,零散的商人開著船向南航行,去非洲購置奴隸,再向西去到西班牙控制的西印度群島,能搶就搶一把,搶不到就一路往北航行,在聖勞倫斯河向蒙特利爾的修士賣掉奴隸,換些河狸皮、海象牙,滿載而歸。

    蒙特利爾的掌權者名叫亨利卡蒂亞,儘管這是個歐洲人的名字,但他實際上是印第安混血兒,雅克的私生子,也是一名基督徒。

    在修士的幫助下掌握權力、學習知識,用以控制這片土地還能與周圍的原住民部落處理好關係,這有利於商人們購買貨物,因此商人也支持他在這裡掌權。

    換句話說,眼下『控制』蒙特利爾的法國人,實際上是一些被困在這的商人,他們的水手組成了這支由烏合之眾構成的軍隊。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亨利卡蒂亞的心情經歷了大起大落,起初得知在河裡抓海狸的殺死易洛魁人他並不在意,只是依照傳統和海法沙協商失去避免戰爭罷了,避免失敗也不擔心。

    誰打得過他啊?

    一年四季每個時間都有兩三支法國商隊留在蒙特利爾,還有五百戶村民、一直保持良好關係的休倫聯盟援軍趕到只需要十五天、渥太華人更是六天就能過來。

    六天啊,在六天之內,誰能在面對六門佛朗機炮、四十多桿火槍、上百名騎兵、上千張長弓的保護下把他父親老雅克建立的城寨攻破?

    他就是加拿大的小霸王!

    可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

    實力雄厚的休倫聯盟,求援的四名使者在派出半個月後就回來了一個,說那邊有個崛起的呼蘭部用一千五百名士兵設立埋伏,將四千三百休倫軍隊葬送,就逃回去不足百人,還有三個瘋了。

    現在休倫聯盟正因為呼蘭部落留下『敢抵抗者部落一個不留』的口信而人心惶惶,心理上和現實情況都無法給他提供幫助。

    但休倫人到底還是仗義了,至少讓使者給亨利卡蒂亞帶回了一封情報:呼蘭正朝你這兒來呢。

    修士說預言應驗了:大海對岸有魔鬼守護著財寶。

    亨利心說這預言也太馬後炮了,你怎麼不說中國大汗來了呢?

    他父親在四十四年前就把這稱作中國的加拿大,甚至還專門在蒙特利爾住了整整一年,就等著中國大汗的使者來接他進京拿金子呢,結果等到銅、黃鐵和雲母挖出來帶回法蘭西都沒等到,而且丟了臉的父親再也沒回來。

    跟修士一起生活、長大的亨利小時候就盼著中國大汗的使者來呢,大汗使者來了他父親就能回來了。

    可他打聽了週遭所有部落,都沒人聽說過中國。

    這會兒說什麼預言什麼東西的,亨利根本不信,但為此灰心喪氣是真的,他倒覺得這可能是在蒙特利爾居住的商人們嘴裡常說的西班牙人打過來了。

    這場仗將會很難收場。

    但渥太華人聚起的援軍又在數日之後慰藉了他躁動的心。

    不過這援軍有點多,部落傳來的口信說,五千七百名渥太華人正朝蒙特利爾前進。

    聽到這個消息時亨利的心又砰砰跳了起來——還好這是我朋友,都不知道他們一個部落能聚起比肩大聯盟的援軍。

    渥太華人確實來了,男人來了、女人來了、老人來了、小孩兒也來了,就連村裡的狗都來了。

    他們過來根本不是幫忙的,恰恰相反,是尋求幫助的。

    渥太華人前腳聽說休倫聯盟的大軍被呼蘭部打得灰飛煙滅,還聽說了那句恐怖的口信,後腳部落最南方河畔六個村莊的倖存者就逃了過來,重複著相同的話。

    人們說:「部落的人都死了,呼蘭來了。」

    一樣的話在三天內聽了六次,就連過程都是一樣的,敵人來了,讓村莊投降,村莊不但不投降還掏出弓箭射了報信的莫霍克人一身,並把信使吃了,然後更遠處的騎手拍拍馬屁股跑了,一天之後——大軍壓境。

    渥太華人遷徙的決策過程非常科學,先提出問題:呼蘭來了怎麼辦?再猜想假設:就不投降;然後指定計畫與實驗:抵擋他們、抵擋失敗;收集實驗數據:失敗、失敗、還是失敗;然後分析論證,把現象歸納總結。

    最終將現象昇華為物理概念和規律:呼蘭不能打,不想投降的話就快跑!

    所以亨利先生就得到了數量龐大的援軍入駐蒙特利爾,軟弱、無助,還特能吃。

    這些老弱病殘孕和抱小孩兒的渥太華人在一禮拜的時間裡吃掉蒙特利爾駐軍一個半月的軍糧。

    簡直……簡直是災難。

    被圍困在城砦中的亨利依靠著給與他最後信心的木牆愁得光掉頭髮,不過他教父倒是挺開心的,一禮拜每時每刻都在給人施以洗禮,跟上了發條似的,喋喋不休的告訴前來避難的人們,跟著我的信仰走吧,信了哪怕過幾天死了也能上天堂!

    蒙特利爾被圍城的第四十天,一個穿著鐵甲戴鐵頭盔的人乘坐獨木舟駛近碼頭,對岸上的人用生澀的易洛魁語大聲喊著讓他們投降天朝,要不然城破之後雞犬不留之類的話。

    城裡的亨利臉都綠了——得!中國大汗的使者來了,不過是來送他們上天堂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20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杭蓋
               
    來自蒙古草原留著斜劉海兒、長著小眼睛的鐵蹄馬腿部極為健碩,儘管它們皆未釘馬掌,但雙馬一車拉著三百斤重的佛朗機炮穿梭河畔卵石灘如履平地,這正是它們名字的由來。

    這兒和它們的家鄉一樣,是烏力揚海、是杭蓋。

    是一個有著藍天、白雲、草原、河流、山和樹林的世界。

    當然還有一片肅殺的軍陣與飄揚的鑲龍紅日旗。

    宣府馬伕出身的旗軍樂勒著頭馬的韁繩,口中呼喝著漢語與蒙語混在一起的馴馬音符,指揮二十四匹健馬在湍急的河流上游做出高傲的動作——甩著長長的馬尾將屁股對向敵陣。

    從兩艘法國武裝商船卸下來的十二門佛朗機炮便擺好了。

    黑雲龍並未騎馬,他的中軍營就立在上游南岸,著一身藍色布面鐵甲的遼東廣寧衛戰將抬手解開將脖頸護得嚴嚴實實的鐵甲頓項,端起望遠鏡向下游三岔河口望了一眼,快速放下望遠鏡,嘬著牙花子道:「有點兒遠。」

    驀地轉過頭,抬二指對麾下炮兵百戶問道:「行不行?」

    標準北洋軍官裝束的炮兵百戶抱起拳來,鐵臂縛相撞聲音清脆,道:「回帥爺,七百步是遠了,但我們高,用炮尺第四度能打至敵營左近,掩護下——」

    他想說的是掩護下游易洛魁人渡河進攻,不過話還沒說完就被黑雲龍打斷了。

    「我知道這兒高,我是問法夷這炮,它們行不行?」

    黑雲龍揚手前指:「都是些老炮舊炮,別打放炸了膛傷及士卒。」

    「實在不行就按呼蘭那小子的意思來,他正在後頭築壩,我們時間多的是,大不了讓海法沙去前頭再築兩道壩,灌水把這破營淹了。」

    炮兵百戶聞言輕笑,道:「卑職打放過,造的還不錯,看上面銘刻言語似是法夷自造,比西國造佛朗機好得多。」

    「不簡單,讓跟著去架虎蹲的前軍小心些,這世道哪個國家能將炮造好了,就了不得。」

    黑雲龍說的是大實話,在這個時代,哪個國家能把佛朗機炮造好,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別看這東西沒什麼技術含量,卻最考驗匠人能力與工作態度。

    因為造不好它漏氣。

    不是說造好就不漏氣了,造好也漏,但漏得少。

    就好比說火槍都是漏氣的,別管你哪個國家的鳥銃也好火槍也罷,火繩的、轉輪的、燧發的,造得再好,總得留出個藥池孔,那它就漏氣。

    但造的好漏氣歸漏氣,威力同樣能保證。

    說話間,前頭的蒙古馬已經被拉走了,後面二十多匹西班牙小毛驢繼續上前,有的背上背著一掛佛朗機子銃,一頭驢子正好馱六個子銃;有的則拉著木車,車上小圓木桶裝得滿噹噹,都是黑雲龍的部下在路上掏的火藥筒,火藥、炮彈都在裡頭,專用於這批法造佛朗機炮。

    在火藥儲備上黑雲龍可要比河對岸的呼蘭富裕太多了,單單兩艘法蘭西船上的火藥儲備就夠他的部下打上幾場大戰,臨近海岸,合興盛的商船還能給他送。

    李禹西在合興盛名下的安海商號前些時候送海法沙部落裡的易洛魁戰士去墨西哥灣,黑雲龍就託了他們再回來從墨西哥拉回來些火藥。

    巴拿馬東海岸麒麟衛的鄧子龍苦於船艦自西海岸向東海岸轉移的艱難,不過現在越來越多的商船已經被商賈造了出來,很快整個海岸線都將由東洋軍府支配。

    這裡頭最有意思的事是李禹西安海商號在東洋軍府還未獎下戰船,他們就已經有了兩條六百料戰船護衛航線。

    這船並非來自大明卻有同樣的血統,是李禹西從楊策那直接用西班牙種植園裡收上來掰好的玉米粒換的——來自漢國使用藍白塗裝的飛鯊。

    法制艦用佛朗機不用墊木,而使用一塊用長鐵鏈連接在炮身上的鐵閥來卡住子銃,看起來怪模怪樣倒是挺精緻。

    黑雲龍又在河岸用望遠鏡向周圍看了一遭,最終抬起手來輕揮一下,道:「放吧,天子亞州,豈容番夷撒野。」

    赤色令旗招展、戰鼓重擂,十二門佛朗機炮率先在上游河畔朝蒙特利爾營寨轟擊而去。

    這就是一聲信號,圍於河流東岸的易洛魁聯盟戰士聞聲而動,嘹喨的戰吼聲中將亂石灘上粗陋加工的獨木舟掀於湍急水流,各部落勇士攜帶兵器乘舟而渡。

    小型炮彈向營地飛射,借慣性轟擊於木柵上幾乎毫無用處,但落在營寨外的炮彈卻著實將剛奔出營寨的渥太華戰士逼了回去。

    營寨裡的佛朗機炮同樣試圖向黑雲龍所在的炮位轟擊,三顆炮彈仰高了放來,卻不及河流坡度,遠遠地落在中軍二百步外,隨後幾顆零散的炮彈朝河中易洛魁獨木舟轟去,卻難以取得有效戰果。

    這番無能狂怒讓上游坐山觀虎鬥的黑雲龍甚為欣喜,揚臂對左右道:「土人自己都不知道木舟會被河水沖到哪去,能教你打准了?」

    等營寨裡的炮手打定主意調整角度準備轟擊零散上岸的敵人,黑雲龍的炮彈再一次襲來,這次就已經知道他們的火炮在哪,直瞄著過去的。

    哪怕打不準,炮彈落在身旁不遠處,濺出的飛石甚至將炮手的臉面劃傷,哪裡還能沉心靜氣地去瞄準發射,打出幾顆炮彈都不知歪到哪裡去了。

    成功登陸的易洛魁就像洶湧海浪,紮下陣腳稍加整隊,直朝營寨攻去。

    他們帶了繪著神明的大型盾牌,看上去就和明朝的車營大牌,相當厚實,不論弓箭還是火槍都打不透,可他們一沒馬、二沒輪子,這東西是靠兩名身高力大的戰士搬著走的。

    前邊散發著戰鬥狂熱的部落勇士都衝出去了,後頭的大盾牌還慢吞吞地挪呢,看得黑雲龍乾著急,緊跟著便見營寨兩側分別殺出十餘騎挺著長矛的鎧甲騎兵,趁著易洛魁人還未結陣,一左一右向先頭部隊絞殺過去。

    戰矛捅刺、戰馬衝撞,硬是在營地外殺出一條血路,僅靠三十幾名騎兵便衝出個來回,而原住民的弓箭無法對他們造成傷害、飛斧丟出去不知多少,可砸中的都是自己人。

    令觀察局面的黑雲龍不禁扼腕嘆息。

    哪怕有些騎手的長矛在衝鋒途中折斷了,還能從馬鞍旁抽出長劍劈刺過去,跑遠了還順手掏出一隻結構複雜的長管手銃打放一銃。

    似乎是發覺在營地裡一直被炮擊不是辦法,營門登時大開,列密集陣型的數百渥太華戰士衝了出來,接替騎兵重回營地兩側換新長矛與火槍的空檔。

    雙方原住民還未交兵,兩隊騎兵換上新的長矛,又再度駕著戰馬沖了回來,看樣子想要故技重施。

    「就你有騎兵?」

    黑雲龍遠遠看著,目光不停在戰場上搜索著,口中喃喃:「黑某的炮隊呢?」

    突然間,不知海法沙的中軍出了什麼事,前面的步兵像被騎手擊潰了一般向岸邊退去,讓兩翼衝鋒的法國商人騎兵隊看見勝利的希望,衝鋒愈加勇猛,似乎要直殺透易洛魁人的軍陣般。

    等步兵退到一半,為首追逐最凶的騎士突然勒馬,戰馬前蹄高高揚起,後蹄在地上犁出半尺長痕。

    在他面前,一隊與易洛魁人截然不同的小隊正嚴陣以待地等著他們衝鋒,一支支丈五長矛結出小形方陣,前排矛手使用的是西班牙人持矛方式,戴著笠盔披掛胸甲的矛手用右腳踩著矛尾,兩手托著長矛。

    第二排的矛手則用戰陣槍術,粗大的長槍尾端頂在弓步前出的左側大腿上,列出嚴謹的戰陣。

    在他們身後,是三排端著鳥銃的步兵,在正中軍官的號令下砰然放銃。

    這並非令騎手最害怕的地方,最害怕的是方陣兩翼,易洛魁長矛手結成兩個更小、更鬆散的方陣,方陣中間戴著笠盔的異國武士們正蹲在地上操持著什麼,突然軍陣中一左一右傳出大喊,擋在前面的易洛魁戰士便轟然散去。

    露出內裡幾門寬大、短粗、像小老虎蹲在地上的炮口。

    下一刻,硝煙四起、碎石勁射。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20
第二百九十六章 勞塔羅
               
    智利,老子城。

    平坦而空曠的武器廣場中央高大的鐘樓下停滿了載著農作物的小驢車,遠處倒放著西班牙殖民者佩德羅‧德‧瓦爾迪維亞的石雕像,兩隊頭戴陣笠的日本足輕在小旗官的率領下往返巡邏,廣場邊緣的固定攤位上響起商人們此起彼伏的叫賣聲。

    一隊明軍從城南寬闊的街市上列隊而來,隊伍前後左右對稱,最前四名是戴垂紅纓馬尾盔、雕繪犀牛的胸甲下著赤紅軍服的騎兵。

    中間兩名騎兵各自斜持長柄眉尖刀,刀尖離地半尺;左右兩名騎兵豎直持握的騎矛上挑著寬大的赤紅朱雀旗,隨騎兵馬步緩緩顛簸起伏招展。

    四名騎兵之後間隔三步,是每排六人一共三排頭戴紅纓鐵笠盔、雕繪海馬的胸甲下著紫花布襖挺著長矛的步兵;步兵之後再是同樣衣甲裝束、同樣列隊三排肩扛鳥銃的射手。

    這是前陣。

    紫花布是松江府至南直隸的特產,名與顏色無關,用的棉花是紫木棉,故名紫花布,所以紫花布不但不是紫色的,襖子上也沒有花,這種面料輕薄透氣、親膚性強,不必染色便天然顯出淡赭色,褐紅接近白的顏色。

    另一個世界後來的二百年裡,紫花布遠銷世界,成為難得的奢侈品。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比較懂行兒,把它叫做『松江布』,英國人則將它改叫南京布。

    在1819年,松江布出口量為三百三十萬匹。

    法國文學家福樓拜筆下的小資女人包法利夫人,穿著南京布的裙子,讓浮浪子弟萊昂見了心旌搖蕩;大仲馬筆下的基督山伯爵,則穿著南京紫花布的褲子。

    但在這個世界,因為松江紫花布產量最高、朝廷賦稅折實物收紫花布最多,因而明軍大部分兵服皆為紫花布織成,所以正統兵服就叫紫花布襖。

    後陣佈置與前陣一樣,而在這八十名旗軍左右,各有十六名軍官策馬豎列前行,這些小旗官與副騎及身處旗軍當中的宣講官,構成這幅一百一十二人的非典型北洋步兵行軍圖。

    之所以非典,是因為軍陣當中有五騎紋身赤膊披掛西制胸甲、腰胯托雷多鋼劍的原住民馬普切騎兵,正中間的與地位最高的馬普切首領並馬稍前而行的是一手握韁繩一手抱肚策馬的督軍邵廷達。

    「這以前被西夷叫做聖地亞哥,俺改了,叫老子城,回去告訴你的部眾,不要再叫聖地亞哥了。」

    軍陣正從街道進入武裝廣場,視野猛地開闊起來,邵廷達說著揚臂指向倒塌的雕像道:「他們入侵我們的土地,給城池瞎起名字,哼,還敢給自己做石像,腦袋都摔斷了。」

    馬普切人首領看著武裝廣場,短暫地眯起眼睛,目光透著一閃而逝旋即釋然的恨意,用生澀的北直隸官話道:「那個人在二十五年前就被勞塔羅殺了,但馬普切人將永遠感謝你,邵將軍。」

    「不必就此多禮,天子指派東洋軍府前來,就是為救百姓與水火。」緩緩趕著馬兒踱步的邵廷達笑了笑,道:「如此稱呼自己姓名難道不會,不會奇怪?咱初至此地還當你們是父子呢。」

    馬普切人這代首領也叫勞塔羅,在馬普切語中意為迅捷的長腳鷹,在當上首領前他並不叫這個名字,更名意味著他希望自己能像勞塔羅一樣率領部眾頑強地與西班牙人戰爭到底。

    結果西班牙人突然在三個月內全部撤離,後來他就認識了邵廷達。

    勞塔羅知道眼前雄壯的將軍是在說笑話,只是笑笑並未回答,而是反問道:「說到父子,將軍剛才說這座城叫老子城,這應該是父親的意思,在阿勞科我聽人說起過,你們都很喜歡當別人的父親。」

    「這座城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

    「這你就不懂了,這個名字並非那個意思。」

    邵廷達老神在在地擺擺手,剛要開口,又閉目搜索了一下文化匱乏的大腦,這才照本宣科地說道:「老子,名李耳,著有《道德經》,我家兄長也寫過一本名字一樣的書,這裡邊是這麼寫的,道可道……」

    邵帥極力想要背誦一段讓勞塔羅知道自己深厚的文學功底,可說出仨字兒後邊的就不知道該背什麼了。

    絞盡腦汁地想了又想,突然想起陳沐戰甲右臂縛上銘刻的第九章,順口背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常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老子城,即是因道理而取得的城池之意。」

    只是邵廷達沒跟勞塔羅解釋他心裡的道理是什麼。

    旗軍將他們護送到武裝廣場西邊原屬於西班牙達官貴人高大富貴的宅邸前,防務由邵廷達的親軍接手,率軍的百戶向邵廷達行禮告退,這才領部下向東邊過去教堂所在的位置走去,那如今已經變成他們在城中的軍營。

    沒別的原因,就因為現成的石料。

    下馬後邵廷達引馬普切首領入府,跨過門檻這才說道:「勞塔羅,你為我弄到了哭樹,還交給我許多生膠,在常勝的兄長一直讓我留意這種叫橡膠樹的東西,這可幫了我的大忙。」

    「你的漢語學的好、百姓也聽從教化,你想不想在這座城裡住,我們接收了西班牙人四百多套宅子,不乏有很好的宅院,各部首領都能住進來。」

    「我今天來,除了運送貨物,確實有事請求將軍,在信上已經說過了。」

    邵廷達聽著長出了口氣,坐到堂中的椅子上也讓勞塔羅坐下,這才說道:「我知道,你想找我買些鳥銃、鎧甲、火炮,去秘魯繼續和西班牙人作戰,但我不能給你。」

    「這是軍令,東洋軍府已與西人議和,兄長答應了他們不奪取秘魯和西印度群島,我不能讓你拿我的炮去和他們作戰,何況……你的領地已無威脅,正是讓百姓休養生息的時候,何必再與其死搏?」

    勞塔羅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邵廷達。

    他的部落安全了,但勞塔羅這個名字並非僅僅如此而已。北方更多部落還在西班牙人的壓迫下送去礦山赴死,他要讓自己配得上這個名字。

    邵廷達無可奈何地搖頭。

    「我可以給你四門佛朗機炮,不過要等匠人把銘刻擦掉;二百或三百條西班牙人造的火槍,還有一些他們的鎖甲、鎧甲,馬現在還不能給你,我們也在養馬,你得活下來才能等到我給你馬。」

    「但你等此去,必是九死一生,西國將大片土地還給我們,兵力都收縮在秘魯,那邊去年確實叛亂了,可四個月前最後一支義軍已被擊潰。」

    「即使要起兵,也不必急於一時,你可以派一支軍隊到老子城來。」

    邵廷達心裡很敬佩這些馬普切人,尤其敬佩敢於赴死的勞塔羅,他說道:「咱們有位將軍叫林滿爵,我找他要幾個軍官,讓他們在這為你訓練士兵,教你們些適合游擊用的東西,做樹炮、分兵包抄、斥候和誘敵伏擊一類的東西。」

    「你們不能用大明的銃炮,但火藥沒銘刻,我可以給你提供火藥,打得過你就攻城略地、打不過就退到智利,進了邊境,西班牙人不敢進來。」

    邵廷達又長長地出了口氣,抽出抱在將軍肚下的手在桌案上輕叩兩下,道:「沒有兄長宣戰的調令,我只能幫你這些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20
第二百九十七章 哭樹
               
    「這個就是橡膠樹?」

    在常勝正發生著一些令人尷尬的事。

    陳沐找橡膠樹很久了,甚至這在半個世界都不是秘密,邵廷達在為他找橡膠、楊廷相在為他找橡膠、甚至就連巴西的葡萄牙人也在為他找橡膠。

    結果等邵廷達把橡膠送來,陳沐才終於知道為什麼是邵廷達把橡膠送來,而非別人,因為別人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

    他無法向葡萄牙人明確表達『橡膠樹』這個詞,楊廷相倒是問過橡膠樹的物理特性,但陳沐也不知道橡膠究竟是怎樣的,最後只好說那是一種和杜仲膠差不多的東西。

    只有在和邵廷達喝酒時稍微說過,那大概是一種樹、樹上能取膠,在秘魯和智利邊緣的森林裡應該有。

    邵廷達就這麼盲人摸象,結果還真讓他找到了。

    其實不能說算是邵廷達找到的,因為樹種和生膠被邵廷達送來後陳沐發現這樹他見過,不止他見過,鄒禿子也見過,常勝大多數人都見過。

    只是陳沐不知道,就在他舉行演武的梯田周圍就有一大片橡膠樹,是西班牙人早年栽種的。

    甚至對流寓常勝的英國人弗朗西斯培根見了生膠更是哈哈大笑,道:「沒想到大帥對這個感興趣,我穿過這個做的衣服和鞋子,這東西沒有用。」

    陳沐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登陸亞洲的五十年前,以西班牙為中心興起過一股橡膠熱。

    因為原住民是最早利用橡膠的人,阿茲特克人在歐洲人來之前就已經用上橡膠製作的東西了,他們把這個做盤子、做管子,當然最多的還是用生膠做彈力球,以取悅阿茲特克的皇帝。

    西班牙人用威尼斯的玻璃珠從印第安人手上換走了彈力球……這事陳沐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很操蛋。

    西班牙人來了以後也對這種新東西大為好奇,他們推進更多的橡膠樹種植、用燒椰殼熏過的橡膠用於做衣服、鞋子,成為一種新奇且時髦的穿戴。

    在法國擔任使者隨員時的培根穿的橡膠衣服就來自西班牙。

    踏破鐵鞋無覓處,實際上他每天都會看見橡膠樹,只是沒見過人采膠。

    所以陳沐決定找個西班牙人問清楚,他派人從墨西哥城找來了新西班牙副總督阿爾曼薩。

    其實阿科斯塔是更好的選擇,修士往往比旁人更加見多識廣,何況他致力於研究如何讓印第安人皈依,因此對原住民極為瞭解。

    但可惜這個專家乘阿爾瓦公爵的順風艦隊去馬德里向費老二回報新大陸情況還沒回來,陳沐只能退求其次,找上這片土地的過去的老總督。

    陳沐真的是不想見阿爾曼薩,這老頭對自己把楊廷相派去當總督委屈極了,來的倒是很利索,見著陳沐抱怨得沒完沒了,聽得人頭大還不能把他掐死,無奈極了。

    尤其那語氣,最讓人沒脾氣,滿口不標準的天津衛言語,一聽就知道是從楊廷相那學的。

    陳沐記得楊廷相的親兵頭子就是天津人士。

    說起話來『大帥你怎麼介樣兒啊』,言辭中恐怕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大明朝廷命官還是西班牙派往海外的總督。

    不管怎樣,抱怨總歸是有個盡頭,在陳沐答應他在不卸任新西班牙副總督的條件下在東洋軍府給他尋個兼職差事後,老總督消停了。

    這年頭新西班牙局勢詭異,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變故?

    索性新西班牙都被楊廷相掌控了一大半,牆頭草們現在都為其馬首是瞻,死硬派又大多沒什麼本事,新大陸上他們算大勢已去了。

    官職不在大小、俸祿亦不在多寡,萬一哪天陳沐想去馬德里王宮坐坐,這對阿爾曼薩是份保障。

    倒不是阿爾曼薩認同明國多,只是他在新西班牙這個地方,沒得選,這離馬德里遠、而離常勝更近。

    「這東西沒什麼用處。」

    對於橡膠製品,阿爾曼薩是這麼說的:「在寒冷的夜晚出門參加聚會,等到了別人家披風已經能立起來;穿著膠鞋在上午出門,走一段路鞋底沒了,還有橡膠帽子在熱天會把貴婦人的頭髮黏住。」

    「我被派到這來當總督之前,哭樹汁確實流行過一段時間,不過後來人們發現它除了新奇沒別的用處。」

    阿爾曼薩搖搖頭道:「以後哭樹就少了,以前這裡漫山遍野都是哭樹,後來與其讓奴隸打理哭樹,還不如讓他們去礦山挖銀,哭樹圓就廢棄了,還有些種植園連根鏟了換種玉米、甘蔗,現在連印第安人都不管這東西了。」

    「大帥……」單憑這個稱呼,陳沐就知道阿爾曼薩跟楊廷相處得肯定不算壞,以前都叫陳將軍的,這會兒倒是滿臉真誠:「我知道你在找這個,不過它沒有大的用處。」

    「與其花心思在這上,不如多從大明帝國運來絲綢和瓷器,那批貨物在歐洲賣得很好,每個人都有利可圖,當然,您是賺的最多的。」

    賺的最多?

    陳沐:「我沒有!你們這是誤會了!」

    知道了西班牙人對橡膠的使用方式後,陳沐心中大悅。

    別人沒有把橡膠變成資源的方法,他有啊!誰不知道硫化鞋的大名,名字上就說出了它是怎麼做的。

    這讓他有心情和阿爾曼薩胡扯。

    「你們都不知道,一匹絲綢從大明賣到這兒,經曆數不清的工序,每一道工序都要花錢,何況還有渡海三萬里的運費,這全都算在成本裡啦,一匹潞綢賣到這,成本就得有九千。」

    陳沐說著撇撇嘴:「何況,這綢緞又不是我的,也就瓷器上有陳某題字的,能給我些潤筆而已。」

    陳爺這話可真的不能再真了,綢緞又不是他的,整個交易都跟他沒有關係,他十分驕傲地抬手指天道:「這在你們那難以相信吧?官員和教士在貿易中上下其手,哪裡會有陳某這麼高風亮節,對,高風亮節。」

    說他賺的最多這不是開玩笑麼?

    誰還貿易啊。

    笑話!

    咱都印錢兌銀、設卡收稅不好?出力不討好地貿哪門子易去?

    阿爾曼薩心知陳沐是不會將真實情況告訴他的,何況他也不打算做買賣,陳沐聽就聽了,不聽就算了,此時拱起手道:「即使大帥不召見我,我也正打算過來,半個月前一支英格蘭海盜襲擊了墨西哥城東岸,被守軍在陸上擊退後向南去了。」

    「恐怕他們的目標的巴拿馬。」

    「巴拿馬?」

    聽著陳沐這句反問,阿爾曼薩從瞪大眼睛的陳沐臉上看到滿滿的難以置信,接著更不明所以地見陳沐笑了,從憋不住的嗤笑到仰頭大笑。

    「去哪兒不行啊,去巴拿馬,活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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