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神話 作者:長安夢入 (已完成)

 
炎雞 2019-7-30 23:36: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5 76345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21

第六十六章 挽天傾(三)

  轟隆隆,轟隆隆!

  隨著兩起相隔不到一息的爆炸巨響響起,火焰炸開,黑煙騰空而起,六千幽州步軍的陣列頓時就是一陣鬼哭狼嚎。

  有的人體被炸成了碎肉,有點身體被彈片割傷鮮血直流,還有的被爆炸的衝擊波震暈,非人的慘叫和聲殺豬般的驚聲尖叫響了起來,之前還士氣如虹的攻勢轉眼煙消雲散,陣型一陣大亂。

  在後壓陣的幽州軍步兵統帥申子貢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臉上的肌肉不住抽動,身邊的幾十名親衛和將校,人人臉上也都是畏懼神色。

  慘叫聲中,周圍所有的幽州步兵將士都轉頭望向申子貢,一個個臉上驚懼萬分的神色是藏也藏不住,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說,天策軍都是天兵神將,我們打不過不過,打不過的!

  一人拼命能讓千軍萬馬顫抖膽寒,父輩們說的這句話果然沒有錯,不但這五千多幽州步兵膽寒了,現在的申子貢也忍不住有些顫抖。

  申子貢乃是契丹人出身,他不由想起了十二年的那場桑乾河大決戰,二十萬契丹和奚的部族精銳,被王忠嗣率領的十萬唐軍幾乎全殲,給予最致命一擊的,便是這支天策軍!

  大戰過後,那些僥倖逃得一命回到草原的戰死,後來也沒一個不是每晚都做惡夢,夜夜都被驚醒,大喊大叫,最後這些人一個個要麼是自殺,要麼就故意在戰場上戰死。

  申子貢知道,若是今天不能將這十名天策騎兵盡皆殺死,就算這次跟隨安祿山造反成功,這些天策騎兵也會成為自己的夢障,這六十一張猙獰鐵面,這無數幽州胡兒的鬼哭狼嚎,還有這血肉飛濺,都會成為自己永不磨滅的夢魘。

  申子貢臉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片刻之後。他凶戾至極的怒吼出來:“射死他們!射死他們!他們再厲害,就十騎而已!”

  騎弓只有六鬥,八鬥的弓力,而步弓卻有一石以上。距離這麼近,五千多支弓箭,就不信射不死你們,只要殺死了你們,這夢魘許是就不會再來找自己的了吧!

  將乃兵之膽。主將如此反應,原本驚魂未定的五千多幽州士兵很快就都冷靜下來,蒼涼的號角聲中,五千多幽州步兵紛紛都摘下了步弓,準備彎弓搭箭。

  這個時候十顆霹靂彈再次飛入人群,依然引起了極大的恐慌,但那些離的稍遠的幽州步兵卻咬緊了牙,開始瞄準。

  隨著一聲轟隆隆的巨響,五千多幽州步兵就是一個激靈,松弦放箭。五千多支羽箭就如飛蝗般射向了出去,天地為之一暗。

  正在五千多幽州步兵陣前橫向疾馳十名天策騎士,瞬間就被一團黑暗籠罩!

  而同樣的情形還發生了幽州四千多騎軍的右翼,十名天策騎兵同樣的斜橫向掠過這些幽州騎兵,二十顆霹靂彈頓時就將向他們直沖過來,越來越接近的幽州騎兵炸的人仰馬翻,慘叫聲響徹天地。

  然而在反應過來之後,這些幽州騎兵也同樣爆發了凶性,在側後面的繼續直追,在前面的則加速往前攔截。

  其中一名箭術精湛的神射手更是在回手一箭就直接射中了一名天策騎士面甲的眼睛部位。那天策騎士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直接栽落馬下。

  這名天策騎士落馬,周圍上千幽州騎士,不約而同就都發出了一聲歡呼。士氣大漲!原來你們這些天策騎兵也並不是神兵天將,殺不死的嘛!

  於是乎周遭上千幽州一個個都大受鼓舞,有若瘋狂地踢著馬腹,催馬疾進,一面繼續用騎弓不停射擊,一面圍追堵截。剩下的九名天策騎兵瞬間陷入重圍,不時有人栽下馬來。

  戰場的中間,戰鬥更是慘烈之極,第三輪和第四輪霹靂彈在一秒之內先後擲出後,不等爆炸,天策騎隊的兩側,幽州軍騎兵就湧了過來,長短兵器一齊遞了過來,兩側最外邊瞬間就有七八名天策騎士被捅落馬下。

  這種情況,落馬基本就等於十死無生了。

  隨後劇烈的爆炸響起,幽州騎兵的戰馬再次受到驚嚇,而還剩下三十騎的天策騎士便乘著這個機會,向前方的空心區域疾馳出去,暫時脫離了刀槍叢林,不過依然在重重包圍當中。

  騎馬跑在最前面的莫秋風抬頭看了一眼前面已經剩下不到五六層的幽州騎兵軍陣,並且自己的這次冒死衝鋒,已經成功拖住了幽州騎兵攻勢起碼上十息,有張興帶著五百步兵在後接應,應該能救回不少百姓吧。

  這一刻,莫秋風的心底甚至還冒出一絲也許還可以活著沖出去,也許還能再見到的妻子的想法。

  然後就在這一刻,他猛地聽見一聲淒厲至極的尖嘯傳來,來不及多做思考,莫秋風下意識舉起綁在左臂的小型騎戰圓盾擋在身前,同時微微伏低身子,雙腿緊緊夾緊馬腹,然後幾乎同一時間,他就感覺自己的手臂像是被巨錘錘擊了一下,手臂幾乎就要斷掉,身形也差點不穩。

  是射雕手,狗日的射雕手玩偷襲!

  幸好天策府的裝備足夠精良,雖然一身新式盔甲能防一般的刀劍,但每名騎士為了防備射雕手,還是裝備了一塊主要材料為精鋼的小騎盾,而莫秋風的傲血戰意心法也修習到了第四層,反應足夠快,否則這一箭他必死無疑。

  在戰馬上晃了一晃的莫秋風還來不及喘勻這口氣,就聽見第二聲尖利的破空聲傳來,來不及過多反應的他緊緊咬住了牙,就聽哢茲一聲,一顆門牙已經咬碎,與此同時,他再次穩住了身形,騎盾往羽箭來的方向一擋,就聽叮的一聲,第二支雕翎箭再次重重敲在騎盾上。

  巨大的能量將莫秋風的整條左臂震得直發麻,而這個時候,胯下戰馬也已經沖過前面霹靂彈炸開我空曠區域,迎面兩支長矛就向他捅來。

  在莫秋風的身後,還剩下的二十五騎這個時候也來不及摘下腰間的霹靂彈,只能摘下得勝鉤上的長槍,左格右擋,就聽一陣乒呤哐啷兵器相交的聲音。

  隨後便是各種兵刃破甲入肉、戰長嘶。馬上騎士的歇斯底里的呐喊和慘叫聲接連響起,瞬間又有兩名天策騎士身中數矛被捅落馬下。

  在隊伍最前頭的莫秋風眼見兩矛捅來,他這時候空著雙手,來不及多想。十多年的戰陣經驗讓他下意識地扭轉身體,繃緊全身的筋骨肌肉,就見胸腹兩處地方,幾乎同時兩支矛尖捅到,就在烏黑的盔甲上摩擦出兩鮮豔的火花。身體再次晃了一晃。

  莫秋風右手閃電般一抓,一把就攥住了那支捅向自己腰間的長矛矛杆,咬緊牙關一叫勁,力從腰起,就聽啪得一聲,這硬木的矛杆一下斷裂,莫秋風反手一探就將毛鋒捅進了那名幽州騎士的胸口。

  與此同時,他的左手手臂貼著擦著自己胸口而過的矛杆就橫擊了出去,左小臂的騎盾啪的一下就砸在那名幽州騎士的臉上,那名金發藍眼的昭武九國出身的幽州騎士整張臉就被拍得稀爛。脖子哢嚓一聲歪在一邊,整個人就死得不能再死。

  莫秋鳳這條原本就震得直發麻的左小臂這時也麻得不能再麻,幾乎失去了知覺一般,而這時左右和前方又有幾支長矛刺來,莫秋風雙目血紅,大吼一聲抽出腰間的橫刀,順勢就往右前方斬過去,左小臂雖然完全失去知覺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了,再次向外橫擊,像根鐵棍一般將兩支捅向自己的長矛格開。

  以這陷入陣中的二十二名天策將士為中心。這場騎戰的短兵相接一下就打到了最激烈的地步,雙方騎士都殺紅了眼睛,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不管是天策騎兵還是幽州騎兵。這個時候都感覺不到痛了,所有的人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幹掉對方,殺死眼前的敵人,甚至連他們胯下的這些坐騎,互相之間也在也在又踢又咬!

  轟!轟!轟……

  另一處戰場。五千多步軍的後面,隨著二十四聲轟然巨響,士兵和夫役的慘叫聲響起,十幾架被八牛弩槍擊中的投石機頓時木架崩裂,投石機前面配重的竹筐一下掉了下來,裡面大大小小的石塊滾了一地,頓時失去了戰鬥力。

  但剩下的二十多架投石機隨後卻猛地發射了,幾十塊大大小小的石塊飛向饒陽城,一小半砸在城牆牆面上,地動山搖;還以小半擦這中人的腦袋飛了出去;更少的數量砸在了垛堞上,將黃泥夯土砸的粉碎,躲在這垛堞後面的饒陽守軍也被直接震得吐血,暈死過去。

  一輪石彈攻擊過後,饒陽城頭,盧全誠、盧瑋辰以及數千饒陽守軍和民夫將頭從垛口處探了出來,就看到幽州軍左翼五千多天策步兵陣前,分出去的十名天策騎士,在三輪箭雨過後,這個時候已經已經全部中箭落馬,每匹戰馬身上都像是野草般長滿了箭杆。

  還有一名未死的天策騎士,腿上中了幾箭,腿好像也摔斷,艱難在一地的箭杆從中往戰馬方向爬去,幾十名幽州士兵挺著長矛向他圍了過去,想要將用長矛將他釘死在地上。

  就在這幾十名幽州叛軍即將跑到,舉矛欲刺的時候,卻突然嚇得不管一切回頭就跑,只見那名天策騎士手中赫然是兩個比拳頭稍大的霹靂彈,這個時候已經在馬鞍上的火種上點燃。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這個時候那天策士兵竟然一下踉踉蹌蹌站起來,用力擲出兩顆霹靂彈後,隨時爆炸的聲音響起,他自己也像杆長矛般向後直直倒去。

  幽州軍的右翼,此刻依然有兩名天策騎士不顧一切地往西北方向跑去,他們胯下的戰馬此刻全都如有刺蝟一樣,掛滿了箭杆,後面的幽州騎兵越追越近。

  而在幽州軍中軍方向,四十一名天策騎兵已經殺透了重圍,而在他們前面的,坐鎮中軍的一千多幽州騎兵又沖向了他們。

  這個時候四十一名天策騎兵已經剩下還不足十騎,馬速已失,一千多幽州騎兵不出兩息時間就能殺到,艱難殺出重圍的這九名天策騎士只怕隨時就會被湮滅。

  盧全誠在內,饒陽城頭上的數千守軍和民夫這個時候無不瞪大了眼睛,死死看著這六十一名天策騎兵,是如何冒死衝鋒,如此使得敵人一萬多幽州步騎的攻勢受挫,如何吸引火力,如何被數百倍的敵人湮滅,如何殺透敵陣,如何陷入絕地,一個個雙目裡面幾乎要流出血來。

  正是靠著這六十一騎的決死衝鋒,近五千百姓才得脫大難,這個時候這些百姓已經有兩三成入了饒陽城,剩下的也大多跑到了城牆附近,而張興所率領的五百步兵這個時候已經在這些百姓背後草草列陣,盾牆已經立了起來。

  盧全誠雙拳狠狠地拍在垛口的夯土上,力氣之大,雙拳頓時就鮮血直流,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疼痛,胸膛劇烈起伏,壓抑悲憤到了極點,忍不住就是淚流滿面。

  他想起名叫莫秋風的天策軍校尉在出城之前,對麾下六十騎所說的:“國家危難,百姓塗炭,大丈夫當扶危定難,馬革裹屍!

  外面,數萬幽州叛軍圍住了饒陽城,無數的大唐百姓正在慘遭屠殺,我們天策府的戰士,都是功勳英烈之後,是大唐第一道防線,也是最堅固的一道防線!

  這個時候,就只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就是要讓這些幽州叛逆知道,他們想要作亂,屠戮天下,總有人會與他們死戰到底,總有人會挺身而出擋在他們面前!

  我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只要有天策府在,有建寧王在,他們這些幽州獸兵,最終就都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大唐何其有幸,能有此天策軍將士!可是如此忠勇無雙的天策將士現在卻在這樣白白消耗,盧全誠雙目赤紅,只恨大唐為什麼如此不長記性,一次次引狼入室,一次次被胡虜背後捅刀子?

  盧全誠只恨陛下為何如此昏聵,十多年不理朝政,重用奸臣,又對安祿山這個陰險狡詐的雜種胡如此寵信,即使全天下都知道這雜種胡要反,陛下依舊對他寵信無比,以致有此大禍!

  這大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21

第六十七章 挽天傾(四)

  饒陽城頭,數千守城軍民眼睜睜看著六十一騎天策騎士冒死突擊,終於為城下被驅趕負土填壕,本來必死的數千百姓贏得了寶貴的十數息入城的時間,可是六十一騎天策騎士此刻也幾乎全軍覆沒,只剩下突入中路寥寥數騎依然在數百倍幽州叛軍重圍下,浴血奮戰。

  而這個時候,上萬幽州步騎又在軍號聲中重新集結列陣,再次沖向饒陽城門,城門之外依然還有三千多百姓擠成了一個大疙瘩,掙扎著湧入城池。

  盧全誠一擦臉上的血淚,大聲下令道:“再下去兩百民夫,到城門口維持秩序,催促百姓們不要亂,速度再快些!”

  兩百民夫應聲跑下城牆,盧全誠又對著城頭數千守城軍士大聲吼了出來:“為了救下這數千百姓,六十一名天策騎士以及幾乎拼光,一萬幽州步騎再次撲城,城下還有數千百姓,現在該我們上了,所有弓弩手做好準備,殺光這些幽州叛軍!”

  回答他的是二十四架八牛弩的同時發射,二十四支兒臂粗的火藥弩槍精准地向剩下的二十一架幽州叛軍的投石機迅疾射去,一陣劇烈的轟隆隆的巨響過後,這二十一架投石機就紛紛四分五裂,木架杠杆斷裂,配重落下,石頭滾了一地,損壞得不能再徹底。

  饒陽城下,張興和五百饒陽守軍眼睜睜看著這六十一名天策騎士,奮盡最後一口氣力仍在拼死血戰,直到被數百倍於己的敵人淹沒,直到深陷重圍死地,也全都紅了眼睛,熱淚一下流了出來。

  這個時候,一萬幽州步騎重新整頓好隊形,再次有如潮水般向饒陽城門湧過來,而張興所率領的這五百人就像一塊隨時就要被淹沒的礁石,可是這五百臨時拼湊出來的守軍士兵,卻沒有一人往後退縮或者眼中露出驚慌懼怕的表情!

  非但沒有退縮和驚恐。每個人的眼中更是簡直要噴出火焰來!

  這支幽州叛軍,大唐有哪點對不住你們!自從安祿山雜種胡主政河北以來,河北之地的賦稅,八成以上都要解赴范陽;一百多年以來。這些被遷入河北之地的胡人不但佔據著最肥美的土地,而且幾乎完全不用交稅賦,一百多年來,就是我們這些河北之地的漢人在養著你們,可換來的是什麼。是一次次的反叛!

  七十多年前,突厥反叛,之後就是契丹和奚緊隨其後,為禍幾十年,河北之地就是這些胡虜入寇的重災區,在場五百多漢人軍士,哪個與這些胡虜叛逆沒有血海深仇!

  更不消說在親眼目睹六十一名天策騎士義無反顧捨身報國,拼殺至最後一個人,終於為數千百姓贏得了十來息逃命的時間,如此慘烈的場面。又如何不讓這些目睹整個過程的五百人血脈噴張,熱血沸騰,只求與這樣寫好男兒並肩殺敵?

  更不消說這些幽州叛逆這些天在河北道各地屠村滅寨,殲銀擄掠,殺害的都是自己的鄉里鄉親,這些被驅趕而來負土填壕的百姓,有一半大夥還都認識,而這些幽州叛軍的暴行,也說明了,如果不和他們拼命。等待自己這些河北漢家百姓的,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看著已經開始加速,小跑起來的四千多幽州輕騎,張興看了一眼麾下五百兒郎。大聲怒吼:“死戰不退!”

  “死戰不退!”五百饒陽守軍同聲怒吼,聲震雲霄。

  幾乎同一時間,百姓人潮後面,一名五十多歲的,身體卻仍然結實的河北老農,猛然間被這一聲怒吼驚醒。回首看了看如潮水般沖過來的幽州輕騎,突然也是大聲怒喝:“不要再往前擠了!俺們的命都是這些軍爺救的,俺們就在這城下,和這些幽州叛軍拼了吧!報仇啊!”

  更多的人悚然而驚,紛紛轉頭而望,呼喊聲響成一片:“和他們拼了!”

  “報仇啊!”

  立刻就有上千之前還哭喊著一心想要往城門裡擠的河北道百姓轉頭跑到了這五百饒陽守軍的身後,撿起地上的兵器,抱起地上的瓦罐嚴陣待命。

  在四千多騎軍後面壓陣的前奚王李日越死死看著眼前的一切,城牆上和城牆下強弩如林,一千多支弩箭泛著冷冷的寒光,面對幽州騎兵如潮的攻勢,這些人沒有慌亂,眼中只是燃燒著仇恨的怒火,他的心裡就不由得往下一沉。

  不知道為什麼,李日越突然產生一個感覺,今天怕是攻不下這饒陽城了。

  幽州騎兵的馬速已經提了起來,很快就跑進百步距離,五百明顯都是新兵蛋子的守軍依然巋然不動,看著一把把冒著寒光的弩箭,一些跑在前排的幽州騎士這個時候也有些慌了。

  不少幽州胡騎一邊衝鋒,一邊就在心裡默念:“快崩潰,快崩潰吧!”

  這個時代打仗,很多時候打的就是氣勢,特別是對於只善於打順風仗的草原胡騎來說,他們此次跟隨安祿山起兵造反,固然有受了安祿山蠱惑的因素在內,但最大的心思卻還是想南下大肆劫掠,自然不會有什麼拼命的心態。

  剛才六十一名天策騎士其實就已經讓他們膽寒,他們爆發出凶性與之死鬥說到底也是因為懼怕,他們被這六十一騎的決死衝鋒給嚇住了,所以要不顧一切將對方殺死,以平息內心的恐懼。

  可是一直沖到快六十步了,雙方士兵的面目都能互相看見了,對面這五百饒陽守軍依然不動分毫,這些胡虜騎士頓時就有些氣沮,氣勢為之一弱。

  便在這時,一聲悠長的天鵝聲響起,牙發扳機扣動之聲,弓弩振動之聲響成一片,上千支弩箭同時從城牆下和城牆上激射而出,呼嘯著撞入已經開始混亂成一團的幽州騎兵軍陣當中。

  血光飛濺,慘叫聲和戰馬長嘶悲鳴聲接地連天的響起,只是第一輪箭雨,四千幽州騎軍的前面兩三排就幾乎被一掃而空。

  幽州叛軍的屍體和戰馬的屍體幾乎鋪滿了之前他們肆意驅趕屠殺漢家百姓的那片大地,鮮血狂湧而出染紅了每一寸土地,多少叛軍的傷者就這血泊慘叫掙扎,然後就被後面的騎兵踩成肉泥!

  在後壓陣的李日越臉上肌肉極度扭曲,雙目赤紅。這五千輕騎可都是自己的奚王親軍啊,奚族最精銳的騎兵,就這麼消耗在數千雜兵民夫手中,他的心在滴血啊。

  可是這個時候就是退了也退不下來了。最好的辦法只有一鼓作氣沖過這五百人組成的薄薄的四層軍陣,殺入他們身後還擠在城門口,手無寸鐵的百姓當中!

  只能放手一搏,還剩下六十步,只要能突破。前面就是城門口,只要能突破!

  然而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讓他的心情沉入穀底,不等後面的騎軍跑入五十步的距離,上千弩手接過後面民夫,同伴的強弩,然後又是一輪密集攢射,自己麾下最精銳的數百親軍再次被一掃而空。

  而看到前面如此慘烈的場面,後陣的奚族輕騎這個時候也再沒有繼續衝鋒勇氣,或下意識勒停戰馬。或不顧一切向兩邊急轉彎,整個騎隊就是一陣混亂。

  隨後便是第三輪箭雨,中間還夾著著二十四支火藥弩的爆炸,密集的箭雨和二十四處火光當中,數百上千奚族騎士紛紛中箭落馬,慘叫哀嚎。

  而僥倖未死的一千多幽州騎士,這個時候也終於發出驚呼哭嚎之聲,不顧一切就想逃離這個修羅戰場,很多甚至都不辨方向,只是打馬疾奔。一頭就撞入申子貢所率領的五千多步軍軍陣當中。

  五千多幽州步兵一邊慢跑,一邊就眼睜睜看著前面箭如飛蝗,只三輪箭雨就將四千多幽州輕騎射得崩潰,死傷大半。然後竟然有幾十騎戰馬朝著自己這邊衝撞過來,一個個也是嚇得膽戰心驚。

  申子貢就在步兵軍陣的後面,呆呆的看著這一切,渾身就忍不住發抖,直到最前面七八騎潰兵終於撞上自己的步兵,他這才猛然驚醒。大聲呼喊其他步兵向這幾十騎潰兵放箭。

  行軍打仗,最忌諱的便是被少數亂軍衝擊後方的陣型,這樣不但會將陣型沖亂,更加會打擊士氣,造成如雪崩一般的連鎖反應,有小股部隊的潰退,一下演化為全軍大潰逃——當年淝水之戰前秦軍可不就是被這樣打敗的。

  申子貢的應對,自然算不得錯,然而眼睜睜看著幾十騎己方騎兵被自己人射成刺蝟,這五千多步兵的士氣同樣大受打擊;更要命的是,這個時候,五千步兵的前鋒,已經不自覺地跑入了饒陽守軍的射程之內。

  於是乎,片刻之後,這五千幽州步兵的前鋒就受到饒陽城上和城下上千支弩箭的猛烈打擊,之前本就被六十一名天策騎士的拼死衝鋒弄得心驚膽戰,緊接著又被前方的潰敗和恐慌所感染,這個時候箭雨真真實實射到自己這邊了,然後他們就一下,崩潰了!

  策馬立在土丘上坐鎮指揮的史思明,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陣列不戰這個最基本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可他就想不明白,對面那牢牢擋在數千漢人百姓前面的五百饒陽守軍,甚至城牆上的上千弓弩手,幾乎全都是雜湊起來的烏合之眾,怎麼能有如此的心理素質,面對騎兵衝鋒而不崩潰,一直等到六十步才一起齊射?

  這份定力和紀律性,幾乎趕上百戰精兵了!

  若沿途這些唐朝守軍都是如此,自己這邊還談什麼打過黃河,打到都畿道去,打到長安去!

  而且戰事打到這個地步,一萬一千幽州步騎竟然被一千多臨時拼湊起來的饒陽守軍和數千民夫打得大潰而逃,這仗以後還怎麼打?這十多萬幽州還有沒有士氣?

  想到這裡,史思明一下也紅了眼睛,然後又一眼看到此刻猶自被自己數百親軍圍住,廝殺不止的那個戰團——他之前被莫秋風那六十一騎的氣勢所奪,覺得自己念頭不通達了,於是下令一定要將莫秋風活捉,然後在精神上打敗他,然後再一劍殺了他,自己念頭就通達了。

  此刻那個戰團中間,之前被圍住的六騎也只剩下那名領頭的校尉了,卻依然在拼盡全力大呼酣戰,不時依然有自己這邊的騎士被他挑落馬下。到了這個時候,史思明也不再想著在精神上打垮對方了,紅著眼睛就氣急敗壞地大聲下令:“快殺了他!快殺了他!”

  就是這名天策校尉,帶著六十一騎的決死衝鋒,不但打亂了自己這邊一萬一千步騎的進攻節奏,為數千百姓的進城爭取了十多息的寶貴時間;更加使得後方數千饒陽守軍和民夫士氣高漲,最終超水準發揮!

  一切的一切,這六十一名天策騎士就是罪魁禍首!所以一定要殺了他!

  殺死這名天策軍校尉之後,然後在當著數千守城軍士的面,將其剁成肉醬,梟首示威,這數千饒陽守軍也該喪膽了吧?

  而自己這邊依然有足夠的兵力優勢,依然可以將這饒陽城團團圍住,然後再搜羅驅趕來數千河北之地的百姓,讓他們一批一批負土填壕,總能將饒陽打下來,到時候屠盡這一城軍民,自己麾下將士的士氣,也能重新恢復罷!

  然而便在這時,史思明突然就聽到兩聲淒厲的鷹唳,一隻全身黑色的海東青從正西方向飛了過來,與自己那只灰白色的海東青就在天上撕咬了起來,貌似自己那只海東青還處於下風。

  就在史思明一愣的時候,戰場的西北方向,十幾騎自己放出去的輕騎哨探,此刻正拼命向這邊狼狽而逃,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名騎著棗紅色汗血寶馬,全身黑甲的天策軍騎士,手中一口不知幾石的寶弓,連珠箭發,羽箭幾乎連成了線一般射出,才兩個呼吸不到,這十幾騎哨探就紛紛中箭落馬!

  史思明從未見過這麼快的射箭速度,也從未見過這麼快的戰馬,眨眼之間這名天策騎士就沖到了距離自己三百步之內,然後他竟然又開始彎弓搭箭,這一次他的目標竟然是自己!

  看到一個黑點如閃電般疾射過來,隨後便是一聲劇烈的尖嘯,史思明頓時就是悚然一驚,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將身體一矮,伏在戰馬身上,一支羽箭擦著他的脊背就飛了過去,隨後戰馬一下摘倒,卻是被緊接著第一箭的第二箭射斃。

  史思明的靈魂在這一瞬間,簡直就要出竅了一般,全身每一寸的毛孔都不由得一緊,倒是他的百戰經驗救了他,下意識地摘鐙落馬,身體橫著就滾了出去。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22

第六十八章 挽天傾(五)

  史思明將身體整個伏在戰馬上,只是悶著頭策馬狂奔,在他的身後,萬餘幽州騎兵同樣將身體伏得低低的,雖然明知道追擊他們的,只有三百天策騎兵,可這萬餘身經百戰的幽州騎兵卻沒有一騎敢稍稍回顧。

  策馬跑在最前面的史思明,耳邊聽著風聲呼呼吹過,心中卻不知道多少種滋味湧出,此刻他簡直委屈得要哭了出來。

  敗了啊,敗了啊!

  想自己從軍十多年以來,從來都是百戰百勝,從來都是陰險狡詐,善於欺騙,善於誘敵,從來都是讓敵人吃癟自己佔便宜;

  史思明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會敗在數千雜湊起來的烏合之眾,以及後來趕到的六百天策騎兵手上,而且還是前所未有的羞恥慘敗!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強的騎兵,更加從來沒見過這麼強的人。

  那建寧王李倓,簡直比傳說中的那神仙弟子蕭去病還要勇猛無敵,一人一馬,一弓一槍,兩千多騎兵竟然不能阻攔其哪怕一瞬,就這麼一頭撞進了兩千多自己騎兵親軍的軍陣,然後就像快刀切豆腐一般,瞬間殺透軍陣,直取自己。

  若不是自己反應足夠快,跑得足夠快;若不是那“建寧王李倓”還要去救那個已經殺成血人,全身負創不知道多少處的天策軍校尉,只怕自己想跑也跑不掉,史思明直覺的認為,根本就沒人能阻攔他分毫!

  而跟在“李倓”身後的六百天策騎兵同樣強的可怕,還是對付安守忠的那個辦法,只一個照面,就幾乎無傷地擊潰了兩千多騎兵,然後就是一邊倒的屠殺。

  而整個饒陽北城,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一萬五千兵馬,包括之前在中軍作為預備隊的數千步騎,也瞬間崩潰,然後就四散奔逃,騎兵還能跑掉。步兵這個時候四散奔逃,等待他們的命運,就不用想也知道了。

  聽兩名親衛講,便在六百天策騎兵如虎入羊群般殺過來。全軍皆逃的時候,不但饒陽城下的數千軍士和百姓口裡喊著報仇沖了過來,就連之前抓來做苦力我夫役也乘機發難,抓起地上掉落的兵器,石頭木棍就和離他們最近的幽州兵拼命!

  史思明的心在滴血啊。如此一來,圍住饒陽城的近兩萬步軍豈非全都凶多吉少了,幽州兵馬雖多,可也經不起這樣的損耗啊。

  局勢如此惡劣,現在十多萬幽州軍被困在河北之地,四面皆敵,不得寸進,連一個只有三千不到雜兵防守的饒陽城,都能讓四萬幽州軍碰得頭破血流……

  那自己以及幽州軍的前途又會是怎樣?史思明的心中,突然充滿了絕望。

  和史思明料想的一樣。饒陽城下,受到幽州大潰的鼓舞,無數守軍和民夫,以及之前被幽州軍抓獲的夫役,這個時候也都在瘋狂追逐那些四處狂奔的幽州步兵,但凡追上,就一刀或者一矛一棍一石頭。

  而那些之前還兇狠殘暴無比的幽州叛軍,這個時候也完全喪膽,不但丟下了手中弓弩武器,更是連頭都不敢回。甚至連方向都不怎麼辨,只是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拼命狂奔,還有的在極度恐懼之下。跑幾步就跌跌撞撞摔倒,然後就就手腳並用爬起來繼續跑,倉皇狼狽之極。

  此役幽州軍大敗,四萬步騎,騎兵逃出的不足九千,步兵逃掉的不足四千。其他兩萬七千幽州兵,或者當場被格殺,或者跪地投降苦苦哀求但還是被一刀砍死。

  還有六千多被俘的,在打掃完戰場做完苦力之後,便被蕭去病下令隨機殺死五千,剩下一千多割掉大拇指、耳朵、鼻子放回。

  受這些潰兵和放回的俘虜的影響,八萬多圍住河北諸郡的幽州軍全部喪膽,軍心極其不穩,一些圍住小縣城兵力不太多的幽州軍甚至是望風逃竄,兩天之內,河北十數郡城和縣城的圍城危機依次解除。

  而另一邊,幽州軍的局勢則越發地雪上加霜,因為常山,饒陽的兩場慘敗,幽州軍的士氣本就低落到了極點,很多幽州士兵更是患了恐天策軍的心病,一看到天策軍旗就魂飛魄散,落荒而逃。

  便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老窩還被端了。

  當時安祿山起兵南下時,安排的范陽節度副使賈循守范陽,平盧節度副使呂知誨守平盧,史思明統帥五萬大軍,在范陽坐鎮,應付突發情況。

  然後便在史思明南下兩天之後,蕭去病和李倓安排在范陽和平盧的天策暗衛和特戰隊員,就拿著戰報,李倓的封官許願,以及金銀財寶等,去找到了范陽的賈循,平盧的劉正臣、董秦、田神功、侯希逸等人,說以利害,讓他們帶兵反抗安祿山,重新歸順朝廷。

  南下幽州軍局勢如此不利,南邊有十多萬天策軍在钜鹿郡、清河郡、平原郡修築堅固工事,寸進不得;西邊是巍巍太行,幾個關口井陘關、飛狐關都有重兵把守;東邊是大海;北面再後院一起火,覆滅簡直就是指日可待啊,於是眾人自然紛紛響應。

  史思明南下平亂第三日,董秦、田神功、侯希逸等人便帶兵襲殺了安祿山的鐵杆心腹呂知誨,暫時擁立劉正臣為節度使,殺死還要繼續跟著安祿山反叛的兵馬,募兵三萬殺向范陽。

  而在范陽,那賈循也是欣然同意,但他做事卻是個保守的人,因為范陽是安祿山的老巢,安祿山和眾多幽州軍的高級將領的家眷都在范陽,安祿山自然十分重視,除了賈循,另外還留了七八名心腹在此。

  然後賈循就想等事情謀劃得更周密一切再動手,結果被安祿山的兩名家僮發現了,報告給安祿山的親信別將牛潤客和韓朝陽,於是兩人先下手為強,直接把賈循給殺了,並用信鷹報告給安祿山,安祿山讓別將牛廷暫時統領范陽的軍隊。

  便在這時,傳來留守平盧軍“叛亂”的消息,牛廷派榮先欽、李鹹統領兩萬大軍迎敵,兩軍在漁陽大戰。有范陽軍大敗,榮先欽被董秦陣前一馬槊捅死,敗軍一路退回范陽,平盧軍也一路追到潞縣。

  而戰敗的消息一傳到范陽。再傳到常山郡靈壽的安祿山所在的幽州軍大本營,頓時就是一陣大嘩,連同安祿山,連同最有定力田乾真在內,所有的人一下就變得惶惶不可終日。

  范陽可是幽州軍的根基啊。就成幽州軍軍官和文官的家眷可都在范陽啊,這是幽州軍的根基所在啊,范陽若失,這十多萬南下幽州軍就陷入絕境了。

  安祿山急的暈過去幾次,嚴莊自然是心中冷笑,田乾真這個時候心中也亂成了一團,張通儒和蔡希德也束手無策,唉聲歎氣。

  見到主帥如此,下面的中高層軍官議論的聲音也就越來越大。

  “前有天策軍堵住去路,西邊是高山和險關。東邊是大海,中間是各郡縣紛紛起兵作亂,現在後院又起火,這是絕境啊!”

  “如此絕境,看來只有投降這一條路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暫且投降,再尋時機……”

  “投降?笑話!你沒看到建寧王是怎麼說的嗎,絕不原諒,我們全都得死。他怎麼會接受我們的投降?再說了,這次我們還殺了這麼多漢人百姓,殺了這麼多官員,朝廷也不會讓我們投降的!”

  “既如此。不如退到長城之外,漠北草原上去,天策軍基本上都是步軍,還能一路追到漠北去嗎?”

  “那范陽的家眷怎麼辦?要我說,現在就應該全軍回援范陽,然後再見機行事!”

  “史大帥不是已經帶兵前去救援范陽了嗎?范陽如此堅固。糧草兵器又充足,堅持一年也沒問題,又怎麼可能可能幾天之內就被平盧軍兩萬多人馬攻破!”

  “可是不北撤,守在這裡又能做什麼呢?根據情報,十幾萬天策軍以及更多的百姓,在钜鹿、清河、平原三郡修築了無數道的營寨和壕溝,這些東都狗武器又先進,我們根本沒可能突破!

  難道真的就把所有的一切,寄希望於河東軍的愚蠢,主動把井陘關讓出來送給我們嗎?”

  “是啊,就算河東軍真的出兵井陘關,也不至於在井陘關不留守軍,打不下井陘關,就進不了河東,還是沒用!”

  “誰說不是,我也認為我們一改儘快北撤,再見機行事……”

  一眾中高級將領吵得簡直不可開交,最後還是立刻帶兵回范陽呼聲占了上風,堅持留下來的不再說話,一群人就在那裡嘰嘰喳喳向剛剛醒轉不久的安祿山請命,安祿山也是焦躁不已,加之肩膀上的箭傷動一下就痛入心扉,一時也不能做出決定,只是求助一樣地看著田乾真。

  田乾真心情同樣焦躁,他終於站了起來,狠狠瞪了眾人一眼,大聲吼道:“你們說夠了沒有?諸位放心,史大帥已經帶兵去了范陽,范陽絕不會有失!

  為今之計,如果不戰勝面前的敵人,我們還有第二條路走嗎?現在北上范陽,不就等於承認失敗嗎?不但士氣將會更加一落千丈,只怕一到范陽,上十萬軍士就要各自散去;

  還有一點你們想過沒有,現在北上范陽,就是給朝廷軍各個擊破的機會,到時候朝廷軍將回紇擊敗,出征吐蕃和南詔的安西軍、隴右軍、天策軍也都回來了,到時候幾十萬大軍圍攻范陽,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田乾真一番大吼過後,中軍大帳裡面所有的將領都愣住了,不再說話,就聽見一陣粗重的喘息聲和劇烈的心跳聲,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場面一下冰冷。

  便在這時,就聽得大帳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名安祿山的家僮,同時也是蛇牙高手跑了進來,臉上露出極其欣喜,極其興奮的神色。

  田乾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不等安祿山開口,他就大聲問道:“快說,什麼喜事,可是井陘口河東軍出動了!”

  那家僮連連點頭,眼睛興奮的放出光來,激動地道:“阿爹,各位,田將軍說得沒錯,杜乾運率三萬河東軍東出井陘關,中了李歸仁將軍和田承嗣將軍兩萬大軍的埋伏,被殺得幾乎全軍覆沒,杜乾運僅率領不足二十騎逃脫。

  之後,兩位將軍率兵一路追擊,已經趁勢奪下了井陘關!”

  整座中軍大帳幾十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幾乎不敢相信一般,沉默了足足有四五秒,這才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那聲音簡直要把牛皮大帳的帳頂都要掀破!

  井陘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幾乎可以算得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般來說只要兩三千守軍嚴密防守,就能抵擋五萬大軍半年以上。

  同時井陘關外也是狹長的穀道地形,同樣極其適合打埋伏,兩萬幽州軍埋伏在兩邊山道,別說對方只來三萬,就是六萬河東軍一起出來,進入埋伏圈,也是個慘敗下場。

  所以雙方的對峙就變成了誰進攻誰吃虧的較量,本來田乾真用了誘敵之計,故意示弱,是有九成的把握河東會上當的,可沒想到防守常山的天策軍竟然派人哨探到了這兩萬埋伏在兩邊山道上的幽州軍,並用信鷹飛入井陘關報警。

  這樣一來,原來九成把握的事情,就變了一成也不到了,所以之前很多幽州軍中高級將領就說寄希望河東軍的愚蠢,希望實在是很渺茫。沒想到河東軍竟然真的就有這麼蠢,不但主動送三萬大軍給幽州軍吃掉,還連井陘關也順帶一起丟了!

  一眾幽州軍中高級獎勵高興得全都大喊大叫起來,而就這時,又有一名安祿山的家僮跑了進來,臉上同樣帶著興奮至極的笑容。

  他帶來了另一個巨大的好消息,在雁門關戰場,高秀岩依照田乾真的計謀,故意放出假消息後並從雁門關撤軍,雁門關守軍果然上當追擊,結果追兵被全殲。

  之後高秀岩又派人穿著雁門守軍的軍服,假扮潰兵奪取了雁門關,現在大軍正在往雁門關急行軍,準備明日就進入雁門關,一路南下進攻太原!

  兩個喜訊幾乎前後腳到,而且根據這兩個情報,六萬多河東軍豈不是只剩下一萬多一點了,杜乾運和王承業又是兩個草包,太原肯定守不住,十多萬幽州軍正可由井陘關進入河東,然後一路打到長安去,實現田乾真的戰略構想。

  幸福來得太突然,這一刻,一些已經高興傻了的幽州軍將軍,就忍不住熱淚盈眶,對著安祿山跪了下來,激動道:“大光明神保佑!這是大光明神保佑啊!”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23

第六十九章 挽天傾(六)

  天寶十三年,九月初三,河東道北面門戶雁門關和西面門戶井陘關一天之內被幽州軍攻陷,四萬八千多河東軍戰死,河東節度使杜乾運一戰喪膽,狼狽逃竄,一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九月初四,安祿山親率八萬大軍從靈壽入井陘關,田乾真、張通儒、蔡希德、李歸仁隨行,田承嗣率兵兩萬留守靈壽,與常山唐軍對峙,向潤客領步兵五千守井陘,更讓安祿山喜出望外的是,便在九月初三的晚上,張獻誠回來了;

  另一邊,高秀岩率兵三萬從雁門關南下,沿途河東守軍或望風逃竄,或者人心惶惶堅守不到一個時辰便被攻克,東邊和北面共十萬幽州大軍,氣勢洶洶殺向太原。

  河東軍民,完全想不到,之前還一片大好的局面,那位新到任的河東節度使杜乾運以及太原尹王承業不是全都信心滿滿,壯志淩雲說要一舉平定叛亂,上慰君王,下救蒼生百姓,誅除叛逆,澄清玉宇的麼?

  怎麼突然會這樣?

  十萬幽州軍從東、北兩個方向狂飆突進,整個河東之地,就一下完全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無數河東道的百姓,紛紛拖家帶口,一路哭嚎逃亡,可是兩條腿又如何跑得過四條腿的輕騎兵,一路之上,不知道多少漢家百姓被這些幽州胡騎隨手砍翻在路邊。

  河東軍喪膽,幽州軍也足夠瘋狂,一路以來,幽州打的便是因糧於敵的策略,也不安營紮寨,也不攜帶輜重糧草,就是打到哪裡,搶到哪裡,從雁門關和井陘關到太原,一路就烽火處處,所過之處。無數村鎮城池的百姓被屠戮,被劫掠,被蹂躪,河北道的人間地獄。再次就降臨到河東道的漢家百姓身上上。

  而此刻的太原城中,自杜乾運倉皇逃回太原之後,就是一片驚惶慌亂的末世景象,無數百姓滿臉疲憊,驚慌失措逃亡到太原。這裡好歹還有一萬六千多河東守軍,又有河東節度使和太原尹在此,逃到這裡總能讓這些難民百姓覺得安心些。

  可沒想到,此刻的太原城內也出現了逃亡的狂潮,更多的人潮湧向西門和南門,哭喊著要逃出城去。世家地主、高門大戶的趕著車馬,護院健奴在前頭拼命呼喊讓路,有的甚至乾脆用棍棒劈頭蓋臉亂打驅趕。

  窮苦百姓則靠著兩條腿,扶老攜幼拖家帶口艱難地隨著人潮向南湧動,這個時候自然不會有人維護秩序。便是逃跑也是亂糟糟的,所有的人就這麼堵在一處。

  世家大戶的車馬趕來,劈頭就打,這些窮苦百姓就被打得哇哇大叫,人潮一沖,多少親人走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就響了起來。

  到了最後,整個太原四門,就是這樣一幅混亂到了極點的末世景象,更有甚者。一些青皮無賴,還趁著這個混亂機會,入室劫掠,順手牽羊。渾水摸魚,使得局面更加的一團糟,幽州軍一來,就是一起毀滅的下場。

  而造成這一切的河東節度使杜乾運和太原尹王承業這個時候卻對坐在河東軍的節堂之內,惶惶不可終日,心亂如麻。相對而泣完全沒有了主意!

  過了半響,這位新鮮出爐被任命不到半個月,正式赴任也才十天的河東節度使杜乾運突然就瞪著王承業大聲抱怨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都是你,都是你!若不你是攛掇某出兵井陘和雁門,怎會有此大敗!”

  王承業心裡苦笑,當初天策軍在钜鹿、清河戰場大敗幽州軍,殺敵七萬多,消息傳到太原,這杜乾運就坐不住了,躍躍欲試,大刀闊斧行使他節度使的大權,又是大校場檢閱軍隊,又是開府庫犒賞三軍,是個傻子也知道他心裡想做什麼。

  再後來,又傳來攻打雁門關甚急的大同軍突然撤走,倉皇北逃的消息,這杜乾運就想也沒想,立刻傳令雁門守軍北出雁門追擊,而自己就準備親率大軍東出井陘關。

  然後這個時候就突然冒出了五個人,自稱是天策府建寧王手下的內衛,拿著情報說兩萬幽州軍正在井陘關外的山道兩旁埋伏,要河東軍萬不能出戰,還說大同軍也是誘敵之計云云。

  杜乾運一方面是半信半疑,一方面卻是眼紅嫉妒,非常不願意相信,非常不甘心,卻非要來問自己。

  當時自己只說不得不防,還要小心為上,這杜乾運就幾萬個不高興,自己只好改口說定是天策軍害怕河東軍搶功放的假消息,這杜乾運就立刻點頭贊同。

  說白了,就是他自己想要出兵,堅持要出兵,只是在自己這裡討一個心安而已!

  現在兵敗了,卻來怪老子,真是不要臉,不過他官職在自己之上,王承業也沒辦法計較就是。

  他想了想,苦笑道:“大帥,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又有何用?倒不如想想,如今這個局面,我等該作何打算?”

  杜乾運這位逃跑將軍,此刻腦中已是一片空白,只是呐呐介面:“我等該作何打算,作何打算?”

  見他如此不堪,王承業心中只是冷笑,楊國忠怎地就派了一個這樣的廢物來坐鎮河東:“大帥,你是一鎮節帥,是守是撤,還要你早作決斷啊,幽州軍的前鋒可是距離太原已不足兩百里了。”

  杜乾運這時終於認慫,恓惶道:“繼元,某心已亂,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還請繼元為某謀劃一二,謀劃一二!”

  王承業只是苦笑:“大帥,現在這個局勢,若是能夠堅守,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堅守太原待援了。

  只要我們能在太原將幽州軍拖住十天,只要西邊的朔方軍和南邊的天策軍一到,便可在河東之地,圍殲這十萬幽州軍,不但可將功贖罪,說不定還能立下大功!”

  杜乾運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過,但很快又變回失魂落魄:“堅守,堅守,那談何容易,幽州軍可有十萬。而我河東軍卻只有一萬六千,且軍心已失,士氣低迷,人心惶惶。如何能是這十萬幽州軍的對手,又如何堅守得了十天!”

  王承業心中冷笑,但表面卻肅然道:“若大帥沒信心堅守,不如早點撤退。”

  “撤退,撤到哪裡去?”杜乾運急切道。

  “自然是往京畿道方向撤。撤過黃河。”

  “對,對,你說的對,早點撤,早點撤!”杜乾運大聲說道,眼中突然有了極亮的光芒,然後又突然反應過來,黯然道:“不能撤,不能撤,陛下和楊相委某如此重任。某不但損兵折將,現在還臨陣脫逃,就是楊相能饒得了某,陛下也饒不了我!不能撤!”

  王承業冷冷道:“既如此,那就請大帥出帥府,速速安定軍心人心。安排人手,加固城防,修築防禦工事,安排逃難百姓的住宿,計口發放口糧。組織沉重強壯百姓相助守城,日夜檢查城防,振奮軍心!”

  杜乾運愣了一下,連忙搖頭道:“莫說這些某做不來。就算某做的來,也守不住這太原。”

  王承業看著這個窩囊廢,語氣冰冷:“那大帥又不積極守城,又不及早撤退,這不是坐以待斃麼?還是大帥準備等幽州軍來了便獻城投降?”

  杜乾運身體哆嗦了一下:“某全家老小都在長安,再說幽州軍造反必敗。某怎麼可能降賊!”

  “大帥可是但心若是棄城而逃,會被陛下降罪,甚至砍頭?”

  杜乾運這時也顧不得矜持了,連忙點頭,王承業又笑著道:“大帥來赴任的路上,不是被刺殺了麼?這事不是已經稟報陛下和楊相了麼?大帥大可以在這上面做做文章。”

  杜乾運瞪大了眼睛:“怎麼做文章?”

  “大帥就把一切都推給天策府,推給建寧王就是。就說現已查明,刺殺大帥的並非是蛇牙刺客,而是建寧王李倓的人。然後還可以將兩場大敗的責任都推倒天策府和建寧王身上去。”

  杜乾運的眼睛已經瞪到了最大:“怎麼推,這不是顛倒黑白麼,沒憑沒據的,陛下怎麼會信?”

  王承業詭異地笑道:“陛下如何不會信?陛下現在已經在猜忌建寧王了,若非如此,又豈會任命大帥為河東節度使。

  大帥你就說,建寧王想讓李光弼做河東節度使,因而刺殺的你;建寧王想消耗河東軍的實力,因而明知幽州軍在井陘關外埋伏,卻故意派人傳信邀你出兵井陘關;這次你本來想堅守的,又是建寧王李倓發動士兵作亂,毆打驅趕於你……

  大帥這麼說,陛下自然是願意相信的,陛下願意相信,就不會去調查,再說了,還有楊相為你說話呢。

  如此陛下就只會震怒於天策府和建寧王,大帥則不會有一點罪責!”

  杜乾運雖然足夠孬種,足夠草包,但智商還是有一點的,特別是鑽營看風色的本事,最為拿手,皇帝的心思,以及楊國忠的心思,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陛下肯定會對建寧王震怒,而楊國忠為了打擊建寧王李倓,為了吞併四海商社,也肯定煽風點火,自己不但會沒事,說不定還能繼續受到重用,果然是妙極無雙啊!

  杜乾運大喜,對著王承業作了一個長揖:“繼元之言,某茅塞頓開,繼元真是某的大恩人,大貴人啊,請受乾運一拜!”

  王承業趕忙說折煞了折煞了,然後杜乾運又問了一些撤離的具體事宜,要不要帶兵走啊,太原城怎麼辦啊,怎麼掩人耳目啊等等。

  當聽到王承業說要留在太原堅守,為他拖住幽州軍,杜乾運簡直感動壞了,王承業心中只是冷笑,翻來覆去想著的只是昨天晚上,幾名天策內衛找到他說的話。

  “杜乾運已經大敗,你等敗軍失將,必定性命不保……若使君按我們說的那麼做,保你將功贖罪,高官得做……如若不然,現在就殺你全家!”

  於是,九月初四這天的晚上天剛黑不久,杜乾運便帶著三十名心腹親衛,以及十二名唐門高手,漏液出城而逃。

  在杜乾運一行人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以後,一行二十多人便在夜色中,走進了太原府的府衙,為首那人身高六尺三寸有餘,身材魁梧健碩,臉色黝黑,短須如戟,正是蕭去病麾下愛將——南霽雲!

  緊接著,王承業又傳下命令,讓三班衙役、捕快、不良人到府衙聽令,隨後又遣人拿著杜乾運留下來的軍符印信,到軍營將幾名河東軍幾名大將辛雲京、慕容溢、張奉璋等以及十多名中層將領,叫到了府衙。

  不久之後,眾人到齊,王承業隨機宣佈杜乾運已經帶著心腹偷偷逃遁,又講明河東軍之所以會戰敗的真相,並宣佈杜乾運準備誣陷天策軍和建寧王的計畫。

  河東地勢險要,只要扼守這些雄關險隘,河東之地就是泰山之安,卻因為杜乾運的貪功冒進,戰死四萬八千多同袍不說,還被這些幽州獸兵打進了河東腹地,無數百姓生靈塗炭。

  這些河東軍的軍士將領,哪一個不是出自河東,幽州叛軍殺死的河東百姓,便是他們的父老鄉親。

  一時之間大多數軍將和衙役公差,就又是悲憤,又是激憤,一個個都大罵杜乾運害人不淺,又罵幽州軍恩將仇報,狼子野心,都該千刀萬剮。

  火候差不多了,王承業便介紹了南霽雲和幾名內衛以及天策府的特戰隊員,言說自己決心留下來堅守太原,但自己是個文官,沒能力指揮打仗,願意負責後勤。

  維持秩序,安定人心,安置百姓住處,計口分配糧食;組織百姓,工匠修理兵刃,打造投石機,組裝八牛弩,組織強壯夫役為相助守城等等;太原城的軍務則交由這裡的最高軍階,天策府的歸德將軍南霽雲主持,辛雲京為副手,誓要堅守太原城,與幽州叛軍抗爭到底。

  大多數軍將和公差正處於激憤當中,自然滿腔熱血,都說要殺光幽州叛軍,報仇雪恨,有人帶著對抗幽州兵自然是再好不過。

  不過也有少數幾人心生動搖,說幽州軍勢大,不如暫避,然後就被王承業和南霽雲當場斬首,殺人立威,其餘眾人也就一下堅定了軍心,少數對南霽雲心生不服也不敢說話,只在心裡說到時候看他的本事吧。

  做完這些之後,當天晚上,整個太原城便動員起來,各級軍將紛紛下到部隊,安定軍心,並連夜派出四百哨騎,向東和北兩個方向哨探,警戒。

  太原府的所有衙役公差,也全部出動,安定百姓民心,將太原城原有百姓,和逃難而來的百姓,編組分隊,讓所有的人各盡所能,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著準備。

  十萬幽州叛軍席捲南下,準備長驅直入,輕騎狂飆突進,一路打到長安去,整個戰局就到了一個相當危急的時刻,眼看這天,就要傾覆坍塌。

  南霽雲,辛雲京、慕容溢、張奉璋,還有不管是被脅迫還是心甘情願的王承業,以及知道這個消息嚇出一身冷汗的蕭去病、李倓等人,以及太原二十多萬軍民,就在奮盡一切力氣,挽此天傾。

  而就在這個時候,大唐皇帝李隆基卻微服來到了河北道,钜鹿郡的天策軍戰場前線,效仿漢高祖奪韓信兵權故事,一下收了整條南路防線十五萬天策軍的兵權,控制了曹雪陽,並派出傳騎前往常山,宣建寧王李倓火速南下見駕。

  與此同時,六千飛龍禁軍,五千飛龍禁軍也在不久之後,乘船一路東進,隨後在河北道登陸,長安愈發地空虛!

  然後便在李隆基氣定神閑,甚至還有頗有些得意等待李倓到來,然後就將他從此圈禁在長安的百孫院,就像其他孫子那樣的時候,李隆基突然收到了河東被攻破的消息,然後他整個人就瞬間石化!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26

第七十章 挽天傾(七)

  天寶天寶十三年九月初五,钜鹿郡邢州城。

  便在李隆基接到十萬幽州軍入寇河東這個消息的第二天,建寧王李倓帶著三十騎建寧鐵衛,南下趕回了钜鹿郡的戰場前線。

  縱然河東形勢已經急如星火,京畿道和長安城的防禦極度空虛,但想到李倓馬上就要到了,李隆基還是決定先料理了李倓這件事,再立刻返回長安。

  李隆基心裡想著,自己已經八百里加急傳令到太原,讓杜乾運一定要守住太原,儘量在太原拖住幽州叛軍幾天;又傳令長安禁軍,京畿道駐軍加強防守,整頓武備,朔方軍、河西軍、隴右軍火速回援京師,回紇能和就趕緊和了。

  如此安排,想來應該能確保長安萬無一失吧?

  在這位大唐皇帝的心裡,還是將李倓的威脅,看得比幽州叛軍還重,畢竟就目前的戰局來看,此次安祿山的叛亂,是絕不可能成事的,也就是威脅不到自己的皇位。

  至於因為自己十多年來不理朝政,又過分寵信安祿山,以致有此大叛亂,整個河北道被打了個稀爛,現在河東道也是戰火處處,說不得戰火還要打到京畿道,打到長安城下去。

  自己這古往今來,所建功業第一的聖君顏面;這無比繁榮、富足、強盛的盛世景象也都成了泡影,將來史書斑斑,也不知道會如何評價自己?

  這些個思量,李隆基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了,什麼都得先保住皇位再說,保住了皇位,自己還有六十年的壽命可活,重新勵精圖治,慢慢將這個污點抹去,也未可知。

  但若是被李倓奪了權,自己在青史上的名聲,就一定好不到哪裡去。而且重要的是朕,最看重的還是這個皇位,這個無上的權位,整個天下。都由朕一言而決,用人行事享樂完全按朕一人的心意來,這種掌控天下,掌控一切,享受一切的最高權利的滋味。一經品嘗,就再也捨不得放下。

  所以李倓這個大威脅必須除去,他若肯乖乖就範,朕也不願意做得太過,畢竟李倓也是有大功於朝,畢竟他的師父也是有大恩於朕,畢竟現在李倓在京畿道,特別是都畿道有著無比崇高的聲望,殺了他,未免不會生出亂事。就讓他和太子一樣,在朕的眼皮底下,圈禁起來吧。

  不過雖說對李倓有諸多忌憚,但其實在內心深處,李隆基對怎麼拿捏李倓,還是充滿信心,畢竟這個孫子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著他長大的,至純至孝,重情重義,心思單純且剛烈。正因為如此,這麼多孫子當中,朕才對他最喜歡,在蕭去病未來之前。其他孫子大多都被圈在百孫院,卻只讓他跟在朕的身邊,而且在飛龍禁軍中擔任職務。

  李隆基相信在這個時候,李倓是一定會束手就擒,甘心交出天策府和四海商社的所有權利,跟自己回長安的。而且事實也確實如自己所想,一份敕令過去,他就只帶了三十名親衛,馬不停蹄地穿越幽州軍的封鎖,前來見駕。

  呵,三十名親衛……

  在李隆基有些焦急,又有些得意的等待的時候,李倓一行六十多人,抵達了李隆基所在的邢州城外,離城門還有還有三裡遠,李倓便被龍武禁軍攔住了。

  三百龍武禁軍早已在此等待多時,一名軍官和一名宦官緩步向前,那軍官正是龍武衛將軍李宜德,李隆基還是臨淄王時的左右保鏢之一;那宦官正是內供奉孫六,也是蕭去病的孫大哥。

  孫六孫大哥躬身向李倓行了一個禮,臉色有些尷尬,看李倓的眼神也有些閃躲:“建寧王,陛下有令,只讓你一人前往見駕,現在跟我們走吧。”

  此時李倓還有身後三十騎建寧鐵衛,三十二騎飛龍禁軍都是全身浴血,疲憊不堪,一聽說皇帝如此安排,後面三十騎建寧鐵就嗡的一聲低聲叫嚷起來,面面相覷,說什麼的都有。

  倒是李倓氣定神閑地帶頭翻身下馬,拍了拍其中一名和他身材差不多的建寧鐵衛的肩膀,低聲安慰道:“都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李宜德看著李倓以及身後六十多人,渾身的血跡,一臉的風霜,以及一百多匹戰馬都被汗打濕了,又怎麼會看不出他們都是日夜兼程趕路,而且路上與幽州遊騎多次交戰,想到李倓如此為國浴血拼殺,又想到李倓之後的下場,他也是微不可察地輕歎了一口氣,道:“建寧王,陛下已經等你多時了,這便隨我等前往見駕吧。”

  李倓於是便重新上馬,隨著一百多名飛龍禁軍以及五名宦官往城門趕,他的部下,三十名建寧鐵衛,則被帶到了龍武禁軍的軍營。

  半路上,孫六看他一身血跡,便道:“建寧王,要不先去洗漱一番,換身衣服?”

  “不用了,陛下不是已經等候多時了嗎。”李倓淡淡說道,騎在馬上的孫六突然間有些恍惚失神。

  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又說不出來,便在孫六微皺著眉頭想這個問題的時候,邢州府衙到了。

  李倓再次被攔下,然後便在李宜德、孫六等五名宦官,府衙門口的十名親衛的監督下,解下兵器,並進行了十分細緻的搜身檢查,這才跟著李宜德、孫六進到府衙之內,見到了大唐皇帝李隆基。

  在李倓未來之前,李隆基是有些焦慮,又有些得意的,焦慮是因為長安的形勢,得意是因為自己吃准了這個孫子的性格,輕而易舉就解決這個大威脅,心中都忍不住喝起彩來。

  可是現在看到李倓全身血跡斑斑,一臉風霜一臉疲憊的樣子,即便是深曉天家無親情的李隆基,在這一刻,也忽然在心裡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忍了。

  仔細想來,自己這個愛孫其實也沒做錯什麼,只不過他實在太過優秀,太過憂國憂民,威望太高,掌握的資源和權利太大。同時又太想做事,讓朕這個皇帝不得不忌憚萬分……

  也罷,收了他的兵權,將他圈禁幾年。等朕徹底消化天策府這股力量之後,倒也不是不能再將他放出去,只不過這根線自己得隨時拉緊了……

  李隆基甚至開始想,李倓不是蕭去病這個神仙弟子的親傳弟子麼,若是他能活過朕的壽命。等朕仙逝之後,便讓李倓繼位好了。

  “臣建寧王李倓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剛滿十九歲的少年,碎步急趨來到李隆基面前,躬身行禮,口稱萬歲,態度恭敬極了。

  御座上的李隆基滿意地看著自己這個孫子,眼中露出溫和的笑意:“建寧王快快平身。”

  “不知陛下急急召臣過來。所為何事?”李倓抬起頭,非常隨意掃視了一下四周。

  這座府衙寬敞莊嚴,李隆基高坐正堂,身後是高力士侍立,大堂的兩側站著幾名跟隨李隆基同來的大臣和武將。

  有楊國忠,陳玄禮,羽林大將軍韓休瑉,金吾衛大將軍長孫全緒,左飛龍軍使柏欣,還有三名氣息內斂而綿長的武林人士。大概便是楊國忠請來唐門高手吧。

  李隆基忽然也覺得有些不對,首先這個李倓表現得太沉穩淡然了,一點也不急,這不像李倓的性子啊;

  再有。他看眼前這個李倓,總覺得他的身形和氣質,更像另外一個人,可是像誰卻一時想不起來;

  還有,第一句是行禮,自然是自稱臣。口稱陛下,第二句便是正常說話,先公後私,他難道不應該叫自己皇阿爺的嗎?

  總之,就是很奇怪,很彆扭的感覺,李隆基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隨後露出慈愛的笑意:“倓兒你渾身是血,可是在來的路上遇到了幽州逆胡的騎兵?”

  “一路遇著七股哨騎,兩座軍營,三支數百人的騎兵小分隊,臣都擊而破之,一路殺過來的。”

  李隆基點點頭:“倓兒吾家麒麟兒,朕急急召你前來,就是知道你太英勇善戰,喜歡衝鋒在前,皇阿爺怕你會受到損傷,故此皇阿爺想讓你留在阿爺的身邊,隨朕回長安去。”

  這話說的隱晦,但李倓是聰明人,自然聽得明白,不用朕把話說的太明。

  然而下一刻,李倓的反應卻出乎了李隆基的意料之外,他直直地看著自己,眼神中竟然帶著輕視和嘲諷的意味,然後毫不留情道:“啟稟陛下,臣衝鋒陷陣,平定叛亂,絕對不會有任何危險。

  今天下危急,社稷傾頹,百姓塗炭,安賊十萬大軍已破河東,不出旬日,兵鋒便可直至長安,臣請陛下任命臣為征討元帥,范陽、平盧節度使,河北道採訪使;任命李光弼為河東節度使,南霽雲為河東副節度使,速速平此叛亂!”

  李隆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這個孫子竟敢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竟敢明目張膽地為自己索取權力!

  征討元帥,范陽、平盧節度使;河東節度使李光弼雖出身隴右河西朔方軍,但若因他而獲得河東節度使之位,而且還曾是王忠嗣的部下,定會對他馬首是瞻,加之河東副節度使南霽雲又是天策府大將,河東鎮就幾乎也是你李倓的了。

  如此你李倓身兼三鎮節度使,加上天策府的二十多萬兵力,再加上四海商社的巨大財力,再加上東海艦隊,南海艦隊也實際由天策府控制!

  你李倓想做什麼,這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這個時候,李隆基之前的那一絲不忍心,也仿佛如烈陽下的一滴露水,瞬間消失不見,他甚至有些氣急敗壞:“放肆!建寧王你敢這樣對朕說話!你真是越來越不懂得規矩了,這樣吧……”

  他話還沒說完,面前的李倓就瞬間在自己眼前消失一般,然後又瞬間在自己身側出現。包括李隆基在內,整間府衙之內,二十幾號人,沒一個人看到他是怎麼移動的,仿佛瞬移一樣,近身到李隆基兩尺之內,那種強大無匹的威壓感,第一次讓李隆基感到一種無比的恐懼。

  便在這時,內供奉宦官孫六仿佛福至心靈一般,突然就反應過來:“你是蘭陵王!?”

  “請陛下下詔。任命建寧王為征討元帥,范陽、平盧節度使!”建寧王李倓隨手從懷裡掏出一條濕手帕在臉上一抹,臉上肌肉抖動了幾下,一張臉瞬間變了模樣。同時,聲音也跟著一起變了。

  他當然不是李倓,他是蕭去病!

  驟變陡生,三名唐門高手原本內斂的眼神瞬間精光四射,其中一人胳膊微微抬了一下。與此同時另兩人飛快地欺身過來。

  “找死!”

  說話的同時,蕭去病已經一瞬間將氣血灌注於雙眼,同時激發起九層的傲血戰意,他右手輕輕一揮,濕手帕擋下十多根飛向自己的鋼針,與此同時,左手出掌,輕飄飄地拍出。

  兩名欺身過來的唐門高手聽不到一絲掌風,這一掌的速度也看似不快,兩人遲疑了那麼一瞬。隨後一個雙掌拍出,一個伸手為抓,抓向蕭去病的肩頭。

  下一刻,那名和蕭去病對掌的唐門高手已經整個都飛了出去,口中吐出的鮮血沿著他爆退的身形在半空中灑落,仿佛噴霧器一般,整個府衙之內便都是血腥氣了。

  那名抓向蕭去病的唐門高手大聲慘叫起來,一雙手已經血肉模糊被廢掉,隨後蕭去病趨進向前,這人的身體如擊敗革般飛了出去。

  李隆基張了張嘴。心臟在一瞬間跳到了最快,太陽穴上一突一突的,視野恍惚中就見到之前還距離自己三四丈遠的李倓瞬間消失不見,然後又瞬間出現在自己兩尺之內。變成了蕭去病。

  隨後便有兩具身體沖過來,又瞬間被擊飛,然後蕭去病的身體又在眼前消失不見,然後眨眼之間便又出現在自己身側兩尺之內。

  再定睛看時,另一名唐門高手這個時候卻已經唇角流血,開始歪倒在地。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在自己右前方,側著身子笑吟吟看著自己的蕭去病。

  他不是已經在南詔被張獻誠害死了嗎?還有他竟敢在朕面前出手殺人!他現在還要做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尺之內,蕭去病和李隆基冷冷對視,李隆基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讓他全身的毛孔收緊發麻,全身冰涼。

  而另一邊,身為統兵將領的飛龍軍使柏欣第一個反應過來,驚聲喊了出來,情緒複雜:“蘭陵王?!”

  在他之後,更多的人反應過來,所有的人開始大聲喊叫,卻沒有一人敢隨便亂動。

  “蘭陵王……”

  “陛下……”

  “蘭陵王,你怎敢……”

  “大膽……”

  “輔……臣……你……你……”李隆基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神情恍惚,思緒混亂,更多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下意識的,他害怕蕭去病會弑君,把他給殺了。

  蕭去病靜靜地看著這位繼位初期撥亂反正,勵精圖治將大唐推向盛世的高峰;之後又不思朝政,醉生夢死,昏聵無比,給大唐帶來黑暗深淵的大唐皇帝。

  兩三秒之後,蕭去病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長揖到底,態度恭謹道:“啟稟陛下,這三位唐門弟子在陛下面前使用暗器,又試圖攻擊陛下,現已被臣當場擊殺。

  事情緊急,臣沒來得及向陛下請示,驚擾了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李隆基微微愣了一愣,一顆越跳越快,幾乎就要爆炸的心終於慢慢開始變慢,看這態度,他還不敢弑君。

  “朕恕你無罪。”李隆基強撐著問道:“輔臣,你……怎麼會是你,你不是……”

  “是臣的師父太極子救了臣。”蕭去病緩緩直起身子,恭敬認真道:“原來臣下山之前,臣的師父耗盡畢生法力,將臣的一部分精血元氣封印在一塊玄玉上,若臣身亡,這塊玄玉便可在九天之後,救臣一命。”

  蕭去病睜著眼睛說瞎話,李隆基愣了一下,心中自然是有八成不信的,但他不是一個沒有城府之人,這個時候自然不會揭破,隨後他擠出一個笑容,道:“是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李隆基城府深沉,楊國忠卻是個輕佻性子,加上蕭去病一直以來對他畢恭畢敬的這個先入為主的印象,這時竟然有七分一點都不怕蕭去病。

  他大聲尖叫起來:“蕭去病你放屁!”

  蕭去病微微側了側身子,偏過頭,掃了楊國忠一眼。

  這一眼差點就讓楊國忠暴跳了起來,因為那眼神中的輕蔑厭惡之意,明顯到了極處。

  自己這個之前被他喊做大兄,後來一口一個楊相,不停給自己送東西,給好處的大唐宰相,其實在他的心目中,從頭到尾,什麼也不是!

  或者並不是什麼也不是,而是從頭到尾,他看自己都像是在看小丑,看垃圾!

  楊國忠並不是生於富豪之家,他其實是武則天男寵張易之的私生子,身份極為不光彩,從小生活落魄。

  而且楊國忠也是個不學無術的人,除了人長得帥(爹是男寵嘛,基因好啊),人有點小聰明之外,一無是處,他從十多歲時就長期在賭場廝混,被人看不起,見慣了冷眼和鄙視,譏誚和嘲諷。

  楊國忠覺得蕭去病剛才看自己的這個眼神,就包含了自己年輕時候,所有的冷眼和輕視,所有的不屑。

  原來他,從頭到尾,都是這樣看待自己!

  原來這蕭去病,從頭到尾,都無比厭惡,噁心自己;原來他之所以又是叫自己大兄,又是送禮給好處給不停,只是要利用自己。

  現在安祿山倒臺了,然後他也就不用再掩飾了!

  楊國忠頓時就忍不住想要爆發,想要大聲咒駡,可是他這時卻不敢了,他也害怕了,因為就在剛才,他還感覺蕭去病看自己的時候,就在看一個死人一樣。

  楊國忠現在才突然反應過來,蕭去病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有多可怕,而自己這兩年竟然一直有一種洋洋得意的感覺,名滿天下的大唐戰神,大唐財神又如何,還不是在自己面前畢恭畢敬的,還不是要小心討好自己……

  現在想來還真是可笑啊!

  楊國忠這邊呐呐不敢再言,而另一邊李隆基雖然心跳不那麼快了,卻依然處在蕭去病巨大的威壓之下,這兩年李隆基對蕭去病還是有些關注的,據說去年的時候,他獨上少林,打贏了三位百歲神僧……這是天下第一個高手啊!

  蕭去病重新轉過頭來,看著兩尺之內的李隆基,溫和而恭謹地道:“請陛下下詔,任命建寧王李倓為征討元帥,范陽、平盧節度使,河北道採訪使;任命李光弼為河東節度使,南霽雲為河東副節度使!”

  沉默片刻,李隆基又咽了一口口水,陡然笑了起來:“朕全准了!有輔臣在,平定幽州逆胡的叛亂,朕無憂矣!”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27

第七十一章 挽天傾(八)

  “朕全准了!有輔臣在,平定幽州逆胡的叛亂,朕無憂矣!”

  李隆基此刻已經完全不管不顧了,十多年來的醉生夢死,早已經將他血性消磨乾淨,要不然在另一時空馬嵬坡,他也不會為了活命,將自己最愛的女人殺死,而現在蕭去病給他的威壓,其實還遠勝於馬嵬坡上的幾千禁軍。

  可蕭去病卻得寸進尺,他微微向前了四分之一步,看著他的眼睛,淡淡道:“還請陛下委建寧王平亂之全權,節制各鎮兵馬,各道地方官員,許建寧王代天行狩、便宜行事之權!”

  李隆基心臟一下收緊,太陽穴又重新突突跳起來,全身汗出如雨,這就是要篡了,這就是要篡了啊,這份詔書一下,在法理上李倓就獲得了和朕這個天子相差仿佛的權力了,這不是要篡位又是什麼?

  這就要行操莽之事了啊,這就要等戰事一完,就扶李倓上位啊,然後再謀朝篡位啊!朕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還一直以為這蕭去病心如赤子,是個大大的忠臣,朕真是瞎了眼,看錯了安祿山那雜種胡,更看錯了蕭去病這活王莽!

  還有李倓,這傻孩子現在還在被蕭去病這個操莽騙呢,他真的以為朕倒了他就能繼位登基嗎?糊塗啊!

  李隆基咬牙切齒地想著,整座府衙之內,所有的人也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堂之上的兩人,倒是高力士挺身而出,一轉身護在了李隆基的面前,雙目含怒死死盯著蕭去病。

  入眼之處,蕭去病依然還是最初自己見到的那副模樣,仙姿玉質,神色沉穩,目光澄澈純淨。有如赤子,此刻面對自己的怒目而視,他的目光也沒有絲毫閃斷,並無半點慌亂。更無一絲慚色。

  除此之外,更加吸引高力士注意的,還是現在的蕭去病身上的那種再也不加掩藏的昂然英風銳氣,比之以前那種溫潤如玉的內斂,此刻更多了一種俯視天下。憐憫眾生的氣質在內。

  他如此理直氣壯,如此心思坦蕩,難道他真的不是想篡位?一絲恍然過後,高力士還是冷冷道:“四十年太平天子在此,蘭陵王你深受皇恩,怎敢如此無禮?你如此逼迫君上,是為臣之道嗎?”

  “臣怎敢對陛下無禮,實是想快點平定幽州胡的叛亂,臣之心,可昭日月!”蕭去病身形一轉。又跑到李隆基的另一側,淡淡看著這位大唐天子。

  高力士還想說什麼,但李隆基這時卻再也撐不住,此時此刻,他固然對蕭去病恨到骨子裡,但同時想到蕭去病之前的膽大妄為,之前的藐視蒼生,他心裡已經完全明白,從頭到尾,這蕭去病都沒把自己當皇帝。都沒臣服自己。弑君的事情,他還真做的出來。

  李隆基強撐著道:“蕭卿一心為國,朕准了!”

  李隆基金口一開,蕭去病便忙不迭再次長揖到底。然後催促李隆基立即親筆寫下聖旨,蓋上玉璽,再由宰相楊國忠簽名蓋印,交給自己。

  這種敕旨,自然不夠正式和規範,至少在貞觀和永徽年間。這樣的聖旨,就基本等於廢紙一張,沒有半點法律效力和合法性,拿到下面去,也是沒人會實行的。

  因為按照制度來,所有的聖旨,必須由相當於後世秘書處的中書省起草,至少三名主官簽字,再拿給皇帝過目修改完,再返回中書省至少三主官簽字。

  然後這封敕旨才能拿到類似後世審查部的門下省讓至少三名主官去審核,若是這三人不同意,這封敕旨便不合法,不能發出去;而若是門下省同意或者作出了修改,也還要送回給皇帝,讓皇帝認可才行。

  也就是說,在那個時候,一份有法律效力的敕旨想要發下去,皇帝先要和中書省的秘書們共同起草商量,之後還必須過門下省的審核這一關,還是得商量、博弈。

  最後拿出一份皇帝和門下省官員都同意的方案出來,再去交給類似後世國務院的尚書省去執行。

  然後還需要尚書省的大佬們和具體辦事員過來一起簽名,表示俺們在什麼時候已經收到聖旨了,準備什麼時候派誰去執行。

  這樣才是一封合法的,有效力的聖旨敕書,在那個時候,皇帝是和三省的中央高層共同制定策略,共同管理國家,皇帝的權力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所以那個時候,每一道政令,每一個決策都凝結了皇帝和大臣精英們的智慧和心血,所以那個時候大唐飛速擴張,一下變得極其強盛。

  大唐更是在那一段時期,開了掛一般,在強敵環伺大環境下,竟然能夠不斷地只用極少量的兵力,對所有的外敵依次用兵,借力打力,挨個修理,一次又一次的以少勝多,百戰百勝,一萬滅十萬,兩萬滅十五萬,短短幾十年時間內,愣是打趴下所有的敵人,消滅了超過自身兵力幾十倍的敵人,將疆土擴張到最大!

  重要並且神奇的竟然是,這樣連年打仗,老百姓的生活竟然非常富足,百姓對戰爭也是極其熱情,一個個都聞戰則喜,全民尚武。

  當然,當時君臣共治,有時候效率自然低了一些,有時候更會把皇帝氣的要命。

  但那個時候唐太宗還是有能力有本事在制度和程式上搞定這班大臣的,所以大多數時候皇帝的意志還是能夠得到執行,效率其實很高;至於生氣,氣過了也就算了。

  可是到了唐高宗李治時期,他就沒這個本事和這麼多大臣對抗,於是被朝中以他舅舅為首一班大臣欺負得很厲害。

  所以大多數事情他都很難按照自己意願去辦,同時還被氣的要死,不過氣歸氣,大唐卻還在繼續強盛,還在開疆拓土,直到武則天被接回了宮中。

  武則天是強勢有手腕且殺伐果斷的人啊,出於各種目的,就開始説明李治打壓大臣。她不是像李世民那樣從道理上,制度上,講規矩地戰勝對方,達到自己的目的;而是。直接破壞制度和肉體消滅,敢跟我做對,直接弄死你!

  然後,一直到武則天自己當皇帝的時候,皇帝和大臣的關係就不是君臣共治。而是君權極其強勢,君權說一不二,皇帝可以不走任何程式直接幹壞事。

  然後這個君權強勢的傳統就一直傳續到李隆基這裡,當然開始李隆基還算自律勤勉,願意什麼事情都很大臣商量著辦,於是國家慢慢又開始變得強盛。

  但到了後來,李隆基一下變得極端怠政,貪圖奢侈享樂,而君權又非常強勢,他不做事。但事情總要有人做吧,於是李隆基和楊國忠等人就成了李隆基進行獨斷專行統治的代理人,然後就有了今日之局面。

  蕭去病接過兩張兒戲一般完成的聖旨,倒也不知道是喜是悲了,按說應該是喜,若不李隆基如此,若不是從武則天時候起君權獨斷專權,自己若想實現自己的意志,需要對抗的便是皇帝和整個大臣精英階層,而現在卻只需要對付這樣一個昏君(至少這些年都是大昏君)和楊國忠這個賭場小混混出身。毫無本事的大奸臣。

  同時又覺得悲哀,這大好盛世,中國古代君權專制社會的頂峰,怎麼就敗壞在這樣一群人手中。整個中國古代社會無論是國家的強盛(非單指經濟強盛),還是百姓的精神自信強大,都再沒達到過這個高度,就性格方面來說,即使到了蕭去病之前生活的那個時代,也多有不及!

  真他媽覺得冤枉!

  得了聖旨。蕭去病也懶得再說什麼,掉頭就走,那邊李隆基卻給高力士使了一個眼神,高力士連忙追上,兩人出了府衙大門,高力士便沉聲問道:“蘭陵王,你到底所欲何為?可是要行操莽之事?”

  蕭去病看著他,搖了搖頭:“高翁也這想我麼,去病心中所想,只是為了大唐,為了這個國家,為了能早點平定叛亂,為了能讓大唐的元氣不被糟蹋得過多,為了少死一些百姓,為了這個大唐以後能夠變得更好,更強大,為了這樣的叛亂,以後再也不會發生!

  去病之心可昭天日,若不是陛下之前不理朝政,重新奸佞,若不是戰亂發生之後,陛下不聽忠言,去病又何苦如此行事?

  若是陛下肯一早任命建寧王為征討元帥,范陽、平盧節度使,李光弼為河東節度使,幽州叛軍又怎麼可能打入河東道,進而威脅長安呢?”

  高力士冷冷道:“你就真沒一點私心?你就沒想過,你這樣脅迫君上,此事過後與陛下該如何相處?”

  蕭去病自失地笑了笑:“怎麼會沒私心,這是我生活的地方誒,也是很多我喜歡的人,還有以後我的兒子,我的孫子都要生活的地方誒。現在卻被人敗壞得亂七八糟,山河破碎,殺人盈野,我當然不高興了。

  而且高翁你想啊,我明明有能力迅速平定動亂,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還有子孫們生活的環境更美好,更安全,我卻不去做,這會讓我的念頭不通達啊!”

  頓了頓,蕭去病看著高力士,認真道:“至於此事過後去病與陛下將如何相處,你到時候看就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去病做的這些,都是對陛下好。

  總之,去病做的這些事,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大唐,同樣無愧於陛下和阿姐!”

  是我救了你們啊!若不是我,楊貴妃便是在馬嵬坡香消玉殞的結局,他李隆基也是被兒子奪了權,被李輔國欺負囚禁,淒慘孤獨死去,而你高力士也是氣急吐血而亡的下場;至於大唐,從此中衰,各種淒慘,就更不願多言了。

  蕭去病自失地笑了一笑,只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可兒和李倓,再不會有知道這件事……在大多數天下人眼中,只怕很長一段時間內,要將我罵作意圖篡權的操莽罷!

  ……

  “狗賊!操莽!侯景!董卓!氣死朕了!亂臣賊子,淩迫君上,還敢說是為朕好!朕必殺汝,朕必殺汝!”

  往南疾馳的四輪馬車之內,大唐皇帝李隆基終於爆發。大聲罵了起來,在他的身旁,高力士愁眉苦臉地看著,微歎了一口氣。

  另一邊。蕭去病和李倓等人來到天策軍的大營,卻也同樣氣憤得幾乎要跳起來。

  原來李隆基到了這裡之後,要收兵權,又害怕曹雪陽不服,便讓三位唐門高手出手偷襲。先將其制住,現在曹雪陽身上幾處穴道都中了鋼針,幸好沒煨毒。

  再後來,李隆基又聽說幽州叛軍攻破了井陘關和雁門關,心中著急,又想到之前天策軍就以極小極小的擊敗了同等數量的幽州軍,殺敵大半,便強令三萬天策軍由金吾衛大將軍長孫全緒統帥,北上尋找幽州軍決戰。

  長孫全緒乃是長孫無忌的後代,也算是關隴軍事貴族世家。曾經在河西軍服役過,後來安祿山造反,其他大將大多都在抵禦回紇兵,李隆基也實在找不到什麼人,便提拔長孫全緒為金吾衛大將軍作為自己的心腹,這次又準備讓他統帥河北道的天策軍與幽州軍對抗。

  可是長孫全緒雖然也盡心盡力,忠心報國,但畢竟之前沒單獨領過一軍,加上立功心切,然後就出問題。三萬大軍還沒走出去三十裡去,就被早已等待多時的一萬幽州軍打了一個突然襲擊。

  騎兵打步兵有陣列不戰的教訓,但反過來打不是嚴陣以待的步兵,就是碾壓。一輪突襲,三萬天策步兵瞬間大敗,傷亡八千多人。

  最後還是一百天策騎兵使出了霹靂彈,兩千天策老兵穩住了陣線,一萬幽州騎兵這才停止攻擊只在週邊騷擾,最後還是四千飛龍禁軍前來支援。才將一萬幽州騎兵趕跑,剩下的兩萬多天策軍才徐徐退回大營。

  現在呈現在李倓面前的,便是這樣一幅傷兵滿營的景象,他緩步走入大營,無論是受了輕傷的,還是沒受傷的,所有能走動的人,就都熱切地圍了過來。

  “建寧王,建寧王!”

  “建寧王你總算回來了!”

  “建寧王,朝廷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為什麼要將曹將軍關起來,讓其他將軍統帥我們?”

  李倓臉色鐵青,崩得緊緊的,只是用手勢和眼神回應著這些士兵,徑直走向救治傷患的營寨。

  在門口換了一套衣服,又用酒精消過毒,李倓走進了傷兵營,戰鬥是在昨天打響的,到這個時候,所有的傷患都經過了簡單的救治,大多數需要做手術的也都做了手術。

  整個傷兵營到處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有的正在靜臥休息,也有的傷口太疼忍不住哀嚎的,有訓導官在旁邊低聲安慰,還有的正在軍醫救護兵的照料下吃東西喝湯藥。

  李倓眼睛濕濕的,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巡視過去,跟每個醒著的傷兵說上兩句話,勉勵對方好好養傷,爭取早點養好傷好消滅幽州叛軍;

  對喪失戰鬥力和勞動力的,也輕聲安慰對方天策府一定會管到底,家裡的父母妻兒也不用擔心,四海商社會安排最好的工作,子女進到英烈班學習。

  重傷患帳篷中,名叫戴四清的戰兵隊長一下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大聲喊道:“殺胡狗!殺胡狗,有我無敵……”

  李倓走過去,握住了他亂揮的手,另一隻手用手帕擦著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仿佛能感覺到一般,戴四清幽幽地醒來,半餉之後,他看清了,眼前握著他的手之人,正是建寧王。

  戴四清的眼睛一下亮起來,激動道:“建寧王,你是建寧王……”

  李倓微笑著點點頭:“戴四清隊長,我聽說你這次戰鬥表現和英勇,臨危不亂,帶領本小隊穩住了隊形,還親手殺了兩名幽州叛軍。我為你感到驕傲,你的父母妻兒也會為你感到驕傲!

  我會為你爭取勳章,以後你走到都畿道的大街上,人人都會誇讚你是精忠報國的大英雄!所以還請你一定要堅定地活下去……”

  李倓知道戴四清的事蹟,這人從工坊起就是個先進,訓練時就特別優異,之後到了河北戰場又表現的特別出色,被訓導官當做典型就報到李倓這裡來了,準備將他當成典型宣傳,還準備招他正式加入天策軍。

  這次作戰他同樣表現的極為鎮定,在周圍小隊全都慌亂的時候。他這個小隊第一時間列好隊形,他站在排頭,天策弩射死一名幽州騎兵,又用步矛刺死一個。但自己也被那幽州騎兵一矛刺穿了腸子,同時被戰馬撞得一條腿骨折,被抬回來以後,就一直昏迷不醒。

  軍醫的判斷說是活下來的可能很低,但李倓卻希望他能活下去。

  戴四清盯著李倓的臉。絮絮叨叨道:“我沒給天策軍丟臉,我殺了兩名幽州叛軍,我對得起天策府了。

  從來沒人對我們窮人這麼好,是天策府給了我們好的生活,好吃的,好穿的,好房子,建寧王每年還請我阿爹阿娘前去赴重陽宴,我的一雙兒女還能進小學堂讀書……”

  李倓握著他的手:“戴四清隊長,你要活下去。你的父母還在家裡等著回去給他們盡孝!等消滅了幽州叛逆,我們的生活還能更好!”

  戴四清說了這麼久話,意識又有些糊塗了,他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嘴裡還在絮絮叨叨:“天策軍都是好樣的,建寧王,還有蘭陵王,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陛下為什麼要這麼防範天策軍,防範建寧王。建寧王你要小心啊,陛下……”

  對於李隆基的突然襲擊,控制曹雪陽,收天策府兵權。又命令長孫全緒領兵北上,這些底層的天策軍士兵自然是免不了議論紛紛,人心惶惶,之所以大敗也有這個原因在內。

  這些士兵的潛意識裡也未必沒有對皇帝的心思有過猜度,只是大多數人意識裡不敢往這方面去想就是,戴四清半昏迷狀態便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戴四清重新昏迷了過去。李倓鬆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對一名訓導官和軍醫官道:“這些傷患,能救活的,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救活,重傷患要有專人單獨看護。已經陣亡的,撫恤在之前的標準上,再提高五成。

  還有,把這些戰鬥英雄的事蹟都記錄下來,讓每個人,還有我們的後代都知道,我們是經歷了怎樣的流血犧牲,和浴血奮戰才平定了這場叛亂。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沒有這些英勇犧牲的人,就沒有安寧幸福的生活。”

  兩名軍官肅然地點點頭,他們不知道,在這一刻帳篷裡面每名還清醒著的傷兵,都悄悄留下了眼淚。

  在一邊,中軍大帳內,蕭去病幫曹雪陽拔出了幾處穴道的鋼針,隔著一層裡衣給她推宮過血了一遍。

  此刻曹雪陽穿著單衣坐在行軍床上,蕭去病靠著她坐在身邊,兩人雖口頭上許了婚約,但其實這樣獨處,還是第一次。

  蕭去病近距離看著這位以後要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比起何可兒來,自然是絲毫說不上驚豔的,卻也算得上是漂亮,臉型也是自己喜歡鵝蛋型。

  因為是個女將軍,還是傳授自己槍法的師父,她騎在馬上的時候確實很英氣逼人,讓蕭去病覺得很驚豔,而一般的時候,卻顯得煢煢孑立很溫順可憐的樣子。

  其實對蕭去病來說,四個妻子,何可兒自然是最愛,幾乎每天都會想她。而其他三妻子當中,要說最喜歡,其實還是曹雪陽,原因倒也簡單,不是因為相貌,也不是因為性格。

  而是蕭去病潛意識裡很嚮往一件事,那就是能和自己親密的人,並肩作戰。這讓蕭去病覺得很刺激,很激動,很興奮。

  他這樣想著,片刻之後,便伸手摟住了她,曹雪陽的身體微微有些發抖,卻很溫順地往這邊蕭去病身上靠了過來。

  然後蕭去病就將她整個抱在了懷裡,道:“我馬上就要帶六千天策老兵火速趕往京畿道,你在這裡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只是現在你和陛下翻了臉,又這麼簡單就放陛下返回長安,你就不怕?”

  “怕也沒辦法啊,我這也是迫不得已啊,不如此鬼知道陛下又會出什麼昏招,還有那個楊國忠更是自私加廢物到了極點,讓他們繼續折騰,鬼知道這場戰場還要打多久,還要死多少人!

  可是我現在也不能將陛下怎麼樣啊,我要將他軟禁起來,長安未必沒有人宣佈我是叛亂,四方邊鎮也會各種亂,平亂就變成了三國演義了。

  我想現在放陛下回去,他也應該能明白這點吧,而且就算他現在就要對我們動手,他總要思量思量,猶豫幾天吧,他手上兵力又不多,我又沒對他逼迫太甚,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犯不著立刻撕破臉啊,乘著這點時間,我就可以將安祿山捉了,河東道的十萬幽州軍全都打掉。”

  曹雪陽點點頭,道:“我自然知道你這樣做是對的,但還是忍不住擔心,希望到時候不要有太大的動亂才好!”

  蕭去病輕輕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道:“總之,只要陛下給我時間讓快點平定安祿山的叛亂,後面我就不怕他了。”

  頓了頓,蕭去病又笑著道:“其實還是有怕,我倒真怕到時候陛下咬著牙就認了,這樣我們反倒沒有發動的理由,只能乖乖的做他的臣子,經營都畿道。可是他那樣一個強勢的皇帝,當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天下沒人敢違逆他……怎麼可能……”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28

第七十二章 挽天傾(九)

  九月,金秋已至,夕陽西下,在林間山道上灑下一地的斑駁,山泉潺潺,鳥鳴啾啾,野花點點,別有一番景象。

  蕭去病一人三馬,穿行在這山道上,這個時代不比後世,山上野獸極多,不時有一兩隻小獸從山道兩旁的灌木從中躥出,又有兩三隻雀鳥被驚飛,擦著樹梢,撲棱棱飛遠。

  更遠的地方,隱約還有虎嘯狼嚎之聲傳來,小紅馬倒是沒事,驚得兩匹阿拉伯戰馬不時噅噅直叫。

  但蕭去病自然不會怕這些山間野獸,馬通人性,主人鎮定,它們倒也不那麼怕了,載著蕭去病不疾不徐向西而行。

  蕭去病這是要翻越太行山,前往河東腹地,一人三騎穿越敵陣,在幽州軍行軍,宿營,休息的時候,全程三陪,伺機殺殺大將什麼的。

  大唐的河東腹地大致相當於後世的山西,河東的最東邊便是巍巍太行山作為其天然的屏障,太行山中有很多東西方向的橫穀,稱之為陘。

  著名的便有軍都陘、蒲陰陘、飛狐陘、井陘、滏口陘、白陘、太行陘、軹關陘等,是為太行八陘,乃是河北道和都畿河南道穿越太行山前往河東道的八條咽喉通道。

  一般來說,大軍團想要從河北道進入河東,最好的選擇便是井陘,由這條通道可以直通太原,從太原又可以沿著汾河一路南下,地勢極為平坦。

  而蕭去病走的這條通道卻是井陘以南的滏口陘,乃是從邯鄲西邊的磁山到河東涉縣,進到河東道之後,還要翻越太嶽山和中條山中間的山道,才能進入到汾河平原。與十萬幽州叛軍親密接觸。

  落日餘暉中,一匹阿拉伯戰馬已經開始喘著粗氣,蕭去病便跳上了另外一匹阿拉伯戰馬,想著能抓緊時間多趕一點路。

  時間緊迫啊。九月初三井陘關和雁門關同一天之內被幽州叛軍攻破,當天便有幽州遊騎兵先行進入河東道開路;九月出四,東邊和北邊兩支幽州軍共十萬進入河東道。

  太原距雁門關不過三百里出頭,距離井陘關不過四百里多一點,想來這個時候十萬大軍應該已經到了太原吧。

  也不知道南霽雲和剩下的河東軍能拖住多少幽州兵?自己這沿途做三陪。又能拖住南下的幽州軍多長時間?

  想到這裡,蕭去病就忍不住淚流滿面,他娘的,幽州叛軍從太原南下到臨汾地區不過五百里,且一路都是平原,而老子從這裡進入到臨汾,快六百里路程,卻有近五百里是山路,這是逼老子日夜趕路的節奏啊。

  正鬱悶間,就聽見三匹戰馬一起昂首嘶鳴起來。兩匹阿拉伯戰馬甚至人立跳了起來,蕭去病游目四顧,便看到一隻吊睛白額的大老虎從山上撲了下來,蕭去病口中“吁吁”地大聲安慰三匹戰馬,同時摘下了背在身上的十石強弓。

  嗖!嗖!嗖的一陣破空之聲響起,就看見上百支羽箭脫弦而出,雨點般射向雄峻堅固的太原城。

  射出這些羽箭的,是一隊一百多人的幽州騎兵,除了這隊騎兵之外,還有十幾隊這樣的騎兵小隊。散亂雜錯地包圍著這座雄偉的城池,縱橫馳騁。

  作為大唐的北京,同時也是第三大城的太原城,是由汾河西岸的晉陽縣城和汾河東岸的太原縣城以及橫跨汾河連接東西兩城的中城。三座城池連接在一起組成。

  光太原主城周長就有四十多裡,城外護城河既寬且深;除了主城之外,還有五座衛城護衛,各種防守設備也極其完備,可謂異常雄偉堅固。

  不過雖然如此,三萬多先至的幽州騎兵。卻對攻下太原都信心滿滿。

  原因有二,其一,本來十多萬幽州軍被困河北,已經陷入死地,突然之間就峰迴路轉,擊破井陘關和雁門關,以極小的戰損比就消滅了竟五萬河東軍,這簡直就是奇跡,這就是大光明神的神跡!

  其二便是進入河東之後,一路簡直就沒遇到一絲一毫的抵抗,一路的燒殺搶掠以及重新看到勝利的曙光,讓這些幽州兵士氣重新變得極為高漲。

  另一邊河東軍又表現得太過廢柴,一路上他們也遇到了很多河東軍的哨騎,全都不發一矢就望風逃竄,這分明就是被嚇破膽了嘛。

  騎弓的射程不夠,這些幽州騎兵只能騎馬快速沖向護城河,借助戰馬的速度將羽箭遠遠拋射入城,與此同時,不時出各種各樣的怪聲呼喊,耀武揚威,震懾城頭的守軍,打擊對方士氣。

  三萬多幽州騎兵的先頭部隊,已經包圍了太原城!

  九月初四,幽州騎兵的哨騎斥候出現在太原城周圍,九月初五這天上午,高秀岩帶著一萬三千幽州騎兵抵達了太原城,在太原四周燒殺搶掠的同時,派人射了一封降書進太原城,言明十萬幽州軍頃刻將至,太原早降為宜,可保一城百姓性命,否則城破之後,玉石俱焚,雞犬不留。

  同一天下午,從井陘關入寇的近兩萬先頭騎兵抵達太原,與高秀岩合兵一處,並對太原城發起了進攻。

  “河東軍已經喪膽,太原指日可下。”

  太原東城幽州軍簡陋的大營之內,高秀岩看著夕陽餘暉下的太原主城,眼中放光說道。

  他的身旁,蔡希德同樣洋洋得意:“據我們的斥候,還有被抓獲的百姓所講,那河東節度使杜乾運已在一天之前漏液而逃。

  現在太原城內是太原尹王承業一個文人統兵,軍政廢弛,更兼大敗之後,士氣全無,節帥又逃,他不投降,還能做什麼?”

  說話聲中,一隊騎兵馳入大營,為首那人身材極為魁梧,面色黝黑。乃是奚人出身的安祿山心腹猛將張孝忠,此刻他騎著馬有如一陣風也似跑到兩人身邊,翻身下馬,大笑道:“高將軍。蔡將軍,好消息,太原城射來書信,表示原降。”

  蔡希德接過張孝忠遞過來的書信,看了兩眼。便大笑道:“這王承業想得倒挺好,說是原舉城而降,但要主君答應他兩個條件,其一仍由他鎮守太原,並給他保留五千兵馬;其二,主君事成之後,他要為中書門下平章事。”

  “竟然還說一定要等到主君親口答應,這才投降,否則就死戰到底!”高秀岩看到書信,面帶嘲諷道:“他還真把自己當塊料了。還要當我們的宰相,還死戰到底,他拿什麼死戰到底?”

  蔡希德冷冷道:“某這便寫封回信給他,他若真心想要投降,就該親迎我幽州天兵。我軍早已勝券在握,現在不攻城不過是想少死一些人罷了,真要強攻這太原便是屈指可破!

  哼!做人貴在自知,他若是一再拿喬,惹惱了我們,破城之後。殺他全家!”

  “要他明日即刻出城投降,再派人至於我營中,犒賞三軍。”高秀岩補充道,其實他更想的還是讓王承業給他找幾個美女暖暖被窩什麼的。

  很快的。一封回信便寫好了,張孝忠也是能開三四石強弓的神射手,便將書信綁在箭頭上,策馬來到城下,大喊兩聲射回了書信。

  一來二往,雙方談定了條件。太原城在天明之後,全軍出城投降,之後仍有王承業鎮守太原,但幽州軍可入城休息(劫掠);今天晚上,太原城如派人送上酒肉,犒賞三軍。

  於是戌時二刻的時候,太原城的東城打開了城門了,送出了三十多輛四輪馬車馱載的酒肉。肉是四海商社下屬養殖場騸過之後用糧食飼料養的綿羊肉,酒是四海商社出產的仙人醉。

  更加讓蔡希德、高秀岩等人滿意的還是,那王承業竟然還為他們準備了已經切好的,有如紙片一般薄的羊肉卷,還有配套的火鍋底料,火鍋蘸料,以及切好的芫荽。

  在讓人試過這些食物之後,蔡希德、高秀岩、張孝忠三人聞著羊肉火鍋撲鼻的香味,也是食指大動,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三人說說笑笑,一邊吃還一邊嘲笑王承業之前如何如何拿喬,現在又如何如何孝敬,他如此識相,等他投降之後,也不是不可以在主君面前替他美言幾句,真讓他鎮守太原,替我們輸送物資和夫役,也不是不可以。

  於是乎,這天晚上,一多半的幽州軍將士,就都吃爽了喝開心了。

  也漸漸深了,算起來,時間也到了深秋,到了晚上,溫度就很快降了下來,只吃了肉沒喝酒被安排值夜巡邏我幽州巡哨騎兵在馬上擁緊了身上的皮袍,沒精打采的巡視著,在他們的身後,幽州軍的軍營裡面,還有少數的人,依然在圍著篝火,喝酒吃肉,小聲說著話或者唱歌。

  便在這樣的夜色裡,兩支三千人的騎兵隊伍,人銜枚馬裹蹄,偷偷出了太原城的東城和西城,悄無聲息地行進著,每個眼中跳躍著火光,那是幽州大營內的點點營火。

  而在這六千人的騎兵隊伍當中之外,還有一支更加不顯眼的步兵小分隊,他們每人都穿著天策府只有隊長才有的最好的盔甲,害怕反光還在外面披了一件藍黑色的戰袍。

  當先那人樣貌俊逸中帶著一點滄桑,身上背著兩把劍,正是特意從杭州西湖趕來助戰的藏劍山莊三莊主葉煒。

  在夜色的掩護之下,四十九名藏劍弟子此刻已經有如鬼魅一般潛伏到距離幽州大營不足五十步的距離,將身體隱藏在黑暗中,四十九人同時拔出了身上或三十斤,或二十多斤重的重劍,將劍尖杵在地上,開始搬運全身的氣血,激發氣血運行速度。

  另一邊,安祿山心腹大將蔡希德因為口渴從睡夢中醒來,他在帳篷裡面叫了兩聲,可是帳外他的幾名親衛這個時候也蹲坐在地上睡著了,口水流得老長。

  蔡希德只得掀開毯子,有些跌跌撞撞地從皮墊子上站了起來,一邊摸摸索索尋找水囊,一邊嘴裡罵道:“兔崽子們,一個個有了酒就管不住嘴了,看某明日不打斷你們的腿……不過這酒後勁還真大……”

  便在這時,他依稀聽到了一聲砰的響聲,好像來自天空當中,他愣了一下,隨後悚然一驚,全身的醉意一下化成了冷汗,蔡希德連忙沖出了帳篷,然後瞬間被嚇得定住了一般。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29

第七十三章 挽天傾(十)

  太原城。

  圍城仍在繼續,數千幽州騎兵圍著太原主城縱橫馳騁,不時將一輪箭雨遠遠拋射入城,而城頭也有善射之士用強弩硬弓反擊,只不過就是城頭之人有垛堞盾牌保護,城下之人快速移動,雙方羽箭雖射出不少,但取得的戰果卻實在有限。

  仿佛狼群不時在羊群外邊遊蕩一般,幽州軍便是通過這種方式,不停地想城內守軍施加威壓,妄圖消耗城中守軍的士氣。當然有沒有用,其實他們自己也沒有信心,他們這麼做,只是以之前的思維慣性,求一個心安罷了。

  九月初五半夜太原守軍的那場夜襲,三萬多幽州軍完全無備,竟然一下就被殺死了近一半,連主將蔡希德也沒於軍中,幽州軍剛激發起來的士氣,瞬間一落千丈。

  緊接著,他們的士氣就受到了更大的打擊,因為便在第二天,太原城的城頭,升起了讓他們無比恐懼的天策軍的軍旗!

  剩餘一萬七千幽州叛軍頓時望風而逃,河東軍率輕騎追趕四十裡而回,成功救回被幽州軍抓住的上萬河東百姓,士氣大振。

  九月初七,叛軍後續大軍趕到,逃散幽州潰兵被收攏,中午時分,安祿山的中軍主力抵達太原城下,休整一個時辰之後,開始攻城,結果碰的頭破血流。

  一般來說,城池越大其實越不好守,像太原城這樣,周長足有四十四裡,一萬六千兵力分佈在四十四裡的城牆上,就極為稀薄了,而攻城方卻可以集中一點,重點進攻;而若是城中守軍也在這一點上重點防守,攻城方則可以提前偷偷分出精兵,在守軍集中的相反方向或其他任意空虛處打突襲。

  因此,太原城雖然雄偉堅固,在田乾真等人看來,也並不是不能攻克。可結果卻是損兵折將連城牆都沒摸一下。

  不是幽州軍太沒用,實在是天策軍太狡猾!

  從遠處望去,城牆上面都是空空如也,看不到一人站崗巡邏。仿佛就是一座空城也似;可當自己這邊步騎偷偷接近之時,女牆後邊,垛堞之側,就會閃出許許多多守軍身影,強弓硬弩攢射有若飛蝗。若是僥倖攻到城下,還有民夫將油罐砸下,幾百號人就瞬間被火海吞噬,臨死前的痛苦慘叫,不忍卒聞。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南霽雲早早的就將四十多裡的城牆分段分區,每位將軍具體負責一段城牆,城牆下面又劃分為幾十區域,或是徵用商民的倉庫店鋪,或是臨時搭帳篷。駐紮一定數量的士兵,雖叛軍不攻,這些士兵也處於隨時待命狀態;

  而在城牆的上的箭樓裡面,每隔一段區域就有兩人一天十二時辰輪流值勤,用千里眼觀察敵情,這樣一來,不等這些叛軍靠近,城牆上就早早做好準備了。

  強攻一天下來,七萬多幽州軍除了在太原城下留下七千多具屍體,一無所獲。甚至在正面攻城打得最激烈的時候,一座衛城還突然城門大開,沖出五百多騎,在幽州軍的後方衝殺一番。殺死兩三千人之後,揚長而去!

  安祿山再次急得幾乎差點暈過去,其他幽州軍高級將領和幕僚也一個個沮喪到了極點。

  本來因為河東節度使杜乾運的愚蠢,十萬幽州百戰精兵殺入河東,一路勢如破竹,河東軍望風而逃。形勢一片大好!只要攻下太原,便可以太原作為基地,迅速撲向長安,長安空虛,京兆駐軍有如虛設,定可一戰而破,大事可成!

  可天策軍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瞬間逆轉形勢,將幽州軍的如意算盤一下打得粉碎!這天策軍也真是陰魂不散,可惡至極!仿佛不管幽州軍到哪裡,這天策軍總能擋在幽州軍的兵鋒之前!不但能夠大量殺傷幽州士卒,更能狠狠打擊幽州軍的士氣!

  難道這天策軍真的是幽州軍的剋星不成?怎麼沒了蕭去病的天策軍,還是這麼厲害,那建寧王李倓的勇猛和謀略,竟然絲毫不下於蕭去病!

  現在擺在安祿山和一眾幽州軍將領面前的,就是左右為難!

  打不下太原城,若是繼續前進直撲長安,後路上有這麼一個大釘子,而且還有一萬六千兵力,又有天策軍統帥他們,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只是堅守而已,自然會不斷反復出擊,後路就斷了啊,若是長安不能快速攻破,就沒有退路了啊!

  可若是繼續強攻太原,太原城防守如此嚴密,只怕一個月也難以攻下,到時候等天策軍和安西隴右軍回師,其他唐軍打敗對手之後,等待幽州軍就是滅亡的下場;若是就此退回幽州,同樣是承認失敗,那就等唐軍騰出手來慢慢收拾自己了,所以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言退。

  而另一邊,七萬幽州軍的軍心士氣更是重新變得無比低沉,若不是安祿山一直在宣傳天策軍要殺光胡人,若不是建寧王多次明言絕不原諒,只怕這些唯利是圖、反叛成性的胡人士兵和軍將這時已經心生異心,將安祿山等人綁了,重新投降唐朝了。

  幽州軍高層討論了半天,一多半都主張在河東四處劫掠一番,然後再撤回幽州,快活一天是一天,唐軍若是集結討伐,便往漠北草原或東北草原一跑,從此當流寇好了;

  只有嚴莊堅決主張留下步兵繼續圍住太原城,五座衛城就深挖壕溝困死對方,太原主城則在城門樓對面安營紮寨,構築工事,深溝高壘,只要對方敢出城攻擊,便堅決將對面打回去,如此一來,隨後後路沒有太原這個據點,補給點,但後路依然暢通,只要輕騎兵能打下長安,太原自然不攻而下!

  對於兩派意見,安祿山和田乾真也是左右為難,便在這時,河北道就傳來消息,說是皇帝李隆基因為太過忌憚天策軍和建寧王,竟然白龍魚服來到河北道的前線,收了天策軍的兵權,並將建寧王軟禁,更重要的是京畿道唯一能戰的六千飛龍禁軍也跟著李隆基來到了河北前線。

  現在皇帝和這六千飛龍禁軍。以及五千龍武禁軍正在拼命往長安趕,可是從钜鹿郡的前線到長安,足足有一千五百里,而太原到長安只有一千一百里。近了四百里!

  更兼在河北,三萬天策軍竟然大敗于一萬幽州騎兵,幽州軍這邊只損失了八百多人,就殺傷了對方對方八千,戰損比一比十!

  這就表示天策軍並不是不可戰勝嘛。在李隆基那樣的昏君,已經楊國忠那樣的大草包的指揮下,再強的軍隊,也只有戰敗的下場!

  之前楊國忠不就三次與南詔交戰,生生葬送了二十萬大唐精銳嗎!現在再送掉幾十萬,又有什麼稀奇的!!

  於是乎,田乾真當即作出決斷,同意嚴莊的決策,勸說安祿山,猶豫片刻之後。安祿山便也有了決斷,自己親自率領四萬輕騎兵南下直撲長安,一路馬不停蹄,一定要趕在飛龍禁軍之前攻佔長安。

  再留田承嗣率剩下的三萬多步兵,以及沿途留守軍隊,繼續圍困太原,保障後路暢通。除此之外,再遣人前往幽州,繼續招兵南下支援,反正河北道的大多數胡人也都不讀書。不事生產,從小走馬射箭,一經徵召,就是一支可戰的軍隊。

  於是。九月初八下午申時五刻,四萬幽州軍開始連夜南下,然後便在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三千前鋒的哨騎,便在距離太原城大約一百一十裡的文水縣,迎頭撞上了一路風塵僕僕趕過來的蕭去病。

  第一個碰到蕭去病的是一支十人的奚騎斥候小隊。他之前就是奚王李日越的精銳哨騎,奚舉族投降安祿山之後,便歸了安祿山。

  其實對他們來說,倒沒有主觀造反的意識,之所以跟著安祿山起兵南下,一方面是從眾和習慣性服從,但心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出自其劫掠的天性,早就聽說京畿道和都畿道無比富庶,早就想搶丫的了。

  便是這樣的原因,安祿山造反伊始,這些契丹,奚,突厥、粟特人的熱情和士氣都極為高漲,燒殺劫掠也最為起勁。

  可是情況急轉直下,還不到一個月時間,二十多萬幽州軍,在天策軍面前接連遭受慘敗,現在後路不安穩,前路又極其渺茫,現在搶也都搶到了,還不回家,還要拼命,一個個心裡都有老大的不樂意!

  出於這樣的心思,這些奚騎哨探也就有些懶洋洋的不太打得起精神來,加之這一路哨探下來,附近的村鎮大多一跑而空,縣城州城也都憑城據守,沿途劫掠補給也變得困難起來;時間又道了正午,天氣炎熱,這十人就愈發地煩躁起來。

  便在這時,他們看到前方不遠處燃起了一道嫋嫋的炊煙,名叫勞蒲奴的領頭小隊長喘著粗氣,朝著炊煙指了指:“入娘的,總算遇著一處生火的了,小的們,俺們便到那裡歇一歇,吃兩口熱飯。”

  其他幾名奚騎哨探也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用力踢著馬腹,急刺刺沖向那處炊煙,卻是距離大路四五裡遠的一處小山坳,有一戶的獨居的人家,孤零零住在山腳下,一條小溪從山坡上緩緩流下,看樣子或許是山中的獵戶。

  等跑進了一看,勞蒲奴就越發高興極了,在這戶人家的院子裡,赫然拴著三匹極為高大神駿的戰馬!

  十個人的眼睛一下就紅了,興奮地幾乎要叫了起來,不過作為和范陽平盧軍交戰了上七八年的百戰老兵,勞蒲奴也不是莽撞之輩,他朝著山坡兩邊指了指,做出一個包抄的手勢:“最好抓活的!”

  九名手下點了點頭,很快其中的六名奚騎便從隊伍裡分了出去,向那戶人家兩側包抄了過去,勞蒲奴眼睛放著光,從胡祿裡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

  便在這個時候,或許是馬蹄聲終於引起了房子裡的人的主意,勞蒲奴看到終於從房間裡面走出來一人,是一個年輕的唐軍將領,沒有披甲穿著一身白袍,最為奇特的是背上竟然還插著兩面紅底黃字的旗子,裝扮非常奇怪。

  這唐軍將領應該是路過此處,看到這戶人家便進來討口吃的,因為他出來的時候,手上還提著一條油亮亮的烤羊腿。

  讓勞蒲奴覺得奇怪的是,這名唐軍將領看到自己這十人。竟然顯得非常高興,一邊提著烤羊腿快步往庭院大門走來,一邊大聲朝著自己打招呼:“哎呀,你們怎麼總算到了啊。被什麼事耽誤了嗎?”

  那人聲音洪亮,態度熱情,神情親熱,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是迎接戰友或者貴客一般,勞蒲奴眉頭微微愣一下。和身邊三騎互相對視一眼。

  什麼鬼?這人腦子有問題嗎,他難道不知道我們是幽州叛軍嗎?

  這名漢人將軍走出了大門,還拿起手中的烤羊腿咬了一口,勞蒲奴這才看清這人的面貌,二十多歲,英武俊秀到了極點,一雙眼睛又黑又亮,他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們不知我是誰?”

  勞蒲奴沒有說話,皺起眉,滿臉狐疑。

  這是一名唐軍將領沒錯啊。可是他為什麼是這種反應,他應該做的難道不是跳上戰馬迎戰或者逃跑嗎,為什麼會手無寸鐵提著一條烤羊腿走出庭院大門來,還有為什麼這麼問?

  “媽的……有病啊!”

  罵過之後,下一刻,勞蒲奴收了弓箭,摘下長矛,然後猛地一夾馬腹,連同身邊三騎一下策馬沖到那唐軍將領身邊,長矛探出。就要將其一棒打翻在地,而兩翼六騎就準備沖入院門,搶奪三匹神駿非常的戰馬。

  就在這時,勞蒲奴便聽到一陣破風之聲響起。隨後一股大力從長矛上傳了過來,整個人就從戰馬上栽了下來,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等他終於從渾渾噩噩中醒轉過來,掙扎著從地上的怕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不但是自己,其他九命手下也都被打下了戰馬。有的捂著胸口小腹呵呵呼痛,有的卻是已經死了,在眉心處,有一處黃豆大小的紅色傷口,眼睛圓睜,死不瞑目。

  “張大叔,你們出來吧!”

  那長相英俊的年輕將軍朝院子裡面喊了一聲,隨後有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漢人和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走了出來,那少年滿臉的興奮,兩人走了出來,開始用繩索將地上未死的奚人哨探捆起來。

  勞蒲奴想跑卻沒跑成,被那唐將在膝彎處踢了一腳,然後跪了下來,勞蒲奴用不太標準的大唐話求饒了起來:“大爺饒命!小奴願降啊!”

  “你不知我是誰?”那年輕唐將笑嘻嘻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第二次問出那個問題。

  勞蒲奴趕緊搖了搖頭,心中一萬匹草泥馬奔過,老子要知道你是誰,這麼厲害,就不會自己沖過來送死了。

  “你是不認字,還是眼瞎啊?”

  “……小奴不認字啊。”

  “哎!沒文化害死人啊!”那人歎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扯過自己左肩探出的那面旗子,道:“好吧,我來教你認這三個字,聽好了啊,這三個就認作——建……寧……王!”

  “啊……”勞蒲奴以及另外一名能聽得懂大唐話的奚騎哨探頓時驚訝的目瞪口呆,連同那獵戶父子也都有些呆住了。

  這名假冒李倓的年輕將領,自然就是蕭去病了。

  因為擔心河東戰局,他之前一直都是晝夜趕路,終於在九月初七半夜翻山越嶺趕到臨汾平原,結果那時候幽州大軍主力還在強攻太原城。

  經過一番打探之後,蕭去病大致瞭解了河東道的情況,之後又在霍邑見到了一名在此組織疏散和堅壁清野工作的天策內衛,於是不再日夜趕路,開始沿著汾河緩緩北上,然後終於在文水縣遇到了幽州軍的先頭哨騎。

  勞蒲奴和另一名能聽懂唐音奚人哨騎已經嚇壞了,建寧王李倓的名聲已經幽州軍內部傳開了。

  “絕不原諒”,“有一個算一個,通通送你們下地獄”這些話依然歷歷在耳,現在落到他的手中那還能有命?

  想到這點的勞蒲奴頓時渾身開始哆嗦起來,冷汗直流,褲襠裡突然一暖,竟然是嚇得尿了,蕭去病雖然十分厭惡,但還是笑著指著另一名旗子道:“還有這兩字就認作——李……倓!”

  勞蒲奴哆嗦道:“你是……建寧王……建寧王饒命啊!”

  “你幫本王做一件事,本王便不殺你。”

  勞蒲奴欣喜道:“什麼事?小奴一定照辦!”

  蕭去病站了起來,這個時候張獵戶和他的兒子已經把其他沒死的五人捆綁完畢,十匹戰馬也牽在一起,蕭去病道:“張大叔啊,幽州軍馬上就要到了,你這裡也並不安全,趕緊跑吧,騎上他們的戰馬往文水縣城跑。”

  張獵戶唯唯若若點頭,趕緊進屋收拾了兩件東西,他的妻子和十歲的女兒也已經將蕭去病要的乾糧準備好用荷葉包了放在馬背上的包袱裡,一家四口感恩戴德騎上馬,又牽著四匹戰馬緩緩下了坡,往縣城方向而去。

  蕭去病這才抽出勞蒲奴和另一名奚騎身上的橫刀,遞給他們,然後道:“先把這四人殺了吧。”

  兩人咬了咬牙,把四人給殺了,蕭去病點點頭:“下面再把你們知道的情報,或者你們認為我應該想知道的情報,都告訴本王。”

  兩人便爭先恐後說起了情報,片刻之後,蕭去病打斷了他們,然後道:“下面就是本王要你們辦的正事,聽好了。”

  兩人唯唯若若點頭,蕭去病這時終於吃完那條烤羊腿,臉上泛起一抹笑意:“你們兩個現在你趕緊回去,報告你們的將軍,然後再繼續前往中軍,報告安祿山那個雜種胡,就說本王已經獨自一人來到了河東道。

  你們想要南下趕往京畿道須得過本王這一關,本王便等在這裡,攔在你們的前面。若是你們這些幽州廢物拿本王沒有辦法,本王就一路跟著你們,抓住機會就殺你們幾十上百人。

  還有叫安祿山那個雜種胡以及所有幽州叛軍晚上睡覺警醒些,莫要睡著睡著就丟了性命……

  還有,幽州軍若再敢劫掠,殺害唐人老百姓,等打敗你們之後,本王一定帶兵殺到東北去,將你們的妻子兒女通通殺光,本王說到做到……”

  說完這些,蕭去病便將兩人給放了,直到策馬狂奔出去上十裡,勞蒲奴都有些不真實感,這建寧王當真好大的口氣,竟要以一人之力對抗四萬幽州騎兵,全程陪著幽州軍南下,一路廝殺……還有聽他後面話的意思,好像也並不是說一定要殺光所有幽州軍,更沒有說要殺光所有胡人的意思嘛,難道之前被安祿山給騙了?

  就這樣想著,兩人很快見到三千前鋒的將領,奚人張忠孝,之後這個消息又飛快地傳到了三十裡之後的安祿山中軍。

  然後,一場驚心動魄的追逐戰,夜襲戰,在河東腹地,就此展開。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30

第七十四章 挽天傾(十一)

  秋高氣爽,天高雲闊,山清水碧,天地之間,一騎縱橫,倏忽往來。

  秋日天高雲淡,視野極好,豔陽之下,一匹全身火紅的汗血寶馬四蹄如飛,盡情馳騁在這廣袤富饒的汾河平原上,馬上騎士意氣風發,昂首挺胸,在獵獵疾風中縱聲長嘯,背後兩杆頗有惡趣味的建寧王李倓的旌旗,便在歌聲中,迎著狂風獵獵舞動。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意氣高昂的歌聲,在內力和風力的帶動下,數裡皆聞,將緊緊追在後面兩百步遠的一千多幽州騎兵,氣得幾乎要吐血。

  入娘的,這還唱上了!

  “太囂張了!”

  “娘的,一定要追上他,剝皮抽筋!”

  “這也太小看我們了,分明是視我們三千先鋒如無物啊!”

  “入娘的,何止是視我們三千先鋒如無物啊,就是四萬幽州大軍他也沒放在眼裡,太狂妄了!”

  “裝比遭雷劈啊!”——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了進來……

  其實真要說起來,這建寧王的騎射本事也確實是超一流,讓在後面緊追不捨的一千多幽州騎兵無一不扁扁的服。

  論騎術,當真是馬如龍人如虎,整個就仿佛和胯下戰馬長在一起也似,就是這些從小生活在馬背上的草原漢子,一個個也是自愧不如;論箭法,手上一張不知道是幾石的寶弓,隨手往後一箭就是一名幽州騎士被射中咽喉、眉心,甚至是從嘴巴進入,從後腦射出,沒有一箭走空。

  可是即便如此,“建寧王李倓”的這種視他們如無物,對他們深入骨髓的的輕視。還在讓這些生性彪悍易怒的草原漢子,完全不能忍啊!

  奚奴出身的幽州軍前鋒大將張孝忠對此也完全不能忍,這建寧王李倓一路以來,已經殺死兩三百自己麾下的精銳騎兵了。

  他好像從來不會累一樣。策馬在前面跑,每隔差不多一息半回頭一箭必定帶走一條性命。

  等到把胡祿裡的白羽箭都射光了,他就摘下長槍,將全身上下連同戰馬護得風雨不透,同時放慢馬速。引誘後面的幽州騎兵追上,然後殺死數十人後搶走幾胡祿羽箭,再次加速向前,再次每隔一息半放一箭。

  這感覺,簡直就像是在玩一樣。

  一口氣連追了二十多裡,張忠孝明顯感覺到自己麾下這一千多騎兵一個個的士氣都極為低沉,同時又暴跳如雷,心力被大量消耗,要不了多久,就都會疲倦不已。甚至垮掉。

  沒辦法啊,一千多人,被一人一騎這樣耍著玩,紅果果的挑釁啊,別說他們,就是自己也受不了啊,這讓張孝忠一下想到了草原上的獨狼與鹿群。

  張忠孝是奚奴出身,從小就聽過部族裡的老人講獨狼是怎麼對付鹿群的。一條狼自然沒有辦法直接進攻擁有上百隻鹿的鹿群,鹿也是有脾氣並且有戰鬥力的,不小心就會被鹿角頂死。被鹿蹄踢死。

  有經驗的獨狼採取的辦法就是一直不遠不近跟在鹿群後面,隨時對鹿群造成威壓,在鹿群吃草、喝水的時候就上去騷擾一下,讓鹿群持續不斷的。連續幾天、甚至十幾天都處於緊張和擔驚受怕的狀態之下。

  於是乎,雖然只有一條狼,卻讓一百多隻鹿的鹿群連續幾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或許會有脾氣暴躁的公鹿會想用鹿角將這條獨狼趕跑,但獨狼輕鬆地躲過攻擊之後卻依然緊緊跟著。無休止的死死糾纏,最後鹿群只能不斷的逃跑,跋山涉水。

  可是獨狼依然緊跟不舍,死神時刻籠罩,鹿群的狀態就會越來越不好。

  於是六七天甚至十多天之後,鹿群裡所有的鹿都變得心力交瘁,最終崩潰,然後就會一兩隻鹿受不了這巨大的壓力,或者累得倒斃或者跟不上隊伍葬身狼口。

  難道這建寧王也想用獨狼對方鹿群的辦法,對付我們這三千前鋒甚至四萬幽州騎兵?

  哼,想的倒挺好,可惜我們不是那愚蠢並心理承受力差的鹿群,我們之間,誰是獵物,還不一定呢!

  張孝忠泛起一絲冷笑,他環視了一圈兩側身後的幽州騎兵,大聲道:“再堅持一會,讓他先得意一會,待會就讓他好看!”

  很快的,張孝忠所說的“讓他好看”的機會就出現了。

  在文水縣東南大約五十裡,便是西河郡的州城汾州城所在,汾州城城北有一河,名曰峪道河,從文水縣到到汾州城,必要經過峪道河上的一座橋才行。

  此刻張孝忠一早就偷偷派出去的一千五百幽州騎兵,已經繞路到達汾州城外,並分出一部分在橋頭下馬列陣以待。

  遠遠看到“建寧王”面前終於出現自己派出去的分兵,張孝忠興奮的兩眼放光,激動的大喊大叫:“他中埋伏了,前面沒路了,沖啊,殺了他,殺了他!”

  話音未落,六百幽州先鋒騎兵便一分為二,加快速度從兩翼包抄過去,張忠孝則帶著剩下五百多騎,瘋狂地踢著馬腹朝“建寧王”直追過去。

  三隊騎兵,連同前方早已再次等待多時的近千騎兵,從南北兩個方向,對蕭去病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

  連同張孝忠在內,一千多被調戲、被挑釁,被耍著玩,被殺掉三百多同伴,早已經暴跳如雷,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的幽州騎兵,這個時候一個個都興奮的大喊大叫,怪叫連連。

  “哈哈,看你還怎麼逃……”

  “叫你不停挑釁,叫你這麼浪……”

  “剝皮抽筋,碎屍萬段……”

  “哈哈,狗賊終於無路可逃了吧!”張孝忠也仰天大笑,然而,在下一刻,他的下巴被驚掉了。

  只見那被團團包圍的“建寧王李倓”見到如此情景,非但沒有半點驚慌。反倒轉過身子來,朝自己露出一個詭異的笑臉,雖然他戴著半邊黃金面具,遮住了大部分的臉。但張孝忠還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角有一個明顯上翹的動作,那表情,分明是在嘲諷。

  然後張孝忠就看到那“建寧王李倓”將寶弓收好,摘下得勝鉤上的大槍。輕輕一踢馬腹,胯下汗血寶馬速度又一下暴漲三四成,帶著馬上的“建寧王李倓”一頭紮進右邊攔截包抄的三百多騎兵軍陣當中。

  然後張孝忠就見到了讓他終身難忘的恐怖畫面,這建寧王仿佛是個殺神一般,一杆大槍在他手中如閃電般上下翻飛,盤旋飛舞,不但將他和戰馬遮護得風雨不透,所過之處,更加是血花四濺,人頭滾滾。驚呼和慘叫聲連成一片。

  非但建寧王自己強悍到沒邊,胯下的汗血寶馬同樣是萬中無一,極品中極品,沖陣廝殺中,速度不減,總能靈巧地尋著空隙左沖右突、輾轉騰挪,才幾個呼吸,就載著馬上的“建寧王李倓”殺透了三百多人的攔路騎兵的左翼,然後再次沖入攔路騎兵的中軍。

  這哪裡還是人,這分明就是地獄裡的仇人惡魔。這分明就是萬人敵!

  一股涼意,瞬間爬上了張孝忠的脊背,他有些如夢初醒的意識到,原來自己這邊都被這“建寧王李倓”給耍了。

  這建寧王先是主動撞上自己這邊的騎隊。然後轉頭就跑,那他既然是幽州軍的頭號死敵兼頭號心障,現在又孤身一人,給這邊的第一反應,自然就是追了。

  然後追擊的過程中,總是保持在大約兩百步的距離。既不遠,又不近,給人的感覺就是加把勁就能追上;每隔一兩息放一箭,雖然都是箭無虛發,但畢竟一次只死一人,相對幾千人的龐大基數來說,很容易讓人忽略不計。

  而且越是這樣,自己這邊就越會緊追不捨,因為所有的人都會想,你越囂張,越挑釁放浪,在這些人心裡,就越期待“等下追到你之後,就越要狠狠折磨你,虐殺你,叫你囂張狂妄”的這種結局,然後就被他一路引到這裡。

  到現在,那“建寧王李倓”突然發威,單槍匹馬沖入敵陣,竟無一人能擋,所有的人這才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叫做——萬人敵,而自己這邊不過三千騎而已。

  於是,之前支持他們一直緊追不捨的那種“叫你囂張,叫你挑釁,叫你裝比,等下要你好看”的心理預期,一下被擊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當蕭去病衝破攔路騎兵的右翼之後,之前一直在他後面緊追不捨的一千多幽州騎兵頓時慌作一團,轉身而逃。

  可是他們一路緊追不捨,幽州馬不比天策軍的戰馬,喂的都是糧食豆料雞蛋胡蘿蔔這樣的高級飼料;這些長期以來以草料為主食的幽州戰馬,到這個時候馬力早已消耗得差不多。

  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過度的恐懼,這些幽州騎兵竟然不知道分散開來跑,而是順著來路一窩蜂地往回跑。

  既然如此,蕭去病又豈會這麼輕易就放他們回去,在再次掃蕩了一圈攔路騎兵,又一輪箭雨射的之前在橋頭下馬列陣而戰的幽州騎兵落荒而逃之後,蕭去病就順著原路追了過去。

  追就追吧,他還一邊追,一邊喊:“哎,那個誰,張孝忠是吧,別跑啊,再跑本王就一個不留全殺了啊!”

  沛然雄厚的聲音,一下聲傳數裡,仿佛響在每個人的耳邊,於是乎,這近千名的幽州騎兵越發嚇得不要命的往前狂奔。

  然後蕭去病又繼續喊道:“安祿山那雜種胡就要完蛋了,陛下已經任命本王為征討元帥,范陽、平盧節度使,並許本王平亂之全權,節制天下各鎮兵馬。

  回紇已經投降了啊,各鎮兵馬正在集結過來,范陽也被包圍了,再不投降就是死路一條啊!”

  張孝忠麾下的三千先鋒騎兵,本就以奚人騎兵為主,這些胡人特別是奚人本就反復無常,投降成性,反叛成性。

  很多普通奚人戰士一年叛附大唐十多次就不說了,近十年來,光整個奚這個部族。投降又反叛就超過十次以上。

  現在一聽說“建寧王”竟然被任命為這麼大的官,而且准許他們投降,這些能聽懂唐音的奚人就有了猶豫。

  安祿山這邊遲早要完,這是傻子都能看出來的嘛。既然准許投降,那為什麼不呢?投降對我們奚人來說,不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嗎?

  然後這些能聽懂唐音的奚人便大聲將蕭去病的話給翻譯出來,詢問周圍人的意見,更多的人都把眼光望向了張孝忠。

  也有少數受安祿山蠱惑比較深的。就在隊伍當中大聲道:“假的,不要信!”

  “他在騙我們,等我們停下來,他就會將我們全部殺死!”

  張孝忠也是想投降的,他的父親在開元年間就內附唐朝,還做了鴻臚寺卿這樣的大官,所以張孝忠與很多剛剛投降安祿山苦哈哈的契丹、奚、室韋這些一心想南下劫掠的胡人不同,他是從小過慣好日子的。

  他跟著安祿山造反,固然有身為胡人傾向安祿山,並且受安祿山宣傳蠱惑的原因在內。但也有一絲被脅迫原因在裡面,沒辦法啊,安祿山是節度使啊,節度使的話不敢不聽啊!

  唐朝節度使的權力簡直太大了,如果一個副節度使或者某軍軍使(比如范陽節度使統轄經略軍、靜塞軍、北平軍等九軍,每軍的老大為軍使),沒有一點後臺勢力或者跟節度使關係不太好,節度使是可以不經過任何程式,不要任何藉口直接殺死對方而不用付責任的。

  而且因為受過一點漢化教育,對唐朝其實也是有那麼一丟丟的感情的。現在安祿山局勢又如此不利,張孝忠自然不願跟著安祿山一起陪葬,老早就想投降唐朝了,但心裡確實害怕建寧王是騙他們。因此猶豫不決。

  便在這時,蕭去病已經追到到一百五十步之內,手上連珠箭發,一個人就射出了一陣箭雨,跑在後面的幽州騎兵下餃子劈裡啪啦摔下馬來,慘叫聲此起彼伏。其他的幽州騎兵一個個就嚇得亡魂大冒。

  隨後蕭去病把巨弓往弓袋裡一插,隨手摘下長槍,猛地一夾馬腹,小紅馬爆發出最快的速度,像一道紅色的閃電一般,一頭就從後面撞進幾百叛軍騎兵的軍陣當中,在裡面生生就犁出一條血路。

  與此同時,他嘴上卻還不閑著,聲若洪鐘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響起:“本王數到五,減速下馬的饒你們不死,繼續往前逃的,一個不留啊!”

  “一……”話一說完,蕭去病就喊出了第一個數字,張孝忠緊接著大喊:“建寧王,你可不能食言啊……”

  “二……三……”蕭去病沒有回答張孝忠的話,甚至根本沒有理會,喊完一之後,在下兩秒和下四秒,他便直接喊出了二和三。

  這個時候,蕭去病已經策馬追到張孝忠身後了,他稍微停了一聽,長槍掃蕩一圈,殺死最近的四人之後,槍尖就直接擱在張孝忠的肩頭上了:“四……”

  張孝忠立即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來不及思考就一勒戰馬,大聲喊道:“勒馬減速,我等願降!”

  僅剩下的七百多人立刻勒馬加速,準備下馬投降,這時蕭去病已經策馬沖到了他們的最前面,他猛地一扯韁繩,小紅馬一下橫在道路上,前蹄騰空人立而起,馬上的蕭去病長槍往左面一指,大喝道:“五!”

  七百幽州叛軍騎兵同時下馬,跪在了地上,叩頭不止:“我等願降,我等願降!”

  小紅馬兩隻前蹄重重落地,蕭去病嘴角帶起一抹冷笑,開心起來:“好的很,那你們現在就是本王的手下了,本王說到做到,只要投降,就能免死。

  若是差事做的好的,不但能吃好的,穿好的,住最好的房子,娶最漂亮的小娘子,就是以後成為大將軍也不是不可能。”

  好比馴狼,首先要做的一定是將對方狠狠打趴下,然後誘之以利,馴狼是食物,馴這些反復無常的幽州叛軍,用的就是各種好處,俗稱畫大餅。

  蕭去病讓張忠孝翻譯一遍,一眾之前還惶恐不已幽州叛軍立刻就眼中放出貪婪的光,蕭去病親眼看到。個別幽州兵臉上竟然不自覺露出殘忍的笑意和一副“就這樣”“這也太輕鬆了”的表情。

  蕭去病語調一寒,聲音冰冷:“然,要做本王的手下,就必須遵守本王的規矩。若是再有異心,再想著草原上那一套叛附不定反復無常,一有發現這些苗頭,即刻處死!

  本王的規矩有很多,怕你們記不住。先說三點。其一,一切行動聽指揮,這個指揮自然是本王、天策府、還有本王指派給你們的長官的指揮;其二,遵守大唐的律法,不許傷害大唐的百姓,不許搶佔百姓的財物,更加不許殺人和劫掠;其三,上面說的,若有違犯一絲半點,絕不姑息手軟。立即處死!你們要互相監督,揭發有功,隱匿者被發現當做同罪,一起處死!”

  翻譯過後,七百多人全都唯唯若若,戰戰兢兢,與他們之前的那種野蠻兇狠,殘暴殘忍簡直判若雲泥,個別會說大唐話又情緒激動的更是聲淚俱下的當場詛咒發誓。

  但蕭去病自然不會相信他們。

  蕭去病繼續道:“話又說回來,你們之前犯了那樣的死罪。大唐待你們不薄,你們卻跟著安祿山那雜種胡造反,殺了那麼多唐軍將士,殘殺那麼多手無寸鐵的大唐百姓。燒殺搶掠,殲銀擄掠,無惡不作,總不能最後打不贏了,說一句投降,之前做過的惡事就一筆勾銷吧?

  你們說。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張孝忠面色蒼白,一下汗透重衣,他聲音顫抖地道:“建寧王,我們已經知罪了,只求建寧王饒我們一命,給我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今生今世,我等一定對建寧王肝腦塗地,效之以死!”

  蕭去病冷哼一聲:“你們都是這麼想的嗎?”

  一通翻譯過後,不管真情實意還是虛以委蛇也好,七百多幽州叛軍全都聲色俱厲大哭起來,表示一定改過自新,將功贖罪。

  信他們才有鬼,蕭去病咬牙切齒道:“說的沒錯,你們每個人都是罪人,全都罪大惡極,全都應該千刀萬剮,下十八層地獄!”

  蕭去病明顯聞到了騷哄哄的氣味,顯然有人嚇得夾不住尿了,想反抗又不敢,跪在地上只是篩糠一樣發抖,還有的就偷偷想往橫刀上面摸,但又不敢。

  蕭去病冷冷的聲音繼續傳來:“所以,你們現在別想本王會把你們當一個人對待,更別想受到優待,四海商社、天策府有錢有糧、有酒有肉,但不是給你們這些罪人的!

  你們只有在贖罪以後,你們在本王的眼中,在天策府的眼中,在大唐百姓的眼中,才算是一個人,你們才有資格獲得本王說的那些,好吃的好喝的,好房子,還有數不清的錢。

  你們贖罪的方法有很多,首先就是要真正認識到了你們深重的罪孽,認罪,反省這是第一步,到時候本王會把你們關在集中營,派訓導官給你們……

  ……這就是本王允許你們投降的條件,有沒有誰覺得接受不了的,本王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站出來,本王現在就放你們走!”

  仿佛一道驚雷劈在張孝忠的心頭,跪在地上的張孝忠再次忍不住渾身打顫,冷汗再次不要命的冒了出來,這建寧王小小年紀,操弄人心的手段,讓他不寒而慄。張孝忠心裡只在祈禱,不要上當,不要上當。

  然而那七百多人聽不到他的祈禱,真的就有一百來號人站了起來,表示自己崇尚自由快活,不能接受如此苛刻的投降條件。

  然後蕭去病就笑了,和顏悅色地命令他們他解下兵器盔甲站到一邊,然後揚了揚手讓剩下的五百多人起來,開心道:“好了,還記得本王說過的規矩嗎,第一條是什麼?”

  張忠孝聲音顫抖道:“一切行動聽指揮,重點就是要聽建寧王的指揮。”

  十幾個會說唐音的也這樣回答:“一切行動聽指揮,重點就是要聽建寧王的指揮。”

  蕭去病更開心了,笑著道:“那本王在說這些規矩之前,還說過什麼?”

  張忠孝恭謹道:“不得再有異心,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反復無常,一有發現這些苗頭,即刻處死!”

  一百來號人當中的能聽懂唐音的人立刻就慌了,哆嗦著再次跪下來搖頭乞降,但蕭去病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只是盯著張孝忠和他身後五百多人,冷冷道:“那就聽本王的指揮,把這些到現在還心生異心的,都殺了吧。”

  張孝忠把話翻譯完畢,那邊一百多人自然是各種求饒,而這邊五百多人,在沉默和眼神交流兩三息之後……抽出了腰間的橫刀。

  ……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距離之前發生戰鬥那座石橋不遠的汾州城,城牆上滿滿的守城團結兵(由州刺史徵發並統領的半農半兵的鄉兵),便在兩名天策內衛的帶領下出城抓捕了兩三百幽州兵,打掃完戰場之後,目瞪口呆地看著“建寧王李倓”一個人押著五百多騎幽州兵,來到城門口叫門。

  在蕭去病出示金魚符和聖旨之後,守城的太守(就是刺史,唐朝州郡、刺史和太守總是變來變去)這才帶著團結兵打開大門,將這五百多在城門外就解除武裝的幽州兵引入城池,並安排專門的地方和專門的人將他們看押起來。

  然後便在一群人惶恐,害怕,憂心不已,夕陽西下的時候,蕭去病來到了關押他們的軍營,找到張孝忠:“走嘛,贖罪立功的機會來了,本王需要八十騎跟著本王一起夜襲幽州叛軍……”
炎雞 發表於 2019-8-3 12:31

第七十五章 挽天傾(十二)

  大唐天寶十三年,九月十二,大唐西京,長安城。

  往日的繁華喧鬧,歌舞昇平,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極盛景象,已經沒有了蹤影,籠罩在長安城內外的,是一種緊張而忐忑的心情。

  雖然自幾個月之前,安祿山麾下的二十七萬幽州軍在河北道境內四處劫掠,竟然搶到了五姓七家的范陽盧氏和清河崔氏的頭上,之後天下嚷嚷,舉國上下都說安祿山必將造反。

  長安城內,上至公卿大夫,富豪權貴,下至平明百姓,販夫走卒,也無不在酒席之間,茶餘飯後,將安祿山和幽州軍作為談資,大罵安祿山中山之狼,狼子野心恩將仇報云云。

  國子監的太學生,世家勳貴的年輕子弟,更是上下奔走,大聲疾呼。在青樓瓦舍呼朋引伴,置酒高會之時,一個個也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慨然有一旦朝廷照他們說的去做,或者對他們委以重用,便能立刻誅除奸邪,刷新朝綱,澄清天下。小小幽州胡兒的反叛,在他們眼中更是翻手可平,又何足道哉!

  可等到安祿山果真反了,除了這些自負大才而不遇,書空咄咄的空談書生,每日洋洋得意,叫嚷的更凶之外,其他所有人,上至一般文武大臣,下至底層百姓,卻一下傻了眼,沒有一個主意。

  所有這些人,都是一種“啊,這般白眼狼還真的反了啊……”這樣的反應,然後腦子就一片空白,空白之中就只有兩個大寫的字——懵逼。

  這些承平日久的官僚和百姓,在懵逼過後,其中的大部分人竟然產生了和楊國忠、李隆基的想法,以為造反只是安祿山一人造反,且不出旬日就會失敗,然後所有的長安官僚、世家權貴還有底層百姓,就每日翹首以待,等著幽州軍集團和回紇叛軍。自己覆滅的消息傳來。

  直到不久之後,很多河北道的百姓,到達都畿道之後,又在李峴的安排下。坐著四海商社的四輪馬車,一路來到長安城。

  在親眼見到,輕耳聽到這些河北難民是怎麼樣家破人亡,河北道的漢家百姓是怎樣一個慘絕人寰,幽州叛軍有多殘暴邪惡野蠻之後。這些長安權貴和百姓,才終於知道了害怕和緊張!

  但依然毫無應對,半個世紀的太平日子,已經讓這些原本最尚武的關中勳貴和百姓忘記了刀槍為何物,沒了血性,變得麻木而軟弱。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除了每日忐忑不安,少玩一些鬥雞賽馬,少聽一些梨園絲竹,心神不寧之外,就再無別的應對。

  加之長安城最善戰的飛龍禁軍被調走。這座龐大而臃腫,有兩百多萬人口,反應遲鈍的大唐國度,幾乎只需要用兩千精兵,就可一舉攻下。

  再之後,就突然傳出河東道已經被攻破,十萬幽州大軍正順著汾河平原,一路南下,整個長安城這才開始慌了,皇帝宰相不在。太子被囚,副宰相兵部尚書、同平章事韋見素,和京兆尹崔光遠這才緊急動員起來,關閉長安城門。全城戒嚴。

  幾乎同一時間,韋見素、崔光遠兩人收到了大唐皇帝李隆基的八百里加急,於是開府庫,募驍勇,貼出招兵告示。

  因為這些年,四海商社在海外的掠奪。加之經濟確實飛快發展,就算有楊國忠等一班大小貪官,長安的國庫還是存滿了錢財。

  於是招兵的待遇也是極高,一時間,整個長安城,人人踴躍從軍,困于長安的書生啊,商人子弟、無業遊民、市井潑皮啊,也全都加入軍中,不出三天,就募兵十萬,號為天武軍,一半駐紮長安,一般駐紮霸上。

  頗為諷刺的是,由於事情緊急,這十萬新兵也沒有一個很好的組織管理,一直吵吵嚷嚷,雞飛狗跳的。

  而另一邊,天策府集團,也在緊急運作起來,天策府的特務頭子李天錫,於九月初六趕赴長安,親自組織指揮清心茶社說書人的宣傳工作。

  宣傳鼓動的內容,倒也簡單,第一就是河北道、河東道被幽州叛軍入寇之後的淒慘遭遇,親人被殺,妻妹女兒被擄走糟蹋、家園被毀;同時又對大唐的過分優待胡人,引狼入室,多次被胡人反叛卻依然故我的這個政策提出疑問和討論。

  當然,公允的來說,安祿山的幽州集團造反,胡人劫掠成性,反叛成性固然是最大的原因,但李隆基和楊國忠等人的昏聵腐敗,驕奢淫逸,以及節度使制度的缺陷等都有責任,但這個時候自然是抓大放小,重點攻擊。

  一時之間,整個長安仇胡情緒高度暴漲,很多西域胡商,被打被搶,幾乎不敢開門營業,這個算是他們被連累了,暫且不提。

  第二個宣傳的重點就是前方將士,浴血拼殺的英勇事蹟,強調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的思想;講軍人的血性,軍人的犧牲精神。

  當然因為是天策府的附屬機構,對天策府的事蹟知道的也最多,其中六成以上就是在宣傳天策府將士的英雄事蹟。

  饒陽城外六十一騎天策將士,犧牲自我勇救數千百姓的事蹟,更是被重點宣傳和歌頌,天策軍校尉莫秋鳳也在一天之內,在長安城變得無人不知,每個人說起這件事,都是熱血沸騰,大聲讚頌天策將士,真英雄也!

  亂世之中,這種英雄事蹟本就極受歡迎,在這樣的大力宣傳下,清心茶社名下所有茶樓茶館,路邊說書棚,都每天爆滿,擠滿了聽書的,一種炙熱的情緒正在被渲染。

  然後也有一些人產生這樣的疑問,既然天策府如此奮不顧身浴血拼殺,天策府又一早就知道安祿山要造反,為什麼還讓幽州軍打到河東腹地,直接威脅長安安全呢?

  沒到這個時候,清心茶社的說書人,便會直言不諱相告,這一切都是因為河東節度使杜乾運的愚蠢和貪功,並在眾人的疑惑和一再請求下,將河東之戰,井陘關雁門關丟失的經過一一說出。

  更陰毒的是。李天錫還派人假扮一般的百姓,到處在酒樓茶館,人多的地方,揭發杜乾運和李福德的黑材料全部揭發出來。比如在劍南的時候,兩人就貪污軍餉,虐待士卒,還縱兵劫掠;

  南詔之戰時,此二人就貪生怕死。臨陣脫逃,致使八萬唐軍全軍覆沒。但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因為賄賂了楊國忠,又善於逢迎拍馬,竟然被楊國忠推薦,一個擔任河東節度使,一個擔任右羽林衛大將軍。

  本來,自楊國忠得勢以來,就在長安城驕橫跋扈到了極點,他的親屬和楊家僕役自然也是為非作歹。仗勢欺人。

  而且楊國忠賭場小混混出身,做事輕佻,他自己也知道其他很多人都是瞧不起他的,自己不但沒有真才實學,也沒有好名聲,結局肯定不好,不如及時行樂,於是做事越發肆無忌憚!

  再加上他當政以來,欺瞞皇帝,有災不救。在南詔送掉二十萬人,並且還準備在京畿道抓壯丁繼續送。可以說,整個長安,乃至整個京畿道。除了被他提拔起來的小弟,上至公卿,下至庶民,沒有一個不討厭,不痛恨楊國忠的。

  於是乎,大部分的怒氣。就一下轉到了楊國忠身上,只不過楊國忠官職太高,權力太大,敢怒不敢言而已;

  但是對送掉五萬河東大軍,丟了井陘雁門兩關,又臨陣脫逃的杜乾運,就沒那麼客氣了,憤怒的長安百姓,以及騎馬趕車從河東逃難而來的世家富戶,一下包圍了杜乾運在長安的府邸,無數的小石頭,臭雞蛋,爛菜葉就往裡面砸。

  而天策府的這些小動作,也終於引起了楊國忠手下人的注意。

  時間是正午,長安城連續兩個多月的淫雨霏霏在不久前終於停歇,難得出了個大太陽,位於長安東市的一間清心茶社的大茶樓已經擠滿了人。

  後來到的人只能搬個胡床坐著或者乾脆站著,茶水全免,點心小吃半價,大家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聽說書人講莫秋風在饒陽城的故事。

  “……當時情況那個危急啊,五千漢人百姓負土填壕,若不是不放箭射殺,要不了多久,土丘就能堆得和城牆齊平,幽州胡狗就可以直接沖上城牆,饒陽就破了啊,城內的上十萬漢家百姓就都會被殺死!

  可若是放箭射殺,殺的卻是自家的無辜百姓,附近的鄉親,這叫城頭這些守軍如何下得了手!

  便就在這個時候,天策軍的校尉莫秋風站了出來,要帶領六十名天策騎士,衝擊兩萬人的幽州大陣。饒陽太守盧全誠雙目含血道‘你們這是送死’,可是莫秋風卻說‘我們是天策府的兵,天策府的使命就是保衛大唐,天策府的將士,為了守衛大唐,為了保護大唐的百姓,可以去死’……”

  “好!天策軍好樣的!真英雄!”聽書的人們大聲鼓掌叫好,堂中一片熱烈的掌聲。便在這時,就從外面傳來一陣吵嚷之聲,卻是一隊金吾衛的士兵拿這長槍擠了進來,見人就打,很快就清除一片較大的空間,一名將軍模樣的走了進來。

  “是裴十五郎……”

  “楊國忠的小舅子……”

  “故意來找茬……”被趕到大堂兩側的聽眾有人認出了這名金吾衛將軍,小聲的議論到。

  裴十五郎裴昱進到大堂之後,環視了一圈店內,昂著頭,頤指氣使道:“妖言惑眾,胡說八道,你們清心茶社膽敢顛倒黑白,污蔑當今宰相,從今天起,所有清心茶社不許再說書,否則就把你們偷偷抓起來。”

  幾名四海商社的員工和兩名天策暗衛成員跑了過來,互相對望幾眼,旋即那說書人一拍驚堂木,看著裴昱,開了口:“還請裴將軍指出來,在下說書的內容,到底哪點是胡說八道,哪點是顛倒黑白?”

  一些聽書的也壯著膽子問道:“是啊,這位說書先生哪點說的不對,指出來啊!”

  “顛倒黑白的是你們吧,楊家真是跋扈慣了,當長安是你家開的麼……”

  裴昱楊著個腦袋,眼中寒光四射,尖聲叫道:“井陘關、雁門關會丟,明明是你們天策府想居心叵測,想消耗河東軍的實力,故意放假消息讓河東軍出兵井陘關。之後又發動士兵作亂,驅趕河東節度使杜乾運!”

  “滑天下之大稽!”那說書人冷冷笑道:“那杜乾運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你當我們大家不知道麼?你這種顛倒黑白的話也說得出來,你以為大家會信?”

  一名河北道的難民用手指著裴昱大聲罵道:“放你娘的狗屁!這天下就是被楊國忠敗壞的,你姐夫楊國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當初南詔之戰就是他顛倒黑白。葬送掉二十萬大軍啊!”

  店中眾人也跟著一起叫嚷:“就是,就是,他慣會顛倒黑白!”

  “金刀亂唐,金刀亂唐,說的不就是楊釗麼……”

  “你們楊家人惹了這麼大的禍事。到現在還想仗勢欺人,為非作歹麼……”

  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裴昱的臉色一下掛不住,氣急敗壞道:“說天策府妖言惑眾,你們就妖言惑眾,這麼多人就被你們騙了!”

  頓了一下,他聲音再次提高了三四度,又尖又細的大聲喊道:“把這裡砸了!叫你們妖言惑眾,顛倒黑白。”

  幾十名金吾衛的士兵開始打砸起來,桌子茶杯茶壺碟子倒了一地。劈裡啪啦的,瓷器碎片亂飛,滾燙的黃綠色茶湯四濺,店裡的聽眾紛紛四處躲避,口中大聲議論往店外跑,而包括說書人在內的十幾名天策府成員只是在一旁冷笑。

  一天之內,類似的場景同時在長安城內所有的清新茶社所屬的茶館茶樓上演,所有的長安人都開始議論紛紛。

  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一下反應過來,這是楊國忠和天策府兩大權力集團。公開翻臉決裂啊,就是不知最後誰贏誰輸,不過至少在現在,至少九成以上的人。是希望天策府能贏。

  楊家仗勢欺人,胡作非為,楊國忠那那副小人得志的輕狂模樣,我們早就看他不慣了……

  平康坊,瀟湘館。

  八名國子監的太學生在此置酒高會,在接過旁邊女妓的斟酒。滿飲一杯過後,有人深深歎了一口氣,做悲天憫人狀。

  於是旁邊一人道:“劉兄就是悲天憫人,可是為河北、河東道的百姓傷心難過?”

  被稱作劉兄的太學生名叫劉秩,乃是這八名太學生的頭頭,最善於清談辯論,一手駢文也寫得精緻漂亮,每每酒後就長篇大論,上至宰相,下至地方,激揚文字,整個大唐就都被他批評指摘了遍。

  而他說發表的言論,也大多是書生意氣,盲目復古,以為一切都按照春秋時期周禮來,自然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若是蕭去病在此,定會如聞狗屁,或者一巴掌打得他閉嘴或者落荒而逃,可偏偏他身邊一群人,卻對他無比追捧,一群人每日飲酒高會,抒發心中懷才不遇的憤懣。

  劉秩聞言,點了點頭:“國危如累卵,社稷傾頹,生靈塗炭,我等空有一腔報國之熱忱,卻無報國之門路,每日只能飲酒高會。

  想到每日都有那麼多的百姓正在被幽州叛軍屠殺,我的心如刀割啊。”

  另一名叫做李揖的太學生道:“可惜朝廷不能用劉兄這樣大才,否則這叛亂又何足平!”

  又一名叫宋若思的太學生歎氣道:“說的正是,陛下不思朝政,朝廷奸臣當道,那楊國忠本是賭場小混混出身,既無才學,又五品行,怎可竊據相位!

  還有各鎮節度使,也是無用,打了這麼久,竟然還不能平定叛亂,一群庸庸碌碌之人,竊據高位,尸位素餐,實非國家之福。”

  名叫鄧景山的書生道:“應該說天策府蘭陵王,建寧王師徒還是不錯。蘭陵王兩萬大軍征討南詔,一戰而平,之後又大破吐蕃八萬援軍,可惜竟然被奸人害死。建寧王多次打敗幽州軍,也是繼承了蘭陵王的本事,此次平亂,就看建寧王和天策府的了。”

  劉秩冷笑道:“那建寧王真有本事,又怎會到現在仍然不能平底叛亂,又怎會讓幽州叛軍攻佔井陘關,雁門關?

  更加可惡的是,現在國難當前,那楊國忠和建寧王還要爭權奪利,互相拆臺,這戰事真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了。”

  “哦,劉兄這是何意,難道你也相信楊國忠那邊所說?”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兩日清心茶社,不斷宣傳天策府之事蹟,又豈會沒有居心?那楊國忠固然不好,天策府和建寧王也不見得就好到哪裡去。”

  劉秩恨恨地說道,心裡覺得委屈極了。

  他一直以來覺得自己太有本事了,而且在太學生中又這麼有名,皇帝不思朝政,楊國忠又是奸邪小人,於是就一心想到天策府入幕,施展胸中的抱負。

  可是等來等去,各種暗示和推銷,天策府蘭陵王也不來三國茅廬結交自己,劉秩只好放下身段,寫了一篇《止戈記》論述怎麼結束天下的戰亂,怎麼開萬世太平的方法,自以為自己的辦法實在是太好了。

  可是這篇文章一遞過去,就被天策府趕了出來,說什麼天策府的廟太小,供不下你這尊大佛,據說當時看不上自己的,便是這建寧王。

  “依我看,建寧王這麼做,便是想學王莽,等陛下一回來,我便要向陛下告發建寧王的不臣之心!”

  他此話一出,座中其他七人一下就呆住了,驚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劉秩正準備洋洋灑灑揭露建寧王的真面目之時,就聽青樓外面的街道上一陣大亂。

  眾人連忙把頭探出窗子,詢問了半天,這才弄清楚,原來是皇帝陛下從前線回來了,劉秩興奮地大聲道:“我要上疏陛下,你們誰願與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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