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步劍庭 作者:意縹緲(連載中)

 
Babcorn 2019-9-14 16:55: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2 17297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4
第七章 蓋棺定論(三)

  越蒼穹和司馬承禎皆是天道派門魁首人物,過往雖打過交道,卻也不曾聽聞與有何深厚交情,上清派之人此時見越蒼穹這般弔祭,心中也不禁起了疑竇。

  而孫長機神魂猶被黃金劍芒驚懾,此時回轉過來,才覺短短片刻,已在鬼門關前兩來回,又羞又惱道:「現在倒是恭謹,不過方才在我師尊靈前拔劍,驚擾我師仙靈,未免過分了。」

  越蒼穹瞥他一眼,反問道:「那你自盡當場,血濺此地,就不是驚擾司馬真人亡魂了嗎?」孫長機當場啞然,若有所思,不知如何回應。良久才道:「我自幼便侍奉師尊,後有歸入他門下,受其教誨,如今師尊仙逝,我自當隨侍而去,以報其大恩,料想師尊也不會怪罪。」

  越蒼穹冷道:「你便只償恩,不報仇麼?看你眉宇間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應是有舊仇在身,你若死了,豈不是讓仇人逍遙於世?還是司馬承禎教的徒弟,皆是心胸寬廣,以德報怨之人?」

  越蒼穹此話一說,孫長機眼前一亮,孫長機自然不是什麼寬慈之人,他昔日被黑教之人擒獲,受盡折辱,以致心性大變,凡事必走極端。後司馬承禎將他救出,憐他悲慘際遇,破例將他收之為徒。

  自那之後,便對司馬承禎敬若天人,前幾日為了維護司馬承禎聲譽屢走極端,甚至不惜擔上殺師惡名,也不願辯解一句,一則是為了替司馬承禎遮掩,二則也是他已心如死灰,萌生死志,可經越蒼穹這般一提點,反而又有了生存意念。

  「是了,折辱我的那些人雖死,但黑教仍未滅盡,昔年因隨侍師尊未能尋黑教報仇,如今師尊已仙逝,我若不能剷除黑教之人,豈不枉費師尊傳授的修為?」一個念頭想通,孫長機豁然開朗,向越蒼穹道:「劍皇前輩指教的是,貧道還盡恩仇,此身得自由後,再追隨師尊而去不遲。」孫長機性情乖張,能稱越蒼穹一聲前輩,已足見心中感激,隨後解下身上道袍,道:「嗯師已死,孫長機自此與上清派再無關係,在場諸位若仍有孫某舊仇,也萬莫尋錯了地方。」說罷,袍子一甩,人則轉身而去。

  李含光面上卻是帶出一絲苦色,劍皇話語雖打消孫長機的死志,卻是讓恨意成了他生命支柱,此後孫長機性情怕是會更加極端,只怕是福也是禍。

  心中擔憂之際,卻見枯明大師走出,道:「西域路遠,孫道長若是不嫌棄,貧僧願意與你結個伴,同行一遭。」

  孫長機停步冷眼道:「老和尚是要阻我?」

  枯明道:「貧僧是要渡你,也渡黑教之人,人生不是只有恩仇,道長懂得放下,此身才能真得自由。」

  「哼,老禿滿口佛理,真是令人不耐。」孫長機足下一點,身形憑空消失。

  枯明大師雙掌合十,道:「孫道長,慢行,且等等老衲。」說罷穩步前行,空間在他足下竟似失去意義,每步不過尺許,卻是縮地成寸般轉眼遠去。

  眼見枯明大師緊隨其後,李含光方才憂慮之色才稍稍衰減,只盼枯明大師佛法精深,此次西域一行,能早日化消孫長機心中戾氣。

  待二人身影已消失在山霧深處,李含光才對越蒼穹道:「劍皇前輩親來弔祭,師尊在天之靈定是亦感欣慰,還請前輩先入座。」

  李含光欲將越蒼穹引入席間,越蒼穹卻道:「莫急,本座還寫了副輓聯,聊表哀思之情,且容我奉上。」

  越蒼穹說著,拍了拍手,便有一個身著金袍的弟子捧著一黑木托盤上前,托盤上還疊放了兩條長紙。而越蒼穹袖袍一揮,兩條紙聯如長蛇一般騰身而起,飛縱而出,竟是自行貼到兩側房柱之上。

  「好手段!」在場不乏高手,見此情景登時數聲叫好聲響起,人群中應飛揚也看出門道,暗自震驚。那紙聯背後並無塗上漿糊,能絲絲切合的緊貼在房柱上,是因為這兩聯紙將房柱壓得微微凹陷,藉以嵌在房柱上。

  應飛揚心中道:「以我功力,將紙立起,以紙的邊緣嵌入柱子之上或許能做到,但這劍皇竟能輕描淡寫間,將平鋪開來的紙壓入柱子中,這難了何止百倍,劍皇之名,果非尋常得來。」

  此時又見眾人對著輓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皆流露莫名之意,應飛揚也隨之看去,輕聲念道:「寫經典,傳正法,立言立德,百年步履合乎道;謫紅塵,超碧落,忘情忘我,一生功名歸於……」唸到最後,卻是嘎然而止,輓聯長短不一,下聯中分明少了最後一字。

  「一生功名歸於劍。」越蒼穹補充道:「本座本打算這麼寫,但寫到最後一字,卻是心生寂寥之情,無心落筆,不知在場可有人,能替本座將這所欠的一字補齊。」

  司馬承禎在文壇也頗有盛名,在場自然也少不得文人騷客,便見一文士率先而出,道:「這有何難,論筆法,你的字剛勁有餘,柔轉不足,比司馬真人的金剪刀書差之甚遠……」越蒼穹自進入以來,便一口一個「本座」,方才與枯明大師對招,散逸的勁風還吹到了一批凡人,這文士自然也是其中之一,這文士自然不識得什麼「劍皇」,方才斯文掃地,此時自然要好好評判一番,挽回顏面,正要提筆上前,忽然,應飛揚喊了一聲小心,一把將那文士按住。

  一股無形無質的劍氣自字中迸射而出,這射向那文士,好在應飛揚快了一步,將那文士的頭壓下才讓他倖免於難,只是文士帽和半邊頭髮都已被削去,驚得那人兩股戰戰,面如土色。

  「無知腐儒,也敢評判本座?」劍皇眼神睥睨道。

  應飛揚繼續保持著按著那文士腦袋的動作,眼神卻被那輓聯吸引。

  劍皇手書,自然非比尋常,字字銀鉤鐵畫,如劍如刃,鋒芒逼人,一股睥睨天下、傲然當世的劍意呼之慾出。

  更難得的是,自第一字起始,劍意就是一字一個攀升,每一字都是凌厲至極,下一字卻又將前一字比下去,但在最後一字時又突兀的停止。便如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削壁干仞,以為已到極點,及至翻到峰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做來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險愈奇,層層拔高。

  但當你已熟悉這節節攀升的節奏,一步一步邁上頂峰時,卻又突然發現頭上一空,上頭的山峰竟然整個飛走了!其中憋悶之感簡直令人嘔血。

  在場亦有許多高手,此時目光齊刷刷的盯著字,或目露狂熱,或擰眉苦思,或默默搖頭,卻沒有一個上前將字補足。應飛揚亦看出了門道,字上劍意層層拔高,但缺了最後一字,便如聳立摩天的峻嶺,從山腰攔腰折斷,若要將字補足,最後一字的劍意必須高過前面所有的字。

  可劍皇號稱人間極劍,對他而言的「山腰」,換在他人眼中卻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頂峰。雖只是未走盡的劍意,想要蓋過它,天下間也無多少人能做到。

  一旁,杜如誨向李含光問道:「師兄,你可能補得上?」

  李含光道:「或可勉力一試,卻無把握。」

  杜如誨道:「越蒼穹此番前來,動機不明,看來是有試探之意,師兄且莫急著動手,等他人來試試虛實。」

  此時,一名似道非道,似俗非俗,看目光有些年歲積澱,面貌卻如青年的修士站出,道:「在下魚伯約,願意一試,劍皇可否給個機會?」

  越蒼穹橫眼打量他一下,道:「你是蓬萊仙境飛雲島的?嗯,不過四十,流霞神功就練到第三層青霞之境也算不錯,不過既然沒到第四重的紫霞之境,勸你不必自取其辱呢。」此語一出,魚伯約當即面色一變,越蒼穹不過輕掃一眼,便道出了他的來厲,年歲,所修功法和境界,這份見識,委實讓他心驚。但對方言辭輕蔑,卻是令他暗惱。不用嗆道:「劍皇既然有心出題考較,又何妨讓我一試呢?」

  越蒼穹道:「你想自取其辱我自然不會攔你,,但流霞神功頗有獨到之處,你若今日在聯上留不下一個墨點,怕以後便無法再修煉此功了,便將流霞神功秘籍留下交我贈予他人吧。」

  魚伯約面色一變,道:「我這流霞神功,竟也入得劍皇法眼,不過劍皇這般說討就討,未免太過輕易。」

  越蒼穹不屑道:「本座何許人也,豈會費心算計你,自然是與你對賭,你若能在聯上留下一個墨點,我便拿此書與你換。」

  越蒼穹說著,掏出一本古卷仍與案上,眾人心想劍皇隨身帶著的書冊定非凡品,皆伸長脖子瞅去,但看到書捲上的名字時,一雙雙眼睛皆是冒出了火,激動的面紅耳尺。

  造型古樸的白玉書簡上,赫然題著遒勁凝重的四字小篆——

  《黃金劍芒》!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4
第八章 蓋棺定論(四)

  若問天下最為高深精妙的劍法是什麼,答案可能是眾說紛紜,不盡相同,但若問天下最銳利,最恢宏,最所向披靡的劍法是什麼,但凡有些見識之人,必是如出一轍的答道:「黃金劍芒!」

  傳聞黃金劍芒的功法是黃帝親創,刻印在軒轅劍之上,劍芒一出,金光璀璨,劍鋒所向,無物不可斬,戰神蚩尤雖有銅額鐵頭,刀槍不入之身,終也被黃金劍芒斬下頭顱。這上古傳說雖是飄渺,但越蒼穹的存在,卻讓人知曉傳說非虛,自越蒼穹黃金劍芒功成時,便已舍劍不用,因為他本人就已是天下最鋒利的劍,一雙肉掌,十根手指,足以折盡天下名鋒,人間極劍的稱謂,便是靠著這黃金劍芒打出,看他方才信手一揮,便破了枯明大師堅不可摧的金身,劍芒之威可見一斑。

  與《黃金劍芒》相比,《流霞神功》反而成了二流功法,這賭注可謂毫不對等,魚伯符面色變了幾變,既覬覦《黃金劍芒》,卻也怕失了《流霞神功》,心念不知轉了多少轉,終於咬牙道:「好,在下便與劍皇賭上一賭。」說罷,從上清派侍童哪裡得了筆,沾了墨,便向那輓聯走去。

  卻見魚伯約挺身向前,方走一步,便已面紅耳赤,走第二步時,更是汗如雨下,隨後便如耄耋老朽一般,身形顫顫巍巍,一步三抖,卻是半天也邁不出一步,好不容易來到柱子之前,突得身形急著向後飛躍,退出七步之外,驚魂甫定般的喘息不停。一幫外行之人不知其間凶險,此時紛紛噓聲大作,

  魚伯約喘息良久才道:「劍皇神技,在下佩服,《流霞神功》自當雙手奉上。

  說罷,懷中掏出一卷冊,輕輕一抖,便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卷冊托住一般,輕飄飄,慢悠悠的遞送到劍皇案前。眾人見他魚伯約才竭盡全力也未走到門柱之前,對他本有輕視之心,但見眼見這手以氣御物,雖只是小道,但也足見真氣精純,心中才知非是魚伯約不濟,實在是越蒼穹字上劍意太過強烈,如峻峰在前,難以踰越。

  本來許多人都蠢蠢欲動,見此情景也都有所遲疑,此時卻聽聞人群中傳來一聲,「貧道也想一試,不知劍皇可否應允?」一個狹目長臉,鬚髮皆黑,腰間懸劍的中年道人走出。

  越蒼穹一邊已極快速度翻閱《流霞神功》,一邊揚揚眉,道:「是鐵仙觀的黑松真人吧,鐵仙觀不過小派,全憑真人一己之力撐持,可見真人的《丹元劍訣》已脫出前人桎梏,推陳出新,本座倒是有興趣一觀,《黃金劍芒》仍擱置在此,看你是否有能耐拿走。」

  越蒼穹說話間,並未往黑松道人方向看上一眼,態度輕慢倨傲,黑松道人面露不悅,卻也知此時唯有用實力說話,袖袍一擺,踏步而出。

  但見黑松真人背脊挺直,昂首闊步,舉步踏足間已有雄沉剛硬之勢,每落一步,都在磚石地面上留下深沉腳印,比之魚伯符磨磨蹭蹭,他的速度算是極快,轉眼連踏數步逼近門柱。

  「吱~」黑松道人又一步踏落,隨著雄沉一聲,一道裂隙從他腳下磚石上蔓延而出,應飛揚搖頭暗嘆:「看來這道人也要止步了。」道人方才一鼓作氣,直來直往,才能連進數步,此時腳下浮現裂紋,便可知其勁力已經難捏不住,即將失控。

  果不其然,黑松道人再進一步,突得如背負千斤之重,頭有泰山壓頂一般,腳下磚石如蛛網般開裂,雙足一分分的下沉。鐵仙道人臉憋得赤紅,頭上白煙冒起,顯然功力催上極致,忽得沉喝一聲。拔劍駐地撐持身體,此劍造型古樸,通體漆黑,上有松紋,黑松道人名號,便是憑此黑松劍得來。

  一劍駐地,黑松真人若紮根於地,挺直身形,正是大雪壓黑松,黑松挺且直,眾人見他功力不凡,方叫一聲好,聲猶未落,突得便聞清脆一聲,黑松劍攔腰折斷,黑松真人單膝跪地,膝蓋在地磚上砸了一個深坑。

  大雪壓松,黑松挺立不到,但劍皇的劍威,非是輕如白雪,而是重如山嶽,黑松縱有氣節,山嶽壓頂而來也要遭到摧折。

  越蒼穹似是早已預料結果,道:「司馬真人是道門宗師,算起來也是你的前輩,你在他靈前一跪,也是應該。」

  劍皇一語,算是替黑松道人揭過方才跪地之辱,黑松得了台階,便將一柄刻著字的小鐵劍擲於越蒼穹手上,嘆道:「可恨貧道一時貪心,竟使鐵仙觀功法落入他人之手。」說罷離身而去。

  其實論修為,黑松道人還略勝方才的魚伯約一些,但卻比魚伯約敗得還難看,只是他所修的同是剛直強硬之劍,以剛制剛,以強對強下容不得半分花巧,所以在劍皇更強的劍意下,注定是慘敗。

  「還有何人可願一試,若能替本座題上此字,《黃金劍芒》雙手奉上。」越蒼穹一邊端詳著小鐵劍一邊道。在場眾人為方才一幕震懾,心知若失敗,非但失了秘笈,還將丟了顏面,但黃金劍芒誘惑實在太大,仍有幾個散修上前嘗試,畢竟散修沒有拘束,丟了秘笈雖然麻煩,卻也有門派在背後追責。

  然而嘗試的結果,卻都是失敗告終,不過片刻,越蒼穹身前秘笈又多了十多本,輓聯卻是一如初始,連個墨點也沒增加

  而作為東主的李含光面上也越來越難看,他心知秘笈在上清派被奪,日後定然招惹麻煩,便趁著無人挑戰的間隙,道:「多謝劍皇贈聯,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所缺一字,便是遁去的一,這最後一字既逍遙天地外,何必費心補全,道真,去將輓聯收下。」

  聽聞李含光說得周全,越蒼穹不禁讚道:「李道長好詞鋒,司馬真人道學果然是你繼承最多,只可惜不能習得《上清含象劍鑑圖》中的劍法,讓我缺了個對手。」

  李含光道:「師尊所學博大精深,非止劍道一途,貧道窮極一生,也難學萬一,自然當依循心性,有所取捨。」

  「只是神技失傳,未免憾恨,李道長可願將《上清含象劍鑑圖》借本座一觀,本座定將此劍法發揚光大。」越蒼穹突得口出非常之語,驚動四座,引得眾人一片嘩然。出口索要門派秘籍,無論哪個門派,都是門中大忌,但越蒼穹卻一派自然,似是絲毫沒察覺他的冒昧失禮之處

  先前見越蒼穹與他人賭功法,李含光已有所心疑,此時直白一語說出,反倒令李含光不知如何因應,斟酌半天后道:「劍皇前輩亦是久經江湖之人,為何說出此等話語,《上清含象劍鑑圖》是上清秘典,便是上清派之人也未必能輕易看到,何況外人?劍皇身為春秋劍闕之主,《黃金劍芒》絕學絕不在我師之下,師尊的技藝,也未必能合劍皇劍意。」

  劍皇搖頭道:「當今天下,門派繁多,其間諸多功法,各有所長。然不論高低,都將自身功夫大視為禁臠,敝帚自珍,把門戶看得極緊。想不到通達如司馬真人,也脫不出門戶之見,久聞司馬真人欲尋人繼承《上清含象鑑劍圖》,卻找不到適合人選,只因司馬真人眼界侷限於上清一派之內,若放眼天下,英才輩出,豈會無人繼承他之劍術?」

  師門傳承,本是天經地義,但越蒼穹卻對此嗤之以鼻,此語已近離經叛道,李含光亦不能接受,道:「劍皇前輩此言差矣,之所以挑選門內之人傳授,在於師長們對門人,能瞭解他的來厲心性,為人處事,先導其向善再傳起技藝,若是有教無類的廣傳劍術,落入惡人手中,豈不是助紂為虐,平添罪業?」

  此話一說,旁邊應飛揚倒是嗤之以鼻,暗道:「說得輕巧,只怕人心難測,張守志也是司馬真人教出,還不照樣做下惡行?」

  劍皇道:「惡在心中,不在手段,有心為惡,便是靠著木棍石頭,也可殺人奪命。且若真破了門戶之見,廣傳功法,良善之人的力量亦是水漲船高,自然能遏制邪惡。若是道消魔長,人人得了功法便心起惡念,也只能證明人性本惡才是天道,道長又何必行逆天之舉?」

  聽聞這聞所未聞的異論,李含光也一時無言以對,道:「劍皇前輩的見解或許卻有獨到之處,可惜貧道見識短淺,又無長才,無開闢新路之心力,只得墨守門派陳規,以書賭書之舉,休要再提!」

  話已說死,越蒼穹面色微變,終還是道:「罷,我這黃金劍芒既然不入道長法眼,那《上清含象鑑劍圖》也就與本座無緣了,不過這輓聯卻一字實在不成體統,本座就贈上清派一個人情,若誰能將字補全,本座便將這些賭來的秘籍歸還眾人。」

  方才丟了秘籍的人聽了,心中死灰立刻復燃,眼巴巴看向李含光,滿臉期冀之色。

  李含光頓覺肩頭沉重,若能替眾人取回秘籍,便是上清派給這些人一個大大人情,這些修者修為皆有獨到之處,得他們之人情,日後定有用處。更何況劍皇沒有開出任何條件,沒有落下任何賭注,讓李含光實在沒有拒絕理由,否則無疑是開罪了那些人。

  只是,劍皇題字,非比尋常,若今日窮上清派一派之力,仍無法補齊此字,那外界之人定說司馬承禎一死,上清派便再無高人坐鎮,在天道眾派中的聲譽便要掃地了。

  杜如誨拉扯李含光低聲道:「師兄,你可有把握,是否需要我叫些師叔伯出面?」

  李含光道:「現在再叫也來不及了,徒惹人笑話,我且勉力一試。」

  隨後,對越蒼穹道:「既然如此,貧道願意獻醜,替眾人贏回功法秘籍。」

  越蒼穹皺眉道:「你?你不是劍客,沒有劍心抵禦,字上的劍意對你來說威力將更大,由你出馬,可不是上佳選擇。」

  李含光淡漠一笑,氣質陡變,面上隱隱現出光華,雖是一身白衣喪服,卻是白衣飄飛若仙,盡顯從容的宗師氣態,手一翻,側旁案上多了一個筆架,一碟硃砂,李含光拈起星毫筆,沾上硃砂道:「天下萬法,非只劍道一途,貧道願借符咒之術,補足前輩劍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4
第九章 蓋棺定論(五)

  一筆在手,李含光沉鬱氣質陡然一掃而空,三縷美髯無風自動,一席白衣飄飛若仙。在周身那股出塵仙氣縈繞下,容貌分明未變,應飛揚卻莫名的感覺眼前之人玄奧莫測,宛若司馬承禎復生。

  未及驚異,便見衣衫飄蕩,身移影動,李含光腳踏玄妙禹步挪足向前,出八門,入九宮,步履十方,每一步都是行雲流水一般流暢靈動,又兼暗合自然妙理,只看此步法,便將方才所有嘗試補字的人悉數比下。

  「好!假以時日,李含光之名定不下於司馬承禎!」行家一出手,便見有沒有,眼見李含光修為非凡,越蒼穹見獵心喜,高聲讚道。

  然字上劍意是劍皇所留,自然有著遇強則強的皇者之威,似是感受來人非凡,劍意竟凝為實質,化作劍氣迸射而出。

  「小心!」杜如誨提醒道,方才試圖題字的眾人皆是一方人物,卻無一人能引動劍氣,此等變化確實出人意料。

  連帶魚伯符和黑松道人等人也相互對望一眼,此時真切感受到,這聯上劍意便如一隻倨傲的獅王,而他們不過是些豺狼之流,以致那獅子只需以獸王的威嚴雄沉的王者氣勢,便能將他們驚退,折服。而如今遇上李含光這般對手,這隻獅子才初次探出它的爪牙。

  這些劍氣雖不比黃金劍芒那般所向披靡,但卻同樣銳利非常,李含光感受壓力,腳步卻不見慌亂,手中之筆虛畫,雲紋,水波,雷電,多種符文次第出現,引動諸天自然之力護住周身,劍氣雖然猛烈,卻在雲中消散,水中淹沒,雷中崩碎……而腳下或迂迴,或避退,活急進,在地面上留下了淺淺印痕。每一印痕的都如尺子量過一般,深淺完全相同。腳印一路蜿蜒,如龍蛇盤錯,卻終究是延伸到了門柱之前。

  李含光手腕輕抖,一筆點落,卻見白紙黑字上,立添朱紅一筆,紅,白,黑三色,對立分明,竟有格格不入之感,而李含光筆下不停,揮灑之間,「劍」字左邊的「僉」字已被一氣呵成的寫出!

  半邊紅字躍然紙上,應飛揚雙目一眯,看出門道,暗道一聲,「破得好!」

  此聯劍意層層攀升,若依常理,最後的「劍」字應當是劍意最強最凌厲的一字。

  李含光並不擅長劍術,越蒼穹的劍意雖未走到極致,但憑他,想在劍意上壓過劍皇根本是痴人說夢,所以李含光便反其道而行之,全然不理會上頭劍意,只將聯上那一方留白當作任他揮灑的符紙。

  若說前面三十三個字是渾然為一的一個整體,那最後這半字就是格格不入,異常突兀的存在。那筆意直將同一聯被剝裂成了兩個部分,方寸之間,卻是天差地遠,成了兩不相擾的局面。你書你的劍貼,我畫我的符咒,一者如斧鑿刀削,凌厲霸烈,又橫貫天地,一者如龍蛇飛舞,仙氣飄散,又固守一方。

  而李含光之所以選了硃砂而非墨汁,便是為了借助紅與黑的對比造成強烈的差別感,如此,符法未曾蓋過劍意,劍意也不能侵染符法的方寸之地,壁壘分明間,又暗合遺世獨立,不爭而爭的道家真意。

  此等破法看似容易,但卻無幾人能做到,首先要以自身修為,一筆分割出一片獨立區域,只此一點,便如在席捲天下的王者的國域下分疆裂土一般困難。更需得在劍皇凌厲劍意下固守本心,否則只要心神微分,符字上便要沾染劍意,而只要沾了少許雜而不純的劍意,這對立的格局自然就將瓦解。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左半邊的「僉」已經功成,李含光筆鋒微提,正要在寫右邊的「刂」,但這提筆間的一瞬滯礙,卻使方才一氣呵成的筆勢遭到破壞,劍意隨即反撲而來!

  便聞「喀嗤」一聲,那「刂」的那一豎歪歪斜斜的劃下,變得如小兒塗鴉一般,而符筆則從中間斷裂開來,筆的前端打著旋飛入人群之中。

  「可惜了,功虧一簣!」越蒼穹搖頭嘆道,魚伯約,黑松道人等人更是滿臉惋惜不甘,方燃起的希望又瞬間破滅。

  「劍皇劍意之下,能寫下一半的字就已是不易,貧道竭盡全力,卻也只能做到此步了。」李含光退出劍意籠罩範圍內,口中嘆息,面上卻不見懊惱。

  「司馬承禎之徒,果然令本座意外驚喜,可惜這些秘籍你仍是拿不回去了。」

  李含光搖頭道:「比修為,貧道自知無法與劍皇前輩比擬,但貧道即將成為一派掌門,豈能只比拚一人之勇?劍皇前輩同為一派之尊,當知掌門之職,便是為後人開闢道路,而功成不必在我。我雖功虧一簣,卻有後來人替我補全此字!」說到尾處,李含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顧盼之間自有掌門威儀。

  此番話語別開機杼,可見李含光不俗胸襟,越蒼穹又讚道:「說得好,不過此聯勢已盡,想將剩下幾畫補齊,怕是不易。」

  眾人聞言,在看向對聯,對聯雖仍留有空白,但兩種截然不同的筆意,卻使人覺得白紙已被塞得滿滿噹噹,再容不下第三者插足,更何況那歪歪斜斜的一筆,更將所有可能的留白都封死,若不設法解決此難題,雖只餘兩筆,但難度卻不見絲毫消減。但凡在場高手,此時皆不禁暗自搖頭。

  越蒼穹也道:「你想找人續寫,那不知要找何人,他嗎?」說著,目光移向上清派另一高手杜如誨,如劍目光注視下,杜如誨頓覺胸口劍傷有隱隱作痛,竟是又要發作一般。越蒼穹隨即搖頭道:「他修為雖不錯,但身上仍有劍傷,若受本座劍意引動,傷勢定然復發!」

  李含光道:「非也,接替的人選,貧道早已選好。」說罷,向人群中喊道,「應師弟,你可願用那半截禿筆,接續我未竟之功?」

  順著李含光的目光,人群自覺的裂開,露出了手持半隻筆的應飛揚!

  方才應飛揚呆在人群中,那斷裂的筆卻正巧打著旋飛入他手中,被他順手接下,沒想到竟然還藏著薪火相傳的意味,突然間成了眾人關注的目標,應飛揚有些不知所措,此時卻見李含光希翼目光朝他看來。

  對李含光而言,這筆同樣還是釋出善意的橄欖枝,應飛揚是司馬承禎與他都看重的人物,現今雖仍年幼,日後必成大器,只因理念之別,雙方起了分歧,至今仍有隔閡,但拋卻立場,李含光依然是打心裡欣賞這個聰慧,正直,勇敢的少年,如今眾目睽睽之下,李含光向他這少年人尋求幫助,便是放低姿態,希望能破解隔閡。

  「筆都斷了,怎能再用?」應飛揚靜靜佇立良久後,搖著頭將筆丟下,「噠。」得一聲,毛筆落地,摔出清脆一聲,李含光心頭也隨之一顫,暗自嘆息,「一旦理念起了分歧,終究是難以挽回。」

  正當他以為應飛揚拒絕之時,卻見應飛揚踏出人群,輕抽星紀劍,翻腕抖了一個優雅的劍花,隨後長劍如蜻蜓點水一般探向旁邊硯台,在劍尖沾取一點濃墨,道:「比起用那半截的斷筆,我還是更習慣用劍!」

  說話間,應飛揚腳步不停,已至劍意籠罩範圍內,劍皇題字之前,手中卻偏持劍,卓然的劍意,不屈的身姿,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直纓皇者之威。

  此舉無異於挑釁,字上劍意被星紀劍引動,如有感知一般,再度化作劍氣襲來

  磅礴劍氣,比方才更猛更烈,誓要將冒犯之人撕扯成碎片,應飛揚卻雙目綻芒,讚了一聲:「來得好!」

  李含光放下身架主動求助,此其一;暫時歸入司天台,便該履行職責,設法將秘籍送歸原主,避免諸位修者引發爭執,此其二,但應飛揚出手,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劍中皇者就在眼前,身為劍客,豈有不挑戰之理!

  劍隨心轉,心隨劍動,星紀劍綻放萬千光華,直迎而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4
第十章 蓋棺定論(六)

  看了方才魚伯約諸人的應對,應飛揚心中已有察覺,知曉此間劍意定是雄沉,但此刻親身體會,才知劍意猶遠在事前預料之上。

  對聯雖近在咫尺,卻又有遠在天邊,高高在上之感,好似有一道聳立峻拔的山巒拔地而起,穿霄破雲,帶著凌越天下的威嚴,巨神一般橫亙眼前。

  而對聯就在山巒頂端,承天接地之處,如封禪泰山的皇旨,等待萬人朝拜,若要接近它,便需低下頭顱,帶著面君朝聖的虔誠,從山腳一步一跪拜的慢慢登階。

  皇者威嚴,劍者氣度,雜然一體,又渾然合一,感受此等劍意,應飛揚心中才知,劍皇之名,當真非等閒得來。但劍者傲骨,遇強則強,豈容曲折?應飛揚身形挺立,氣態軒昂,一步踏出,直纓其鋒。

  或許是受到挑釁,或許是感應飛揚劍心,無數劍氣凝聚而生,帶著磅礴氣流席捲而來,若說那劍意是如山雄峻,這劍氣就是如海深沉,劍氣無休無止,連綿不絕,正如海浪洶湧,一浪接過一浪,一浪強過一浪,而比肉眼可見的狂浪更可怕的,是海底深處暗藏的無數暗流,應飛揚稍有不慎,便將踏入劍氣漩渦。

  劍意壓在心頭,劍氣呼嘯在外,內外交逼之下,應飛揚不屈反伸,長劍揮舞,分化百多道劍影,灑向四面八方,劍鋒似雲霧輕盈,又似山嶽厚重,妙不可言的把握輕重之間的衡點。破風斬雲劍訣中的「雲霧繚繞」,加上玄武不動劍訣的「不動如山」,兩種截然不同的守式被同時使出,竟是巔峰妙絕的契合,雲霧繚繞以柔勁化消劍氣之威,再由山嶽雄勁將餘力硬抗下,劍氣再猛,也不露絲毫破綻。

  見他在劍皇劍氣下,仍能守得如此嚴密,圍觀修行者紛紛面露驚異,心中起疑,「這般年歲,竟然能支撐到這種地步,這少年究竟是什麼人物?」

  然遇強則強的非止應飛揚一個,聯上散出的劍氣亦是逐漸攀升,越趨越烈,山嶽再強,也擋不住潮浪逐漸侵蝕,一浪接一浪的劍氣下。不動如山的劍式開始瓦解,應飛揚漸漸不支。

  「劍皇劍威,果然非比尋常,只我一人,實在差之遠矣!」領教的目的已經達成,應飛揚坦率的自承不足,身形再動,又踏出一步。

  「但既然是以二敵一,晚輩豈能辜負李道長厚望。」這一步,正與李含光方才留下的腳印重合!

  霎時間,地上李含光所留下的腳印同時泛出淡淡仙氣,微微螢光,氣機串通合一,連成一線。「這是符,循跡引龍符!」在場不乏高士,此時高聲喊出,但看那些腳印看似散落無章,實則錯落有致,眾人才知李含光竟是以腳為筆,在地上印出一道「循跡引龍符」。

  循跡引龍符本只是追蹤導向的符咒,用在此處,卻成了指引前進的燈塔,但見腳印活了過來,若一條條小魚在地板上游動,不斷變化方位。而應飛揚早有預料一般,踏著腳印,一步步前行。

  依循而走,應飛揚壓力驟輕,每一步都是批亢搗虛,恰走在劍氣由盛轉衰的那個節點。

  「功成不必在我,掌門之職,在於替後人開闢道路。」李含光方才所說的言語有浮現在應飛揚腦海,應飛揚方才便察覺李含光話中有話,一試之下,果然不出所料,李含光自知靠自己未必能功成,所以方才只是為他做試探,替他導引出路途。

  若劍意是難以攀越的山嶽,這足印便是藏在雜草深處,不為人知的登山捷徑,若劍氣是潮流,這足印便是渡海的船舟,帶著他避開肆虐的狂浪,避開海面下的暗流。應飛揚順著足印,踩了九宮八卦七星六合之位,終於有驚無險的來到對聯前。

  而至此前路已斷,卻仍余難題等待他自己開拓,聯上氣機已滿,再無插針之地,若不設法破解,終也是徒勞無功。

  應飛揚身形驟然一停,頗有餘暇的盯視前頭對聯,「寫經典,傳道法,立言立德,百年步履合乎道。」上聯從道界掌門師表的角度讚譽司馬承禎一生,倒是極為妥帖。

  心有所想,司馬承禎相貌似是躍然於眼前,應飛揚對著面前不存在的虛影,暗道:「你如是,李含光道長亦如是,身居掌門之位,便是為後人行進掃清障礙,除此之外,生死,對錯,毀譽,種種皆不足罣礙,這便是你們的道路嗎?應飛揚雖與你道不相同,但今次,敬你在天之靈!」

  但見應飛揚劍尖輕抖,卻帶出一股寂寥哀戚的劍意,迅快無比地劃了幾畫。

  極快的劍速之下,劍尖上的濃墨被抖出,一時凝結在空中,而應飛揚沉喝一聲,劍氣催動,那抹墨跡竟是直朝掛於柱上的白紙飛去。

  墨塊發力撞上,墨汁卻不見一絲飛濺,眾人眼前一花,聯上之字已被補全,但看清之後,更是滿堂驚坐,齊聲喝彩!

  應飛揚所題的非是「劍」字,而是順著李含光那歪斜的一豎,將字改成了一個「斂」字!

  「寫經典,傳道法,立言立德,百年步履合乎道;謫紅塵,超碧落,忘情忘我,一生功名歸於斂。」一字之別,意境全改,在在場文人眼中,但非但平仄完美,連寓意也更為貼切,更符合司馬承禎一生經歷。

  但在修行人眼中,看到的又是另一番光景,最初,缺字聯如同一把利劍,雖仍缺一字,但卻已是鋒芒畢露,震懾四座。

  李含光妙筆天成,補出了半個字,字意與前聯格格不入,卻是不爭而爭,固守一方。但同時也因此,讓聯上氣機滿盈,難以再添半筆。

  可應飛揚這半字,卻是如劍鞘一般,將所有鋒芒,所有氣機一一收斂,重歸鞘中。劍意,符意,截然不同的字意在這一個「斂」字下,竟再度變回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而字上鋒芒全消,只餘一股不勝唏噓的寂寥之意。

  應飛揚一字補出,心中也陡然一輕,先前因理念詫異,對司馬承禎心生芥蒂,一直難以釋懷,如今隨之這個「斂」字,心中芥蒂也盡數被收斂,斯人已隨黃鶴去,是非對錯,皆入墳冢,又何必一直掛縈心中呢?

  「百年步履,一生功名,也不過歸於黃土斂埋,補得好,補得好!」劍皇越蒼穹起身讚道。應飛揚能將他字上劍意收斂,絕非是因為其劍道修為能抵消越蒼穹劍意,其實是多虧了李含光那毫無劍意的半字起了「隔閡帶」作用,但饒是如此,應飛揚能以淺薄的根基,解開劍皇所留難題,其對劍意的把握,也足稱超凡脫俗。

  「小輩,你叫什麼名字?」越蒼穹目光如劍,直視應飛揚道。

  劍皇目光之下,所產生的劍意猶在方才對聯之上,應飛揚身子退了半步,不卑不亢道:「晚輩應飛揚,見過劍皇前輩!為讓平仄更為妥帖,擅自修改劍皇一字,還請劍皇莫怪。」

  越蒼穹劍眉一挑,面上玩味之意,應飛揚方才退了半步,正是避其鋒芒,輕描淡寫間化解越蒼穹的壓迫之力,但卻仍不止於此,他的退,是退而圖進,蓄力無窮,寓守於攻的退!修為相差不知凡幾,應飛揚卻仍將自己擺在與越蒼穹相同的層級,隨時準備反擊。

  「你便是應飛揚,早就聽說過你,沒想到見面更勝聞名,我那外甥任九霄敗給你,倒也不冤!」

  應飛揚搖頭道:「前輩說得應是試劍大會,但我並未與任九霄交手,他並未敗給我,算起來,還是我輸過他一次,前輩若見到他,不妨替我轉達一句,應飛揚期待與他的再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5
第十一章 論武天下

  壓點發佈,明天再細修,諸位新年快樂

  越蒼穹大笑道:「放心,千古鋒途,本就是一條越行越窄的狹路,而頂峰,只容一人獨立,只需不斷向上攀登,你與他終會再度對上的時候!」

  話音方落,越蒼穹一揮袖袍,所賭來的十數本功法飛回魚伯符等人手上,道:「便依先前所言,這些功法悉數奉還!」

  眾人見功法失而復得,皆是喜形於色,但隨即面上同時一僵,相互顧視了一下,魚伯符道:「劍皇前輩弄差了,在下所修的是《流霞神功》,而非《丹元劍訣》。」

  越蒼穹道:「《流霞神功》煉化人體清氣,固然是不差的絕學,但雖年歲增長,體內清氣越少,濁氣越多,年歲越大修煉越慢,故素有四十不成紫霞之境,則終生無望之說,你離四十歲還差幾年?」

  魚伯符被說到要害,一時無以應答,便聽越蒼穹續道:「但若是能固本培元,養清氣於內,或許可有所突破,《丹元劍訣》內修金丹,外修劍訣,既可補足體內清氣,又可增添傷敵的手段,是最適合你的功法。」

  黑松道人面色陰沉道:「劍皇倒是慷他人之慨,不知這《丹元劍訣》是我所有嗎?」秘笈對修行者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若非忌憚越蒼穹的修為,黑松道人怕是早上前奪回了。

  越蒼穹冷道:「本座只答應將功法秘笈將交與你們,又沒說原樣奉還,你的《丹元劍訣》雖是別出機杼,劍式越發剛猛渾厚,但卻壞了原本陰陽雙修的道家真意,須知剛不能久,你現在勞宮穴應已腫脹了吧?現在贈你一本《覆水劍訣》,你改單劍為雙劍,雙劍並行,剛柔並濟,才能走出歧途。」

  黑松道人面色一變,他近日總覺足下脹痛,原只當是奔波勞累過度,此時經越蒼穹一指點,才知是體內陰陽失調所致,心中一時大凜,將手中《覆水劍訣》攥得緊緊,目光卻不若有若無的掃向佔了他《丹元劍訣》的魚伯符。

  片刻功夫,越蒼穹已將那十數人功法一一點評,言語犀利,一針見血道盡眾人功法不足之處。

  更難得的是,僅僅將那些秘笈翻閱一下,便已將諸人功法摸清吃透,更是通過重新分配,使每人都有受益,相互增進,並只憑這份真知灼見,就足稱一代宗師。

  應飛揚卻是暗暗皺起了眉頭,功法秘笈,無論何人都必視之位禁臠,別的不說,若是將秘笈被他人拿到,鑽研出了其中破綻,再對上自己時豈不危險?只看這十幾人,受益之餘,目光卻也閃爍不定,心中揣著什麼主意真是一眼看得出。

  越蒼穹指點完畢後,又道:「修行之人自古有之,卻是越行越衰,數千年前上古修者,傳言有移山倒海,顛倒陰陽之能,如今卻沒落如斯,莫說修出上古大能,這千百年來,連白日飛昇之人也再沒出現過,便在於門派之間,彼此隔閡自不必說,而門派之內,也充滿排擠打壓,師傅寧願將壓箱底的絕藝帶到棺材也不願傳於後人,長此以往,或許再過千年,這天道修行之法便從此失傳,天下再無超塵脫俗之人!」

  「是故,本座欲擇期開辦百家同修會,今日便借你們小試牛刀,若是在場其他人修行途中也有難題,可來本座落腳的『洛陽樓』找尋本座,只要爾等願意貢獻出秘笈,開誠布公的交流,本座都會予以點評,並回贈爾等相稱的功法。」

  劍皇此語,又是令眾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劍皇所說之事,他們也司空見慣,平日雖也有過不忿,但卻也未想過如此深遠。此時心頭皆是一驚。又聽聞越蒼穹會親自指點,更是蠢蠢欲動,但聽到以功法交換,又是面露遲疑,一時也無一人動作。

  越蒼穹看眾人神色,面上泛起一絲譏誚,不再理會眾人,轉而對李含光道:「李掌教,本座今番倒是喧賓奪主了,驚擾司馬道長喪禮,還望莫怪。」越蒼穹將稱謂從李道長轉作李掌教,僅僅一個稱謂的變換,便可知李含光方才以字演道,闡述一派掌門責任,已是得到了越蒼穹的認同。

  「無礙,劍皇劍貼,師尊若在世,定然也會大有興趣,甚至親自一試能否將字補上。」

  越蒼穹問道:「那不知李掌教可有興趣,再來『洛陽樓』與我交流一番?共襄此舉?」

  李含光道:「劍皇好意,晚輩心領,只是師尊仙逝,我等還需將他遺體送回南方茅山本宗安置,怕是沒有閒暇。」

  越蒼穹輕叩腦門,搖頭道:「又是本座糊塗了,說了冒昧之話,罷了,本座先行一步,便如方才所說,任誰願意開誠布公交換所學,本座皆是來者不拒。」

  「包括——你!」說道最後三字,越蒼穹氣勢陡然爆發,一股懾人的威嚴雄渾的威壓自周身瀰漫開來,在場之人心頭一攝,而佩戴兵刃的,兵刃亦是嗡嗡鳴動,如嘯如吟,隨後便見越蒼穹化作一道晨曦般金黃劍光御劍而去。

  ———————————————————————————

  待太陽降落,葬禮終近結束,應飛揚遲疑一下,向李含光請辭,李含光環視四周後小心道:「應師弟,你對劍皇前輩此番動作,有何看法?」

  應飛揚道:「廣弘修行之法,本是開創之舉,但門派之隔根深蒂固,劍皇縱然劍藝通天,黃金劍芒縱然所向披靡,也斬不斷這些隔閡,越蒼穹此舉操之過急,怕是未打破隔閡,便已先挑起門派之爭。」

  李含光嘆氣道:「背後非議他人,非修道之人所為,但貧道依然不得不提醒你,越蒼穹之所以稱之為劍皇,便在於他有與這劍中皇者稱號相稱的實力,以及野心,應師弟既然身在司天台,還是要小心應付。」「道長放心,我自曉得。」應飛揚點頭道。

  「過了今日,上清派重要人士便要回返茅山安葬師尊,並為我舉行正式接任掌教的大典,怕是要在茅山本宗留滯一段時日,洛陽的佛道大會,我上清派也要缺席了,再見不知何期,應師弟珍重。」

  而杜如誨,此時咬咬牙,下定決心般的上前道:「應師弟,近來可有我那孽子的消息?」

  「無.」應飛揚簡答利落答道。

  杜如誨問道:「若再遇上他,應師弟打算如何處置?」

  「殺。」應飛揚又答了一個字。

  杜如誨長嘆一聲,面露痛苦之色道:「殺他之前,還望應師弟替我轉達一句話,此生我無顏自命他的父親,他亦不必視我為父,此身之後,只有我愧他,而他,再不欠我!」說罷,亦是轉身而去,背影雖是蕭索,步法卻是堅定,終在親情與道義中坐下抉擇,不再迷惘。

  ------------------------------------------------------

  待人皆已走盡,上清派弟子道真收拾靈堂,正欲將嵌在門柱上的聯子揭下,突得一驚,大聲道:「師尊,你來看一下,這裡又有怪事。」

  李含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見那字尾一字,又起了變化,對聯依然是那副對聯,並無改換,但最後那個「斂」字竟變成了「劍」字,顯然是有人用絕強的功力,將聯上墨跡逼出,有借之重寫了此字。

  乍看起來並不起眼,以致方才一直無人注意字已改變,但一旦細看,目光立時會被這個「劍」字吸引。

  劍字暗左右分為紅黑二色,各由硃砂墨汁寫成,卻是喧賓奪主,一字點睛,字上劍意橫絕於世,清冷孤寂,竟壓了前頭的劍意一頭。若說最初的對聯是缺了山頂的高山,那如今,這座山頂已借這神來之筆,重新飛回此山之上,而起山巔已高聳的刺破蒼天,直達神之領域!

  「道真,方才可有人來過?」李含光問道。

  道真翻翻眼皮回憶道:「是有一個老人來過,說是要弔祭我師傅,我看他一副僕役打扮,只當他是雖那位公子王孫前來的,也未在意。」

  「唉!」李含光長嘆一聲,幽幽道:「果然是他來了,這洛陽城,更熱鬧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5
第十一章 路見不平

  下了王屋山,日已西沉,樹木拖曳長長影,而樹木之上,是應飛揚踩踏著枝椏直往洛陽城飛縱而去。此次前往弔祭,以心入字,以字抒懷,到令他心中塊壘全消,身形似也輕了幾分,所以便藉著趕路之機,練起了他一向不擅長的輕身功夫。

  若是法修,趕路時可以借助些乘風御氣,駕鶴西行的術法,但對劍修來說,在修為練到御劍飛空的境界之前,只能乖乖依靠兩條腿,而他所學雖雜駁,但卻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輕身功夫,唯一算得精妙的,就是姬瑤月所傳的那幾路「花間游」的身法。

  然而他在劍道上的資質算是出類拔萃,在身法遁術上的資質卻只算中游,且這身法講究個「身姿曼妙,如戲花間」,須得女子才能練到極致,應飛揚自學來後也練了好些天,但花間游的身法依然是失靈時不靈,難以融會貫通。

  可他過往練劍時都是一點就透,一觸即通,以致養成自視甚高的性子,此時久久練不成,心中反而念道:「姬瑤月這小妖女真是小氣,教都教了,還不教全,這麼看來越蒼穹說得倒也沒錯,便是這門戶之別,層層藏私,才使得大量功法失傳,不復往昔勝景,呃,好像我和姬瑤月那小妖女之間不只是門戶之差,還有人妖之別……」

  心中正想著,忽而打鬥之聲依稀傳來,應飛揚佇立樹上,向聲源處望去,便見視野盡頭,兩人正在打鬥,二人他方才都也見過,正是參加過司馬承禎喪禮的魚伯約和黑松道人。

  應飛揚又靠近一些,靜觀二人相爭。

  魚伯約衣袂飄飛,真氣鼓蕩,身上便有流霞萬道,溫潤光潔,與天上晚霞交相呼應,正是流霞神功催生至頂端的徵兆,而雙袖間,青色霞光凝成水桶般粗細的兩股,氤氳輕裊的霞光竟有了厚重的力量感,隨著魚伯約袖袍舞動,便如兩條青蟒一般向黑松道人襲去。

  魚伯約的攻勢無形無狀,無常無相,黑松道人被逼出十丈之外,手中斷劍揮舞,將青霞絞斷碎化,但霞光卻是方斷,又蠕動般的新生,轉眼黑松道人週遭已繚繞一望無際的迷茫霞光,濃稠的如同奔流的天河,化作一道道匹練也似的巨浪,轉眼將黑松道人吞沒在沸騰翻滾的雲霞中。

  「黑松道人也不過如此,憑這些微末技藝,也敢挑釁於我?便讓你淪入幻境之中,繼續做你痴愚之夢!」須知流霞神功對神識同樣具有攻擊作用,青霞籠罩下,可以混淆氣機,屏蔽視聽感應,並通過光線的投遞,折射出中招之人心中幻影,可謂是力與法皆合的一招。

  魚伯約自以為勝券在握之際,觀視的應飛揚突得劍心一動,隨後便見青霞之中,一道澄藍劍光沖霄而起,冷徹幽寒,週遭青霞如被劍上寒意所逼,潮水般的退散,隨後劍光直直斬落,挾帶這侵骨錐肌的淬礪森寒,在雲霞中開闢出一道一往無前的直道。

  魚伯約心頭一慌,青霞急速收攏,在面前凝聚成一堵厚實的牆壁,卻聞轟然一聲,牆壁破碎,魚伯約被劍氣轟得倒飛數步,口嘔朱紅,面上泛出驚異之色道:「是玄水真君的淬幽劍,怎會落到你的手中?」

  青霞散盡,露出黑松道人陰鶩又得意的面容,手中所持的不再是古拙厚重的黑松斷劍,而是一把鋒刃狹長,劍身剔透若有寒水流動的奇兵。

  魚伯約問題方拋出,隨即心中瞭然,自答道:「看來是沒錯了,劍皇前輩將玄水真君的《覆水劍訣》交由你,玄水真君定然尋你索取,卻不想竟被你殺害!」

  黑松道人也不否認,道:「越蒼穹那老匹夫見識不錯,玄水真君的《覆水劍訣》倒也有幾分模樣,配上我的《丹元劍訣》也不算委屈,這淬幽劍更是罕見的神兵,等將《覆水劍訣》練得純熟,再將黑松劍重鑄,雙劍同使,修為定然大進!」

  黑松道人隨後面色一轉,露出森然之意,道:「不過在這之前,貧道要先將《丹元劍訣》收回,否則若讓外人得了,鑽研我劍法破綻,豈不是要壞事?」

  魚伯約面露赤紅,道:「這劍訣是劍皇前輩送我,你若是不想被他人得到,方才怎不敢向他討要?」

  黑松道人臉色一暗:「哼,劍皇?那隻敗犬也就囂狂這一陣了,待我劍法大成,定然讓他後悔今日之舉,莫廢話了,將我的劍譜還來,我或許還能饒你性命。」

  魚伯約面色變了幾變,咬牙道:「算了吧,我也不是第一天走跳江湖,今日既然已撕破臉,哪有不殺人滅口斬草除根的道理,要來便來,今日我縱然不敵,也要在你身上捅幾個窟窿。」

  「哈哈!」黑松道人長笑道,「你倒是比玄水真君聰明些,不過死得也會更慘!」說罷,劍鋒縱劈而下,每一招都是古樸質拙卻又剛猛辟易,威勢凌人。

  魚伯約強壓內傷,雙掌凝聚霞光,化用柔勁,將流霞化作刀槍劍戟,棍斧鞭鎚十八般武器,變化無端,但任他千變萬化,黑松道人卻總能以拙克巧,手中長劍寒澈,氣勁雄渾,若冰川傾倒,垮壓而來,將青霞凝結成的氣形一一碾碎。

  片刻之間,魚伯約身上已添了多道傷口,「死吧!」,覷得破綻,黑松道人眼中凶光大作,一劍當胸斬下,便要將魚伯約開胸破肚,忽而一道劍氣破空襲來,撞向黑松道人劍鋒,勁力雖不算強勁,卻恰恰擊在淬幽劍七寸之處,淬幽劍被撞得一偏,只在魚伯約胸襟劃破一個口子,一個劍形的鐵符從胸襟掉出,又被劍氣擊得向上旋飛。

  「丹元劍訣!」黑松道人呼道,這鐵符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就是記載著《丹元劍訣》的秘笈。黑松道人急欲將它搶回,忽得一道人影尋若閃電,翩若驚鴻,從他眼前一掠而過將鐵符抄走,又輕飄飄的落在眼前的一棵樹上。

  「是你!」黑松道人認出眼前之人,狠狠道。

  「現在的修道之人都怎得了,動輒便是殺人奪寶,當真與土匪無異。」應飛揚高立樹上,居高臨下,眼露鄙夷道。

  「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替人強出頭?」黑松道人嘴上冷硬,姿態卻是戒備十足。

  「也算不上強出頭,忘了介紹,在下應飛揚,現在是司天台之人,諸位入了洛陽,行事總該有所收斂。」

  「司天台又如何?不過皇帝的走狗,還真以為能管得住道爺我?」黑松道人冷道,司天台的勢力範圍僅限於長安洛陽兩都附近,黑松道人所在鐵仙觀卻是南方派門,所以上清派和白馬寺這等大派都需禮遇的司天台,在黑松道人眼中卻不足為懼。

  應飛揚長長一嘆,道:「師兄啊,你這司天台也太不爭氣,難得我生平第一次想以勢壓人,結果偏偏還漏了氣,罷,果然靠山不如靠己。」

  應飛揚揚聲對魚伯約道:「那個……魚兄,你可還能再撐半柱香的時間?」

  魚伯約已暗暗調息片刻,此時吐出口濁氣道:「沒有問題。」

  「好!那你撐著點,半柱香後,我再接手。」應飛揚說罷,大咧咧的盤坐在枝椏上,手中真氣一催,鐵符上憑空浮現出綠油油的氣形文字,竟是在此時旁若無人的看起了《丹元劍訣》的劍譜!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5
第十二章 拔劍相殺

  自打應飛揚出現,黑松道人便對他心生戒備,但也只是戒備而已,並非就怕了他。他無法化解越蒼穹的劍意,卻被應飛揚做到了,並不意味著他不及應飛揚,便如一道算題難住了翰林院的學士,卻恰巧被一個年歲不大的童生解開一樣,並不能因此就說童生的學識超過翰林院學士。

  真要比鬥起來,拼得是劍法,也拼根基,經驗,黑松道人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一個少年人。卻哪知應飛揚態度更是囂狂,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看起了他的劍訣,全然不將他放在眼中。

  黑松道人心生惱怒,道:「小子想裝腔作勢,也要能接下我這一劍再說。」說罷,剛猛強硬的劍氣挾裹這幽幽寒氣爆射而來,所經之處,霜結冰覆,音爆連連。

  應飛揚穩坐樹上,如若未見,卻見一道青色霞光在他前頭凝結成盾,青霞間蘊藏變化萬端的勁力,將劍氣分化,消解。

  同時另一道霞光反守為攻,化作一個巨大掌印,掌印飄忽,若有若無,直襲黑松道人,黑松道人心頭一驚,只顧著應飛揚了,卻沒想到魚伯約仍有還手之力。

  他卻不知《流霞神功》能得劍皇一聲讚許,自然卻有超凡之處,這真氣雖論剛猛雄渾,凌厲霸道皆有不足,卻勝在回氣迅速,後勁綿長,便如所命名的流霞一般,能無中生有,無衰無竭。

  強弩之末,還敢頑抗。」黑松只驚了半瞬,但他眼光何其老道,轉瞬便知流霞神功縱然神妙,魚伯符這片刻功夫又能回得幾分氣力,打定心思,黑松道人劍光再閃,毫無花巧的直轟而去,劍氣勢如破竹的將掌印從中劈開,一招之內反守為攻。

  魚伯約勉力擋下一劍,但劍光又緊隨而至,連綿不絕,每一劍都厚重雄渾,擊得他氣血翻湧,心神激盪,但饒是如此,魚伯約仍是抽出餘暇將襲嚮應飛揚的劍氣一並擋下。

  應飛揚看在眼中,心中暗道:「黑松道人出手毫不留情,果非良善之輩,倒是這魚伯約頗為厚道,深處劣勢仍能分心替我擋招,不管是本性如此,還是有心將勝負賭在我身上,能說到做到,便不枉我替他出頭。」

  應飛揚見狀,安定下來一心多用,一邊一目十行的看著《丹元劍訣》,一邊以指在樹幹上涂畫,還不是看向戰團兩眼。

  而黑松道人此時已心生不耐,魚伯約已多處受傷,氣力越來越輕,看似只差一口氣就會倒下,但,但這最後一口氣卻似怎麼也吐不完,久戰不下,唯恐再生變數,黑松道人決意不再分心理會應飛揚,先全力解決魚伯約,但見他口一張,一個雞卵似的澄黃金丹從他口中吐出。金丹脫口,他本就陰暗的面色也隨之又黑了幾分。

  卻見金丹滴溜溜的旋轉著,粲然光華自丹上向四面八方射去,日光一般光芒耀眼,純淨醇厚,週遭青霞遭這光線一照,便如霞光遭到正午烈陽驅趕,畏懼般的向四周散離。

  而霞光一散,黑松道人劍光越急,數道劍氣趁機激射而來,每一劍都是勁力雄渾,絕無半點虛招。

  魚伯約勉力將霞光聚集,勉力相擋,卻聞一聲輕爆,仍有數道劍氣衝破霞光迎面而來。

  危急之時,星紀劍連劍帶鞘從天而降,豎插於地,劍雖未出鞘,一股銳利劍氣卻迸射而出,橫掃八方,將黑松道人的劍氣消弭無形。

  而應飛揚翩然降下,足尖輕點了下劍尖,像走階梯一般落在地上,道:「魚兄,不好意思,這《丹元劍訣》委實精妙,說是半柱香時間,結果花了一炷香有餘,才勉強將上頭的招式破解。」

  應飛揚嘴上雖是對《丹元劍訣》頗為推崇,但入了黑松道人耳中卻是刺耳至極,他所在的鐵仙觀雖只是道門修真小派,但這《丹元劍訣》作為觀中絕學,豈是一個少年翻看片刻就能破解?照他這般說來,自己這半生修煉豈不成了一場笑話。

  黑松道人怒極反笑,道:「大言不慚,你以為你是誰?宇文鋒?顧劍聲?還是越蒼穹?一會功夫就能找出《丹元劍訣》的破綻!」

  應飛揚搖頭道:「《丹元劍訣》卻是不差,劍招本身的破綻,在下一時半會確實難以破解,但由你使出,破綻卻很明顯了!」

  這一語更是令黑松道人氣惱,臉上黑氣越盛,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道:「破綻,你說破綻在我身上?」

  應飛揚卻一副認真指點的樣子道:「沒錯,你劍與招不合,招與心不合,注定破綻重重,丹元劍訣是剛柔並濟的內家劍,你一味走剛猛之路雖晉陞較快,但也落了下乘,其中危害劍皇依然說明,我便不再贅述,但劍路剛猛以劈砍為主,需配合黑松劍那般厚重的劍,可你黑松劍已斷,搶來的這把淬幽劍雖是上佳兵刃,卻是狹而細長,輕刃薄脊,顯然適合突刺不適合劈砍,再加上你劍路雖是剛直不屈,氣雄力堅,與你的名號一般頗有風骨,但行事卻是……嘖嘖,遠不如其名,心意與劍意南轅北轍,今日你就此退去,或許還能保住顏面。」

  黑松道人反問道:「那我若不退,又當如何?」

  應飛揚挑挑眉頭,淡然道:「不瞞你說,我最近想殺的人都沒殺成,心頭一直憋著一股勁難以宣洩,今日難得見到惡行,有機會行俠仗義,你若執迷不悟,一招之內,讓你招破,劍斷,人命喪!」

  應飛揚神態從容,語調自信,彷彿只是陳述一件既定的事實,黑松道人更是怒上眉山,厲聲道:「好!貧道今日就看你如何一招敗我!」

  黑松道人修行多年,雖無法與大派之人相比,但一身功力也非易與,聽得小輩誇口,自然怒火大熾,但看應飛揚自信神情,再聯想他先前上清派中的上佳表現,心中也不敢大意。既然賭注一招,起手便是最強之式。

  二人說是動手,卻皆是站定不動,黑松道人金丹在天,繞頂,劍尖指地,鋒刃吐寒,人則如黑松一般挺立其中,丹,劍,人,氣機交並,合而為一,正合天地人三才之相,氣機也隨天呼地應,層層攀升。

  而應飛揚手按劍柄,目光如電,劍刃一寸寸拔出,殺機一分分顯露,地上氣流被劍意引動,選轉成風,捲動地上砂石。

  卻聞兩聲輕喝,二人氣機同時攀升頂峰,應聲出招!

  黑松劍刃從下向後撩去,自身後蕩出一個渾厚的大圓,有從頭頂經過,頭頂金丹如受感召,沒入劍柄之中,劍身陡然變成金藍二色,劍蕩一圈,暗合周天圓融之妙,將天地人三才融入劍中,正是丹元劍訣最後一招「三才合一丹劍成」

  應飛揚則反手撩劍,劍氣凝成一道光柱自下而上,斜掠上天,竟是反手使出了「斬」字訣的精髓,雖是變正手斬為反手撩,但劍氣卻無衰弱半分,所經過處,分金裂石,萬物同斬。

  黑松道人眉心被劍意激得生疼,人劍之間突生出不協調之感,而這不協調之感隨之急劇放大,下一瞬間,劍氣如生眼一般突破渾圓的氣機,將人與劍之間的牽絆斬斷。

  但聞一聲脆響,光芒交並,淬幽劍攔腰折斷,劍尖打著旋飛向天空,而星紀劍去勢不改,在黑松道人喉前一掃而過。

  「咕咕咕」黑松道人手捂著喉嚨,血泡卻是不停從指間冒出,另一手抓住應飛揚袖襟,雙目圓睜,似懊悔,似不甘,似難以置信,最後化作最強烈的質問。

  黑松道人嗓子漏風,艱難問道:「真的,全被你破了?」半生殫精竭慮所練劍法,難道真被他片刻破盡,那他這人生究竟在忙碌什麼?

  「騙你的,劍法是好劍法,我逞了心機,贏得僥倖。」應飛揚看著他的目光,嘆了一聲,心軟道。

  一語既出,黑松道人如受到認可一般,怨戾之氣從面上褪去,身形跪倒,頭顱低垂,若一棵黑松攔腰折斷,再無生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5
第十三章 拾荒老人

  夕陽漸沉,餘暉盡灑,新堆好的墳丘在陽光之下透出長長的黑影,應飛揚立身墳前,拜了一拜道:「道長殺人奪物的行徑,非是正道當為,在下今日殺你,並不後悔。但僅就劍而言,道長能銳意進取,將這《丹元劍訣》推陳出新,雖仍有缺憾,卻勝過墨守成規之人百倍,可見道長亦是愛劍之人,今日在下勝得僥倖,道長還請瞑目。」

  隨後,應飛揚對著墳丘,講明方才之戰的原委,《丹元劍訣》共二十三式,若說在半炷香時間內破解,怕是放眼天下也無幾人能做到,應飛揚自然也無此等能耐,所以他將《丹元劍訣》草草瀏覽過一遍後,便憑藉敏銳覺察力,選中了最猛,最強的一招「三才合一丹劍成。」之後用盡剩餘時間只破解此招,雖然仍超過了預計的時間,但終於發覺了此招的破綻之處。

  應飛揚開戰前的一番點評非是信口胡說,反是切中要害,黑松道人確實是招與劍不合,劍與心不合。所以故意放出狂語,擺出一招定生死的模樣,就是為了讓黑松道人不敢大意,一開始便使用《丹元劍訣》最強招——「三才合一丹劍成」。

  此招威力雖是最強,講究天地人三才合一,將劍,人,和金丹融為一體,一劍貫之。但黑松道人的招、劍、人不合,雖憑藉純熟的劍技,表面上將此招使得圓融,實則缺陷暗藏其中,只是這些,連黑松道人自己也未察覺。

  而應飛揚旁觀者清,接著觀察他與魚伯約的對戰,察覺了這不諧之處,而他所使的斬字訣,精義在於「萬物皆非完體,罅漏自隱其身者,無不可斬!」,所以這點缺陷,在斬字訣下被無限放大,終至一招之內,劍斷人亡。

  若是黑松大人一招招的慢慢與應飛揚對放,仍能憑藉根基佔盡上風,但他偏偏從一開始就被應飛揚帶領了節奏,使用出已被洞悉破綻的劍招,才會一招身亡。

  應飛揚將黑松劍倒插在墳前,道:「那把淬幽劍非你所屬,是你弒了它原主強搶而來,劍上必有戾氣,伴之不詳,淬幽劍的原主玄水真君我並不認識,也不知被你埋在了何處,不過他名號既然是玄水,我便把淬幽劍放諸於水流,任它沉浮,勉強算回歸原主吧,至於這黑松劍,雖折不彎,亦是傲骨雄屹之劍,便由它護你墳前安寧吧。」說罷,掌上勁力一吐,黑松劍便沒入墳冢之中。

  而此時,魚伯約從林中走來,手持一木牌,木牌邊緣木茬翻飛,像是從一段樹上硬撕下來一般,在墳前一拍,木牌入地數尺,上書「鐵仙觀黑松道人之墓,飛雲島散修魚伯約立」。冷道:「殺人者人殺之,你落得如此也是報應,不過總算運氣不錯,應道友能將你屍身掩埋,不至於曝屍荒野,留個碑在此,也讓人記得世上曾有黑松一人。」

  只看那「飛雲島散修魚伯約立」幾字,應飛揚便有欣慰之意,黑松道人往上清派弔祭,卻是有去無回,鐵仙觀雖是小派,但若是費心追尋,早晚能查出些端倪,到時也頗為麻煩。

  魚伯約立碑留名,顯然便是要將黑松之死一肩攬下,日後萬一有人尋仇,也不至於牽連仗義出手的應飛揚,此等行為頗有磊落氣概。

  應飛揚有心交陪,心頭又突得想起了一個兩全的主意,道:「魚兄,你傷勢不輕,可有療傷的地方?」

  魚伯約笑道:「一介散修,漂泊江湖,隨便在哪都可安歇。」

  「魚兄或許不知,在下此時歸屬司天台,若魚兄不棄,憑你本事,自可在司天台做個客卿,一來養傷,二來與司天台之人相互交流,彼此精進,總好過一人獨修。」應飛揚在心中又補了一句:「三來,見你心性不錯,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便把你留司天台做個內應,也省卻我那師兄暗中隱瞞我,耍弄什麼詭計。」

  魚伯約倒是遲疑一下,司天台的聲名,在兩都和北方一帶雖盛,但出了兩都向南,尤其是在遠離塵世的派門中皆是頗受鄙薄,在那些派門眼中,司天台客卿空有一身修為,卻甘受軟弱無力的凡人驅使,實在是丟盡天道修者的顏面。魚伯約身為東海散修,這種思想更是根深蒂固,但思衡一下利弊,終究還是點頭應許了。

  應飛揚心中大喜,道:「太好了,魚兄可往洛陽東市李記雜貨鋪子旁邊算命攤位尋一個叫策天機的方士,嗯,你只要算上一卦,如果不靈,那就九成是他,說明來意,他便會帶你去司天台,對了,可別說是我推薦你去的,你可現在先行一步,莫要與我同路。」

  魚伯約亦是老練之人,看應飛揚話中帶著遮掩,自然知曉他目的不單純,但也不說破,道:「應道友此番恩德,魚某牢記於心,既然如此,那我先行一步了。」

  看著魚伯約身形漸行漸遠,應飛揚方才回身,道:「等許久了吧,身上這麼香噴噴的藏也藏不住,非學別人匿什麼蹤。」

  聲甫落,便見姬瑤月俏生生的從墳丘後面的槐樹探出身子,姬瑤月一雙流盼生輝的眼睛從墳丘掃過,又盯視著應飛揚冷道:「殺人時挺利索,人死之後偏還要浪費時間挖墳埋葬,偽善!」

  應飛揚對她冷言冷語早已習以為常,淡淡道:「第一次殺人,難免感觸多些,自然比不上姬姑娘幹練。」作為第一次殺人者,應飛揚表現算得優異,親手剝奪生命後,並未產生空虛,罪惡,恐懼、後悔等負面情緒,似乎只是完成了一個早該進行的儀式,心頭雖也有幾分沉重,但卻多了幾分對生命的體悟,一時也沒了與姬瑤月拌嘴的心思。

  看應飛揚對她話語並無反應,姬瑤月哼了一聲,直奔主題,簡單明了道:「我姐找你,隨我來吧。」

  說罷,也不待應飛揚答話,纖腰一擰,便是身若幻蝶,翩飛而去。

  ————————————————————————————————

  一人一妖走後,林中重歸死寂,只餘漫漫荒草在墳前搖曳,似是在死者面前炫耀自身生機。

  而此時,一陣遲緩腳步聲傳來,打破沉寂。一個佝僂老者垂著腰走來,老者身著赤著膀子的破舊麻衣,灰白相間的頭髮又油又膩,踏著一雙爛草鞋,本就駝著的背,背後偏有背了一個大藤簍,顯得身子前後寬度比身高還長上些,甚是滑稽可笑,手中還拈著一個象徵著拾荒者身份的長鐵夾子。

  口中道:「近了,近了,應該就在附近了。」老者渾濁的雙目不斷巡視四周,死在找尋什麼東西,隨著他的移動,背後藤簍子中折射出一閃而逝的湛藍寒光,若是應飛揚仍在,定會大感驚異,斷做兩截,被他扔入水中的淬幽劍此時竟安安靜靜的躺在老人簍中。

  老人嘴中一邊念叨,一邊用鐵夾子撥開週遭荒草,低頭尋找著什麼,若再細看老人手臂,便會發現老者身子雖佝僂矮小,一雙手臂卻異常壯碩,每一根血管都如虯龍一般暴起,每一根毛孔都如火山一般粗大,似乎隨時能從孔竅之中噴射出火山暴發般的力量。與身上暗黃的皮膚不同,這雙手黑中帶紅,還帶著點點火灼的疤痕,好似是從烈火中鍛造而成的鐵手一般生硬有力。

  「找到了!」老人走到墳丘前,白多黑少的眼睛閃出喜色,麻鞋一踩地,被埋在墳中的黑松劍破土而出,而老人鐵夾子夾住兩截的黑松劍,面上的每一根褶皺都似樂開了花,讚道:「好鐵,好鐵,有救!又救!」說罷,將黑松劍也夾入背後藤簍之中。

  黑松,淬幽,兩把上佳的兵刃,便在一個時辰前,它們的主人還在持著它們相互廝殺,如今,兩把失了主子的斷劍,卻如難兄難弟一般,彼此依偎在狹小的藤簍之間,隨之路途的顛簸,碰出清脆撞擊聲……

  第四卷想哪寫哪,現在看真是不忍直視,等我把大綱所有線索理清再大修!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5
第十四章 災禍臨頭

  紅閣高樓起神都,佩雲鳴鸞踏歌舞。

  姬瑤玉輕倚在榻上,聽著裊裊歌舞聲自樓下傳來,忽聞一陣充滿旋律感的腳步聲傳來,隨後便是門扉開啟聲。

  「月兒,回來了,事情辦的如何?」姬瑤玉道,不必敲門,就能出入她房間的也只有她妹妹一個。

  哪知抬眼一瞧,眼前卻是意外之人,姬瑤玉起了身子,施施然行禮道:「大娘,你怎麼來了?」

  眼前來人是一個宮裝女子,女子身材高挑,看不出年歲,面容算不上絕色,但同樣是出眾的美人,只是在她那雙沉靜而冷冽的眼眸,絕世而獨立的風致下,容貌反而只成了陪襯。此女便是姬瑤玉口中的大娘,名滿天下的舞者公孫蘭。紅閣十二坊是她一手創立,遍及十二座名城,這座洛陽坊算起來還是她的私產,也難怪可以不請自入,只是她理應還在長安坊中,不知何時竟來了洛陽。

  公孫大娘冷看她一眼,避開這一禮道:「不敢,我不過一介舞者,如何當得起天香谷之主一禮。」

  姬瑤玉面色輕變,道:「大娘,你是何時知曉的?」

  公孫大娘道:「姬香主此話未免看輕我了,紅閣十二坊雖非什麼機要之地,但既然任命你為洛陽坊的坊主,少不得要查探下家身,你的來厲從一開始我便一清二楚。但我卻從來不說,你可知為什麼?」

  姬瑤玉道:「瑤玉不知,還請大娘明說。」

  「因為不重要,紅閣自有紅閣的規矩,任誰歌舞琴曲但有一技之長,過得了入門的考驗,便是我紅閣之人,任你是落難才女,還是青樓女子,是人是妖,是孤苦無依還是另有所圖,在我眼中皆無分別。」

  姬瑤玉帶著一抹苦笑問道:「那今日,大娘為何對瑤玉起了分別之心?」

  「自然是因為你壞了規矩。」公孫大娘淡然道,「姬香主可知我為何創辦紅閣十二坊?」

  「大娘憐惜歌女舞姬身若浮萍,不得自由,便設立紅閣,給她們一安歇之地,但凡紅閣女子,便再無人可隨意輕之賤之,為這世間弱質女子提供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姬瑤玉道。

  公孫大娘自嘲笑道:「原來我在她們眼中已是這麼偉大,但姬香主可曾想過,我若真是因為憐惜她們,為何還要設下才藝的考驗,只有通過考驗,才能得我庇護?而未通過考驗的,便是零落成泥,碾做塵埃,我也不會動容半分。歌姬舞女本已至輕至賤的底層,我卻又為她們劃出優劣區別對待,這也算憐惜她們嗎?」

  姬瑤玉眉頭一皺,以前竟從未想過此節,道:「那不知大娘是何用意?」

  「天下歌女萬千,我亦只是其中不足道的一員,如何有本事護佑她們所有人。我所守護的,非是她們,而是歌舞文化的傳承和興衍,每一個通過我考驗的女子,皆是歌舞之道的瑰寶,她們每一個都是彌足珍貴,都有機會為世間歌舞帶來全新變化,而未通過的女子,也會為了改變浮萍般的命運,努力增進自身技藝,紅閣只要存世一日,世間歌舞便精進一日。人命不過百年,王朝不過百代,文化卻可傳承千載而不朽,與之相比我們也不過是過客而已。」話說到這,她臉上居然現出了一種奪目的光輝。清冷雙目中隱含殉道者般的狂熱,似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股子說不出的驕傲。

  姬瑤玉亦是歌舞出眾之人,卻也不禁咋舌,暗道:「難怪歌舞之道傳承至今,只她一人摸到了以舞入道的門檻,她對舞的痴狂,絕不亞於劍神對劍的狂熱。」

  公孫大娘又道:「我知曉你的身份,知曉你存了對利用借勢之意,卻仍讓你入了紅閣,甚至讓你做了洛陽坊的坊主,便是因為你在歌舞之道上的天賦卻是令人讚服,可如今,你卻要毀了紅閣!」

  姬瑤玉道:「大娘明鑑,瑤玉雖是妖,心思也確實不純,可卻無意毀了紅閣。」

  公孫大娘道:「你可知維繫紅閣的是什麼,不是靠你和我的武力,而是四個字,『以血還血』,管他是王族之尊,還是天仙之流,欺辱紅閣女子者必須以血相償,便因此四字,它才會成為歌女們嚮往的殿堂,可若是有朝一日,她們發現紅閣也不再護佑她們,斷了對紅閣的念想,這便是紅閣十二坊毀滅的開始。」

  姬瑤玉至此,自然也明白了她的用意,低頭道:「大娘,紅錦等人的死,非是我誠心拖延,只是其中多有波折,還請大娘寬限數日,瑤玉必將事情處理妥當。」

  公孫大娘一眼不發,注視她良久,最後嘆道:「可惜你心思太雜,背負太多,枉費絕佳資質,否則以舞入道,對你有何難哉!」隨後轉身離去,便走便道:「你過往動機雖不純,卻也能守著紅閣規矩來,洛陽坊的女子,也全靠你庇護,憑這些,我可多再等你二十日,二十日後若不能解決,那所有壞了紅樓規矩的人,就由我來了結!」

  ————————————————————————————————

  「大娘?你怎麼來了?」姬瑤月押著應飛揚,一路回到紅閣十二坊,卻正好見到公孫大娘從樓梯上步下。

  公孫大娘一改冷態,笑著去挑她下巴道:「月兒,一段時日不見,身段更好看了,來,將我教你的那幾步舞步走一遍讓我瞧瞧。」

  姬瑤月連忙後閃,躲開公孫大娘的調戲,道:「大娘,我姐還在等我,我一會再來陪你。」說著,怕也似的拉著應飛揚上了樓。

  公孫大娘目光灼灼的看著姬瑤月,回味著她方才閃躲的步法,喃喃嘆道:「有幾分模樣,果然資質也是上上之選,可惜和她姐姐一樣,心無此道。」

  而樓上,第二遭踏入尋常男人難以駐足的紅閣頂層,本當是令人欣羨之事,應飛揚卻感頭皮發麻,慢騰騰的挪著步子,一副如履火盆的樣子,口中則問道:「你叫她大娘,莫非她就是那個劍器一舞動四方的公孫大娘?」

  「是她有怎樣?」姬瑤月冷淡道,似是要掩蓋方才羞怯。

  「公孫大娘是風雲奇人,我也早想一觀她劍舞,是否真如傳說那般透徹天機,有緣見了,總要結識一下。」應飛揚說著,便要下樓。

  「畏畏縮縮,拿我這房子當虎穴麼?」柔媚慵懶的聲音帶著嗔意,自房中傳來。

  姬瑤月則狠推了下他的後背,如同押犯人一般把他推入房中,「看來我姐現在心情不好,你去好好哄她開心吧。」姬瑤月冷冰冰的語調中難得有了幾分笑意,卻是幸災樂禍之笑,隨後在外把門一關,斷送了他的退縮之路。

  應飛揚硬著頭皮進入,便見兩簾青紗被捲起,姬瑤玉半臥半倚在榻上,榻上案几上放著一碟壘成塔形的雪白蓮糕。姬瑤玉修長雙腿交疊,蓮足輕佻,曼妙身姿盡顯無疑,一雙鳳眼似笑非笑的看向著應飛揚。

  眸中盈盈水光掃過,應飛揚突有寒冬臘月卻被一桶水自上而下澆了個透一般,渾身僵硬的輕顫,站在姬瑤玉面前數步就不再靠近。

  姬瑤玉黛眉微挑,冷道:「離那麼遠,怕我吃了你不成?來這坐下。」說話間,纖纖玉指則輕拈著一塊蓮糕往淡粉的薄唇遞送,舉止雖是隨意,但在她天生媚態下,卻顯撩人心魄。換做他人,心裡巴不得變成那一塊蓮糕,只要能一親芳澤,便是被一口吞了也甘願。

  應飛揚哪敢坐下,深吸口氣後舔著臉笑道:「瑤玉姐,小的哪敢與你同坐,您坐著,小的在旁伺候著就行。」應飛揚危機之下,什麼劍有傲骨,威武不屈之類的全拋諸腦後,直望逃過眼前一劫。

  哪知姬瑤玉更勝一籌,聞言竟是一副泫垂欲泣的模樣,輕抹眼眶道:「也是,是小女子僭越了,應大劍客身兼顧劍聲和司馬承禎兩家之長,劍法本就出神入化,如今又入了司天台,豈會再聽我這小妖的話?說起來,小女子身屬妖類,出入神都要受司天台監管,是小女子輕忽,怠慢了司天台的上仙。」說罷齊聲盈盈拜道:「應上仙輕上座。」

  應飛揚再演不下去,急道:「姐,你就別玩我了。」

  姬瑤玉道:「怎麼叫玩你呢?應上仙的架子不是挺大麼,一句話都不交待,就三天不見人影,我尋你不得,想差些姐妹去司天台打探,卻是連門都不讓進,若不是今日司馬真人喪禮,猜到你會出現,想找你也都不易!」說道最後,配上她那微紅的眼眶,倒成了一副閨怨模樣。

  應飛揚臉的紅快滴出血了,道:「姐,你這口吻,怎麼聽著怪怪的,你就是尋我師兄,順便捎帶上尋的我吧。」

  姬瑤玉看將他收拾的差不多了,暫時收起無上神通,做回座上威儀道:「你也知道,那你說,你那師兄死哪裡去了!」

  應飛揚道:「我哪知曉,他說著閉關,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哼,又是閉關,我紅閣姑娘之死還沒交待,公孫大娘方才來逼催我你也看到了,他倒好,這當口給我逃了個無影無蹤!應飛揚,他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你就要在把他給我揪回來。」

  「姐,你別看我喊他師兄,但我跟他真不熟,哪知曉他去了哪?這樣,你若找到他,我替你捅他兩劍報復他總行了吧!」應飛揚狠狠道。

  姬瑤玉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有點良心,坐下先吃點糕點吧。」應飛揚仍是躊躇,姬瑤玉冷笑道:「怎麼,怕有毒不成?」

  「瑤玉姐賞得東西,就是有毒我也吃。」應飛揚藉機賣乖,抓起一塊蓮糕往嘴裡塞,滋味倒也不壞。

  姬瑤玉道:「這嘴兒倒是甜,也不枉姐疼你,給你糕點裡加些補藥。」

  應飛揚動作一滯,顫聲道:「姐,你加了什麼啊?」

  「自然是給你們男人補身子的藥了,你現在有沒有覺得身子發燙?慕紫軒那死人不拿我當回事,便別怪我找別人,你不是想幫我報復他嗎?現在我們一起報復他,你說好是不好?」姬瑤玉眼波流轉,一股甜膩香風從口中呼出,直掃嚮應飛揚耳根子。應飛揚哪經過這陣仗,只覺後頸一陣麻癢,沿著脊椎骨四下遊走,身上竟真湧起一股熱流,一張俊臉已是通紅,卻仍強梗著脖子,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姐,別胡鬧了,平白便宜了他。」正當應飛揚窘迫之際,姬瑤月推門,臉上紅撲撲的道。

  姬瑤玉早已預料到似的,嘴角輕勾道:「小妮子,讓你偷聽,一跟你搶男人就藏不住了吧?」

  「你!說什麼呢?不管你了,隨你鬧去吧!」姬瑤月狠狠跺跺腳,逃也似的走了。

  姬瑤玉一陣歡笑,隨後拍拍應飛揚腦袋,道:「放心吧,只是普通的毒藥而已,十五天後發作,未必能要得你的命,不過折騰你一下還是足夠的。」

  「姐,你到底哪句是真話?」應飛揚都快哭出來了。

  「你現在什麼心情?失望,高興,還是害怕?」姬瑤玉掩唇輕笑,道:「放心吧,我給你支個招,去尋策天機那老騙子,他雖十卦九不靈,但每日也總有一卦精準,十五天的時間,總能蒙對一次吧,時間緊迫,你可抓緊啊。」

  眼前女子變化萬端,前些日子還親如長姐,今日又化出引誘人心的惡魔模樣,「策天機,他前日說我最近有桃花劫,不會真讓他說中了吧,不過,為什麼是我替我那倒霉師兄擋災。」應飛揚心中喊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45
第十五章 六道惡滅

  翌日,上清派一行人等護送司馬承禎棺木下了王屋山,上清派雖在洛陽有了基業,但根底依然是在淮南道的茅山本宗,依循舊例,需將司馬承禎遺體帶回茅山安葬,李含光也將在那裡正式接任掌教一職。

  李含光與杜如誨領隊,帶著三五十個親信弟子往南方進發,行了半日,途中經過一處村落,卻見村中之人,已扶老攜幼在村口等候,年長著皆露哀泣之色,幾個稚齡童子不知所以然,抬頭好奇的打量著上清派一行人,卻也被家長強行按下了腦袋。

  村中的里長是一個耄耋老人,駐著拐棍上前,灑著濁淚道:「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老神仙他竟然真的仙去了,前幾日城裡的混小子們傳來消息,老朽還不信,只道老神仙這般人物,能長生不老呢。」

  此老是鄰近上清派的里長,李含光也見過幾面,此時唏噓道:「生死枯榮乃是天道,師尊仙逝而去不過順天之舉,老人家何必傷懷呢?」

  老者道:「老朽亦是黃土埋了半截的人了,是死是活的也算看透了,不過老神仙的大恩生死都不能忘,我們村裡的人,哪個沒沾過老神仙的恩惠,還請李仙長讓我們村裡老小給老神仙告個別。」

  在兩都一帶,上清派一向廣施恩澤,佈施丹藥,斬除妖魔,乃至修路造橋,興建學堂,使上清派一直聲譽很高,司馬承禎在鄉人心中更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受盡眾人膜拜,此時老者要求也不足為奇。

  李含光點頭應允,為這幫村民讓出一條道,卻忽然心頭一動,已近午時,村莊卻並無半分煙火之氣,若真有心相迎,之後怎麼可能不留眾人在村子用些炊食?想到此處,李含光忙喊了一聲:「老丈且住!」

  卻見那老者身形如木偶一般陡然停滯,身子超前未動,卻詭異的將頭擰向後方,老朽僵硬的面容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森笑,隨後老者,連同其他村民,身子如發酵一般冒泡,變形,膨脹,最後轟然一爆,黑紅的血漿帶著撲鼻的惡臭,化作血雨自上而下降落。

  李含光心頭一驚,手指拈印,一道無形屏障以他為圓心擴散開來,傘一般欲護住眾人,可因慢了一瞬,血雨沾染到不少弟子身上,弟子隨即如被硫酸潑了一般,皮肉吱吱的冒煙,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伸手抓向染了血的皮膚,卻一抓就是連皮帶肉秫秫的脫落,只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屍鬼血瘟!是地獄道的餘孽!」李含光和杜如誨齊齊駭然驚呼道。

  卻見陣陣慘呼,被血雨沾染的弟子們竟也隨之身形爆裂,化作血雨分灑,短短片刻,竟有十數名弟子屍骨無存,李含光白皙面容因忿怒而漲紅,厲聲道:「究竟是地獄道的哪位妖人作祟!還不現身!」

  卻聽得桀桀一聲不知從何方傳來,「司馬老賊的徒兒,倒還有幾分見識!」

  聲甫落,便見血雨突然凝滯,混著一地屍肉、骨渣、腦漿倒飛上天,匯聚成一團黑紅的災雲,隨後雲像發了酵的麵糰一般急速擴大,遮天蔽日,蔓延千米,陽光被隔絕,黑雲之下如暗夜再臨,溫度倏然下降,陰風呼號四起。

  而血肉雲朵中心突得下凸,蠕動成一個人形,一個尖耳猴腮,凸眼禿頂的醜怪老頭,頭朝下腳朝上如一隻蝙蝠般倒掛在黑雲上,道:「老夫地獄道獄師厲傀,過往曾受司馬老兒大恩,今日特地報恩而來!」此語一出,便聞陣陣鬼呼,漫天遍野,一浪接過一浪。

  而上清派弟子則目瞪口呆,宛如夢魘。

  「六道惡徒!果然除之不盡!」杜如誨恨恨道,人有善惡分,道有正邪立,天下修者中,正道以三教為首,兼以百家散修,邪道則以「六道惡滅」中人聲名最深。

  六道者,為天道,人間道,修羅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對應六種不同的修行之法,但修行之法雖不同,卻皆是透著邪氣。

  修羅道殘暴好殺,凶殘無道,嗜血成性,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人間道擅長蠱惑世人,玩弄人心,個個都是狡詐陰毒。

  餓鬼道之人身為人身,卻行妖法,與那嗜血的妖族一般,靠著食人血肉修行。

  畜生道個個奇形怪狀,隨意改造肉體,將野獸,禽鳥,蟲豸,乃至妖魔的身軀拼湊在身上挪為己用。

  地獄道操屍控鬼,拘人魂魄,落入他們手中,死亡便是一種奢望。

  而天道,一脈單傳,神秘莫測,雖只有一人,卻是高高在上,統御六道。

  三教與六道,正邪相爭千年,互有消長,卻在隋末之時分出勝負,其時隋煬帝楊廣暗藏天道之主的身份,統御手下六道,六道之人依仗楊廣之威肆虐天下,橫行無忌,終使民怨沸騰,十八路反王揭竿而起,而暗中操縱北方胡族的北龍天也機侵吞中原,天下群雄爭帝之戰,背後亦是正、邪、妖三方勢力鏖戰,最終唐王掃平靖宇群邪,一統天下,自此道長魔消,北龍天野心破碎,退回北地蟄伏百年,而「六道惡滅」更是隨著隋煬帝之死一蹶不振,分崩離析,正道之人待他們如過街老鼠,而六道彼此間也是互相攻訐,彼此侵吞。

  武後之亂時,當時天道尊主「帝凌天」雖曾有心東山再起,重聚六道,卻被當時的「道扇」衛無雙格殺,衛無雙一戰成名,登越頂峰,得「一象萬生」之名。而「天道」一脈因帝凌天之死就此斷絕

  天道斷絕,六道從此再無人可統御,各自為戰下,終究逐一被滅,而地獄道的獄主厲傀也在之後不久,喪命在司馬承禎手下。

  「厲傀,你這老鬼竟還未死,既然僥倖存得性命,還不知道夾著尾巴做鬼,又來上清門人之前尋死嗎?」杜如誨高聲喝罵道。

  厲傀怪笑道:「老夫說了,是來報恩的,司馬承禎雖毀我肉軀,斬我雙魂六魄,但老夫我仍存了一魂一魄,終於假死瞞過了他,脫身而出,之後反而因禍得福,借助吸取他人魂魄,修成前所未有的萬魂殃雲。」厲傀說道此處,得意的張開雙手,便見天上腥臭雲層中湧動出無數猙獰痛苦的人形,發出淒厲哀呼,曲張著身子向前,似要擺脫萬魂殃雲桎梏,其中赫然有幾張扭曲悲嚎的面孔,赫然是方才身死的上清派弟子!

  「哈哈哈,看到沒有,若非司馬承禎毀我肉身,我也未必敢孤注一擲,練出此法,你說我該怎麼答謝他呢?有了!司馬承禎既然死了,我便奪了他的混元道體,再以他身份起死回生,替他揚一揚聲……」囂狂話音未盡,便是嘎然而止,

  一道電蟒自李含光掌心破舞而出,怒射衝天,將厲傀的半邊身子打得消散無形,而噼啪雷暴之聲不絕,直將頭頂殃雲撕開一個大口子。金色陽光自裂口中射下,妖邪氣氛陡然一輕。

  「既然有心當鬼,就該歸於九泉!」李含光清逸面容罕見的露出怒容,掌中任由殘餘電光閃爍,映得他面孔一明一暗,更顯猙獰。

  然而下一瞬,黑紅血雲再度往中間湧動將窟窿填補,厲傀的身形也隨之再度顯現,醜陋面上由帶驚魂未定之色,道:「老夫倒是小瞧你了,幾十年不見,當年司馬承禎身邊不成氣候的年輕人,竟然又有此等修為,若老夫只一人,怕今次還要吃了你的虧。」

  「好在老夫今日不止一人。」話音一落,厲傀手再一張,無數半人大的黑球從雲中落下,飄飄揚揚如雪一般,落在地上,卻化成道道無聲佇立的陰森鬼影,鬼影中有僧,有道,有儒,有軍將,有村夫農戶,也有邪派打扮之人,甚至還有許多猙獰野獸,遍延千米的殃雲之下,竟是成了一片陰森鬼域,無數幽鬼結成軍列,將上清派一行人圍在中央。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