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蓋棺定論(四)
若問天下最為高深精妙的劍法是什麼,答案可能是眾說紛紜,不盡相同,但若問天下最銳利,最恢宏,最所向披靡的劍法是什麼,但凡有些見識之人,必是如出一轍的答道:「黃金劍芒!」
傳聞黃金劍芒的功法是黃帝親創,刻印在軒轅劍之上,劍芒一出,金光璀璨,劍鋒所向,無物不可斬,戰神蚩尤雖有銅額鐵頭,刀槍不入之身,終也被黃金劍芒斬下頭顱。這上古傳說雖是飄渺,但越蒼穹的存在,卻讓人知曉傳說非虛,自越蒼穹黃金劍芒功成時,便已舍劍不用,因為他本人就已是天下最鋒利的劍,一雙肉掌,十根手指,足以折盡天下名鋒,人間極劍的稱謂,便是靠著這黃金劍芒打出,看他方才信手一揮,便破了枯明大師堅不可摧的金身,劍芒之威可見一斑。
與《黃金劍芒》相比,《流霞神功》反而成了二流功法,這賭注可謂毫不對等,魚伯符面色變了幾變,既覬覦《黃金劍芒》,卻也怕失了《流霞神功》,心念不知轉了多少轉,終於咬牙道:「好,在下便與劍皇賭上一賭。」說罷,從上清派侍童哪裡得了筆,沾了墨,便向那輓聯走去。
卻見魚伯約挺身向前,方走一步,便已面紅耳赤,走第二步時,更是汗如雨下,隨後便如耄耋老朽一般,身形顫顫巍巍,一步三抖,卻是半天也邁不出一步,好不容易來到柱子之前,突得身形急著向後飛躍,退出七步之外,驚魂甫定般的喘息不停。一幫外行之人不知其間凶險,此時紛紛噓聲大作,
魚伯約喘息良久才道:「劍皇神技,在下佩服,《流霞神功》自當雙手奉上。
說罷,懷中掏出一卷冊,輕輕一抖,便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卷冊托住一般,輕飄飄,慢悠悠的遞送到劍皇案前。眾人見他魚伯約才竭盡全力也未走到門柱之前,對他本有輕視之心,但見眼見這手以氣御物,雖只是小道,但也足見真氣精純,心中才知非是魚伯約不濟,實在是越蒼穹字上劍意太過強烈,如峻峰在前,難以踰越。
本來許多人都蠢蠢欲動,見此情景也都有所遲疑,此時卻聽聞人群中傳來一聲,「貧道也想一試,不知劍皇可否應允?」一個狹目長臉,鬚髮皆黑,腰間懸劍的中年道人走出。
越蒼穹一邊已極快速度翻閱《流霞神功》,一邊揚揚眉,道:「是鐵仙觀的黑松真人吧,鐵仙觀不過小派,全憑真人一己之力撐持,可見真人的《丹元劍訣》已脫出前人桎梏,推陳出新,本座倒是有興趣一觀,《黃金劍芒》仍擱置在此,看你是否有能耐拿走。」
越蒼穹說話間,並未往黑松道人方向看上一眼,態度輕慢倨傲,黑松道人面露不悅,卻也知此時唯有用實力說話,袖袍一擺,踏步而出。
但見黑松真人背脊挺直,昂首闊步,舉步踏足間已有雄沉剛硬之勢,每落一步,都在磚石地面上留下深沉腳印,比之魚伯符磨磨蹭蹭,他的速度算是極快,轉眼連踏數步逼近門柱。
「吱~」黑松道人又一步踏落,隨著雄沉一聲,一道裂隙從他腳下磚石上蔓延而出,應飛揚搖頭暗嘆:「看來這道人也要止步了。」道人方才一鼓作氣,直來直往,才能連進數步,此時腳下浮現裂紋,便可知其勁力已經難捏不住,即將失控。
果不其然,黑松道人再進一步,突得如背負千斤之重,頭有泰山壓頂一般,腳下磚石如蛛網般開裂,雙足一分分的下沉。鐵仙道人臉憋得赤紅,頭上白煙冒起,顯然功力催上極致,忽得沉喝一聲。拔劍駐地撐持身體,此劍造型古樸,通體漆黑,上有松紋,黑松道人名號,便是憑此黑松劍得來。
一劍駐地,黑松真人若紮根於地,挺直身形,正是大雪壓黑松,黑松挺且直,眾人見他功力不凡,方叫一聲好,聲猶未落,突得便聞清脆一聲,黑松劍攔腰折斷,黑松真人單膝跪地,膝蓋在地磚上砸了一個深坑。
大雪壓松,黑松挺立不到,但劍皇的劍威,非是輕如白雪,而是重如山嶽,黑松縱有氣節,山嶽壓頂而來也要遭到摧折。
越蒼穹似是早已預料結果,道:「司馬真人是道門宗師,算起來也是你的前輩,你在他靈前一跪,也是應該。」
劍皇一語,算是替黑松道人揭過方才跪地之辱,黑松得了台階,便將一柄刻著字的小鐵劍擲於越蒼穹手上,嘆道:「可恨貧道一時貪心,竟使鐵仙觀功法落入他人之手。」說罷離身而去。
其實論修為,黑松道人還略勝方才的魚伯約一些,但卻比魚伯約敗得還難看,只是他所修的同是剛直強硬之劍,以剛制剛,以強對強下容不得半分花巧,所以在劍皇更強的劍意下,注定是慘敗。
「還有何人可願一試,若能替本座題上此字,《黃金劍芒》雙手奉上。」越蒼穹一邊端詳著小鐵劍一邊道。在場眾人為方才一幕震懾,心知若失敗,非但失了秘笈,還將丟了顏面,但黃金劍芒誘惑實在太大,仍有幾個散修上前嘗試,畢竟散修沒有拘束,丟了秘笈雖然麻煩,卻也有門派在背後追責。
然而嘗試的結果,卻都是失敗告終,不過片刻,越蒼穹身前秘笈又多了十多本,輓聯卻是一如初始,連個墨點也沒增加
而作為東主的李含光面上也越來越難看,他心知秘笈在上清派被奪,日後定然招惹麻煩,便趁著無人挑戰的間隙,道:「多謝劍皇贈聯,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所缺一字,便是遁去的一,這最後一字既逍遙天地外,何必費心補全,道真,去將輓聯收下。」
聽聞李含光說得周全,越蒼穹不禁讚道:「李道長好詞鋒,司馬真人道學果然是你繼承最多,只可惜不能習得《上清含象劍鑑圖》中的劍法,讓我缺了個對手。」
李含光道:「師尊所學博大精深,非止劍道一途,貧道窮極一生,也難學萬一,自然當依循心性,有所取捨。」
「只是神技失傳,未免憾恨,李道長可願將《上清含象劍鑑圖》借本座一觀,本座定將此劍法發揚光大。」越蒼穹突得口出非常之語,驚動四座,引得眾人一片嘩然。出口索要門派秘籍,無論哪個門派,都是門中大忌,但越蒼穹卻一派自然,似是絲毫沒察覺他的冒昧失禮之處
先前見越蒼穹與他人賭功法,李含光已有所心疑,此時直白一語說出,反倒令李含光不知如何因應,斟酌半天后道:「劍皇前輩亦是久經江湖之人,為何說出此等話語,《上清含象劍鑑圖》是上清秘典,便是上清派之人也未必能輕易看到,何況外人?劍皇身為春秋劍闕之主,《黃金劍芒》絕學絕不在我師之下,師尊的技藝,也未必能合劍皇劍意。」
劍皇搖頭道:「當今天下,門派繁多,其間諸多功法,各有所長。然不論高低,都將自身功夫大視為禁臠,敝帚自珍,把門戶看得極緊。想不到通達如司馬真人,也脫不出門戶之見,久聞司馬真人欲尋人繼承《上清含象鑑劍圖》,卻找不到適合人選,只因司馬真人眼界侷限於上清一派之內,若放眼天下,英才輩出,豈會無人繼承他之劍術?」
師門傳承,本是天經地義,但越蒼穹卻對此嗤之以鼻,此語已近離經叛道,李含光亦不能接受,道:「劍皇前輩此言差矣,之所以挑選門內之人傳授,在於師長們對門人,能瞭解他的來厲心性,為人處事,先導其向善再傳起技藝,若是有教無類的廣傳劍術,落入惡人手中,豈不是助紂為虐,平添罪業?」
此話一說,旁邊應飛揚倒是嗤之以鼻,暗道:「說得輕巧,只怕人心難測,張守志也是司馬真人教出,還不照樣做下惡行?」
劍皇道:「惡在心中,不在手段,有心為惡,便是靠著木棍石頭,也可殺人奪命。且若真破了門戶之見,廣傳功法,良善之人的力量亦是水漲船高,自然能遏制邪惡。若是道消魔長,人人得了功法便心起惡念,也只能證明人性本惡才是天道,道長又何必行逆天之舉?」
聽聞這聞所未聞的異論,李含光也一時無言以對,道:「劍皇前輩的見解或許卻有獨到之處,可惜貧道見識短淺,又無長才,無開闢新路之心力,只得墨守門派陳規,以書賭書之舉,休要再提!」
話已說死,越蒼穹面色微變,終還是道:「罷,我這黃金劍芒既然不入道長法眼,那《上清含象鑑劍圖》也就與本座無緣了,不過這輓聯卻一字實在不成體統,本座就贈上清派一個人情,若誰能將字補全,本座便將這些賭來的秘籍歸還眾人。」
方才丟了秘籍的人聽了,心中死灰立刻復燃,眼巴巴看向李含光,滿臉期冀之色。
李含光頓覺肩頭沉重,若能替眾人取回秘籍,便是上清派給這些人一個大大人情,這些修者修為皆有獨到之處,得他們之人情,日後定有用處。更何況劍皇沒有開出任何條件,沒有落下任何賭注,讓李含光實在沒有拒絕理由,否則無疑是開罪了那些人。
只是,劍皇題字,非比尋常,若今日窮上清派一派之力,仍無法補齊此字,那外界之人定說司馬承禎一死,上清派便再無高人坐鎮,在天道眾派中的聲譽便要掃地了。
杜如誨拉扯李含光低聲道:「師兄,你可有把握,是否需要我叫些師叔伯出面?」
李含光道:「現在再叫也來不及了,徒惹人笑話,我且勉力一試。」
隨後,對越蒼穹道:「既然如此,貧道願意獻醜,替眾人贏回功法秘籍。」
越蒼穹皺眉道:「你?你不是劍客,沒有劍心抵禦,字上的劍意對你來說威力將更大,由你出馬,可不是上佳選擇。」
李含光淡漠一笑,氣質陡變,面上隱隱現出光華,雖是一身白衣喪服,卻是白衣飄飛若仙,盡顯從容的宗師氣態,手一翻,側旁案上多了一個筆架,一碟硃砂,李含光拈起星毫筆,沾上硃砂道:「天下萬法,非只劍道一途,貧道願借符咒之術,補足前輩劍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