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0977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20
第二百九十八章 藝術
               
    鄧子龍後在椅子上,身體向左微微傾斜,裹著宋代風格皮質鑲鐵護腕的左臂撐於扶手,拳頭微抵著下巴。

    他的右臂在身旁半伸著,手指輕輕點著茶案,眼神沒有聚焦不知思索著什麼。

    堂中滿是新打的家具透出濃重的桐油味,茶案上並沒有茶,只有幾份公文。

    最上一頁的公文用三種語言寫得密密麻麻,還附有一張三寸見方的畫像貼在上面,畫裡有歐洲面孔的男人很是年輕,疲憊的雙眼下帶著濃重眼圈,面皮帶著紅色斑點,大鼻子下蓄起短鬍鬚的嘴唇有明顯的潰爛特徵。

    『威廉‧帕克,生於英格蘭普利茅斯,出身勳貴,為效仿海上賊寇德雷克,劫取錢財壯其聲勢,於萬曆四年向普利茅斯名為老帕克的造船廠購置旗艦騎士號等四艘艦船,往來低地諸國招攬游手好閒之輩、採買英國鳥銃荷蘭船炮,今年初春率船隊西航為禍西印度群島。』

    『其旗艦騎士號具炮十六門,備八門尼德蘭鐵炮,四艦水手三百有餘,往來西國海商所不能擋;先後於哈瓦那外海劫扣西國運珠船一艘、常勝銀幣船一艘、毀壞漁船三條。』

    『而後攻打墨西哥灣韋拉克魯斯港,圍困六日未果,為新西班牙第二軍團長赫蘇斯逐走;至巴拿馬麒麟灣再劫葡國運奴船一條,上岸欲再行劫掠,為麒麟衛旗軍圍困,戰不數日將其活捉。』

    在威廉帕克的資料下,還有幾名海盜頭子的資料,這些人大多來自英格蘭,目的也幾乎一樣,效仿德雷克劫掠西班牙運寶船,以取得一時無兩的聲望與難以想像的財富。

    這些資料的主人,就在鄧子龍面前跪得整齊,一水的下肢腫脹、面帶紅斑,全得了航海病,不過他們這病倒不都是在海上得的。

    麒麟衛捉住這幫海盜已經有半個月了,鄧子龍下了命令,別管在衛所監牢裡扣著還是在送交巴拿馬城的路上,只准他們吃麵餅喝水,一點兒菜、一點水果、一滴茶水也不准他們吃喝。

    鄧子龍彷彿剛回過神,看見面前慘兮兮的幾個人,長嘆一聲才幽幽問道:「你們是傻子?都是傻子吧。」

    「想劫西班牙人你們就去劫,我大明在海上的漁船招你惹你了?你們就仗著炮艦給擊沉了。」

    「劫個哈瓦那、韋拉克魯斯算你們有情可原,麒麟衛又招你惹你了,礁石上風乾的海盜屍首看不見,那麼大個兒的明字旗總能看見吧!幾百個毛賊上岸就搶。」

    礁石上風乾的人來路跟威廉‧帕克差不多,名叫安德魯‧巴克和他的同夥,也是英格蘭人,生於布里斯托爾。

    這個人的船隊勢力大,兩年前就攻打過委內瑞拉的特魯希略兩次,頭一次被擊退、第二次捲土重來攻下城鎮,搶掠一空後才被趕跑,去年初合興盛的史小樓在麒麟衛造出第一艘船被他搶走,引發李旦和陳九經對其的圍剿,結果一直沒抓住他。

    史小樓在成立公司前就已經向秘魯總督區和新西班牙下屬西印度群島上的西班牙船隊開出潞綢千匹的懸賞,要求捉活的。

    沒找鄧子龍,是因為東洋軍府在東海岸沒有戰艦。

    最後安德魯‧巴克僅剩六艘傷痕纍纍的戰船和一百二十名海盜是被漢國的楊策在今年初送來的。

    在常勝瀟瀟灑灑花掉數不盡通寶的楊將軍離開時從東洋軍府買了幾門炮,剛好鄧子龍麾下旗軍有一批陸戰小口徑炮用了有些年頭,陳沐就讓他直接到麒麟衛取。

    領了炮的楊策回非洲西海岸的路上順手就把他的船隊收拾了,送到麒麟衛,卻只取了史小樓四百匹綢緞的懸賞——楊策的意思是,他有點好綢緞給部下拿回去穿用就夠了,剩下六百匹潞綢給他也用不著、賣了也賣不出去,讓商人把綢緞送到東洋軍府存著,明年他再過來玩的時候用。

    後來這些海盜就被掛在麒麟衛近海的礁石上當行為藝術了。

    就這,還有英格蘭海盜前赴後繼的來送死。

    愁得鄧子龍都長皺紋了。

    「問問他們。」

    鄧子龍向自己的通譯佐官道:「巴拿馬到底有什麼吸引著他們,海盜來得沒完沒了,光這一年麒麟衛被襲擊了三次,海寇出現十六次,趕大集呢?」

    而且來的還都是英國人,就好像他們知道鄧子龍沒船一樣。

    其實這也是陳沐聽阿爾曼薩說海盜來巴拿馬的消息就笑噴了的原因……鄧子龍快被海盜折騰瘋了,一幫子跳樑小丑,少的幾十多的也就才幾百人,仗幾艘小破炮艦,橫行海上視他如無物。

    偏偏他的艦隊還在南亞漂著沒繞過來,毫無海防可言,只能等著別人上岸搶一次,麒麟衛操練半年的原住民新募旗軍就堵截著抓一次,別無他法。

    總不能把漫長的海岸線上能登陸的海灘全修上炮廟吧?

    佐官向威廉帕克問著話,有心想用英語問,問了半截通譯說不通,他這英語都是礁石上藝術品活著的時候學的,詞彙量低得很,問急眼了只好用西班牙語問,還好磕磕絆絆算是讓威廉聽懂了。

    結果還能如何呢,說到底還是為了錢,巴拿馬地峽啊,德雷克的富有之地。

    這個答案快把鄧子龍氣瘋了:「西班牙人才從這運銀,大明不運銀!滾滾滾滾,都滾蛋,去牢裡呆著去吧!」

    「寫信,不能再殺下去了,來一撥海盜殺一撥,那邊根本沒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太招蒼蠅。」

    鄧子龍抬手像扇蒼蠅一樣讓旗軍把這些渾身上下臭烘烘得了航海病的海盜帶回牢裡,對佐官道:「給常勝寫信,我打算放幾個人回英格蘭,讓他們知道巴拿馬是大明的,還有,讓陳帥找伊麗莎白要賠款……對,再打個招呼。」

    說到這鄧子龍心裡的氣兒才終於順了點,道:「問問陳帥,哈瓦那的小總督派人過來想把運珍珠的運銀的兩艘船要回去,問問該怎麼辦。」

    言畢,鄧子龍起身在身後的地圖上用目光搜尋著,口中喃喃:「我的艦隊到哪了……早晚打到他們老家去!讓他們也受受這窩囊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21
第二百九十九章 火地島
               
    鄧子龍朝思暮想的艦隊,和趙士楨一起,在火地島滯留已有兩個多月。

    島上沒火山,這個名字來源於麥哲倫看見島上原住民燃起的篝火。

    「在赤道上,越向北越冷,越向南也……吸!也越冷。」

    趙士楨裹著厚實且縫紉粗劣的原駝皮襖子,吸溜了一下鼻涕,抱著陶罐熱茶對棚屋裡圍著炭火盆坐成一圈的艦隊軍官道:「而且南北方季節有異,北方冰凍三尺、南方豔陽高照;北方豔陽高照,南方冰凍三尺。」

    他和鄧子龍派出的艦隊是在火地島上相遇的,準確的說是他先啟程、先抵達火地島,發現過不去了,就只好上岸;後面的艦隊經過這裡也不能再繼續前進,剛好看到他們擱淺在岸邊被積雪覆蓋的船,就跟著找了過來。

    他們起航的日子不對。

    本該由春入夏的季節,這兒卻是由秋入冬,眼看著高低起伏的山脈一點點白了頭,穿著夏季單薄衣裳的他們卻越來越扛不住凍,返航已撐不住,只能上岸避過漫長冬天。

    趙士楨的隨行船隊人手足,但後面編制著鄧子龍三個丁甲船隊的艦隊只有六艘船是滿員備戰狀態,為節省輜重,其他船艦都只是備了雙數水手,僅肩負運輸任務而已。

    他們有很多輜重,但沒有準備禦寒的衣物。

    還好,火地島上也有原住民,雖然幾個部落看起來不太聰明,但體魄強壯、與人為善,因為西葡兩國都沒在這兒多待、也沒發現有什麼金銀貨物,所以並未受到奴役與傷害,也因此願意幫助趙士楨這些落難的人們。

    原駝是一種廣泛分佈於秘魯、智利等地的四腳哺乳動物,體形高大四肢有力奔跑極快,雖無駝峰但有與駱駝相似的蹄子,西班牙人是這樣叫這種動物的,而他們在火地島上的同類則有更加厚實的毛皮以抵禦寒冷。

    它們幾乎是生活在這裡的原住民的一切,他們的房子是紮下幾根木頭的棚屋,用原駝皮糊上就算住人了;他們的食物是原駝的肉,烤烤吃了就能飽;他們的武器是原駝的骨頭,腿骨棒子和吃過骨髓後的碎骨渣做成的箭頭、矛頭。

    趙士楨與旗軍至此也不能免俗,除了原駝和兔子他們找不到其他有厚實毛皮能讓他們禦寒的動物,這裡雪山重巒疊嶂,湖泊星羅棋布,倒是不缺吃的。

    當然,對原住民來說食物較為匱乏,像海豹之類的大型動物他們的骨質箭頭很難殺,近身搏鬥又顯得更不聰明,但這對鳥銃不是問題。

    「島上有三個部落,西面的部落是被西人從北方大陸驅趕過來,島嶼南面的部落身材矮小最為原始,居住在東北的原住民身材高大壯碩,還不懼寒冷,他們只需要披著駝皮就能光著腳在冰上捕魚一兩個時辰。」

    趙士楨說著笑道:「他們住在東北居然叫南人。」

    準確的說他們自稱賽寇南人或塞爾克南人,儘管生著和蒙古人相似的面孔,但他們極為強壯、成年男性平均身高五尺六寸,隨便拉出個身上塗著彩繪的老爺們都比趙士楨高半頭。

    最小的力學單位只能跟賽寇南人的女人們比比個兒,勝負還在五五之間。

    雄健的體魄與耐寒的軀體,讓來自北洋的軍官們都打算從賽寇南人部落中招募些好漢。

    「我們的屋子修得怎麼樣了?」

    被凍壞了的趙士楨這半個月來連棚屋都不敢出,整天就在屋裡指派這個、指派哪個,哪怕回船上拿些紙筆這樣的小事都要別人代勞,悶頭寫了關於此行見聞的厚厚一疊書。

    幸虧北洋艦隊有完備的軍醫體系,船上輜重也有藥品,這才讓他撿回一條命,不然在這種地方既無法取得保暖也沒有得當醫治,大明朝的書法家弄不好就交代在這片土地被西班牙人稱作『世界盡頭』的土地上,永遠與冰川相伴。

    送個牛肉這麼危險?

    「快建好了,但這些木庭院恐怕也用不上了。」

    大明朝最懂航海的還是南洋軍府,哪怕北洋設立後,率隊操船的船長一直都是從南洋軍府調來的舊部,無非是北洋旗軍充為炮手、水兵,然後再慢慢歷練為船長。

    艦隊提督,三期北洋旗軍都還沒有人能爬到這個位置上,這一次也不例外。

    率領艦隊的是孫敖,過去陳沐做香山千戶時除鄧子龍另外一個副千戶。

    論資歷,這哥們可比趙士楨高,不過在力學單位面前很是本分……跟著陳沐干的人總會遇到機會與功勛,他們這兒不講資歷。

    講運氣。

    他說:「賽寇南人說再有一個月冰川就會開始融化,最多等到九月,艦隊就能起航去秘魯總督區的阿根廷,從那再往北的路就好走了。」

    說著孫敖張開原駝皮襖,這種來自賽寇南人的原駝襖子其實就是一塊長皮,像一床被子,至少在孫敖眼中不能算做衣服,穿戴的方式也很容易,就是兩手張開攥住兩個角,然後雙臂交叉在身前裹住。

    他從懷裡掏出小本,翻找著自己需要的信息,道:「在阿根廷的海岸邊,有個叫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廢棄城鎮,意思是瑪利亞的順風之城,因為駐軍總被原住民攻打,只能放棄。」

    「他們現在住在順風城北方沿河兩千里的亞松森,意思是瑪利亞飛天城……鄧帥的意思,是讓我過去在順風城留下兩個百戶,測繪周邊地形地勢。」

    「庭院與營房修好也要一月,住不得兩個月就要啟程,這些屋舍就廢棄了。」

    「倒是可以留給賽寇南人,但他們不要。」

    孫敖攤開手道:「他們沒有村莊、也不種地,追著原駝走哪算哪,這些屋子對他們來說沒有用處;這周圍適合種植的土地最近都在三十里外,即使傳授其種植手段也用不著。」

    「但這是一個港口。」趙士楨接過話道:「我們今年被卡在這,以後的船隊還是會被卡在這,總會有人錯過時間,修好了就會有用。把旗子插在這兒、把石碑擺在這,告訴賽寇南人,這是我們的港口,我們,包括賽寇南人。」

    說著,趙士楨看著眾人裹著駝皮被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等下次再來,派人過來教教他們怎麼做衣服吧,這玩意太費皮,還四處透風不太暖和。」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8:21
第三百章 僱傭軍
               
    西班牙北部,畢爾巴鄂港。

    這是西班牙繼地中海的巴塞羅那、瓦倫西亞,直布羅陀的塞維利亞後的第四大港口,是西班牙面向英格蘭、法蘭西的羊毛出口中心,位於比利牛斯山脈西部、伊比利亞半島北部海岸線上,擁有非凡的繁榮海貿與複雜的地理環境。

    這裡有數量眾多的名字,以古代居民殘存者命名為巴斯克,以王國命名則為納瓦拉,都是地理名稱。

    過去這裡有個相對龐大的納瓦拉王國,不過一部分併入了西班牙哈布斯堡,另一部分併入了法蘭西,法蘭西正處於宗教戰爭之中,而納瓦拉的亨利就是新教領袖。

    正因如此,馬德里的菲利普才願意把這座繁榮的商業港口借給明軍駐軍,至少費老二認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法國新教徒。

    「我才不在乎什麼新教徒、舊教徒,說那些沒用,你們六支傭兵團受我僱傭,暫編為大明東洋軍府西國勇營,薪水有兩種方法,一是每月步兵兩枚半兩錢、騎兵四枚半兩錢。」

    陳九經抱著手臂在港口郊外的新設營地的將台上用西語說到一半,聚集在將台下的僱傭軍們已一片嘩然,率眾在前的六名僱傭兵首領心態各異沒有說話,後面的傭兵已有人已急不可耐地喊道:「太低了!」

    「或者用綢緞支付。」陳九經說著轉過頭,旁邊已有白山營軍士捧起明制一匹上了色的緞子,這才說道:「每月步兵四尺、騎兵八尺。」

    僱傭兵看不出價錢,又發出巨大的噓聲,倒是前頭一名僱傭軍首領說道:「如果這樣支付還是不夠,還要再加點。」

    「工資就這麼多,怎麼選你們回去商量,像這樣的綢緞,在塞維利亞每匹入港的購價是四十枚半兩錢,你們的騎兵只要跟我四個月,就能賺到這麼多。」

    上好的綢緞和瓷器在西班牙溢價嚴重,西班牙商人從墨西哥邊境購入價為十八兩白銀換來的通寶才能買上一匹,運回來的賣價還要再添一些,但仍舊在達官貴人間賣得很好。

    這樣的價格在陳九經與李旦看來很奇怪,可還有更讓他們驚訝的事。

    有些貴族會在出高價將綢緞買回後再另僱船長帶著綢緞回亞洲,去邊境線上請常勝裁縫按自己的尺寸做幾套衣服。

    他們僱傭船長的花銷遠比本就昂貴的綢緞更貴。

    就好像西班牙人是在為了花錢而花錢一樣。

    聽到陳九經說的價格,台下的僱傭軍更是一片嘩然,遠在西班牙北部的他們根本不信綢緞能在塞維利亞賣這麼貴,一幫老兵都沒了主意,看向自己的首領。

    陳九經滿意地看著僱傭兵們的反應,儘管台下只有十幾個老兵和六名首領,但他們意味著十二個西班牙連隊、三千六百人的兵力。

    他說道:「不但如此,這些薪水不會一次付清,在簽訂為期一年的契約後,我會先付兩個月薪水,隨後每兩個月發一個月的薪水,在最後一個月發下半年的薪水。」

    「對,僱傭一年,但我會發給你們十四個月的薪水,多出來的兩個月作為獎金。」

    「只需要為我打一年仗,你們這輩子都不用再摸兵器。」陳九經不再多說,抬起左臂攤開手掌道:「你們回去考慮吧,如果不願接受僱傭也無妨。」

    陳九經並不擔心這樣優厚的待遇會缺少兵員,此時的歐洲根本不缺僱傭軍。

    僱傭兵們跟著各自首領散去,當陳九經走會營房,一名身披黑色板甲抱著頭盔的西班牙人從帳中快步走出,問道:「將軍,這幾支僱傭軍怎麼樣,後面還有七個傭兵連長分別從意大利和低地國家過來。」

    他叫卡洛斯,沒落的騎士家庭出身,在西班牙軍隊中擔任了九年騎兵連隊長,三年前離開軍隊,以自己、扈從、隨從和戰友為核心,組建了一支傭兵團,自己有船,在塞維利亞遇上了李旦,被僱傭加入陳九經的部隊。

    陳九經點點頭,道:「我讓他們回去考慮,如果想要加入,會像之前的二勇營一樣再來找我。」

    「只要您出得起薪水,這樣豐厚的報酬不怕沒人應募。」卡洛斯說著笑了,道:「適當拖欠工資有利於避免逃兵,但千萬別背叛士兵,背叛士兵的後果很嚴重。」

    卡洛斯的傭兵團有八百人,其中有兩個連隊的西班牙老兵,都是在三年前離開軍隊的。

    被李旦僱傭的原因,是他們曾經為阿爾瓦作戰,在尼德蘭。

    陳沐的老朋友阿爾瓦幾年前率一萬兩千駐軍尼德蘭,在決定使用僱傭軍彌補軍力不足後,短短幾個月兵力膨脹到六萬七千,當然後果極其嚴重——因為陳沐截斷馬尼拉大帆船與龐大軍費開支令菲利普宣佈西班牙破產。

    正如卡洛斯說的,王國偶爾拖欠軍人的軍餉對戰鬥力非但無害,有時候還有避免逃兵的正向作用,但無從支付是另一回事。

    憤怒的軍團士兵洗劫了尼德蘭安特衛普,卡洛斯和他們的戰友們也是在那之後離開軍隊的。

    見識過那種情況的卡洛斯向陳九經道:「他們會洗劫城鎮,也許將軍不在乎法蘭西人的城鎮,但那會讓很多人離開軍隊。」

    「說到洗劫城鎮,卡洛斯。」陳九經和卡洛斯並肩走向營帳,突然腳步頓住半轉過身問道:「你離開西班牙軍隊是因為那次洗劫城鎮的暴行麼?」

    「我?當然不是。」

    卡洛斯像是被陳九經戳中笑點,撇頭望向遠處正在樹蔭下大木桶裡洗澡的軍士,頓了頓才轉過頭道:「我們搶夠了買武器和造船的錢,可以去新大陸探險了,何必留在軍隊拿那點微不足道的薪水王室還不給支付。」

    「後來的事你知道,我們的三艘船造船廠還沒交付,已經傳來你們,大明帝國和西班牙在新大陸發生戰爭的消息,那時候我還想去和你們打仗,船剛交付戰敗的消息就傳回塞維利亞。」

    「但卡洛斯總不缺活兒干,在受你們僱傭前我剛剛見過王國在托雷多的徵兵官,不過李旦先生的酬勞更豐厚一些。」

    說著,二人已步入營帳,卡洛斯放下頭盔看著桌上的地圖,對陳九經斟酌地問道:「將軍請恕我冒昧,這是法國西部沿海,我們的目標是什麼?」

    陳九經轉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圖,沉思片刻才吐出一個音節。

    「波爾多。」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20:57
第三百零一章 回應
               
    陳九經將波爾多選為目的地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是交通方便。

    像南特那樣從海岸進河道能夠著的大都市有好幾座,波爾多只是其中之一,但南特是天主教的地盤,他的傭兵未必願意去攻打。

    何況有河道就有海軍、有岸防工事,陳九經沒想著過去攻城略地,打下來他也守不住,他的目標非常明確——像法國海盜對西印度群島做的一樣,縱兵劫掠而已。

    「這樣一來,波爾多就很有優勢了,近,航程僅兩日,進可攻打城郭、退能劫掠沿岸,實在沒辦法還可以退回畢爾巴鄂。」

    陳九經在士兵集結出海後才將麾下幾名傭兵首領叫到船上商議戰事。

    在初次傳出他要招募僱傭兵的消息後,卡洛斯為他尋來活動在哈布斯堡治下大大小小二十多個傭兵隊伍,但這些傭兵團良莠不齊的程度也令陳九經大開眼界。

    有些傭兵團幾個人才能分到一柄劍,四個『弩手』共用一張長弓,基本上很難看見火繩槍,這是在僱傭合同上需要陳九經為他們準備兵器鎧甲的,相應酬勞也比那些裝備精良的傭兵低許多。

    還有些倒是士氣高昂、裝備精良,看上去戰士們也都飽經風霜,非常符合陳九經的預期,合同簽了準備調動兵力才發現這支軍隊後頭拖著長長的尾巴。

    上百輛運貨車、四十多匹馱行李的馬和它們生的小馬駒、隨軍小販和他的貨車、男僕人、女僕人、小孩傭人、軍官妻子、跟著找生意的娼妓和超過軍隊數量的亂民。

    一個傭兵團就相當於歐洲一座移動的小城鎮。

    「我們的行軍作戰要保證在一月之內,你們會跟我賺上一大筆錢,掠奪的一切物資,六個傭兵團共分七成,我只要三成,因此別再想著讓老婆孩子喝上波爾多的葡萄酒了。」

    儘管啟程前陳九經強行約束著將傭兵團們的家眷、傭人留在港口,但為避免他們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不出死力,他坐在甲板上道:「帶回來給他們喝也不遲。」

    陳九經正在試著接受歐洲人使用僱傭軍這種戰爭手段,儘管他們看上去桀驁不馴、指揮官除了薪水外也沒有約束他們的手段——但在敵人的領土上作戰非常有效,最關鍵的是死了、打了敗仗,也無關痛癢。

    只是錢嘛。

    歐洲的統治者們都相信誰有錢、誰就是戰爭的勝利者;指揮官們也認為戰爭需要三樣東西:錢、錢、還是錢。

    在這一點上只要西班牙的費老二願意給明軍這個平台,陳九經擁有壓倒性優勢。

    父可敵國的可不光是陳八智的特權。

    「這是我們第一次一同作戰,諸位都還不夠熟悉,但我認為收穫頗豐的戰事會令諸君很快習慣。」

    陳九經抬手下令:「卡洛斯將軍,請告知諸位西勇營將軍作戰計畫與軍令。」

    作為西勇甲營將軍與陳九經的傭兵招募官,卡洛斯刻意的謙卑讓他看起來不像傭兵隊長而像是陳九經的扈從,聽到命令後取過地圖,在甲板上對眾人道:「首先,兵力最多的胡安將軍率領他的西勇丙營在蘇斯通靠岸,負責沿途北上籌集軍糧。」

    說著卡洛斯向蓄著鬍鬚一身火槍手打扮的胡安指點著地圖上的幾個地方,道:「給你的圖上會標註沿途四個村鎮的距離與位置,圖上的距離用明裡標註,一里格九明裡。」

    「這條路線全長二百里,你有八天時間。」

    說罷,卡洛斯又拿出另一張圖遞給名叫弗朗哥將軍,道:「裝備精良的弗朗哥將軍與他的西勇丁營會與胡安一起下船,向東行進十六里沿大路向北掃蕩,擊敗沿途修道院與村莊裡的駐軍,並在十天後趕到北方二百四十里外。」

    「你可能會與波爾多派出的軍隊在去往西部海港的軍隊相遇,從他們收到消息準備出城、奔襲百里趕至此處需要兩天半,如果他們的兵力少,就干掉他們。」

    胡安對此沒有異議,緩緩點頭後文道:「兵力多呢?」

    「不必擔心,我的西勇甲營就在你西面四十里外,如果一切順利,這個時候我的甲營、薩拉查的乙營、阿吉的戊營、古斯曼的己營已集結兵力攻下港口,最大的可能是波爾多的兵力已經和我們交戰了。」

    「如果是這樣,你就要小心一些,截斷他們的退路;如果他們比較慢,能打過你就打,打不過就向西退,不論如何,想方設法讓騎手把消息先傳回來。」

    「一旦這場戰鬥開始,所有人都不可以再搶劫,擊敗敵人最重要,千萬不要違背命令,誰違背命令,整個傭兵團都不能拿到工資。」

    「據說,在陳將軍的家鄉有一個詞叫立威,就是設立命令後等著第一個人去觸犯,通過實行懲罰來讓其他人知道這條命令真實有效。」

    幾名首領看向陳九經,一致同意!

    還有比這更舒服的軍令麼?這簡直就是開船送他們到法蘭西發財,沒有哪個國家的正規軍會發出這樣的命令,而海盜又開不出這麼高的工資來僱傭他們,只有陳九經了。

    至於修道院之類的事他們也不在乎,法國南部是新教的地盤,都是教會的敵人,而他們過去都有西班牙軍隊背景,非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還認為這無比光榮——要是回來還願意把收穫裡的十分之一交給教會,那簡直就是教會的英雄。

    「這場一定會發生在波爾多郊外的戰鬥,留給我們的時間是十天,如果十天之內解決他們,我們就有時間試試攻打波爾多;如果在二十天裡還不能攻下波爾多,我們就必須回到船上,離開港口。」

    「納瓦爾的亨利正在徵募兵力打算向北方開戰,他可能會攻打卡奧爾城,離我們只有四百里,現在讓我們祈禱吧——不要遇見他。」

    陳九經滿意地看著卡洛斯向大夥兒宣讀作戰計畫,至此拍拍手便有部下奉上酒水,向眾人舉杯道:「這是大明帝國東洋軍府陳帥與哈布斯堡西班牙菲利普國王對法蘭西海盜喋喋不休地騷擾加勒比海的回應……祝諸君滿載而歸!」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20:58
第三百零二章 快跑
               
    揚著鶴翼帆的艦隊沿比斯開灣向東北方向航行,短短一個晝夜,第二天中午還未吃飯,他們已經能看見遠方的陸地了。

    陳九經的航行很小心,這並非他第一次來到法國沿岸,在他上次來時率船隊直撲其西北佈雷斯特,那是一座重要的軍事要塞,結果自然是鎩羽而歸。

    吃到上次的教訓,這回他把目標放低了。

    自然也有所收穫,海岸上幾乎沒有敵人,航行中僅遇到一艘加萊船在巡邏,結果毫無疑問,那種一眼從船頭看到船尾全是操槳手腦袋的槳帆戰船根本不是對手,遠遠地便被六甲戰艦的重炮擊傷桅杆,槳手劃了半天,還是沒逃到岸上就被包圍。

    胡安與弗朗哥兩營僱傭軍在既定目標下船,一個率領三個連隊接近千人的龐大隊伍分散撲向南北沿岸村落,另一個雖僅有一個連隊但裝備精良、步騎皆備,直奔東邊的大路去尋找村落與修道院。

    以一艘六甲艦為核心、五條千料艦護衛、四十餘條大小鯊船的艦隊載著白山營、西國四勇營合四千餘兵力繼續向北航行。

    在隨後的半天中,他們攻擊了兩座規模很小的造船廠、並將之焚燬;摧毀沿途發現了的十二艘大小民船、商船、軍艦,並在這過程結束後的夜晚被一座修建在崖壁上的城堡駐軍發現,隨後由六甲旗艦與五艘千料艦向堡壘還擊。

    堡壘的岸防射石炮與臼炮威力很足,但射程不及六甲艦底倉安置的十六門重炮,特製的大型佛朗機射程夠了但威力不足,在短時間的炮戰交鋒中堡壘反倒落於下風。

    黑夜裡陳九經甚至看不清那座堡壘的全貌,只能憑著感覺認為其比明朝南方常見的衛城小、跟日本的城砦差不多大,所以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用舷炮轟了五輪齊射。

    在他意識到即使轟破這座堡壘他的人也無法爬到懸崖上去攻佔的現實後,他就不再浪費彈藥與拖延時間,繼續向北揚長而去。

    堡壘一定會派騎手連夜馳行,越來越多的敵人會收到消息,這對他的襲擊不利。

    不過在第三天早上,這座城堡迎來另一波想要試試運氣的人,陳九經麾下的西勇丙營胡安的傭兵團。

    他們一路搶掠,收穫用推車送到船上,跟在陳九經後面水陸並進,結果在這裡發現一座被轟塌了半面牆的伯爵城堡,經過試探性攻擊後發現即使在遇襲後召集守軍只有幾十人。

    他們趕上了好時候,這片領地的新教貴族大部分兵力都死在第六次宗教戰爭中,年輕的繼承人被哼老三召集到巴黎加入聖靈騎士團,掛著藍帶勛章沉溺在無止境的聚餐中。

    圍攻還沒開始,守軍就投降了。

    但在另一邊的波爾多西部的海港,圍攻才剛剛開始。

    「敵人收到消息比我們計畫中要早,我們有七艘船帶走了敵人在海灣的半數艦隊,阿吉,你從陸地下船支援陸上的卡洛斯、古斯曼、薩拉查,在港口外弄出些動靜,讓他們的水兵也離開船艦,我們就能一舉攻下港口。」

    港口的戰鬥已經開始了,波爾多的城區相連的是北部海港,要經過吉倫特河長達二百里的河道才能出海,但在城區西部還有另一處海灣港口,離城區僅有六十里路。

    陳九經要攻打的就是這個港口,在港口南部,他把除阿吉外所有傭兵放下船去,讓他們由陸路攻打港口,船隊逕自駛向海灣,卻沒想到在離海灣不過三四十里時突然發現不知是什麼原因,法國人在這座海灣囤了大大小小三十條戰船與武裝商船。

    大艦隊借助望遠鏡優勢遠遠地調頭向西,僅指派一艘千料艦率大小六艘鯊船靠近海灣,短暫接戰後向西面落荒而逃。

    十幾條法蘭西戰船便乖乖追了出去。

    而後他回返將阿吉部傭兵卸在岸邊,將只剩水兵沒有乘客的十餘條船派往支援先遣船隊,大部軍士則在近海等了一宿。

    次日一早陸上卡洛斯分兵兩路一路圍棱堡掘壕溝做長久圍困狀,另一部掠襲週遭村落堅壁清野,做出準備總攻的假動作,前後僅兩個時辰,棱堡的守軍便多了一半兒,這才向近海停靠的艦隊傳信。

    旗艦始率大軍攻入海灣,衝撞焚燬戰船、以艦炮向守軍展開轟擊。

    卻沒想到法國人在海岸這邊也修了城牆堡壘。

    修造工事、打製火炮的活計上,法國人不比西班牙弱,甚至造炮的工藝還要比他們認真,之所以打仗敗多勝少是野戰有問題,據卡洛斯說法蘭西最近才剛開始學著瑞士、西班牙、葡萄牙組建方陣軍團。

    不是說法國人自己不會用方陣,主要在士兵,他們的士兵和西班牙軍團士兵的來路不同,步兵是圍繞著戰鬥核心騎士來訓練的,而非軍團步兵那種以職業軍人為核心、騎兵為輔的戰法,步兵也沒有專業的方陣訓練,所以在打起來騎士總被火槍、長矛手組成的方陣欺負。

    儘管身份高貴,可萬一鐵殼子騎士在戰場上跟西班牙在摩爾人戰爭中磨練出數量龐大的輕騎兵見仗,又未必能穩穩取勝。

    但守備一地,他們還是有足夠的能力。

    頭天的火炮對轟由於陳九經部沖得太近,小鯊船被擊沉六條、大鯊船也傷了兩艘,只好退出岸炮射程範圍,還未來得及休整,頭天出海的法國船隊便遍體鱗傷地被船艦追擊著返航,隨後被前後夾擊於海灣之中。

    船隊被摧毀讓他們士氣受損頗重,眼看著圍城第三天一門門船上卸下的重型火炮被僱傭軍從海岸方向運過來,守軍打算突圍了。

    事情壞就壞在突圍上,本來兵力就不佔優勢,守著堡壘還能據守,出城難道不是找著挨打麼?

    結果四百多人在城外被擊潰,留在城堡的三百多守軍徹底無望,海灣上的白山營也下船協同進攻,不會吹灰之力就在發起進攻的第四天奪下這座港口。

    不過兩天時間,他們還沒來得及將港口準備運出去的喬其紗、醃肉、葡萄酒葡萄乾及一些武器裝備盡數裝船,東邊的西勇營弗朗哥便派其麾下精銳騎兵跑了回來——波爾多的守軍,來了。

    他們指名要見這些僱傭軍的指揮官。

    明軍當即整軍備戰,在港口與波爾多援軍之間四十里的大路兩側布下三道防線,最末端是白山營與卡洛斯、古斯曼兩千餘名戰士;中間為阿吉、胡安、薩拉查的兩千傭兵,一左一右以道路為中軸相距十二里,把中間空了出來。

    最前面的防線,自然是佛朗哥那二百來人,陳九經沒有親自至法蘭西人的陣前去看,那太傻了。

    他只是讓人取來加勒比海上擊沉法蘭西海盜的船旗,派親信送了過去,讓他告訴法軍統帥:把這面旗子送去巴黎,讓亨利三世知道,這是大明帝國東洋軍府對法國海島行徑的報復,廢話少說,有本事打過來。

    同時還讓人給弗朗哥傳達了一道命令:「西,快跑。」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20:58
第三百零三章 來襲
               
    波爾多的郊外,穿著雜色衣衫的法蘭西新募步兵挺著長矛、火繩槍與握著長劍、長戟使用鋼十字弩的舊時代戰士聚成龐大兵勢,展開隊形穿越林間。

    寬闊的道路上,超過二百名披著藍色戰袍用鋼鐵武裝起來的驕傲騎士組成鬆散陣形,身旁跟著身披罩袍鎖甲高舉各色貴族旗幟的扈從,僅露出一條線的鐵盔與高頭健馬看上去如同冰山。

    他們出現的地方就是戰場。

    弗朗哥將軍裝備精良的僱傭軍令其引以為傲,但這與波爾多趕來的騎士們相較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戰爭有三個重要因素,錢、錢、還是錢。

    法國從農民到國王都佔據優勢,光照良好、土壤肥沃、四季分明、降水充足的環境讓這裡每個人都相對自己的階級比其他歐洲國家過得更好。

    乾燥崎嶇的西班牙、陰冷潮濕的德意志、連綿陰雨的英格蘭,哪裡能比得上法蘭西富庶?

    良好的環境帶來富裕的財源與更多的人口,騎士哪兒都有,為何法國厲害?因為有錢就有戰鬥力,更好的營養、更好的戰馬、更好的盔甲和更多有錢沒處花的比武大會,而且有更多的騎士。

    如果說一名騎士由五百人供養,那麼擁有更多人口的法蘭西就有更多的騎士。

    當然,現在法國王室的財政比起伊老大沒好到哪兒去,甚至在李旦入主塞維利亞後都要被費老二比下去,但這是有原因的,哼老三有錢,只是錢被花掉了——花在歐洲極為罕見的中央常備軍身上,赦令騎士。

    兩個教派的宗教戰爭在法蘭西的土地上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打了六次,多個外部國家介入,放在任何一個國家王室早就散架了,正是這支常備騎士部隊讓哼老三仍舊能穩坐巴黎。

    今生今世,傭兵頭子弗朗哥從沒像此時此刻這般感謝一個人,感謝陳九經提前下令讓他向西撤退。

    否則就算沒有這條命令,他也會在看見這些騎士時率軍倉皇逃離戰場,但等到他想退的時候,這些騎士未必會讓他退。

    「法國人壓過來了,一旦他們走出樹林,騎士隊伍會全面鋪開,那應該是兩名伯爵率領的中隊,下面有十名男爵各率二十五名騎士的小隊,我們很難擋住他們,退進棱堡吧!」

    卡洛斯算是比較清醒的,至少還有與之一戰的想法,一路洗劫六個村莊、一座城堡的胡安收穫頗豐,這會已經打起退堂鼓了,抬手打斷卡洛斯的話道:「這個時候,我們應該上船離開這,法國人太多了,趁著沒有損失……嗯?走吧!」

    波爾多集結兵力的速度在陳九經預料之中,但集結兵力的數量遠超他的估計。

    他本想著短短幾天,波爾多能集結兩千人就不錯了,卻沒想到眼下敵人數目遠超兩千,幾乎與其所率兵力持平,並且有騎士們步步推進,顯得比他們還凶。

    可是退兵?

    陳九經對幾名僱傭軍首領回答非常耿直:「可我不想退,消滅了他們,就能進波爾多城了,那兒……應該比港口富裕。」

    還真別說,他這句話讓最想離開的胡安都沉思了幾秒鐘。

    劫掠一座城堡的收穫比幾個小村莊要多得多,那劫掠一座重鎮?

    「要不,各部排方陣,調動一下兵力讓騎兵去保護兩翼?可我們的騎兵有一半還沒回來。」

    胡安說罷抱起頭盔轉身去牽馬了,深吸了口氣對陳九經道:「陳將軍一會向前面下令吧,我要去好好安撫部下了。」

    等他走了,卡洛斯才問道:「真要打?」

    「打,不過得先往後撤撤,離棱堡近一些,那外面有我們挖的壕溝,還能使用堡壘的炮台,雖然周圍無險可依,至少能炮轟他們的方陣。」

    陳九經自懷中掏出懷錶看了看,回頭對卡洛斯道:「看他們的進軍速度,我們還有一個半時辰,傳令各部依照陣形後撤十里,白山營會分一部上城用炮,另一部在你身旁做預備。」

    說著,他派人去告知白山營游擊,朝鮮西人黨出身的黃喜,命他率部登城,海灣到岸上棱堡都是他麾下朝鮮火槍手與炮手的駐軍地帶。

    另一部白山副將康古魯正率女真步騎押軍於後,眼見黃喜被陳九經派走,臉上露出輕鬆神色,打馬過來正對佩戴鐵盔的陳九經揚著馬鞭抱拳,道:「讓他們去城上真好,我們還是不習慣躲在他們的矛陣後頭,生怕別人一沖他們就散了。」

    「他們有很多騎士,你們的弓,能穿透他們的甲?」

    康古魯搖搖頭:「很難,外面那層鐵殼子要三四十步才有機會,可他們在鐵殼子下還穿著鎖甲或布面鐵甲,只能射腦袋。」

    「我儘量射死幾個送給將軍當禮物,但主要還得靠這個。」

    康古魯說著從馬背上提了提掌中長矛,有點膨脹。

    陳九經發現自己的副將有很深的騎兵情節,興許是過去金國鐵浮屠重槍枴子馬的緣故,但這年頭因為漁獵的關係實際上沒什麼騎兵,最厲害的還是山地步兵。

    白山營副將膨脹是有原因的,以前他們都沒甲,經歷了日本亂戰後戰功賞賜下來都有甲了,武裝起一批單甲甚至雙甲、攜長兵負戰弓的重步兵,戰力比原先高了不知多少。

    好不容易有了鎧甲,海戰卻穿不上,如今終於有機會在土地上把鎧甲都穿上,簡直是只求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惡戰。

    何況那幫邊鄙西夷僱傭軍在康古魯眼中本來就靠不住,這是他們的戰爭——這句話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以前吧,三大部是挺邊緣的,但現在一點兒都不邊緣,連亞洲土民都能以百姓稱之,那白山黑水之間說是核心沒有一點問題。

    「我的人會去加固壕牆,前面的人被擊潰我們就在這戰鬥,將軍。」

    「仗打完,多分我們些馬吧,看他們馬挺多。」康古魯看著陳九經道:「明年讓我派人回遼東再從三大部征些勇士來。」

    「分馬?」陳九經咧開嘴笑了,似乎因康古魯對戰事無所憂慮的態度也感染了他,笑道:「打贏這仗,我給你從西班牙買馬,讓你也組建重槍枴子馬。」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20:58
第三百零四章 佈陣
               
    卡洛斯對敵軍兵勢的判斷非常成熟,自波爾多西郊集結而來的軍隊確實有兩名伯爵率領,這支軍隊分別隸屬於勞贊與阿萊斯姆兩個擁有侯爵的家族,這些騎士也多出於家族旁支,但並不隸屬於家族。

    超過一半的騎士來自波爾多城中駐紮的赦令騎士,給他們發薪水的是哼老三,因此儘管他們出身於這兩個侯爵家族,但和這些侯爵一樣效忠的是國王哼老三。

    作為次子,再龐大的家族也無法給他們封地與足夠的榮耀,但哼老三的赦令騎士團可以。

    棱堡牆壁上端著望遠鏡望向遠方地平線上漸漸露出的軍隊身影,耳邊想起卡洛斯早先對法國赦令騎士的介紹,看著出現在望遠鏡中密林之前裝飾華麗的騎士們排出騎牆端著長矛跳著小馬步走出,緩緩頷首。

    各個國家的政策、環境有所不同,人們卻沒有分別,總要力爭上游。

    西班牙的各個軍團、僱傭軍都不乏沒有封地的騎士效力,而法國人為這批人提供了一個機會。

    在陳九經的意識裡,他要面對的是一百多名武舉人。

    相隔數里,來自波爾多的敵軍開始列陣,先是聚在一起的騎士們緩緩散開,帶著身後高舉彩旗的扈從們像卡洛斯說的那樣分成十個數十騎組成的方隊。

    男爵帶著騎士、騎士帶著扈從,使用的兵器各不相同,但都是每排五六騎、排出五六排,人挨著人、馬挨著馬,十支騎兵小隊一字排開,沉默地立於戰場。

    更多步兵自林間走出,自騎士小隊之前排出方陣,不過他們不太得體的模樣同騎士們比起來就是一群苦哈哈,服色、裝備與他們集結的隊列同樣雜亂,亂糟糟地在陣前同樣一字排開十二個由三四百人組成的方陣。

    然後炮兵才姍姍來遲,三十幾頭騾馬拉著一門門火炮出現在戰場邊緣,由炮兵牽拉著向前陣前移動,最終分散擺在比步兵還要靠前的位置上。

    陳九經放下望遠鏡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側頭看著棱堡突出部擺設滿地的艦用火炮,「當頭炮?」

    看起來滑稽,但法國人的當頭炮很有用,至少胡安、阿吉、薩拉查三部在陣前組成的步兵陣線集體向後退了退。

    法國人火炮擺設的那個位置,離前軍陣線僅有三里,他們再不退就要吃炮彈,而他們的火炮卻在身後四里外的棱堡上,無法給他們提供支援火力。

    又是僱傭軍,退一退,很正常。

    陳九經的前軍陣線兩翼各有三個三百人步兵方陣、中間只有兩個靠近邊緣的方陣,將中心完全讓了出來,倒是後軍陣線在中間有所加強,十四個西班牙僱傭步兵連隊在弗朗哥所率騎兵的護衛兩翼下扎開陣腳,看上去比法國軍隊好一些。

    棱堡之下的陣地則是康古魯所率的白山營,百餘騎在棱堡內屯著、營外戰壕裡外女真重步兵站得密密麻麻,兩側的壕溝裡放了四個朝鮮鳥銃百人隊,這是白山營僅有的火器部隊。

    他們的火槍比僱傭兵們還少,僱傭軍的方陣也都和西班牙正規軍佈陣方式相同,大概都在六成長矛手、一成劍盾步兵、一成弓弩手與兩成火槍手組成。

    白山營的朝鮮游擊黃喜同樣端著神目鏡立在城頭俯瞰戰場,在法蘭西人佈陣結束後揚臂對陳九經道:「將軍,他們的炮有些卑職不認識,但看上去佛朗機居多,再向前進一里,卑職麾下炮手就可轟擊軍陣。」

    「不急。」

    陳九經抬手制止黃喜打算在進攻路上轟擊敵軍的想法,道:「火炮我們有優勢,不必急著打放,等他們進五斤炮射程再放,十斤炮與十六斤炮留到兵臨城下。」

    白山營的朝鮮將士為打這場仗專門把兩艘千料艦上從輕到重全卸了下來推到城頭,要不是重三千多斤的二十斤炮實在太重難以運輸,陳九經甚至要把那玩意兒都搬到城牆上來。

    白山營到底不是北洋嫡系部隊,鳥銃火槍上吃虧咱認了,可火炮上絕不能吃虧,否則那叫丟了北洋軍府的本分!

    要是波爾多法軍統帥也有望遠鏡能瞧見棱堡上黑洞洞的炮口恐怕得氣死。

    他們波爾多拉來三十六門野戰炮,都是佛朗機或是楔子炮尾的後膛火炮,犧牲射程與威力以求速射。

    明軍倒好,不會拐彎的艦用四輪炮車裝著六十四門輕重鎮朔將軍擺上城頭,就這棱堡裡還有來不及逃走的法蘭西工匠在白山營士兵的監督下給他們趕製二輪炮車呢。

    這仗要再往後拖拖,陳九經的炮就完成艦用到野戰的變身了。

    不過在陳九經和黃喜交談的過程中,戰場上呈現一種詭異而滑稽的態勢。

    法國人的軍陣向前走一百步,明軍西勇營前陣就齊齊地向後撤一百步。

    法國人派到陣前扛著旗子的幾名騎兵也無可奈何地跟著向前走一百步,他們很惆悵。

    騎兵們得到命令是在戰前向敵軍喊話,依照常識貴族們打仗都會在佈陣完成後找對方將領聊一聊,談不妥再開打,不過因為上次陳九經沒有出現,這次率軍的伯爵也不願自降身價去前頭跟明軍士兵談,所以派了幾個騎手。

    但這佈陣看上去似乎結束不了,前軍一直後退,還沒說開戰呢你說你們一直退個什麼勁兒?

    照理說有人扛著旗子出現在陣前,對面就該派人出陣接洽了,可明軍沒人搭理他們。

    每次騎兵剛打馬向前走出幾步,鼓足了氣打算發出讓敵軍聽見的喊聲,對面就齊刷刷地向後退開。

    沒辦法,法軍陣形也跟著向前平移。

    一個後退、一個前進,令法軍兩名伯爵指揮官哭笑不得……再退離海岸棱堡就只剩三里了,大軍將進入明帝國火炮射擊範圍內。

    「別再走了,都停下都停下,我們已經趕了很遠的路,再和他們這樣拖下去士兵都沒力氣打仗了,勞贊爵士,派人讓波爾多送軍帳過來吧,這場仗看上去會打很……」

    話音未落,轟轟幾聲巨響,遠處棱堡上爆開瀰漫硝煙,三十餘顆炮彈齊刷刷地朝戰場最前的步兵方陣轟了過來,剎那間駿馬揚蹄、軍陣凌亂。

    「不宣戰就打?」

    四下嘈雜裡,話說一半的阿萊斯姆爵士目瞪口呆,旋即拉下頂著蝙蝠的頭盔面甲,抽出腰間佩劍對等候在側的傳令扈從道:「向前推進,火炮還擊!」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20:58
第三百零五章 算數
               
    當第一聲火炮在海灣棱堡城頭響起,戰鬥的節奏被猛地加快了。

    二斤炮與五斤炮同時向敵軍最前方陣開火,勢大力沉的炮彈劃過拋物線落入陣中,炮彈像鐮刀般削過途經路線上的長戟、頭顱、手臂,穿過胸膛、滾斷腿腳,最終沉沉地在墜在混了血肉掀開的草皮中。

    僅經過短暫沉默,法軍的後膛炮同樣向西勇營發起轟擊,他們還沉浸在一路倒退的『慣性』當中,突如其來的己方炮火讓他們短暫呆滯,緊跟著敵軍的炮彈便飛了過來,差一點胡安的方陣就要被幾枚小炮彈打散了。

    好在後面的卡洛斯及時命令方陣向前走出二十步,把胡安的三個方陣頂住,兩翼又都有友軍,這才讓失去幾名好手的連隊止住亂象。

    此起彼伏的軍令在兩軍陣前各個方隊中響起,法軍方陣舉著兵器繼續前進,準備接下來的突破戰鬥,在這個過程中,方陣旁的佛朗機炮持續向西勇營射擊。

    在城牆上陳九經的眼中,一切進展的非常快,不遠處的火炮才不過向敵陣投射三輪炮火,法軍步兵方陣已經展開射擊了。

    火槍、鋼弩和長弓在前進途中交替射擊,前軍八個方陣也同樣在相距二百步的『遙遠』距離上用火繩槍、弓弩展開還擊。

    最引人矚目的自然是兩軍方陣一邊噴出硝煙一面快速接近,直至拉近至一個極為殘酷的距離,一根長矛。

    雙方矛陣之外的火槍手、弓弩手都在長矛可以觸及的方向放銃放箭,連隊前排的老兵像消耗品般轉瞬即逝,隨後戰爭經驗不足的矛手在戰鬥的緊張下鬼使神差地補上位置,捅翻敵人或被刺來的長矛戳翻,躺在地上等著戰友或敵人從身上跨過。

    兵對兵將對將的戰鬥中,法軍指揮官發現他在正中間的四個連隊輪空了。

    他們面前沒有敵人,既可長驅直入攻擊在棱堡下列陣的敵人,也能分兵兩翼支援正在對抗的方陣。

    似乎是陳九經有意留出的中軍空白令法軍兩名伯爵指揮官注意到,他們改變平時以騎士中隊遊走兩翼伺機摧毀側翼的戰術,散開的騎士們重新向中軍集結,繼而跟著四個面前沒有敵人的連隊向戰場正中間開動。

    「將軍,敵軍騎兵動……將軍你在幹嘛?」

    朝鮮游擊從棱堡右側突出的炮台跑來,就為提醒看上去對敵軍騎兵集結而無動於衷的陳九經,結果當他火急火燎地跑過百步,卻發現陳九經低頭拿著炭筆在城牆上畫畫呢!

    聽見他的喊聲,還一副苦思冥想的嚴肅神情,用左手繞過胸前向他抬掌示意不要說話。

    同時右手不停地在城垛城垛上寫著什麼,黃喜離著好幾步遠也看不清到底涂畫著什麼,只知道有漢文也有圖畫,很是複雜。

    眼看西軍騎兵完成集結,緩緩向中軍開進,敵軍越是前進、黃喜心中越是焦急不安,眼看著敵軍步兵越過戰場中央,繼續向前開進,就連汗水都從額頭順著頭盔縫隙流了下來。

    即使不太清楚歐洲人作戰方式的他,眼下戰場情況也一目瞭然,各個方陣接戰不過一刻便已至焦灼,己方與敵軍接戰的六個方陣已經像熬糖般和敵軍六個方陣黏在一起,這時候想退都退不下來。

    就在這時,前軍左翼一個隸屬胡安傭兵團的三百人方陣已在兩門佛朗機炮接連不斷的側翼轟擊與敵軍交兵的過程中完全潰敗,後面的矛手丟下兵器向後跑著,前面仍在抵抗的士兵失去支援轉眼就被殘殺殆盡,還有些火槍手乾脆將火槍舉過頭頂跪地討饒。

    同樣的情節也即將發生在右翼的兩個連隊身上,連隊後陣的士兵已經出現逃跑的跡象了。

    敵軍各個步兵方隊都已接戰,旁邊就是己方軍陣,他們依靠拋物線彈道的火炮不能再為步兵提供支援,而敵人跟著方陣一起走的佛朗機炮卻能從側翼展開直射。

    交戰的形式對他們非常不利,這樣下去潰敗只是時間問題,即使取得重炮支援,也要等前軍七個連隊全線潰敗,到時候他們還能拿什麼和大軍壓境的法國人打?

    就在第二個連隊開始潰敗的同時,陳九經突然深吸一口氣,抬手在城垛上狠狠地抿了過去,將所有痕跡抹去,轉頭對黃喜道:「一千一百步,所有火炮調整至一千一百步射角,聽我命令。」

    說罷又向等候在身旁的傳令兵道:「命康古魯上馬,打開城門,傳令兩翼弗朗哥部騎兵準備包抄,白山營女真步兵出戰壕。」

    黃喜愣了片刻,問都不問當即命左右跟隨的部下用朝鮮言語高喊幾聲,扛著鳥銃的朝鮮火槍手奔赴左右,向操持火炮的炮兵依次傳令。

    各個火炮,口徑小的調高射角、口徑大的墊高炮尾,整個城牆便活了過來。

    傳令兵在城頭搖擺兩下旗幟,早等在下頭的康古魯扣上頭盔高喊兩聲,百餘騎女真勇士依次上馬,挺著長矛等在城下,城門吱呀緩緩洞開。

    陳九經的目光越過城下壕溝與整齊列陣的卡洛斯方陣,望向遠方即將抵達預計距離的四個法軍方隊,緩緩踱行的騎士們已經在戰場中間逐漸散開,他們的意圖再明顯不過——自中心散開衝擊各個方陣側翼,以取得全線勝利。

    「中軍左側,最近的法夷方陣,六十四門準備瞄準。」

    命令機械地傳達下去,黃喜的腦子卻還在發蒙,聽將軍這意思……是要用六十四門火炮齊射那個法夷方陣?

    那方陣一共才三百人啊!

    將領會對命令產生判斷與遲疑的情緒,但士兵不會,城垛上早已調整好射擊的角度的火炮一時間齊齊瞄準,各個炮兵準備完畢的呼聲此起彼伏,直至陳九經攥著令旗的手揮下,身後的傳令兵齊聲喝出:「放!」

    轟!

    巨大且綿延的轟隆炮聲聽起來好像天都塌了。

    各式口徑大小不一的火炮幾乎同時在棱堡東牆上向遠處同一目標擊發而去,眾多火炮齊射的後坐力讓人們透過腳下厚實高牆都感受到晃動,城下的女真騎兵戰馬皆不受控制地人立而起。

    數不清的聲音撞進耳朵裡,哪怕炮兵們在耳朵裡塞了棉花也不管用,震得腦袋生疼眼冒金星,他們卻能看見令旗還在揮舞,打出重複裝填、炮口向右半寸瞄準的命令。

    捂著耳朵的陳九經看著炮彈落點那一個方陣曾經站立的地方幾乎被犁平的土地露出無與倫比的喜悅神情與天真笑容,儘管左邊耳朵疼得厲害,卻不妨礙他笑眯眯地張嘴自說自話。

    此時此刻,不論他用再大的聲音,城頭上一時半會都沒人能聽見他的話,但他還是在說。

    「你們誰也跑不了,小爺爺算過你們的逃竄速度和我火炮的裝填速度,你們跑不出我的火炮射程。」

    說到最後,甚至連捂著耳朵沾了點點血跡的手都拿了下來,攥拳在身前高聲叫道:「都得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20:58
第三百零六章 馳騁
               
    歐洲最早使用野炮、設計炮耳的就是法國人,在八九十年前的百年戰爭最後階段,以射石炮、長炮等難以機動的重型火炮臨時的充作營地炮令法國人在戰爭中獲益良多。

    不過進入十六世紀,法蘭西在戰場上使用重型火炮反而使其難以機動,因為步兵難以與取得進步的西班牙方陣軍團作戰,少量重武器優勢難以與大量輕武器優勢匹敵。

    即使到現在,他們在火炮上依然非常優秀。

    但沒人試過集中重兵器精準地投射一點,現在他們看見了——在戰場十分接近中間的地帶,隨堡壘上棱形角城垛同時爆起巨大硝煙,數十顆炮彈同時朝一個排出密集陣型的連隊轟擊過來,極小的散佈下幾枚炮彈甚至在途中相撞崩碎而開。

    光天化日啊,轟隆隆一片巨響,一個滿員方陣就沒了,只剩一地殘肢斷臂與幾名還剩一口氣的士兵朝法軍指揮官的方向爬行。

    別說被五六十顆炮彈擊中的連隊,哪怕其右側連隊僅僅挨上一顆十六斤炮彈,陣形都從中間被犁出一條血路,即使騎士在後都不敢再繼續前進。

    兩邊接戰的步兵方陣都因此停了片刻,等再反應過來,戰場邊緣兩個隸屬胡安的連隊該潰敗的還是潰敗了,但正中間原本被壓著打的西勇營連隊卻士氣如虹……或許他們本身沒有任何變化,只是與他們對搏敵人怕了。

    後陣中軍隸屬卡洛斯的西班牙連隊已在隊長的號令下端著長矛邁出踏實的步子向前進發,方陣兩腳各由九名火槍手組成的小方陣打放起來毫不留情。

    己方來自城頭的重炮發起轟擊,讓他們再無顧慮。

    最關鍵的是,西勇營兩翼現歸弗朗哥統帥的所有騎兵開始行動,端著摩爾人盾牌挺著長矛身披鏈甲的西班牙輕騎兵沒法國騎兵那麼訓練有素,但散亂集結的密集陣型衝鋒起來依然令對戰的法蘭西方陣感到莫大壓力。

    因為他們朝著各個連隊身側的炮兵陣地衝鋒了。

    與之對應的是訓練有素的法蘭西騎士小隊自戰場中心四散開來,越過己方陣形間隙,挺起長矛馳向左右正在交戰的西班牙方陣側翼乃至背後。

    即使是城頭的陳九經,看見法國騎士隊衝向方陣的氣勢也不由得感到心驚,他們四騎乃至八騎為聯,人馬皆重甲、手持重矛,堵牆而進,十餘騎撞進西軍方陣,西勇營長矛手剛在軍官的號令下調整方向,騎士們已轉自另一側面回轉衝擊,所擋者皆被挑翻撞飛。

    先衝擊缺少防護的火槍手小隊,再自另一方向撞擊來不及在密集步兵陣形中來不及轉身的矛手。

    反此衝擊一兩遭,有騎矛折斷者,則自馬上取出結構複雜的轉輪打火槍,就近向方陣射擊。

    即使有僥倖被西軍矛手捅傷坐騎落馬者,除非被戰馬壓住,否則翻身爬起抽出馬屍寬大戰劍,以重步兵的形態雙手持握大劍繼續衝擊步陣,勢大力沉地掃開刺來長矛,撞進步陣便無能擋者。

    十支騎士小隊加入戰場,像空氣中炸開一道震盪波,擋在他們面前前軍連隊統統被沖散,失去隊形的步兵只能像待宰羔羊般四散而逃。

    即使在三個法蘭西連隊被殺潰、一個連隊被重炮齊轟後,明軍依然佔據劣勢。

    但緊跟著城頭重炮一片轟響,扳平了這局。

    又一個連隊被超度了。

    這一次的炮擊效果引起質變,幾乎所有法蘭西步兵連隊在炮擊之後統統舍下交手的敵人開始『有序地』逃跑——離炮擊點近的兩個連隊先跑、隨後他們旁邊的連隊跟著跑,然後整支軍隊兵敗如山倒。

    戰場上最可怕的是拉鋸戰與相持階段,看不清楚勝負人們才會一直無休止地殺下去,一旦勝負已分,有人跑就有人追,但這個過程中一般傷亡不會太大。

    除非有騎兵。

    弗朗哥的騎兵隊此時已運動至戰場兩翼最前沿,呼嘯的輕騎衝擊一個又一個操持佛朗機炮與標準後膛榫閥炮陣地,在發現法軍步兵潰敗的情況後當即分出大部追殺潰軍。

    早先跪地投降僥倖逃過一死的西勇營步兵也拾起散落滿地的兵器加入追殺。

    但騎士們沒有退,在哥特式頭盔露出一線的視界中,他們始終佔據著絕對優勢,僅僅依靠寬闊的雙手大劍就能在步兵陣形中砍出一條通往勝利的坦途大道。

    如單單著眼於此,確實如此,失去火槍手後一二百人的步兵方陣拿馬上的騎士毫無辦法,對馬下的騎士同樣束手無策,甚至於他們在馬下更加靈活,四五個揮舞著大劍的步戰騎士撞入步兵陣形就能把整個連隊砍得四分五裂並展開追殺——儘管大多數時間只要步兵開始跑,他們就追不上。

    但步兵開始跑就已經說明方陣散了。

    直到轟踏的馬蹄聲在身側響起,來不及回頭,沉重的短柄骨朵仗著馬力敲過頭盔,巨力撕扯著頭盔向反方向狠狠揚起,做工精緻的頭盔完好無損,扯動脖頸帶來的休克卻讓馬下騎士直挺挺地癱倒在地。

    裝備簡陋、馬術粗淺的女真騎兵哈哈大笑地掠過他們,給予步兵連隊微不足道的支持,他們不管對騎士的襲擊能否得手,敲一下、捅一下,蒙了就蒙了、死了就死了,毫無收效也無所謂,逕自繼續向前突擊。

    接下來穿過戰場的白山營女真重步兵才是真正的殺手。

    間隔四五步,往往被騎兵襲擊剛回過神來的騎士正揚著大劍向一擁而上的步兵做出防禦架勢,身前的女真重步兵卻拉滿了戰弓朝腦袋射了過來。

    這種作弊手段通常無法致死,尖銳的箭頭在與頭盔碰撞的瞬間無法承受巨大力量被撞碎開來,但裝最帥的逼就得挨最毒的打,白山黑水間的部落戰士三五成群地使出圍獵手段,兩頭綁著石錘的投索也好、短兵相接的骨朵也罷,轉眼就將落單的騎士四仰八叉地撂倒。

    手動掀開面罩,一錘頭下去,貧苦可憐的白山獵戶便得到一套凹陷的哥特裝甲。

    城頭的朝鮮游擊黃喜看著一面倒的戰場直嘬牙花子:「殺穿板甲的幹嘛,將軍,我聽說這些玩意能換贖金呀!」

    陳九經直至此刻才終於鬆了口氣,抬手在城垛上緩緩錘了兩下,轉過身來揉著左耳朵:「你說什麼?」

    「卑職說贖金,將軍的耳朵被震著了?」

    「沒事,要什麼贖金。」

    陳九經揉著左耳,抬手撓了兩下,目光越過指甲縫已經凝固的細碎血痂看向棱堡中正為他製作炮車的法蘭西工匠長長地吐出胸中濁氣:「我們自己去波爾多拿。」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20:58
第三百零七章 誇誇
               
    康古魯的女真騎兵攜大勝之威,向東整整追了六十里地,他們早就超過逃兵了,卻還是一直奔馳到城郊能看到波爾多城和加龍河左岸的葡萄園為止。

    弗朗哥的騎手起初只想追殺潰軍,但奔出十餘里被白山營騎兵超過後,生怕他們這百餘騎被敵人的伏兵圍殺,把心一橫便率騎兵跟了上去。

    結果一路上,他的騎兵都被康古魯用手勢指揮著:搶這個去、搶那個去;進攻這個修道院、踏平這座莊園……沿途本異常繁榮的郊外莊園都沒什麼人,戰爭的消息一傳到這片土地上,貴族、鄉紳、商人們便駕著馬車向最近的城堡請求避難了。

    農夫民婦沒別的辦法,只能攜家帶口地往城裡跑。

    所以說法國的農民是歐洲最幸福的農民,他們還願意往城裡跑,像在西班牙或尼德蘭等低地國家,戰火連綿不絕的土地上農民都不跑。

    他們只有投奔起義軍或被徵召平叛軍這兩種出路,要麼就呆在原地聽天由命。

    反正別管本國軍隊還是別國軍隊,來了都要掠奪一番,腳踩在地上腦袋早晚也會落到地上,至少腸子還可以掛在樹上。

    當地還是散落著小股駐軍的,只是那些拿著糞叉和石頭緊急武裝起來的農夫並不能對康古魯造成威脅,甚至聽見馬蹄聲他們就已望風而逃,根本談不上什麼抵擋。

    耀武揚威的康古魯衝到城下,在他途經的道路上一座又一座莊園焚起濃重黑煙,只需要兩騎就能押著幾十名來不及逃走的百姓為他推著板車將戰利品運回港口。

    城裡市政廳前廣場上四個二層圓頂鐘樓響個不停,哪怕在城外也能聽見連續不斷的小鐘敲擊聲,這些小鐘一直用來提醒市民火災正在肆虐,或是提醒城外的百姓葡萄已經成熟。

    但此時此刻,它只能用來提醒百姓敵軍來襲。

    康古魯找了麾下最有言語天賦的騎手,在城外結結巴巴喊了半天,沒人能聽懂。

    西班牙太封閉了,費老二制定的法律,不准西班牙人外出去別的國家求學、也不准別國學者入境求學。

    難得城裡有能聽懂西班牙語的有識之士,也聽不懂康古魯麾下女真海西哈達部方言版的西班牙語。

    最後還是弗朗哥上前解圍:「你們的主力已被我軍擊敗,只要波爾多城交出……康將軍,交出多少錢?」

    康古魯也聽不懂弗朗哥說的是什麼,總之城裡的守衛隊長帶兵護著市政官與貴族們鼓起勇氣登上城牆後,就看見遠處立著幾個西班牙騎兵、混著看不出來路的異國騎兵,不知道在神情激動的叨叨著什麼。

    遠處層層疊疊的密林樹梢後是燃起的濃煙,奔馳的小股馬隊來回奔馳,馬屁股上帶著大包小包不知從哪奪來的東西。

    守軍派人帶著旗子出城談判,結果又因言語溝通不暢被趕了回去。

    在法蘭西這個武德豐沛的地方,真正有學識的騎士們都在波爾多海港做俘虜呢。

    雙方隔著波爾多外圍幾座軍事堡壘與緊急搭建出的障礙工事,一同等待著明軍主力。

    不光波爾多的法國人在等,康古魯與弗朗哥也在等,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還沒見到作為主力的僱傭軍步兵連隊過來。

    等康古魯派回的騎手回來,他才知道陳九經一點兒都不著急,還在海灣棱堡清理戰場呢,僅派來卡洛斯麾下一名通曉法語的士兵,向波爾多宣讀東洋軍府索要白銀萬兩、毛驢一千頭、戰馬五百匹的戰爭賠款與黃金一千四百兩的貴族贖金。

    陳九經忙著穩定軍心,以步兵為主的僱傭軍連隊在慘烈的戰鬥中受損頗重,即使硬著頭皮向波爾多開進,也無法保持戰鬥力進行新一次的圍攻。

    而他穩定軍心的手段分為三大類共五種,分別為:誇、誇、誇誇誇。

    「打得好,我知道胡安傭兵團此次直面敵軍受到極高的損失,但你們非常英勇,尤其是胡安將軍,即使是亞洲戰場上西國軍團長也沒有像你這樣勇猛的將軍,在西班牙恐怕只有古之名將才能與你相比啊!」

    「什麼,不要跟我說你連隊被擊潰時逃跑了,至少你沒有投降啊,他們那些騎士衝過來哪兒有不逃跑的步兵?」

    陳九經誇胡安都受不了,腦袋上頭盔被砸凹剛剛包紮了被打腫的大包讓胡安感覺自己暈乎乎的,聽著來自明國將軍的誇讚滿面通紅:「我很多士兵都投降了。」

    「投降不要緊,他們後來都發起反擊了,古斯曼將軍麾下也有人投降了,但我親眼看見幾個投降的士兵在城頭髮炮後撿起兵器與敵人拚殺;還有阿吉將軍的部下,背著兩桿火槍雙持長劍去追砍敵人!」

    「這都是最好的戰士,我知道你們訓練不足,這一次我們付出血的教訓,但下一次就不會如此了,我們用這場仗證明了,西勇營的六名將軍與上下三千餘名軍兵具備成為世間精銳的可能。」

    「我要跟你們續約,把合同延長至三年,回去後六名將軍作為募兵官,把此戰損失的士兵補充滿員,我會為你們請來自大明東洋軍府的優秀教官來訓練他們。」

    「參與這次戰鬥活下來的所有士兵,薪水比合同上約定的提高一半;負傷但可以繼續效力的回去多發一月薪水;不能作戰的發給兩月薪水,陣亡的補發三月薪水。」

    陳九經一通誇誇誇,把留在海灣戰場的五名僱傭軍首領誇得暈頭轉向,對慘烈戰鬥的抱怨全都不見,甚至都沒人提,他們現在光忙著算錢了。

    「不過有兩件事我得說在前頭,首先,再去招募士兵就不要用什麼僱傭娼妓裝作貴婦人把男子引入地窖關起來餓好幾天不答應當兵就不放出來之類的做法了,那樣是招募不到好軍人的。」

    「其次,波爾多有戰鬥力的駐軍已被消滅,我們該去收取戰利品了,但各部隊無力作戰我也知道,所以我們要裝一下樣子,集結所有可以作戰的人,到城郊去休息,我們只待三天。」

    「過去先用炮轟一陣城樓、城堡,三天後不論能不能收到錢,都撤軍回船,啟程回西班牙,不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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