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768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33
第三七零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一)

    現如今墨家義師攻破了武城,越王翳原本想要由倪而攻滕的計畫不得不變動,越國的大軍也不得不前往武城。

    不久前的政事商討中,寺區就勸諫了越王翳,說明白了必須要先逼走墨家義師,奪回武城的重要性。

    寺區勸阻說「大國製義以為盟主,是以諸侯懷德畏討,無有貳心。信以行義,義以成命,小國所望而懷也。信不可知,義無所立,四方諸侯,其誰不解體?」

    越國既然作為泗水流域的霸主,那麼就必須要講求信義,當年會盟的時候,這些小國諸侯遵從越國為霸主的理由,就是越國會保證這些小國的安危,除非是「無禮」的情況才會被滅國。

    二十餘年前滅郯國,那也是因為郯君無禮與越,與齊成盟,背棄了當年徐州會盟的誓言。

    越國如今是有政治包袱的,墨家也正是抓住了這一點,逼著越王翳不得不去救援,驅趕走墨家義師。

    也有越人貴族覺得根本沒必要,不需要管墨家義師到處攻伐,不如直接奪回滕國,彰顯武力,各國自然臣服。

    寺區勸道:「昔年先王以鄒、倪國君無道而廢之,以魯拒繒國故土而奪之,師出有名。會盟之時,曾約定『勿相害』、『被圍必救』,是以各國信服。」

    「如今墨家破倪城而奪武城,若不救援,恐讓各國貳心……」

    寺區的理由,是出於政治威信上的考慮。

    越王翳需要的正是一個理由,因為他本身就是想要去救援的,這一場會盟草草結束,弄成一個笑話,他必須要樹立越國霸權的威嚴。

    如果連小小的墨家都能攻擊那些小國,越國卻「避而不敢救」,那麼就算武力獲勝了,那麼越國的威信也就全都沒了。

    單單靠武力,是不能夠保持在北方的霸權的,因為越國的文化和政治都落後於中原,想要讓各國臣服只靠武力可能會讓各國將來投靠齊國。

    齊國才是越王眼中的頭號大敵。

    當年勾踐北上,也正是靠著魯、齊兩個相對於泗水小國的「巨國」經常欺壓這些小國,才獲取了泗水各小國的支持。

    越國政治和文化的全面落後,導致「滅國置縣」這樣的手段對於越國來說簡直是妄想。

    人才儲備和政治制度,根本不足以支撐把這些小國變為自己的領土,而只能採取附庸稱霸的形式。

    真要滅國,那就牽扯到各小國貴族的激烈反抗,得不償失,滕國之前被滅更多的是一種恐嚇和威懾,真要是全都滅國,那麼越國在北方就根本撐不下去了,會被無窮無盡的復國、反抗、貴族牴觸和大國干涉弄得焦頭爛額。

    再者,從軍事角度上,越王翳也必須要消滅這支外出的墨家義師。

    墨家善於守城,野戰也只有商丘夜襲一事,越王翳確信只要抓住義師,邀其決戰,那麼反而更好,可以不去攻打難以攻下的墨家防守的城邑。

    墨家既善守城,那麼滕國也不是一日可以攻下的,就必須做好長期圍困的準備。

    越王翳沒傻到想要強攻,想的就是圍城困死墨家,逼墨家出城野戰或者宣佈投降。

    既要做好長期圍困的準備,那麼後勤就必須要做好,留下這麼一支在後方亂竄的義師,對曰越國的後勤運輸是毀滅性的。

    再加上從越國本地準備後勤,肯定不充足,必須得到這些小國的支持,哪怕他們出不了多少士兵,但是能夠出動糧食民夫就夠了。

    如果不去救援,這些小國會擔心義師攻破他們的都城,以「助不義之戰」的藉口對他們動手,那樣的話必然會導致各個小國不敢出力。

    越王翳氣憤之餘,也只能下令全軍開往武城。

    隨即派人去魯國借路,聲明自己不是想要入侵魯國而只是從魯國鄉間借路。

    四萬多大軍,渡過沂水,經過十餘日征途,終於抵達了武城,可映入眼簾的武城卻是一座毫無兵禍痕跡的武城。

    墨家義師已經在五日前南下,不知去向。

    城門處,還殘留著義師攻城的可怕景象,城門被炸成碎片,附近的城牆也徹底坍塌。

    越王翳聽鷙說起過滕國破城時候的場景,但卻沒有親見,今日一見才信墨家攻城的手段果然已超天下以後的攻城十二法。

    武城宰出面迎接了越王和費國的使者,越王勃然大怒,詢問武城宰何不堅守?

    武城宰卻道:「費人國弱,不善征戰。滕地越人駐守,尚不能支撐五日,況於武城?」

    越王翳不好發怒,又問義師在武城如何,城內人皆道:「秋毫無犯,乃君子之軍。反而整飭政事,懲罰貪吏,賞罰分明,救助貧苦,行天道之禮……」

    武城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他們所說的君子之軍,非是越國這種基於血統和經濟地位的「君子」,而是一種道德意義上的君子。

    此時能做到秋毫無犯的軍隊,曠世罕有。

    越王翳也想讓自己的軍隊做「君子」,然而軍隊需要吃飯,需要糧食,這「君子」做起來就有些難。

    墨家義師在臨走之前,將府庫的糧食多數分發給了城內的民眾,剩餘的多是一些祭祀的稅糧。

    越王翳不想得罪貴族,因為這是越國維繫霸權的根基,大軍所需要的糧食也就不能動用貴族的糧食和祭祀的稅糧。

    無奈之下,只好徵收民眾手中的糧食。

    按照越國的習俗,在城門敲鼓,集中城內百姓,告訴他們必須在三日之內將「府庫」的糧食歸還。

    這些糧食原本屬於府庫,被墨家分給了民眾,留給越王翳的就是個兩難的選擇。

    要麼,做君子之軍、仁義之師,秋毫無犯……糧食從府庫跑到個人手中再收回去,同一批糧食,意義卻截然不同。

    要麼,就做殘暴之師、虎狼之國。

    其實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打擊本地的貴族,逼著貴族交糧食,只可惜墨家連這一點都算到了:越王翳要是這麼做,那就可以稱之為同志了,他不敢這麼做,他的霸權和威信需要貴族的支持。

    越王翳既下令,武城宰聞言去勸,但是越王翳以這是費君之命為要求,說是費國作為盟友理應提供一定的糧草。

    武城宰勸阻不成,嘆息不已。

    墨家義師是破城而入的,這一點毋庸置疑,確實守衛不住,他這個武城宰已經做到了極致。

    之後,墨家義師又打開糧倉,說城內百姓多饑饉,這些府庫之糧是為了讓百姓在饑饉的時候得到救濟、為了在戰時的時候可以守衛。

    現如今百姓已經饑饉,面有菜色,就該發放被百姓。至於守衛,墨家人也出面表示,武城無非防魯,若是魯國入侵,墨家自會阻止這種不義之戰,定會前來支援。

    武城宰既是被迫,也是被墨家說服,發糧給百姓後,百姓歡呼,皆呼萬歲。

    期間墨家義師秋毫無犯,正是儒學氛圍濃重的武城民眾眼中的「君子之師」,畢竟武城是曾參、曾點、澹台滅明的故鄉。

    越王翳為了名聲,又以費君的名義讓武城宰下令完成徵收的工作,武城宰見識到了民眾得到糧食時的喜悅,如今又要讓自己出面逼著民眾交還糧食,不由長嘆。

    便想到《衛風、氓》中的一句話,曰: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他心想:士之二三,猶喪妃耦,而況一邑之宰?

    前幾日自己出面,雖說有墨家義師武力的逼迫,但還是有道理的,再加上自己也已經認可了墨家的說辭。

    現如今又要自己出面讓民眾將糧食返還,自己的話數日兩變,這如何能行?日後家族在武城如何立足?

    那士人二三,妻子便會離開。

    自己這一邑之宰若也二三其言,又怎麼能夠讓民眾信服家族?

    又想:一月二變其言,不信;奪百姓之利而被怨,不義;棄君之命,不忠。有一於此,不如死也!

    死志既生,又想到了義師主帥名適的宣揚的一些事。

    這一次墨家義師的宣揚,是止戰非攻,是要驅逐殘暴之越,創立一個泗水八國的非攻同盟,期間各國非攻止戰,一致抵禦外部的反抗,並且墨家願意支持各城的變革……而且暫時沒提政治變革,只是提起了一些先進的農具和技術方面的。

    義師秋毫無犯,軍容齊整,更為可怕的是其中不少泥腿子出身的賤民竟然都認字會一些九數,這讓沛邑宰不得不佩服。

    他覺得義師能夠擊敗越國,因為他親眼見到了義師的軍容,也見識到了義師攻城手段的可怖,還有那些之前從未見過的可怕武器:義師主帥說這是天志之力,只怕所言不虛。

    既是這樣,想來墨家在泗水必能獲勝,自己的家族想要繼續在這裡紮根維持,總不能成為那個「助紂為虐」之人,自己被越王翳逼著徵收糧食,那豈不是會被墨家認為「助不義之戰」?

    將來墨家若在泗水得勢,自己的家族名聲既毀,民眾怨恨,這如何能夠長久?

    想到「義」,萌生了死志。

    想到了現實和家族的未來,更讓他的死志堅決。

    於是,武城宰在民眾面前說了一堆義士之言,橫劍自刎,民眾慟哭,心中更怨。

    他既死,城中也無人願意站出來做這件事,越王翳只好強制執行,下令三日之內必須返還糧食,各家的數額都有定量。

    因為墨家義師實在是太過「秋毫無犯」了,府庫整理的乾乾淨淨,賬目清清白白,每家分了多少糧食也都寫的清清楚楚。

    大軍在城內,民眾敢怒而不敢言,只好乖乖地將剛剛分到手的、還沒有捂熱乎的糧食繳納上去。

    還有不少家還有墨家的紙幣,有購買的,並無糧食,便想著把這些「錢」繳納上去,畢竟這些錢確實能夠買到東西。

    然而越人卻並不收,凡是交錢的,一律退回,強制各家繳納如數的糧食才行。

    這一來一回,對比嚴重,便有人在城中傳唱歌謠,只說越人殘暴而墨家行義。

    越王徵集了糧食,又傳來消息,義師南下,似乎有直奔費國都城的意思。

    在武城,越王翳已經知道,義師不過萬人。

    若是別的軍隊,萬人攻破一國都城,那就夢話,即便費國小國,但也不是萬人可以頃刻攻破的。

    就算城內不能反擊,若是被困在城下,前後夾擊,必能大破。

    可是義師這萬人的攻城能力,已經讓越王翳膽寒。

    滕、倪、武城皆是數日攻破,火藥之物攻城配合坑道挖掘,卻是利器。

    那公尚過當年游越的時候,便說起過墨家守城的手段,挖坑以防穴攻,那是墨家守城的重點技術,挖坑的手段已然天下無雙,再配合這些火藥,實在是不能防備。

    既是這樣,那麼這義師南下說要攻取費國的都城,就不得不防。

    一旦攻破,這些小國如何肯全面聽令於越?而且墨家的大本營在沛縣,越人也只能攻打滕國,而不能攻打沛縣。

    當年商丘城下,楚王盟誓,沛縣利天下,所以若是有攻打沛縣的楚人必然救援。因為楚國可以從沛縣得到技術和各種先進的東西。

    楚國盟誓之後,中原各國也紛紛表態。

    雖說後來楚國和三晉都各自指責對方而沒有參與墨家主導的弭兵會,但是關於沛縣的盟誓還是奏效的,尤其是墨家在商丘和牛闌邑展示了手段之後更是如此。

    再者,沛那是宋國的領土,墨家只是名義上的「沛宰」,越人若是越過滕地直接攻打沛,那就是對宋開戰,這不是越國所希望的。

    因此,這場報復之戰,只能圍繞著滕國來打,不敢越境。

    如果現在不展示出可以救援附庸國的力量,這些附庸國日後就再難聽命越國了,越王翳沒有徹底滅掉墨家的能力,他只是想彰顯滕國的霸權以維繫越國在北方搖搖欲墜的統治,就不得不考慮附庸國擔心墨家日後報復。

    不管真假,義師既然南下,越王翳就必須也要南下,若是能夠在費縣國都附近與墨家義師決戰,那是最好的。

    否則,這萬餘人的義師在外,墨家又可以困守滕城,自己這數萬大軍如何能夠安心作戰?

    按照天下之前的規矩或是常識,這麼打仗就是自己作死,很容易被尾隨的大軍包圍在城下,可現在卻真的不一樣了。

    天下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戰法。

    因為天下之前,從未有過能夠三日破萬人之邑的攻城手段,多是圍城,可墨家義師完全改變了天下戰爭的規矩。

    那些夯土的、兩丈高、七里周長的、看似牢固的小國城邑,在善於守城的墨家眼中,竟好像是一塊隨意可以捏碎的土……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35
第三七一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二)

    越王翳隱約感覺到了墨家義師與諸侯大軍的不同,這種不同就源於那恐怖的破城速度,讓春秋時代圍繞著「守城」、「三軍列陣約戰」的模式成為了過時的經驗。

    打下倪和武城而不守,似乎沒有什麼用,可在越王翳看來這更像是一種宣告:義師可以打下泗水流域的任何城邑。

    越王翳可以不救武城,不救倪,但卻不得不救那些政治意義更大的都城。

    四萬餘大軍如同沛縣的耕牛一般,被義師牽著鼻子在諸侯小國之間轉圈,每每感覺馬上就要追上,可總是差那麼幾日的距離。

    義師的斥候時不時出現在越人的四周,他們騎著有馬鞍和馬鐙的馬匹,用著最簡陋的火門槍,往往趁著休息的時候忽然靠近,距離遠遠的點燃一次火門槍,隨後就跑。

    追又追不上,因為越人沒有騎兵,只有重戰車。

    雖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武器有時候只能聽個響,可是士卒們卻經常緊張兮兮,不能夠休息。

    這一日,越王翳與眾貴族觀察義師前幾日宿營留下的營地痕跡,在營地痕跡中觀察了一會,暗暗稱道。

    只見這營地佈置的方方正正,正在一處可以隨時固守又可以撤走的山坡旁,緊挨著一條小河。

    四周有動土的痕跡,下面佈置著一些竹子或是削尖的木頭作為阻礙。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了,越軍一直在追著這些宿營地前進,但是每天看到的基本都是一樣,這就不得不讓越王翳感慨。

    寺區看過這一切後,讚道:「天下均知商丘一戰,墨家義師夜襲楚營,是八百破五萬,趁亂俘獲楚王。如今看來,他們對於夜襲駐紮之事,極為重視。」

    「數日所見,營地整齊如一,當真是一支強軍。」

    這話說的不算全對,宿營地準備的好的,未必會是一支無雙勁旅。但是,若宿營地亂七八糟,則必然是一支一觸即潰的部隊。

    越王翳清點了一下義師留下的篝火堆和灶坑,奇道:「都說義師萬人,可這灶坑的數量卻有些少。」

    有人進言道:「武城民眾說過,這些義師用名為『鐵鍋』之物造飯,與夥伴瓦罐不同。」

    越王翳恍然,點頭道:「當年公尚過見先王,訴說墨家之技巧機械。其時,楚公輸班改鉤拒戰艦,又造雲梯,楚人舟師強勁,先王早有招攬之心。只可惜墨翟以先王不義為名,拒不肯來,棄五百里之土……若當年此事成,何有今日之事?」

    「普天之下,義師之前,何有數日破城之事?那火藥之物,配合墨家守穴攻之法,反而用之,竟有如此威力?」

    「他若不能破城,便在各國之間流竄,又能如何?」

    「昔日墨翟曾勸阻公輸班,授之以義,公輸班自此再不制攻城機械,現如今若是公輸班復生,墨翟又如何面對他?」

    眾人都知道王上是在發牢騷,均想:墨翟辯術亦天下無對,當年既能說動公輸班再不行攻城機械,如今縱然公輸班復生,只怕他也有言辭相對。

    牢騷之後,只好在此逗留休息,明日再行追趕。

    幾日後,再看宿營的鍋灶,竟一分為四,各從四條小路而去。

    沿途問去,原來義師在沿途的村社購買糧食,用的卻不是武城用的紙幣,而是實打實的黃金,出手闊綽並無二價,沿途所過又是秋毫無犯。

    墨家如今富有,這也是天下知曉的事,許多器物都自沛縣出,越王翳尚且還有兩套棉布幾件古怪的「瓷」,況於那些鐵器火藥。

    黃金攜帶方便,村社間餘糧不多,卻也足夠黃金支付。

    又問了問沿途村社之民,只說那義師有君子之風,沿途並不擾民。

    此時村社之民,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吃過秦公的馬,送過晉文公土坷垃,打劫過過路的貴族,能夠得到這些村社之民的誇讚,實在是駭人聽聞。

    越王翳驚奇的不止如此,還在於此時天下大軍,尚無關於分兵而進的。

    顯然墨家義師是擔心沿途糧食不足,所以分兵二進,看樣子是要在某地會和。

    只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軍隊,非是天下強軍不可,越王翳心中越發擔憂。

    擔憂的倒不是野戰之事,他有君子軍在手,認為這才是天下第一的步卒,野戰獲勝覺悟問題。

    他擔憂的,而是墨家義師既然也算是天下強軍,那麼就不得不更加防備他們攻佔城邑的事。

    如今已是五月末,四萬餘大軍已經在這些小國之間繞了一圈,士卒疲憊,可是被追逐的義師卻狡猾的讓越人根本追不上。

    義師的騎手斥候四出,三五成群,戰車追逐不能,而步卒更不能追。

    對於墨家義師到底行進在何處,只能在幾日後知曉,可是看樣子墨家義師卻對他們的行蹤瞭如指掌。

    一旬之後,那些分為四路的義師營地又合二為一,越王翳點數了一番鍋灶,發現竟無變少,心中更駭。

    大軍出征,能夠分而進擊,又要秋毫無犯,結果十日後會和之後一人不少,這已經不只是駭人那麼簡單,而是簡直超出了此時天下對戰爭和軍隊的理解。

    這次義師會和後不久,很快越王翳就知道義師會和後做了什麼。

    一支八千人的越人運糧的隊伍,被義師伏擊,八千人不能抵抗,作鳥獸散。

    義師截獲了許多越地從邗溝運來的稻米,即刻又攻下了附近的一座五千戶的小邑,攻下之後留足了自己食用的稻米之後,竟將這些稻米分與城邑中人,又宣講了一番「不義之戰不可取」與「泗水諸侯非攻同盟」以及「開阡陌破井田」的道理後,流竄而去,直插繒城。

    這一次越王翳倒是不用做「殘暴之君」,因為那座被攻破的五千戶小邑的邑宰正是個「仁義之人」。

    這邑宰既是費國人,對於儒學之術極為贊同,又頗讚賞宓子賤治單父的道理。

    當年宓子賤治單父,齊國大軍過境,宓子賤不准城內的人去收穫糧食,因為短期看對民眾有利,但是長期看可能會影響教化,導致民眾想要不勞而獲,甚至對井田制產生心理的對抗……因為當年單父城外的麥子是公田,民眾雖然勞作但是所有權與民眾無關。

    而近日義師散發越人的稻米,這邑宰也認為這是「奪他人之物」,不可收,收下之後會讓影響教化民眾,以致生出不勞而獲之心,破壞祿田制的基礎。

    於是義師前腳剛走,邑宰便主動將各家的稻米全都收了回來,待越人大軍前來便即獻上,以示自己不取「非己之物」。

    這民眾怨恨的是邑宰,越王翳雖然沒有像是武城那樣下令強制徵集,可他既取走了糧食,那這怨恨也不得不承受。

    墨家義師既然能夠伏擊後勤輜重,顯然是騎兵斥候控制了戰場的視野,越王翳經此一事,也斷了曾短暫生出的「分兵三路而圍堵」的心思,生怕義師伏擊其一路導致大軍崩潰。

    而此時義師留下了話,下一步就要直奔越國的繒城,越王翳不能辯真假,只能全力朝著繒城挺進。

    因為,墨家義師不是只會說空話,而是真的可以攻破繒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如今這句狠話背書。

    繒城是越國的領土,而且地理位置極為重要,越王翳不得不防備義師說得出做得到。

    那裡是邗溝運來的稻米運送到倪城滕地的中轉之地,一旦繒城被攻破,那些糧食被焚燒,那麼短期之內就根本不能夠琢磨攻破滕地的事。

    再者,繒城的情況極為特殊,雖然歸屬越國,可是裡面的情況極為複雜,甚至局面比滕地更適合墨家滲透。

    繒國的貴族不是死光了,就是逃亡到了魯國出仕,曾參正是最後一任繒侯的玄孫。

    而繒國的民眾對於越國也沒什麼歸屬感,甚至對於各國都沒有什麼歸屬感,只在乎自己是否得利,因為國家對他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

    當年莒國尚在,為了和魯國爭奪繒國,用了中原貴族不怎麼常用的下半身法。

    最後一任繒侯,先娶了莒國女人,生了公子巫後,妻子死掉,又娶了小姨子。

    這小姨子自然也是莒國人,生了個女孩之後,又回嫁給了莒國的分支公子,而女孩的媽媽實則和丈夫的父親是堂兄妹,完全不顧什麼禮儀,又生了一個兒子。

    這兒子從父系血脈上,是莒人。但從母系血脈上,又是繒侯的外孫。

    繒侯只有一個兒子公子巫,只要公子巫逃亡或者死掉,那麼繼承權順位就會輪到這個繒侯的外孫身上,算是換了姓。

    而此時公子巫和魯侯又是姨表親,魯國一直想要吞併繒國,但是莒人先下手為強,用刺殺恐嚇逼走了公子巫,讓繼承權落在了那個外孫手中。

    由此算,莒國就算是滅亡了,至少在周禮的範疇內算是亡國了,所謂非滅也,以外姓嗣位,滅亡之道。

    而魯國後來又搶回了繒,再後來又被楚國奪走,然後齊國又搶回去,吳國北上又助其復國,勾踐滅吳後又屬越,越又滅之。

    這一圈輪換下來,根深蒂固的本地貴族基本都沒了,翻來覆去的亡國,民眾對於「國」這個概念也淡薄的很,正所謂誰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誰就是國君。

    至於諸侯分封和血統的神聖性,在那場可笑的下半身繼承權爭奪中已經淪為民眾眼中的笑話——為了繼承權,貴族們可是能做出姑表親亂倫的事就為了那點血脈的繼承權。

    毀掉貴族神聖的,不是別人,正是貴族自己。他們毀掉了禮的神聖性,實則也毀掉了自己的神聖,可天下大勢不是一兩個清醒者能夠決定的,利益之下,誰守禮誰反而吃虧,因為周天子已經完犢子了,沒人來做這個「懲戒者」了。

    越王翳知道墨家的一些東西,深知墨家若是攻下繒,那可就不是如同武城、倪城那麼簡單了,而是會直接如同滕國那樣將越人貴族趕走,甚至分配越人貴族的土地,這些事墨家在滕地已經做過一次了。

    在別處,還要顧及本地貴族的態度,為了那個「泗水諸侯非攻」的盟約不至於下手那麼堅決,可在繒城,卻是完全不需要顧忌這個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35
第三七二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三)

    越王翳當真是無可奈何了,本想著一舉攻破滕城,重新確立霸權以讓這些小國安分一些。

    卻不想滕城還沒到,就現在武城、蘭陵、繒這一帶轉了一大圈,處處被動。

    分兵不敢,不分兵又根本追不上,破城不是恐嚇而是真能做到,沿途義師又秋毫無犯。

    這一圈轉下來,許多城邑都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印象。

    義師乃君子之師,秋毫無犯,為利天下而奔波。

    越王乃殘暴好戰之君,沿途所過,徵集糧草民夫,實非明主。

    等到四萬大軍奔回繒城的時候,義師在幾十里外攻破了一個小邑後就溜走了,只留下了繒城附近的一些準備攻城的痕跡,繒地的越人不敢出戰,還好守到了越王到達。

    旁邊那座被攻破的小邑,義師則驅逐了當地的越國貴族,比在武城分糧食做的更為堅決,直接將隸屬於越人貴族的公田和祿田分掉,將奴隸全部釋放。

    在那座小邑義師逗留了不過十天,可就是這十天,依靠著墨家那強悍的宣傳鼓動和組織能力,已經完成了這座小邑的土地大致劃分,還扶助了困苦之家,懲辦了一些名聲不好的小吏,趕走了祿田的越人貴族,解放了奴隸,順帶著還宣傳了一下「樂土」之願景,甚至還在這裡演出了幾場戲劇……

    反正墨家要爭取的,是可以成為自耕農的份田制農夫,和越國的戰爭狀態下處置貴族,那只是一種「敵對狀態」下的常態,而非是要「廢除世卿貴族」和天下諸侯和舊制度發出檄文。

    越王翳這一次真正是暴怒了,已經六月了,之前的會盟被義師打亂,現在則完全又成了一幅笑話。

    待他收回了那座小邑,又在繒城徵集了糧草後,先讓費國國君修築城防,集結費國之軍在國都,不用跟隨出征,只要守住就好。

    然後穩紮穩步,從繒國帶著大軍慢慢走到了蘭陵,又從蘭陵沿途慢慢走回了倪城附近,這一次義師倒是老實了許多,直接沒有了蹤影,應該是退回了滕地。

    越王翳帶著大軍抵達倪城的時候,已經是七月流火的季節,從四月晃到七月,大軍都已疲憊不堪。

    更可惡的是,倪子等到越王一到,急忙請罪,說是城內的糧食都被墨者弄走了。

    這一點越王原本不信,之前墨家可是秋毫無犯,既然以義師為名,這種事怎麼看都做不出來。

    再一問,不由大罵。

    原來義師之前攻破了倪城後不久,前往沂水會盟的倪子就急忙返回,可是返回的路上又被滕地出征的一部分義師抓獲,予以教育「仁義之政」。

    這涉及到一個意識形態解釋權的問題,按說教育這種事是周天子、霸主和大國國君才能做的。

    但是墨家一直在強調天志,並且一直在說「我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規矩」,所以教育倪子那是「代天而教」,天存不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墨家宣稱自己掌握了天志。

    因為墨子之前就今天罵秦伯好戰,明日罵越王好戰,後日噴魯侯愚鈍,偶爾說說齊侯智障,這罵的基礎就源於天志。

    倪子接受不接受,不取決於道理本身,取決於墨家的軍力。

    周天子若能滅殺墨家,自然可以說天子才有資格講天志,然而周天子並沒這個能力,於是倪子只能聽。其餘諸侯想要講「禮」的道理,得先把自己身上的屎擦乾淨,然而他們並沒有成體系的道理和意識形態,現在五德之說又未出現,儒家全面勢微,在意識形態體繫上沒人能和墨家一叫雌雄。

    至於天志是私有財產不可侵犯、還是世卿貴族理所當然、亦或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是民族大義、還是克己復禮、亦或是分封天下、甚至是君權神授,那又是自身道理體系的問題。

    掌握解釋權,就如同科舉本身,是極好的文官選拔制度,而關鍵在於考什麼。

    墨家號稱掌握天志、或者儒生號稱掌握仁義之道、或者教會宣稱掌握了神的旨意,這都不是問題,問題的關鍵在於怎麼解釋天下的問題。科學本身也是一種解釋天下的方式,如果證明是有效的,那麼就要從小強制接受,潛移默化,這是正常的。

    適不怕走錯,因為他本身就知道這天下該怎麼解釋,所以墨家的口號是「同義」、「平等」、「兼愛」。

    三色中的那一色換為了墨家的同義,因為墨家不需要鼓動絕對自由來對抗王權和貴族,也因為此時的手工業者和小資產者的力量太弱完全沒有成功的可能性。與其鼓動絕對的自由對抗封建,不如先鋒隊同義來搞掉世卿貴族更簡單。

    以同義和「天志」為基礎,出面教訓了倪子之後,滕地的墨者以錢財鐵器,購買了滕地民眾手中的糧食,那些糧食本就是府庫發下去的。

    民眾無不踴躍,還幫著把糧食用墨車送到了滕地邊境修築的那個堡壘上。

    但是墨家也沒全部買光,除了留下了民眾的口糧外,還留下了一部分糧食,由倪子做個見證人,給越王寫了封信。

    信上說:兩軍交戰,不應擾民,這是天意,違背必無幸。如今義師買走了倪地民眾的糧食,也留下了口糧種子,鉅子多說越王乃殘暴好戰之君,所以墨家擔心越王你徵集民眾的口糧,所以又留下了夠四萬大軍半月之糧,請越王不要搶奪民眾的糧食以生饑饉。

    倪子為證。

    下面又寫了越王翳欠墨家一共五萬石粟米,戰後即要歸還,這石正是周制的小石,周制與越制不同,正是諷刺越人沒有觀中國之政以謀霸主的資格。

    糧食的數量一一寫的清楚,越王大罵之餘,卻也無可奈何,這封信已經讓倪子在城中宣讀了,民眾都接受了。

    越王翳想當這些小國的霸主,又不好全然不顧國都民眾的想法,越國又沒有滅國置縣的能力。

    痛罵之後,即令大軍飽食,休息三日,饗食牛羊,以討滕地!

    …………

    滕城外二十里的那處堡壘外,公造冶與適正在觀察地形,許多人正在前面埋填一些巨木。

    這是墨家常用的守城手段,這些巨木的作用是測算距離,將來作戰的時候作為戰場的標誌物用的。

    之前在沛縣的軍事會議上,就已經做出來決定,要打一場決戰,而不是打依託堡壘的圍城反擊戰。

    因為墨家高層對於戰略目的已經達成了統一:以一戰解決掉越國的威脅,將越國壓制的內部矛盾徹底爆發出來,形成對小國的威懾迫使其加入非攻盟,同時又要展現墨家義師的野戰能力——如果齊國趁機摘果子,那麼還要幫助打敗的越人以天下非攻的名義,威懾齊國不准其南下。

    總而言之,就是削弱越國,逼越王放棄北方,但又必須保留足夠的力量以恐嚇齊國,不能趕走了越國又來了個齊國。

    守城反擊的對抗,其實是最保險的,但是也是最不可控的。一旦時間拖久了,拖的齊人抓住機會背刺越國,那麼墨家在這邊的局面就不那麼完美了。

    因此,不論是之前說是為了「夏收」目的的轉圈圈,還是現在的各種準備,都是在為一場一舉擊敗越王的野戰做準備。

    十日前,適帶領的六個旅和工兵就已經返回,將越國的大軍甩的遠遠的,在堡壘內已經休息了十日。

    這期間,墨家也完成了三個縣的夏收夏種工作,基本沒有耽擱今年的夏季作物。

    義師也在之前全部集結到了滕城,等到適返回後,大軍雲集,糧食火藥和各種軍械也都準備充足,堆積在了堡壘和滕城內。

    共計十六個步卒旅,墨家的一個義師旅,九門沉重的可以打八斤鐵丸的大炮,以及三十六門可以拖拽著在戰場上機動的、能發射三斤小鐵丸的、可以跟隨步卒前進的小炮。

    五百名騎兵,八十多名輕裝的持弩或是火槍的斥候。

    外加七百人的各地的來「助義」的遊俠兒、游士,他們主要是作為混戰中保護側翼的一批人,並不指望他們能夠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這是墨家所能動員的極限力量,也正是因為這已是極限,所以實際上墨家也根本不想打成圍城反擊戰。

    即便滕地的堡壘修建的已經遠超這個時代的水平,配合上火炮,越人又沒有火藥,攻一年也啃不下一個堡壘。

    後世有足夠多的適所知道的戰例,不提歐洲的事,就是後期天平天國起義後,依靠火炮和簡單的木城堡壘,七八百人就能地擋清軍萬餘的圍攻,要不是清軍獲得了英國火炮的支持,根本拿不下有火炮配置的堡壘。

    想玩適在滕地、武城用的掘進戰術,那也得有足夠的組織能力和數學水平,而且還需要大量的遠程武器的壓制,以及最重要的……可以炸塌城牆的火藥,否則這種之字形掘進的戰術就不可能得以實施。

    正如越王擔心齊國背刺一樣,墨家也擔心齊國趁機摘果子。

    在去年九月的同義會結束後的墨家高層會議上,適就說出了這一戰的必要性。

    晉楚已經對峙了一年,兩方都快要撐不住了,除了決戰沒有別的可能。晉楚不論誰勝誰負,必然導致兩強相爭的局面結束——對墨家而言,最好的結果就是楚國大敗,王子定入楚讓楚國一分為二。

    兩強相爭的局面一旦結束,墨家在泗水流域的擴張就不能再這麼明目張膽,而是要等機會,等到勝利者成為天下諸侯眾矢之的的時候才能再次擴張。

    所以留給墨家在泗水流域的時間不多了。

    要打疼越國,讓越國徹底沒有力氣在泗水保持霸權。又要可控局面,不能讓齊國趁機南下,不去中原爭霸而是跑到兩淮一帶,必要的時候在打疼了越國後還要扶持一把。越國既然是父子相殘兄弟相殺奪位的傳統,那麼就很容易在這一戰越王威信大跌之後出現很多可以被墨家借用的機遇。

    想要將來搞大事,楚國那邊也要抓緊,泗水流域一旦打開局面,除了經營要成功建立的「泗水諸侯非攻」同盟外,便要為滲透楚國做準備。前提是楚國這一次與魏韓交戰大敗,這一點墨家眾人都信心滿滿,楚人很難打得過現在的魏國。

    此外,適也在那次高層的秘會上,講訴了一番經濟上的問題。

    如果沛縣不再泗水流域徹底打開局面,沛縣的經濟要出大問題。

    之前依靠著牛馬和鐵器,吸收了大量的糧食,獲取了超額利潤的同時,也保證了在沛縣市面上流通的貨幣不是太多,以墨家的壟斷一些必要手工業品的能力,控制了沛縣一帶的糧價。

    可現在,牛馬鐵器的貸款基本還完,糧食產量激增下的糧食在沛縣降價、大量的貨幣在市面流通、沒有足夠的手工業品滿足這個市場都會引發一系列的問題。

    總而言之,不缺技術,缺人,缺手工業者,缺一個更廣闊的墨家體系內的市場消釋貨幣,還缺更多的可以變業的人口。

    沛縣的自耕農作為徵兵和政治穩定的基礎,是絕對不能動的,那就只能靠泗水流域的其餘小國人口來解決這個問題。

    沛縣的這頭怪獸,也需要更為廣泛的市場,在世卿貴族制度不被打破的情況下,各地的消費能力和市場太狹小。沛縣變革之後,一縣五萬戶經過近十年的積累,消費能力遠勝於數個大邑,甚至陶邑這樣的天下中心都比不上。

    按照更容易吸食和吞噬的方式去改造這個世界,這是這頭怪獸的自我意識,不順從就要出大事遭到反噬。而改造的基礎,就是搞掉世卿貴族和人身土地綁定的分封建制制度,提升生產力,從而提升消費能力,讓市場充盈更多的商品。

    再者,墨家的作坊以冶煉、軍工為主,日用品如鐵器農具已經暫時在沛縣飽和,之後必須有更多的手工業品出現,而且是非軍工的手工業品,才能持續不斷地獲取本地的糧食,穩定住貨幣。

    這都需要手工業者和城市的發展。可沛縣分地之後,缺變業的動機,靠自然積累的土地兼併製造大批的流民勞動力,要等幾十年上百年,而且這些地方作為墨家兵員的根基,也不會允許出現這種情況,只能控制住。

    宋國那邊墨家可以伸手,但是不如得到泗水後那樣得心應手,所以這一仗從經濟上也必須打。

    適領著六個旅在外面轉了三個月,把墨家的道理宣傳了出去,造成了越王不仁的對比,這為一戰結束後迅速佔據此地奠定了基礎。

    而轉了這三個月,也讓越王不得不決戰,他已經等不起,而且也不敢冒著攻城不下、義師卻靠機動性超後路的風險在這裡對峙。

    這一場選定的戰場的決戰,由不得越王翳選擇,不戰也得戰。他不知道墨家耗不起,但卻知道他自己耗不起,也不敢耗下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35
第三七三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四)

    自去歲幫助滕國「復國」之後,適主持修築了三座堡壘,卡住了直接圍攻滕城的三條必經之路。

    滕地是彭城方向的北大門,除非魯國被齊國徹底吞併,否則齊國將來想要南下,此地是必經之路。

    早做經營,早為打算。

    而越國想要反擊滕地,也只能從這座繞不開的堡壘經過。

    北線在後世的蓮青山白馬關一帶,這是一座綿延幾十里的山區的山口處,北部是鄒國,也算是越國的附庸國,因為鄒侯被越王廢黜過。

    南部的堡壘修築在小沙水的轉彎處,控制著薛地入滕的方向,薛國曾被齊國佔領,又被越國幫著復國,然後現在也是越國的附庸國。

    東部的堡壘在潡水沿岸,這是從倪城入滕地的必經之路,如今越王翳既在倪城,墨家又掌握著斥候的戰場信息優勢,想必越國必然要先進攻這裡。

    這裡就是墨家眾人選定的與越王決戰的戰場。

    該戰略的已經戰略,該逼迫的也已經逼迫,戰爭最終還是要靠一場決戰來決定勝負,越王翳沒有別的路可走。

    敢入沛,在義師已經展示了機動能力和攻城能力後,這與自殺無異。屯兵於堅城之下、且是墨家守衛的堅城,而墨家義師主力又能作戰,這也是自取滅亡。

    既要作戰,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

    越王翳先派了使者前往墨者軍中,先行質問。

    那使者見了適與公造冶後,厲聲問道:「嘗聞墨家口稱仁義,多言利天下,如何卻行不義之事?」

    「昔年齊侯昏聵,先王與趙狗伐齊。滕侯卻會盟昏聵之君,先王滅之,以彰天道。」

    「後田氏壞禮,謀殺家主家兄,吾王與三晉伐齊以懲壞禮之行,諸侯振奮,皆願會盟。齊侯也知昏聵,認可滕、郯當年不智而盟昏君,應懲。」

    使者是說,當年朱勾和趙狗因為齊侯昏庸無道而懲罰齊國,滕國卻支持齊國,這是大罪,朱勾滅滕那是在彰顯天道。

    趙狗非是蔑稱,而是一個趙氏貴族,能夠領軍伐齊的大人物。

    後來越王翳和三晉合力伐齊,齊侯已經承認郯、滕這兩個附庸國越人滅的好。

    從道理上,你所屬權上,你們墨家算個什麼東西,有什麼理由幫著滕人復國?

    使者又道:「昔年齊桓盟諸侯與葵丘、晉文盟諸侯於踐土,天下遂定。墨者既言利天下,豈不知小國理應附庸於大國,這樣才能少兵禍,方能利天下?」

    「再者,嘗聞墨家曾言,天下定於一,難道吾王滅這些不義之國,不也是為了天下定於一嗎?」

    適見那使者說的血脈賁張,笑道:「墨家確言天下定於一方為大利,但這定於一卻不能是好戰之君,否則如商紂夏桀定於一,難道也可以大利天下嗎?」

    使者見墨家直接指責越王的人品,不由翻臉道:「天下好戰之君多矣!魏、韓、趙、楚皆好戰,卻不見你們墨者去制止!」

    適大笑道:「力不能及。嘗聞天下事有不能者、有不為者。為長者之者而不做,是為不為;挾泰山以超北海而不做,是為不能。」

    使者心中更怒,萬萬沒想到墨家的道理如此無恥,而且分明就是在打越王的臉。

    那魏楚韓趙,墨家力不能及,跑到越國這裡,就力所能及了?是,越國如今不如勾踐時代的強盛,可也不是你們墨家說的「為長者折枝」這樣的弱國吧?

    使者怒道:「我越有土三千里,城百座,帶甲之士十萬,如何弱?」

    適仍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說道:「鉅子曾言,越王多好戰,喜弒父,好土地城邑。以數年前伐齊之事,若以勾踐之越,豈只得建陽、巨陵便返?然以翳之越,得建陽巨陵,便可稱作大勝。這難道還不弱?」

    「墨家有志於利天下,有志於天下弭兵,止諸侯不義之戰。越既弱,便先止越,以達泗水諸侯非攻同盟,何處不仁?何處不義?何處不利天下?」

    「我聞越有君子軍,世人皆稱猛虎,以我觀之,不過冢中枯骨,若交兵,頃刻便為齏粉。」

    「不必多言,若約戰,便戰!」

    那使者大怒起身離去,公造冶笑看著適道:「如此一來,越人必然憤怒。」

    適點頭道:「憤怒最好。不憤怒,如何能驕狂氣盛?我還怕逗了他們三個月,牽著他們繞了三個月的圈,接戰之時一觸即潰,那又如何能入我軍的罟中?」

    說罷,便遣派斥候,盯著越人的動靜。

    七日後,越人大軍已經在七里之外紮營,明日便要決戰。

    這一戰的主帥,墨子提議由適來擔任,本來在主帥一職上能夠與適相爭的也只有公造冶。

    其餘的墨者,並沒有大規模的指揮經驗。

    而適有牛闌邑一戰、復滕之戰和之前和越王兜圈子這幾仗做基礎,也算是有了一些經驗,至少比別人的實戰經驗多些。

    公造冶在商丘成名,彭城治政,剿滅叛亂這些事做的極好的。

    但是一則火器的使用是適提出來的,二則如今墨家許多人都看出來鉅子是希望適做禽滑釐之後的接班人的,此事也算是一個歷練。本身資格與能力也是唯二的人選。

    義師大軍在堡壘附近紮營,靜悄悄等等待著明天的決戰,天氣很好,並無風雨,正是個打仗的好日子。

    適在營中,和公造冶、各個旅的旅帥和副貳們聚在一起,商量明日決戰的事。

    任何一場仗,都需要提前謀劃,有一個既定的計畫。

    戰場瞬息萬變,不可能全部按照計畫走,但是如果之前連一個預定的既定計畫都沒有,那就純屬是亂打。

    抓住戰場的時機,能夠敏銳的覺察到對方的漏洞,運用之妙,那是無雙名將,適沒有這個能力。

    提前參謀佈置好預定的目標,在保證戰場局勢整體控制的前提下,朝著既定目標發展,比之前者差得遠,但也是最適合義師現在情況的。

    雙方都不知道各自明天的計畫,只能各自預定自己的計畫,等到接戰之後再變動,那太考驗雙方主帥的能力和士兵的組織力。

    適在地圖上標註了一下,大致說明了明日的預定規劃,以讓各個旅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萬一出現什麼意外,要在大局上靠主觀能動性做出有利的選擇。

    通訊全靠吼,一個命令靠傳令兵傳達再回執,很容易出問題,有時候戰機出現卻不能抓住,就再難有機會了。

    按照適的預想,明日儘可能要打成一場殲滅戰。

    以潡水和身後的堡壘,作為明日佈陣的兩個支撐點。

    右翼距離潡水一裡之外,潡水的下面有個拐彎,既可以掩護己方的側翼,又完全杜絕了越軍側翼迂迴的可能性。

    左翼的話,貼近堡壘,在堡壘前一里處。一旦左翼崩潰,還有堡壘可以支撐,也可以防止越軍迂迴包抄。

    這都是源於越軍人數較多、墨家義師的騎兵太少、劍盾兵側翼幾乎沒有的情況下,做出的考量。

    義師的隊列嚴整,戰線的寬度不夠,如果不沿河,騎兵數量又不足,就容易被越人從兩翼包過來。

    這樣以堡壘和河流作為兩個支撐點,在保證兩翼的前提下,就要儘可能逼著或者誘使越人縮短戰線,越靠近河流一側集中越好。

    再有兩個支撐點的情況下,越人要是希望單純希望戰線拉長就能夠合圍側翼,那至少也需要八萬人,才能保證對陣一側不被擊穿的情況下完成合圍。

    人數不夠,義師做出防守的姿態,那麼越人拉長陣線也就毫無意義了。

    可越人雖不足把玩,卻也近五萬,而且陣型鬆散,想要獲勝還是需要逼著越人縮短兵線,把兵力壓縮在一起,才有可能形成合圍。

    想要越人縮短戰線,那就又需要讓越人感覺到沿著河流一側的側翼有威脅,這就需要集中優勢兵力先行發動的進攻,讓越人不得不從越軍的右翼和中軍調集軍隊支援有危險的左翼。

    越人的左翼靠河,越往左翼集中,陣列縮的越短,人數也就越集中在狹小的地域。

    義師的右翼因為有河流作為掩護,一旦越人開始調動,那麼就可以將精銳從右翼調離,右翼留下少量兵力由攻轉守,靠炮兵支援撐住越人的反撲。

    精銳步卒和騎兵則利用機動性,放棄右翼,從後方迂迴到左翼,實際上左翼才是義師的主攻方向。

    既然戰線被誘使和逼迫下縮短,那麼一旦左翼取得突破,中軍和右翼尚未崩盤,越人就會被圍住,戰役也就算是結束了。

    當然,這只是完美的計畫,實施起來的話戰場瞬息萬變,可能會出現種種的意外。

    這就是主帥主將是否能夠成功的重要考驗。

    是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還是能夠處理這些意外之後按照既定的大略打下去?

    亦或是抓住戰場瞬變的時機和敵我態勢,放棄預定的計畫而抓住戰機,達成一場臨機應變的大勝?

    這三者,是庸才、合格的將領與無雙名將的區別。

    從戰略上,適已經逼的越王不得不決戰,越人既不能繼續對峙,也不願意圍城,在機動性極強的義師面前,他們除了決戰沒有第二條可走。

    戰術上的既定目標,至關重要的就是義師的右翼。

    前期要進攻的堅決,讓越軍的左翼確實有崩潰的危險,而且要在己方的中軍和左翼沒有陷入危機之前就打出讓越軍左翼有崩潰可能的進攻。

    中期要迅速轉攻為守,這需要撐住,因為調動成功的話,這邊的壓力也就是最大的。

    若是調動成功,精銳和主力騎兵以及跟隨旅行動的小型火炮都要利用自身的機動性,繞到左翼。

    右翼要是撐不住,那就不能把越人包圍,最多打成擊潰戰。

    甚至於若是精銳還沒有機動到左翼,右翼就先崩盤了,義師甚至會陷入混亂和危險。

    若是調動不成功,越軍靠河的左翼先行崩潰,那也不過是一場擊潰戰。

    騎兵數量不多,打成擊潰戰便無意義。因為這不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守城戰,守到越人退兵就算勝利,而是一場決定泗水流域今後霸權的戰爭。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35
第三七四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五)

    既講清楚,便有旅帥問道:「越人如何能夠聽我們的?」

    適敲了敲木板道:「兵者,詭道也。誘騙,強攻,猛衝,在我們被迫按照他們的計畫打之前,或逼或騙讓他們照著我們的計畫去行動,那就可以算得上合格的將帥了。如太公,孫武,伍員,那又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臨機應變,又不是我們所能比的了。」

    「各旅明早集結之前,再將這個消息告訴各個連隊的連長和代表,集思廣益,發揮能動性,有時候欣喜傳遞不暢,你要明白上面的意圖,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這和我們行義天下是一樣的道理,要知道達成什麼樣的樂土,才能夠知道怎麼做。目的要清楚,才能在做決定的時候不至不知所措。」

    又和眾人說了許多,待確定眾人都明白了大致的戰略後,這才讓眾人回去休息。

    …………

    次日一早。

    越軍吃過早飯後,集結前進,義師已經嚴陣以待。

    因為越人不知道墨家撐不起一場長久的對峙但卻知道自己撐不久,也因為越王翳跟著適的屁股後面轉了兩三個月知道義師的可怖攻城和機動能力,所以他們必須選擇進攻。

    越王翳並非庸才,此地皆是平原,在大致觀察了一下義師的列陣情況後,立刻做出了決斷。

    越王翳也暗暗暗嘆義師的佈陣,以潡水和堡壘為支撐點,這樣可以保護好自己的側翼和背後。

    義師的軍陣密度很大,同樣的人數來看,義師的陣型更為嚴密,戰線也就更窄。

    如果沒有堡壘和潡水,那麼越王翳大可以展開軍隊的寬度,讓陣線變薄,從而形成兩翼的優勢。

    但現在的情況,導致兩翼似乎並無意義。

    左翼是潡水,義師雖然沒有完全臨河列陣,但是左翼也沒有施展包抄的空間。

    冒險讓一部分兵力越過潡水,等待機會側翼突襲?然而義師不是宋襄公,昨日那番極為無恥的辱罵話語,更證明了墨家這些人非是可以「半渡而擊不義故不可」的君子。

    右翼,義師也沒有緊貼著堡壘,空出了足夠的距離,但是右翼也沒有太大的施展空間。就算義師的左翼崩潰,依舊可以依託堡壘繼續防守。

    越王翳觀察之後,確信最好的戰術預定,就是將君子軍置於中軍,車兵主力置於自己的右翼、義師的左翼。

    一旦突破,不管是君子軍還是戰車,都可以將義師分割為兩部。

    一部可能會逃竄到堡壘內,那就可以圍城而攻,只要解決了這一支機動兵力,那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後勤線被斷。

    另一部在中央突破後,和堡壘分開,潡水阻礙了他們的活動空間,後面正好一個拐彎的河道,那麼就可以全部殲滅這一支被分割後的義師。

    於是越軍將君子軍置於中軍,戰車在君子軍的右側,主力集中在中心稍微偏右的方向,弓手也多置於中軍偏右。

    擂鼓進軍,緩慢接近戰場。

    …………

    義師陣中,適在土堆高台之上,墨家的旗幟高高飄揚。

    看著遠處的煙塵,適心中也是緊張無比。

    這一次決戰,墨家把所能動用的力量都已動員,自己在外面繞了三個月的圈子逼得越軍不得不抓住一切機會野戰決戰,甚至用了潡水和堡壘作為雙支撐這樣近乎完美的戰場。

    如果這一戰不能獲勝,墨家的局面就會極為難看,自己也再也別想染指鉅子之位。

    雖說緊張,但他心中最感慨的,還是騎兵的數量太少。

    若是騎兵的數量再多一些,根本不需要琢磨著選定戰場這樣的事,即便己方的隊形密集讓陣線過短,那也無所畏懼。

    越人縮短,騎兵機動到後方的機會更大。

    越人敢拉長,己方騎兵只要在側翼突破,越薄的陣線也容易被分割,又何至於用河水和堡壘做雙支撐?

    現如今左右翼不會出現的側翼被包抄的情況,但是相應的越人的陣線也加厚了,很容易出現己方中軍被擊穿的可能。

    越人既已完成了部署,適這邊也做出了相應的調整。

    己方靠近潡水的右翼,此時集中了六個旅,所有的騎兵,二十五門輕便的火炮。

    這面其實是最不需要騎兵掩護的側翼,也是最不容易讓騎兵迂迴攻擊的一面。

    但是想要在短時間內逼得越人繼續縮短戰線支援他們的左翼、把兵力壓縮到河岸附近,就不得不把騎兵部署在這邊,迅速衝開越人的軍陣,讓越王恐慌,才能成功調動越人。

    所有大口徑的火炮都在中軍,中軍的主力卻都是彭城、留和滕地的幾個旅,雖然有老兵和墨者支撐,但是戰鬥力肯定不如沛縣的這幾個旅。

    作為預備隊的是墨家的那支精銳的旅,外加沛縣的第一旅、第四旅,以及那些前來「助義」的遊俠兒和游士。

    一方面是方便調動,另一方面萬一中軍被越人擊潰,還能彌補。

    左翼,雖然不如右翼精銳,但也是戰鬥力和考核都比中軍靠前的部隊,十一門輕便的火炮佈置在了左翼。

    左翼雖然適合騎兵激動迂迴,空間很大,但適擔心過早迂迴步兵跟不上,或者導致越人先行潰散,不能夠先把騎兵的底露出來讓越人察覺到危險。

    雖然不知道越人如何佈陣,但要設身處地站在越王翳的角度去考慮。

    越人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從中軍或者己方的左翼突破,否則從河邊方向突破的話,己方依舊會有一個堡壘作為軍陣的支撐點,最多打成一個亂局,卻絕對不會出現瞬間崩盤之類的情況,大不了撤到堡壘內固守,機動兵力猶在。

    之前幾個月的亂轉,適就是在和越王翳打心理戰。

    讓越王翳擔憂義師的機動性和攻城能力,從而在決戰的時候也會選擇全殲而不是擊潰的想法,否則後勤的威脅依舊在,墨家守城的名聲在那擺著,不是輕易可以攻下的,機動兵力又沒打掉,那圍城也就沒意義了,後路隨時可能被抄,還圍個屁?

    此時越人已經行進到了一里之外,適正要命令炮兵準備的時候,只見對面越人軍陣中湧出來三輛戰車,正在中軍方向,朝著這邊疾馳。

    適心說,這是搞什麼,便問了一下旁邊的一名原越人墨者。

    那墨者看了一下,說道:「此乃致師。」

    適也已經在這個時代學了快十年,頓時明白這是要幹什麼了。

    所謂致師,正是貴族尚武精神和春秋貴族車戰的傳統。

    致師者,挑戰也,也就是派出勇將斬將奪旗來單挑,正常若是貴族交戰,這邊也會派出名將勇士與其單挑。

    《克殷》言:昔牧野之戰,武王使尚父與伯夫致師。也就是說,讓姜子牙親率百餘名勇士挑戰。

    那名越人小貴族出身的墨者又道:「致師者,或御靡旌摩壘而還。或左射以菆,代御執轡,御下兩馬,掉鞅而還。或右入壘,折馘,執俘而還。」

    「這三乘,是欲學許伯、樂伯與攝叔之勇。」

    適不可思議地看著三輛疾馳而來的戰車,眼看著煙塵大起,大笑道:「去他媽的貴族之戰吧,九州樂土不需要這東西。誰人派勇士與其單挑,傻嗎?」

    「傳令下去,中軍火炮準備猛轟越人軍陣,火槍手將這三輛車給我打下來,一旦打掉,即刻擂鼓助威!」

    傳令兵疾馳而去,適又叫來一名傳令兵道:「去右翼通知孟勝,再告訴他一遍,一定不要打的太狠了!雖說要猛,要逼得越人把主力向他們左側移動,擔心左翼被擊潰。但是若是打的太猛,真的把越人左翼打穿了,這就沒法弄了!切記!」

    那傳令兵複述了一遍後,便急忙朝著右翼傳令去了。右翼的指揮是孟勝,他需要在必要的時候帶著幾個旅和騎兵快速機動到左翼。左翼有公造冶,前期需要死守,後期需要整體指揮幾乎是全部精華的右翼進行突破包抄,把越人壓縮到河邊。

    命令下達,數門可以發射八斤鐵丸的中軍的大炮早已經準備就緒,轟轟幾聲,先行朝著一里之外的越人轟擊。

    那三輛戰車上的越人,顯然正是貴族勇士,車技極佳,讓身邊的幾名貴族出身的墨者也忍不住叫好。

    自小的脫產訓練,讓貴族們有很強的駕車技術,車輛飛馳的極快,一旦靠近就會先用弓箭射散陣型,然後迅速轉向以戈攻擊敵人。

    只不過既做致師之勇,還要靠近後等到這邊的步卒混亂,下車割去死屍的耳朵,俘獲一人返回才行。

    這是貴族的戰法,因為徒卒比紙糊的還不如,一旦看到戰車衝過來,貴族在戰車上射幾箭,可能徒卒就會潰散。

    當年泌之戰許伯樂伯便以此成名,在五十步外射箭,徒卒驚慌失措,致使一輛戰車如入無人之境,割了耳朵奪了俘虜後從容撤走。

    只可惜,義師的步兵不是那樣的步兵。

    適眼看著那三輛致使的戰車已經衝到了五十步之內,就看到前面的火槍手冒出了一陣白煙。

    四個連隊的火槍手,來了一次三排齊射,雖說火槍此時的精度不高,可五十步不到的距離,又是三百餘支火槍對準戰車這麼大的目標,哪有射不中的?

    只看到那三輛戰車頓時倒地,有兩人從馬車上爬起來,卻也忘記了貴族的勇武,轉身就往後跑,卻被第二輪的補射擊中,頓時倒在了地上。

    若在春秋,或許必是可以入史留名的勇士,然而在這裡卻只是無名被鉛彈擊中之輩。

    命令既傳,眼看著三輛戰車被擊倒,這邊鼓聲大起,用以助威,前排的士卒紛紛頓矛高呼「萬勝」,對衝過來的那三輛戰車充滿了不屑。

    他們本是庶民,對於貴族原本是一種天然的恐懼,但隨著墨者的活動和宣傳又變為了天然的憎恨。

    隨著庶輕王在商丘擒獲楚王的故事,越傳越……奇怪,什麼當年楚王被嚇得尿了褲子、右尹昭之埃用尿泥巴抹臉之類。

    再加上那些陳靈公、齊懿公、楚平王***女、玩弄兒媳、四人同樂之類故事,更是用一種矯枉過正的方式,讓庶民覺得王公貴族不過如此,那種天然的恐懼感消失之後,便是一種無畏和不屑,以及突破千年等級制度後的平等心態。

    當然,這故事只是暗中流傳,考慮到與楚國的關係,並不好刊行在書面上到處傳播,終究面上還是與楚王「為利天下而成盟」。

    此時中軍炮聲既響,左右兩翼還無動靜,還在等待越人再靠近一些。

    適看著那三輛在地上已成廢物的戰車,心道:「貴族的時代,該結束了。」

    他看著有些模糊的右翼,心知那裡才是關鍵。六指的那個旅也在那邊,自己寄予厚望,也不知道這一戰他們能不能把握住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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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五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六)

    義師右翼。

    中軍傳來的炮聲,並不意味著右翼就要開始進攻。

    第七旅佈置在最右側,與中軍的陣型不同,這裡的步卒的隊列比起中軍更薄一些。

    火槍手在陣前等待,連隊空隙間,那些輕便移動、被義師戲稱作「大火槍」的小炮也在等待命令。

    六指和七旅的旅帥在後面百無聊賴的等著命令。

    旅帥是老墨者,參與過多次守城戰,血海之中殺出來的人。六指年紀雖不大,可也是在彭城平叛的時候殺過不少人的主兒,兩個人對於即將到來的戰鬥並不緊張。

    炮聲隆隆,那旅帥便問道:「昨日適所言的,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理解了多少?你最早跟著他,也是從他那學到最多的,如今天下,你聽他說誰人可算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六指敲了敲頂在手指上的、旅帥一級的軍官才有的鐵片札甲頭盔,想到了一個名字,說道:「適以前倒是常提魏西河之吳起,他應算得上吧。」

    「其實,我倒是大約明白這個陣而後戰,兵法之常算是什麼意思了。陣法佈置之初,那是靜止不動的。可一旦打起來,想要獲勝,就需要動起來,這就是變陣。」

    「如咱們的計畫,很明顯適是準備讓越人集中在河邊,壓縮在一起。可咱們要是一開始就佈置左翼重兵靠前,中軍靠後的陣型,越王翳就算是再傻,他也不可能把重兵佈置在靠河的一側讓我們圍住啊。」

    旅帥若有所思,半晌道:「是這麼回事。」

    六指嘿嘿笑道:「其實,我覺得適吧,也是在用『以史為鑑』之策,來讓越人更容易落入陷阱之中。」

    這是他昨晚上想了許久想出來的,將他這幾年所學所聽的與打仗有關的事都琢磨了一遍後,戰前心癢,便說了一些。

    「當年晉楚爭霸,戰於城濮。你可別忘了,適給咱們講的時候,說那楚人因何而敗?」

    這個之前就講過,旅帥道:「因為子玉看到右翼崩潰,依舊想靠中軍和左軍突破晉人,沒去管右翼的崩潰。」

    六指拍了一下頭盔道:「是啊,我們既知,這城濮之戰越王如何能不知?他若是看到自己的左翼有崩潰之勢,必然會想當年城濮之事,不願重蹈覆轍,定會支援左翼。這就將他們調動起來啦。」

    旅帥琢磨了一下,又問道:「那你說,越人就無獲勝的可能?」

    六指笑道:「昨夜想了許久,半夜不睡,倒也想出來一些。」

    旅帥看了一下,命令還未下達,也正無趣,便道:「說說看。」

    六指指了指右側一里之外的潡水,又指了指背後的堡壘道:「咱們義師兩個撐點。右翼靠河保護側翼,左翼靠堡壘防止越人包抄。」

    「越人只要想辦法調動我們,將兩個支撐點變為一個,那就有可能打成焦灼,最多小敗。」

    「我若為越王,當在河邊佈置縱深,第一道以弱兵,潰散之後,義師一旦追擊,便離開了支撐點,側翼就會暴露,就有可能獲勝。」

    「追的靠前了,就脫離了大軍,便有圍殲一部的可能。這是小勝。」

    「追的不靠前,大軍也向前維持陣列,那麼我便收縮左翼,以右翼為軸,逐漸畫出一個銳角,這樣義師的右翼就遠離了潡水,就剩下堡壘一個支撐點。」

    他習慣性地用了許多從適那裡學到的詞彙來解釋,說道:「這就像是原本我們的陣線與潡水垂直,而越人若是收縮左翼我們卻前出,那就相當於以堡壘為圓心我們做半徑滑動,不再與潡水垂直。若是越人繼續引誘,讓我們以堡壘為圓心,陣線卻與潡水平行,那麼我們就要輸了。」

    「這樣,少了一個支撐點,同時越人兵又多,便有獲勝的可能。只不過……這也只是說說,越人多農兵,靠他們詐敗後退……只怕一哄而散,便成了真敗。再者,以軸為點慢慢把陣線轉向,那也不是越人的步卒能夠做出的。」

    他想了想,笑道:「唯一不敗的可能,就是不打這一仗。可是適之前已經逼得他不得不打,也不敢圍城,更不敢避戰。所以還是沒用。」

    旅帥聞言,打趣道:「你這想法,也只是建立在同等數量的步卒軍力,我們遠勝越人之上。」

    六指也大笑道:「要非如此,越人四萬餘,我們才兩萬餘,那還打什麼?適和公造冶也都說自己非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之將,既是要打,那顯然是覺得咱們的步卒更強,無需名將一樣可以少勝多。」

    正說著,一名傳令兵從後面奔馳過來,喊道:「準備進攻。」

    這是孟勝那邊傳來的命令,六指和旅帥各不說話,帶上了頭盔,六指前出到火槍手那裡,指揮旅內全部的火槍手。旅帥自在後面指揮各個連隊的矛手。

    越人左翼的步卒已經前進到三百步內,那些被戲稱作「大火槍」的小炮已經可以夠得到。

    火槍手前列,庶輕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幾隻煩人的蒼蠅圍著他亂轉,嗡嗡的聲音說不出心煩。

    裝填早已經結束,火繩燃燒的微苦味讓人頭腦清醒。

    斜眼看了一下,頭盔頂插著野雞毛的六指就在隊列的左側,軍鼓手和吹笛子的少年就在六指身旁。

    連隊的縱深配置,庶輕王和於菟也有考慮。

    因為要輪換射擊,頭排都是墨者和老兵,後排也都是做了兩三年的現在尚在役期的原本步卒。

    只有中間一排才是一些新兵,只要前排不崩,他們就會按部就班。

    輪換的時候,後排也是可能承受敵人最近距離的一批人,唯獨中間的那一列算是最安全的。

    新兵恐慌,往往會在裝填的時候亂了手腳。

    什麼先塞進去鉛彈,後塞火藥;什麼裝填後把通條忘在裡面;什麼緊張之餘火繩燒到了自己的火藥這種事,都可能發生。

    第七旅一共四個火槍連隊,每個火槍連夾在兩個矛兵連隊中間,還有一個連隊的火槍手和矛手在側翼。

    這是一種進攻陣法,以現在的陣法叫「玄襄之陣」,各兵種夾雜,方便進攻。

    右翼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防禦,六個旅加上騎兵炮兵都在右翼,就是為了能夠快速給越人的左翼造成威脅。

    早晨吃過早飯後,各個連隊的連隊長和代表都和旅帥六指等人談過,讓他們大致明白這一仗應該怎麼打。

    其實用處並不大,連隊不能單獨行動,必須遵守旅帥的命令,在保持平齊的狀態下作戰。

    大部分時間練習的,也都是如何保持陣線的平齊,以及出了漏洞該怎麼彌補。

    之所以和他們講,主要就是讓他們大致明白戰爭到底是怎麼回事,讓他們知道貴族打仗所謂的兵法陣法,其實並沒有那麼玄妙不可觸摸。

    旁邊的「大火槍」炮兵們已經將炮口對準了正在集結進攻的第一波越人,庶輕王聽到炮兵的司馬長們在大聲地喊著:「兩個楔子……」

    那是在調整炮的角度,他不是炮兵,但是有認識的人是炮兵,聽說每個人手裡都要發一本古怪的九數表。多遠用幾根楔子踮起來什麼的,都寫的清清楚楚,很多人背的說夢話都是那一套。

    「這是要開炮了。」

    庶輕王心裡想著,旁邊的炮兵就像是聽到他心裡想了什麼一樣,二十五門集中在右翼的小炮同時開火。

    黑乎乎的鐵球帶著古怪的笑聲,砸向了越人軍中。

    越人遭受了炮擊之後,隊形已散,已經出現了混亂,原本尚算密集的陣型中出現了大量的缺口,能夠撐到現在還沒潰散,看來也是越人的一支強軍。

    這時候,旅裡面的軍鼓咚咚響起,庶輕王下意識地命令道:「火槍手準備!」

    軍鼓響動的聲音,隨著節奏的變化有著完全不同的涵義。

    這一聲軍鼓是準備進攻射擊的軍令,旁邊連隊的矛手也都各自下令,庶輕王心中安心。

    只要矛手不散,自己的連隊就是安全的。

    他既在頭排,就將火槍重新檢查了一遍,稍微重新夾了一下火繩,最前面的越人已經衝到了一百步之外。

    第二次炮擊又響,原本就已經出現了大量缺口的越人陣型更散。

    庶輕王想,看來這邊並不是越人的主攻方向,越人是有戰車和什麼君子軍的,看前面這些衝來的越人,倒像是之前聽適講訴的越人中的囚徒或是奴隸。

    這些人只要能夠殺人,就能夠免除奴隸的身份。庶輕王還聽說當年勾踐滅吳的時候,還有一些人在陣前自殺恐嚇吳人,趁著吳人慌亂而君子軍一舉突破吳人的軍陣。

    他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要自殺,但想著恐怕這些人也沒什麼機會自殺了。

    尖銳的哨子聲響,庶輕王喊了最後一遍瞄準的口號後,扣動了扳機。

    銅勾帶著火繩,點燃了引火藥倉裡的細火藥,白煙升騰間,庶輕王也顧不得看打死了幾個,而是迅速拿起火槍,朝著兩側移動,為第二排的火槍手射擊騰出空間。

    第二排的火槍手在他們退走之後,向前兩步,保持著和矛手陣列基本平齊的一線,射擊之後也從兩側退到後面裝填。

    第一排火槍手的裝填,不需要撤到火槍隊的最後面,而是直接在火槍手的兩側,貼著矛手裝填,等待五輪射擊完畢後,重新在第一排列隊射擊。

    鼓聲咚咚,笛子的聲音暗含節拍,矛兵開始緩慢地向前移動,庶輕王在裝填之前最後看了一眼兩側。

    右邊有自己旅的兩個連隊掩護,左邊是望不到邊的其餘連隊,接著就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的馬蹄聲。

    他想,這是騎兵從右側開始突擊了,看來是準備衝擊眼前敵人的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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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六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七)

    等到他裝填完畢,和那些久經戰陣的老兵一樣機械地執行著重新戰隊的命令後,發現前面第一波衝擊的越人已經潰散。

    火槍手的一次輪射,矛兵緩慢接近之後,對面的越人已經心慌。

    而等到騎兵從側翼出現發動了此時天下的第一波馬鐙騎兵的衝鋒後,這一波越人已經完全沒有了抵抗的能力。

    騎兵從側面繞過去,以長矛突入完全沒有抵抗騎兵能力的持戈矛或是短劍的越人農兵,許多人被撞得飛了起來。

    庶輕王看到騎兵在沖散了越人之後。並沒有追擊,而是迅速整隊離開,隊伍嚴整。

    騎兵中的墨者比例更高,也有很多原本就名動一縣一邑的遊俠兒人物,他們原本沒有騎過有鞍子和馬鐙的馬,訓練之後卻很容易能夠保持在馬上作戰。

    最重要的是這些人很聽命令,墨家的信條一直是「死不旋踵」,但死不旋踵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尊鉅子之令,進退有度」。

    第一波越人潰散後,這邊的鼓聲繼續,各個連隊按照既定的速度,緩慢地向前挪動著。

    既不追擊,也不冒進,反正己方有炮有火槍,完全不需要擔心對面本就不多的弓手,隊形就像是平時訓練那樣齊整。

    行進到五十步停下重新整隊平齊的時候,庶輕王向前看了看,發現從後面出現的騎兵給越人帶來的極大的恐慌。

    對面的越人完全沒想到這支騎兵的存在,因為戰車只能放置在陣前衝擊,沒有迂迴衝擊的條件,而這些騎著帶有馬鐙和馬鞍的騎兵卻可以繞到遠處從側翼突襲。

    看得出對面的越人極為慌亂,旗幟紛紛,正在加強自己的側翼,應該是沒有料到義師會主動進攻,更是擔心那支騎兵會直接切到他們的側後。

    然而那支騎兵衝擊了一次後,迅速脫離,只是在側翼保持和步兵差不多的距離,並沒有即刻衝擊。

    庶輕王調整了一下腳步,等待著第二次擊鼓前進的鼓聲響起後,卻發現鼓聲遲遲未響。

    向後看了一眼,發現那些小炮的炮兵正在整理自己的傢伙,好像要跟隨步兵向前推進。這些炮很輕便,當然缺點就是威力不大,相對於中軍的那些大炮而言威力確實不大,但是比起弓弩還是要大許多,也射的更遠。

    「那些炮跟上,先開幾炮我們再衝,應該會很容易沖散越人。」

    他想著,心中更加安心,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正應了矛手整天喊的那句話:「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矛手列陣打仗,可不就是這個樣子嘛,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

    中軍。

    相對於右翼的主動進攻,中軍要做的就是守住,撐住,所有的壓力要靠右翼去吸引分擔,而這邊撐住才是之後不需要那麼拚命撐的唯一可行辦法。

    九門大炮給越人帶來了許多恐慌,但其實殺傷並不算大,越人的弓手向前和這邊的火槍大炮進行了三輪對射。

    弓手在百步距離只能選擇拋射,火槍在百步距離也只是全憑天意,想要達成君子軍衝陣的效果,那就需要弓手抵近以重箭怒射,把結陣的義師步兵射出缺口,才方便君子軍的衝擊。

    雙方對射,根本看不出各自軍隊的士氣和勇武,就算是紙捏的的廢物軍隊,在百步之內互射也能射一陣,真正的紀律和士氣還是要看衝鋒的那時候。

    中軍的火槍手和右翼的陣型完全不同,中軍也似乎根本沒有任何進攻的想法,火槍手只在陣前,一旦敵人衝近就撤到後面連續的矛手之後,並不是交叉夾在的進攻陣型。

    在右翼已經擊潰了越人的第一波攻擊部隊後,中軍才剛剛開始接戰,火槍手射完後,在越人距離還有三十步的時候撤回到了矛手的後方。

    第一波衝擊的越人被打的稀稀落落,和矛手接戰後,根本無法衝開密集的矛陣,看得出這也不是精銳,應該還是消耗品,用來掩護越人精銳衝鋒的一批人。

    適在高處觀望著戰場的局勢,現在中軍還算安穩,右翼正在進攻,走的很慢,拉開的斜線空間也有連隊填充,並無問題。

    …………

    左翼,靠近中軍的地方。

    這是越王翳這一次選擇的突破點,精銳的車兵和君子軍會在這個方向猛衝,從而達成他的計畫,將義師分割成兩半,逼一半退逃堡壘,另一半圍殲在河岸。

    義師的左翼有十一門小炮,還有一個裝備了許多老式的、十五六斤重的火槍的火槍手。

    左翼的最左邊,是一個旅級方陣,火槍手在四角死守,完全放棄了機動性。

    最外側的旅級方陣微微靠後,縮短了和堡壘之間的距離,用以防備越人以步兵突襲側翼。

    不管是後世的羅克魯瓦戰役還是渾河血戰,都證明在對方倘若沒有大炮的前提下,很難圍殲結陣的步兵密集方陣。

    越人沒有騎兵,這就決定了方陣配合火槍手和火炮死守,再加上特定的地形和以後面的堡壘為支撐點,越人完全沒有從左翼包抄的可能。

    《孫臏兵法》言,凡陣有十:有方陣,有圓陣,有疏陣,有數陣,有錐行之陣,有雁行之陣,有鉤行之陣,有玄襄之陣,有火陣,有水陣。

    如今適擺出的,看上去屬於是「數陣」,數陣是防禦用的,各部之間不能隨意追擊,適合死守。缺點是一點若是紀律性不足有部隊出擊衝擊,會導致整個陣線全都亂掉,擺數陣的要點是「陣整而久」。

    而細分一下從火槍和矛手的搭配上,又屬於是玄襄之陣,兵種夾雜各自配合。

    單純從左翼那個旅級方陣稍微靠後的情形來看,又是鉤行之陣,步兵成大方陣稍微靠後配置,防止敵人包抄突襲。

    但最終想要圍殲越人,實際上就要從數陣變為單翼的雁形陣,另一翼就是潡水。

    而且是要讓越王誤以為這個單翼的雁形陣的一翼,是靠近潡水的。

    實際上卻是要靠騎兵和步兵的行軍隊列機動性,冒險從後面迂迴到左翼,雁形陣的單翼是在左側而非潡水。

    古代軍師動輒變陣,基本也就是這個意思,並不是什麼做法請神或者說陣法一擺就無敵相剋之類。而是通過軍隊士卒的機動,完成戰術構想的不斷變動。

    左翼的鉤行之陣,也是為了迷惑越人,或者說讓越王明白側翼迂迴無用,從而自覺地縮短自己的陣線。

    陣線縮短,也就意味著同等距離內的越人士卒更多,衝擊力更強,突破點上的威脅也就越大。

    但相應的,義師可以發揮全部火力的優勢,而對射階段雙方陣線等長那麼投射對射在同等兵器下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而義師的火器較多,這也算是一種發揮自己的長處。

    只不過,最危險的戰車配合君子軍的衝擊,若是撐不住,越王翳的戰術構想也就實現了,會把義師分割成兩半。

    戰車衝鋒,不像是騎兵一樣可以包抄迂迴,戰車需要後面的徒卒保護,也需要徒卒擴大戰果,戰車的作用就是衝開軍陣,為步兵的廝殺創造條件。

    百二十輛戰車衝擊的場面是很嚇人的,不過戰車衝鋒左翼的指揮官公造冶見的多了,並不驚慌。

    只不過前面的步卒還是會擔心,會恐慌。

    好在炮兵的第一次齊射,就干掉了七八輛戰車,提振了一下士氣,終於讓步卒們確信自己可以守得住。

    矛手們一個個手心出汗,火槍手也顧不得擦眼前即將落到眼睛中的汗水,聽著戰車隆隆的響聲,靜靜的等待著。

    每一輛戰車都是一個重型的復合騎兵。

    戰車的速度,質量,可以輕而易舉地撞飛徒卒。

    車左持弓,用以在戰車靠近後,以重箭射散軍陣。

    車後持戈或戟,可以從射開的缺口處衝擊割取步卒的性命。

    御手當然不會選擇直接駕車衝進步兵方陣之中,而是會選擇在靠近步兵戰陣的時候轉向,讓車右有足夠的施展空間。

    每輛戰車的後面跟隨不等的步兵,楚國是一百五十名徒卒,而越國的數量稍微稍微少些,君子軍要在戰車造成混亂後持短劍和盾列陣殺入陣中。

    公造冶知道車戰的戰法,也知道戰車突擊的方向一般就是越人想要打開缺口的方向,而且戰車一次衝擊不成,還可以迅速退後重整隊伍,再次衝擊。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戰車如果發現敵陣巋然不動,不會選擇硬衝,而是會選擇暫且退回,重整隊伍。

    在貴族們交戰的年代,在步兵還沒有成為戰場主角的年代,車戰的每一次衝擊並不會帶來太大的傷亡,大部分都是擊潰戰。

    如城濮之戰,在楚軍的左右翼都暴露且被擊破的情況下,竟然可以逃出大半。

    如兩棠之戰,打到晉人潰退的時候,楚人還不忘彬彬有禮地告訴晉人把車廂板摘下來放在泥塘裡墊上以逃走。

    但現在,平民已經登上了戰爭的舞台並且逐漸開始成為主角,這種貴族間的遊戲也就不再那麼文質彬彬。

    正如之前越人致師挑戰的時候,適在想貴族的時代該過去了。而現在公造冶想的,也是靠這一戰,告訴義師步卒一樣可以戰勝戰車,徹底在物質上宣告天下:車戰貴族並無存在的必要了。

    早在發覺到越人戰車的主攻方向後不久,適立刻就讓最精銳的墨家的那個旅向左機動,等於是剛剛開戰都調動的預備隊,這也是沒有辦法,一旦被戰車突破,全軍就會陷入苦戰。

    如今墨家的那個最精銳的步卒旅尚且在後面,還未在一線部署,也部署不開,只能等到哪裡出問題的立刻頂上去。

    公造冶靜下心,命令炮兵換上碎石和碎鐵球,等到戰車衝到五十步的時候再射一次,便退到步卒的身後。

    戰車也不會上來就全速衝擊,需要等後面的徒卒跟上,在一百步左右的時候開始加速,衝到陣前的時候正好是極限速度。

    當戰車距離義師還有一百步左右,剛剛要加速的時候,公造冶命令火槍手開始射擊。

    這些火槍手大部分都裝備的重火槍,進攻能力很弱,這邊的步卒矛兵陣線也更厚,火槍手只是防禦用。

    公造冶確信適說的,只要側翼沒有騎兵,矛陣足以撐住正面戰車的攻擊,而越人本來也沒有騎兵。

    前排的重火槍手早已經有些緊張,畢竟面對的是戰車的衝擊,雖然平時也有過訓練,可是真正上了戰場哪能不慌張?

    第一輪炮聲響起的時候,緊張的情緒被壓制了許多,然而現在戰車的聲響越來越近,很多人已經忍不住想要開槍。

    要不是各個連隊的墨者高聲呼喝制止,恐怕已經引起了連鎖的混亂。

    盼望中,終於等到了公造冶下達了開火的命令,前排的重火槍手用汗津津的手指扣動了銅勾,在煙霧中擦了擦汗,迅速向後退去裝填。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36
第三七七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八)

    乘車而戰者,皆君子。

    列陣持矛者,盡庶卒。

    自小脫產訓練的君子們,有著遠勝於這些庶卒的搏鬥技巧。御射之術,都是武士貴族安身立命的本事。

    戰車衝擊起來後的陣勢是很嚇人的。

    那些終於等到了命令可以開槍的火槍手,幾乎是顫抖著打完了第一槍,就退到了後面去裝填。

    比起沒有弓手、戰車壓制的右翼,左翼的火槍手承受的壓力更大,很多人在裝填的時候無法靜心,時不時抬頭觀察那些戰車的衝擊狀況,擔心這些戰車衝破己方的軍陣。

    後排的火槍手補替了前排的位置,終於看清楚了第一次齊射之後戰車的情況。

    沉重的、十五斤的重火槍,一兩重的鉛彈,形成的彈幕讓越人損失了二十輛戰車,可後續的戰車已經無法轉向,只能繼續向前衝。

    轉眼衝擊到六七十步距離後,戰車的速度已經衝到最大,一些戰車上的「車左」善射之士,依靠自小脫產訓練出的射術,以弓怒射前排的義師。

    義師前排雖穿革甲,但是五六十步的距離加上這些自小訓練的武士的技術,還是有三四十人中箭。

    中箭之人倒下,後排的矛手即刻向前,補替了前排的空缺,聽著己方的鼓聲,用有些顫抖的雙手吃握住長矛,半蹲在地上用大地撐住矛桿,以求抵禦戰車的衝擊。

    十一門已經準備完畢的小炮也對準了戰車,這是他們在這一次戰車衝擊中所能施放的最後一輪炮火。

    碎石和小鐵丸組成的炮彈在一個寬大的扇面射出,那些飛馳起來的駿馬被集中後,轟然倒地,幾個人被高速飛馳的戰車甩了出來。

    可仍舊有七十多輛戰車衝到了步卒的身前,原本還能再射一次的火槍手承受不住這樣的衝擊,紛紛選擇後退,只有一些墨者或是老兵選擇最後射了一次,然後才向後退卻。

    這一次衝擊,越人損失了將近半數的戰車,但也還算不上強弩之末,一旦這些戰車撕開了步卒的防線,那麼引起的就是連鎖的崩潰。

    幾輛戰車沖的太靠前無法轉向,靜止扎進了如同刺蝟一般的矛陣之中,咔嚓響起的矛桿斷裂的聲音中,也夾雜著雙方的慘叫。

    重火槍手的副兵們抽出了短劍,蹲伏在矛手的身邊,借助長矛的掩護,和那些戰車上摔下來的君子們搏殺。

    公造冶手中還有一個機動預備的墨家義師中的最精銳一旅,越人的戰車也是精銳,但現在他判斷似乎還不需要讓這一旅頂上去。

    於是一邊叫人組織那些退到後面的火槍手繼續裝填,一邊讓身邊的二十多個精通格殺的墨者加入到最混亂的、受到戰車衝擊最嚴重的地方。

    戰車的後面還跟著徒卒,若是戰車還在這裡焦灼,徒卒就會衝過來。但如果能夠打退戰車的第一波衝擊,這就需要整陣再戰。

    公造冶看的手癢,只是如今他職責重要,不能親自上前格殺,只能期待那些矛手依靠平時的訓練和紀律挺過這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看上去陣線還算齊整,並未搖搖欲墜,只要再撐一小會,越人應該就會撤回去擂鼓再戰,他深知以往的戰爭模式。

    越人也不傻,戰車如果發現對方的步卒沒有動搖,那是不會選擇放棄速度在這裡和矛手們紮著玩的。

    殘餘的幾十輛戰車雖然已經開始轉向,但是這些密集的矛陣嚴重限制了車後的武技,戈戟的長度無法威脅到列陣的步卒。

    戰車轉向之後,開始稍微脫離接觸,準備依靠車左的射術將密集的矛陣射出缺口,從而再度衝擊,或為後面的徒卒步兵們創造一個衝擊的機會。

    矛陣不散,沒有缺口,衝擊只會徒增傷亡。

    一些勇氣極佳的火槍手在後排已經裝填完畢,在戰車準備脫離以弓箭攢射的時候,這些火槍手們再前出到矛陣的間隙,朝著三十步外飛馳的戰車開火。

    縱然那些身為車左之人技藝高超,但是戰車放棄衝擊轉而以車射之法製造混亂,對付一般的徒卒尚可,但對付夾雜著大量火槍手的義師軍陣,卻是自尋死路。

    騎射永遠射不贏步射。

    第一批膽子最大的火槍手的轟鳴聲中,公造冶立刻覺察到了威脅所在,急忙叫人傳令:「萬萬不可追擊!」

    適在左翼擺的是數陣,是死陣,一旦隊形混亂出現缺口,萬一越王發覺到,或者越人領兵的貴族察覺到,就很可能從缺口楔入,造成陣線的動搖。

    所以,這邊無法追擊,無法反擊,所有的進攻都要依靠右翼的那支機動性最好的兵力完成。

    命令在此起彼伏的槍聲中傳遞著,逐漸連成一片,各個連隊的士卒高聲呼喊:「不得追擊」的口號。

    正如公造冶所預料的那樣,當衝擊失敗,戰車轉為車射的時候,這一次攻擊就算是結束了。

    因為火槍手的數量遠勝戰車的車左,也因為三十步的距離居然方便車左以射術射殺列陣的義師,卻也很適合火槍手以重火槍反擊戰車。

    兩輪對射,戰車不敵,轉向而退,那些後面跟隨的徒卒尚未交戰,便紛紛跟隨戰車退卻,

    義師這邊既有不得追擊的命令,迅速補足的前排的陣型,幾乎是戰車逃逸的瞬間,左翼的眾多義師步卒齊聲歡呼。

    他們只是被教育過,在平原上列陣,步卒一樣可以抵禦住戰車的衝擊,只要有火槍手的配合。

    可是,數百年貴族君子的心理優勢,數百年戰爭的車戰方式,都讓戰車成為一種心理上碾壓步卒的存在。

    雖說墨者的話幾無虛言,可要讓這些步卒們扭轉這種心理,非要一場血與火的廝殺。

    而所幸,他們頂住了戰車的衝擊,甚至屠戮了不少君子貴族,在陣線未散亂的情況下逼退了越人的戰車。

    雖然不能追擊,但這已經足以歡呼。

    在這之前,公造冶也只是認為這些步卒可謂強軍,但是能強到什麼程度,他不知曉。

    但現在,看著越人留在戰場上的六十多輛損壞的戰車,還有遵守命令沒有追擊的義師步卒,公造冶明白,真的就像適所「自傲」的那般:這場仗必勝,只是大勝還是小勝的區別。

    而這關鍵,還在於義師的右翼。

    …………

    右翼,義師的騎兵不斷在越人的側翼逡巡,卻不進攻,彷彿在尋找機會。

    第一波進攻的越人崩潰後,後續的越人左翼集中在一個小山丘的附近,戰前那座小山丘就是右翼的步卒這一次進攻吸引越人的關鍵點。

    一旦吸引成功,脫離疾行到左翼的步兵和騎兵,要依靠這座小土丘的掩護,防止被越人察覺,從適所在的那處土丘高地的後方,繞一個圈轉移到左翼。

    右翼的六個旅盡數都是考核甲下之上的,沛縣人居多,老兵也多,對於越人的左翼其實連在人數上都有著一定的優勢。

    庶輕王所在的第七旅處在整個隊伍的最右側也是最靠前的一支,他們在這裡整隊後,在等待己方的那些小炮兵重新展開。

    依靠騎兵在側翼的逡巡,讓越人暫時處在一種緊張不安的等待中。

    實則即便越人主動進攻,義師這邊也不會畏懼,在之前越人的混亂中義師右翼六個旅都沒有追擊,而是停下整隊維持陣型。

    庶輕王所在的火槍連隊已經裝填完畢,瞟了一下後面的炮兵,也已經展開,二十五門輕便的小炮夾在兩個旅之間,對準了山丘上的越人。

    一次轟鳴後,山丘上的越人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可怖的死亡,朝著山丘下面的義師發動了一次衝擊。

    冷兵器對戰,需要勇氣,要忍得住血流滿面,忍得住肚腸破裂。

    可面對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落在身邊的鐵丸子,面對這些鐵丸子一下子將身邊夥伴的腦袋砸掉,面對一個鐵丸子不知道從何處飛來掀開自己的頭骨的恐慌……那些冷兵器廝殺所需要的勇氣比起忍受炮擊要差得遠。

    庶輕王聽到了遠處六指傳來的命令,也聽到了骨笛聲的變動,於是他號令道:「全連!前進!」

    伴隨著命令,在前面展開的四個旅如同有一隻手在指揮,齊齊向前,火槍手緊貼著矛手前行,這一次是要徹底擊潰此時越人的左翼,以逼著越人調集力量,壓縮戰線到潡水這一側。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在距離五十步左右的時候,鼓聲突變,庶輕王下意識地吼道:「三排開火!自由裝填!」

    第一排的火槍手半蹲在地上,第二列戰開,第三列利用火繩槍之間巨大的間隙分散在第二列身後的缺口處。

    庶輕王將眼前的火槍對準了一個揮舞著短劍的越人,扣動銅勾的瞬間閉了一下眼睛,急忙向後退去。

    槍聲響起的瞬間,矛手們也發動了衝擊,雙方各五十步,正是可以在保持陣型的情況下衝起來的最佳距離。

    庶輕王退到後面後,剩餘的兩排火槍手也完成了射擊,迅速退後。

    矛手連隊和衝過來的越人戰成一團,庶輕王一邊看著那些正在奮力廝殺的夥伴和敵人,一邊用一種機械的動作裝填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37
第三七八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九)

    嘴裡含著一枚鉛彈,含在嘴裡就不會先放鉛彈後放火藥,他們連隊都是這樣裝填的。

    矛手連隊的空隙間距不大,越人的隊形太過鬆散,根本不能對各個連隊的矛手造成什麼威脅。

    火槍手之前的短距離三排齊射,基本都命中了越人,衝過來的時候已經稀稀落落。

    他想著,自己若是能夠趕緊裝填完,就可以再射一次,現在前面亂成一團,隨便一槍都能打中人。

    就在他吐出鉛彈塞進槍口的時候,遠處的小炮再一次轟鳴,他不去管,等到裝填完畢想要開槍的時候,發現越人已經有退散的趨勢。

    自己下達的命令是自由裝填,他訓練的刻苦,也僅僅比於菟這些老火槍手稍慢一些。

    並不整齊的第二次射擊響起的瞬間,已經被矛手對沖而混亂的越人左翼徹底崩潰,掉頭就跑。

    後面的傳令兵和鼓笛手一直在傳遞著命令,不准追擊,不准追擊。

    只有那些完成了裝填的火槍手趁勢射了一輪,隨後就跟隨者矛手成列的登上了這座不高的小土丘。

    軍鼓響動,示意整隊。

    庶輕王登上去的時候,頓覺眼前豁然開朗,遠處中軍的越人也能夠看得到。

    己方的二十五門小炮快速地被推拉到了山丘上,一直在逡巡的騎兵這一次選擇了追擊,但也沒有追遠,而是踩踏了一番潰退的越人後即刻返回。

    但就是這樣一次追擊潰兵的衝擊,給越人帶來的極大的震撼,尤其是短時間內越人的左翼崩潰,更是讓越人出現了慌亂。

    庶輕王想,這就算是完成了誘敵的任務了吧?

    可他卻不知道,中軍的適正在罵娘,一名傳令兵第一次聽到適傳遞軍令帶了髒話,心說適這一次可真是急了。

    「告訴孟勝,他媽的越王見勢不妙跑了怎麼辦?告訴他,悠著點,別再進攻了!越人要被嚇跑了!」

    那傳令兵聞言,複述了一遍後,雙腳猛刺馬腹,朝著右翼狂奔。

    適高估了越人側翼的力量,也低估了堪稱精銳的那六個旅的進攻能力,越人的側翼一觸即潰,一如當年城濮之戰時楚人右翼的陳蔡聯軍。

    他害怕越王心慌,直接選擇撤退,那樣的話就打不出一個全殲越人主力的機會了。

    正是挑軟柿子捏,越國正在衰退期,加上越國的軍制和軍力其實都遠不如中原各國,適從沒想過這一戰會失敗。

    失敗是不可能的,打成這樣樣子,最不濟也就是守城戰,耗死越軍讓越人撤退,反正晉楚忙著爭霸晉國沒時間干涉,齊國還在越國背後虎視眈眈。

    可在戰略上,打成守城反擊,就已經算是失敗了。

    現在的局面和預先設想的完全不同。

    按照他的設想,應該是中軍被越人壓制,讓越王翳看到有勝利的可能性,覺得義師怯戰,讓越王翳心理上覺得「再加把勁,中軍和左翼就會被擊破,調動部隊頂住義師的右翼即可,撐到中軍完成突破」是可能的。

    這樣才能夠讓越王翳帶著這種心態,提防於城濮之戰側翼崩潰導致大敗的情況,調動部隊頂住右翼的攻勢,同時突擊義師的中軍左翼,期待在義師右翼獲勝之前突破義師的中軍,將義師分割。

    現如今處在天下變革之始,如吳起的武卒可以做多以一敵三,後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後趙國也是實力大增,齊國變法之後更是引來五國伐齊……

    舊時代的戰法在新時代完全沒有獲勝的可能,可萬萬沒想到右翼進攻的威勢有些過猛,而越人的左翼當真是一觸即潰。

    當年長勺之戰,前提是干時大戰,齊國大勝,認為魯國不堪一擊。一鼓作氣而不下,鮑叔牙認為魯國「怯戰」,再來一波魯國必敗,結果才導致了魯國的防守反擊之策成功。

    城濮之戰,那是晉國詐敗,讓子玉看到了去他媽的右軍崩潰、我中軍和左軍可以先擊潰晉人、反過來再去支援右軍的可能。

    可現在的情況是……適不敢用什麼詐敗之策,詐敗之策弄不好就會導致全軍崩潰。

    上來就布成兩翼突出而中軍在後的陣型,越王翳就算是傻子也不會鑽進來。

    靠著詐敗或者放棄一部主動後退凹成側翼包圍,適又沒這個信心,義師和現在各國之間軍隊的差距有多大他心裡也沒底、義師能不能做到初始不利而不潰敗他也沒底。

    他不敢冒這個險,墨家也是必須穩紮穩打,在穩紮穩打的前提下,不要冒險出奇兵又最好打成一個殲滅戰。

    輸了就會錯過泗水稱霸的最佳機會——楚國和晉國一旦在中原打出結果,不管誰贏,都不會放棄泗上,必然會想辦法干涉。

    之前墨家表現的過於出眾,從商丘之戰到滕地破城,再到三個月的時間適帶著越軍在泗上各國兜圈子,都證明墨家義師是一支強軍。

    義師總共就五百騎兵,若是有五千騎兵,這仗怎麼打都行,反正越國沒有騎兵,中軍焦灼防守兩翼包抄,那也是一場大殲滅戰。

    佈陣的時候忌憚越軍的數量,義師的左翼弄成了純防守的陣型,義師中能夠做出快速機動的一共才七八個旅,基本都集中在了右翼,一旦越人覺察到情況不對想跑,追都追不上。

    最完美的情況,就是越王翳覺得,再使使勁義師就敗了,然後義師的右翼可以依靠人數優勢守住,這樣才能爭取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讓右翼的幾個旅和騎兵從後方借助山坡的掩護機動到左翼,依靠那幾個精銳旅的機動性完成步兵的包抄。

    他是萬萬沒想到,越人的農兵在最精銳的幾個義師旅面前,簡直是不堪一擊。

    這樣下去,萬一孟勝心中覺得這是個機會再繼續進攻,勝利倒是能勝利,可是越人的主力就溜了,那這一場大勝於長久看沒什麼意義。

    中軍和左翼的結合處,那已經判斷出是越人的主攻方向,問題是越人打仗還是依照著之前的戰爭模式,先沖了一波看看情況。

    可第一波衝擊,在炮兵和火槍手的配合下,連點水花都沒濺起來,六十多輛戰車被擊毀,義師軍陣巋然不動,越人就撤回去重整了。

    若是義師的各個旅的訓練水平都差不多,其實試探著打了一次知道彼此的水準後,就可以左翼散開旅方陣,採用和左翼一樣的陣型,以橫隊準備側翼包抄了。

    問題是左翼的幾個旅防守有餘,一旦動起來就會出問題,萬一越王翳又是個戰術高手會抓住變陣混亂的時機,再衝一波也可能導致左翼崩潰。

    換句話說,適,或者墨家所有頂尖的將帥們,守城可以守得極好,但是上萬人野戰作戰水平還是不夠。

    現在越人的第一波進攻剛剛退回重整,義師的中軍和左翼都沒有追擊,適倒是不怕越人反包抄突出的右翼,反正有潡水阻攔,被地形限制越國的軍隊無法全部展開。

    可現在他怕的,就是越王一看情況不對,直接選擇撤退,那就把一場「崤之戰」打成了「兩棠之戰」,把預計的殲滅戰打成趕羊。

    到時候晉國收拾完楚國,再把手伸到泗上,越國元氣未傷整軍再戰,那就麻煩了。

    可是,這也實在怪不到孟勝頭上,孟勝算是完全執行了他的命令,右翼初始猛攻,只是沒想到攻的有些過猛,猛到適心中極為擔心越王會選擇溜……

    其實,這到底是適的問題,他過於求穩,而既想求穩又想打出一個殲滅戰,難度太大,尤其是騎兵數量嚴重不足的情況下。

    …………

    越人中軍。

    越王翳臉色鐵青。

    開戰之出,他觀望義師軍陣,便評價道:「墨家以數陣迎我,數陣,冬僵之蛇爾,一點破則全軍破。」

    他也算是打過幾仗的人,還和晉國合作欺負過內亂時的齊國,又接受過貴族的軍事教育,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從陣型上看,他想的一點沒錯。數陣的弱點就是這樣,一點破,全軍崩。

    義師看起來不過兩萬人,因為陣型太密,所以看起來人數比實際上更少。所以越王翳沒準備來什麼詐敗誘使義師陣型出現缺口的計謀。

    越王翳的選擇就很簡單,只需要抓住一個最好的位置猛攻,只要攻破,那麼義師就會潰敗。

    他選的主攻方向,也是義師的死穴。中軍和左翼的結合部,只要攻破這裡,就能圍殲大部分的義師在潡水河畔,到時候用以保護側翼的潡水,就會成為限制義師逃竄的黃泉。

    他選的進攻方式,也是時代的主流,先以戰車衝擊,後續步卒跟上,而越人最精銳的君子軍暫時不會出動。

    等到那些教士徒卒消耗了義師的銳氣、戰車將義師的數陣衝出缺口,君子軍一擁而上,便可突破。

    可問題是從一開始,就很不對勁。

    雙方隔著一里,義師的火炮就開始轟擊,其實死不了幾個人,可是讓士卒恐慌卻是不可避免的。

    致師挑戰,還沒靠近軍陣,就是火槍一波齊射打死了挑選出的勇士,還有一個下大夫呢。

    戰車衝擊,靠近之後,義師居然靠著步卒頂住了戰車的衝擊,第一波衝擊戰車就損失過半。

    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左翼瞬間崩潰,戰車退回來的這段時間內,就看到左翼自己的徒卒如同潮水一般向後狂奔。

    的確,義師擺出的是死蛇一般的數陣,可左邊的情況卻又不同,越王翳立刻想到了那支被自己「追」了兩三個月的義師萬餘人,他懷疑自己左翼遭遇的就是那支強軍。

    右側戰車衝擊的方向,確實也印證了越王翳的判斷,義師擺出的數陣防禦有餘,反擊不足。否則戰車就不會那麼容易逃回,若是義師也有戰車,肯定會選擇反衝擊和追擊,基本上自己也就敗了。

    他也真的想到了城濮之戰的教訓。

    可問題在於,城濮之戰,楚國的右翼的確崩潰了,但是子玉也不是傻瓜,在戰場上做出繼續追擊不管崩潰的右翼是有原因的:晉上軍的狐毛詐敗,讓子玉看到了獲勝的希望——以僕從軍的右翼崩潰,換晉人的上軍崩盤,楚國還是會勝。

    但是現在,義師絲毫沒露出潰敗的態勢,己方的左翼卻已經近乎崩潰,這仗還有沒有必要打下去?有沒有必要把壓箱底的君子軍投入戰鬥?

    是選擇增兵左翼,繼續猛攻義師,在左翼再次崩潰前打開缺口?還是直接全軍撤退?亦或是左翼繼續撤退,讓義師的右翼繼續前出,反正義師的左翼行動緩慢,也可以先盡全力殲滅義師右翼……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37
第三七九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二十)

    後世有句俗語,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此時佛陀剛剛樹下參悟,經自然還未傳到九州,只是這意思卻正可以形容此時義師主帥和越人主帥之間的想法。

    越王翳這一戰不得不打,而且被適逼得不得不打野戰,甚至不能避戰。

    義師之前的行動,已經告訴了越王翳屯兵於堅城之下就是死路一條,而越王翳也必須勝利,所以他只能選擇約戰。

    從文種和勾踐之間因為北上爭霸還是固守吳越的分歧開始,越國一直在北上還是南下之間難以抉擇。勾踐力排眾議北上爭霸,短暫成功之後留給後任越王的就是無盡的後患。

    從遷都琅琊到現在,已有七八十年,可是很多越人貴族希望放棄中原爭霸回到吳越江口的呼聲一直未變。

    想要北上,或者讓越國還留有北上中原成為華夏體系的一部分並且成為霸主的一線可能,泗水流域就是必須爭奪的。

    此時黃河尚未氾濫,泗水流域也算上是天下沃土,僅次於衛鄭中原,而且小國林立。

    幾年前與齊一戰,雖說勝利,但是越王翳也清楚越國現在的斤兩。

    正如之前使者去質問墨者義師的時候,所得到的那句有些侮辱的話:若是勾踐之越,何至於只要了建陽、巨陵二城,奴隸三千便成盟休戰了?

    北上有齊國在擋著,能不能擊敗齊國不在於越國,而在於齊國是否內亂、在於三晉是否壓迫齊國。

    現如今楚人被三晉壓制,天下兩大國都暫時沒有染指泗上的力量,這正是越國最後的機會。

    放棄泗上,那麼等同於放棄琅琊,越人全體遷回吳越故地,在那裡成為華夏體系的邊緣之國,逐漸沒落。

    與列國爭雄一較長短,越國現在沒有這個身板兒。但留在北方終究還有機會,以待將來。退回長江,那是連希望都破滅了。

    越國的政治和文化落後中原,原本在泗水的戰略也就只是依靠武力維持優勢。實力強大、沒有列強干涉的時候就吞併一兩個小國;有列強干涉的時候就扶植小國的貴族上台,罷黜國君。

    只要楚國不倒、齊國尤大,那麼三晉就會一直和越國同盟,之前越國和晉國一直走的很近,幾次攻打齊國,都是趙魏打主攻,越國打秋風。

    和楚國水戰自從公輸班到了楚國之後,越國舟師習流就沒了優勢。好在楚國這幾年衰敗內亂,如今正和魏國對峙,宋國又有商丘之變、鄭國又有駟子陽之亂,中原大國暫時都不會盯著泗上,鄭國的內亂足夠吸引一陣三晉的目光。

    這是越國最後的機會。

    原本的戰略沒有錯,蠶食鯨吞,內部控制,扶植親越貴族公子……可隨著墨家在沛縣開始搞事情,問題就變得複雜了。

    越國的戰略已經趨近失敗,尤其是滕國復國這件事,讓越王翳明白再不管墨家,泗上就再無越國立足之地。

    實際上,中原各國只要再打幾年,都會把目光轉向泗上,那是僅餘的一片尚未被大國列強佔據的中原文化有富庶潛力的地方。宋、齊、越、魏很快就會都盯向這裡。

    越王翳現在很清楚,小小的滕國對越國而言並無太大的現實利益,可對於長遠的霸權戰略來看,滕國復國會引起一連串的反應,也是墨家開始染指泗上的信號。

    泗上是好地方,可魏楚現在都無力爭奪,越國反而是最能切身感受到墨家威脅的。

    不打,那就等著墨家一步步把泗上染黑,滕國復國,在越國看來這算是什麼復國?不知道從那裡抓出來一個人就說是考公後裔,他有實權嗎?

    打,這就是越國在戰略上不得不做的選擇。

    既戰略要打,那麼整個戰役怎麼打?

    適在兩個月前已經給了越王翳一個唯一的答案:圍城那就別想了,墨家守城,你打一年能打下來算你天下無雙。可這一年那支遊走極快、攻城迅猛的機動力量,難道不會掐斷糧道?難道不會在後方威脅泗上諸侯?難道不會配合齊人攻琅琊?

    所以,在戰役上,唯一的選擇就是野戰,而且是一場痛快淋漓大勝的野戰,消滅義師的主力,那麼這些城就是死城,就算耗費時間也總能圍下來。

    等到具體的戰鬥上,越王翳又必須獲勝,否則那就在戰略上失敗了:墨家獲勝,意味著越國吞併泗上的戰略完全被墨家打破。

    戰鬥既要獲勝,又要大勝,越王翳在觀察了墨家義師的軍陣是防守的死陣「數陣」之後,就選擇了最為有威脅的進攻方向。

    至少,他認為這是有威脅的。

    可真打起來,又完全出乎意料。精銳未動,義師的陣線就像是大海,自己的那幾次進攻就像是一片水花,毫無影響。

    反倒是自己的左翼,被義師猛攻,已瀕崩潰。

    他幾乎是立刻想到了那支和他兜圈子的義師主力,暗想:「左翼之師,必是義師精銳。他既做數陣死守,不得輕動,那麼便要在左翼擊潰我。」

    只是,這世上尚無步兵變陣轉側翼的先例,他自然也沒想到適的野心是想吃掉他的全部部隊打殲滅戰。

    其實他想的不錯,但是他左翼面對的步兵和右翼面對的步兵,卻根本不是一個體系。

    他右翼面對的那些步兵,確實是防守有餘,機動性極差,因為走的是方陣防守的路子,是配闔第一批原始重火槍的方陣矛兵。就算戰場出現了什麼機會,也不能依靠機動性擴大優勢,走的太慢。走得快了又喪失了戰鬥力。

    當烏龜往那一縮,憑藉火槍手和大炮配合,越人無騎兵無大炮,想要破方陣要等到猴年馬月。然而一旦動起來,問題就會出現。

    可左翼面對的那六個旅,則屬於墨家義師軍制改革嘗試的六個旅,走的是小方陣橫隊夾雜火槍手進攻的路子,機動性更好,更適宜進攻。

    機動性,意味著一個旅可以當成兩個旅用,在必要的地方實現以多打少。而任何的戰術大師,天下名將,一生追求的只有一件事:在戰場上通過調動和陣法對抗,在局部實現以多打少。

    適是拿那六個旅中的三個做可以戰術機動的騎兵用的,越王翳並不知道。

    墨家如果繼續持續這種兩萬七千人的動員,在沛縣就會引來一系列的後續不滿,所以墨家也希望決戰,越王翳並不知道。

    墨家需要這一戰打成殲滅戰,以逼迫越人按照之前同義會上的既定戰略來走下一步,越王翳並不知道。

    墨家面臨著墨翟將逝的局面,需要這一戰的結果來整合矛盾的內部,越王翳也不知道。

    所以適最擔心的越王翳見勢不妙,直接扔掉左翼開溜這件事,越王翳並不會做。

    因為他一旦做了,那就意味著失敗,雖然是戰鬥的小敗,但卻是戰略的大敗:越國的戰略和墨家的壓迫,逼得越王翳這一仗只能勝不能敗。

    越王翳在觀察了戰場的局勢後,知道戰局瞬息萬變,於是他做出了一個改變策略的決定,也是一個會影響到整場戰局的決定。

    因為他不知道適的野心是全殲四萬多包括六千君子軍的越人野戰主力,所以在右翼戰車衝擊被擊退而義師沒有追擊後,越王翳判斷義師的左翼擺的就是僵死的數陣,完全沒有追擊的能力。

    這是因為信息的不對等,他不知道墨家需要一場殲滅戰,而認為墨家需要的只是一場勝利。

    所以他覺得如果只是為了勝利,若是義師的左翼有能力追擊反擊,自己現在已經陷入了混亂,可能已經失敗。

    既然還未失敗,義師也未追擊,所以只有一種可能:自己的左翼,義師的右翼,是義師的精銳主力,也是那支被自己追了兩三個月卻一無所獲的主力。義師想要穩紮穩打,靠右翼以雁形之陣擊破自己。

    只要將這支精銳殲滅,那麼墨家只能選擇守城,而沒有力量去繞開大軍偷襲後方、截斷糧道、攻破附庸國都城。

    因而,他在左翼出現崩潰困局的那一刻,做出了判斷。

    放棄之前從義師中軍左翼結合部突破、圍殲義師大部的想法。

    轉而採用猛攻義師右翼,利用人數優勢壓制義師的中軍左翼不能支援右翼,同時依靠絕對精銳的君子軍和大部兵力,殲滅掉這支唯一能夠有進攻性的義師野戰之師。

    戰場變陣會帶來諸多的混亂,但越王翳有變陣成功的判斷。

    義師的左翼和中軍擺出的是僵死的數陣,所以只要前部已經展開的兵力繼續進攻,以空出空間為圍殲義師右翼的部隊留下展開和重新部署的空間,那麼就可以完成極為危險的戰中變陣。

    義師的防禦選擇了兩個支撐點,對於越人而言非常噁心,因為越人的大軍無法全部展開。展開也無意義。

    一則越人的人數本來就多,二則越人的軍陣比起義師的密集陣要鬆散許多。

    所以在保持陣型的情況下,越人所需要的空間更大,而寬度被限定,所需要的空間相對而言更大。

    前面已經展開的部隊不能收回,只能讓他們繼續進攻,以為自己的主力空出維持陣型的空間。

    自己領中軍主力和精銳的君子軍,以及弓手和全部精銳,猛攻義師左翼。雖然有潡水為限,但依舊可以完成小範圍的包抄,從而全殲這一支義師精銳。

    只要能夠消滅打野戰進攻和攻城拔寨的這支義師精銳,那麼剩餘的義師也就是一群只能擺「數陣」死守的死僵,到時候就算拼盡全力,也一樣可以靠圍城拿下滕城,一舉奠定在泗水的霸權。

    齊國會不會中途出兵,取決於這一仗:這一仗能夠圍殲義師的精銳主力,同時可以圍攻滕城,那麼越軍依舊是「猛虎之師」,齊人不敢動。

    反之,若是現在就溜,義師可能會死追不退,齊人眼中的越人也沒有那麼可怕。

    以如今田氏最需要的名望來看,田氏需要一場對外戰爭的勝利。

    魏人不好打,平陰之盟、廩丘之戰的仇不能報,也不敢報。

    可是建陽、巨陵和三千齊人奴隸的仇卻能報……只要這一仗打輸,那麼齊人就很可能趁著魏楚大梁對峙的機會,出兵琅琊。

    當年的醜是齊侯出的,榮耀是田氏奪回的,大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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