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26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7
第120章 回娘家
               
    正德十三年七月初十,過完乞巧節不久,徐晉便出發前往南昌趕考,花了五兩銀子包下一艏小型客船,沿信江順流西去余干縣,同行的除了二牛,還有謝小婉和丫環月兒,也就是說已經「傾巢而出」了。

    徐晉原本的打算是七月中旬買一輛馬車,由陸路前往鉛山縣,會合了費家兄弟再直接趕去南昌的。

    然而計畫總趕不上變化,近日收到余干縣老丈人的來信,說小婉娘親身體抱恙,謝小婉憂心得夜不成寐,於是徐晉便決定提前出發,繞道余干縣,帶小婉回一趟娘家探望岳母,然後再從余干縣出發到南昌。

    日前徐晉也寄了書信到鉛山縣通知費家兄弟更改行程,讓他們自行到南昌。

    上饒縣的城南碼頭,徐晉和謝小婉等上了船,與岸上的大哥謝一刀揮手告別。

    話說大舅子謝一刀目前在衙門當差,由於近來水災不斷,造成無家可歸的流民增多,上饒縣的治安明顯有惡化的趨勢,每天都有盜竊鬥毆之類的案件發生,作為衙門捕頭的謝一刀自然公務繁忙,根本抽不開身,要不然也一道回余干縣看望母親了。

    客船離開了上饒縣碼頭,沿著信江而下,先是經過鉛山縣河口鎮,然後進入弋陽縣、途經貴溪縣、鷹潭縣、最後到達余干縣瑞洪鎮。

    瑞洪鎮位於鄱陽湖邊上,河道水網縱橫,水上交通極為便利,乃周邊的貨物集散地,陸路距離南昌僅百里路左右,若走水路也可以通過贛江支流到達南昌。

    瑞洪鎮的原名其實叫洪崖鄉,相傳當年明太祖朱元璋與陳友諒在鄱陽湖大戰,結果連戰連敗,率軍退到洪崖鄉,又累又困之下在戰船上睡著了,一覺醒來時正好旭日東昇,紅霞滿天,竟是一覺睡紅了天。

    朱元璋覺得這是吉兆,便下令水師出戰,今天果然正好順風,朱軍利用火攻大敗陳軍,陳友諒本人也被射傷眼睛遁逃。後來朱元璋為了紀念這場大勝,把洪崖鄉更名為瑞洪(紅)鎮。

    徐晉等人在瑞洪鎮的碼頭棄舟登岸,打算到鎮上買一輛馬車代步,因為由鎮上到小婉娘家的村子還有數里路,而這次出門還攜帶了不少行李,大部分都是帶去娘家的各式禮物。

    話說自從成親以來,徐晉還是首次帶謝小婉回娘家省親,自然不能寒酸了,更何況當年迎娶小婉時,書呆子徐晉還重病在床,所以並沒有親自上門,只是族長派了個徐家村的村民上門送聘禮(一斗米),然後就把人給領回來了。

    正因為如此,徐晉覺得很有必要補嘗一下小婉,風風光光地回一趟娘家。

    二牛和船家手腳麻利地將船上的行李搬到碼頭上,摞起了一大堆。

    「祝徐案首院試再摘案首哈!」船家收了二兩銀子的尾款,笑吟吟地說了些吉利話便啟船返航。

    「真冷清!」徐晉打量了一眼清冷蕭條的碼頭,不禁頗為意外,話說瑞洪鎮在後世可是相當繁華的,甚至有餘干小南昌之稱,沒想到現在竟如此荒涼蕭索。

    謝小婉一臉驚訝地道:「怎麼會這樣子,以前鎮上可熱鬧了。」

    話說謝小婉的娘家就在距離鎮上數里的北坡村,平時父兄打漁歸來,都是小婉和娘親把漁獲拿到鎮上賣的,賣了錢後再買些糧食和日用品回家。

    不僅北坡村的村民,附近十里八鄉的百姓都會到這裡趕集,再加上瑞洪鎮乃水上交通樞紐,過往的貨船客船很多,所以每天都非常熱鬧。謝小婉沒想到自己才出嫁一年,瑞洪鎮竟然變得這麼冷清蕭條,難免震驚莫名。

    「二牛,你到鎮上看看能不能買輛馬車!」徐晉隱隱覺得不對勁,所以打消了到鎮上逛了逛的念頭。

    「好哩!」二牛背著裝銀子的鏈褡便往鎮裡跑去。

    這時,幾名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小童畏畏縮縮地靠過來,直勾勾地盯著徐晉等人旁邊那堆行李物品。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能清晰地從這些小童眼中讀懂一個字——餓。這些小童都餓得眼冒綠光了。

    「你們是餓了吧,姐姐這裡有點吃的,拿去吧!」丫環小月從食盒中取了些米餅,甜笑著遞給幾名小童。

    徐晉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那幾名小童見到米餅,頓時餓狼般撲上來把米餅搶去,甚至把小月嫩白的手都抓損了。

    小月嚇得尖叫後退,連食盒也打翻了,裡面的米餅果脯之類的撒了一地,那幾名小童見狀又瘋狂地撲上來搶奪,一邊搶還一邊往嘴裡猛塞。

    這時,更多衣衫襤褸的人從角落裡冒了出來,這些都是成年人,有男有女,眼神都寫著「飢餓」兩個字,不懷好意地盯向徐晉身邊那堆行李。

    徐晉不由面色微變,丫環小月早已經嚇得面無人色,躲到他身後瑟瑟發抖。謝小婉雖然也害怕,但卻勇敢地擋在了相公身前。

    「放肆,冒犯了本官你們全部都要殺頭!」徐晉眼神凌厲地大喝。

    此言一出,那些飢餓的流民頓時停下逼近的腳步,眼神猶疑不定。

    徐晉不禁暗鬆了口氣,看來這些流民並未餓得失去理智,官老爺在他們心中還有一定的威懾力。

    「大家別被這小子嚇唬到了,他年紀這麼輕怎麼可能是官,更何況當官的都不是好東西,咱們都快餓死了,當官的也不問不聞,搶他娘的,大不了當水賊去。」一名流民大聲鼓動道。

    此言一出,那些流民又開始緩緩圍上來。徐晉不禁暗叫不妙,眼前有十幾個流民,而且大部分是成年男子,偏偏二牛又不在。

    好漢不吃眼前虧,行李財物是小,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徐晉正想拉著謝小婉和小月跑開,便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高叫:「姐夫,姐姐!」

    徐晉遁聲望去,只見一輛牛車正往碼頭駛來,趕車的正是二舅子謝二劍,小舅子謝三槍則坐在牛車後,右手擎著一根魚叉,左手提著一隻用水草綁住的綠皮王八。

    牛車還沒駛到,謝三槍這只小老虎便跳了下車,腳步如飛地奔過來,撈起那隻王八狠狠地砸在那名鼓噪的流民臉上,舉起魚叉直指咽喉,凶巴巴地罵道:「你他娘的,敢動老子姐夫一根頭髮試試?」

    這時謝二劍也停下了牛車跑過來,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將幾名帶頭的男性流民干翻在地。

    這些流民頓時作鳥獸逃散,有些時候拳頭才是最管用的。

    謝二劍追著一名流民踹了幾腳屁股,這才懶洋洋地行了回來,笑道:「話說咱爹還真是能掐會算,估摸著你們今天會到,讓我來鎮上來瞧瞧,沒成想真碰上了。」

    謝三槍撿起地上那隻綠皮王八,獻寶似的湊上來道:「姐夫你看,我在路上還抓了只王八,今晚燉湯給你們嘗嘗,可鮮甜了。」

    徐晉笑著摸了摸三槍的腦瓜,慶幸地道:「二哥,幸好你們及時趕到,要不這堆行李怕是沒得剩了。這裡的治安都這麼亂嗎?」

    謝小婉也道:「對啊,以前鎮上可是很熱鬧的,現在怎麼冷清成這樣子呢?」

    謝二劍無奈地聳了聳肩:「還不是天災人禍鬧的,今年雨水太多,附近不少村莊被淹了,無家可歸的流民都到鎮上討活行乞,這些流民為了弄到吃的,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另外,前段時間鄱陽湖大賊凌十一還光顧過這裡,所以過往的船隻都不太敢停留。」

    徐晉不禁恍然,難怪這碼頭那麼冷清。

    這時,二牛一溜小跑地回來了,鬱悶地道:「十叔,鎮上冷清得跟鬼似的,周圍的商舖大都關門了,馬車沒買著,反而有一群叫化子老跟在屁股後,要不是我摞翻了幾個,估計都脫不了身。」

    謝二劍拍了拍二牛的肩頭道:「二牛,馬車的什麼就別想了,幸好我趕了輛牛車來,把行李都放到牛車上吧。」

    眾人把所有行李都搬到牛車上,結果堆了滿滿一大車,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了,只能跟著牛車後面步行。

    幸好,北坡村距離鎮上也就三四里路,走了約莫半小時就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7
第121章 老丈人
               
    北坡村只是一條建在山坡上的小漁村,綠樹掩映之下隱約可見到十幾戶人家,大部份都是木頭結構的茅草房。

    「哎喲,是芽菜兒回娘家了!」

    「咦,那不是謝家三丫頭嗎!」

    牛車一進村子,這個小小的村落頓時沸騰了,幾個光著屁股的小孩跟牛車後面飛跑:「芽菜姐,芽菜姐回來了!」

    徐晉不禁有些好笑道:「小婉,看來芽菜姐在村裡挺受歡迎的。」

    謝小婉不好意思地白了相公一眼,丫環小月摀住小嘴偷笑,她這會才知道夫人的小名原來叫芽菜兒。

    牛車停在謝家的小院門前,同樣是竹木搭建的茅草房,籬笆圍起一片院子,裡面種了幾畦蔬菜,三五雞隻正悠閒地覓食。

    這時一名村婦從茅屋裡迎了出來,謝小婉頓時眼圈紅了,跳下馬車撲入村婦的懷中:「娘親,女兒回家看您了!」

    「好好,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村婦摟著謝小婉,激動得同樣眼圈紅了,偷偷地用衣袖拭眼淚。

    徐晉微笑著站在一旁打量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丈母娘蔣氏。

    蔣氏年不到四十,身形嬌小,儘管容貌已經被歲月侵蝕,依舊還能看得出年輕時應該很漂亮,小婉的臉形從那她娘親,特別是那雙月牙似的眼睛,特別好看。

    謝小婉兩母女擁抱了一會才分開,徐晉這才上前行禮道:「小婿徐晉,拜見岳母大人!」

    謝小婉有點羞澀地道:「娘,他就是女兒的夫婿。」

    蔣氏的目光落在徐晉身上,笑呵呵地道:「好好好啊。」

    當年女兒要遠嫁,而且還是嫁給一名身患重病,無父無母的未成年男孩,蔣氏心裡是十萬個不情願的,只是拗不過向來一諾千金的丈夫。女兒出嫁後,蔣氏也不知偷偷抹了多少眼淚,擔心女兒到了那邊過得不好。

    然而,此時見到一表人才,而且精神奕奕的女婿徐晉,蔣氏心裡卻是樂開了花。正應了那句:丈母娘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蔣氏本以為自家女兒嫁了根草,沒成想卻是撿了塊寶。

    可不是嗎?這位女婿相貌人品沒得說,而且年紀輕輕就是縣試和府試的頭名,這次院試若通過就是秀才老爺了。要不是當年親家老爺落難恰好被當家的救了,這麼好的姻緣幾時輪到得咱家芽菜兒?

    謝三刀見到娘親眼定定地盯著姐夫,還一個勁地叫好,忍不住道:「娘親,你幹啥呢?姐夫都讓你看得臉紅了。」

    四周圍觀的鄰居頓時哄笑出聲,蔣氏鬧了個大紅臉,敲了兒子一記笑罵道:「要你這小崽子多嘴,晉哥兒,快到屋裡坐吧。」

    徐晉微笑點頭,跟著謝二劍往屋裡行去,二牛麻利地將牛車上的行李搬進屋裡。

    「謝家嫂子,當年我就說芽菜這孩子長得有靈氣,是個有福氣的,瞧瞧讓我說中了吧,如今嫁了一個出眾可心的夫婿!」

    「小婉呀,聽說你被興王爺收作義女,是不是真的?」

    「那還有假,瞧瞧這位水靈的小丫環,估計就是興王爺送的那個了。」

    「嘖嘖,芽菜以後可以享福了!」

    謝小婉、蔣氏和丫環月兒三人提著各式禮物派發,一眾鄰居拿到了禮物都興高采烈地恭維起來。

    蔣氏本來有些病容的臉此時容光煥發,這估計就是所謂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當年女兒一斗米的聘禮就被人家領走了,沒有花轎沒有紅裝,大清早天沒亮就悄悄地離了家,鄰居說閒話的可不少,現在想起還覺得委屈心酸。

    幸好,女兒當年雖然嫁得汗酸,不過現在卻風風光光地回家探親了,不僅女婿是前途無量的童生,而且女兒也成了王爺的義女,要名有名,要錢有錢,揚眉吐氣呀!

    徐晉坐在狹窄的廳內,微笑地看著外面和鄰居拉家常的謝小婉和丈母娘,心情也莫名的好,當年實在太委屈小婉這丫頭了。

    謝二劍給徐晉倒了碗白開水,笑嘻嘻地道:「妹夫,咱家可沒有茶你喝,將就一下吧。」

    徐晉當年也是受過窮的人,自然不會講究這樣,端起粗碗喝了一口,問道:「老泰山去哪了?」

    「爹一早就駕船出湖了,估計是想撈點新鮮玩意招待女婿吧!」謝二劍又笑著往院子奴了奴嘴道:「瞧瞧我娘現在那得瑟勁兒,估計一會就得埋怨三妹亂花錢了。」

    徐晉這次帶了很多禮物來,除了吃的還有布匹、鞋子、帽子之類的,村裡各家都有一份,價值近三百文錢呢,也難怪那些鄰居樂得見牙不見眼,恭維的話說了一大籮筐。

    徐晉笑了笑,現在的他說不上很有錢,但也不缺錢用,興王給小婉的嫁妝有一千兩現銀,車馬行又是朱厚熜買下來的,根本不用他花錢,估計年底還有數百兩分紅,所以現根本不用為錢發愁。

    徐晉喝著白開水,一邊打量屋內的陳設,目光忽然落在祭台上的一塊靈牌上,本以為供奉的是謝家先祖,仔細一看,卻發現靈牌上面刻著「張公之靈位」五個字,不禁頗為意外。

    謝二劍很自然地解釋道:「據我爹說,張公是我們家祖上的救命恩人,所以一直供奉在家裡。」

    徐晉雖然奇怪靈牌只寫姓氏,沒有名諱,卻也沒有刨根問底,不過謝家兄妹都學了一身武藝,估計祖上也不是漁民那麼簡單。

    徐晉閒坐了一會,謝小婉母女終於把眾鄰居打發走了,蔣氏牽著女兒的手笑吟吟地行了進屋,一邊走一邊低聲道:「你這傻丫頭,隨便買些零食意思一下就行了,犯得著花那冤枉錢,那些布匹鞋帽估計得五六兩銀子吧,都夠咱家用一年了。」

    謝二劍聳了聳肩道:「瞧瞧我剛才說什麼來著,一准嘮叨這個。」

    蔣氏剜了兒子一眼道:「你要是能給家裡賺五六兩銀子,娘親就不嘮叨了,去把那隻不下蛋的老母雞殺了燉甲魚。縣衙這麼好的差事你不去幹,整天就知道在家吊兒鋃鐺,以後找得到媳婦才怪!」

    謝二劍伸出兩根指頭塞進耳孔,慢騰騰地行出屋去。

    蔣氏的目光又落在小兒子謝三槍身上,這小子正捧著大堆零食,嘴巴都塞得鼓起來,見到娘親望來,連忙站起來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口齒不清地道:「我去看看爹回來了沒。」

    徐晉不禁暗暗好笑,還有種莫名的親切感,記得小時母親就是這樣嘮叨自己的,只是如今這一切都只能存在記憶裡面了。

    徐晉陪著丈母娘聊了會兒,謝三槍便蹦蹦跳跳了回來了,還背著一隻魚簍,一進院子就獻寶似的大叫:「姐夫,快來看啊,今晚有口福了。」

    徐晉笑著行了出屋,謝三槍把魚簍往地上一放,但見魚簍中爬滿了青黑色湖蟹,還有一條大草魚,估計有七八斤重。

    「哇,爹抓了這麼多蟹啊!」謝小婉一臉欣喜地道。

    這時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扛著一根船槳大步行了進來,徐晉一看就猜到此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了。

    果然,謝小婉見到中年男子立即便叫了聲:「爹!」

    中年男子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徐晉身上,徐晉頓時有種被猛虎盯住的感覺,連忙上前行禮:「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謝小婉的父親叫謝擎,身形高大,皮膚呈古銅色,約莫四十歲許,臉部輪廓像刀削一般,雙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十分精悍。由此看來謝家幾兄妹的體形都從母,老二的臉形跟他爹最接近。

    謝擎上下打量了徐晉一遍,微笑道:「賢婿不必多禮,走,屋裡坐。」

    徐晉跟著老丈人進了屋,雙方坐落後,謝擎不由分說就抓直徐晉的左手,手法熟練地把起脈來。

    徐晉不禁暗暗奇怪,莫不成這位便宜老丈人還懂醫術?不過轉念一想,自古武醫不分家,練武的懂點醫術也不出奇。

    謝擎把過徐晉兩隻手腕脈搏,眼中露出一抹喜色道:「看來賢婿的病果真好了,嗯,不過還是有點虛,若是有時間不妨在家裡多住些天。」

    當初謝擎親自把女兒送到上饒徐家村,當時還替書呆子把過脈,情況十分不容樂觀,那一刻謝擎都有點後悔執意履行承諾了,因為根據他的經驗,徐晉估計活不了多久。

    然而事情卻是出乎意料,徐晉不僅活下來了,還一舉摘下縣試和府試案首,而剛才謝擎把了徐晉的脈,發現他身體的毛病竟也完全消失了,真是奇蹟。

    徐晉婉拒道:「小婿還得趕到南昌參加院試,怕是不能長住了。」

    謝擎不以為然地道:「現在七月二十,院試八月初十才舉行,賢婿可以在此閒住十天,到時我親自駕舟送你到南昌,最多三天就能到達。」

    徐晉只好點頭道:「那就有勞岳父大人了。」

    「孩子他娘,把蟹蒸了,今晚我要和賢婿喝兩盅。」謝擎說完風風火火地行出院子,在籬笆附近挖出一隻酒罈來。

    徐晉不禁暗汗,看來自己這麼老丈人也是個豪爽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8
第122章 出沒風波里
               
    夏夜,涼風習習,蟲聲唧唧,一彎下弦月出現在東邊的天空。

    謝家的小院子中擺了一張矮桌,此刻已經杯盤狼藉,堆滿了金黃的蟹殼,那壇自釀的米酒已經見底了,其中絕大部分都進了謝擎和謝二劍的肚子,這父子倆都是海量,徐晉只喝了一碗,不過卻聊了許多,天南地北地閒扯。

    謝擎若是只看外表,像是個不苟言笑的硬漢,但徐晉發覺其實這位老丈人挺健談的。當然,謝擎現在也發覺自己這位女婿很能侃,話說當初第一次見面時,徐晉可是十分木訥的,連說話都不利索,如今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不過,謝擎倒沒有生疑,只以為徐晉當初病著狀態不好。

    屋裡,謝小婉正陪著娘親做針線活,不時轉頭看一眼院子,見到自家相公和父親侃侃而談,眼睛甜笑成兩彎可愛的月牙兒,眼裡裝滿了幸福。

    蔣氏瞥了一眼提了一桶熱水進入房間的丫環小月,低聲問道:「芽菜兒,別怪娘親多嘴,你和晉兒哥都成親一年了,咋肚子還沒有動靜?你得抓緊了,我看那小月屁股圓滾滾,定是個好生養的,別到時讓婢子給搶先了,你哭都來不及。」

    謝小婉哭笑不得地道:「娘親你胡說啥呢,不會的!」

    蔣氏認真地道:「誰說不會了,男人哪有不偷腥的,這麼一個漂亮的小丫環天天跟在身邊侍候著,指不定晉哥兒哪天就忍不住偷吃了,偷吃倒也無所謂,要是懷上了咋辦?」

    「相公……才不會呢!」謝小婉很想說相公連自己都還沒「吃」,怎麼可能偷吃別的女人。

    話說謝小婉對自家相公可是信心十足,畢竟相公抱著自己睡了一年都沒使過壞,噢,使過一次,但也只是用手解決了。

    蔣氏瞟了一眼外面談笑風生的女婿,湊到謝小婉耳邊低聲道:「芽菜兒,你老實說,是不是……晉哥兒那裡不行?」

    「什麼哪裡……啊,娘親,你瞎想啥,才不是呢!」

    謝小婉弄明白娘親的意思後,俏臉頓時紅得像火燒一般,她可是用相公那支「毛筆」寫過字的,費了老大勁才弄出來,怎麼可能不行。

    蔣氏疑惑地道:「不是?那為什麼一年了還沒動靜,你的肚子也太不爭氣了,老實告訴娘親吧,若是晉哥兒不行,那得趕緊讓你爹給治一治,娘親還等著抱外孫呢!」

    謝小婉在娘親的追問下,只好支支吾吾地把原因說了出來。蔣氏聽完後將信將疑地抱怨道:「十八歲前不能圓房?這是哪門子道理,這樣子……娘親幾時才能抱上外孫?」

    蔣氏還要仔細問,見到小月從房間中出來,立即閉口繼續做針活。

    「老爺,水已經放好,該沐浴了。」小月行出院子通知徐晉洗澡。

    蔣氏連忙碰了碰女兒道:「快去服侍你家相公沐浴吧,娘親不用你幫忙。」

    謝小婉那不明白娘親的意思,無非是擔心月兒偷吃了相公,紅著小臉站起來。本來小丫頭對自家相公是很有信心的,但被娘親這麼一說,倒是有點那個了。

    ……

    八月初一清晨,在謝家閒住了十天的徐晉終於要出發前往南昌了。

    謝小婉仔細地檢查了幾遍要帶的行李,這才交給二牛背上,並且反覆地叮囑二牛要照顧好徐晉。

    「嬸娘放心吧,只要我二牛還有一口氣在,保證十叔不會少一根汗毛。」二牛背著書簍,左手提包袱,右手猛拍胸口大包大攬地許諾。

    謝小婉替徐晉整理了一下衣衫,一臉的依依不捨,這次徐晉到南昌考院試,估計前後得花一個月。話說自從嫁到徐家村,謝小婉還沒跟徐晉長時間的分開過,這時還沒分別就覺得牽腸掛肚了。

    岳父母都在場,徐晉倒也不好意有親呢的動作,柔聲安慰道:「小婉,月底前相公會趕回來,這段時間你便好好陪一陪岳母。」

    蔣氏笑眯眯地站在一旁,見到女婿和女兒感情這麼好,心裡自然高興。話說徐晉這段時給謝擎和蔣氏都畫了一幅素描畫像,而且還給謝家一家人畫了一張全家福,把丈母娘哄得開心到不得了。

    謝擎輕咳一聲提醒道:「賢婿,是時候出發了。」

    徐晉點了點頭,向蔣氏行禮告別,然後行出屋去,二牛提著行李緊隨。

    北坡村下面是一條小河,通過小河就能駛入鄱陽湖水域了。

    徐晉跟著謝家父子到了河邊,便見一艏烏蓬小漁船泊在河灣的一棵柳樹下。

    徐晉和二牛進了船艙,謝二劍麻利地解開系在柳樹根上的纜繩,拿起竹竿往岸邊一點,小漁船便箭一船飆了出去。

    小漁船沿著河道七轉八拐的,再加上河兩邊都是高高的蘆葦,徐晉都被繞暈。

    船行約莫半個小時,漁船終於駛出蘆葦蕩,視線忽然變得開闊起來,但見眼前煙蕩浩瀚,碧水連天,根本望不到盡頭,就好像到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鄱陽湖乃中國第一大淡水湖,並不是浪得虛名的,總面積近四千平方公里,湖中島嶼如星羅棋布。當然,這個時候可沒有什麼國家五a級風景區,而是鄱陽湖群盜活躍的天堂。

    這些鄱陽湖水賊在湖中神出鬼沒,不僅搶劫過往的行船,有時還登岸劫掠鄱陽湖周邊的村鎮。前不久瑞洪鎮就是被鄱陽湖大賊凌十一洗劫了,這才變得那麼冷清蕭條。

    謝家父子終日在鄱陽湖中打漁,對湖中的情況自然十分熟悉,小心翼翼地避開有可能遇上水賊的島嶼,朝通往贛江的一條支流駛去。

    然而,在接近傍晚時份,天空卻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點將船篷敲得啪啪亂響,湖水波瀾起伏,小漁船在風浪之中就好像一片殘葉般,隨時都有可能傾覆,就連二牛這憨貨也嚇得臉色發白了。

    謝擎頭戴斗笠,身披蓑衣,雄壯的身軀就好像鐵塔一般站在船尾,憑由狂風橫雨,依舊穩如泰山,讓人莫名的心安。

    謝二劍只是戴著斗笠,倒沒有穿蓑衣,他在船頭負責掌舵,此時全身都濕透了,全然沒了平時懶洋洋的模樣,雙腳像生根般踩在船板上,隨著船體起伏,手中的竹篙左撥右插,動作忙而不亂。

    暴雨肆虐了大半個小時才漸漸停了,湖面上水霧瀰漫,能見度變得非常低。這時謝二劍又恢復了懶洋洋的樣子,回頭對著船尾的老子打趣道:「爹,你老今天可把招牌給砸了!」

    話說今天早上出門時,謝擎十分肯定地說今天不可能下雨,結果卻下了一場大暴雨,所以謝二劍趁機揶揄起老子來。

    徐晉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這鄱陽湖煙波浩渺,天氣更是變幻莫測,經驗再豐富也會有失誤的時候。」

    謝擎瞪了兒子一眼道:「聽到了沒有,就你小子屁話多……小心,左舷!」

    謝擎忽然低喝了一聲,謝二劍急忙一點竹竿,小船靜悄悄地向著左手邊的蘆葦叢駛去。

    這時前方瀰漫的水霧間隱約見到數艏船的輪廓,還有人聲傳來。

    謝擎彎著腰輕噓一聲,示意艙內的徐晉和二牛不要出聲,船槳輕微地劃拔水面,讓小漁船飄入蘆葦深處的同時,又儘量不發出聲響。

    很快,幾艏船便出現在附近,均沒有船篷,每艏船上都站了七八人,身上的衣服雜七雜八的,而且都攜帶了兵器,甚至還有持弓箭的。

    「小心,是水賊!」謝二劍低聲道。

    這些水賊顯然也是聽到動靜才往這邊過來的,船上的賊人正遊目四望搜索,要不是有蘆葦阻擋,恐怕已經發現徐晉等人的船了。

    謝家父子控制著漁船在蘆葦蕩中與幾艏賊船玩捉迷藏般周旋了半炷香時間,那幾艏賊船上的水賊沒有發現,這才駛遠開去。

    徐晉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來,這特麼的玩的都是心跳啊,有好幾次都差點被發現了,幸好謝家父子的聽力和操船的技術非常高招,都及時地避開了。

    謝二劍低聲道:「他娘的,莫不成那些水賊把老巢建在附近了?」

    謝擎示意噤聲,站起來辨別了一下方向,然後親自掌舵把船駛離。

    漁船寂寂地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在天黑前終於駛入了一條河流,這時謝擎才輕鬆地道:「賢婿,順著這條河逆流而上就是贛江了,估計兩天左右就能到達南昌。」

    現在天色已經漸暗了,劃了一天船,又是暴風雨,又是水賊的,就連坐船的徐晉都覺得累,更何況是謝家父子。

    於是接下來眾人找了一處水靜的河灣停船休息,然後生火做飯。

    兩天後的清晨,漁船終於沿著贛江逆流到了江西省承宣佈政司所在南昌。

    朝陽下,但見一座十幾米高的樓宇矗立在贛江邊上,飛簷掛角,氣勢萬千,霧氣瀰漫間,就好像飄浮在滾滾江水之中。

    這座樓正是聞名遐邇的江南三大名樓之一,藤王閣!

    正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8
第123章 一泡黃尿射贛江
               
    藤王閣始建於唐朝永徽年間,由於始建者乃唐太宗李世民之弟藤王李元嬰,所以得名藤王閣。

    剛開始時藤王閣並沒什麼名氣,後來因為唐朝詩人王勃的一篇《藤王閣序》而名聲大噪,與湖北武漢黃鶴樓、湖南嶽陽樓並稱江南三大名樓。

    此時,徐晉走出了船艙,迎著朝陽眺望這座矗立在贛江邊上的千古名樓,不禁感慨萬千,胸憶間似有東西要噴發出來,穿越了五百年的時空啊……

    徐晉前世也到過藤王閣遊玩,但眼前這座藤王閣與現代那座相去甚遠,無論是佈局和外形都相差太多。

    話說藤王閣自唐朝到現代,期間反覆被毀壞,又反覆重建,多達近三十次,最近一次重建是1989年,採用了著名古建築大師梁思成及其弟子搗鼓出來的復原圖。

    畢竟年代太久遠了,梁老弄出來的復原圖有差距也很正常,所以徐晉此時見到的藤王閣與後世那座佔地面積極廣,超級高大上的四a級藤王閣相差很遠。

    藤王閣就建在贛江邊上,附近還有碼頭,來往的船隻頗多,一片繁華的景象。謝家父子把漁船駛到碼頭靠岸,謝二劍輕盈地躍上船,用腳穩住船頭,將徐晉和二牛拉上岸去。

    「祝賢婿旗開得勝,馬到功成!」謝擎站在船尾笑呵呵地揮手告別。

    雖然老丈人這成語用在科舉有點不搭調,徐晉還是微笑著揮手道:「承老泰山吉言。返程一路順風!」

    「嘿嘿……泰山,挾泰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也,是誠不能也……」

    一把油膩而透著猥瑣氣息的聲音突兀在旁響起,徐晉不禁遁聲望去,只見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醉眼惺忪地往這邊行來,搖頭晃腦地吟著之乎者也。

    這名中年文士約莫四十許歲,面形瘦長,雙眉稀疏,渾身酒臭隔著老遠就薰了過來,碼頭附近的人都紛紛躲避。

    這名中年文士置若罔聞,繼續行到碼頭邊,解開腰帶便往外掏鳥,竟然對著江面撒起尿來,一邊尿還一邊吟道:「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好一泡黃尿,撒他一個大江東去也!」

    徐晉不禁滿頭黑線,這老小子真夠不要臉的,碼頭上船來船往,竟然當眾掏鳥射大江?

    船上的女眷掩臉尖叫,男人們破口大罵,嚷著要上岸收拾這不要臉,不講衛生的老王八。

    中年男子不以為然,尿完後舒爽地抖了抖,繫上腰帶便走,一邊繼續吟:「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一泡黃尿射贛江……」

    「真真有辱斯文啊!」

    「唉,看來唐子畏真是瘋了,竟然做出此等失禮之事,有辱斯文!」

    「哈哈,唐解元又有新作了,一泡黃尿射贛江。」

    一些路過的文人墨客均駐足觀望,有人搖頭嘆息,有人冷嘲熱諷,有人幸災樂禍。

    徐晉臉上露出怪異之色,唐子畏?唐解元?莫非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唐寅唐伯虎?

    我靠,這形象也相差太遠了!

    唐寅生於明朝成化年間,字伯虎,後來改成字子畏,著名的書法家、畫家、詩人,頭頂著無數光環,他的名字即使在現代也是婦孺皆知,其中最讓人耳熟能詳的就是唐伯虎點秋香這段故事了。

    在徐晉心目中,唐伯虎應該會是個英俊瀟灑的大才子,可是眼前這位猥瑣邋遢的中年大叔讓他差點眼珠都掉出來,實在與心目中的形象相差太遠了。

    「兄台,請問那位是不是唐寅唐解元?」徐晉攔住一名路過的書生拱手問道。

    這名書生嗤笑道:「除了他誰幹得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來,上次還在城門口拉了泡屎呢,這傢伙已經瘋了。」

    徐晉不禁心中一動,他前世酷愛書法,古人的字帖臨摹過不少,其中就有唐伯虎的,對唐伯虎的生平還是有些瞭解。記得唐伯虎曾經應邀到了寧王府當幕僚,後來發現寧王有造反之心,於是便裝瘋賣傻,這才得以脫身離開,成功躲過了寧王謀反這一劫。

    這時,那唐寅已經腳步虛浮走進了遠處的藤王閣。於是徐晉也帶著二牛和謝二劍往藤王閣走去。

    穿越了五百年的時空見到歷史名人了,徐晉自然很感興趣,而且也想參觀一下明朝時期的藤王閣。

    謝二劍抱著雙手懶洋洋地跟在徐晉身後,由於得知女婿與寧王世子有怨,所以謝擎特意讓兒子跟著保護徐晉的安全。

    「徐案首留步!」

    徐晉剛走到藤王閣外,便聽到身後有人喊自己,轉身一看,便見到一群書生快步行來。

    「哈哈,太好了,果真是徐案首,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眼前這群書生並不是上饒縣的,不過卻是廣信府的書生,其中有幾個徐晉還有些印象,譬如弋陽縣的黃大燦、橫峰縣的何進東。當然,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貴溪縣的案首蔣方捷了。

    徐晉微笑著拱手還禮:「徐晉見過諸位同年!」

    黃大燦喜道:「徐案首這一來,咱們廣信府便如虎添翼了,今天這場絕對能擊敗南昌府。」

    何進東點頭道:「黃兄所言極是。」

    蔣方捷府試的時候被徐晉搶了案首,知府私宴時徐晉那首《採樵圖》又搶了他的風頭,而且還贏得了眾書生的敬重和名聲,所以對徐晉心懷不滿。

    此時見到廣信府眾同年對徐晉這麼熱情和推崇,蔣方捷心中更是不爽,淡淡地道:「徐案首雖然滿腹才學,但南昌府更是人才濟濟,要擊敗他們,我看難!」

    黃大燦皺眉道:「蔣方捷,休得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在下只不過就事論事而已,不信咱們拭目以待吧。」蔣方捷冷笑一聲,說完舉步率先進了藤王閣,貴溪縣的考生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蔣方捷走了。

    「呸,羞與此等諂媚小人為伍。」橫峰縣何進東輕呸了一聲罵道。

    當日在知府陸康的私宴上,蔣方捷帶頭獻賀壽詩跪舔寧王世子,所以眾書生都對他的為人不恥,而寫詩諷刺勸諫寧王的徐晉卻受到大家的稱讚和擁護,那晚黃大燦和何進東便有份護送徐晉回家。

    「咱不管姓蔣的了,今天就算缺了貴溪縣,咱廣信府也能贏,走,登樓吧!」一名書生意氣風發地揮手道。

    徐晉苦笑道:「諸位同窗稍等,在下剛下舟登岸,連落腳的地方都還沒找到,這到底怎麼回事?」

    黃大燦一拍額頭道:「難怪徐案首的僕人還提著行李,之前我便聽鉛山費民受提起,徐案首要遲來,沒成想現在才到啊……」

    徐晉聽完黃大燦述說,總算明白怎麼回事了。

    原來寧王世子在上饒縣受辱,被孫遂遣返南昌,所以遷怒於上饒縣諸考生,慫恿南昌本地的考生,向以大師兄衛陽、費氏兄弟為首的上饒縣考生發難。廣信府的考生瞧不過眼,紛紛出手替上饒縣考生「助拳」,於是乎雙方矛盾越來越激烈,最後演變成廣信府和南昌府兩個府之間的考生比鬥。

    當然,文人之間的比鬥並不是上演全武行,大家都是斯文人,能通過打嘴炮解決的,自然就不要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嘛。

    雙方約定在藤王閣舉行文會分出一個高下,不僅要比詩詞歌賦,還要比琴棋書畫,反正就是既比才學,又比才藝。

    前段時間已經比了兩場,第一場比對子和樂器,廣信府輸了;第二場比歌賦和棋藝,廣信府贏了。

    所以目前兩府打了個平手,今天是最後一場,比詩詞和書法,若再分不出勝負就加賽一場丹青(畫)。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8
第124章 文膽之謀
               
    徐晉推遲來南昌,目的就是為了避免和寧王世子起衝突,結果剛登岸就碰上廣信府和南昌府考生之間的「決戰」,而且始作俑者還是寧王世子,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咋辦?

    若是參加肯定會跟寧王世子卯上,這傢伙可是想要自己命的,南昌又是寧王府的地頭,樹大根深,更何況寧王手握三衛兵權,即使每一衛只有三千人,加起就是近萬兵力,孫巡撫怕也難跟寧王抗衡。

    但是,如果不參加的話,恐怕要被同府考生唾棄,甚至被所有讀書人恥笑,名聲受損是肯定了。

    徐晉正權衡著利弊,又見一隊書生迎面行來,赫然正是以大師兄衛陽為首的信江書院同窗。

    「子謙!」衛陽等人見到徐晉不由大喜,費懋賢和費懋中更是快步迎了上來,不知不覺一別已有月餘。

    「大師兄,民獻民受……」徐晉微笑著與一眾同窗打過招呼!

    信江書院這次來參加院試的一共有二十人之多,除了徐晉等六名新晉童生,還有衛陽、費懋中等五名秀才,另外還有九人是之前沒通過院試的童生,譬如費懋賢。

    費懋賢惋惜地道:「要是子謙早幾天到來,第一場的對子咱們也不會輸掉。」

    信江書院眾同窗均以為然,徐晉對對子的實力可是有目共睹的,上元節那天力壓玉山書院,而且絕對連出,若是前天有徐晉鎮場子,絕對能把南昌府殺得片甲不留。

    大師兄衛陽一身玉色襕衫,容貌俊逸,氣質溫文爾雅,微笑著道:「無所謂了,反正到目前為止還是平局,如今子謙一到,今天詩詞這一門咱是穩拿的。」

    信江書院眾考生均笑起來,徐晉雖然詩作不多,但除非不出手,一出手肯定是傳世佳作,實力就擺在那,誰敢不服?

    徐晉不禁暗暗苦笑,今天這場文比不參加怕是不行了,別的不說,光就是一眾同窗的信任,自己也不能掉鏈子。

    「大家快看,南昌府的來了!」黃大燦忽然道。

    徐晉循聲望去,果然見到一群書生從遠處行來,約莫有五十人之多,為首者年約二十四五歲,身形高瘦,同樣一身代表秀才的玉色襕衫,手持一柄摺扇。

    「此人叫李浙,南昌本地人,豫章書院的院首,擅寫顏體。」費懋中低聲向徐晉介紹道。

    此時,南昌府諸考生已經行到近前,為首的李浙朝衛陽拱了拱手道:「衛元正,今天定要分出個高下來。」

    衛陽淡道:「正該如此。」

    一名南昌府考生嘲諷道:「咱們南昌府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又豈是你們廣信府可比的,奉勸你們現在認輸,免得到時自取其辱。」

    「只怕到時自取其辱的是你們南昌人吧,不就是省治所在而已,得瑟個什麼勁,我們廣信府半點也不比南昌府差。」這邊廣信府的考生立即反唇相譏。

    凡是涉及地域性的無差別攻擊最容拉仇恨,也會讓被攻擊的一方空前團結。所以,瞬時間,雙方便激烈地互噴起來,文鬥還沒開始已經散發出濃濃的火藥味。

    李浙啪的打開摺扇搖了搖,冷道:「多說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走,南昌府諸位才俊,隨我登樓!」

    李浙帶著南昌府一眾考生往藤王閣門外的石階大步行去,廣信府這邊自然也不肯落後,雙方近百人拾級而上,爭先恐後地湧向藤王閣大門。

    「嘿,本世子還以為姓徐的不敢來南昌,敢情還真是不怕死啊。」

    寧王世子朱大哥此刻正站在藤王閣六層的外廊,扶著欄杆看下面兩府考生對峙,自然也看到了站在廣信府一方的徐晉,頓時目露殺機,發出陣陣冷笑。

    此時正有一名中年文士站在朱大哥的旁邊,正是寧王府的文膽謀士,安福縣舉人劉養正。

    劉養正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提醒道:「世子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這局面得來不易,這時可不能節外生枝。」

    「可是徐晉此獠極為可惡,不殺不足以消本世子心頭之恨。」寧王世子咬牙切齒地道。

    話說寧王世子在上饒縣吃的虧,所受的折辱幾乎都與徐晉有關,所以對徐晉恨之入骨,恨不得現在就讓侍衛衝下去,把徐晉打殺在藤王閣下。

    劉養正淡道:「世子殿下,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次伐兵。直接動粗只是下下之策,乃愚莽者所為,並不足取。而且,王爺現在最需要的是收攏人心,世子殿下若命人把徐晉斬殺了,恐怕更要引發所有讀書人對王府的不滿。」

    寧王世子黑著臉,沉默不語!

    這些年來,寧王為了搜刮錢財供養軍隊,賄賂權貴,著實幹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所以在民間和士林的風評都很差,導致極少有文人願意投靠效力。

    寧王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目前正致力於給自己洗白,竭力網羅人才,為日後謀反作準備,畢竟一個政權要正常運作,離不開讀書識字的文人,就好像一家大公司,沒有財務、會計、行政管理人員,根本沒辦法運行。

    而這次暗中挑起南昌府和廣信府考生的比鬥,表面上是寧王世子為了洩憤,針對上饒縣的考生,實際上卻是劉養正為寧王府籠絡人心的一條計謀,利用地域爭端,把南昌府本地的讀書人拉到寧王府的陣營。

    現在計畫進展得很順利,南昌府的考生都被調動起來了,熱情高漲,充滿地域自豪感,要與廣信府的考生一決高下。

    而寧王的封地就在南昌,自然也屬於南昌的一份子了,再加上寧王世子這段時間「禮賢下士」,竭力為南昌府眾考生提供後勤支持,譬如每次文會的花銷就是寧王世子出的。

    如此一來,南昌府眾書生的情感自然便會被拉近寧王府,寧王籠絡人心的目的便初步達到了。

    但是,如果這時寧王世子讓人殺了徐晉,如此殘忍粗暴地對待讀書人,那麼南昌府眾書生對寧王府剛建立起來的好感就會蕩然無存,甚至是口誅筆伐,一切都前功盡棄。

    正因為如此,劉養正才勸寧王世子要忍耐,不要在節骨眼上壞事。

    寧王世子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但他實在恨極了徐晉,當日在上饒縣被徐晉連續勾跌倒兩次,而且還被徐晉踩臉破相,這等折辱他如何能忍?

    劉養正微笑道:「世子殿下,報仇並不一定要殺了他,其實有比死更痛苦的事。譬如此子冒死前來南昌趕考,定是對功名看得很重,落榜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懲罰。」

    寧王世子眼前一亮,哈哈笑道:「劉先生所言極是,那本世子便讓他院試不通過。嘿嘿,徐晉,本世子能讓你成為府試案首,同樣能讓你名落孫山。」

    寧王世子眼中閃過一絲獰意,心裡琢磨著先讓徐晉嘗嘗落榜的滋味,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徐晉幹掉,反正就是不能讓徐晉活著離開南昌。

    藤王閣樓高近十五米,明三暗七,表面看是三層,實際帶頂樓有七層之多,兩府比鬥的主場設在第五層,因為這裡空間大,能容納更多人,同時也能滿足登高望遠,俯瞰大江。

    當然,第五層雖然空間較寬,但也容不下兩府一百多名考生,所以雙方各推舉二十人登第五層,作為文比的主力,剩下的考生在四層靜候觀戰,若有需要再調人上樓助陣。

    徐晉自然作為主力登上了第五層,另外信江書院還有衛陽、費氏兄弟、江運,一共五人,剩下十五人由廣信府其餘六縣選出才學出眾者擔任。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8
第125章 裝瘋賣傻
               
    此刻,藤王閣第五層內,兩府參與文比的主力分成東西兩個陣形站立,評判席位於北側面南而坐,只是眼下的評判席上只坐著一人,正是之前掏鳥射大江的唐寅唐伯虎。

    這傢伙正旁若無人地抓著酒壺對嘴自灌,醉眼朦朧,不修邊幅,看上去邋遢不堪,實在惹人生厭。

    本來就有潔癖的大師兄不禁皺起了眉頭,費懋賢搖頭嘆道:「唐子畏滿腹才學,可惜時運不濟,現在更是時瘋時正常,實在讓人惋惜。」

    江運卻是輕蔑地道:「此人放浪形骸,終日流連勾欄,眠妓宿娼,縱有滿腹才學又如何,於國於家無益。」

    江運倒也沒說錯,唐寅個性放浪不羈,張揚狂放,弘治十年時參加院試(科考)期間,竟然還和好友宿妓喝酒,當時的提學大宗師方志極其厭惡他這種行為,將他的試卷給廢黜了,後來蘇州知府替他求情,提學大宗師才免強同意唐寅以「錄遺」的方式參加明年的鄉試。

    此後唐伯虎雖然也很爭氣,在第二年的鄉試中摘得舉人頭名,不過這傢伙又開始得意忘形起來,繼續放浪形骸,終日流連青樓勾欄,結果次年上京參加會試,牽連進了好友徐經的舞弊案,被革去了功名,從此一蹶不振,變本加厲地放浪形骸,縱情於書畫聲色中。

    正因為如此,當年寧王邀請潦倒的唐伯虎到王府當幕僚,這傢伙立即就答應了,結果來到南昌才發現上了賊船,為求脫身,現在正裝瘋賣傻呢。

    當然,現在在場恐怕就只有徐晉這個穿越者知道唐伯虎是在裝瘋,親眼見證這段歷史,那感覺怪怪的。徐晉甚至有點惡趣味地想,如果自己現在揭穿唐伯虎的把戲,這傢伙會不會被惱羞成怒的寧王給砍了?

    「世子殿下來了!」

    「參見世子殿下!」

    這時寧王世子朱大哥從六樓走了下來,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舉人劉養正跟在他身後。

    南昌府一眾考生見到寧王世子,均上前施禮問好。寧王世子彬彬有禮地回應著,心裡暗得意,劉舉人果然有兩把刷子,拉攏人心的計謀初見成效了。

    寧王世子和南昌府眾考生打過招呼,便打廣信府諸位考生面前經過,然而廣信府這邊卻沒人理他,噢,除了貴溪縣的案首蔣方捷。

    不過,蔣方捷吸取了上次知府私宴的教訓,沒有表現得太過熱情,只是微笑點頭行禮,免得被身邊的同年鄙視。

    廣信府這邊考生表現出來的冷談讓寧王世子很不爽,不過謹記著劉養正的叮囑,始終保持微笑,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

    儘管如此,當寧王世子的目光掃過徐晉時,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冷意,諷刺道:「徐晉,你作為廣信府的府試案首,前兩場文比均沒參加,莫不成是徒有虛名,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展露才學?亦或是怯了我們南昌府諸才俊,擔心輸了丟臉?」

    此言一出,南昌府諸考生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徐晉身上,就連正在自斟自飲的唐伯虎也抬頭望來,眯著一副醉眼打量徐晉。

    徐晉現在的名氣可不僅限於上饒縣了,那首《採樵圖》已傳遍了江西,另外寧王世子被孫巡撫驅逐出上饒縣的事更是震動了整個江西省,而這件事也與徐晉有關。

    現在坊間都在繪聲繪色地傳稱:費宏費閣老的侄女長得國色天香,與閣老門生徐晉情投意合,而寧王世子也迷上了此女。一日,寧王世子和徐晉在街上偶遇,於是雙方為了費閣老的侄女大打出手,孫巡撫一怒之下把寧王世子給遣返南昌。

    自古至今,這類花邊新聞最是有市場,所以說,現在的徐晉在整個江西,無論是文人圈子,還是普通老百姓口中都算是名人了。

    這時,徐晉卻是很意外,因為以寧王世子簡單粗暴的性格,此刻竟然還能神色平靜地站著諷刺自己,倒是有點難得了。要知道在上饒縣的大街上,這傢伙可是囂張得拔劍當街殺人,現在回到南昌地頭反而變得「講道理」了,實在是讓人始料不及。

    不過,既然寧王世子不再簡單粗暴,徐晉倒是淡定了,微笑道:「世子殿下何出此言?在下只不過家中有事,今天才趕到南昌,幸好並沒錯過最後一場。既然世子殿下如此抬愛,那徐晉今天定不會讓世子殿下失望的。」

    徐晉這話雖然說得含蓄,實際卻是十分自信,潛台詞就是:走著瞧吧,我雖然來遲了,但今天會把南昌府諸生干趴下。

    廣信府這邊的考生均露出笑意,南昌府那邊的考生卻是一臉不屑。豫章書院院首李浙冷笑道:「原來你就是徐晉,倒是口氣不小,本人豫章書院李浙,待會倒是要好好領教一番。」

    「嘿,年紀輕輕,縱有才學也是有限,廣信府竟然讓一個年未及冠的少年奪了府試案首,看來真是沒人了,偏偏還吹噓什麼人傑地靈,不過如此罷了。」南昌府一名考生陰陽怪氣地道,身邊的同窗隨即哄笑起來。

    廣信府這邊眾考生均面露怒色,江運冷笑道:「袁城,何必徒逞口舌之利,可敢與徐子謙比一比對句?正所謂真金不怕紅爐火,才華是掩蓋不住的,到底是滿腹才學,還是滿腹草莽,大家一比就知,就問你敢不敢?」

    「對,就問你敢不敢比!」廣信府這邊考生齊聲道。

    那個袁城是南昌府豐城縣人,乃這次南昌府的府試案首,確是個有真才實學之人,聞言傲然上前一步道:「有何不敢?在下豐城縣袁城,向徐案首討教。」

    李浙連忙攔道:「袁案首且慢,文比馬上就要開始了,何必急在一時,更何況今天要比的是詩詞和書法,並不是對句,何必受人激將,以已之短攻別人之長,實屬不智。」

    袁城聞言點頭退了下去。

    徐晉不由多看了那李浙一眼,看來此人倒是個難對付的穩重傢伙,如果剛才袁城繼續堅持要比,徐晉倒是不介意接招,權當先殺一殺南昌府的威風。倒不是徐晉託大,實在是他肚裡的千古絕對不少,隨便撿幾條出來,分分鐘都能教那袁城學做人。

    寧王世子自然樂意看到兩府間的爭鬥,越是激烈越好,繼續加把火道:「倒是忘通知大家,今天這場文比,提學大宗師許逵許大人也會出席擔任評判。」

    此言一出,包括廣信府這邊的考生都面露喜色,這次主持院試的正是提學大宗師許逵,今天若能在學台大人面前有所表現,那院試通過的幾率會大增。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像徐晉和費懋賢這些還沒通過院試的考生,考試的評卷方式採用糊名制,而像大師兄衛陽和費懋中這些已經有秀才功名的考生,考卷是不糊名的,只要提學大宗師覺得可以通過,就能參加明年的鄉試考舉人。

    所以,兩府的考生一聽到提學大宗師今天會充任評判,頓時人人都像打了難血似的磨拳擦掌。

    寧王世子很滿意眾考生的反應,舉步往評判席行去。當然,寧王世子雖然身份尊貴,但也沒資格擔任這次文比的評斷,更何況他屁股坐歪到南昌府這邊,自然就更不能擔任評判了,所以這次只作為旁觀者,並不參加評判。

    見到寧王世子到來,唐伯虎依舊大刺刺地坐著自斟自飲,連頭都懶得抬一下。寧王世子面色一黑,眼中還帶著一絲厭惡,真不明白父王為何把這廢物請回王府當幕僚,除了喝酒玩女人屁都會,時而還瘋瘋顛顛的。

    要不是父王說再觀察一陣子,寧王世子都忍不住要把唐寅攆出南昌城了,養著也是浪費米飯。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嗝,來來來,世子可願與本仙喝一盞?」唐伯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倒了一杯酒遞到寧王世子面前。

    寧王世子面色更加黑了,剛才他可是親眼看到唐伯虎對著壺嘴吮酒的,這時如何肯接,冷道:「唐子畏,還是留著你自己喝吧!」

    唐伯虎嘿嘿一笑,仰首一飲而盡,之後還還對著寧王世子嗝了一口酒氣,薰得後者捂鼻後退。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唐伯虎吟著詩搖搖晃晃地坐下繼續喝。

    寧王世子不禁大怒,正要命令侍衛把唐伯虎叉出去,卻被旁邊的劉養正用眼神制止了。劉養正一直懷疑唐寅裝瘋賣傻,所以建議寧王留著他觀察一段時間,今天把唐寅請來當評判,一來唐寅在詩詞和書法上的成就確實了得,完全有資格擔任評判,二來也有試探的意思。

    雖然唐寅在官場不得志,但在文壇的地位卻是不容置疑的,詩、書、畫三絕,乃吳中四大才子之首,若能真心為王爺效力,能起到很好的表率作用。

    寧王世子瞪了一眼自斟自飲的唐伯虎,悻悻地在評判席後的位置坐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8
第126章 花魁蕭玉雪
               
    寧王世子坐落不久,今天的評判們也陸續到場了,一共有五位之多。

    許逵身長巨口,燕額猿臂,身兼江西提刑按察副使和提督學政兩職,所以首席評判非他莫屬。

    坐在評判次席的是一名六十許歲的老者,已經滿頭白髮,不過卻是面色紅潤,一身簡樸的長衫,頭頂束著道髻,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此人正是已致仕的前都御史李士實,南昌本地人,進士出身,由於不滿當今皇上嬉遊玩樂,憤而致仕回了老家,如今是寧王府的座上賓。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李士實精通風水學,乃風水流派「巒頭派」的代表人物,寧王朱宸濠便多次請他幫忙看風水。

    另外三名評判分別是唐伯虎、監察御史劉忠、南昌府同知柯正。

    話說南昌知府宋以方還被寧王幽禁著,所以同知柯正目前把持著南昌府的府衙,此人依附寧王府。

    所以說,今天這幾位評判,除了提學大宗師許逵和監察御史劉忠,其他三人都與寧王府關係密切,包括瘋瘋癲癲的唐伯虎,名義上也是寧王府的幕僚。

    許逵坐在評判首席上,那張醜陋的臉一如既往的嚴肅,他為人剛正敢言,乃為數不多沒有依附寧王的江西官員,所以頗受巡撫孫遂器重。

    本來南昌府和廣信府考生之間的比鬥,許逵一開始並不在意,而且作為主持院試的提學大宗師也不好摻和進來,但後來漸漸察覺到不對勁了,因為寧王世子一直十分積極地在背後推波助瀾,既出錢又出力,實在不合常理。

    許逵與巡撫孫遂一琢磨,覺得這是寧王府拉攏南昌本地讀書人的計策,於是許逵主動要求擔任最後一場文比的評判,以期能抵消寧王府的部份影響力。

    這時寧王世子站起來,微笑朗聲道:「今日秋高氣爽,兩府才俊齊聚藤王閣,盛況空前。而且,有幸請到學台許大人擔任本次文會的評判,本世子也是與有榮焉,不如我們請學台大人勉勵大家幾句?」

    一眾考生齊聲叫好!

    許逵雙手一壓,板著臉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子又曰:有朋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以文會友,互相切磋本是件好事,但若因為地域差異而互相攻忤就落了下乘。所以本官以為,諸位都是我江西的俊才,彼此切磋即可,但不能傷了兩府之間的和氣。」

    此言一出,兩府的考生均有人羞愧地低下頭,徐晉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表情不自然的寧王世子。

    同知柯正笑著打圓場道:「許大人所言極是,下官聽聞世子殿下還準備了歌舞,不如先來一段助興?」

    寧王世子微笑著拍了拍手,便聽到六樓的樓板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名盛裝麗人由一名婢女扶著,從樓梯上款款行了下來。

    眾人頓時眼前一亮,徐晉亦不禁露出欣賞之色,此女確實長得絕色殊麗,身形高挑卻不失婀娜,細腰若束,tun部豐隆,胸前雙峰聳挺,羅裙的領口開得極低,露出大片牛奶般白皙的肌膚,彷彿不用手觸摸也能感覺到那種嫩滑細膩,若能握著衣服下那一對挺拔,估計會很銷魂。

    此女由婢子扶著下了樓,拖著白色的長裙,腳步輕盈地朝評判席行來,瞬時帶起一陣香風,那婀娜的腰肢,高挑的長腿,前翹後凸的曲線,再加上絕色殊麗的嬌容,誘得在場眾書生移不開目光。

    「玉雪見過世子殿下,見過諸位大人。」此女行至評判席前盈盈一拜,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美感。

    寧王世子眼中閃過絲炙熱,正準備說話時卻聽到「噹」的一聲,一隻酒杯掉到地上摔碎了,唐伯虎激動地站起來,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女子,道:「蕭大家,你幾時到南昌的?小生這廂有禮了!」

    徐晉不禁暗汗,十幾歲的猥瑣大叔自稱小生,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蕭玉雪向著唐寅福了一福,嬌聲道:「玉雪見過唐公子,一別經年,唐公子風采依舊,唐公子若有空,記得要給玉雪填一首好詞。」

    唐寅「瀟灑」地把雙手背到身後,一副我欲乘風歸去的造型,呵呵笑道:「好說,只是現在多有不便,改日再與蕭大家徹夜長談可好?」

    蕭玉雪羞答答地道:「故所願也,不敢請爾!」

    徐晉很有些無語,唐伯虎果然是老票客,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約票。

    寧王世子臉色有些難看,待見到唐伯虎坐下這才神色稍鬆,微笑著介紹道:「在場諸位想必還有很多人不認識蕭大家,本世子便給大家鄭重介紹,這位便是有玉樹瓊包千堆雪之稱的蕭玉雪,蕭大家,其歌喉冠絕秦淮河。」

    「世子殿下過譽了!」蕭玉雪微笑轉身,向著一眾書生盈盈下拜,嬌聲道:「玉雪見過諸位公子。」

    徐晉不禁恍然,其實這女子一出場他就猜到這位十有八九是青樓女子,因為正經人家的女子不可能穿成這樣拋頭露面,敢情是秦淮河上的當紅粉頭,而且還是擅長唱歌的粉頭。

    話說明朝的xing服務業可是相當發達的,連皇帝都帶頭開「窯子」了,這行業能不發達嗎?

    明朝建立之初,朱元璋還真的在秦淮河上建過「國營妓院」,名字就叫大院,而且還親自為大院題了一副對聯。

    本來,朱元璋建「國營妓院」的目的是要吸引商賈來票玩,增加國庫財政收入,結果商賈沒吸引來,反而把滿朝文武百官吸引來了,官員們為了拍皇帝馬屁,一下朝就往大院跑,爭相票妓消費,朱元璋一怒之下就把大院給關閉了。

    儘管「國營妓院」被關了,但卻開了官員狎【妓】的先河,文人也爭相效仿,並且美其名曰:文士風流,才子佳人。

    另外,明朝的教坊司本質就是官辦的青樓,而且是不用花錢就能獲得大量優質娼妓的青樓。因為所有被抄家的犯官,家中的年輕女眷都會被貶為賤籍,沒入教司坊供人票玩,這些官宦人家的妻女自然素質都不差,再加上曾經尊貴的身份,票客自然趨之若鶩。

    所以說,明朝的xing服務業相當發達,漸漸還玩出了花樣,一眾私營的青樓紛紛包裝推出當紅花魁,還是賣藝不賣身的那種,讓那些票客們看得到吃不著,吊足胃口,然後大把賺錢。

    眼前這位蕭玉雪就是目前秦淮河上當紅的花魁之一,擅長歌舞,有玉樹瓊包千堆雪的美譽。

    此時,一眾書生紛紛對著蕭玉雪拱手還禮:「見過蕭大家。」

    寧王世子有些得意地道:「蕭大家的歌喉冠絕,今天若是哪位才子的詩詞能入得蕭大家的法眼,說不定能讓石大家譜成曲子傳唱。」

    在場大多數書生都面露喜色,徐晉旁邊的江運就躍躍欲試,這可是揚名的好機會啊,以蕭大家在秦淮河的名氣,若能傳唱自己的詩詞,想不出名都難了。

    在古代可沒有各種媒體,文人只能靠圈內人士口口相傳,如此來提升自己的名氣,另外,還有一條途徑就是青樓姑娘們的追捧和傳唱。

    當然,青樓的姑娘們通過傳唱文人的詩詞,同樣也能提升自己的名氣和身價,這是一種「互惠互利」的關係。譬如這位蕭大家,當年就是因為唐伯虎為她寫了一首詞才爆紅起來的。

    正因為如此,像唐伯虎這種上了年紀的猥瑣大叔,青樓的姑娘仍然趨之若鶩,無非是為了借助他的詩詞提升名氣和身價罷了。

    寧王世子見把氣氛調動起來,開玩笑道:「自古才子配佳人,諸位均是我江西的俊才,今日便在蕭大家面前一展才華,說不定能搏得菁睞,成為蕭大家的入幕之賓!」

    蕭玉雪滿臉紅雲,不勝嬌羞地以袖掩面嗔道:「世子殿下,玉雪只賣藝的,此身只許良人。」

    蕭玉雪那嬌羞的模樣讓在場不少書生蕩漾了,眼神也變得熱切起來,若能把這尤物收入私房中把玩,這是何等美妙。

    徐晉嘴角露出一絲譏諷,以他老辣的眼光那會瞧不出此女在惺惺作態,儘管一臉「嬌羞」,但那淡定的眼神卻是出賣了她,果然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交際花」,這演技怕是能拿小金人了。

    至於賣藝不賣身,徐晉更是嗤之以鼻,這只不過是吊人胃口,提高身價的一種營銷手段罷了,只要價錢合適,還不是爽愉地寬衣解帶,任人採擷!

    徐晉甚至懷疑這位蕭大家已經被人採擷過了,而且還不止一兩次。

    寧王世子哈哈笑道:「大家聽了沒,蕭大家求良人了,諸位可要好好表現,下面我們請蕭大一展舞技如何?」

    「固所願也!」一眾書生興奮地鼓噪起來,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跳起舞來,不知是何等的動人呢。

    蕭玉雪嫣然一笑,款款行到大廳中央,雙手輕拍了一拍,六樓的樓板再次響起,一名抱著琵琶的少女順著樓梯走了下來。

    眾人眼睛不由再次一亮!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8
第127章 書法比拚
               
    從樓上走下來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身穿水綠色的羅裙,懷抱琵琵微低著首,直至行完最後一級樓梯,這才微抬起頭來,曉是徐晉兩世為人,閱女無數,見到這名少女的容貌亦禁不住微恍神。

    紅顏禍水,徐晉覺得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這名少女。雖然才十五六歲的年紀,但已經初具傾城之恣,加以時日絕對蓋過蕭玉雪。

    此女抱著琵琵行到評席前福了一禮道:「小女子見過世子殿下,見過諸位大人。」

    這次竟然連板著臉的許逵也放緩了神色,李士實捋鬚微笑點頭,實在是這小姑娘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恐怕就算是冰塊都會被融化在她春風般的笑容之下。

    「翠翹見過諸位公子!」這名少女又轉過身來,對著眾考生福了一禮。

    一眾考生都露出驚豔之色,徐晉亦不例外,都說距離產生美,因為太近了,細微的瑕疵也會暴露出來,從而影響了美感。

    然而,眼前這名少女卻是例外,在她那張精緻的臉上你找不到任何瑕疵,越看越美,那雙眼睛像會說話一般,整個人的氣質清純中帶著幾分嫵媚。

    如果讓徐晉打分,此女能打到9分以上,假如以後不長歪,恐怕能到9.5分,這是徐晉來到大明朝見過最漂亮的一個女子,費如意和此女相比也遜色了些許。

    蕭玉雪見到眾人的反應,眸中閃過一抹妒意,雖然她現在還是秦淮秀春樓的頭牌,但已經年近二十了,而王翠翹是秀春樓中的後起之秀,重點培養的花魁接班人,以後取代她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正因為如此,這次秀春樓的主事才特意讓王翠翹在文會上露面刷名氣,為日後接班花魁做準備。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秀春樓自今年年初就組織了「沿江巡演」,花船從南京啟程,沿著長江一路招搖而上,沿岸繁華的州府都到訪了,南昌作為江西的省治所在,他們自然不會錯過。

    恰巧這時南昌府和廣信府考生的文比鬧得沸沸揚揚的,吸引了全城目光的關注,秀春樓的主事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主動上門找到寧王世子,於是便有了今天的文會歌舞表演。

    這時,那王翠翹在眾人的注目下碎步行到旁邊的凳子上坐下,雙膝併攏,懷抱琵琶往膝上一擱,左手按琴萼,右手纖指撫弦,姿勢優美,光是擺了個造型就讓人賞心悅目。

    錚……

    隨著一聲如裂帛的炸響,表演正式開始,蕭玉雪隨即舞動起來,高挑曼妙的身姿,翩若驚鴻影。

    琵琶聲一開始還比較舒緩的,漸漸地越來越急,音調不斷地飆高,仿如急風驟雨。

    正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隨著琵琶聲越撥越高,蕭玉雪也舞得越急了,水袖飛舞,裙裾揚起,露出裙下兩條纖長雪白的玉腿,春光無限!

    琵琶音一波接一波地上攀,本以為已經高無可高了,偏偏再次奇峰突起,本以為會再次拔高,卻猛然墜下來沉入低谷,讓人如痴如醉。

    曲終,蕭玉雪側臥於地,宛如一隻美麗的白天鵝,而王翠翹含笑懷抱琵琶,彷彿一直都是這個姿勢沒動過,大家的耳中還迴響著錚錚的琵琶聲,這大概就是餘音繞樑不絕吧。

    現場足足靜了好幾秒,這才爆發出如雷般的喝彩聲,徐晉也才反應過來,始發現,原來單一的樂器竟也有如此震撼的感染力,而蕭玉雪的舞技亦是相當了得,果然能坐上花魁寶座並不簡單,至少人家這功底是過硬的,不像現在的女明星,要演技沒演技,要唱功沒唱功,就靠著臉蛋和炒作。

    蕭玉雪香汗淋漓地站起來,旁邊的王翠翹也站了起來,與前者並排著向四周盈盈下拜。

    「好,精彩絕倫!」一眾書生都興奮得幾乎拍爛手掌,唐伯虎那老票客更是旁若無人地高吟起豔詞小調來。

    寧王世子拍著手掌讚道:「蕭大家舞跳得極好,翠翹姑娘琵琶彈得極妙,請到這邊來,兩府文比馬上開始。」

    蕭玉雪和王翠翹盈盈福了一禮,行至評判席後的座位坐下,兩府的考生見到兩名姑娘妙目掃來,一個個都狀態亢奮,戰意高昂地望向對方陣形。

    南昌府的府試案首袁城首先越眾而出,道:「今天要比的是詩詞和書法,咱們先比書法如何?」說完挑釁地望著徐晉。

    之前在藤王閣前,廣信府這邊提出要比對子,袁城當時是想應戰的,儘管被豫章書院的李浙攔下了,但還是憋著一股勁,所以這時便急不可耐地跳出挑戰徐晉。

    「自無不可,袁案首想怎麼比?」徐晉淡定地道。

    書法筆力靠的是長時間的苦練沉浸,徐晉兩世為人,在書法上沉浸的時間絕對要比才二十幾歲的袁城要長,所以比書法他半點也不懼。

    袁城顯然也是這種心理,在他眼中徐晉才剛成年,而自己已經二十三了,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講:老子吃的鹽都要比這小子吃的米多!

    「我們雙方各選五人,各自以擅長的字體寫字一幅,然後兩兩比拚,由五位評判共同評出高下,五勝三的一方為贏,如何?」

    袁城提出的比鬥方式,說白了就是各選五人配對pk,五局三勝。這方法看似公平,但正如著名的田忌賽馬,涉及到出場順序的問題。

    徐晉雖然是廣信府的案首,但在場還是以大師兄為首,於是目光徵詢地望向衛陽,後者沉吟了一下,點頭表示同意。

    袁城見狀傲然道:「既然你們一方同意了,徐案首可敢以本人為對手?」

    徐晉淡然地道:「如你所願!」

    於是乎,雙方各再選出了四人,並且各自擇了對手。

    廣信府這邊另外四人分別是衛陽、王大燦、蔣方捷、費懋賢。

    話說王大燦在府試的排名雖然靠後,但他在書法方面的造詣卻是極好,所以被推選了出來。

    而蔣方捷的書水平也不低,儘管這貨曾經跪舔寧王世子,但到底是廣信府的一員,再加上今天提學大宗師許逵也在場,他自然是想有所表現,所以倒也不用擔心他故意放水。

    文房四寶都是現成的,徐晉行到案前並沒有急著動筆,而是淡定磨墨醞釀情緒,同時琢磨著該選哪種字體。

    兩府出場的十名書生,以徐晉的年齡最小,再加上那沉穩從容的氣質,長得也唇紅齒白,顯得尤其突出,花魁蕭玉雪和王翠翹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寧王世子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妒恨,先讓你小子得意幾天,待院試結果出來,看本世子怎麼羞辱你。

    評判席上白髮蒼蒼的李士實,這時卻神色疑惑地盯著徐晉仔細打量,眼神驚疑不定。

    李士實,表字若虛,精通風水學,在相術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詣,此時只覺徐晉的面相十分古怪,只是以他的水平卻又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徐晉正低眉垂目醞釀情緒,倒是沒留意直勾勾地打量他的李士實,否則肯定頭皮發麻。

    徐晉磨完墨,提筆醮了蘸墨水,雙腳不丁不八地站在案前,按照大舅子傳授的吐納方法調勻了呼吸。

    這才提筆開動: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徐晉寫的正是唐寅的《桃花庵歌》,選用的也是唐寅的字體,前世徐晉便專門臨摹過唐寅的所有書法作品,已得七八分神蘊。

    這次徐晉選用唐寅的字體,無非是想取個巧,因為這老票客今天是評判之一,以他恃才傲物的性格,別人臨摹他的字體肯定會洋洋自得,給個高分是肯定的。

    而且唐寅的字體,點畫溫潤妍雅,字裡行間洋溢著一種超逸的書卷之氣,如高雅之士閒庭信步於閬苑林木之間,耐人尋味,在後世的評價極高。

    所以徐晉估計其他四位評判,無論是看字的水平,還是礙於唐伯虎的情面,給分應該也不會低。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8
第128章 少年一曲臨江仙(求票求訂閱)
               
    徐晉寫完擱筆,抬頭一看,發現其他人都基本寫完了,而對面的南昌府案首袁城早已擱筆,正抻長脖子審視徐晉的那幅字,神色顯得十分凝重。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徐晉在書法一道浸潤了幾十年,筆力是擺在那的事實,儘管沒有使用最擅長的正楷,但臨摹唐寅的字也有七八分神蘊,那微微傾側的字體飄逸如行運流水,讓人賞心悅目。

    徐晉瞄了一眼袁城那幅字,頓時心中有數了。

    袁城使用的是宋徽宗趙佶的瘦金體,這種字體是一種個性極為強烈的字體,運筆靈動快捷,筆跡瘦勁,十分難駕馭。就徐晉老辣的眼光來看,袁城的瘦金體火候還差的遠,只是徒有其形,筆鋒只有瘦,沒有勁!

    所以,只要幾名評判不是眼睛瞎掉,這一局自己贏定了。

    此時,雙方五人都已經完成擱筆,十幅作品呈兩兩並排擺放,等候五位評斷打分。

    「下官先來吧。」南昌府同知柯正率先站起來踱到案前,先是仔細看了徐晉和袁城的作品,然後提筆在袁城那幅字的留白處寫了個:中。

    袁城頓時面色微沉,不過當見到柯正在徐晉那幅字的留白處同樣寫了個「中」字,面色頓時放鬆下來。

    徐晉不禁皺了皺眉,只要有點水平的都能看得出自己的字勝過袁城,偏偏這個柯正評了相同的等級,很明顯屁股坐歪了,故意壓自己的得分,真是特麼的!

    徐晉雖然惱火,卻也無可奈何,這種評分都是主觀判斷,柯正評相同的得分,你實在沒辦法指責他,除非二人水平相差確實太遠。

    柯正一路評過去,結果五對竟然有三對得分打平,另外,豫章書院的院首李浙評分高於信江書院的王大燦,而南昌府最後一名書生的書法評分也高於費懋賢。

    廣信府這邊的考生都面露慍色,柯正很明顯偏幫南昌府,只要是廣信府這邊水平略高,柯正便給雙方相同的評分,而只要是南昌府那邊水平略高的,他就如實評分,真特麼的操蛋!

    柯正評完後,第二位評判出場了,正是監察御史劉忠,這位評分倒是公正,徐晉的書法得了「中上」,而袁城的得了「中」,所以徐晉暫時領先了一分。

    緊接著輪到已致仕的都御史李士實,他行到案前,先是深深地看了徐晉一眼,這才開始看字。

    徐晉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李士實古怪的眼神讓他有點不明所以。

    李士實看了一遍徐晉和袁城的字,淡笑道:「年紀輕輕倒是會取巧,不過你的筆力確實勝於袁城,老夫給你中上!」

    李士實說完提筆在徐晉那幅字寫了「中上」,又給袁城評了「中」,於是徐晉便領先兩分了。

    袁城的臉色頓時灰了,剛才監察御史給他「中」的評分,他還不服氣,此時李士實也這般評,他不服氣也不行了。

    三名評判評完,本該輪到唐伯虎了,可是這傢伙自斟自飲,彷彿根本不關他事一般,連寧王世子催促了他兩次也置若罔聞,氣得朱大哥又想命士衛把他叉出去。

    許逵也懶得與這醉瘋子計較,主動站起來行到案前,稍微掃了一下,以他的眼力自然一下子就能分出徐晉的書法水平高於袁城,不過他卻提筆給了袁城「中」,而給了徐晉「中下」的評分,並且板著教訓道:「徐子謙,你的書法雖勝於袁城,但你刻意使用唐子畏的詩和筆法,有投機取巧之嫌,所以本官給你評中下,以示懲戒!」

    徐晉有種日了狗的感覺,卻也無可奈何,費師果然說得不錯,許逵此人剛直敢言,眼睛揉不得沙子,只是過剛易折,這傢伙估計以後在官場混得不持久。

    徐晉心中不爽,袁城卻是暗鬆了口氣,因為現在兩人的比分是徐晉領先一分,所以還有打平手的希望,就看唐伯虎最後這一票投給誰了。

    許逵評完,唐伯虎這才提著酒壺搖搖晃晃地行出來,不過這家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從另邊的費懋賢開始評。

    「不行,楷體過於鈍厚。中下。」

    「不行,這狂草徒有其形,沒有狂,只有草,軟綿綿的詩詞,偏要學人家用狂草寫。中下!」

    「這個也不行,回去再練幾年。中下!」

    唐伯虎提著酒壺一邊對著壺嘴吮啜,一邊大筆連揮,竟然一路過來都評了「中下」,讓所有人都滿頭黑線。

    這時唐伯虎終於提著酒壺來到徐晉和袁城的案前,先是眯著醉眼看了袁城的書法,那稀薄的雙眉一挑,罵道:「這寫的是何物?瘦而無勁,簡直糟蹋了瘦金體。中下!」

    袁城臉色漲得通紅,看他那羞怒的樣子,恐怕都想奪過酒壺砸在唐伯虎的臉上了。

    唐伯虎又對著壺嘴吮了一口,目光這才落在徐晉那幅字上,眼睛驀地大睜,不停地搖頭道:「這字……不行啊!」

    徐晉不禁眼眉跳了一下,卻聽這老票客又續道:「這字……也就及得上本人三分吧,但給中等還是勉強可以的。」說完提筆在留白處寫下「中」字。

    一錘定音,徐晉以兩分的優勢勝出,袁城頓時臉都黑了。

    不過,最後總結果出來,卻是廣信府這邊輸了,因為廣信府這邊只有徐晉和衛陽勝了對手,費懋賢、蔣方捷和王大燦均惜敗於對手。

    南昌府這邊考生齊聲歡呼,比鬥結果傳到四層,更是爆發出如雷般的歡呼聲,廣信府這邊的考生均垂頭喪氣。

    「看來書法方面,還是我們南昌府的才子更勝一籌啊!」寧王世子有些得意地道:「不過沒關係,本世子聽說廣信府的徐晉徐案首擅長詩詞,不出手則矣,出手必是傳世精品,估計下一場詩詞能助廣信府挽回一城。」

    一名南昌府的考生聳肩道:「世子殿下,就怕到時我們南昌府再下一城啊!」

    南昌府一眾考生均哄笑起來,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廣信府一眾考生面露怒色,費懋中上一步,大聲道:「廢話少說,下一輪詩詞,規矩我們來定。」

    李浙淡道:「有何不可,客隨主便,儘管劃下道來,我們南昌府諸才俊均接著。」

    費懋中大聲道:「好,那我們便請大宗師出題作詩詞,兩府各推三首佳作,由五位評判評出名次,居首者為勝!」

    李浙點頭道:「那便如你所言,請大宗師出題。」

    現在南昌府先勝一局,所以李浙十分談定,即使詩詞這一局輸了,也只是打平手而已,而加賽一場丹青李浙也不怕,因為恰好本府的考生中有一名擅長丹青的高手,水平堪比國手。

    許逵捋著長鬚沉吟了片刻道:「懷古必登高,登高必詠懷。藤王閣樓高百尺,俯瞰大江滔滔,那諸位便以登高詠懷為題切,寫一首詠懷詩詞。」

    許逵這題目倒是出得應景,一眾考生點頭稱善,開始埋首打腹稿,有人則走到欄杆外俯瞰贛江醞釀情緒,尋找靈感。

    徐晉順步踱到外面的露台,伸手扶住欄杆,看著下面滔滔北去的贛江,腦海中飛快地搜索,這一局許勝不許敗,必須以一首絕對優勢的詩詞一錘定音。

    王翹翠一對會說話般的眸子在兩府書生身上逡巡了一會,忽然掩著住低笑道:「玉雪姐姐,你說這次哪個府的書生會取勝?」

    蕭玉雪談道:「我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那知道!」

    王翠翹討了個沒趣,微扁了扁嘴兒,轉過頭來,目光正好落在憑欄遠眺的徐晉身上,頓時啟齒一笑,這小書生真是有趣,明明年紀比自己還要小,卻是一臉的老成持重。

    就在此時,一陣低沉雄厚的歌聲突兀地響起:滾滾贛江北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王翠翹愕了一下,緊接著倏的坐直了腰,瞪大雙眼驚訝地盯著徐晉,因為那雄厚低沉的調子正是出自這名小書生之口。

    不止是王翠翹,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望向徐晉。

    徐晉彷彿毫無所覺,繼續唱下去,而且聲音越來越響亮: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徐晉的唱功雖然不是很好,但那低沉雄厚的曲調,再配上這首氣勢磅礴《臨江仙》,其感染力無疑是爆炸性的。

    徐晉一曲唱罷,整個藤王閣五層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那種嗆桑、豪邁、磅礴震撼住了。

    蕭玉雪和王翠翹呆呆地看著徐晉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已,她們都是精通音律的高手,對這種古怪的調子卻是聞所未聞,此刻,彷彿看到一扇大門在徐徐打開,原來……歌曲還有這樣一種唱法?

    相比於蕭王二女對曲調的深刻,在場的文人更多卻是被詞的本身震撼了,沒辦法,由大才子楊慎寫的這首《臨江仙》實在太牛逼了,其豪邁滄桑的情懷,自古至今沒有人能超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08
第129章 搶先自薦
               
    楊慎乃目前內閣首輔楊廷和之子,被後世評為明朝三大代子之首,排名還在解縉和徐渭之上,而這首大氣磅礴的《臨江仙》正是楊慎被貶至滇南後,晚年時期的作品,也是楊慎人生的巔峰之作。

    後來清朝的毛宗崗更是把楊慎這首《臨江仙》作為《三國演義》的卷首詞,直至現代《三國演義》被拍成電視劇,《臨江仙》這首詞也被譜成了主題曲,徐晉剛才唱的正是這首曲子,所以無論是詞的本身,還是曲子本身,在古人聽來都極具炸裂性,立即把在場所有人都震撼得無以復加。

    蕭玉雪和王翹翠這兩位精通音律的秦淮名妓驚得摀住了嘴,瞪大美眸目泛異彩,因為對她們來說,徐晉的唱腔和曲子都是革命性的。

    唐伯虎雖然生性不羈,恃才傲物,這時也提著酒壺呆似木雞,眼睛直勾勾盯著徐晉,一臉的難以置信,口中喃喃地念叨著:「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提學大宗師許逵亦是一臉的震撼,他雖然對徐晉的「激進」頗為不喜,但卻不得不承認此子的才學確實非凡卓絕,光是這一首大氣磅礴,蕩氣迴腸的《臨江仙》就足以流傳千古,恐怕難有人再能超越。

    「好詞,好曲,徐案首這首詞一出,此局詩詞比拚可以休矣!」江運激動得脫口而出。

    還比啥?

    徐晉這首《臨江仙》一出神鬼皆驚,絕對碾壓的強勢,在場沒有哪一位自問能作出一首詩詞,可以超越徐晉這首《臨江仙》,就連唐伯虎都不得不服氣,他的詩詞風格都是小清新為主,讓他作一首如此大氣恢弘的詞,他敲破頭怕也作不出來。

    寧王世子面色變幻,忽然站起來大聲道:「不可能,本世子不相信以徐晉的年紀能作出這樣一首詞來。」

    袁城大聲附和道:「對,世子殿下所言極是,本人也不相信。徐晉才及冠之年,而這首《臨江仙》大氣磅礴,道盡人世滄桑,徐晉年紀輕輕怎麼可能作得出來?一定是剽竊了別人的詞作。」

    此言一出,在場不少人都露出懷疑之色,確實,這樣一首詞,如果不是上了一定年紀,歷盡世事滄桑成敗的老者,恐怕是作不出來的。

    而事實上,這首《臨江仙》確實是楊慎晚年時所作的,而此時的楊慎才三十歲不到,還在京城翰林院編修《武宗實錄》呢,現在讓他寫估計也寫不出來。

    所以,徐晉面對袁城的質疑淡定得很,這首《臨江仙》目前來說絕對是「原創」作品,著作權是屬於他徐某人的,誰也搶不走。

    費懋中本來也有些猶豫的,但見到徐晉談定自若的模樣,頓時也淡定了,冷笑道:「袁城,你若有實據證明徐子謙這首《臨江仙》是剽竊的,便拿出證據來,否則別在這裡血口噴出,你自己作不出來,不代表子謙也作不出來。

    徐晉的《竹石》《卜算子詠梅》,哪一首不是大氣恢弘,風格完全一致,莫不成他所有的詩詞都是剽竊的?

    就別說三首了,你有本事倒是剽竊一首傳世詩詞出來給大家瞧一瞧?」

    此言一出,頓時打消了絕大部分人的懷疑,徐晉的詩詞確實都大氣豪邁,這一首《臨江仙》亦是如此,更何況這些詩詞均是從未聽過的新作。

    「費民受所言極是,姓袁的,你有本事便也剽竊一首出來。」

    「嘿,就袁城的水平,剽竊也難啊!」

    袁城被嘲諷得得面紅耳赤,卻又無從反駁,只能啞口無言。

    許逵捋鬚點了點頭,他雖然也有些懷疑,但以他的博學也未曾聽過這樣一首《臨江仙》,連相似的也沒有,更何況徐晉是唱出來的,那古怪的曲調也是聞所未聞,估計也是徐晉自己原創的,所以有時候不得不信,這世上還是有妖孽存在的,徐晉就是這樣一個妖孽,可惜在治政方面的見解也太激進了。

    許逵顧左右問道:「本官以為徐晉這首《臨江仙》冠絕,當居首,故而這一局詩詞比拚廣信府勝出,大家可有異議?」

    監察御史劉忠點頭道:「同意!」

    李士實捋著白鬍子淡道:「理當如此!」

    話說李士實雖然是寧王府的座上賓,但也不會為了討好寧王世子而妄顧事實,此人氣節還有的,否則也不會憤而辭官。

    至於同知柯正倒是想「吹黑哨」,但這根本沒辦法吹,徐晉這首《臨江仙》無與倫比,於是也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唐伯虎更是乾脆,直接道:「此詞前無古人,後難有來者,理當居首!」

    南昌府的二十名考生雖然心有不甘,奈何自己卻作不出那種水平的詩詞,也只能對結果默認了。

    於是乎詩詞這一局的比拚廣信府勝出,並且是在其他人連一首詩詞都來不及作的情況,就被徐晉以碾壓性的優勢提前奪了第一。

    所以,今晚這場藤王閣文會之後,徐晉的名氣注定要更上一層樓,就憑這一首《臨江仙》,在整個大明的文壇都能佔據一席之地。而事實上此後,徐晉這首《臨江仙》被蕭玉雪和王翠翹帶回秦淮河傳唱之後,名氣確實蹭蹭蹭地往上飆,大有直追江南四大才子之勢。

    寧王世子面色有點難看,徐晉越是出風頭,他自然越是不爽了,況且這次若南昌府一方輸了,寧王府籠絡本地讀書人的效果也會打折扣。

    李浙這時也不敢再輕視徐晉了,拱了拱手道:「徐案首詩詞無雙,在下萬分佩服,只是兩府之間如今勝負未分,按照約定要加賽一場丹青。」

    徐晉點頭道:「李院首想怎麼比?」

    李漸道:「作畫頗耗費時間,所以在下提議雙方各推一人作畫,由五位評判評出勝負如何?」

    費懋賢和費懋中相視一眼,都露出一絲竊喜,他們可是親眼看過徐晉給三位妹妹所作的畫像,所以對徐晉那種風格獨特的畫法信心十足。

    徐晉還沒說話,蔣方捷便上前一步朗聲道:「好,就如李院首所言,在下不才,願代表廣信府出戰!」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