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卷六 辭舊迎新(一)
「名字都這麼長了還沒完?」應飛揚驚道。
「是,所以他開始將名字縮短了。」清苦道人點點頭,「最先去掉的是『飛影』二字,他若運劍走快,連影子都不會留下,『飛影』二字已配不上他的劍速。所以被他去掉,而他的劍法變為『斷脈無缺渾天怒潮繞指劍』」
「兩年後,『斷脈』二字也失去意義,劍之所向,無物不斷,又豈止侷限於『斷脈』?這二字也被他去掉。」
「又一年,百煉鋼成繞指柔,繞指柔在他手中亦可化為百煉鋼,由剛化柔,由柔至剛,最後至剛柔並濟之境,『繞指』二字已顯狹隘。」
「三年後,宇文鋒泛舟滄海,雷雨交加,風暴橫天中,一劍橫斷百丈巨潮,此後,『怒潮』二字已無法形容他的劍威。」
「再兩年,他的劍法脫離天軌桎梏,再不著痕跡,象徵天象變化的『渾天』二字已無法囊括他的劍。週而復始,他的劍法名稱又回覆最初的『無缺之劍』,但經這取而復舍的一個循環,同樣名號的劍法,卻已不可相提並論!」
「最後一關,倒是用了足足五年,終於在一日觀摩公孫大娘的劍舞之後,宇文鋒不再執著『無缺』二字,而至『天地有漏,大成若缺』之境,自此,『飛影斷脈無缺渾天怒潮繞指劍』中前十二字盡去,劍法只存一字,只餘一『劍』而他的劍,此後,便只是劍!是日,宇文鋒以武入道,躍居人間頂峰。」
一口氣講完後,清苦道人對應飛揚道:「現在,你明白我講這些的意義何在了吧?」
應飛揚默默想著,一個武道之上的劍客,先天便輸了天道修者一籌,只憑幾本三流二流的武道劍法,帶著對劍道近乎痴傻的執著,一心貫注,一念專精,就這般一步步將誇大變為現實,又將現實化作常人無法企及的神話,這便是劍神的劍道。
之後豁然開朗道:「多謝師傅點撥,是我急於求成了,我覺得所學過於雜駁,一心想著要將所學劍法融合,但如今,我對這些劍法透徹都稱不上,如何能融會貫通?」
「孺子可教!」清苦撫摸著鬍子得意道:「縱然你天資之高,已足有為師我當年的六七成,但劍道一途亦不能急於求成,甚至有時會因過高的天資,影響根底的牢固,你需引以為戒!」
「是,弟子謹遵教誨!」應飛揚拱手一拜,自此心中再無疑慮。
這一年,注定是值得濃墨重彩記載的多事之年。
年初,邊關重將張守珪大破契丹,刻碑幽州,義子安祿山嶄露頭角。同年,張守珪獻捷洛陽,受封輔國大將軍,武勳冠世。
春華正盛,牡丹花開時節,大唐國師司馬承禎坐化,曾執掌俗世道門牛耳的上清派,在新任掌教李含光引導下從權利漩渦中脫出,洗淨鉛華,將上清派重心再度轉移回茅山本宗。
夏至之初,青城山常道觀和飛赴寺為廟產之爭於皇殿之前爭辯,後因判決不服,佛道雙方於中元時節,洛水之濱引發械鬥,引得九五之尊雷霆震怒。
其後不久,龍虎山第二十五代天師張潤寧身死,其子張莫離繼天師之位,因年歲不滿,由門中長老代掌職權。青城山常道觀亦於張潤寧天師身死同日遭滅,陰陽裂隙開啟,群鬼馳天。
。
六道輪迴,復始周生,曾傾襲天下的六道天主帝凌天再現塵寰,於天下修者而言,無疑是今夏最震撼的一記驚雷,但雷響過後,卻又歸於沉寂,帝凌天再未現身,殘餘六道亦無動作,是就此匿蹤,還是在積蘊更強的雷暴,世人不得而知。
而帝凌天的宿敵,「一象萬生」衛無雙卻罕見的踏出了崑崙絕頂的萬象天宮,帶著一身崑崙風雪來至青城山天師洞,背對著道陵天師畫像,坐在了道陵天師坐化之處,再不起身,一己之力,阻斷了陰陽。
年中,唐皇女兒咸宜公主嫁於弘農楊氏之人楊洄。好事成雙,咸宜公主之胞弟壽王李瑁在其姐婚宴上,對同出弘農楊氏一族的楊玉環一見鍾情,同年十月,唐皇下詔冊立楊玉環為壽王妃,傾國紅顏終於嫁入帝王之家……
……
世事更迭,時光流逝,這漫長一年,終於到了年尾。
除夕之日,辭舊迎新,千家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遠離塵世的凌霄劍宗也沾染上一絲過節的喜氣。
料峭風中,散發著桃符的淡淡桃木香,麥芽糖的甜香,屠蘇酒的酒香,混合成一股節日氣息。
而應飛揚穿上一襲新衣,提著兩瓶屠蘇酒從齊雲鎮上山,一路前往丹霞峰去給師姑商影拜年。
山上清寒,前幾日的落雪未消,溪澗薄冰之下,泠泠淙淙的溪水已開始歡快躍動。
沿著溪水逆流而上到了峰頂,便聞一陣『噼啪』作響聲,明燁和苗淼正折著峰上碧翠修竹做爆竿燃放,中空的竹節中塞入硝石和硫磺,由明燁火勁點燃,發出熏黃濃煙和響亮爆鳴聲,而苗淼在旁跳著拍手歡呼,像個孩子。
筋脈受損的明燁功力又有衰退,昔日試劍大會驚豔一時的九陽焚天火,如今也只能點點爆竿,但他清冷面容卻露著笑意,一邊點火一邊看著歡快躍動的苗淼。
爆竿的濃湮沒熏走蛇蟲瘴瘟,反把丹霞峰大師姐季明霞熏來,季明霞板起做殿前教長時的威嚴呵斥明燁、苗淼二人。苗淼也不再怕她,扯著明燁的袖子扮著鬼臉,發出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而季明霞看著黏在一起的二人,恍惚間露出一抹若有所失的微笑,輕輕扶著頭髮,原來自那日起,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年。
與季明霞打了聲招呼,應飛揚便入了屋內,屋內,素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謝靈煙饒有興味的捏著牢丸(即日後的餃子),只是手藝實在不敢恭維,牢丸不是歪倒,就是露餡。
見到應飛揚到來,謝靈煙又嘲諷道:「喲,人家送禮拜年都不是趕早就是趕晚,就你偏偏趕在飯點,就這麼想蹭我們頓飯?」
「嘿,清晨練劍入迷,回神間已是半上午了。」應飛揚道。
「大過年的,你也不忘練劍。「謝靈煙嗤了一聲,」算了,別解釋了,跟姐姐我留不起你一頓飯似得,來來來,待會讓你見識下姐姐我的手藝。」謝靈煙拿沾了麵粉的手蹭蹭瓊鼻得意道。
應飛揚鄙夷的看了看歪扭七八的牢丸道:「本來或許是有這打算,現在,我還是回去把昨天剩飯熱一下吧。」
「哼,不吃拉倒,我師傅在裡面,東西放下就滾吧!」謝靈煙哼道。
而商影此時恰巧出來,看著應飛揚手中拎得屠蘇酒笑罵道:「果然有其師必有其徒,咱們仙家雖不比凡塵,但逢年過節只送兩罈酒的倒也少見。況且我們丹霞峰上可沒人好這口!」
應飛揚笑道:「這還不是師傅的主意,他說送你兩罈酒的話你多半不會要,我怎麼拿過去,還能再怎麼拿回來,情義到了還能省下開銷,對了,他還說了,師姑你若要將其他弟子送的屠蘇酒轉贈給我,我可千萬別推辭,你給多少我就拿回多少。」
「哈,你倒是直接把他出賣了。」
應飛揚毫不掩飾道:「大罐小壇,拎上又拎下的,我嫌麻煩啊!」
「你師傅呢?還在山下一個人?」
「嗯,算算時間,應該是在補回籠覺吧,午時沒到也不會起。」
「大過年的還是這般,他倒是有始有終。」商影罵了清苦道人幾句,又留應飛揚吃午飯,應飛揚料想清苦也未起床,便也答應了,又惹得謝靈煙大翻白眼。
牢丸入水,謝靈煙包的那些果然個個開裂,好好一碗牢丸再撈上來時便黏糊成肉羹,應飛揚倒也不挑,大口大口吃得挺香,還覺味不夠,又開了壇屠蘇酒「咕嘟嘟」碗裡倒了半壇,酒水摻和著肉羹一起囫圇下肚,讓人不禁他與清苦平日都是吃些什麼……
酒足飯飽後,商影又給他塞了兩提屠蘇酒讓他帶下山交差,而謝靈煙也隨他一同,謝靈煙平日裡總呆在丹霞峰躲著她父親謝康樂,如今大過年的總不能再不回去,二人行至中途,便見不遠處一峰峰腰,劍鳴聲響,劍氣沖霄。
應飛揚神色一動,讚道「好強的劍氣!是哪家長老在使劍?」
謝靈煙撇撇嘴道:「都不是,那方向是麒麟洞,除了被罰禁閉兩年的任九霄,估摸著也不會有旁人!」
「任九霄被關了禁閉?為何?」應飛揚倒是初次聽說。
「還不是鋒海洗劍會時他瞎鬧一番所致,不過說是禁閉,倒不如說是閉關,掌門師伯將凌霄劍宗六大劍法中的《萬劍天裁訣》都傳與了他,關他禁閉,他估計也是樂在其中吧,嗯,這點倒跟你差不多。劍氣沖霄,劍鳴不已,看來他的《萬劍天裁訣》已經大成!」
「哦?《萬劍天裁訣》也被他練成了……」應飛揚雙目閃爍,躍躍欲試。
《萬劍天裁訣》據說是第七代掌門閱覽凌霄劍宗至極之劍《萬道引歸天劍訣》後創下的劍法,某種意義上相當於《萬道引歸天劍訣》的簡化版,若只論威力在六大劍訣中絕對堪稱第一。謝靈煙不用看就知道應飛揚在想什麼,擺擺手道:「師姐我可要回去見阿爹了,大過年的你愛去哪去哪,師姐也管不得你……」說罷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而應飛揚果然腳步一轉,直走向劍鳴之處的麒麟洞,他雖是外門弟子,但一則正值過年,守備弟子也沒幾個上心的,二則他好歹也是試劍大會鰲首,劍宗弟子哪個不識,也就沒受攔阻,大搖大擺上山走近了麒麟洞。
麒麟洞前,本應人跡罕至,此時洞外卻有一美婦跪坐,對洞中勸道:「霄兒,如今正值過年,守備弟子都不在,掌門也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認,你又何必堅持,與我回宿沫峰過個年,吃上些飯食,等年過完,你若要再回這坐『苦牢』,娘也不會攔你。」
應飛揚避閃一旁,暗道:「任九霄他娘?莫不就是劍皇越蒼穹的妹妹越天箐?」隨即偷偷打量了那美婦,見她眉眼果然與越蒼穹有幾分相似,只是外表看上去年輕許多。
而任九霄堅定的聲音亦從洞內傳來,「娘,師尊既然罰我禁閉兩年,非他赦免,我便不會出去,你當知曉我的性子。」
越天箐道:「霄兒,為娘知你愛劍,掌門罰你,也不過是為了讓你可靜心修煉《萬劍天裁訣》,如今你修煉已有成,再呆在洞中也不過浪費時間,枯坐內中何益?」
「劍之道無窮無盡,我雖練成《萬劍天裁訣》,但還想再進一步,將舅父教我的劍法融入其中,這麒麟洞你們看著覺得清苦,我卻是甘之若飴……」
越天箐又苦口婆心勸了幾句,任九霄已久不為所動,最後只得放下一個飯盒嘆道:「唉,死孩子,跟你爹一個德行,說不聽呢,罷,為娘也不再強求你。那幫殺材過年只顧著玩,也忘了給你送飯,還好為娘早有準備,諾,都是你愛吃的,趁熱吃吧,可別餓著。」
任九霄應了一聲,越天箐才起身,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的走下峰去。
而應飛揚待她走遠,從樹後走出,大模大樣的上前翻看著任九霄的食盒,忽而,洞中任九霄聲音一厲,大喝道:「誰!」
隨後一道銳利劍氣迎面而來,直逼應飛揚! |